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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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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39: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章 韓府(一)

  臨近黃昏時,大股梁軍往洪澤浦以東的宿豫聚集、兵鋒直指楚州的消息傳到金陵,這叫金陵城內的朝野臣民更是緩了一口氣,至少短時間內不用擔心帝京有再燃戰火的危機了。

  而太后與陛下之間的關係要怎麼理順,諸多朝臣心裡多少有一種清官難斷家務事的無奈吧?

  韓道銘是臨夜才從戶部衙門回府的,看到許久未登門的富陌,正與二弟道昌以及韓鈞、韓端等子侄在園子裡陪著老爺子飲酒賞雪。

  新建的這座園子緊挨著東跨院,佔地足有六七畝大,原為升州節度使府所屬的一座官園,開國由先升州節度使的遺族居住。

  韓道銘授任戶部尚書,便將這座園子買了過來,出資整治,將清淤池塘、移植花樹,修建長廊、書室,添置湖石假山,一年多時間算是收拾出一個模樣來。

  酒宴就安排在曲池旁的敞軒遊廊裡。

  遊廊有院牆擋住寒風,左右又添有幾隻火爐燒得正旺,人坐遊廊之中也不會覺得寒冷。

  看遊廊外、曲池冰面以及湖山、牆簷、花樹之上殘雪堆積,卻是在府邸之中都能看到的十分好景緻。

  韓文煥精神頭尚可,穿著裘袍,與富陌、韓道昌及韓鈞、韓端以及陪同富陌一起到訪的富家子侄,沿遊廊列案而坐。

  十數華服錦衣、眉清目秀的美侍俊僮在左右伺候,案前玉盞銀壺、美酒佳餚、琳瑯滿目。

  卻是一等相侯人家才能享受的富貴。

  韓道銘回府,韓文煥拉著富陌坐在那裡不動,此時在鹽鐵使司任郎中官的韓道昌以及韓家、富家子弟卻是要站起來招呼。

  韓道銘在金陵事變之前就居池州刺史、六部侍郎、湖南行戶部丞等顯位,楊元溥登基上,他出任參知政事、戶部尚書,是理所當然之事。

  韓道昌授官是從投奔岳陽始,甚至比喬維閻、韓成蒙、韓建吉等人還要晚,也是虧得投效及說降宣州兵有功,楊元溥登基之後,入鹽鐵使司授郎中官,品秩看似不高,卻也是一樁美差。

  當然了,韓道銘心裡也清楚,富陌到訪,二弟道昌急巴巴跑到大宅來,以及韓鈞、韓端他們能各自從衙署脫身趕回來,絕非園子裡雪景可賞。

  實在是韓謙奉太后手詔率敘州水營進駐棠邑這事太驚人了,韓道銘這時候都沒能好好的消化掉這條消息,心緒猶是如波瀾動盪不休。

  這短短三四里,金陵城內瘋傳的諸多消息,實在是令人震驚不已、難以消化。

  朝臣及市井之民,心緒震盪,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輾轉難眠、惶惶難安。

  不過,在這諸多令人心湖波瀾湧動的消息裡,韓謙奉太后手詔率兵馬重返金陵之事,大多數人還是感到安心跟寬慰。

  午後傳來說梁軍兵馬往洪澤浦東翼的宿豫聚集而去,朝中便有人議論說,梁軍應是提前知道黔陽侯率兵馬重歸金陵的消息所致,畢竟就連梁帝朱裕當年都在黔陽侯跟前吃過大虧,他們怕在黔陽侯手

  裡再吃虧,才轉頭去打楚州。

  當然,也有人感到更惶然難安。

  韓道銘看了鬚髮皆霜白的富陌一眼,心裡暗想今日廷上《奏請守北疏》雖然還沒有一個明確的准或不准的定論,但內容應該已經傳開來了?而韓謙在奏疏裡奏請「召江淮敢戰之烈勇」,不就是要重新召集左廣德軍舊部嗎,富家老爺子今天突然登他的大門,是為這事吧?

  見韓道銘略顯凌厲的眼神瞥過來,富陌不安的微微欠起身,做出以相迎其就的姿態。

  尚文盛刺殺案之後,富陌雖然要求他當時擔任郎溪縣令的兒子富耿文置身事後,但富氏子侄並非僅富耿文一人,而富陽當時亦不想與京畿與宣歙的世家宗閥劃清界限,也就沒能公開站出來制止其他的富氏子侄參與侵奪廣德府的田宅。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富陌心裡卻清楚,京畿及宣州的宗閥世家,在陳景舟赴任之前於廣德府製造了多少冤獄,用刑迫害了多少左廣德軍舊部,以及將多少左廣德軍舊部及家小驅趕出去、侵奪多少田宅。

  如今黔陽侯韓謙要將這些受迫害的左廣德軍舊部重新招攏到麾下聽用,要是知道這些事,又或者說早已經知道這些事,怎麼可能不會替舊部出頭?

  而在朝廷亟需黔陽侯守禦棠邑大刺山、滁河作為金陵藩屏之際,一旦黔陽侯要求朝廷全面清肅廣德府所積壓的諸多案子,在朝中權勢本就不顯的京畿及宣州世家宗閥,能夠阻止嗎?

  不提黔陽侯的聲望,如今他所率敘州水營,乃是大楚水師覆滅之後阻止叛軍水軍進入長江的主要戰力。

  如今他是奉太后手詔東進,與執掌淮西禁軍的李知誥再度結成政治同盟,朝中誰會站出來拒絕他為舊部討還公道這麼一個小小的合理請求?

  鄭榆、張潮、黃化等人,也可以說是世家門閥中人,但他們畢竟跟京畿及宣州的世家門閥沒有什麼直接的牽涉。

  真正稱得上京畿及宣州世家領袖的,就是此時任永嘉防禦使的顧芝龍,但不提顧芝龍曾是韓謙的手下敗將、聲勢及權勢都不及韓謙了,顧芝龍此時遠在浙南,即便想要阻止韓謙翻案,也多少有所鞭長莫及吧?

  當然,一定要說還有誰是宣州世家領袖的話,也就眼前這位參政大臣、戶部尚書韓道銘了。

  富陌這時候心裡揣摩不透韓道銘是如何看待他自家子侄奉太后手詔率兵馬重返金陵這事的,但從他今日跨入韓府這一個時辰裡來看,韓府其他人,包括韓家老爺子韓文煥在內,確是對黔陽侯韓謙奉太后秘詔這事絕不知情。

  韓道銘給富陌還了一禮,又問候過父親,才神色凝重的坐到矮榻上,看著廊走的池雪,一時都不知道開口說什麼才好,總不能說他這時候心裡也還是一團亂麻吧?

  「大哥,你可知棠邑在韓謙過來之前是什麼情況?」韓道昌這時候站在一旁,開口問道。

  「什麼情況?」韓道銘問道。

  他身為參知政事、戶部尚書,關於北岸的軍

  情,樞密院每日都會有專門的邸報抄到他案前。

  不過,在韓謙率敘州水營進入棠邑之前,樞密院的邸抄裡並沒有特別提及到棠邑,就不知道富陌今日過來,帶來什麼不一樣的信息了。

  富陌清了清嗓子,說道:「棠邑與金陵隔江相望、又是滁最早收復的縣地,三四月時就有不少家派人到棠邑組織墾荒,韓相爺府也有派人過去吧?」

  韓道銘還真不清楚這事,看向韓道昌,韓府真要參與這事,也應該是老二安排人手去做。

  「我有讓韓福五月下旬帶著三十多家奴渡江在棠邑住下來,想著戰事安定下來,能在棠邑或南譙置兩三座田莊。三天前右神武軍慘遭殘滅的消息傳到金陵,我叫人去棠邑看情況,想著先叫韓福他們先撤回來,不要折損了人手,但棠邑守軍那時已經對全城進行封鎖,所有軍民都許進不許退,自然也沒能聯繫上韓福,」韓道昌說道,「當時我也沒有多想什麼,以為戰事急迫,理應如此,也沒有想到要驚動大哥,但今天看來,當時周憚率江州兵守棠邑,應該也已經暗中奉太后手詔行事吧?」

  韓道銘看了一眼富陌,周憚與此時出知廣德府的陳景舟,都是均州山寨勢力出身,向來被認為與韓謙關係親密。

  要說是韓謙率敘州水營進駐棠邑,與周憚會合,並非偶然,那些曾參與在廣德府製造冤獄、趕到廣德府侵奪田宅的人,確是更寢食難安了。

  「陛下以及政事堂諸大臣,對黔陽侯的奏疏到底是怎麼看的?」富陌有些迫切的問道,「梁軍轉頭去打楚州了,朝廷是不是就沒有那麼迫切要在棠邑、大刺山、滁河一線建防線了?」

  韓道銘看了老爺子一眼,見老爺子叫侍女站在身後捶著肩、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著什麼,但富陌一世精明,竟然奢想朝廷對韓謙依重沒有那麼深,奢望朝廷很快就會叫韓謙率兵馬退回敘州去,他禁不住懷疑富家是不是在廣德府牽涉極深。

  且不說韓謙來了願不願走了,且不說梁軍隨時可能調整主攻方向,過了來年正月,淮河、洪澤浦解凍,除了邗溝外,樓船軍殘部重新津河、上林河、石塘河進入長江的水道也將隨之打開,金陵到時候能組建起足夠強大的水軍力量進行抵禦嗎?

  再一個,壽州軍也正式叛投梁國了。

  之前壽州軍被打得沒有還手之力,不是徐明珍不行,不是壽州軍不夠精銳,實在是壽州物資匱乏之極。

  在得到梁國大量的物資支援之後,又在之前殲滅左右五牙軍、右神武軍等重大之極的勝利,還會被李知誥率淮西禁軍壓制住打無還手之力嗎?

  不說要梁軍飲馬長江了,一定叫獲得充足物資補給的壽州軍重新奪回滁州全境,叫樓船軍殘部的戰船重新進入長江水道,金陵能夠承受嗎?

  韓道銘沒有怎麼統兵打過仗,但他此時身為戶部尚書,一些簡單的道理,還是要比普通人看得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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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4: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一章 韓府(二)

  送走富陌及隨行的富氏子弟,韓道銘親自攙著老爺子回到明居堂,叫其他庶出、旁支子侄及伺候的僕僮侍女都先退出院子,僅留下二弟韓道昌以及韓鈞、韓端在廳裡說話。

  「咱府上沒有人參與廣德府那些破事吧?」韓道銘神色凝重的問韓道昌。

  他對廣德府所發生的事情,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瞭解的,而他平時也甚少關心族產私業,這諸多事都是老二負責,這差不多是二十多年來保持的習慣,現在擔心可能會有什麼遺漏的地方,他自然也是盯著老二問。

  「怎麼會有?咱們府上誰再不開眼,也不會攪和進這些事情裡去,」韓道昌搖頭說道,但見韓道銘神色格外凝重,又語氣確定的強調說道,「我下午特地將下面辦事的幾個人找過來問過,廣德府那邊確實沒有人胡亂攪和進去,但滁州、棠邑、南譙佔的地卻是不少,有一部分人手在棠邑,有一部分人手逃到滁州,現在都還不知道情況。」

  說實話,韓謙當初將韓家在宣歙等地近二十萬畝田宅拿出來,用以彌補逃離郎溪、廣德、安吉諸縣鄉族豪紳的田地損失,韓道昌心尖兒是滴血的;刺殺案發生後,明明得到彌補的鄉族豪紳紛湧回郎溪、廣德、安吉侵奪田宅時,韓道昌不是沒有想過將韓謙敗出去的田宅收回來。

  一方面是老爺子作主將這部分田宅劃給老三這一房了,另一方面也是韓謙以往的諸多作為令韓道昌深為忌憚,沒有敢輕舉妄動。

  要不然的話,他這時候也不知道要怎麼去擦這個屁股。

  得到老二這麼肯定的答覆,韓道銘看父親還是眯著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捋著頷下長鬚說道:「只要沒摻和廣德府的事就好,要是有個別人不懂規矩,瞎摻和進去,我們知道也不要包庇,叫他們自己去衙門投案去。滁州、棠邑那邊,要是人能撤回來最好,其他事暫時也不要摻和……」

  「咳……」韓文煥聽到這裡,這時候咳嗽了一聲,動了動身子,將手邊的枴杖碰倒在地。

  其他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韓道銘俯過身子,將枴杖撿起來,放好在父親身邊,放低聲音說道:「自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的消息傳到金陵,到這時候才過半個月,照道理來說,即便是那時候太后傳詔,敘州水營也不應該來得這麼快……」

  八百里加急,那只是道理上的數值。

  從金陵到敘州二千三四百里路程,山水險阻,與平原地區傳信,速度自然遠不一樣,再快怎麼也要八九天才能將消息傳到敘州。

  再算上韓謙在敘州集結兵馬、作戰物資及戰械耗時,然後走水路沿江而下,怎麼也得需要二十天左右的時間才有可能趕到金陵城下。

  也就是說,嚴格以時間推算,太后手詔應該是水師主力從邗溝北上就發出,時間上才勉強來得及。

  「你是說,在水師主力北上之時,太后便已經料得有此一敗了?」韓文煥睜開昏濁的眼睛,問道,「即便是如此,那又有什麼問題,沈相與楊侯爺不是也早就強烈反對水師奔襲洪澤浦嗎?我是腦子有些糊塗了,但還記得楊侯爺過來找你的那天夜裡,恰好你家成蒙也正好回府裡吧?」

  「南逃回來的潰卒,說文瑞臨與梁帝的侍衛親騎當時都出現在鐘離,這裡面多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啊,」韓道銘壓低聲音說道,「當初攻打潭州,文瑞臨應該是最早落到韓謙手裡吧?而有王琳這個前車之鑑,韓謙似乎很難說他也被文瑞臨迷惑住了啊?」

  聽韓道銘這麼說,韓道昌、韓端等人驚懼的坐直身子。

  他們到現在都還沉浸在韓謙率敘州水營重返金陵的巨大震驚之中,心緒都沒能稍稍安定下來,短時間內哪裡能想到這麼深的細枝末節之處?

  「你們一個個都眼瞎了,韓謙為什麼就不能看走眼?再說你們一個個都恨不得將廣德府放一把火燒掉,韓謙即便早就識得文瑞臨有問題,他說的話,你們誰會信,他能阻止你們將大楚水師扔進洪澤浦送死嗎?」韓文煥一把將枴杖將韓道銘手裡搶過來,顫巍巍的拄著枴杖朝外走去,韓端、韓鈞要過去攙扶,也被他生氣的推開。

  …………

  …………

  看著老爺子走出明居堂,好半晌韓道昌才回過神來,問韓道銘:「韓謙到底想做什麼?」

  韓鈞、韓端眼巴巴的坐在那裡,這一刻他們心裡想問的也是這個問題。

  「這些年誰能知道他心中真正所想?」韓道銘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裡,說道,「有一點是能肯定的,韓謙這次應該不會輕易回敘州了。」

  雖然他韓道銘也有從龍之功,但從陛下登基以來,他深知他韓家的處境是極其的微妙。

  以往韓謙遠在敘州,他自以為只要足夠小心,還是能應對局勢的千變萬化,不至於棋錯一招會淪為眾矢之的,但現在局勢變得更加的詭異、複雜,更加的波瀾湧動,他則多多少少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了。

  從昨日知道敘州水營東進的消息,短短不到兩天時間,韓道銘都感覺自己已經蒼老到心力交瘁、精力難濟的地步。

  要是沒有陳年舊事,韓家內部沒有那麼多的曲折恩怨,他在朝中秉政,韓謙在外執掌兵權,形勢那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複雜就複雜在,外人始終不會相信他們與韓謙、與敘州早就恩斷義絕,而他們卻也不知道韓謙什麼時候記起前仇舊恨來,會突然捅他們一刀,將他們捅得痛不欲生、捅得鮮血淋漓。

  「韓謙能重得太后的任用,我們這邊先表個態,舊事或許沒有那麼重要了……」韓端心虛的說道。

  韓端的意思很明白,他們以前是有很多地方對不住韓謙,但韓謙真要是有野心的人,便更應該看到韓家所能帶給他的巨大利益,而不是盯在之前的過節上。

  而韓謙既然能與太后、與信王那邊重新媾和到一起,韓端覺得他們這邊先表個態,事情未必沒有緩和的餘地。

  「我們該要怎麼表態才能算有誠意?」韓鈞熱切的問道。

  韓道銘很是疑惑的看了嫡子一眼,心裡想,要說韓謙心裡對韓家有什麼死結解不開,一是老三的死,二是他少年時寵愛的美婢曾被鈞兒侵佔,第三或許才算得到老二頭上,鈞兒怎麼會更期待與韓謙有緩和的餘地?

  韓道銘卻不知韓鈞這幾個月來過得是何等的煎熬跟擔驚受怕。

  特別是看到延佑帝權勢越盛,韓鈞心裡的驚懼越深。

  他深知醜事一旦敗露,太后或許會被囚居宮深禁,不虞有性命之憂,但楊元溥絕對不會容他活下來,說不定還會隨便按個罪名,將他韓家滿門抄斬了。

  不知道韓鈞之前心中的驚懼,也就體會不到他聽到韓謙奉太后手詔東進、李知誥奉太后手詔從巢州撤兵的消息是何等的狂喜。

  不管與韓謙的前仇舊怨,太后重新掌權,甚至隨時有可能會更進一步臨朝干政,都決定著他不用再寢食難安的擔心頸項上的頭顱不保了。

  他心裡的傲氣早就被死亡的恐懼折騰一盡,比起頭顱不保,低頭認錯又能算得了什麼。

  韓謙想要權傾朝野,總不可能對韓家人趕盡殺絕,說不得還需要韓家助他一臂之力,而他也說不定能重回太后的身邊伺候。

  想到太后那雪膩似玉的銷魂身子,韓鈞便禁不住小腹一陣陣的發熱。

  見韓鈞都主張跟韓謙低頭,韓道昌說道:「要嘛我去找馮繚、郭榮,跟他們去一趟棠邑?」

  現在朝堂對韓謙的奏疏還沒有最後拿定主意,他趕去棠邑也算是一個態度,關鍵他代表韓家渡江到棠邑,跟韓謙會合,別人也不能指手劃腳說什麼,甚至不派人過去,反倒會有人說三道四。

  韓道銘沉吟片晌,說道:「或許先叫致庸找馮繚他們到棠邑走一趟。」

  陳致庸是韓道銘的二女婿,他與喬維閻以及庶出的韓成蒙、韓建吉,早年在韓家並不甚得到關注跟重用,因而跟韓謙也就沒有什麼衝突,甚至在荊襄戰事之後,韓成蒙等人在邵州等地任職,與韓謙、與敘州的關係還算是融洽。

  目前韓成蒙、喬維閻都出京任職,陳致庸卻是在京裡任著閒散差遣,頗為逍遙自在,韓道銘想著叫自己的這個二女婿去棠邑見韓謙,一來不那麼引人矚目,二來韓謙應該不會避而不見,或直接將人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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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5: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二章 渡江

  楊元溥有他的堅持,拖延了三天都沒有召集朝臣再議韓謙的奏疏,但朝廷自有運轉體系。

  陳致庸過來造訪,但馮繚、郭榮這次渡江過來,除了代韓謙獻上奏疏,同時還將照正常的程序,向樞密院、度支司等院司進行交涉,暫時不會急著趕回棠邑跟韓謙、周憚會合。

  所以韓道銘、韓道昌他們內心的焦慮,這幾天並沒有得到絲毫的緩解,他們也猜不透韓謙內心對韓家的看法;而老爺子生過氣,誰也不見,更不要說親自渡江去見韓謙了。

  韓道銘、韓道昌也只能先關注著馮繚、郭榮跟院司交涉的情況。

  不管是不是最終將大刺山、滁河到棠邑一線的防務都交給韓謙,只要太后手詔是被視為有效的,敘州水營作為勤王兵馬,將卒的糧餉軍功、兵甲軍械戰船的折損修繕以及營寨的修造、騾馬以及精壯民夫調用,樞密度、度支司以及兵部都得進行必要的配合。

  當然,在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之後,朝廷也考慮到強攻巢州城戰事不利的情況,也對京畿及宣歙池及蘇潤常湖等近畿州縣作了進一步的徵調,此時也正有大量的騾馬糧食、鄉兵民勇以及打算重新用以組建水師的數以百計的商船漁舟。

  其中就有廣德府徵調、由廣德府知府事陳景舟親自押運的六十船物資、三千多民夫以及千餘馬步兵。

  這部分人馬及物資,原計畫也是經棠邑,再轉運轉到巢州大營的。

  以前這沒有什麼,朝廷也更喜歡陳景舟這樣有豐富經驗的人物,能親自率領援兵進入一線。

  不過,敘州水營東進,特別是在韓謙的率領下,趕到棠邑與率江州兵趕過來增援的周憚會合後,很多事情都變得敏感起來。

  交涉的事情,樞密院這邊也是能拖則拖,最終還是想看皇上跟太后的意思。

  目前能從廣德府徵調的民夫,實際上大多數人都是左廣德軍舊部,能不能叫這批人馬、物資運往棠邑,馮繚、郭榮他們連著幾天都到長春宮請安,實際上跟呂輕俠、姚惜水她們進行交涉。

  在延佑帝拖延不決之際,長春宮所出的太后手詔,同樣能合法的決定這批人馬及物資的去向。

  事情也沒有拖太久,便有了進展。

  十二月十六日,梁軍兩萬步卒進駐鐘離的消息傳到金陵,而此時已有四萬壽州軍分從霍州、壽州抵達巢州,使得巢州的駐軍增至六萬,兼之鐘離四萬騎兵步卒隨時都能大舉南下,邗溝以西的形勢又再度緊張起來。

  深入到洪澤浦西北的斥候探馬,這時候也確認從宋州、陳州、潁州方向,梁國所徵用的民夫、騾馬,正運送大量的糧秣物資南下,隊伍綿延長達十數里。

  而梁國腹地也趕在這些天大肆正式張帖皇榜,公開冊封徐明珍為霍國公、冊封皇太孫楊汾為楚國公,冊封朱耕儒、溫暮橋等人為侯以及徐氏率楊氏宗室子弟百餘人遷居汴京等消息。

  很多人心裡都清楚,過去一年時間裡,壽州軍兵馬被北軍禁軍壓著打,並非戰鬥力不強。

  徐明珍所率領的壽州軍,在淮河中上游跟梁軍對峙的十數年,戰鬥力怎麼可能會弱?

  天祐帝用以拱衛帝京的禁軍、侍衛親軍,戰鬥力又怎麼可能會弱?

  叛軍的弱,除了最初就被信王楊元演打蒙之外,一方面是金陵事變導致的軍心混亂,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則是從金陵事變之後就處於物資緊缺的狀況之中。

  這在安寧軍叛軍渡江北逃,物資緊缺的問題變得更突出、更尖銳。

  而即便如此,諸營兵馬攻打金陵城以及李知誥率淮西禁軍圍攻巢州城,都沒能討到多大的便宜。

  壽州物資極度緊缺之時,北岸禁軍可以放開手腳進攻,但即便梁軍的主力轉攻楚州去了,現在淮西的形勢也可以說是完全逆轉過來了。

  一方面是朝廷的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編有唯數不多的機動馬步兵及騎兵的右神武軍也近乎全軍覆滅,大楚在北岸的禁軍實力已經被嚴重削弱。

  單純從兵馬數量來說,含水師將卒在內,戰前在北岸集了將近十二萬的人馬,但除去棠邑集結不多的殘兵敗將,李知誥從巢州城下率領撤往潛山東南麓的人馬,僅六萬餘眾。

  壽州軍得到充足的物資補足之後,戰鬥力很快就會得到提升,還有兩萬梁軍增援過來,其在淮西的總兵力也增加到十四萬眾。

  誰都難以想像一旦棠邑、大刺山、滁河一線都陷落敵軍,樓船軍殘部的戰船能夠從這些地區直接進出長江,京畿的防禦形勢會嚴峻到何等地步。

  雖說南岸京畿還駐有左右侍衛親軍及兩部禁軍共六萬兵馬,但這些兵馬還是楊元溥登基之後從諸州兵抽調精壯倉促組建,論老卒的比例、兵甲裝備等等,暫時都還不及李知誥所率的左龍雀軍、左武衛軍以及被殲滅的右神武軍。

  不管有怎樣的猜測跟猜忌,總不能先將鍋給砸了。

  而不管世家宗閥對韓謙有再大、再深的成見,卻又不得不承認韓謙才是最有可能力挽狂瀾的人選。

  杜崇韜、周炳武雖然都是大楚名將,但手下沒有可以信賴的嫡系兵馬可用,也不敢說能渡江到北岸替代韓謙。

  在沈漾、楊致堂、鄭榆、韓道銘、杜崇韜、周炳武等參政大臣多次上書請求,楊元溥於十八日黃昏,最終在崇文殿下旨設立棠邑行營,委黔陽侯韓謙出任行營都總管、都指揮使,加兵部侍郎銜,全面負責棠邑、大刺山、滁河等地長達百里的防線建設,以及負責巢湖東岸浮槎山到揚州西翼捺山之間長約三百里縱深的戰區作戰。

  同時還同意韓謙召集左廣德軍舊部及流民壯勇,新編步營協助棠邑等城,著陳景舟率人馬物資第一批緊急趕往棠邑聽用,而棠邑行營的錢餉兵甲以及戰械損耗、營寨修造,暫時照兩萬正卒的兵額,由度支使司如數撥給,並另照前例先拔給十萬緡開拔錢……

  聖旨第一時間由樞密副使周炳武及內侍省少監姜獲渡江到棠邑傳達。

  淮西形勢會如何發展,還不得而知,但黔陽侯韓謙重返中樞,這時已成定局。

  二十一日,韓道銘又請旨勞軍,與韓道昌、韓鈞、韓端、陳致庸等韓氏眾人,與留在南岸督運糧草物資的馮繚會合後,一起乘船渡江前往棠邑見韓謙。

  棠邑北距金陵城四十里不到,放晴之時,站在金陵城北城牆之上,都能隱約看到長江北岸的棠邑城的城垣。

  此時距離年節就剩下十天,天氣也到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長江水位降到最低。

  金陵城北面的長江流段,江面僅有十一二里寬。

  不過,從長江北岸到棠邑城還有近三十里的淺窪地,這些區域都還能看得出江水沖刷的痕跡,到處都沉積的淤泥,溪河在這些淺窪地蜿蜒的流淌著,也有不少湖塘澤地。

  每到夏秋季江水漫漲時,這些區域又差不多都會被淹沒,江水甚至會直接漫延到棠邑城下。

  有時年份上游洪澇特別嚴重,棠邑城北面的土地,都會被淹沒在一片汪洋之中。

  這種特殊性,使得棠邑城外圍即便有溪河流入長江,但河床也被淤積得極淺。

  即便是滁州境內的主幹流滁河,綿延五百餘里,下游三五十里長的河道,看似都有三四百丈寬,但冬季時水位卻僅有三四尺深。

  敘州水營的主力戰船,吃水足足深達七八尺,連滁河都進不去,更是沒有辦法通過其他的溪河,直接抵達棠邑城下。

  韓道銘他們隨馮繚乘船渡江,看到江心有四艘剛剛到達的列槳戰帆船直接在湧動的波浪中下錨駐泊下來,完全無懼江浪的衝擊,上百艘小型槳船從北面會聚過來,似要將這四艘列漿戰船上的物資、將卒,轉駁運往棠邑城。

  看到這一場面,韓道銘心想難怪韓謙在奏疏裡堅持要將北岸的防線擴大到西面逾四十里外的大刺山。

  韓道銘在大楚或許算不上名臣、名將,但他對池州、京畿附近的山水也還瞭如指掌的。

  大刺山北枕滁河,南依大江,特別南側山勢侵入長江,就使得南側有好幾處天然灣口吃水極深,可以作為容納大型戰船駐泊的水營使用。

  韓謙很顯然要在北岸的大刺山設立水軍大寨,以確保目前是江淮唯一的一支水軍戰力始終處於他的控制之下,而不是將水軍大寨設在長江南岸的哪個地方。

  這時候有一艘烏篷船從滁河口方向駛入長江,烏篷船不大,在長江之中被江浪晃動得起伏不休。

  長江之上的船舶,不管大小,都三五艘結成一隊,懸掛敘州水營的戰旗,唯有這艘烏篷船孤零零的渡江,船上隱約有數十將卒,卻又沒有懸掛任何的旗號,但敘州在江上的警戒船也沒有過去攔截。

  「那艘船上是什麼人?」韓道銘好奇的問馮繚。

  馮繚這幾天留在南岸,除了必要的情報會傳報過來,也不可能對北岸的情形事無粗細的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彼此間是相向航行,很快就看到那艘船靠近過來,馮繚站在船首正想張口相問,便聽對方船艙傳來一聲悲嗆的叫喊:「將軍咽過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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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不該渡江

  不大的棠邑城,此時已經徹底變成一座忙亂有序的大軍營。

  韓道銘他們也是走進棠邑城,才陡然發覺城裡的兵馬,要遠比想像中多。

  敘州水營的主力戰船不能通過淺窄的河道,直接駛抵棠邑城下,目前水營大寨設於三十餘里外、位於大刺山東南麓山腳下一座名青浦口的江灣裡。

  即便青浦口江灣北側及兩翼不設營寨駐以步卒防備敵軍從北面接近,照道理來說棠邑城裡最多也就周憚所統領的三千江州兵,以及陳景舟前兩天押運糧秣物資過來的千多廣德兵而已。

  不過,韓道銘他們從東門進入棠邑城,發現僅東城門附近的駐兵就超過兩千人,兵甲武備皆是精良,城頭還放置二十多架蠍子炮、床子弩,兒臂粗細的巨弩箭在冷咧的空氣裡閃爍著懾人的寒芒。

  當然了,城裡更多是躲避戰亂逃難而來的飢民。

  賑濟災民之事,乃是韓道銘所領戶部管轄之事,十八日宣旨確立棠邑行營之後,戶部也遣郎中官帶吏丞渡江進棠邑城都管其事。

  說是都管,但戶部僅派遣一名郎中官帶著幾員小吏渡江過來,哪裡還能管得了數以萬計的飢民安置?

  說到底還是棠邑行營這邊遣人負責操持賦濟粥場、整頓秩序,戶部官員僅僅是負責監督,確保這邊沒有虛誇瞞報,然後如數加撥賦濟所需的錢糧而已。

  「大老爺,二老爺,我是韓福啊!」

  韓道銘等人剛進城,正要隨馮繚往原棠邑縣衙充當的行營牙帳趕去,就聽到街旁的人群裡有人朝他們聲音吵啞的尖叫。

  韓道銘看過去,卻是老二道昌派到江北負責圈佔田莊的管事韓福,這時候正站在人群後以一副久旱乍逢甘霖露似的樣子,正欣喜踮起腳朝他們這邊揮手示意。

  只是韓福及身邊兩名看著面熟的隨從都面帶飢色,身上的衣裳也都破破爛爛,跟城裡的飢民沒有什麼區別,像是吃了不少苦。

  韓道銘、韓道昌勒住馬,等韓福等人走過來,訝異的問道:「你們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

  「這說來就話長了!」韓福帶著哭腔說道。

  韓福是伺候過老爺子韓文煥的老家人,年歲跟韓道銘相當,鬢髮也都霜白。

  常言道丞相門前七品官,作為韓府老資格、受到老家主、家主信任的老奴,即便韓成蒙等子弟看到韓福也得尊稱一聲福叔,他走出韓府更是大把的人以「福爺」相稱。

  韓福這時候看到大老爺、二老爺渡江過來,心裡甭提多委屈,恨不得將這十多天裡受到的苦,在這一刻都傾訴出來,

  馮繚跟韓道銘說道:「街上飢民滯留,情況複雜,我們還是先去牙帳再說。」示意扈衛分出三匹馬給韓福等三人,一起先往行營牙帳趕去。

  趕到牙帳,大廳僅有高紹、洗尋樵等人在處理公務,韓謙與周憚、陳景舟、田城等人午前出城偵察北面的地形去了,此時不在城裡。

  馮繚作為行營長史,回到棠邑便有忙不完的事情纏過來,只能先安排韓道銘、韓道昌、韓鈞等人到後宅的一棟院子裡先暫歇著。

  「你們怎麼這般模樣?」到院子的小廳裡坐下,這時候韓道昌才得空問韓福他們的近況。

  「七公子二十天前就到棠邑了,城裡所有的屋舍、糧草、精壯男丁甚至多餘的襖裳都被下令強行徵用,膽敢私藏者或抗令者皆嚴懲。韓通最早就認出七公子,還想著求七公子開恩,保留住韓家在城裡的宅子,卻不想七公子當街下令,將韓通打了十大板,扔出去挖城壕、挖運河。韓通還是前日在挖城壕時累吐血,才被送回城裡歇兩天,」韓福哭訴說道,「我也是年老體弱,前幾天挖了兩天運河累暈過去,還是七公子手下人看不過去,才額外開恩,安排小三、小五送我回城歇著,但其他人手都被打散編入民營充當苦力。咱家之前在城裡置辦的幾套院子也都被徵用,我們三人每天也只能跟其他十多名飢民擠一間馬棚勉強過夜,每天能到粥場混兩碗稀粥混個不死——大老爺、二老爺,這城裡實在不是人過的日子!」

  韓道銘、韓道昌坐在廳裡面面相覷,韓謙上奏疏說他是十二日才隨敘州水營趕到棠邑,但聽韓福所言,韓謙明明是臘月初二初三就已經在棠邑了。

  這在時間上,跟周憚接管、封鎖棠邑全城也是相合的。

  也說不定那時候韓謙就聯絡陳景舟,動員、召集左廣德軍舊部北上了,這才使得棠邑城裡此時的守軍比想像中多出一大截。

  當然,這些事已經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了。

  就像當初韓謙潛入金陵,直接從李普手裡奪走兵權一樣,最終這事只能說韓謙謀事果斷知變通,不拖泥帶水,難不成還能用王法治他擅奪兵權?

  而敵騎臘月初四就殲滅右神武軍,奪下鐘離城,但之後兩萬敵騎就沒有再敢貿然南下,甚至到現在都只是派三千多騎兵從側翼盯住滁州城,而沒有強攻之,這說不定就是因為看到棠邑防守嚴密才沒有輕舉妄動的。

  這一切甚至可以說是韓謙果斷提前進入棠邑與周憚會合,才為朝廷爭取到極寶貴的在北岸整頓防務的時間。

  雖說朝廷最終決議照兩萬正卒的兵額,給棠邑拔付各種補給,這些天也源源不斷有物資從南岸運過來,但除了第一批戰船外,這些天前後又有三批商船隊運來一百多船、近十萬石的物資,駛入棠邑。

  由於韓謙掌握大量不受朝廷監管的糧秣、物資,所以韓謙最終要怎麼建設棠邑防線,也就無需事事跟朝廷報備。

  聽韓福的口氣,韓謙明明是想搶在春季之前,在棠邑與長江主航道之間開挖一道能通過主力戰船的運河出來,所以這時候就對能徵用到的青壯男丁進行極限的壓榨,以致韓福這種快到六十歲的人也要被徵用出城幹挖河床這種重體力活。

  韓道銘他們這次借勞軍的名義渡江過來,是趕過來和解的,而不是來問責的,這時候拉住韓福問東問西,也是在考慮他們在朝中給予怎樣的支持及配合,才會叫韓謙滿意。

  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暗下來,韓道銘剛要遣人去問韓謙什麼時候會回城,便聽到院牆外有腳步聲傳過來,聽到韓謙在院牆大聲責怨:

  「誰讓你將他們帶過來的,旁人不知道輕重,不知道背後曲折險惡,你怎麼就糊塗了,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沒有想明白過來嗎?」

  「大伯爺渡江來勞軍,是請了旨的,我又怎能勸阻?」馮繚的聲音傳過來,似在辯解著什麼。

  韓道銘心裡忐忑一跳,臉色難看的看向廊前的老二韓道昌,韓謙不滿馮繚帶他們過江來?

  韓鈞、韓端、陳致庸三個小輩更是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等會兒韓謙走進來直接趕他們離開,他們是直接負氣而走,而是涎臉說軟話?

  韓福午後遇到大老爺、二老爺還滿肚子的怨氣,這時候身子也往後縮了縮,連大氣都不敢喘,直覺院子裡的空氣莫名凝固起來。

  不等他們商議什麼,便見韓謙一臉陰沉的走進來。

  韓謙走到廊前,眼睛掃過院子裡站著的韓福等人以及韓道銘他們帶過來的其他十餘扈隨,沉聲說道:「都給我出去。」

  韓福與其他他十餘扈隨都一臉震驚的朝韓道銘看過去。

  「你們先出去。」韓道銘還算震驚,心想韓謙真要行忤逆之事,他們身邊就十多個人也阻止不了什麼,示意韓福他們先出去。

  「安排人守住左右,不得讓任何一人靠近院子裡,」韓謙吩咐過韓東虎,然後臉色陰沉的請韓道銘他們進入大廳裡說話,一副悔之已晚的口氣,說道,「大伯、二伯,你們實在不該渡江來啊,馮繚他大意了,也怨我沒有跟他說清楚,竟然犯下這麼大的錯誤!」

  韓道銘、韓道昌一臉懵逼,想不明白還能對他們以長輩相待的韓謙怎麼會有一副大事不妙的樣子。

  「我們怎麼不該渡江過來?」韓道昌問道。

  「待棠邑防線穩固,我就會率水營返回敘州。二伯,你說你們該不該如此興師動眾的渡江過來?」韓謙問道。

  「你要回敘州?」韓道銘震驚問道,「為什麼?」

  他們今天這般「興師動眾」的渡江過來,  實際上是以韓謙重回中樞再也不走為前提條件的。

  而韓謙倘若在戰後率兵馬再次退回敘州,想想去年春夏季的廣德府,便知道朝中君臣所有對韓謙的猜忌,一旦落到他們的頭上,會是何等恐怖的情形?

  他們萬萬沒有要到韓謙這次來了,還會回去。

  「為什麼?」韓鈞也不解的驚問道。

  他實在不明白,韓謙從今之後,明明兵權在握,又與李知誥再次結成同盟,效力太后麾下,為何要在戰後返回敘州那個旮旯之地去?

  「為什麼?」韓謙看了韓鈞說了一眼,說道,「我這是奉太后手詔而來金陵,但戰後太后一紙手詔令我返回敘州,我要是膽敢不從,韓家便是滅族之禍!」

  「怎麼可能?陛下及太后即便猜忌你,但也顧及你在天下臣民之中的聲望,除非他們完全不顧大楚社稷的安危。」韓道銘震驚問道。

  「陛下猜忌我,你們也是知道的,單憑藉這個,陛下是不能直接殺我,更不要說滅我韓家滿門,但是倘若韓家有人淫|亂宮闈,甚至還生下孽子呢?大伯、二伯你們說這是不是滅族之禍,你們說我有幾個膽子不聽從他們的命令行事?」韓謙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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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5: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四章 絕戶計

  「怎麼可能?」韓道銘下意識覺得韓謙是在胡說八道、危言聳聽,他韓家怎麼可能有人犯下淫|亂宮|闈之禍事,誰會糊塗到這一步,難道府裡的俊僮美侍還不夠玩的吧?

  「你怎麼可能知道?」韓鈞卻無視父親、叔父看韓謙將信將疑的神色,他彷彿被雷劈中一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壓得椅腿吱呀作響,差點直接將椅腿崩斷掉,難以置信的盯住韓謙,沒想到韓謙竟然會知道這樣的秘密。

  韓鈞這一問,便彷彿一塊巨石,猛然砸中韓道銘、韓道昌、韓端以及陳致庸的心湖。

  他們目瞪口呆著的盯住韓鈞,韓道銘恨不得端起椅子,兜頭兜腦的朝他頭上砸過去。

  他們這一刻也都明白過來,韓鈞淫|亂的不是楊元溥的後宮,而是太后,難怪他調離長春宮守值之前有一段時間魂不守舍。

  不僅淫|亂其事,還生下孽子?!

  太后有段日子稱病久居長壽宮不見外臣,只是因為有孕在身?

  韓道銘、韓道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副被雷劈中的樣子,一時間難以消化這麼驚人的消息,恨不得直接將韓鈞砸死、毀屍滅跡,當這件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韓端一直羨慕韓鈞能在太后跟前當差,沒想到韓鈞跟太后的關係深入他以往都不敢想像的地步,腦袋有些卡殼的問韓謙:

  「倘若太后能順利掌權,太后總不可能以此事脅迫你回敘州吧?」

  「……」

  韓謙掃了韓端一眼,視線又朝韓道銘、韓道昌二人看去,見他們臉色沒有因為韓端突然問出的這個問題而有所緩解,心想他們對朝中鬥爭的複雜性跟殘酷性多少還是有些清醒認識了,但他也不想韓鈞、韓端、陳致庸他們這時候抱有什麼幻想,要將他們心底最後的防線都徹底的摧毀掉,嘆氣說道,

  「太后要真能掌權,自然不會逼我回敘州,說不定還會重用我,但呂輕俠與李知誥想我回敘州,我卻不敢輕舉妄動。」

  「你是說太后實質是呂輕俠、李知誥所控制的傀儡?」韓端驚問道。

  「唉,」

  韓謙拉了一把椅子,多少顯得有些心思憔悴的坐下來徐徐說道,

  「信昌侯府及晚紅樓與前朝神陵司的關係,你們或許有所耳聞,卻未必知道更多的內幕曲折。天祐十二年時,我、馮翊、孔熙榮與李普之子李沖,同時選為陛下身邊的侍讀,那時便已捲入他們的陰謀之中了,我當時差點死於姚惜水的毒酒之下,所以也知道得更多的一些。這些年來呂輕俠、李普所圖所謀,都是確保太后及陛下成為受他們控制的傀儡,達到他們不為外人所知的圖謀,但好在陛下、太后並不甘願淪為受他人操控的傀儡,形勢還算勉強太壞。此外,在荊襄戰事以及削藩戰事之中,陛下又得沈漾、鄭暉、郭亮、周憚、陳景舟等人真心輔佐,而鄭榆、鄭暢、張潮、張瀚等人也只是暫時借助太后鞏固各自的權勢,與呂輕俠他們沒有長期媾和的基礎。我這才能找到機會,幾次挫敗他們的陰謀,使得陛下一直不受他們的控制,甚至叫李普與呂輕俠彼此生隙,不再成為一體。呂輕俠也一度收斂野心,勸太后放棄干政,叫陛下看似掌握大權,但我還疏忽了,沒想到呂輕俠這些人一輩子都在玩陰謀,他們怎麼可能甘心失敗?一是我沒有想到陛下在他們的教唆下,早就失去對我的信任;二是我沒有想到李知誥會是呂輕俠的人,李知誥這些年卻先騙得李普的信任,之後又騙得陛下的信任,這時候已經成功的將淮西兵權盡握其手。另外還有一個,就是我沒有想到他們見無法控制我,卻轉頭在韓鈞身上做文章,而且這還是他們的一石多鳥之計——我得到的消息時,太后已在長春宮秘密生子,而所養之子也已經被呂輕俠秘密轉移出去,不知所蹤,長春宮裡僅僅傳出一道消息說是有宮女與一名普通侍衛苟合被杖斃……」

  韓端、陳致庸有些難以置信的朝韓道銘看過去,他們所處的層次還不夠,所接觸到的信息源還很有限,聽韓謙所言,如聽天書夜譚,難辨真假。

  韓道銘彷彿被重錘狠狠的砸中,臉色灰敗的坐在那裡,他作為太后一系的大臣,對太后身邊的很多事情都看在眼裡。

  而韓鈞與太后苟合這麼久,都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來,甚至在太后有身孕期間還偶爾接見外臣,都沒有露出半點破綻,這說明要嘛太后身邊的人都是太后的嫡系親信,要嘛完全是呂輕俠的人早就控制住太后身邊的一切。

  韓道昌愣坐在那裡,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只感到絲絲寒意從骨髓深處透上來。

  「所養之子既然已經被轉移出去,這種事是不是便說不清道不明?」韓端張了半天嘴,還是抱有一線希望與幻想的遲疑問道。

  「這種事哪裡需要真憑實據?他們想借陛下的手殺我們,只要確保陛下相信有這事便行,」韓謙苦澀的說道,「而韓鈞這段時間不敢到長春宮露面,太后說不定心裡早已生怨恨,而太后想著掙扎他們的控制,想要毀滅證據,會不會先想到拿我們韓府下手?總之這麼大的把柄,被她們抓在手裡,她們有太多的玩法了,主動權也盡在她們的手裡——你們現在就回金陵去,我等會兒會演一齣戲給外人看,大伯、二伯你們不要怪我態度會顯得太粗暴!我回敘州後,你們也儘可能不要跟呂輕俠她們起衝突,想來她們不到山窮水盡之時,也不會輕易拿這事相要挾……」

  韓謙示意馮繚將廳裡案上的花瓶擺飾,拿兩只過來給他,準備砸一砸。

  「你也說了,她們不到山窮水盡之時,不會用這事相脅迫,而我們既然已知這事,有了防備,也不會完全沒有反抗之力。」韓道銘稍斂震驚的神色,沉聲說道。

  「我韓謙從來都不甘受制於人,戰後他們即便不拿這事相脅迫,我也會回敘州去。我在敘州自是逍遙快活,我固無大志,但手下三千精銳兒郎,守沅江綽綽有餘,何苦留在這裡時時擔憂頸背叫人拿把利刃抵著?」韓謙說道。

  「你要怎麼才願意留下來,有韓家傾力相助,又有你妹妹在宮中陪伴陛下身側,難道眼下不是你權傾朝野、重為帝師的機會嗎?」韓道銘狐疑的盯住韓謙問道。

  「權傾朝野,是滿面風光,但試問千古以來,有多少身負污名的權臣,能得好死的?」

  韓謙搖了搖頭,對韓道銘的話完全無動於衷,說道,

  「我留下來要是能老實一點還好,而我真有權傾朝野的野心,一旦被呂輕俠他們視為必須要撥除的威脅,她們必定會刺激陛下滅我韓家——這也是我為何責怪馮繚沒有思慮周全就領大伯你們渡江的緣故啊,一個分裂的韓家才是他們希望所見。大伯你們真要是傾力助我,他們很可能熬過這次危機後便不會容下我們。難不成我們還有機會到陛下跟前辨解這一切皆是呂輕俠惡意誣衊?呂輕俠都五十多了,算她能活到七十歲,我到時候也不過四十歲出頭,我有的時間,何苦跟她們爭一時義氣?」

  「這事倒不是不能反過來給呂輕俠他們埋一個陷阱?」馮繚在一旁說道。

  「你擅作主張還不夠壞事,輪得到你亂出什麼主意?」韓謙瞪了馮繚一眼,叫他閉嘴。

  接下來韓謙自己走到靠牆的供案前,抓起兩隻花瓶狠狠砸向樑柱,又朝韓道銘拱拱手,說道:「大伯、二伯你們等會兒走的時候,記得臉色要難看一些!我先出去了!」

  馮繚心裡卻是好笑,心想難道韓道銘他們這時的臉色還不夠難看啊?

  看著韓謙「氣急敗壞」的走出院子,但是韓道銘怎麼可能就此一走了之?

  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他們向呂輕俠她們忍氣吞聲就能熬過去了,現在滿城君臣都看到他們渡江過來,韓謙一旦重返敘州,所有的猜忌都會落到他們頭上。

  到時候都不用呂輕俠出手,便會有無數的明槍暗箭朝他們身上扎過來,更不要說太后生子一事,將始終是一柄利刃懸在他們的脖子之上。

  過了許久,韓道昌還抬起來頭,跟老大韓道銘說道:「馮繚說的不錯,我們不是不能反過來給呂輕俠他們挖一個陷阱,但只是要委屈一下韓鈞了……」

  「什麼陷阱,委屈我什麼?」韓鈞不解的問道。

  「……」韓道銘蹙緊眉頭,看著庭中的殘花敗葉,久久無法決定。

  「倘若鈞兒是天閹,又暗中叫陛下知曉此事,呂輕俠他日倘若敢用此計陷害我們,則定能叫她們弄巧成拙。鈞兒已有兩子一女傳宗接代,我們便暗中對外說這都是領養回來掩飾鈞兒隱疾的,此計則能天衣無縫。」韓道昌勸他大哥說道。

  「什麼!」韓鈞如遭雷擊,怎麼都沒有想到他們想到是這樣的絕戶計,要將他給廢了,然後謊稱他是天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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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5: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五章 深夜出兵

  韓鈞怎麼都沒有想到平日親熱無比的叔父,會因為憂懼他與太后的醜事會敗露後殃及於己,而竟然建議要廢掉他。

  然而見父親竟然沒有斥責二叔此言荒謬,反倒沉默坐在那裡,韓鈞心思慌亂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結結巴巴的說道:「父親,孩兒實不知這一切都是呂輕俠的陰謀,太后有所命,孩兒不敢不從啊——」

  「太后有所命?太后還能命令你脫光衣甲爬她床上去?」韓道銘氣得渾身顫抖的喝斥道,恨不得將韓鈞一腳踹翻在地,親手操刀將他那若事的禍|根給割下來喂狗。

  要不是今天這個蓋子被韓謙直接捅開來,他都不知道他韓家老小幾百口人的脖子上面,一直都懸著一把隨時會斬落下來的利刃呢。

  韓端看陳致庸一眼,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先坐在一旁不作聲為好。

  他當然知道他父親建議還是有些漏洞的,最好的說辭則是暗中聲稱韓鈞從小習武或者做別的事情時傷了下身、留下不能行人事的隱疾,不動聲色的將這事傳到陛下耳朵裡,這樣就不怕呂輕俠、李知誥日後還能拿這事相要挾。

  這時候院子外傳來一陣動靜,聽著像似有成百上千的甲卒從附近的軍營開拔,往北面方向趕去。

  韓道銘有疑惑的站起來,他們不知道這時候棠邑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猝然調動大軍絕對不是什麼小事情。

  他們所在的院子,作為縣衙的後宅一部分,有獨立的門庭通往外面的街道。

  韓謙帶著人走掉,院子就剩下隨同渡江過來的韓府家僕扈衛。

  韓道銘等人推門走出院子,站在巷道上往北看去,能看到里許外的北城門城頭有無數支火把點燃起來,照亮城門內側的黑壓壓一片,皆是披堅執銳的兵卒。

  有十數騎兵來回奔跑,似正清點人數,很快就看到北城門緩緩的打開來。

  他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帶著十數扈隨往北城門趕過去,在接近北城門校場時被攔截住。

  馮繚看到他們的身影,派人通知外圍的崗哨放他們過去。

  韓道銘這才看到庶長子韓成蒙竟然就在棠邑,還跟馮繚站在一起,驚訝的問道:「成蒙,你怎麼在棠邑?」

  「成蒙見過父親、二叔,」韓成蒙給父親韓道銘、叔伯韓道昌他們見禮,說道,「孩兒午後剛押運一批糧草趕到青浦口,聽說父親你們今天也渡江到棠邑來,好不容易等到青浦口的糧秣物資清點完才能脫身趕過來。孩兒也才進城沒有一會兒,韓謙剛才召孩兒過來詢問糧秣之事,孩兒還想著等韓謙領兵出城後再去見父親……」

  說起來還是削藩戰事之後幾年治理所打下的良好基礎,目前江淮徵用糧秣、青壯民勇,湖南諸州大概是除京畿地區之外的配合程度最高的區域。

  朝廷為了湊足給棠邑行營的開撥錢糧及其他物資,也是第一時間想著從先從湖南諸州徵調。

  聽到韓成蒙的回答,韓道銘點點頭,心想黃化等人到湖南任宣慰使還是起到作用的,他看到韓謙身穿鎧甲在諸將的簇擁下,已經進入北城門洞之中,中間隔著成百上千正準備魚貫出城的將卒,不方便他們直接走過去,便問馮繚道:「發生什麼事情,需要韓謙這時候率兵出城?」

  「入夜時斥候趕回來稟報有三千多敵騎越過鱉子頂南下,明天之前滁州外圍集結的敵騎將增到七千人以上。此外,此前抵達巢州城的壽州軍,午後也有八千多步卒沿浮槎山南麓東進——侯爺與周憚等將判斷,敵軍這部分兵馬極可能會插到亭子山與五尖山之間,阻止右神武軍、水師殘部及滁州守軍往南突圍。侯爺決定親率兵馬增援亭子山,將敵軍東進南下的兵鋒遏制住,以防滁州守軍不敢突圍、有可能直接降敵……」韓道銘作為參政大臣,又是奉旨來勞軍的,馮繚自然沒有什麼好相瞞的,將連夜調動兵馬的計畫悉數相告。

  亭子山範圍不大,但位於大刺山的西北側,緊挨著滁河北岸,地理位置卻極為重要,其往北距離滁州城及五尖山脈東南邊緣僅三十到四十里不等,是滁州守軍及右神武軍及水師殘部南撤到長江北岸的跳板。

  反過來說,亭子山除了是作控扼滁河北岸的要沖外,也是棠邑及大刺山防線往北延伸到滁州、挺進到五尖山脈之中的中轉地。

  就目前的情況,要不要守滁州城,要不要將五尖山脈南段囊括到棠邑防線中來,韓謙還沒有辦法下最後的決心。

  這跟韓謙敢不敢打硬仗沒有直接的關係,更主要還是看到兵馬整備的進展以及大楚朝廷形勢的變化。

  要是朝堂意見能比較統一,韓謙此時手裡又有兩萬裝備精良的精銳戰卒可用,他就敢依賴長江,將防線的北翼放到滁州城,直接將包括滁州城、棠邑、大刺山在內,差不多約有百里縱深的三角區域,都打造成遏制敵軍南窺長江的防區。

  不過現在還存在太多的變數不可預測。

  韓謙前期可用的兵馬,除了敘州水營,也就三千多江州兵、赤山軍新編四千餘兵馬以及廣德府兵千餘人。

  即便周憚、陳景舟二人都全力配合他,但指揮體系混亂、兵甲不完備以及對新編入精良不熟悉等種種弊端,卻不是七八天時間就能完全克服的。

  韓謙甚至更不清楚朝堂之上會不會有什麼出乎人意料的變化。

  因此韓謙目前所擬定的方案相對要保守許多,爭取先在亭子山北麓站穩腳,確保敵軍短時間內無法封鎖住從五尖山脈及滁州城南下亭子山的通道。

  即便是如此,韓道銘也是覺得此舉極為冒險,驚問道:

  「敵軍明後天在滁州外圍便能聚集一萬五六千的兵馬,韓謙即便已經在亭子山有安排一小部分兵馬接應,最終能用的兵馬也就五六千人,怎麼能確保敵軍的兵鋒不會直接插到滁州城到亭子山之間的這一開闊地帶嗎?」

  「梁軍主力沒有南下,壽州軍在得到充足的休整之前,都未必敢打硬仗,」馮繚說道,「而除了侯爺、周憚率領江州兵及左廣德軍舊部西進外,亭子山已經五百前哨兵馬駐紮,此時水師及右神武軍殘部也有近三千殘卒撤入五尖山脈南段,隨時能出五尖山往南打,滁州城裡還有千餘守軍,未必不能一戰。再說了,狹路相逢勇者勝,我們要在棠邑站穩腳,需要能有一勝激勵士氣……」

  「韓謙身為主將,似乎沒有必要親自統兵前往吧,」韓道昌遲疑的問道,「要是有個閃失,豈非壞了大事?」

  「我們是勸過侯爺,侯爺說他要是惜身,如何叫將卒用命?」馮繚說道,「對了,你們什麼時候渡江回金陵去,侯爺剛才還特地吩咐我送你們一程……」

  韓道銘看了韓鈞一眼,心裡猶有著不忍,示意馮繚到一旁說話,問道:「韓謙當真決定戰後要退回敘州去?」

  馮繚在韓道銘、韓道昌等人臉掃過一眼,說道:「我剛才也勸過侯爺要以韓家為念,但侯爺說他以前沒有受到過韓家給他的半點好處跟恩惠。他即便要念血脈親情,頂多他日韓家有人投奔到敘州,他不會拒之門外就是,卻不會為韓家的興衰成敗承擔那麼大的干係——這理應是由享受到好處及恩澤的韓家子弟去承擔、去付出犧牲。」

  聽馮繚這麼說,韓道昌、韓端、陳致庸都將目光投到韓鈞的身上;韓成蒙剛到棠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韓家全力助他在棠邑立足還不夠?」韓鈞急問道。

  見韓鈞情急之下聲音有些大,馮繚示意左右扈衛封鎖住巷子口,莫要叫閒雜人等靠近過來聽到他們秘談的內容,說道:「與呂輕俠等人相謀,她們自始至終會想盡辦法加強李知誥一系的權勢,而限制侯爺掌握更多的兵權。昌國公李普這次要為兵敗承擔絕大部分的罪責,但可以預見的是,李普為保住性命,保住李氏子弟的榮華富貴,他會重新屈服於呂輕俠的裙下,從來徹底淪為呂輕俠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棋子,也意味著周元、周數、柴建、徐靖以及李秀、李磧等一大批信昌侯府的將吏會重歸晚紅樓一系。這也就不難預見撤到潛山東南麓的六萬多淮西禁軍,很快就將成為受呂輕俠完全控制、一言而決的嫡系戰力,此外,柴建在邵州五指嶺所率的左神武軍戰力也是不弱啊……」

  聽馮繚如此說,韓道銘、韓道昌才省得晚紅樓即將控制的權柄也好,真正掌控在手裡的硬實力也好,是那樣的恐怖。

  馮繚繼續說道:「……相比較而言,侯爺即便有韓家全力相助,在棠邑也不過僅能編兩萬兵馬,還要從正面擋住敵軍兵鋒,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侯爺倘若留在江淮,倘若不想受制於呂輕俠,除了重新獲得陛下的信任之外,可有其他蹊徑可辟?而有韓鈞之事在前,侯爺及韓家又怎麼可能重新獲得陛下的信任?另外,韓相爺你怎麼就沒有想過,呂輕俠這次為什麼敢邀敘州水營東進而不擔心敘州水營東進後尾大不掉?」

  「倘若鈞兒幼年騎馬摔傷不能行人事,呂輕俠還能以此事相要挾嗎?」韓道銘咬著牙,狠下決心的問道。

  「侯爺與呂輕俠虛與委蛇一陣子沒有問題,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還是要悄無聲息的叫陛下相信這事,才能消除掉未來的隱患。」馮翊也不看韓鈞一眼,淡淡的說道。

  「這事自然要想辦法悄無聲息的傳到陛下耳中,並且事發之時也無懼驗證,才算是沒有隱患。」韓道銘咬牙說道。

  …………

  …………

  韓謙留田城、高紹、馮繚等人坐鎮棠邑,他與陳景舟、周憚親率第一批武裝整編起來的五千精銳增援亭子山。

  要是有可能,韓謙更希望將他的主將行營牙帳設於亭子山。

  這樣更能兼顧到東西兩翼的戰事,防備敵軍控制巢州之後,將兵鋒繼續往前延伸,從巢州南部進抵長江北岸。

  不管怎麼說,只要叫敵軍有機會緊貼著長江北岸獲得立足點,樓船軍的戰船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威脅到長江水道的航運安全。

  樓船軍的戰船,即便不足以跟敘州水營的大型戰船在長江之上正面爭鋒,但時不時從他們控制的北岸溪河水道殺入長江搞突襲、搞游擊,也會叫他們頭痛無比。

  然而他們想要徹底封住樓船軍戰船進入長江水道的溪河口,也絕非易事。

  想要達到那樣的效果,除了李知誥從舒州出兵配合外,韓謙他們自己也要以大刺山為根據地,確保大刺山以西,也就是巢州東南部近百里的長江岸線,都處於棠邑行營軍有效的軍事打擊範圍之內,令敵軍無法在這麼長的岸線邊緣建立防壘,也令後續有可能轉到巢湖之中的樓船軍殘部,無法通過中小規模的溪河轉入長江搞突襲作戰。

  這其實是一個相當艱難的任務。

  單純的依託長江,於沿江地區建立防線是遠遠不夠的;同時,城壘都緊貼著長江北岸分佈,也會叫防線看上去太單薄了一些。

  即便背靠長江,這些城壘不怕被敵軍切割開來,但後期想要在北岸組織大規模的屯種該如何安排?

  防線沒有足夠縱深跟緩衝,敵軍一個突襲,便能殺過來,要如何確保人馬能安心出城寨耕種?

  韓謙與周憚、陳景舟這次親自率部前往亭子山,更主要還是想看有沒有守住滁州城的可能。

  要有可能,韓謙絕對不想放棄滁州城。

  亭子山北面四十里外的滁州城,背依五尖山脈的南段峰嶺,在地形上要比巢州城更靠北一些——長江水道自江州往東,是西南往東北的斜角流向,這使得東面的滁州城距離長江岸線近許多,但在方位上,卻又要比巢州城更靠北一些。所以他們佔據滁州城後,獲得來自大刺山的支撐不會太遠,卻又能窺視巢州側後,威脅到敵軍於巢州、壽州之間的聯絡。

  這時候,棠邑行營軍依託滁州城的庇護,沿長江北岸的線防就能大步邁出大刺山,往西面歷陽縣境內裡的青蒼山延伸,實際上就能封住敵軍從巢湖以東區域南抵長江的通道。

  但最大的問題在於,壽州軍此時在巢州城的主力,即便被西南方向的李知誥牽制住,其北線從鐘離或通過磨盤谷經永陽南下的兵馬,猶有四五萬之多,韓謙此時手裡又能有多少兵馬去守滁州城?

  這還是梁軍主力不調整戰略部署的情況,他們所面臨的困境。

  除了守滁州城之外,韓謙還有一個更有可行性的替代方案。

  那就是放棄滁州城,將當初在茅山實施的以山為城的戰略,複製到五尖山脈。

  那樣的話,棠邑行營軍只要有一支三千到五千人規模的精銳,在五尖山脈內部活動,不被敵軍圍殲,就能極大牽制住敵軍在巢州及滁州北部地區的活動,大幅削弱他們對這一地區的控制,也能同樣達到他們所設想的目的。

  問題在於此時撤到五尖山脈南段峰嶺的殘卒之中,李秀、李磧所部很難想像會聽從他的調動,他們這些人馬以騎兵為主,只要找到空隙,隨時能最快的速度撤到長江北岸沿江,甚至橫穿巢州,前往舒州跟李知誥會合,也沒有特別大的難度。

  騎兵依舊是當世最強的機動戰力。

  其他殘卒則主要是左五牙軍水師殘部,將卒士氣極差,急於南撤,也不擅長山地打游擊戰,韓謙想將他們撤下來編入水軍,另外調派一部精銳進入五尖山,保持在五尖山的兵力不低於三千人。

  另外,就是此時隨滁州刺史衛甄困守滁州城的守軍,是一個令韓謙頗為頭痛的問題。

  收復滁州城後,當地的民戶早就逃亡一空,衛甄赴任後,也沒有直接招附流民恢復耕種,而是集結一大批京畿宗閥派子弟渡江圈佔田地,又大肆的將聚攏過來的流民變賣或直接掠奪為各家的奴婢。

  由於滁州城要比巢州更靠北一些,除了李普、陳銘升率右神武軍主力駐紮於此,進窺巢州與壽州之間的空檔,庇護從棠邑往巢州大營的陸路補給線外,新組建來維繫地方治安的州兵,則主要是從渡江宗閥子弟或家兵裡抽調徵用,宗閥子弟也願意參與其事,以掩護其圈佔土地、掠奪奴婢等事。

  右神武軍被陳銘升他們帶到鐘離被殲滅了,此時困守滁州城的守軍,說白了就是京畿宗閥的嫡系,韓謙很難想像他們在衛甄的統領下,會對他唯命是從。

  韓謙有心不管滁州守軍的死活,但滁州城內此時還有差不多兩萬人,主要都是衛甄及京畿宗閥子弟從流民裡掠奪變賣而得的奴婢,韓謙卻也不甘心這些人丁都落入壽州軍的手裡或被屠殺掉。

  從棠邑城北城門出來,往西數里,再繼續沿著滁河北岸西行,都有官道一直延伸到歷陽縣境內。

  這時候星月滿天,利於步卒趁夜西行。

  在明天天亮之前,都不可能有與敵軍前鋒接戰的可能,韓謙他們這時候還頗為從容,騎著馬討論進入亭子山前後可能會有的戰局變化。

  討論到將水師殘部從五尖山置換出來的事情,韓謙忍不住嘆道:

  「這世間哪裡有那麼多的神機妙算,就像我當初留著王琳,沒有揭穿他的身份,主要也是想著用反間計,想著能通過王琳假傳消息迷惑住楚州,但實際上金陵事變前後太多的事情都無法預料——不揭穿文瑞臨的身份也是如此,以為在將來跟梁軍對峙時,能用得上這步暗棋,卻不想還是弄巧成拙。高承源不肯入棠邑治傷,寧可死於江上,大概臨死時心裡也是極怨恨我吧。「

  周憚、陳景舟也為高承源的死感到惋惜,但他們心裡清楚,整件事搞成這樣,主要還是延佑帝對韓謙不可理喻的猜忌跟防範。

  韓謙好用險計、劍走偏鋒不假,但問題在於幾次都是在形勢最危急的時候,韓謙不得不用險計,不得不劍走偏鋒去扭轉危局。

  這怎麼就能成為受猜忌的理由?

  不僅周憚,陳景舟在接到周憚的秘信之後,也是第一時間選擇支持韓謙。

  事實上他們作為山寨將領出身,也清楚知道世家宗閥對他們的態度,而延佑帝也不信任他們,不願用他們掌兵。

  周憚正值壯年,但陳景舟年逾五旬,早年又在戰場受傷留下暗疾,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他擔心自己有朝一日病逝任上,而周憚孤木難支,廣德府的狀況就有可能會在均州重演,留在均州的山寨子弟會受到世家宗閥的血腥清洗。

  陳景舟正待說幾句寬慰的話,有十數騎從側後方追過來,他們勒住疆繩,待來人靠近才發現是韓道銘、韓道昌等人出棠邑城騎馬追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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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6: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六章 對峙

  乍聽馮繚說及「將帥惜身,何以叫將卒用命」這樣的話,韓端胸臆間多少也覺得有些熱血沸騰起來,連夜拉著韓成蒙、陳致庸隨伯父韓道銘、父親韓道昌追上大部隊,一路西行。

  韓端還特意一名從家兵身上扒下鎧甲穿上,想要在成千上萬的將卒面前表現出韓家子弟英武的一面。

  不過,為保證大部隊西行的節奏不被打亂掉,不僅數百偵察騎兵散於北翼警戒外,韓謙等騎馬的將領都只能走北側荒廢有兩三年、坑坑窪窪的田地。

  韓端坐在馬背上,身穿四五十斤重的扎甲,馬鞍兩側掛著長弓與箭囊,走坑坑窪窪的田地,不僅要小心馬失前蹤栽倒,還要小心不被懸掛在馬鞍的長槊磕著碰著,這一夜走下來,才知道夜行軍是何等的辛苦。

  天際露出晨曦時,韓端直覺骨子架子都散掉了,恨不得找個茅草堆能四腳朝天的躺進去才叫舒坦。

  這時候郭卻帶著數騎踏著晨霧趕回來稟報說,滁州東南方向有兩千多敵騎連夜集結起來。

  「趙明廷到底還是不甘心,想要試一試我們的虛實啊,真是一個難纏的人啊!」韓謙翻身下馬,叫韓東虎取出地圖,就著馬背鋪開,與周憚、馮宣等將領細看。

  從他們所處的位置距離敵騎集結的地點,有二十多里,中間皆是一馬平川。

  在這個距離上,敵我之間沒有地形的礙障。

  即便有數條淺窄的溪河在延佑二年的最後幾天也都凍得結結實實——看得出滁州城外的敵騎這時候出動,還是要藉著地形的便利,跟他們打一仗。

  當然,這些溪河深不過三尺,即便沒有冰凍,也擋住敵騎直接趟水沖殺過來。

  一夜行軍,韓謙話很少,不過韓端他們在渡江之前,便知道此時率三千騎兵監視滁州城的敵將乃是原壽州軍鐘離守將、水軍統領趙明廷。

  目前梁將陳昆率兩萬多梁軍步營進駐鐘離,在江淮之間的溪河解冰之前,樓船軍的戰船暫時沒有辦法南下,趙明廷作為徐明珍指定的先鋒將,則在十天之前就先率三千騎兵穿過磨盤谷,進入滁州城附近活動,主要監視、牽制住五尖山之中的南逃殘卒以及滁州守軍不敢隨意突圍,以待他們在後方的兵馬整頓過來後再上前來圍殲之。

  而韓謙拖到這時才率部趕往亭子山,卻也不是托大,實是重新召集左廣德軍舊部編入營伍需要時間,形成野外抵擋敵騎衝擊的戰鬥力更不可能一蹴而就。

  昨日也是偵察到敵軍有上萬騎兵、步卒從鐘離、巢州往滁州境內運動,韓謙不得不做出相應的軍事部署;要不然的話,韓謙希望能有更多的時間留在棠邑整備兵馬。

  韓道銘、韓道昌自知戰場之事非他們所擅長,就站在外圍看著韓謙他們如何調兵遣將;韓端他們看到連郭卻、何柳鋒這些昔日的韓家奴婢,都有資格湊到韓謙身邊討論接下來的作戰方案,他們反倒擠不進去,心裡多少有些不爽。

  韓端轉身眺望除滁河南岸,青黛色的大刺山山脊彷彿蒼龍蟄伏在薄霧之中,但距離此行的目標地亭子山東麓驛站還有三十多里。

  韓謙那邊很快便做出應對方案,隨著諸將各赴其部,一隊隊兵馬行

  動極快的往北挺進曠野之中,在官道北面的結成交錯有序、層次分明的防禦陣形。

  不過,連夜輕裝趕路,絕大部分的將卒都難掩臉上的疲憊跟困頓。

  「要在這裡與敵騎野戰?」韓端看著左右毫無遮擋的地形,他雖然未曾有機會統率兵馬拚殺於戰場之上,但他此時很懷疑兵甲簡陋的五千步卒能在一覽無夷的野地裡擋住兩千敵騎的進攻。

  他們身後是寬逾百丈,到這時候還沒有結冰的滁河,一旦被騎敵衝殺到腹心地,想後退都不行。

  再說了,就算他們仗著兵力上的優勢,能一時勉強擋住敵騎的沖攻,但被遲滯在荒郊野外進退不得,情勢也極其不妙。

  敵軍還有上萬的步騎從西面的巢州以及北面的永陽快速往這邊推進,一旦拖延到被大股敵軍從西面、北面圍攻過來,他們還不是難逃一敗?

  韓端心思有些忐忑,心裡暗想,早知道這樣就主動請求留在棠邑盯住韓鈞了。

  韓謙留陳景舟、馮繚陪同韓道銘、韓道昌他們留在陣後,他在韓東虎、奚發兒等侍衛的簇擁下,穿梭於諸軍之間,與諸部陸續進入防禦位置的將卒交談,激勵他們英勇作戰的士氣。

  韓端心裡只能期待著韓謙與麾下諸將能夠不虛其名,也希望敵軍能夠懾於韓謙的威名,只是試探性的逼近過來,實際上還不敢輕易試探這邊的虛實。

  韓謙很快又與周憚等人回到後陣,韓端聽他與郭卻等哨將的談話,才知道十數里外的兩千敵騎已經分作三隊,呈品字形往這邊掩襲過來,看得出敵軍即便此戰有試探之意,也是傾盡全力。

  韓道銘也有些沉不住氣,走過去問韓謙:「步兵與騎兵野戰,通常說要有三倍以上的兵力優勢才能勝之,在敵援趕到之前,你們有沒有把握打潰敵兵的前鋒騎兵?」

  韓道銘也知道守住陣形不被敵騎沖散或擊潰,並不能代表他們已脫逃險境,更主要的還是要防備被敵軍前鋒騎兵拖住進退不得,能不能對第一波掩襲過來的敵騎予以重創,非常的關鍵。

  「南朝宋劉裕創卻月陣,以戰車臨岸佈陣而名聞於世,但這種戰法後世因為缺少相應的條件而沒有得到推廣,」韓謙眺望原野之上飄蕩的薄霧,說道,「這種戰法能不能有效遏制敵騎的突擊衝鋒,還要看實戰進行檢驗……」

  韓端閒暇時也讀兵書,也知道卻月陣的基礎是戰車與大弩,正要質問韓謙手下只有五千兵甲簡陋的步卒,憑什麼部署卻月陣,就見一支船隊從西邊破開薄霧,往這邊靠攏過來。

  這支船隊所編的戰船規模皆不甚大,大概是專門方便進入滁河作戰,但帆槳皆全,懸掛敘州水營的旗幟,在晨霧之中航行極快。

  船隊靠攏過來後,船上的船工、槳手便毫不猶豫的紛紛跳入冰寒的淺水之中,將船隻儘可能拖近岸,搭設棧板,很快就看到一輛輛輕便戰車被拖上河灘,然後從岸地防陣的兩翼快速往北延伸。

  十數人簇擁一輛輕便戰車,戰車上置有巨盾及床子弩,從格檔板的間隙裡有十數長矛刺出,防止敵騎直接衝殺到車前,而簇擁戰車作戰的輕卒沒有穿多堅固厚重的鎧甲,皆負強弩及短刃。

  當然戰車往北延伸,也沒有單獨結陣,而是七八

  輛戰車一隊,融入提前在外圍及側翼結陣的防禦步陣之中。

  這時候敵騎已經接近三四里,已經有一部分騎兵拉起速度遮天蔽日的衝殺過來,他們也注意到這邊異常,卻不甘心放棄已經發動的衝鋒,馬蹄捲起殘雪、塵土,彷彿血肉組成的波浪猛撲過來。

  箭矢破空的聲音,彷彿疾風在呼嘯。

  密集的攢射,殺得敵騎猝不及防,左前翼頓時有十數人被射落下馬,使得左前翼的騎兵衝鋒陣形也隨之散亂開來……

  韓謙帶著眾人騎馬登上一座五六丈高的土坡,眺望外圍的戰事。

  由竇榮、何柳鋒兩人率領頂在側前翼,直接面對敵騎兵鋒衝擊的兩部兵馬,人數不多,卻都是從六月上旬起最早遷入白蹄崗立足的赤山會精銳會眾。

  這部分兵馬集結整編的時間最久,兵甲齊備,與登岸戰車配合,陣腳守得極為穩固,目前牢牢的將敵騎的擾襲擋在外圍,將戰鬥力、戰鬥意志相對較弱的江州兵庇護在內側。

  敵騎見難以猝下,沒有盲目突擊,卻也沒有退去,而是逡巡於兩翼,不時分出一支支的小股騎隊上前挑釁擾襲,試圖尋找到利於大股騎兵快速切入穿插的空檔與破綻。

  雖說這邊的兵力是敵軍的兩倍多,但外圍的敵軍皆是騎兵,狂奔之間帶動殘雪塵埃在原野間飛捲,聲勢更是驚天。

  韓謙微微蹙起眉頭,跟周憚他們說道:「趙明廷給賊後當秘諜頭目有一把刷子,統兵作戰的本事卻也不弱,看情形他們要是找不到好的突擊機會,大概想將戰事拖延到從巢州出發的步卒增援過來……」

  雖說騎兵在戰場上有受地形制約更嚴重、陣型鬆散、不易穩定等缺點,但相比較這些缺點,騎兵的優勢也是更加的突出。

  將卒居高臨下的騎在馬背上有著更大的砍殺範圍,有著更強的突擊能力,機動性的騎兵更多的時間用於快速的迂迴包抄,實現對敵軍的分割包圍。

  不提梁軍的主力騎兵,大楚開國近二十年,唯一成建制的騎兵部隊也落在徐明珍的手裡,除此之外,大楚還想再重新組建一支騎兵,已是難上加難。

  韓謙決定在棠邑建立防線,在戰術層面所要考慮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如何對抗壽州軍及梁軍騎兵在江淮平原間縱橫馳聘的優勢。

  單純的卻月陣,依託戰車及強弓勁弩結陣,當然不畏敵騎突擊,但趙明廷顯然不是一個弱手。

  他沒有愚蠢到直接派兩千騎兵強衝上來撕他們的防陣,而是儘可能將他們遲滯在這裡,很顯然是在等他們的步卒主力從巢州城趕過來,到時候他們則能利用更密集、防禦更堅固的步卒陣型抵近卻月陣前,然後找到空檔再用騎兵進行突擊。

  韓道銘、韓端他們更擔心也是這種可能。

  「要不要嘗試交錯著將陣形往西邊拉?」周憚建議問道。

  「我看這四周地形就好,就在這裡結寨,我們暫時不去亭子山了!」韓謙說道。

  「在這裡結寨?」韓道銘眺望四野,視野之內除了幾座廢棄的村莊外,也就隔滁河南岸十一二里外的大刺山有地形可借,倘若選地方結寨,不應該退到滁河南岸更好,那裡至少有滁河能擋住敵軍的襲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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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6: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七章 對峙(二)

  韓謙做出決定,不僅北岸的防禦陣形往內線收縮得更緊密,利用舊有的溝渠,因地制宜的在防禦陣形外圍製造更多地形上的礙障,停泊在滁河裡的船隊也很快做出反應,將拒馬、鹿角、鐵蒺藜等更多不便移動的器械也都運上岸,沿外圍防線部署。

  也有一些零散的組件搬上岸,極快的在土崗山腳下組裝出七八架高逾四丈的旋風炮峙立在防禦陣形的中央。

  旋風炮的射程有限,拋射散石彈也相當緩慢,但豎立起來卻能給己方將卒心理上的依賴感。

  內線也逐步將一些溝渠的冰層鑿穿,防止敵軍騎兵沒有障礙的直接穿透進來。

  臨近午時,第二批由近百艘中小型烏篷船組成的船隊,從東南滁河河口方向揚帆駛來,替換掉第一支船隊。

  除了開挖壕溝、修築護牆的鐵質工具以及更多的輕便戰車外,大量的鐵蒺藜以及精鐵所鑄、猙獰尖刺長約三五寸及尺許不等的刺釘板,源源不斷的搬運上岸。

  這時候傳來消息,從巢州方向過來的八千步卒,也已經抵達五尖山脈的西南側。

  這部敵軍除了留下一部分人馬,進駐五尖山脈西南側的玉屏山,監視大楚水師殘部外,其他兵馬正全速往這邊趕過來。

  從巢州城過來,雖然有官道相接,但也長達兩百餘里。

  然而這部敵軍步卒的推進速度,竟然不比從北面鐘離城經永陽過來的騎兵速度慢多少。

  即便沒有明確偵察到是溫博親自統領,韓謙也猜測這支兵馬應該是溫博率領著堅守巢州半年多、士氣猶未崩潰的那支精銳。

  在經過十多天的休整後,這支精銳步卒已經迅速恢復戰鬥力。

  正如他們早就看到滁州城及五尖山脈對爭奪淮西腹地控制權的重要性,曾與李遇等人齊名的徐明珍、牛耕儒、溫暮橋以及後起之秀溫博、趙明廷等人又怎麼看不到這點?

  何況梁帝朱裕此時就在三百里外的宿豫。

  至於徐明珍在攻陷鐘離城以及李知誥率淮西禁軍從巢州城下撤走之後,推遲十數日後才大舉增兵進入滁州腹地,卻也不是完全因為猜到韓謙他的人在棠邑。

  而是在大批的糧秣物資從梁國腹地運上來之前,壽州軍看似兵多將廣,卻沒有攻克堅城的能力。

  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徐明珍也只能叫趙明廷先率一部騎兵精銳盯住滁州城的動靜。

  然而此時叫壽州軍稍稍緩過勁來,所爆發出來的軍事潛力便不得不令人暫避鋒芒。

  看到巢州方向過來的八千步甲推進速度如此驚人,韓謙權衡再三,也是考慮先在滁河兩岸站穩腳步,放棄佔奪滁州城的幻想。

  李秀、李磧率千餘騎兵還在五尖山脈南段峰嶺之中,韓謙不指望補給困難、狼狽南逃的他們能聽從他的命令,去跟水師殘部殺出五尖山策應。

  不過,既然棠邑行營正式設立,他便是巢湖以東、邗溝以西約三百里縱深的戰區最高主將,趁著敵軍還沒有完全封鎖滁州城、五尖山與滁河之間的通道,他派探馬穿插過去傳令,著李秀、李磧率部佔據五尖山脈西南麓的險峻地形,做好積極防禦的準備。

  同時派人趕往滁州城,勒令滁州刺吏衛甄放棄滁州城,率軍民往滁州城西北的五尖山脈疏散,與水師殘部會合。

  不要說李秀、李磧兩人了,衛甄會不會奉令行事,韓謙都沒有幾分把握,但目前已經撤到五尖山脈東南麓的水師殘部,由於高承源渡江回金陵請罪時傷重而死,實際已經接受孔熙榮、郭逍等人率領。

  韓謙希望保存好這部士氣低落、兵甲不齊的戰力,派人百般叮囑孔熙榮不要輕易冒險。

  天寒地凍,開挖凍土、打木樁牆都極為困難,韓謙便下令將大部分的輕便戰車的輪轂、轅軸都拆卸下來,直接將車廂連接起來形成三道各約兩百步長的簡易護牆,甚至用絞車將一艘艘小型烏篷船直接拖上岸,放置到官道兩側充當限制敵軍進攻的障礙物。

  趕在一萬兩千餘壽州軍騎兵、步卒從西面、北面合圍過來之前,棠邑行營軍於大刺山東北麓的滁河北岸修築出一座約有三百步縱深的簡易營寨出來。

  文瑞臨裹著大氅,頂著凜冽的寒風,登上陡峭的土崗,能眺望到棠邑行營軍短短兩天時間內在滁河北岸修築的簡易營寨,大多數的楚軍都已經撤入營寨之中,外圍留有少量的偵察騎兵以及上千名在凍土之中艱難開挖壕溝的民夫;甚至還有一部分兵馬疏散到南岸駐紮下來。

  營寨除了輕便戰車車廂填以凍土為主體的護牆僅一人高矮外,也沒有所謂的轅門。除了北面的滁河,東西兩面以及他們正對的北面,都留下三四個十數丈寬的豁口。

  他們可以組織精銳戰力從這些豁口殺進去,但同時楚軍也可以通過這些豁口,快速反擊逼近營寨的壽州軍。

  「韓謙此時便下令滁州軍民往五尖山裡疏散,不欲用滁州軍民從側後來牽制我等,看得出他對這座簡易營寨能擋住我們的攻勢很有信心啊!」趙明廷蹙著眉頭,跟身穿黑色鎧甲、氣質溫文爾雅、沒有半絲武將粗獷氣息的溫博說道。

  天祐帝崛起淮南,溫暮橋主持協助徐后坐鎮後方,統兵作戰的名氣遠不及李遇、徐明珍等人;而溫博自幼在其父手下為侍衛軍將,特別是天祐帝定鼎金陵之時他也才二十歲剛出頭,名氣就更不顯眼了。

  溫博能擔任侍衛親軍都指揮使一級的高級將職,大楚朝野絕大多數人都認為他是襲繼了溫暮橋的功勛。

  溫博真正成名,應該是守池州一戰。

  雖然在李知誥的攻勢下,溫博被迫棄守池州,率殘軍逃走,但當時在那麼惡劣的條件下,能重創岳陽兵馬,並迫使岳陽兵馬之後不敢速攻金陵,為安寧宮組織軍民北逃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已是初步昭顯出他的名將氣度來。

  守巢州更是將溫博守城的名氣推到一個新的高峰。

  李知誥穩紮穩打,幾乎將古往今來的所有攻城手段都用上,溫博也是見招拆招,利用巢州城內所儲備的資源,將淮西禁軍擋在巢州城牆之外,未能逾半步雷池。

  雖說巢州背依秘投大梁的壽州,形勢要比當初的淅川城好許多,但也不可否認他守巢州城一戰,堪稱經典。

  要不是溫博守巢州城太穩,短時間內看不到攻陷的希望,大楚群臣也不可能急於支持水師奔襲洪澤浦而落入算計之中。

  在李知誥率淮西禁軍撤走後,溫博率領僅休整十數日的巢州兵馬,以兩天半不到的時間便沿官道往東推進兩百里,趕過來與趙明廷會合,軍容猶是整飭,也可見他的治軍能力非同小可。

  即便徐明珍沒有明確說到滁州後以溫博為首,知道進退的趙明廷也會遵從他的意見組織對楚軍的攻勢。

  溫博蹙著眉頭,沉吟許久,才側過頭問文瑞臨:「文先生,你覺得楚軍營寨有哪些破綻可以利用?」

  想想月餘之前,他們都還身為楚臣楚將,今日卻以「楚軍」稱喚敵軍,溫博心裡也是感慨萬千,當然更令人感慨的是他們與文瑞臨敵對關係變幻莫測的轉換。

  文瑞臨看了溫博一眼,不知道溫博是尊重他梁帝親使的身份才詢問他的意見呢,還是覺得韓謙極難對付生出退縮之意,卻不便直接說出來?

  「韓謙善用奇謀,其築營又與滁河水道相依,兵卒進退自由,又不虞物資匱缺,我們都不可不防,」文瑞臨沉吟說道,「溫將軍、趙將軍或可以出兵試探敵之鬥志,要是敵營難以速下,我們還是先據滁州城從容籌謀後策……」

  「也是,黔陽侯是否真有如此厲害,總也要試試他的斤兩再說,」溫博微微斂起眸子,手背在身後,順著文瑞臨的話意,問趙明廷道,「明廷,你覺得呢?」

  趙明廷率騎兵盯住滁州北岸這支兵馬都一天一夜了,所能找到的下口機會都是陷阱,損兵折將三百多人,但是他也能聽懂溫博話裡的意思,他們作為降軍降將,要是連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就直接退去守滁州城,如何叫汴京之內的大梁君臣信任他們?

  不管怎麼說,即便明知道會損兵折將,即便明知道會被磕掉牙,也要啃一啃韓謙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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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6: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八章 對峙(三)

  溫博、趙明廷為了獲得梁國君臣的信任,無法輕易撤守滁州城,即便是為了交出投名狀,也只能硬著頭皮去進攻棠邑行營安紮在滁河南岸的營寨,但這也注定了他們硬著頭皮要去啃一塊硬骨頭。

  棠邑行營軍最初召集的數千兵馬,除了敘州兵之外就是左廣德軍舊部中的精銳老卒,作戰意志、訓練及作戰經驗可以說是精銳中的精銳。

  韓謙這幾年在敘州,兵馬編制都維持在三千人以下,但內部兵甲、戰械普及、儲備都沒有停止過,最初召集的數千兵馬,差不多做到什長一級的基層武官皆披扎甲。

  北岸營寨狹窄,還要騰出大片的空曠地帶放置旋風炮。

  因此戰事再激烈,韓謙都只安排一千五百名精銳步卒守在其中,其他兵馬則都先撤到南岸,作為後備兵馬休整,然後根據北岸的作戰情況交替上陣。

  旋風炮笨拙,易為敵軍突破後縱火燒燬,同時佔地又廣,營寨內僅安置六具,主要也是防備敵軍在外圍置旋風炮轟砸營寨。

  除了旋風炮外,營寨裡裝備最多的還是床子弩、發射散石彈及火油罐的中小型蠍子炮以及各種方便組裝拆御使用的輕便及重型戰車。

  除此之外,韓謙還在滁河之中,以六到八艘中小型梭船為一組用鐵鏈絞接,然後在四周打下木樁子固定起來,形成放置旋風炮的八座水面平台,以威脅從東西兩翼進攻營寨的敵軍。

  在這個基礎上,韓謙更是著手建造南岸營寨,不斷將更多的民勇丁壯用戰船從棠邑運送過來。

  溫博率領的巢州守軍,剛將淮西禁軍擊退,休整十數天後,士氣恢復極盛,而將大批守城戰械拆御運抵戰場,也可以說戰鬥力處於最頂點之上。

  延佑二年最後幾天,滁河北岸這處不過里許縱深的戰場,彷彿絞肉機一般,吞噬著雙方產卒的生命。

  當然壽州騎兵及巢州守軍以三倍於棠邑行營軍的傷亡,更叫人觸目驚心。

  最後還是徐明珍攜梁帝朱裕聖旨過來趕到滁州督戰,著溫博暫停對滁河營寨無謂的攻勢,這場試探性的殘酷拚殺才暫告一段落。

  而這時壽州騎兵及巢州守軍已經在這天寒地凍的曠野上,丟下三千具屍首。

  …………

  …………

  鋪天蓋地的敵軍風捲殘雲般撤入西北四十餘里外的滁州城中,已經是延佑三年元月初三。

  韓道銘再從南岸營地乘船進入北岸的營寨,看到北岸的簡陋寨牆在近十日的激戰中,非但沒有變得殘缺不堪,反倒變得更堅厚高聳。

  數以百計的民勇丁壯,甚至在前兩天敵軍攻勢減弱時,就已經著手在內側面覆砌一層三尺厚的城磚。

  現在敵軍已如風捲殘雲般退去,則可以著手在外側面加築營房。

  這些城磚原本是為修繕金陵城外城垣燒製,用船運過來也方便。

  再說金陵城外城垣長達五十餘里,需要修繕包覆城磚的部分長達十八九里,暫緩修繕外城垣的計畫,將城磚節約下來,都足夠在江淮之間修築二三十座小型營城了。

  相比較北岸僅三百餘步見方的營城,南岸的營寨則要大出數倍,足有千步見方,但護牆目前還只是修築了一道半人高的夯土矮牆。

  後續南岸大營的護牆還會加寬加高,但沒有包覆城磚的計畫——倘若不能將大股的敵軍封堵在滁州北岸,就已經意味著韓謙的作戰意圖徹底的破產,到時候要做的是將滁河南岸軍民全部撤走,而不是負隅頑抗。

  此外,這段時間內,韓謙還在南北營寨臨河一側各修造一座棧橋伸入河中,以便中型船舶直接停泊卸人卸貨。

  這些事都是北岸激戰不休的十天時間內,韓謙組織數以千計的軍民有條不絮的完成。韓謙似乎從來都沒有考慮過有守不住北岸營寨的可能,他本人一直都留在北岸督戰。

  韓謙並沒有因為擊退壽州軍的一次攻勢就滿足,畢竟想控制滁河,不是控制一個點就足夠的。

  確認壽州軍撤入滁州城中休整,韓謙便命令馮宣、林海崢各一部兵馬沿滁州南岸西進,分別於亭子山的東西兩側各扎一寨,先在南岸紮寨,然後克服一切困難再在北岸修築營寨,形成連營,控扼亭子山、滁河中游水道以及滁河以南的大刺山。

  當然,壽州軍在滁州北岸擁有大量的騎兵,這時候也搶先在北岸的亭子山兩翼各紮下一座營寨,棠邑行營軍在南岸結營容易,但要在他眼鼻子底子渡過滁河登上北岸築寨,必然要付出更慘烈的犧牲。

  但是,不想被兵力佔據優勢的壽州軍壓制在棠邑城裡,想在長江北岸獲得一定的戰略縱深,不流血沒有慘烈的犧牲怎麼可能做到?

  「西面的歷陽城,被溫博派兵先一步奪去,下一步我不管付出多慘重的代價都要拿下歷陽城,將滁河上游的青蒼山以及北面的浮槎山控制在手裡,這樣才能算將滁河控制在手裡。之後才能沿著滁河北岸的支流,將兵鋒往北推進,步步進逼,理論上可以將營城修築到滁州城西南的玉屏山以及滁州東北側的磨盤谷南翼,又有孔熙榮率部在五尖山脈堅持作戰,到時候我們便能將滁州城與外界的聯繫徹底切斷,困為孤城,」

  在簡陋的大帳裡,藉著油燈將昏暗的大帳照得更明亮一些,韓謙指著懸掛在牆壁上的精細地圖,給再次進入北岸營寨的韓道銘介紹後續的作戰計畫,說道,

  「不過,即便李知誥在西線不懈怠,徐明珍還是能在我們的正面集結四萬兵馬;而以徐明珍、溫博等人的眼力,他們再遲鈍,也會在我部奪下歷陽城後明白我的所有意圖,之後沿北岸支游的爭奪將會變得極其慘烈。朝廷即便允許我從左廣德軍舊部及江北流民裡招募兩萬將卒也是遠遠不夠的,因為要實現這一意圖,少說需要兩萬兒郎將頭顱拋在這片土地之上!」

  水師主力及右神武軍覆滅,逾四萬將卒幾乎是在晝夜間就魂消魄散,韓道銘都沒有什麼太深的感受,只是為金陵城以及與韓家命運息息相關的大楚社稷的安危擔憂,這時候聽韓謙說從壽州軍手裡奪下滁州城,少說要付出兩萬將卒的犧牲,卻有心驚膽跳之感。

  韓鈞的問題已經是細枝末節,自有馮繚監督他們去執行,韓謙這時候所談的,是要韓道銘今後在朝堂之上為棠邑行營爭取的利益要,甚至說韓家要怎麼徹底融入這個戰略中去。

  「要是朝中有大臣質問棠邑行營為何不提前派兵與衛甄會合守住滁州城,我們要怎麼應答?」韓道昌問道。

  「要是有誰這麼問,那就告訴他,我可以將棠邑行營都總管之位拱手奉上,省得他們躲在江南紙上談兵輕巧!」韓謙笑了笑說道。

  韓道昌被韓謙說得語塞,他這些年主要經營族產,近年才踏入仕途,而且還以在鹽鐵轉運使司任職,哪裡知道多少軍政之事?

  「這個倒不怕人質疑,但你在北岸獲得更多支持,還是需要具體的條陳,才能說叨。」韓道銘說道。

  他知道韓謙這次能守住北岸營寨,主要是借助船運及滁河這條與長江相通的水道能快捷運輸大量軍需物資及戰械,倘若真要提前出兵,即便能將數千將卒送入滁州城裡,卻沒有充足的物資及戰械支撐,最終也只會反過來被兵力佔優勢的壽州軍死死圍困在滁州城裡。

  到時候,韓謙即便能勉強守住滁州,也只能苦巴巴的巴望著別人率兵來救,哪裡還有半點的主動權?

  「具體的條陳,除棠邑、歷陽之外,我們現在所處之地,可以新置浦陽一縣,亭子山可置亭山一縣,大刺山西南麓臨江可新置烏壽一縣,」韓謙說道,「五縣僅滁河南岸的沿江地區,修築遙堤以束江水,猶能開墾六七十萬畝新地,此時棠邑收容流民一萬六千餘戶,還可以一萬四千戶安置能力。諸家奴婢願為棠邑兵,除募兵之兵餉外,家小北遷可授三十畝口糧田。不過從棠邑到歷陽,修百里遙堤開墾新田,至少需耗資上百萬緡,想必捉襟見肘的國庫也拿不出這筆錢糧來,而敘州目前傾盡全力也只能彌補兵甲、戰械上的不足,這個缺口就需要韓家來填補……」

  韓道昌倒吸一口涼氣。

  韓家本來就不如馮家,再加上這些年折騰得元氣大傷,此時將餘存的田莊族產全部處理掉,大概能勉強湊一百萬緡的錢糧出來。

  韓謙是要韓家傾家蕩產外加廢掉韓鈞助他在棠邑立足啊!

  「難道二伯擔憂最後會竹籃撈水一場空,賺不回本來嗎?」韓謙看到韓道昌遲疑的神色,笑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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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6: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九章 安排

  雖說壽州軍在兵馬規模上佔據了絕對優勢,此次又攜洪澤浦、鐘離大勝之威勢,得梁國補充大量的糧秣物資,戰鬥力及士氣恢復很快,但棠邑兵最初召集的兵馬,卻是以左廣德軍舊部及敘州精銳為主,戰鬥力則是更強、兵甲戰械也更為精良,前期沿河而戰,在戰略上還佔據到優勢,前期獲得幾場小規模的戰役勝利沒有任何問題。

  不過,隨著戰事規模的擴大以及時間的延伸,特別是等到中後期要沿著滁河北岸支流,將兵鋒往北推進去實現反包圍滁州城的意圖時,就需要將北岸流民裡沒有經過訓練的青壯大規模編入營伍,兵甲及戰械供應也因為兵馬規模極劇擴大而攤弱,形勢就會變得血腥而殘酷。

  後續的流民安置、梳理,必須做到極細緻,才確保在殘酷的戰爭中,保持棠邑兵將卒高昂的鬥志。

  更殘酷、更現實的說,也只有將流民安置好,流民的少年才有機會成長為合格的兵源,成為棠邑兵的後備補充力量。

  目前,朝廷許棠邑行營編兩萬正卒,韓謙計畫從敘州召募兩千精銳、從赤山會召募兩千精銳,其他的暫時從收容進棠邑城裡的流民召募精壯——至於此時還留在五尖山脈之中的水師殘部,韓謙便當他們不存在,暫時還能不佔他手裡緊缺的兵額。

  周憚所率領的江州兵以及陳景舟所率領的廣德兵及廣德民勇,他們都是作為地方州兵及民夫,一年徭役期為三個月,戰事需要延長役期,也將從以後的徭役中抵扣,最遲等到戰事局勢緩和下來就要返鄉,到時候撫卹及敘功,也都是地方兵曹奏請朝廷賜爵、從州縣公田劃撥田宅賞功。

  再說了,他們中絕大多數人都在江州、廣德有家有業,即便感念韓謙的恩情,但對於絕大多數普通人來說,都很難做到為還報這份恩情而舍家赴死的地步。

  為了確保赤山會眾心思不離散,韓謙甚至暫時都不會替他們從侵佔田宅的世家宗族那裡討還公道。

  而除了赤山會眾之外的左廣德軍舊部,韓謙也只能召募一部分有志建功立業的精銳作為武官進入營伍,他們也會帶動一批老卒加入棠邑兵,但不能指望恢復到左廣德軍兵馬最盛之時——即便陳景舟他日調離廣德府之後,這也能確保韓謙在廣德府的影響力不被削弱。

  當然,有周憚、陳景舟相助,山寨勢力出身的將卒,也將能成為棠邑兵的武官及兵卒召募來源之一,人數同樣不能指望太多。

  目前,能真正作為大規模召募的兵源,暫時還只有及時疏散南撤到棠邑城裡的八萬多流民,他們沒有退路,沒有選擇,想要自己及家人吃飽飯、不餓死,兩萬多精壯就得拿出命來拼。

  考慮到壽州軍不會給他從容擴軍的機會,而他又必須在壽州軍的眼鼻子底下爭奪控制滁河的控制權,後續的戰事節奏不可能放緩下來,甚至會越打越殘酷——事實上樑國大量的物資渡淮南下,運入霍、壽、巢、滁、濠諸州,完全轉化為戰鬥力是需要一個時間跟過程的。

  梁國前期輸入的物資,以糧穀布帛為主,主要也是緩解壽州軍民一度極其嚴重的飢寒,但壽州軍的兵甲軍械等裝備水平,還處於相當低的狀態。

  溫博率巢州軍精銳進攻北岸營寨,前幾天攻勢極猛,但到撤退前兩天所組織的攻勢,將卒甚至都缺少必備的箭矢,傷亡自然難以避免要比棠邑兵大許多。

  韓謙也必然要抓住、要利用好這段難得的時機,不會拖延到棠邑兵完全訓練成熟之後再發動攻勢。

  雖然殘酷,但這注定接下來將是一系列慘烈的消耗戰。

  而消耗戰對棠邑兵整體是有利的,畢竟棠邑兵前期的消耗戰,是以新卒去消耗壽州軍的精銳老卒——要是將這一系列注定要發生的戰事拖延半年以上,待梁國大量輸入的物資,被壽州軍打造出大量的兵甲、軍械以及戰車,叫壽州軍養得更加精壯,棠邑兵的優勢將不復存在。

  接下來的戰事,要打,而且還要像緊鑼密鼓的去打,但北岸流民裡僅有兩萬多精壯男丁,是遠遠不夠消耗的。

  韓謙還需要更充足的兵源補充棠邑兵的不足。

  他現在開出的條件,要嘛樞密院從目前就緊缺的各處屯營軍府裡劃出一萬四千餘兵戶作為兵源,專供棠邑兵徵調,要嘛就允許他從各地再召募一萬四千餘戶奴婢、流民墾荒屯種北岸…………

  他目前在朝堂之上沒有代言人,也不想跟呂輕俠那邊捆綁得太深,便需要韓道銘在朝堂之上,為棠邑兵爭取各種有利條件。

  當然,韓家傾盡全力資助在北岸修築遙堤、開墾新田,也可以視為一種可以跟朝堂其他大臣談及的條件。

  對韓氏五服以內的子弟,有膽氣舉家北遷的,可在棠邑、浦陽、亭山、歷陽、武壽任吏或置辦家業;想繼續留在宣、歙兩州的,析族出去後僅給予口糧田便可。

  韓家在宣、歙兩州的田宅都要置換成錢糧拿出來,全力支撐北岸的戰事,韓家目前所有的千餘戶奴婢,也要第一批遷到北岸來。

  這個過程一定要快,棠邑兵前期組織的攻勢越猛烈,優勢就越明顯,等壽州軍緩過勁來,也有足夠的物資在滁河北岸支流沿線大規模修築營壘,棠邑兵的兵鋒就會被遏制住。

  田宅置換的速度有可能快不了,大可以抵押出去找大戶拆借錢糧,特別是有子弟滯留在棠邑的世家宗閥,都是應該比較容易做通工作的對象。

  就算是跟朝廷攤牌,韓氏一族為帝京守北門戶,傾家蕩產都押在棠邑,有些手段激烈一些,也沒有半點可說叨的。

  韓謙叫其他將吏暫時先退出去,僅留馮繚數人在大帳裡,他耐著性子將這些天對後續戰事的思考,都一五一十的說給韓道銘、韓道昌聽,臨了說道:「要做到這一步,離不開韓家的傾力支持;要不然的話,我打歷陽有可能就會極吃力,到時候就可能會考慮在大刺山西南麓築武壽城保持對峙勢態就夠了,不會再貿然進取了!」

  韓道銘沉吟了良久,才抬起頭來,眼瞳盯住韓謙說道:「我只有一個要求,是成蒙、致庸要留在棠邑為吏。」

  「棠邑軍中缺兩名參軍,二姐夫賦閒在京,可以直接留下來任職,沒有一點妨礙;而大哥這邊也只需要致書一封給黃大人,這事也能說定,」

  韓謙並不介意韓成蒙、陳致庸作為韓家的代表留在棠邑,都沒有猶豫,便點頭答應下來。

  陳致庸性情要疏懶一些,不喜官途,好詩詞歌賦,與馮翊是一對,願意在棠邑,可以給他一個清貴但清閒的差遣;而韓成蒙在他這一輩諸兄弟裡,排行最長,年近四旬,精於吏事,在思州民亂時,又有意暗中跟他們通消息,他能留在棠邑,韓謙甚至是能倚以臂助的,更不會拒絕。

  說到這裡,韓謙又掃了韓端一眼,說道,

  「要是四哥想來棠邑,五縣之長可任選其一;即便是留在京中,當深入院司經營吏務為上,他日便有大用…………」

  韓端就站在一旁,大伯韓道銘卻沒有提其名字,韓謙當然知道這是怕他還怨恨著韓端,但諸多人等提議將韓鈞給閹了,偽造他自幼不能行房事的證據,以消除隱患,韓謙就需要有一個人吸引住韓鈞的仇恨。

  韓謙還需要一個人能幫他盯住韓鈞,免得韓鈞心生怨恨在背地裡動什麼手腳,或被有心人收買過去。

  韓端很顯然是這個合適的人選。

  大伯韓道銘做出決定,韓端還以為他會因為舊事被踢到一旁,換韓成蒙、韓建吉、喬維閻、陳致庸等人代表韓氏站到台前,心思沮喪之際,卻沒有想到韓謙竟然許以縣令之職或在六部院司之內栽培他。

  當然,這幾日在南岸觀戰,韓端看得心驚膽顫。

  他也不知道要經過幾個來回,棠邑兵才有可能在滁河兩岸站穩腳。

  他沒指望能擔任棠邑這個北岸最重要城池的縣令,也沒有膽氣或沒有能力組織軍民在浦陽、武壽、亭山新築城池,更不要說參與後續的攻奪歷陽的戰事了。

  對他而言,最合適的自然是留在六部院司之內發展。

  韓端小心翼翼的表示他願意留在金陵,以為策應。

  「二伯,您覺得呢?」韓謙看向韓道昌問道。

  韓道昌見韓謙不記恨舊事,心裡自然振奮,但念及韓端的發展,他也覺得應在六部院司。

  一方面韓謙麾下精兵強將已成氣候,在外為將,韓端難成氣候,一方面韓鈞即將「廢掉」,老大年近六旬,朝廷需要在朝堂之內培養一個接班人,自然是留韓端在六部院司最好。

  唯有如此,韓家將來才能在大楚長久維持「內相外將」的穩定格局。

  韓道昌接下來就建議韓鈞回到金陵城後就直接稱病在家休養,在外面就聲稱韓謙在北岸執掌兵權,韓家為了避嫌才有意這麼安排,之後再進一步叫韓鈞辭去侍衛親軍都虞侯的將職,實際韓鈞就能借這個機會以養暗傷。

  「我今天就直接回金陵,你們去棠邑見均兒吩咐諸事吧!」韓道銘陡然像蒼老了數歲,蕭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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