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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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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12:58: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章 任事

  之前接連不斷傳遞回來的信報,所記載的消息總是有限,韓豹、王轍、霍厲他們回來,韓謙當然要將他們找過來,更詳細詢問他們此行的所見所聞,以便能對河朔及中原戰局形勢的發展,能有更直觀的印象。

  郭榮、馮繚、林海崢、馮宣、趙無忌、韓東虎、奚發兒等人,這時候也都放下手頭的事務,圍坐過來,聽說韓豹他們說起沿途看到蒙兀騎兵的軍容,也都禁不住動容。

  此時在河朔地區冰雪消融、春雨綿綿的時節,騎兵能快速推進,也意味著後勤保障能力的強大。

  這一聊不知不覺間暮色降臨,韓謙便讓人安排晚餐,留韓豹、王轍、霍厲他們連吃連談。

  目前兵馬規模日益擴大,像韓豹、霍厲這樣梟勇善戰,又有頭腦的武將,乃是軍中急需,韓謙還是要安排他們到軍中任職、統領兵卒。

  此外,韓謙這次決定要在軍情參謀司正式成立一個部門,專司對中原及河朔腹地的情報進行系統的蒐集,或者說將這部分之前做得不夠深入、全面的工作獨立出來進行加強。

  而後續對雲和公主、沈鵬、趙慈等人看管、移交,也暫時並到這個部門處置。

  這個部門由王轍以參軍事銜主事,接受奚發兒的領導。

  王轍之前在棠邑享受的侍遇不低,但那些都是虛的,更像是一個高級侍從,平時有什麼事情交待下來,便負責處理一下,沒有實權,手下也沒有固定的人手調用。

  就算是王樘去給孔熙榮當副將,實際上也是參贊軍務之職,地位不會比統領一都兵馬的副都虞候更高。

  而王衍能直接到潢川任縣令,那也是王衍在他們幾個人當中閱歷最豐、年齡最長,今年都三十六歲了。

  王轍到這一步才算是真正進入棠邑將吏的核心圈子之中,不提對中原地區情報蒐集的意義,僅憑這次初戰告捷的戰果,誰都清楚這個即將新成立的部門不會是可有可無的擺飾。

  用餐時,韓謙記得韓豹在最初傳回的信報裡,有提及途中收編兩名逃兵,便在閒聊時問了一聲。

  雖說張士貴、張士民有逃營的劣跡,但除了他們本身就是膽大心細、氣力極壯之人外,這四五個月來,韓豹親自帶領他們,傳授他們拳腳刀弓、軍情刺探潛伏以及旗令軍隊指揮等事,成長極快。

  韓豹心想以後即便他能將他們留在身邊,也需要從頭從普通兵卒幹起,後續還需要建立戰功才得提拔升任,當下便壯著膽子,替他們說了不少好話。

  王轍也想著將這兩人討過去。

  軍情參謀司新設立部門,會將之前負責這一塊事的人員都劃進去,但之前對中原及河朔腹地的潛伏、刺探工作做得遠遠不夠,才會在年前臨時將韓豹、石如海等人抽調出來派去河朔。

  目前在中原及河朔地區,僅有十數人就地潛伏下去,嘏韓豹、石如海、霍厲等人完成這一次的任務,返回淮西,還是更想著能有機會統領兵馬衝鋒陷陣。

  王轍後續還要挑選新的人手潛伏到中原及河朔地區,負責刺探、聯絡等事,張士貴、張士民是兩個極合用的人手,他怎麼都要爭取。

  「他們能跟著去河朔刺探情報,便功罪相抵,後續的功績,還是要給他們敘上,至於他們去哪裡,你們還是要問一下他們自己的意見……」韓謙說道,他這也是要司軍監對張士貴、張士民網開一面,減免逃營的懲罰,直接提拔到合適的職位上任用起來。

  當年的家兵子弟、奚氏子弟、匠師子弟都陸續成長起來了,軍中這些年也一直積極的培養基層將吏,使得韓謙在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之後,就能直接從敘州抽調大量的將吏,組建棠邑軍。

  不過,棠邑軍擴張太快了,短短兩年時間,兵馬從最初的一萬兩千餘眾,擴編此時的六萬餘眾,相當擴大了五倍;基層武官的需求規模也就相當於擴大了五人。

  除了軍隊之外,棠邑在淮西統轄的縣,從最初的棠邑孤城增加到現在的二十五個,後續還要考慮在巢州城外恢復兩個縣的設置,差不多就是當年天祐帝任淮南節度使時起家的地盤了。

  而要打破依賴於世家鄉豪治理地方基層的傳統,每個縣就還要設立六到八個鄉,全境差不多有近二百個鄉巡檢司。

  縣鄉衙司都需要制置府直接委任官吏,韓謙才能確保他的意志真正的貫徹下去;而僅這一點就至少需要四到六百名有處理地方事務經驗的吏員。

  因此,只要有機會,韓謙都會積極從基層選拔人才。

  至於逃營之罪,在其他軍中或者是需要殺之以震懾其他將卒的死罪,但在棠邑軍則會依照後果嚴重程度的不同,施以不同程度的征罰。

  當然,最嚴重的逃營也會判處斬首,而張士貴、張士民兄弟二人,原本就是俘兵,思歸逃營,同時在逃營過程中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即便是逮住,也是處以為期三年以下的役刑。

  而對於服役刑的輕刑囚徒,在需要緊急情況時需要進行動員徵用,就會直接進行相應的赦免,而非立功之後以功抵罪。

  韓謙制定這樣的軍令,高紹、馮繚都擔心御軍太寬,特別是烏金嶺大捷之後收俘兩萬多降卒,沒有足夠震懾力的酷刑伺候,有可能會出現大規模的逃亡。

  而事實上截止到今日,兩萬多降卒僅有不到一百例逃卒,比例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用過餐後,韓謙就放韓豹、霍厲、王轍他們先離開。

  韓豹倒也罷了,直接住到韓東虎的營房裡,他們的母親及小妹都在敘州,也不可能告假回敘州休養。

  霍厲、王轍有家室都在東湖,韓謙給他們幾天假回東湖與家室團聚,但要求他們三個人都要在休假期間就這次北行任務寫一份詳細的報告交到軍情參謀司作為重要資料存檔。

  這是韓謙作為一項硬性規定,最受下面將吏反對跟牴觸的。

  王轍、霍厲還好一些,即便是霍厲不善文事,也從小受過嚴格的教育,但韓豹這些年會讀會寫的字都沒滿一千呢,走出牙帳,便纏住王轍要他寫好報告借他抄一遍。

  王轍後續要負責後續對中原及河朔地區的情報刺探、聯絡,韓謙也明確對雲和公主等人的看管、移交等事都交給他具體負責,他還沒有辦法真就跟暫時沒有差遣在身的霍厲那般,拍拍屁股就趕回東湖跟家人團聚去。

  事實上他回到驛館,剛將張士貴、張士民兄弟二人喊過去詢問他們的去留意願,郭榮便派人找他過去。

  王轍顧不上吃一口飯,就帶著願意跟隨他留在軍情參謀司任事的張士民去見郭榮。

  張士民年少時讀過兩年私塾,識得一些字,對韓豹、石如海所描述接踵而來、有如地獄般的識字班、脫盲班、講武學堂培訓不是很忤;聽說進軍情參謀司對文化水平的要求更高,張士貴更願意跟隨韓豹到軍中,心想著哪怕是給韓豹當親衛、扛刀執轡,也比留在軍情參謀司受折磨要好。

  奏稟俘獲雲和公主等事的奏疏,郭榮已吩咐手下草擬好,但有些措辭妥當與否都要找王轍這個當事人商議一下;而這封奏摺也會直接派王轍送往京中,由王轍代表棠邑,跟京中具體交涉這件事,有些事還要跟他進行交待。

  在郭榮處,王轍才看到多日未見的霍肖;霍肖此時在都廳司任司吏,他筆力極健、文采卓然,便給郭榮抓住專司公私函文的草擬。

  奏摺已然草擬好,看過之後王轍還是大吃一驚,禁不住問郭榮:「郭大人,大人真是要將此事原委,如實奏稟於朝廷?所謂不復胡虜鐵騎蹂躪中原百年之悲劇重演而存梁軍於一息,朝堂上下怕是絕不會認這樣的理由啊?」

  此時不管朝堂如何猜測,即便將雲和公主、沈鵬等人交出去,王轍都以為棠邑咬死不承認給陳昆通風報信之事,卻沒有想到在這本新擬寫的奏摺裡,不僅將整件事原原本本的稟明,甚至並不避諱的奏明韓謙做這些決策的意圖就希望梁軍能緩一口氣,避免蒙兀人的太過輕易的佔領河朔地區,而淮西後續的戰略安排,也是消化、鞏固目前新收復十二縣為主,暫時不會急於對退守壽春、鳳台等淮濱城池的壽州軍發動攻勢。

  王轍愣怔的片晌,忍不住提出他的建議。

  他雖然之前都沒有入仕,但叔祖王積雄致仕前後,有兩年時間他都留叔祖王積雄身邊伺候,後來也是在叔祖王積雄的建議下,他才有遊歷天下的心思,並在諸國戰事未息之時付諸於行。

  他對大楚朝堂的認識,要比普通人深刻,知道朝堂上下乃至普通軍民,都認定梁軍才是大楚的死敵,蒙兀騎兵鐵蹄不過是縹緲莫測的威脅而已。

  再說了,大楚據江淮為根基,中原地區被蒙兀人的蹂躪,在絕大多數大楚軍民的心裡是正合他們意願的事情。不要說魏晉之後胡族長期統御中原是四五百年前的歷史,再說了那段歷史裡,南方江淮地區還是始終處在漢人的統治之下。

  王轍覺得即便是在朝堂之上,大多數將臣都巴不得蒙兀騎兵將梁軍打得更狠一些,以解這些年來被梁軍壓制的氣,他並不覺得奏摺上的理由會被此時的大楚朝堂認可,這相當於他們主動將把柄交出去。

  「大人說了,不管朝廷上下如何議論,他不能不將自己的心跡表明於天下,」郭榮微微沉吟了一下,又說道,「再者,藉口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

  王轍聽郭榮如此,心想郭榮等人必然都勸過韓謙只是沒有被採納而已,不過心裡又想,金陵僅有三萬侍衛親軍防禦,戰鬥力到底有多強還待檢驗,而棠邑制置府除了水軍控扼潤州以東長江水道,馬步軍也擴編到六萬餘眾,這時候看似再拙劣的藉口,應該都變得微不足道了吧?

  「這封奏摺呈稟上去,朝廷真要棠邑移交雲和公主,怎麼辦?」王轍問道。

  不管怎麼說,王轍都希望雲和公主、沈鵬能扣留在棠邑,韓謙指示先上奏摺稟明諸多事,卻沒有將雲和公主、沈鵬直接押送往金陵的意思,想必也是不願將人交出去。

  然而朝廷諸公的反應會是怎樣,卻非他們此時就一定能預料的,特別是韓謙將整件事的原委如實奏稟,必然會一石驚起千層浪。

  也許朝中不會直接斥責棠邑的理由跟藉口荒謬,但也說不定會在雲和公主的處置之事上變得異動頑固、執拗起來。

  而就道理來說,敵國如此重要人物被俘,也理應交由朝廷院司處置,也非戶部尚書韓道銘一人在朝中能據理力爭的。

  「依你所見,我們當如何是好?」郭榮笑著問王轍。

  「便說身染疫病需就地休養,不宜車馬勞頓可好?」王轍沉吟說道。

  「這個拖延藉口說得過去——大人說讓你先回東湖與家人團聚幾日,但現在連澤潞什麼形勢都沒有摸清楚,怕是要辛苦你快去快歸。」郭榮說道。

  新成立的部門隸屬於軍情參謀司,王轍也歸奚發兒直接領導,但都廳司作為辦公廳性質的機構成立之後,郭榮這個主簿,實際權力有些類似於掌書記與中門使的結合體,制置府大大小小的軍政事務他都能代表韓謙插手過問——而且在棠邑制置府日益擴大之後,軍政事務繁多,也必然需要郭榮等人多方面替韓謙盯著,才不致懈怠、紕漏。

  他期待王轍早去早歸,王轍自然是點頭應允,說道:「我明天一早便動身到金陵遞摺子……」

  如今馮繚負責主持通政司,相當總掌棠邑制置府的民政事務,馮翊等人又遠在敘州,難得有王轍這麼個較為重要的人物前往金陵,郭榮自然還要他到韓府走一趟,將奏摺之事跟韓道銘等人溝通,也要王轍將河朔等地的形勢跟韓道銘如實相告。

  除了韓謙在奏摺所要闡明的家國大義外,或許朝堂之上對蒙兀人的實力缺乏足夠的認識,短時間內也很難足夠清醒的認識,但韓謙需要棠邑及韓家對蒙兀人要有清醒的認識,而不能視之為縹緲莫測的威脅。

  「大人確是高瞻遠矚,王轍要不是親眼目睹,也實難想像蒙兀人在北逃士族及灌江樓的輔助下,實力已然壯大到這一步了。」王轍說道。

  郭榮點點頭,說道:「在你們回來之前,我們大多數也多少有些不以為意……」

  魏晉之前那段血腥歷史,已經太過遙遠,而前朝中晚期北方藩鎮勢力割據地方時,或主動或被動,胡兵虜兵不時都有機會介入中原及河朔乃至關中地區的戰局,但從來都是劫掠一番或主動撤離,或被驅離,並沒有在中原紮根立足的實力跟機會。

  這也是最初棠邑內部對要不要通風報信出現分歧的關鍵原因,好在韓謙威望足夠高,叫整件事沒有拖延、遲疑就迅速推進下去,等韓豹、王轍他們歸來,棠邑眾人才意識到他們對蒙兀人的實力還是遠缺乏足夠清醒的認識,沒想到蒙兀人短短十二三年,對幽薊等地的消化是那樣的徹底。

  除了以蕭衣卿為主的北逃士族輔助外,烏素大石應該也是數百年來崛起於大漠草原之中的罕見雄主;沒有烏素大石的賞識跟重用,蕭衣卿等北逃士族在胡地絕不可能會有什麼作為的。

  現在的問題,不管朝堂之上其他人怎麼看,也不管韓府這次對棠邑的「通敵」行為不會有什麼看法,畢竟棠邑是佔到大便宜了,但棠邑及韓府內部還是要對蒙兀人的威脅有清醒而深刻的認識,而不是真以為韓謙在奏摺裡所言是懶得找一個更好的藉口。

  「還有一件事,你到金陵也要跟尚書大人提及,便是我們後續會討要石樑縣的管轄權。這事在朝堂之上先提出來,但能料到淮東必然會百般推諉,但到時機恰當的時候,我們不排除直接出兵進入石樑縣,將淮東兵馬驅出樊梁湖西岸。而在此之前,只要雨季過去,便可能會先著手開挖浦陽河與石樑河之間的運渠!」郭榮又跟王轍提及一事,要他與韓道銘事先溝通。

  石樑縣位於五尖山以東、洪澤浦以南、樊梁湖以西、棠邑以北,舊屬於滁州,在烏金嶺大捷之後,壽州軍、河津軍收縮防線,石樑軍為淮東兵馬搶先佔去。

  大梁開國二十多年來,石樑縣一向隸屬於滁州,這只是棠邑要求石樑縣管轄權的表面藉口,更為重要的還是石樑縣北接洪澤浦、東接樊梁湖的戰略要沖地位。

  石樑河源出五尖山東麓,往東北方向貫穿石樑縣全境,從南側流入洪澤浦,而浦陽河同樣是源出五尖山東麓,往南匯入滁河。

  前朝時就在石樑河與浦陽河之間開挖大渠,作為邗溝、安豐渠之外,貫通江淮兩大水系的輔助水道,但這條位於永陽縣境內、名為長治河的大渠年久失修,早就淤堵不堪。

  今年下半年,棠邑兩個主要水利工程,就是重新開挖長治渠、修繕安豐渠,打通南北淝水河以及滁河與洪澤浦的水路通道,這時候討要石樑縣的管轄權,對東線的意義就格外的重要,甚至到時候不惜直接出兵驅逐淮東兵馬。

  雖說隨王珺出嫁而入棠邑,王轍便料到棠邑與淮東不可能長期維持甜蜜的結盟關係,只是沒想到僅短短兩年不到就計畫撕破臉,而且這次還將是棠邑這邊主動撕破臉。

  當然,他們身在其中已身不由己,而他心裡也很清楚,奪回石樑縣的控制權,並不是簡單的一城一池的得失,也不是多少丁口的歸屬(石樑縣境內實在是沒有幾百戶丁口),實際上有史以來都將石樑縣劃入淮西地域之內,涉及到平分洪澤浦、樊梁湖地勢之利的關鍵問題。

  王轍也清楚整件事不是簡單出兵就能奪回石樑縣的。

  即便是棠邑,此時也應該無法承擔擅自掀起內亂的責任吧?

  出兵或許是最後迫不得已的一個選擇項,而此時直接將這點挑明,又或者這僅僅是韓謙對各方進行施壓的一種手段?

  王轍暗暗心想道,看向郭榮,想到自己身為王氏子弟的尷尬身份跟立場,小心翼翼的問道:「想要淮東讓出石樑縣,不想鬧到最後出兵驅逐的程度,大概棠邑不付出足夠的代價是肯定不行的吧?」

  「大人說棠邑軍多少男兒拚死血戰,三年時間累計殲滅叛敵五萬有餘,為大楚收復淮西四州二十五縣,淮東坐擁十數萬兵馬,卻做出多少功績?淮東要是還有臉霸佔石樑縣不讓,還想棠邑付出什麼代價進行交換,就不要怨棠邑與之兵戎相見。」郭榮說道。

  王轍苦笑道,哪裡能說這麼不負責的話嘛,難道他們真能讓信王自覺慚愧,主動讓出石樑縣?

  當然,王轍今天才回棠邑,驟得重任,這次去金陵也以傳話為主,很多事情也不需要推敲特別清楚,看夜色已深,便帶著張士民跟郭榮告辭。

  霍肖與他好幾個月未見,便主動送他回驛館。

  在路上王轍都忍不住跟霍肖半真半假的發起牢騷來,說道:「大人以往可不像這麼蠻不講理的人啊,為了石樑縣,其他方面當真沒有讓步的餘地?」

  「你也知道棠邑與淮東一旦為石樑起爭執,淮東說不定會遣人過來找我們打探消息——大概也是如此,『不惜兵戎相見』這個最終立場,是要我們傳出去的吧?」霍肖說道。

  王轍苦笑著搖了搖頭,因為他們出身王氏,即便立下大功,即便在棠邑獲授重任,卻是不可能徹底的擺脫尷尬的地位,問道:「王珺她此時在哪裡?」

  「王珺回東湖了,你這次前往金陵,路過東湖應該能見到。」霍肖說道。

  「王珺有身孕了沒?」王轍問道。

  「這個我怎麼好瞎打聽?應該沒有吧,但我們現在便想這些事,也未必太早了些吧?」霍肖疑惑的問道。

  「我們或許無所謂,但留在揚州的那些人,他們的想法或許有所不同。」王轍說道。

  聽王轍這麼說,霍肖才知道他問這事的用意,說道:「也是,我們幾個最初是被視為無關緊要的棄子,誰能想隨著棠邑水漲船高,我們卻也混得風生水起——王珺真要能生下男丁,卻是能改變很多人的想法,而倘若兩邊為石樑縣的歸屬起爭執,情況更會不同……」

  王轍也不清楚究竟要怎樣,才能將石樑縣的歸屬權爭過來,他目前瞭解到的事情還不夠多,也只能先拋之頭腦,等從金陵歸來後再細想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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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2 18:50: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一章 故人

  走回到驛館前,王轍要張士民先去找人打聽驛館夜裡能不能找到酒水吃食,他想著找上霍厲,然後與霍肖三人一起抵足夜飲;雲和公主、沈鵬、趙慈雖然也住在驛館裡,但這時候受到嚴格的看管,王轍在從金陵回來之前,還不想直接接手他們。

  而王轍離開棠邑有三個多月,他這時候只能找霍肖打聽一些旁枝末節的事情;而從壽東往巢州,再從巢州去金陵,可以先乘馬車再換乘舟船,即便今夜不睡,途中也能補上一覺。

  驛館大門兩側的街旁蜷著三四個黑影,乃是城裡的流民乞丐,看到王轍、霍肖他們走過來,這幾個人拿著手裡的破碗圍上來乞討。

  藉著闇弱的燈光看這幾人都衣裳襤褸、篷頭垢面,或老態龍鍾,或有殘疾,都是無法自食其力的人,駐軍也沒有無情的將他們驅逐出城去;王轍與霍肖從懷裡掏出十幾枚錢正要施捨給他們。

  當中有一個人走近過來,卻又突然像被火燙著一般,突然轉身就一瘸一拐的往側面的巷子裡走去。

  「站住!你是什麼人?」還沒有離開的張士民看到這一幕,按住刀柄大聲喝斥道。

  那人上前來像是要乞討,卻在突然間轉身離開,怎麼看都行跡可疑,特別是今日驛館裡還住進幾個極關鍵的人物,張士民怎麼會輕易容他離開?

  不過,張士民也防備其他幾名乞丐裡藏有刺客會對王轍或霍肖不利,沒有倉促追趕上去,而是大聲的招呼驛館前值守的守衛出手。

  驛館前值守的數名守衛聽到動靜,反應也是極快,撥出刀追上去,不用張士民動手,就在巷子口將那人一把按倒在剛鋪滿煤渣的泥地裡。

  「王轍、王轍,是我。」那人這時候才吃痛的叫喊道。

  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王轍向守衛出示腰牌,才小心翼翼的靠近過去,藉著燈火見是一張沾滿煤渣子的臉。

  聽聲音有些熟悉,待拿衣袖擦去他臉上的煤渣子,王轍這才認得眼前這人卻是他相識的原鴻臚寺少監周壽民之子周昆。

  不是什麼突發的行刺事件,王轍即便之前是虛銜,地位也不低,當即便示意守衛放其他乞丐散開,之後又與霍肖、張士民將周昆帶去他在驛館裡的住處。

  周壽民、周昆父子都是潤州人,王轍當年在叔祖王積雄身邊伺候時,見過周壽民、周昆父子幾次,因此認得,也知道他當年與韓謙、馮翊、孔熙榮三人一起被天祐帝檢選到當時還是三皇子的陛下身邊侍讀,但可惜他在三皇子出宮就府之前幾天意外騎兵摔傷背,整個人差點就廢了。

  周昆後來雖然背傷養得差不多了,但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

  王轍沒想到會在壽東城裡見到周昆,更沒有想到周昆會混得如此破落。

  這時候霍厲走將進來,問道:「剛才外面什麼動靜吵鬧著?」

  王轍這時候才一併替他跟霍肖介紹周昆的身份,問周昆道:「你怎麼會在壽東,周老大人以及你兄長周申他呢?我記得你兄長周申這兩年一直都在壽州軍中任吏?」

  「怎麼,王轍你不念舊情就算了,難不成還要告發我?」周昆衣裳襤褸的坐在廳裡,叫霍肖、霍厲、張士民他們三人盯著看,渾身覺得不自在,不耐煩的質問王轍道。

  「你看看你這樣子,有什麼好值得告發的?除非你受壽州軍指派有意潛伏在壽東的,」王轍笑道,「我想你與侯爺以及馮翊、孔熙榮都是相識的——你真要沒有什麼好心虛的,即便你兄長還在徐明珍的帳前效力,也與你無關,說不定還能在棠邑討一樁差事,總比你現在這樣子強啊……」

  周昆這時候神色才稍緩,見王轍吩咐張士民去張羅酒水菜餚,邀他留下來飽餐一頓,也沒有推辭。

  等酒水菜餚張羅上來,這時候周昆才一邊狼吞虎嚥的喝酒,一邊說出實情。

  他父親周壽民在金陵事變之後,即便被迫與很多官員一起擁立太子,但還是很快就告病致仕,沒有在安寧宮旗下擔任官職;而在被脅裹渡江之後,更是沒有在壽州任一官半職;也因為之前就致仕,他們一家才沒有被勒令遷往汴京。

  他的兄長周申為謀生計,事後還是托關係,在壽州節度使府戶曹謀了差事,但周昆背傷沒有好透,走路還是一瘸一拐,行動不便,在那麼多的渡江官宦子弟裡,他這樣子也沒有資格在壽州討個一官半職,便留在宅子裡照顧他父親。

  他們身上攜帶的錢賤,在渡江時被作亂的奴婢洗劫一空,而其兄雖然得以擔任小吏,但俸祿極為微薄,養家餬口都難,一家老小到壽州後生活就極為清貧。

  也恰恰是因為這點,他長兄周申之妻看他們父子二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眼睛的,宅子裡時常鬧矛盾,最後鬧不過去,他就與父親周壽民遷到距離壽春城僅六七十里的壽東來居住。

  壽州軍放棄壽東時,他們沒能來得及撤出去,被堵在壽東城裡,但又擔心他們敏感的身份會遭到清算,便臨時搬到一座荒廢宅子裡住下,對駐兵聲稱他們只是被脅裹渡江的普通民戶,身帖早就遺失掉了。

  他們父子二人一老一少、一病一殘;加上渡江之後,以致他父子二人這四五年日子過得太苦,早就沒有富貴之態,僥倖沒有被列為重點核查的對象,得以矇混過關。

  制置府對城裡沒有勞動能力的民戶是有一定的救濟,但相當有限,只能保證周壽民、周昆父子勉強不餓死。

  周昆今天在街上遠遠看到王轍進城,幾番猶豫,最後才守到驛館前等王轍回來,就是想仗著故舊找王轍多討借些錢糧,但真正走到王轍跟前時,又滿心難堪怕被王轍認出來……

  「你如今落難也是命途坎坷,但怎麼沒有想著去找侯爺?即便見侯爺不易,但馮大人這些天也在壽東,你家也應該是跟馮大人認識得吧?」王轍問道。

  「找馮繚有什麼用?這些天不是沒有人去找到馮繚門上去,但他們反倒被集中關押到臨淮去,誰知道受到怎樣的折磨?」周昆冷笑說道。

  王轍剛回來,對有些情況還不熟悉,聽霍肖在一旁解釋,才知道在收復淮陵等十二縣後,在馮繚主張之下,對當年或主動或被動隨安寧宮逃過長江的官宦及家小,一律都是視為戰俘集中關押起來進行改造。

  棠邑對這些人談不上什麼折磨,但暫時都充當苦役,彌補輜重屯營兵編入正卒之後免費勞力的不足。這些人群裡,大多數人即便在落魄後,也是不事耕織,一下子被打入苦役營,即便沒有刻意的折磨,對他們來說也是苦不堪言。

  僅有少量流落在外的宗室子弟,被送往金陵,交由宗正寺處置了。

  聽周昆說過這些事,王轍稍作沉吟,問道:「你可願在棠邑任事?」

  「能得你相請飽餐一頓,已是承情,但還請莫要消遣我。難不成你能說動翻臉無情的馮繚,單為我網開一面?」周昆佝僂著身子,不悅的說道。

  「馮大人執掌都政司,他願不願用你任事,我當然不能打保票,但我在軍情參謀司任職,用一兩個故舊做事,還是有這個權力的,只要你不覺得委屈就行。」王轍笑道。

  聽王轍這麼說,霍厲、霍肖兩人便先明白過來了。

  除了他們二人適逢其會外,沒有其他人不知道周昆的存在,只要能確認周昆所言不假,後續可以安排周昆扮作流民逃往鳳台甚至直接渡淮逃往潼口或渦陽等城滯留一段時間,然後再去投靠其兄周申,那就是一個打入壽州軍及梁國內部的絕好暗樁。

  見周昆疑惑不解,王轍便直言相告,說道:「你投靠你兄長周申後,便說你父親病歿逃亡途中,我會安排專人照顧你父親的起居,你莫要掛念……」

  沒想到王轍所謂的任事,竟是如此,周昆怔然半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梁國兩度大亂,即便能熬過這一劫,也將是元氣大傷,而徐明珍更是日薄西山、苟延殘喘。你兄長倘若不能棄暗投明,他日境況會何等淒涼,想必也無需我明言——而等到他日你再歸來,還愁棠邑沒有你的一席之地?」王轍想從周昆身邊得到的要更多,想著將在壽州軍任吏的周申也拉下水,他見周昆遲疑不定,這時候也不逼迫他,而是吩咐張士民小心避開他人的視線,先從側門送周昆自行離開。

  王轍他明日一早就要趕著去金陵傳信送奏摺,待張士民送周昆離開後回歸,他寫下一封信,交給張士民,說道:「只要周昆答應做棠邑的暗樁去遊說他的兄長,你便領他去見奚將軍,說明這事;奚將軍那邊會有安排……」

  新的部門還要等王轍從金陵回來之後才會正式籌建,但軍情參謀司目前也有人手負責對中原及河朔地區的潛伏及情報刺探,他心裡想著要是太晚將周昆送回去,會留下太多說不圓的破綻。

  王轍便讓張士民到時候持他的信函,直接去找奚發兒將這事先安排起來,但也吩咐張士民暗中觀察周昆一兩天……

  …………

  …………

  張士民目前還是雜魚,沒有條件對周昆的背景做更多的調查,他聽候著王轍的安排,先在暗中觀察周昆了兩天,之後才找上門詢問他的意願。

  金陵事變前後,太多的王公大臣、無數的京畿官宦仕族轉眼間從雲端跌入泥塵,周氏僅僅是其中一個微小的縮影而已。

  周昆年少時也是浪蕩無度的世家子,才會與韓謙、馮翊、孔熙榮一起被挑選到三皇子身邊侍讀,但是三皇子還沒有出宮就府,周昆一日醉酒乘馬,跨下馬匹突然發狂將他狠狠的甩下馬背,他摔昏過去半天才被人發覺,自然就失去進臨江侯府侍讀的機會。

  周昆臥床躺了三年,才勉強能下床走動,還想著仗家勢養好傷後,便能走出人生的困境,卻不想金陵逆亂,將金陵城裡大大小小的官宦士族都捲入其中。

  安寧宮兵敗渡江北逃,投靠壽州,周氏則進一步沉淪下去,這時候周昆傷勢算是徹底好了,但也難免留下殘疾。

  王轍給他指出一條路,甚至可以說是他唯一能走出困境的路,但此時的他已非早年輕浮的浪蕩子,深知事情一旦敗漏,他可以不惜性命,但將他兄長周申牽涉進去,他周家可就要斷子絕孫了。

  他不敢輕易答應王轍,回到破敗窩棚兩天魂不守舍,被他父親周壽民看出端倪,也就是在張士民再次找上門來之前,他才向父親周壽民據實相告。

  父子倆在窩棚裡對望半天,在張士民找上門之後,才決心答應王轍的條件。

  普通民眾或許對江淮發生的諸多事還懵然無知,但周壽民、周昆多少也能猜到梁境必是發生大亂。

  而即便沒有梁國內亂,他們這幾年看似兵馬強壯的壽州軍,也是被棠邑軍打得沒有還手之力,心想這或許就注定了周申一家繼續隨波逐流的追隨壽州軍,總有一天會不可避免的淪為離亂之人。

  周昆這邊應承下來,張士民便持王轍所留的信函去找奚發兒。

  能有這麼一個人物潛入壽州軍,奚發兒自然是第一時間做相應的安排,派人調查周壽軍、周昆的背景,安排專人對周昆進行潛伏工作的特別訓練,並著手安排周昆回歸壽州軍的渠道,確保周昆消失的這段時間不留下明顯的破綻。

  當然,周壽民、周昆父子二人的身份特殊,推測他們的出身,甚至極有可能跟韓謙有舊,奚發兒做出相應的安排後,自然也是找了機會跟韓謙匯報了這事。

  當時馮翊正好剛從敘州回來,韓謙正與馮翊坐在院子是吹屁閒扯,聽奚發兒提起這事,他好一會兒才想起周昆的樣子:「周昆……」

  「你富貴後便容易忘事,你剛到金陵,周昆連著請你喝了旬日的花酒,給你接風洗塵,你還記得?」馮翊幫韓謙回憶道。

  「他怎麼不直接過來找我,卻給王轍遇上了?」韓謙疑惑的問道。

  「周昆是很混帳,但不傻啊,陳涉『苟富貴、無相忘』的故事,他還是應該聽人說過的——他兄長在敵營為吏,他吃了豹子膽敢過來揭你的短?」馮翊說道,「你想想京裡的那位為何容不得你,還不是什麼底細都被你看透了,才渾身不自在?」

  「你怎麼就不怕我殺你滅口,掩蓋之前的醜事?」韓謙白了馮翊一眼問道。

  「你知道我會守口如瓶啊。」馮翊涎著臉說道。

  韓謙笑著抬起腳,作勢要將馮翊踹開。

  「對了,你不見一見周昆,畢竟是多年的老夥計了,你也不是多吝惜羽翼的人?」馮翊認真的問韓謙。

  韓謙沉吟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道:「王轍既然想到要用周昆、周申兄弟二人,應該是有一些想法了,我們最好不要隨便破壞下面人的打算,不然太容易打擊他們的積極性了——而周昆真想在棠邑立足,還是要給他自己爭取的機會為好,畢竟不是誰都能像你這麼厚顏無恥的。」

  「我這次與郭卻去敘州,要確保洗氏、楊氏、田氏三家之中能有一條大魚咬鉤,拿住他們的把柄,我們要引蛇出洞,卻又不能將闖進境內的賊寇徹底打殘掉,還要放他們逃回大姓勢力的地盤上好來個人贓並獲。你也知道郭卻這小子實在不頂用,要不是我一路幫他拿主意,怎麼可能恰到好處的將一夥賊寇,堵在漵浦縣的山坳裡?」馮翊大言不慚的邀功道。

  二月下旬郭卻、馮翊兩個人在見過李知誥之後直接從義陽南下到漢水河口,那時得知姚惜水乘織造局的官船突然進入洞庭湖——事後韓謙猜測姚惜水有可能是故意暴露行蹤,畢竟他們掌控的消息更全面,不難猜測姚惜水的意圖是想在西南搞出事情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而當時蒙兀人隨時有可能南下,留給姚惜水的時間十分有限,要第一時間就成功的將棠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以便李知誥所部能在接下來的梁國內亂中攫取最大的利益,姚惜水故意露出一些破綻、故佈疑陣,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猜測。

  而姚惜執掌織造局,明面上的權責就是專門負責從諸州縣蒐羅絲布絹羅等織品供給宮中,同時也有替慈壽軍刺探天下民情的權力,因此她即便被看到跟辰、思等州的大姓勢力接觸,只要她不是直接帶領賊寇殺進敘州,也不怕誰能拿她有什麼辦法。

  只要瞭解到姚惜水的意圖,韓謙也不擔心她在這些倉促的時間裡能搞出多大的動作來。

  要知道他們當年暗中縱容思州民亂,從暗中籌備到思州民亂蔚然成勢,最後迫使朝廷出手制止世家宗閥對廣德府軍民的迫害,前後延續有大半年的時間。

  即便當時還不知道朱讓、梁師雄密謀叛亂,但在蒙兀人隨時會南下的情形下,也能肯定絕不可能有多少的時間給姚惜水從容佈局。

  郭卻、馮翊他們當時也推測晚紅樓即便早就有暗中拉攏辰州洗氏、思州楊氏,倉促之間最大的可能,會通過他們控制的流寇暗中潛入敘州境內襲擊一兩個重點目標,製造驚天大案。

  郭卻、馮翊落後姚惜水不過一天,時間上的落後很快就借快速帆船扳了回來,提前趕回敘州。

  雖說自組建棠邑軍以來,韓謙前後從敘州抽調逾五千名將吏兵卒,又為了保證能從敘州持續不源的抽調錢糧彌補棠邑軍資之不足,使得敘州七縣加上婺川縣,僅保持不到三千人的防守駐兵。

  這點兵力,分攤到八個縣,每個縣的防守兵力就變得極為有限了,但不意味著敘州進行緊急動員之後,就僅有這點兵力可用。

  要知道在金陵事變之前,削藩戰事後期武陵軍人馬規模一度超過七千人,而到金陵事變後,左廣德軍前後更是逾四千將卒直接攜家小遷入敘州定居;更不要說思州民亂後期,天平都的兵力一度超過六千人。

  之後進行縮編,敘州及天平都平時就保留總約約五千人規模的常備兵力,但縮編下去的將卒,並非就是踢回家不理會了。

  照敘州的募兵法,這些人還保留預備役編制,每年要集中起來參加四個月的輪訓;除了輪訓期間享受正卒侍遇外;而平時啥時不干,也能領取一半兵餉。

  在那些渡過預備役期(正卒、預備役總計五年)的退伍老卒,即便平時都要自食其力,不用每年再集中起來參加輪訓,終身也都能再減半領取兵役津貼。

  自棠邑軍組建,即便韓謙從敘州抽調五千名將吏兵卒,即便敘州還保持三千人規模常備防兵,但理論上猶有直接動員五六千人左右不用訓練就能直接拉上戰場的軍事潛力。

  而即便照募兵法,這些預備役老卒退出現役就要自謀其力,但事實上他們主要都留在辰中、黔陽、龍牙、臨江等縣的工坊作工,習慣了營伍軍隊紀律的老卒即便是到工坊做工,也是中堅力量。

  而即便有一部分歸鄉,與鄉巡檢司也保持密切的聯繫,鄉司僱人修造溝渠、道路等,也是主要以這些人為骨幹。

  可以說只要進行動員,這些人馬在一天時間之內,就能以縣大營為單位進行快速而有效的集結。

  韓謙雖然不在敘州,但馮翊、郭卻趕到後,洗尋樵、奚昌、喬維閻、魏續等留守官員只要多數贊同,便能在緊急情況下,對全州進行全面的緊急軍事動員。

  說實話,郭卻、馮翊提前趕到敘州,並不怕姚惜水在背後搞事能對敘州造成多大的破壞,反而擔心他們進行全面的軍事動員,會打草驚蛇,就怕驚嚇到周邊的大姓勢力不敢輕舉妄動才叫不妙。

  為了抓住不安分者的把柄,以便有機會進一步打擊大姓勢力,郭卻與洗尋樵、喬維閻他們合計,又聯絡譚育良,他們判斷姚惜水鼓動大姓勢力最有可能襲斷的目標是州屬織造院、龍牙山鑄造場、婺川鹽場以及工師學堂等幾個有限地方。

  不管這些年晚紅樓如何費勁心機的刺探敘州所掌握的天工匠術,但州屬織造院、龍牙山鑄造場、婺川鹽場以及工師學堂猶掌握外人所不知的一些秘術。

  除非晚紅樓直接派人攻進來拿到第一手的資料,要不然的話,這些秘術絕非扮作普通匠工混進來憑眼睛就能識破的。

  最後他們決定不打草驚蛇,而是在這些地方暗藏伏兵,然後引蛇出洞……

  三月初,也就是韓豹通過飛鴿傳書回棠邑沒兩天,果然有多股馬賊先襲擊黔陽、芷江等地製造混亂、聲東擊西,之後差不多有三百多精銳集中襲擊位於龍牙山上的兵甲鑄造工場。

  那裡藏有敘州最先進的鑄造匠術,同時也是棠邑軍最大的兵甲戰械鑄造基地,而一百多守衛兵馬似乎又被之前黔陽、芷江的襲擊調走了。

  只不過龍牙山治煉場及兵甲鑄造所用兩千多匠工裡,就有三分之一、近八百人是預備役老卒。

  郭卻當時也料到鑄造場遇到襲擊的可能性最大,他與馮翊就直接暗中留在龍牙寨主事。

  即便成功將三百多精銳馬賊引入陷阱裡,郭卻猶不滿足,僅僅是調用三百多老卒依託龍牙寨、鑄造場的院舍防守,放馬賊主力趕在援兵到來之前逃走,然後才真正的對全州進行徹底的軍事動員,他與魏續率領四千精銳老卒,一路將這路馬賊趕進辰州洗氏的老巢漵浦縣境內。

  馮翊他從敘州緊急趕回來之前,漵浦縣當時的局勢是兩百馬賊被郭卻、魏續率四千精銳兵馬死死圍在漵浦縣臨近沅江東岸的龍潭山之中、據險寨以守,而洗英父子率兩千辰州番營兵守在漵浦縣盆地進口處的伏鞍嶺嚴陣以待。

  不提伏鞍嶺山陡寨險,洗英父子所率領的番兵這些年南征北戰,戰衝力極強。

  郭卻、魏續及譚育良、洗尋樵、奚昌、喬維閻等人即便能夠從權,不需要特意請示韓謙,但真要想吃掉佔據地利的辰州番兵,還是要做更多的準備工作。

  他們認真權衡後,認為還是需要從棠邑調一部分水軍回敘州,確保水路與敘州腹地諸縣的聯絡無憂,並震懾住思州、業州不敢輕舉妄動,再先行強攻龍潭山,解決掉襲擊敘州的這伙馬賊為好——畢竟要將馬賊打下來後,才能鞏固洗氏興兵侵襲敘州的證據——之後,再對洗氏的番營主力進行從容不迫的展開攻勢。

  馮翊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一是跟韓謙請示此事,一是他要直接調一部水軍趕回敘州去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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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阻攔

  韓謙當夜簽署令函,留馮翊在牙帳喝了一頓酒,次日一早便叫他趕去東湖調一部水軍趕往敘州;安豐渠堰堤被毀之後,棠邑水軍與左樓船軍暫時沒有相接交戰的水路,閒著也是閒著,從下游闖入辰州境內,還能迫使洗英父子分兵守辰陽、沅陵等城,何樂而不為。

  不過,馮翊持手令趕到東湖,花一天時間著林宗靖集結起兩營精銳水軍,但還沒有從巢湖出裕溪河口進入長江內,便被沈漾與御史中丞鄭暢拉著極不情願的韓道銘乘織造局的官船攔截。

  織造局僅有一艘官船,首尾長不過六丈,由於掌握不了敘州布帆的織法及特別織料,只能採用硬式席帆,此刻橫在裕溪河口,卻擋住十數艘棠邑水軍戰船的去路,要求韓謙趕過來對話。

  馮翊也好,林靖海也好,即便不考慮大伯爺韓道銘在船上,也不敢擅自發動進攻,將載有沈漾、鄭暢二人的織造局官船蠻橫撞開。

  馮翊、林靖海他們被迫率水軍退回東湖水軍大營,將沈漾、鄭暢、韓道銘以及代表慈壽宮的姚惜水、辰州長史曹休石、代表湖南宣慰使黃化的周啟年等一干人等請進東湖城的驛館裡住下。

  韓謙拖了兩天,才將壽東軍政諸事都交給林海崢、趙啟、奚發兒等人主持,他與郭榮、馮繚等僚屬,在數百侍衛騎兵的簇擁下返回東湖。

  返回東湖後,韓謙也不會緊巴巴的第一時間跑去驛館去見沈漾、鄭暢等人。

  他先回內宅疏鬆一路快馬奔馳的筋骨痠疼,馮翊拉著王轍先趕過來,大聲喊冤道:「姚惜水這婆娘還真是捨得臉去,自己的屁股不會擦,竟然捨得臉去求沈相、鄭暢出面——都怪你硬拉我在壽東喝酒,耽擱了一晚上,要不然我們搶在他們過來之前西進,哪有這麼麻煩事?」

  「沈漾再厲害,他們就一艘破船,顧及情面,不撞翻它,擠開不就得了?」韓謙沒好氣的說道。

  「真要撕破臉?不至於吧?再說要擠開他們,黃化在洞庭湖口或沅江江口,也必然會百般設法阻攔我們通過啊。」馮翊問道。

  「他們擋著路,擠開他們就叫撕破臉啊?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戰船在返回敘州的路上,才更有談頭啊。」韓謙說道。

  「道理還真是這個道理,但我看到沈漾那老頭心頭就發忤,可能當初在臨江侯府挨多了訓斥,我便勸林宗靖先退回來——這事賴我。」馮翊喪氣的說道。

  「那你帶著人將前院的廳堂收拾一下,再與郭大人、袁大人去請他們過來吧。」韓謙說道,將迎客等事交給馮翊跟郭榮以及一直作為監軍使留在東湖、負責軍功賞罰之事的袁國維去做,他喊王轍過來詢問此次去金陵京中有什麼最新的動向。

  雖然韓道銘也被沈漾、鄭暢一起拉過來,為示公私有別,這會兒也是跟沈漾、鄭暢他們在一起,沒有單獨過來見韓謙,但王轍之前到金陵送奏摺、傳遞消息,這次是跟著韓道銘一起搭乘織造局官船返回東湖,他對這兩天金陵城裡的動向,有所瞭解。

  馮翊憊懶的先去前院廳堂收拾,袁國維作為監軍使,名義上還是延佑帝的特派使臣,這兩天就留在驛館陪同沈漾、鄭暢他們,這邊就剩馮繚、郭榮、高紹、奚荏、侍衛騎軍都虞候趙無忌、棠邑水軍都指揮使楊欽以及聞訊從歷陽城趕回來跟韓謙相聚的王珺。

  王轍便說及他這幾天在金陵城裡的情形:「老大人與韓尚書頗想知曉河朔詳細的形勢,這兩天都留我住在府上。大人的奏摺遞上去,朝堂也沒見回應,也沒有什麼議論傳出,或許奏摺僅限陛下、太后及諸位參政大臣能見。我心想著沒有反應也算是一種反應,原本計畫著這兩天再到台省打聽一下消息便回來,卻不想大前日將夜之時,沈相與御史中丞鄭大人,便帶著辰州長史曹休石、湖南宣慰使黃大人的賓客周先生登門,要請老太爺出面以息辰敘兩州爭端——尚書大人擔心老大人年邁,便代為趕來,出東華門時,織造使奉太后口諭追上來……」

  王轍說得要比馮翊有條理,至少表面上是辰州長史曹休石拉著周啟年找沈漾、鄭暢乃至鄭榆等人告狀,無論是沈漾,還是鄭氏,亦或是沒有露面的壽王楊致堂等人,顯然都不可能會坐看棠邑借這個機會出兵吞併辰州,只能將韓文煥或韓道銘拉出來,強行阻攔。

  當然,馮翊說的也沒有錯,這事看似曹休石、周啟年出面,但必然是姚惜水認識到自己掉進陷阱裡無力掙扎,倉皇逃回金陵。

  馮繚蹙著眉頭,沉吟說道:「陛下沒有下旨,還假裝不知此事,由沈相出面勸阻,但姚惜水,或者說呂輕俠到底還是沒有辦法假裝不知此事,還是硬著頭皮說是奉太后的口諭過來,大概也是生怕被沈相跟我們這邊聯手將他們給賣了吧?當然,即便沈相、鄭大人他們或許都並不清楚姚惜水前往攪事的意圖,但辰州長史曹休石代表洗氏過來,想要免遭一劫,想要保住洗氏,必然會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跟沈漾、鄭氏乃至湖南宣慰使黃化說清楚。要不然的話,沈漾、鄭氏、黃化等人即便全力會阻止棠邑出兵吞併辰州,同時也會將洗氏從辰州驅逐出去,由宣慰使府直接管轄辰州才最符合他們共同利益的。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將姚惜水以及她背後的晚紅樓或者說太后一系強拖進來,辰州才有一些保障。」

  韓謙點點頭,在這種細節上的分析,馮繚當真是不比任何人差,他看郭榮、高紹等人都沒有要進一步補充的,說道:「那我們便以這個為框架,來說說他們過來後可能會有的反應……」

  …………

  …………

  沈漾作為宰執,也作為曾教授眾人的皇子傅,登堂入室當然要坐中央主案之後;韓道銘既是參政大臣,又是韓家長輩,他便與鄭暢坐在沈漾兩側。

  韓謙這個主人,反倒坐在韓道銘的下首,然後是奉帝旨出監常邑軍的監軍使袁國維、代表慈壽宮的姚惜水以及周啟年、曹休石、秦問以及馮繚、郭榮等人依次而坐。

  韓謙禮套是給足了,但從迎接沈漾、鄭暢等人登堂入戶那一刻便寒著臉不吭一聲,迎送之事全由郭榮或馮繚代勞,坐下來更是不作聲。

  大家在大廳裡坐下來,突然間都覺得這話不知從何說起。

  沈漾、鄭暢不知道要怎麼開這個頭,韓道銘是推脫不開才被拉過來的,看到韓謙的態度,他自然也是坐在一旁裝聾作啞;姚惜水想要假裝整件事跟她沒有任何牽涉,更不能第一個跳出來觸霉頭。

  最後還是滿臉苦澀的辰州長史曹休石硬著頭皮坐直身子說道:「辰州洗氏絕無與流寇勾結的可能,還請侯爺……」

  「曹大人急於辯解是什麼意思,我有說你們跟流寇勾結嗎?」韓謙截住曹休石的話頭,語氣平靜之極的說道,「我奉旨守禦淮西,以擋逆叛,卻不想流寇膽大妄為洗掠敘州,殺人放火無所不用其極,說起來也是我身為敘州刺史失職,疏於防範。我恨不得插翅飛回敘州,將流寇撕成粉碎,相信沈相及諸位大人也慼慼有感。然而,我有守禦淮西職責在身,不能辜負陛下的信任,只能使馮翊、林宗靖率水軍趕回敘州,加強對流寇的清剿,以告慰遭受劫掠、屠戮的敘州民眾——我有說過,或者我敘州兵將,有說過流賊是辰州暗中差遣?」

  「……」曹休石正想著怎樣硬著頭皮將話頭接過來,韓謙卻不給他插話的機會,繼續說道,「當然,我沒有說與辰州有關,卻也沒有說一定與辰州無關,一切待攻下龍潭山,將這伙流賊擒住,便自見分曉……」

  誰都不傻,真要讓敘州兵馬強攻下龍潭山,將馬匪都殺了滅口,然後丟一堆辰州番兵的殘甲斷矛,不就坐實辰州勾結流賊洗掠敘州的罪名了?

  到時候在一堆屍首及殘甲斷矛跟前,辰州能為自己辯解?

  「馬匪逃入辰州,理應辰州出兵清剿?」曹休石說道。

  「曹大人,此話荒謬,辰敘皆是大楚疆土,你我皆是大楚之臣,真要是敘州兵將看著禍亂本州的賊寇流入辰州後就應該拍拍屁股離開,豈不是本侯今日坐鎮淮西就成了多管閒事?」韓謙拍著桌子,盯著曹休石,質問道,「曹大人,你說說看,大楚哪條律法說了敘州兵將應該眼睜睜看著賊寇出了敘州,就應該拍拍屁股袖手不管的!」

  揖賊捕盜是主要以諸州劃分轄區,但馬匪在敘州境內犯案,敘州兵將又是在追擊過程中將馬匪圍住,即便就算是在辰州境內,照前朝舊律,敘州也斷沒有撤兵的道理,頂多讓辰州共同參與進來。

  此時敘州有四千精銳圍於龍潭山下,也不拒絕辰州派兵馬參與圍攻龍潭山,反正辰州派兵馬敢過來就先殺了,待到攻陷龍潭山後,查到實證也好、栽贓也好,都不會有什麼區別。

  道理就是敘州四千精銳非但不會退出去,他今天還要繼續往敘州派援軍,確保不讓一個掠奪敘州的賊寇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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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交易

  曹休石乃是平潭削藩戰事之後,到辰州擔任長史的,三四年前或許還有跟韓謙說話的資格,這時候遭受到韓謙的連聲質問,臉色沮喪、張口結舌,只能眼巴巴的看向沈漾、鄭暢……

  沈漾面沉如水,沉吟片晌後,才跟曹休石、周啟年他們說道:「你們先到外面等著。」

  事情捅開來,至少在這一刻,棠邑佔足了道理。

  誰也不能說四千敘州精銳圍捕賊寇有錯,誰也不能這時候就誣辯敘州一定會栽贓、進攻辰州番營,有吞併辰州的野心。

  特別是棠邑軍剛剛收復淮西三州十二縣,兵馬擴充到六萬餘眾,北面壽州軍惶惶難安,不要說有能力反攻淮西腹地,連牽制棠邑軍主力都難,這時候想要韓謙下令從龍潭山下撤回敘州兵馬,又講不通道理,還能有其他什麼選擇?

  曹休石看了周啟年一眼,看到周啟年撐案而起,也便隨之走出大廳;隨後秦問、郭榮、馮繚、王轍、韓成蒙等人都紛紛走出大廳,看著侍衛將大廳一排木門關閉起來,他們在廊下耐心等候。

  偌大的廳堂裡,最後就剩沈漾、鄭暢、韓道銘、姚惜水、袁國維、韓謙六人坐在各自的長案後。

  「敘州要怎樣,才答應撤兵?」沈漾也揭開惺惺作態的面紗,直截了當的看向韓謙問道。

  「我遞往京中的奏摺,沈師看過了?」韓謙問道。

  「我看過了。你既領棠邑行營制置府軍坐鎮淮西,緊急之時,自有專擅之權。不管你所謂驅逐胡虜之論有無道理,但棠邑行營制置府軍收復淮西十二縣,使逾五十萬民眾、五百里地重歸大楚疆域,確是眾目所睹、無可否認的功績……」沈漾說道。

  沈漾的話也很明白,他不認可韓謙在奏摺裡所說的道理,但棠邑軍的功績是誰都無法否認的;這時候爭論道理,或者說硬往韓謙頭上扣通敵的帽子,都是不合時宜的。

  姚惜水、鄭暢他們心裡更明白,京中僅有三萬侍衛親軍,韓謙隔江就坐擁六萬精銳甲卒,這時候爭論這些道理有什麼用處?

  扣上通敵的帽子,卻不能懲罰,還不如就當韓謙的這封奏摺,又或者說就當以通風傳信以及梁帝朱裕之女被棠邑俘虜這些事都不存在。

  要不然的話,所有事情傳開來,搞得金陵城裡風議四起、群情洶湧,也只會叫朝廷更加難堪吧?

  大家都是務實的人,不管怎麼說,至少在京中侍衛親軍的兵馬得到真正的加強之前,這筆帳就不可能攤開來算清楚。

  「賊寇洗掠敘州,我不確定辰州是否有參與,但這些年辰州對敘州虎視眈眈,是眾目所矚的事實,」韓謙說道,「我可以將退守龍潭山的三百名番賊交給辰州番營去清剿,只需要辰州番營事後交三百顆番賊頭顱就可以,但如此敏感時刻,我不放心辰州番營繼續留在敘州側榻……」

  「你的意思是要將番營調出辰州?」沈漾問道。

  「鄭暉將軍進攻永州,戰事不是不很順利嗎?將辰州番營歸到右龍雀軍旗下吧。」韓謙看了鄭暢一眼,說道。

  姚惜水咬牙暗恨,沒想到韓謙直接就將一個大便宜送給鄭氏,她還不能站出來說個不字。

  編有三千人馬的辰州番營,可以說是不多能直接威脅到敘州的精銳戰力——將辰州番營調走,在得到韓謙許可之前不再調回辰州,而辰州諸縣僅保留少量維持地方治安的縣兵,至少敘州以北、以東地區,再無直接的威脅,這自然是對敘州有利的一個條件。

  不過鄭暢才不相信韓謙除了這點之外,再逼迫洗氏交出三百顆番賊頭顱就這滿足了,而既然大家都關起門來談條件,他也不遮遮掩掩,眯起眼直接問道:「番兵桀驁不馴是個麻煩,應該給他們繼續為大楚效忠的機會,但侯爺也不僅僅如此就滿足了吧?」

  「收復濠州及霍、壽兩州中南部地區,後續既要防範梁軍從徐泗出兵進入濠州,又要籌備收復壽春、鳳台、霍邱三城的戰事,棠邑行營制置府軍僅三萬兵卒已然嚴重不夠——而不管怎麼說,淮西所負責的防線縱深,已經超過淮東,地利上又不佔優勢,我正準備進奏朝廷,請求棠邑行營制置府軍擴編到六萬人眾,朝廷應皆照禁軍撥給錢糧兵餉。而同時濠、滁、巢三州已經全部收復,刺史、長史、司馬等職序也當早日確立;石樑歷來皆歸滁州所轄,此時也不再需要淮東兵馬協防……」韓謙說道。

  聽韓謙一口氣說出這麼多的條件,即便佔到便宜後有心幫韓謙說話的鄭暢都倒吸一口涼氣。

  恢復濠、滁、巢三州,大不了給出幾頂州刺史、長史、司馬的帽子,使棠邑行營制置府正式成立凌駕於州衙之上,權柄等同於節度使府的存在,這或許是朝廷此時不得不承受跟接受的事實。

  然而韓謙要收回石樑縣,但此時石樑縣在淮東的掌握之下,他們要如何「說服」淮東讓出石樑縣,與棠邑平分洪澤浦及樊梁湖的地利?

  再一個,韓謙要求正式將棠邑行營制置府軍擴編到六萬人眾,要求朝廷在短短一年後對棠邑的軍資撥付再次提高一倍,朝廷要能擠出這麼多的錢糧,侍衛親軍早就擴編了,何需等到今時,坐看棠邑尾大不掉?

  韓道銘悠然自得的拿手指輕敲著桌案。

  鄭暢即便覺得韓謙的條件有些過了,但他心裡此時更多是想著怎樣才能確保辰州番營順利歸到右龍雀軍的建制之下。

  姚惜水幾番想要說話,但想到她此時站出來說只怕會更難堪,只能苦苦忍受。

  沈漾沉默了良久,才說道:「你也知道朝廷根本不可能籌出更多的錢糧來……」

  不算軍功賞賜,對棠邑的軍資撥付提高一倍,就是每年除了多加三十萬緡錢之外,還要再多拿出三十萬石糧穀、十萬匹布帛以及三十萬食鹽等物資來。

  現在朝野各方面都千方百計的想著擴大侍衛親軍的規模,哪裡還能擠出錢糧來?

  沈漾說這話也很明確,其他三個主要條件,都可以答應,但是一粒糧穀都沒可能拿出來。

  「我也不會不體諒朝廷的難處,因而敘州遭受賊寇洗掠,也沒有想著要勞煩朝廷派大軍清剿,」韓謙說道,「石樑縣沒有劃歸滁州,即便石樑河與浦陽河之間開挖渠道,水軍一時半會也沒有辦法進入洪澤浦作戰,回敘州休養一段時間也是應該……」

  韓謙不可能在好處得到手之前,就從龍潭山下撤軍,棠邑水軍還得照原計畫,甚至還要加大規模調回敘州去——進行大規模的軍事動員,太影響敘州既定的生產計畫了,在事情得到徹底解決之前,他還是要從棠邑調一部分兵馬回敘州去,使得一部分預備役老卒能替換下來重回生產崗位。

  等到淮東兵馬從石樑縣撤走之後,再敦促辰州番營圍剿龍潭山後調出辰州為好。

  「好吧,那就先這樣子吧。」沈漾說道。

  「府裡安排了夜宴,還請……」韓謙客氣的說道。

  「京中事務繁忙,我也是臨時請旨出京,陛下還等著我趕回金陵呢,韓尚書、鄭大人留在下來用宴便好。」沈漾一刻都不想在東湖多留,今夜便想直接返回金陵去。

  「那我就不遠送沈師了。」韓謙說道。

  沈漾匆匆而來,在東湖住了兩天,見過韓謙一面,便匆匆而去,姚惜水也不想留下來受韓謙的羞辱,與曹休石、周啟年、秦問等人也隨沈漾離去。

  韓道銘不說了,鄭暢滿心想著辰州番營能歸到右龍雀軍建制之下的事情,這事也極需要韓謙能配合好,當然要留下來談一些更具體的細節。

  削藩戰事過後,潭州叛軍退守永郴等地,之後苗勇也率部叛投過去,盤據永州的叛軍雖然日子很不好過,但兵馬數量卻是不少。

  而鄭暉率右龍雀軍跟柴建換防後,繼而進一步掌握邵衡兩地的州兵,總兵力也不過三萬,進攻永、郴兩地清剿叛軍,自然就不能指望一蹴而就,從去年秋冬起,便以五指嶺為根基,一步步往南攻城拔寨,進展算不得很順利,需要有像辰州番營這麼一支驍勇善戰的精銳兵馬調過去充當攻城拔寨的前鋒。

  韓謙使袁國維、郭榮、馮繚等人先陪同韓道銘、鄭暢前往宴廳,他與高紹、楊欽找來林宗靖、馮翊,安排後續對敘州增派援軍之事。

  「真要放洗氏一馬,以後可未必再有這樣的好機會啊?」馮翊不無可惜的問道。

  「沈漾親自過來,就是鐵著心要阻止我們吞併辰州,鄭氏、壽王府、湖南宣慰使司等等都不會願意看到這點;同時驚動過大的話,思業兩州也極可能會跟黔中諸州的大姓勢力更緊密的勾結起來,而我們目前並沒有在敘州長期保持大部兵馬或對黔中用兵的餘力,見好就收也是需要的,」韓謙說道,「再說了,辰州番營歸到右龍雀軍建制之下,鄭氏會籠絡洗氏,但也必然會大用特用番營,繼續消耗洗氏的有生力量,吞不吞併,區別不大……」

  「你這是用絕戶計啊。」馮翊說道。

  「說得這麼難聽幹什麼?」韓謙笑罵道,「你與宗靖回敘州,先要確保勢態受控制,小心不要鬧出什麼紕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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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剛柔

  辰州的客籍人口,主要是從秦漢以降、近千年間陸續從江淮、荊襄及中原地區遷徙過去的民戶,所佔比例在消藩戰事之前就已經是五五分,但由於辰州長期以為執行是羈縻之制,地方軍政大權主要都掌握在土籍大姓勢力手裡,甚至州縣防兵都是番戶丁壯充任。

  而土籍番戶極為特殊的封閉性,倘若沒有辦法像敘州這邊以絕對的強勢武力推進土客合籍,就難以行之有效的削弱洗氏等大姓勢力在土籍番戶內部所建立的絕對權勢。

  辰州土籍番戶在削藩戰事之前總計還不到一萬戶,成年丁壯大約在二萬一二千人左右。

  不過,除了削藩戰事前期,辰州番營受到打擊最為沉重,差不多被殲滅逾六千成年丁壯之外,在歸附當年坐鎮岳陽、受封臨江郡王的延佑帝之後,洗氏為確保地位不被削弱,辰州番營參與後期的消藩戰事以及攻佔江州、池州以及金陵等戰都打得極為積極,損失的成年丁壯不會低於五千。

  當然,這些年辰州番戶每年也有相應的少年男子長大成人,但在大姓勢力倍加凶烈的盤剝與壓榨之下,疫病、窮困、飢寒交加,番戶丁壯總體數量已經下降到一萬二千人以下。

  即便土籍番戶規模看似保持不變,但實際人口則是從之前的八萬人急劇下降到六萬人以下,即每戶增均丁口數量是急劇下降的,勞動力比例下降則更厲害。

  相比較之下,辰州的客籍人口,隨著流民及流放人口的遷入,從之前的八萬人,增漲到九萬人。

  當然了,辰州番營的戰鬥力,這些年是得到極大的加強。

  特別是早年番兵作戰勇猛、悍不畏死,但苦於兵甲裝備太差,才被當年的武陵軍殺得沒有還手之力,數年來參加那麼多次的激烈戰事,辰州番營在那麼高的殘酷淘汰率下,能留下來基本上都是百戰老卒,基本武官也極為幹練,通過戰場繳獲,就擁有極為精良的兵甲及小型戰械。

  倘若辰州不是被身邊妖孽得實在過分的敘州壓制住,即便這些年來的戰事,令其核心人口損失極大,但除了可以養生養息之外,還可以通過武力兼併,蠶食周邊的地盤與生番人口,補充番戶的損失。

  畢竟周邊蠻寨番城,都沒有一家是洗氏的對手,而洗氏兼併周邊的蠻寨番城,既不會太受中樞政權的約束,對周邊土籍番戶的融合也會較為順利,不會像敘州推行土客合籍會受數百年傳統觀念的箝制——事實上洗氏能在辰州崛起,這些年一直就是這麼幹的。

  而倘若能有兩三代像洗英這般精明幹練的家主出現,辰州洗氏說不定能成長為西南霸主。

  對辰州洗氏而言,最為不幸的大概就是韓家父子在身側敘州崛起。

  韓謙這次首要條件就是迫使辰州番營調出辰州,加入右龍雀軍的建制參與對永郴等州叛軍的戰事,除了打斷土籍番戶休生養息的進程,迫使其成年丁壯繼續消耗在戰場上之外,更主要的,也是立竿見影的,就是能直接削弱以洗氏為首的大姓勢力在辰州內部的掌控力跟權勢。

  即便辰州騰出來的權力空間,由鄭氏及當地的客籍勢力填入,這個結果也絕對是敘州此時更願意看到的。

  事實上,不管冼英父子如何壓制,隨著敘州棉織業的一步步壯大,辰州目前也差不多有十數萬畝的棉田種植規模,但辰州沒有發生出相應的織造業,所產籽棉都是由敘州的紗場、織坊消化。

  除此之外,辰州每年還有大量的桐油籽、茶葉、藥材、染料原礦等物資,輸入敘州消化。

  與敘州關聯密切的這些產出,主要控制在客籍勢力手裡,每年的交易規模已經超過三四十萬緡。

  這就直接注定了這部分客籍勢力,與敘州同氣連枝,只是目前被以洗氏父子為首的土籍大姓勢力壓制住。

  而在辰州土客籍此消彼漲的過程中,受洗氏直接控制、一度在辰州獨樹一幟的嫡系番寨勢力,受削弱的程度是最為嚴重的;能繼續削弱下去,辰州的土籍大姓勢力之間就會發生失衡。

  而在洗氏之外,並非辰州所有的大姓勢力都對敘州懷以極深的敵視。

  這些大姓,勢力偏弱,所佔不過是一寨一隅之地,沒有佔據窮山惡水之地稱王稱霸的野心,除了長期形成一些頑固偏見之外,他們從根本利益上,並沒有敵視敘州的立場。

  相反的,他們這些年對客籍勢力能與敘州交易大發其財,還相當的眼饞。

  一畝坡地梯田,種棉出售籽棉,收成能比種植豆麥高過一大截;這筆簡單的帳,普通人掰著腳趾頭就能算。

  而山裡的桐油籽、茶藥、木材等等物產,敘州是最大規模的集散地。

  再一個辰州洗氏,也是從敘州洗氏分出去的,辰州洗氏的旁系反覆受到折損、壓制,會不會認祖歸宗、重新投靠敘州洗氏,那也是說不定的事情。

  韓謙目前並不需要直接咄咄逼人的出兵,去直接佔領、統治辰州或者業州、思州這些地方,只需要持續打壓這些地區的敵對勢力,瓦解掉個別敵對頑固勢力對地方的控制權,讓親近敘州或相對中立的勢力抬頭,佔據主導地位,便能通過敘州成體系、成規模的工礦匠坊,確保對這些地區的影響力了。

  在韓謙的計畫裡,三五年內,敘州後續對周邊地區的策略都不會發生大的改變,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

  而這次有些事情能往前大跨一步,也實在是都虧了姚惜水狠狠的「幫襯」了他們一把,但短時間內,他的主要精力還是會放在淮西諸州的經營上。

  即便不考慮其他勢力的強烈反應,倘若要在辰州或思業等州發動大規模的戰事,也必須對佔領區進行掠奪性的徵斂收刮,才有可能滿足龐大的軍資開銷,這也不合韓謙長期以來的治軍理念。

  所以這次,能強迫辰州番營離開辰州,並能解決掉石樑縣的歸屬問題,韓謙便已經滿足了。

  至於濠州、滁州、巢州恢復編制,棠邑行營制置府升格,那是應有之義,頂多朝廷會為這事扯一段時間的皮,並不會實質性的影響。

  當然了,這些事能順理成章的處理掉,田城、高紹、林海崢等核心人物能得封功賞爵,正式躋身大楚中高級將臣之列,也是能鼓舞士氣。

  棠邑行營制置府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封功賞賜的便宜不能是韓謙一個人佔了。

  林宗靖、馮翊要重新承擔起率水軍增援敘州之事,只要出兵了,其他事推進才快——韓謙與高紹、趙無忌前往宴廳,與鄭暢、韓道銘等人歡聚一堂。

  棠邑這次不費吹灰之力,收復北線十二縣,掰著腳趾頭也知道無數人內心嫉恨交加。

  用辰州番營拉攏、討好鄭氏,以便在朝中不至於太孤立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韓謙希望梁軍能有喘息之際以抵擋蒙兀人在河朔地區的強勢,同時也希望淮西能得到休生養息,便不主張北線再興戰事,那就此時的大楚而言,也就是到了徹底殲滅叛軍、收復永郴等地的機會了。

  韓謙還不會為了拖鄭氏的後腿,就罔顧這關乎大楚根本的利害。

  到宴廳坐下來,除了鄭暢外,都棠邑及韓府嫡系,有些話也無需遮遮掩掩。

  韓謙直接表示,他除了支持鄭暉、鄭興玄(鄭榆之子)統兵攻佔永郴等州,還將支持他們更進一步向嶺南靜海軍(清源軍)境內進攻。

  除了將辰州番營拱手白送之外,也不會介意鄭氏從辰州抽調錢糧——韓謙相信他們也有能力既哄好洗氏,又叫洗氏出錢出力。

  鄭氏進軍嶺南,為控制瘴疫在營伍軍隊中的爆發,敘州也可以供應充足的祛瘴酒。

  過去這些年,為保障糧食供應,敘州境內除了釀製高純醫用酒精外,都有意控制釀酒業的發展。

  韓謙這次同意鄭氏名下的酒商進入敘州以及淮西,但也希望右龍雀軍所收復、新拓的疆域,對赤山會及敘州的行商放開限制。

  雖說此時在靜海節度使劉隱統治之下的嶺南地區,囊括後世兩廣的地域極為遼闊,但這些地區苗越雜居,自秦漢以降南遷繁衍的客籍丁戶以及歸化較好的熟番蠻民比例要比辰敘等州更低,大規模的生番蠻民棲息在更為廣袤的深山老林裡不受管制,目前靜海節度使府隸得的在籍戶僅十五六萬戶、不足百萬丁口。

  雖說嶺南的商貿潛力或許還不及淮西,但收復永郴兩州之後,往南便是桂州(桂林),境內有自秦漢以降、千年不斷修繕的靈渠,溝通湘江、灕江水系,從桂州往南便是柳州、象州、邕州(南寧),再從邕州往南便是廉州。

  早在漢代,廉州便是海陸交會的商埠重鎮,前朝大將也是經廉州跨海征服交趾,設立安南都督府,納入中原皇朝的疆域之內,海上商船更是往來極西之地,後世稱廉州為海上絲綢之路的始發港;當然,商船經灕江而入西江,到廣州則是另一座更大規模的出海口。

  黔陽布想要擁有更大規模的市場,韓謙暫時也無法騰出手來,自然只能先全力支持鄭氏往南開疆拓土。

  不過,此時自號南平王的靜海節度使劉隱,其父兄兩代人能據封州偏隅之地而霸嶺南,即便整個嶺南地區在籍戶僅有百萬丁口,實力也絕對不容小窺。

  鄭暉收復永郴等地之後,能不能在嶺南也用兵順利,只能拭目以待。

  而不管怎麼說,也不管未來與棠邑及韓家的關係會幾經波折,至少鄭暢的這一次東湖之行是愉快的,是滿意的。

  當然了,為了爭取湖南行尚書省的錢糧能儘可能保障南線的用兵,鄭暢也是勸韓謙稍稍收縮一下棠邑軍的規模,朝廷國帑此時也實在是入不敷出了。

  至於石樑縣的歸屬,鄭暢見沈漾都默認下來,猜測沈漾極可能會以中樞答應今明兩年總計將要撥出的五十萬石糧穀為籌碼,迫使淮東做出讓步。

  鄭暢這時候在韓謙面前,自然也是滿口保證鄭氏絕對會支持這邊。

  此外,辰州的一攤屎是太后那邊自己糊到屁股上,她們斷不可能指望完全讓沈漾及鄭氏出頭做惡人。

  這麼一來的話,淮東那邊應該不會有頑固不讓的底氣……

  …………

  …………

  沈漾乘織造局的採辦官船離開東湖,此時乃初夏時節,巢湖水位上漲起來,裕溪河也是流水湍急,沿長江順流而下,於次日清晨返回金陵城中。

  雖說姚惜水奉太后手令介入此事,但從曹休石口中知曉姚惜水在整件事裡的作為,沈漾也是一路都沒有搭理姚惜水,下船後草草收拾一番,連相府都沒有回,便直接帶著秦問進宮去了。

  周啟年在金陵沒有住處,但黃化自金陵變事之後,便舉家遷入金陵,即便黃化調往湖南任宣慰使,黃氏作為後族在金陵的宅邸也是院垣連橫、花團錦簇,周啟年作為黃化的賓客,也是先去黃府,跟黃化之子、受封江陰侯、在侍衛親軍指揮使司任職的黃慮及黃化族弟、此時任禮部侍郎的黃惠祥等人見面。

  曹休石則只能先住進驛館等候進一步的消息。

  姚惜水失魂落魄的回到慈壽宮,看到臨晉侯、兵部侍郎李長風、工部侍郎周元以及之前留在光州的徐靖,都在宮中。

  在確知韓謙極可能更早知曉梁賀王朱讓與蒙兀人勾結叛變之事,徐靖與春十三娘於三月四日就派人趕往辰州通風報信。

  奈何從池州趕到武陵縣還能快馬加鞭,但從武陵縣往辰州數百里除了走阮江水道,沿岸皆崖山夾峙,這段路只能走水道通過。

  偏偏在信使過阮江水道時遇到伏擊,船毀人亡,沒能及時將信傳到姚惜水的手裡,以致姚惜水沒能及時中止對敘州的襲擊。

  掰著腳趾頭都知道是韓謙派人下的手,但此時糾纏這個問題,已沒有意義。

  難道這事還能攤到明面去訴苦?

  徐靖是在羅山得知辰州之事的消息之後,受李知誥委派,緊急趕回金陵來商議對策,也是前日剛抵達金陵。

  知道沈漾拉著鄭暢親自趕往東湖攔截棠邑軍往西南增援、找韓謙談判,他也便留在金陵等候消息,沒有追到東湖去找不痛快。

  「……」姚惜水在慈壽宮的偏殿裡,羞愧難當的說起此行的經過,「我們離開東湖之後,棠邑水軍還是有十數艘戰船揚帆西進,看來韓謙是不達目標,絕不會在辰州罷手……」

  「鄭氏突然間得到這麼大的好處,這次定然會幫棠邑說話,沈相有沒有說派人去前往淮東撮合這事?」周元蹙著眉頭問道。

  「離開東湖後,沈漾回到船艙裡,都沒有露過面,也沒有再說什麼話。」姚惜水說道。

  周元這一刻眉頭蹙得更緊,說道:「韓謙提前得知梁賀王朱讓與蒙兀人勾結叛變的消息,這幾乎是公開的秘密,但現在驟然間又發生這麼多事,特別是曹休石極可能已經將惜水前往辰州遊說之事也和盤托出,以沈漾的精明,恐怕也能猜到我們事先確知河朔將發生驚變——看他這個態度,或許在跟陛下稟報之後,會迫使我們派人去淮東撮合這事吧?」

  「信王並不好相與的。」李長風蹙著眉頭說道。

  經歷那麼多的事情,特別是叔父李普得知太后將二皇子接到慈壽宮扶養之後,使李秀、李磧到襄北軍中效力,年紀還沒有滿五十歲的臨晉侯李長風,不想再回到洪州養老,也就別無選擇的成為太后一黨。

  當然,論為聲望、資歷,臨晉侯李長風都有頂替李普,代表太后一黨坐鎮外朝的潛力,差不多在年前就在兵部侍郎的官銜之外,又加授參知政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得以進入政事堂議事,成為大楚政事堂群相中的一員。

  倘若沈漾一定要他們這邊派人去淮東交涉,這個任務多半會落到他的頭上。

  李長風並不介意走一趟,但朝廷除了每年拔付三十萬石糧穀之外,對淮東並沒有其人實質性的約束權,他擔心僅僅以三十萬石糧穀相威脅,未必能叫淮東拱手讓出石樑縣。

  說白了,倘若要給淮東額外的補償,也只能是他們這邊要做出相應的犧牲。

  李長風點破這點,姚惜水更是羞愧難堪。

  「總之這次還要先麻煩李侯爺走一趟,而且事不宜遲。」呂輕俠沒有什麼感情色彩的說道。

  不管淮東會提出怎樣的條件,總得接觸之後才知道,而且事情不能拖延下去,要不然的話,敘州兵將真對辰州番營出手,後續所將產生的一系列後果,恐怕更非是他們所樂見的。

  「羅山城形勢如何,近期有說降溫博的可能?」李長風問徐靖。

  信王不是良善之輩,就這樣走過去,誰知道他會怎樣獅子大開口?

  「短期內很難,之前壽州軍就以羅山城為核心,阻止我軍北上,糧秣戰械囤備充足——即便不考慮溫氏族人都遷居徐泗等地,溫博不到糧盡兵殘之時,也斷不會輕易出城投降。」徐靖說道。

  徐靖當然知道此時能攻陷羅山城意義有多重要,完全可以從側翼擺出更強硬的姿態,威脅韓謙不敢對辰州強行用兵,但溫博太能守城了,守軍之中有大多是他率領的嫡系精銳,只要糧秣未絕,襄北軍想要強攻羅山城,付出的代價太大,也不符合他們之前收降溫博的目的。

  目前襄北軍主力都用在圍困羅山城之上,還要防備守軍反撲及壽州軍迂迴到蔡州西部接援羅山守軍,也就是要指望棠邑軍此時能牽制住壽州軍的主力,這使用他們此時能有的選擇,變得極為有限。

  「唉,」李長風輕嘆一聲,說道,「我現在就去見沈漾,將楚州之行這事給接下來——不過,此事過後,侍衛親軍擴編這事不能再拖延了。」

  「侍衛親軍要有五六萬兵馬,沈漾跟陛下這次也不會如此忍氣吞聲,他們事後也會優先考慮侍衛親軍擴編這事,」呂輕俠說道,「而到時候慈壽宮會全力支持李秀調回京中任職侍衛親軍……」

  不管怎麼說,淮東兵馬的前身,乃是李遇帶出來的精銳,李長風親自趕往淮東說項,多少能搭到一些老交情,但呂輕俠也不可能讓李長風白跑這一趟。

  而後續侍衛親軍擴編,新增的都指揮使、都虞侯等將職,又必然是各家爭搶的焦點,他們這邊將李遇之子李秀推出來去爭新增的都指揮使之職,受到的阻力也是最小的。

  而事實上,除了李秀之外,他們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李長風這時候提侍衛親軍這事,也就是等呂輕俠這話,當即就從慈壽宮告退,趕往崇文殿去堵沈漾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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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淮東

  「欺人太甚!」

  楊元演毫不顧忌臨晉侯李長風在場,抬腳就將身前的長案踹飛出去,撞在大殿的石柱子上。

  上等的檀木案齊腰斷裂開來,可見他這一腳的力道是何等的驚人,連著上面的鎮紙筆墨以及大疊的文函,散落一地,一片狼籍。

  阮延、殷鵬、趙臻等人即便預料到信王會大發雷霆,卻也沒有想到他會當著臨晉侯李長風的面就發作起來,面面相覷的僵持坐在長案之後,滿心忐忑,手足無措,都不知道要不要站起來勸信王息怒。

  李長風臉色也是陰沉,屈膝而坐,陰柔的看向楊元演。

  他當然知道拱手讓出石樑,是一個極難令淮東心平氣和接受的條件。

  並非簡簡單單一縣之地的得失。

  石樑縣位於洪澤浦以南、樊梁湖以西,前朝中後期以來,淮南節度使府(淮西),唯有將石樑縣收入囊中,才能與廣陵節度使府(淮東)平分洪澤浦、樊梁湖的地利。

  而前朝中後期,淮南、廣陵兩鎮每有紛爭,差不多有一半就發生石樑縣境內,石樑縣南部的棠邑,則相當長一段時間是隸屬於升州節度使府管轄的。

  韓謙收復濠州及壽州、霍州南部地區,又將光州東部收入囊中,實際上已經形成比肩淮東的藩鎮勢力,石樑縣的得失便越發重要起來。

  李長風能體諒楊元演的心情,但楊元演毫無顧忌的在他面前蠻橫耍潑,他也不會表現得太軟弱,叫人小窺,手按長案,沉聲說道:「殿下封藩淮東,壽州軍未退,殿下出兵石樑,從東翼以窺濠州之梁軍,乃是為大楚分憂,陛下及沈相也心念殿下戰功彪炳,但梁境大亂,梁軍敗退如潰,石樑縣四面皆是我大楚兵馬,殿下理應率淮東兵馬,渡淮河進擊梁軍,而非擅自佔下石樑,據為己有……」

  「屁話,韓謙與梁軍通謀,值大亂寇侵之機而致梁軍能殘喘延息,然而滿朝的王公大臣膽小如鼠,不敢還以顏色,懲其通敵之罪,卻當淮東是軟柿子好捏不成?」楊元演眥目欲裂,怒氣沖沖的盯著李長風,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李某今日過來,也是代陛下、沈相傳話,信王殿下當真以為朝廷有失公允,李某還朝後自當稟明陛下,請陛下聖裁。」都沒有開始談,就如此局面,李長風自然不會再留下來受氣,起身拱拱手,便邁步往大殿外走去。

  「李侯爺請留步。」阮延急著追上來,拉住李長風的袍襟,說道。

  「阮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淮東今日還要留下李某不成?」李長風盯著阮延拉他袍袖的手,厲聲問道。

  他還以為到淮東能賣個老面子,卻不想被信王當作豬狗斥罵,他如何能忍?

  「……李侯爺言重了。」阮延忙鬆開手,苦笑說道。

  倘若在梁國大亂之前,淮東明裡暗裡的態度都可以更強硬一些,而目前淮東經過近兩年的休生養息,內部的狀況要比楚州及揚泰北部的屯墾體系被梁軍摧毀時好上許多,但問題是梁軍此時自顧不暇,徐明珍在淮河中游無力牽制棠邑軍,誰知道韓謙是否有與壽王府聯手,慫恿朝堂再次對淮東撤藩的密謀?

  也許石樑縣的歸屬爭議,僅僅是韓謙慫恿朝堂拋出來的一個由頭而已。

  此時信王怒氣沖頭,阮延也不想這時候去觸霉頭,但也不想叫李長風就這樣負氣離開,只能使眼色叫其他人安撫信王的怒火,他追著李長風走出王府,請他先到驛館住下,由他暫代信王以盡地主之誼,為李長風接風洗塵。

  看著信王在趙臻一干將吏的簇擁下,怒氣沖沖走去王府內宅,殷鵬站在大殿之內猶豫了一會兒,也不想這時候再在信王跟前礙手礙腳找不痛快,走出王府,帶著兩名扈從趕往王文謙在楚州府的宅子。

  王文謙這幾天偶染風寒、臥床難起,也恰好避開今日尷尬的局面。

  通報過來,殷鵬走往內宅,看到王文謙坐在涼亭下,正與許氏弈棋為樂。

  雖然額頭還貼著膏藥,涼亭的石桌上還擺著一碗飄蕩濃烈藥氣的藥湯,但看王文謙神采熠熠盯住棋盤的樣子,哪裡是生有重病、下不了床的樣子?

  殷鵬這才省得王文謙三天前聽到敘州出兵進入辰州追剿賊寇的消息之後,便就料到事態演變下來韓謙會藉機圖謀石樑,便索性臥床裝病。

  許氏站起來,叫殷鵬在王文謙的對面坐下來。

  「李長風確實是為棠邑謀石樑縣而來,但他剛說出這事,殿下便大發雷霆,大家鬧得不歡而散——目前國相大人追著李長風去了驛館,殿下也怒氣沖沖,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殷鵬坐下來,見王文謙鬢髮這兩年已經徹底霜白一片,將今日午後王府大殿之上發生的事情,說給他知道。

  王文謙自顧擺弄棋盤上的棋子,似未聽進殷鵬的話。

  殷鵬繼續說道:「目前聽到風聲,黔陽侯那邊除了要強迫辰州番營歸入右龍雀軍的建制,不得在敘州之側駐防之外,主要就要求得到石樑縣——沈漾從東湖離開時,鄭暢在東湖還多留了一天一夜,卻不知道黔陽侯與鄭氏暗中談妥了什麼條件。大人,您覺得黔陽侯有沒有可能與壽王府、鄭氏密謀,慫恿朝廷再提削藩之事?」

  「這個可能性不大,此番梁國內亂,棠邑得到最大的好處,已經是兵強馬壯,以致敘州兵馬入辰州剿寇,沈漾也只能硬著頭皮拉著鄭暢過去勸阻,就是不叫韓謙有趁機吞併沅江四州的機會,哪裡會再坐看棠邑瓜分繼續坐大?」王文謙搖了搖頭說道,「當然,韓謙咬死石樑不在淮東封藩之列,理應復歸滁州,而賊寇劫掠敘州之事又確實發生,被敘州抓住把柄,朝廷闇弱,沒有威嚴震懾住棠邑,卻不得不去解這兩個死結——我看啊,事情鬧僵化了,最終的結局,有可能是朝廷會乾脆利落的斷掉淮東的援糧,然後給棠邑一個自行收回石樑的名義……」

  殷鵬想了一會兒,心想要是僵持不下,形勢會真向這個方向發展,到時候叫棠邑與淮東自相殘殺,或許是朝廷諸公最樂意見到的,發愁的蹙著眉頭,問道:「我去跟國相大人說一說?」

  要避免最後鬧到兵戎相見,殷鵬想著提前要信王明白事態失控的結局是什麼,但他此時也不敢去見脾氣暴躁、正怒火中燒的信王,想著先去見阮延。

  王文謙沮喪的搖了搖頭,攔住殷鵬說道:「他們能想到則罷,想不到等棠邑兵馬進入石樑縣,也不是沒有談的餘地,你此時去找不痛快做什麼?」

  殷鵬心知瓜田李下,這事不該是他們這邊跟阮延或信王直接提出來,要不然的話,還不知道別人會不會在背後猜疑他們暗助棠邑呢,但想到真拖到棠邑軍突然進入石樑縣的情形,殷鵬卻也覺得後怕,就怕到那時候,留給雙方轉圜的餘地更小了。

  「大人難道要一直臥床不起?」殷鵬又問道。

  「要不然能怎麼辦?讓別人覺得礙手礙眼嗎?」王文謙問道。

  殷鵬語塞,然而這一切誰能想到棠邑在短短兩年間竟然能擴張到這一步,擴張到對淮東咄咄逼人,並能叫淮東深感受到威脅的程度?

  要不然,不管誰提,都不會將王珺嫁到棠邑去啊!

  「珺兒在東湖還好吧?」王文謙悵然盯著涼亭旁的池塘看了一陣子,問道。

  「應該還好吧。」殷鵬不確定的說道。

  他上個月與阮延趕往臨淮見韓謙,並沒有見到王珺,而為了避嫌,王珺沒有家書寄回,而他也沒有跟王樘、王衍、王轍等人有書信往來。

  不過,殷鵬知道王衍出任潢川縣令,王樘、霍肖都能出入棠邑核心,而霍厲、王轍前段時間不知被派到何處公幹去了,他們既然在棠邑都沒有坐冷板凳,這都說明王珺的境遇不會太差。

  現在時機又變得更加敏感,殷鵬也不提派人去聯絡王衍、王轍的事情,但也有些擔憂的說道:「怕就怕揚州那邊,會有人按捺不住去聯繫小姐……」

  殷鵬原本是王氏家將,立下戰功從王家脫籍自立門戶,但他家是小門小戶,兄弟子侄總共也就十數人,叮囑幾聲,不會出岔子,但王、霍兩家從潤州北遷到揚州後,卻依舊是嫡庶旁支子弟及眷屬近千人、坐擁千戶奴婢、良田千頃的豪族。

  兩年前,王霍兩家或許還視隨王珺而入棠邑的王衍、王樘、王轍、霍厲、霍肖等人乃是棄子,但短短兩年時間,棠邑(含敘州)坐擁三十餘縣、一百二三十萬軍民,實際上已經成為凌駕於淮東、襄北之上的大楚第一藩鎮勢力。

  要是王霍兩家有人按捺不住,頻頻從揚州跑去棠邑,殷鵬都難以想像這事傳入信王耳中,會引起怎樣的聯想。

  「我會寫信給文庸,再叮囑一遍,」王文謙點點頭,確知有些事再小心謹慎都不為過,又跟妾室許氏說道,「我新得一方古硯,顧妃應喜,你找機會將這方古硯以及新得的那十幾枚碧玉,都送入內府……」

  「當年要不是你通力相救,顧媚兒能到殿下身邊伺候,你還怕她有機會不幫你說好話?」許氏有些捨不得的說道。

  「恩情是以前的,記不記得還是要看交情,不要捨不得小利。」王文謙說道。

  …………

  …………

  也不知道信王是怎麼忍下這口氣的,韓謙得到消息只是說李長風到楚州後,派人往返楚州、金陵走了四五趟,最後擺到政事堂分開討論的,就是淮東要求今明兩年增加十萬石賑濟糧。

  樞密院、戶部等院司的函文四月底送到東湖,正式將石樑縣劃入棠邑行營制置府的管轄,明確淮東的封藩地與棠邑行營制置府平分洪澤浦、樊梁湖的地利。

  石樑縣早就在之前的頻繁戰事被摧殘一盡,城池殘廢,民戶也不過四五百戶而已。

  不過,淮東兵馬撤到東陽縣境內,將四百多戶、三千口民戶也都當作牲口般,驅趕到東陽境內,而石樑縣境內能引火燒燬的屋舍村寨也都燒成灰燼,彷彿被兵災又狠狠的犁過一遍。

  「小家子氣就是小家子氣!當年我就料定楊元演成不了氣候,真是沒有叫我失望啊!」韓謙勒住馬,眺望草長鶯飛的曠野,聽先期率部進駐的馮宣匯報接管石樑縣的情形,感慨的說道。

  馮繚、韓東虎、韓成蒙、霍厲等將吏也勒馬停在草坡之上,眺望棠邑軍正式接管才兩個月的石樑城,在夕陽之下,顯得格外的殘破。

  無論是之前的河津軍,還是之後的淮東軍,都困於糧秣及徵調民夫不易,都沒有對石樑殘城進行徹底修繕。

  他們此時遠眺殘城,能看到城牆殘破的偌大缺口,僅僅是用柵牆封擋住。

  穿城而過的馳道早就荒廢,雖然在離離溫長的荒草間,還能勉強看到舊有的模樣,但綿綿細雨便叫其泥濘不堪、人馬難行。

  而此時盛夏時節,自入雨季以來,江淮地區便豪雨不斷,很多建設工作都被迫中斷,自然不要談什麼軍事行動了。

  韓謙一路巡視災情,走到石樑縣過來,能看到處處水澤,可見石樑縣境大多河渠早就淤堵不堪、堤壩荒廢,差不多完全承擔不了疏導雨澇的作用。

  好在石樑縣境也沒有什麼民眾,也就沒有防澇救災的重任。

  不過,石樑縣境內的田地荒廢年限都比較久,除了積澇嚴重外,大多數區域還長滿盤根錯結的灌木,只能當作生地進行開墾,難度要比荒廢兩三年間的田地大多了。

  「要開墾好這片田地,要多調牛馬大型牲口過來才行啊,」雨季很快就會過去,入秋之後是大肆擴張生產的機會,韓謙轉回頭問馮繚,「通政司能調多少大型牲口給滁州?」

  「目前能調五百頭騾牛、五百匹軍馬給滁州。」馮繚說道。

  「太少了吧,我可是跟下面人打過包票,說制置府這次鐵定能撥給我們兩千匹軍馬、兩千頭騾牛啊——滁州現在一窮二破,丁口不足兩萬,要做的事情卻是太多太多,沒有畜力,那你多調三千精壯勞力給我……」馮宣當著韓謙的面,就跟馮繚討價還價起來。

  棠邑這些年一直都在持續不斷的補充畜力,烏金嶺大捷更是直接從壽州軍繳獲五千餘匹騾馬,但合併北部十二縣五十餘萬丁口後,棠邑境內人均所擁有的畜力水平,還是要比江東地區低一大截。

  目前江東地區一頭牯牛價值十數緡錢,制置府現在用錢的地方太多,今年也只能擠出少量的預算,購入四五千頭騾馬,但伸手要牲口的地方卻是更多。

  馮宣張口就要四千頭大型牲口,要不是顧忌他的顏面,馮繚這時候就能噴他一臉的唾沫星子。

  不過,沒有大型牲口作為重要補充,純粹徒用人力砍伐灌木、開墾新田、開挖溝渠以及修繕城池、驛道,就慢太多了。

  以目前開發較好的東湖、棠邑、萬壽、歷陽等縣精耕細作的水平來衡量,一個青壯男丁不依賴於畜力,每年耕種十一二畝水旱地,差不多就已經是極限了。

  因此儘管淮西平坦的地域相當遼闊,在理論上能開墾出數千萬畝的糧田,但棠邑制置府轄一百萬丁口,以婦孺抵充半個青壯勞動力計算,能高水平的耕種五六百萬畝水旱地,就已經是極限了。

  而這種情況下,絕大多數的勞動力,都會被束縛田地裡,僅有農閒時節,能分段的抽調出來用於道路、城池、溝渠修造之事。

  這也是傳統治理模式下,徭役、兵役以三到四個月為期的主要因素;而倘若戰事或緊張對峙的時間持久了,大量的青壯勞動力被迫超限服役,對農耕的影響就特別大。

  這也是農耕時代難以擺脫的巨大困境。

  農耕使得民眾能在固定的居所棲息繁衍,人口快速增漲,但即便是太平盛世,卻也需要人們日夜不休的艱苦勞作,才能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

  棠邑目前並不能脫離以農耕生產為主這一基礎,但為了保證發展工坊獲得充足的勞動力,韓謙主要是限制住授田規模。

  即便淮西地廣人稀,給將卒家小每戶授上百畝田地都綽綽有餘,但平均每戶初授僅限十五畝,斬獲戰功也最多累積授三十畝地——這時候倘若還想要用軍功換得更多的耕地,就必須要進行分戶,但原則上並不支持功勛將卒這麼做。

  在控制授田規模的基礎之上,就需要不斷的提高精耕細作的水平,儘可能擴大豐產水田的種植面積,使得糧食實際產量並不會降低多少,確保能滿足內部軍民所需。

  另外,就是極盡一切補充畜力,以及因地制宜的發展水力器械,將一些繁重舂米、排灌等農事承擔下來,進一步節約勞動力,以便能就近往工礦等業轉移。

  這一模式能更充分利用農餘人口或農閒勞動力,但也決定了有些工造技術一旦推廣開來,要擴大生產規模,就無法嚴格保密。

  畢竟無法將匠工及家小都集中在起來,形成一個封閉的、不容易被外部滲透的群體。

  雖然朝廷那邊沒有正式下文許可,但韓謙已經在六月時對淮西諸州進行新的區劃調整。

  目前滁州城(南譙縣)、永陽、浦陽、亭山、石樑六縣劃歸到滁州管轄區,改以軍事戰防任務更重的石樑縣為州治所在,使馮宣統領一旅精銳駐守滁州,兼領滁州刺史,並使韓成蒙出任州長史、石樑縣令一職。

  浦陽、亭山雖說最早跟東湖、武壽等地一起置縣,但在烏金嶺大捷之前,浦陽、亭山兩城的作用,主要還是作為滁州防線的支撐核心,防範駐守滁州的溫博所部,並非最初經營的重點。

  目前將浦陽、亭山兩縣都劃進來,滁州五縣擁有丁口也不過三千戶、兩萬丁口而已。

  韓謙計畫以三到五年的時間,從外部再往滁州遷入十萬人口。

  當然,目前人口遷徙,主要是淮西轄區內部調整,沒有以往那麼迫切,同時制置府一次能撥給滁州的錢糧又有限,畢竟要用錢的地方太多,因此即便計畫遷入十萬人口,也是分步驟去進行。

  目前只是更多的只是計畫將潢川、樂安兩縣以及霍州、壽州中部受洪澇災害特別嚴重、房舍、田地都被洪水所侵的人口,往滁州以及巢湖北部新置的兩縣轉移。

  這麼做阻力最小,同時也保證這些地區未受洪澇災害的耕地還能持續產糧,不至於給制置府造成太過巨大的額外開銷——至於屋舍受損、田地被淹的民戶,正苦於無處安生、忍饑挨餓,制置府出面賑災救濟,將他們遷移到他地,他們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目前來說,滁州人口基數還是太小,哪怕是僱傭,也動用不了太多的勞動力,但馮宣治滁州,除了節制後續進入洪澤浦、樊梁湖的水軍,共同負責北面、東西的守禦外,還要為後續人口遷入做好前期安置工作,在全州範圍之內進行馳道、溝渠、城寨修繕等事,肩上的擔子格外的繁重,自然是指望能多調撥幾千頭大型牲口來。

  馮宣知道私下找馮繚談不通,只能當著韓謙的面,多爭取一些。

  沒等韓謙開口,馮繚先跟馮宣叫起苦來:「貫通浦陽河與石樑河之間的永陽渠以及貫通石樑河與石塘河之間的橫渠開挖,要是滁州一力承擔下來,我卻可以多調兩千頭騾馬過來。不過,這兩樁事耕用人力、物力巨大,又極為迫切,目前由通政司從諸縣僱用數千青壯勞力而治之,實在是無法擠出更多資源給滁州了啊……」

  馮宣扯了扯韓成蒙的衣袖,一起盯著韓謙,韓謙連忙告饒道:「這事你們找馮繚商議,我胡亂開口,馮繚跟個怨婦似的盯上我,我找誰說理去?」

  「……巧婦難為無米炊,則怨。」馮繚幽怨的說道。

  「趁天色未黑,我們現在趕去磨盤谷還來得及。」韓東虎催促道。

  石樑縣的城寨防禦剛剛接手,僅在石塘埠、白蹄岡建立少量的前哨營地盯著淮東兵馬的一舉一動,韓東虎可不想夜裡行軍,便想趕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進入磨盤谷營寨。

  韓謙這次過來,又或者之前不惜撕破臉皮要將石樑縣爭過來,實是五尖山脈北段,在靠近石樑縣一側的峰嶺之間,發現極可能存在大的淺層煤礦。

  之前對五尖山的地形勘測,主要還是側重於軍事攻守,但今年三月間濠滁地區連下大暴雨,有間斷性的黑水從五尖山之間湧出。

  斥候發現這一現象之後,陳濟堂等人便推測五尖山北段峰嶺極可能存在大規模的淺層煤石礦脈。

  事實上,整個淮西地區並不缺煤,但考慮到排水難題,平原地區即便是淺層煤,開採的成本也是極高;而要想將淮陽山深處的煤運出來,運輸成本又太高。

  倘若能在五尖山北段峰嶺之間,勘測到開採便捷的大型淺層煤礦,意義就太大了,也將使得開挖渠道,貫通浦陽河、石塘河、石樑河更具經濟價值。

  從韓謙經營秋湖山開始,這些年過去,用煤石或炭石頂替柴草燒火做飯、煤氣制灰石、磚瓦以及冶煉銅鐵,在京畿地區已極為普遍。

  目前僅京畿地區,每年就要耗用七八十萬擔煤炭。

  這主要還是限制於京畿地區淺層煤炭資源有限;而埋藏較深的煤層,由於排水、礦坑的維護以及殺人於無形、易燃易爆的礦坑炭氣等等問題,成本還是太高——這使得京畿地區的煤價,相比較普通柴炭才下降約一半。

  倘若能將煤價再降低一半,韓謙估計僅京畿地區的用煤量至少還能增加兩三倍;更不要說還能通過水路,往富庶的潤州等太湖沿濱城池輸出。

  目前確實是在五尖山發現淺層煤,但煤層資源到底有多富裕,值不值得大規模的開發,正派人進山做進一步的勘測,韓謙這次視災情,也打算到五尖山北段峰嶺之中實地看一看。

  畢竟真正大規模的開發,包括修造驛道、堰壩,使水陸通道跟磨盤谷驛道及浦陽河及石樑河水道貫通起來,甚至在礦場與碼頭之間修建硬木軌路,這些在當世都是耗資巨大的工程。

  唯有易開採、能年產數十萬擔煤的淺層大礦才值得如此不計血本的投入。

  目前在青蒼山、濡須山以及淮陽山臨近溪河水網的區域,所開發的煤礦,年產總計二十餘萬擔,已難滿足棠邑後續日益擴大的煤炭需求,更不要說供應京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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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2 18:51: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六章 山中

  韓謙等人趕到磨盤谷營地,找來近兩個月來深入五尖山脈北段勘測煤層的工造局工師鄒朗,瞭解前期工作情況。

  目前在五尖山深處的大通嶺等地發現多處淺層煤,地方鄉司已有開始組織開採,但對煤層資源的勘測工作,還是鄒朗帶著一隊人馬在做。

  這關乎後續對五尖山煤層的開發,是交給地方鄉司小打小鬧,還是由制置府直接出面搞大開發。

  雖說六七月份,山裡也是豪雨不斷,但鄒朗他們克服艱難的條件,勘測工作一直都沒有斷過,目前勘測人員在最適宜大規模開採的大通嶺煤層,已開鑿數口小眼井逾十丈深,煤層還是連續的,儲煤極豐。

  大通嶺的煤石質量也好,燃煙不多,雜質少、火力足。

  由於煤層高出周圍地面十餘丈,即便今年這樣的雨季,目前沒有在大通嶺區域發現泉湧;即便有,排水也相當容易,不會像平原地區的煤層會產生大規模難以排泄的積水。

  只是大通嶺距浦陽河上游的支流馬灣河有九里之遙,要修建九里的軌路以及兩座跨度分別有六丈及十一丈左右的橋樑。

  當然,馬灣河的水道還是淺窄了一些,到枯水季時,運力更會大減,甚至有出現斷流的可能,但想直接將運煤碼頭建到五尖山東麓山外的浦陽河口,需要修建的軌路則長達三十里;到時候採用平底倉船運煤,速度即便不如尖底帆船快,運力也不會受到限制。

  硬木軌路,類似於後世的鐵路軌道,秦朝時就建有硬木軌路的先例。

  即便枕軌、導軌都採用硬木製成,然後畜力拖拽車輪特製的馬車馳行其間,效率要比下雨後遭踩踏會變得泥濘不堪的驛道、馳道高得多;對拖拽貨車的牲口來說,行走軌路之上,也能大幅節省體力的消耗。

  年產數十萬擔乃上百萬擔的大型煤場,平均下來每天要有三四千車煤石運出;倘若不依賴軌路與水路碼頭相接,對普通道路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只要一場雨就能叫運輸陷入停滯,還需要極大的成本不時去維修道路。

  當然,修築軌路或許沒有技術上的難度,但成本要比普通驛道高出太多,其他不說,想想僅僅五六萬根標準的硬木枕軌,便需要花費多少代價?

  鄒朗帶著小隊人馬,已初步擬定軌路鋪修方案,目前五尖山、淮陽山裡松柏等硬木資源較多,無需製造成本更高昂的混凝木樑及精鐵軌道,但初步核算下來,包括煤場的前期建設、水運碼頭等建造在內,預計要投入的錢糧是一個極大的數字。

  即便煤場產出達到預計的年產六十到八十萬擔煤,考慮到這會促使煤價在現行基礎上大幅下調,如此巨量的投入,差不多需要十多年才能收回成本。

  當然,帳不能這麼算。

  當世要維持龐大、脫離農耕的城鎮人口,僅炊事飲食以及冬季聚暖所需的薪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更不要說鑄造冶煉等工造之事及青磚石灰水泥的燒製,一旦規模發展進來,對燃料的需求量更大。

  倘若這些燃料僅僅用伐木砍柴以及農作物秸桿替代,不要說很快就將將周邊的林木消耗一空,需要投入的勞動力也將是空前巨大。

  用煤炭燒磚,能使每塊磚的價格降到之前的三分之一,未來還能進一步降低,最為主要的就是體現在獲得煤炭及薪柴的人力成本差距之上。

  農耕時代的困境,除種植足夠食用的糧食,需要付出艱難的勞動之外,薪柴的伐取、衣物的紡織乃到住房的建造,無不需要投入大量的勞動力。

  韓謙現在要做的,就是盡一切可能在每個環節,都能使勞動效率大幅提高,使勞動力得到真正的釋放,才有可能擺脫農耕時代的困境。

  煤炭的大規模使用,促成工業時代的到來,還是最初的工業革命時代,不斷刺激對煤炭的需求,擴大其生產,後世存有相當大的爭議,但無疑在一定程度上是相輔相成的。

  韓謙稍作權衡,要求鄒朗等人對大通嶺煤層作進一步的勘測,優化建設方案,但他也要求馮繚立即將枕軌製造提上日程,不需要再拖延了。

  即便一段時間後確認大通嶺煤層不適宜大規模開採,枕木也能用到其他地方。

  夢境世界時,後世是在淮南地區有大規模開採淺層煤的先例。

  即便大通嶺這邊不適合,韓謙相信鳩山、八公山或者淮西其他地方,必然有著他們還沒有發現的大型淺層煤礦存在。

  大通嶺附近地形不是特別崎嶇,修九里長乃至三十里長的基道,都不需太久時間,反倒是製造數萬根枕木不是易事;水泥的燒製、槽型精鐵橋架樑的鑄造都需要提前準備——在今日之棠邑,這可以說是一項超級大工程了。

  不過,韓謙力主去做。

  只要去做了,很好技術上的細節才能得到積累、提高,還能進一步培養、蓄積工造人才。

  在磨盤谷營地,韓謙與鄒朗等工師談話到深夜。

  將要歇息時,剛從敘州返回的馮翊,他從東湖趕到石樑沒能見到韓謙的人,又連夜趕到磨盤谷。

  淮東移交石樑縣之後,韓謙便傳令敘州,要那邊將被困龍潭山的流寇交由辰州番營圍剿,由魏續、林宗靖率兵馬旁邊監管。

  辰州番營咬著牙將龍潭山強攻下來,一個活口都沒有留,整整齊齊交出三百顆番寇頭顱,一點折扣都沒有打——這種情況下,洗家父子即便拿一些普通番戶的頭顱來頂替,馮翊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在交出三百顆番寇頭顱之後,又在鄭暢所派的監察御史、鄭氏子弟鄭通以及周啟年等人的監管下,辰州番營最終於八月初乘船沿沅江離開辰州。

  洗氏父子沒有選擇,梁國大亂,壽州軍從北面暫時無法給棠邑軍太大的軍事威脅,他們要是不服軟,即便能扛住敘州兵馬的進攻,但能抵擋韓謙再從棠邑調一萬精銳回來嗎?

  更關鍵的是業州、思州在當前的勢態下都慫了,辰州孤掌難鳴,沈漾、鄭暢替他們所爭取的,已經可以說是最好的條件了。

  在確認辰州番營的船隊沿湘江繼續南下趕往衡州之後,馮翊則乘船先趕回東湖。

  持續四個半月的辰州危局,就此解除。

  作為暗中談妥的交換條件,監察御史鄭通會留在辰州,接替洗射聲出任州司兵;而在洗射鵬隨軍出征,其漵浦縣令一職也將同時鄭氏出身的鄭暢接任。

  當然,隨著番營出征,一批原先由洗氏子弟及其他大姓勢力出身的將領所兼任的地方官職,則從地方提拔十數客籍子弟以及湖南宣慰使司派出相應的官吏擔任——這是一出除洗氏及晚紅樓、淮東之外,大家都皆大歡喜的盛宴。

  而辰州後續地方為捕盜緝寇、維持治安所需而配備的縣兵鄉兵,照約定的條件,也是要保證有半數從客籍子弟裡徵募,地方縣兵總規模要求限制在一千人以下。

  敘州東北翼最大的威脅,就此算是暫時解除;這也注定西邊的思、業兩州會變得更老實,短時間內絕不敢輕舉妄動,去惹敘州這頭惡虎。

  而在馮翊、林宗靖率兩千水軍增援敘州之後,敘州隨即就解除全面戒備,將生產影響降到最低;後續水軍會撤回到棠邑,而敘州現役兵馬也會進一步削減到危機之前的水平。

  馮翊一路追趕到磨盤谷來,除了通報辰州危機解除的喜訊之外,還帶來一捆特殊的油布,像賣寶似的,著人搬到大帳裡,掌燈叫韓謙、馮繚、韓東虎、霍厲他們驗看:

  「洗尋樵特地叫我捎過來的,你們看這油布是用什麼製成的?」

  以往敘州所產的油布,主要是棉麻織布塗抹桐油用以防水。

  桐油布用來製作油紙傘是合格的,但成本還是不低,韌性較差,大面積使用容易出現折損。

  而馮翊帶來的這卷青黑色油布,散發於些微的焦臭味,但能得出基質是用麻布,也要比常見的桐油布厚韌。

  馮翊、王轍他們皺著眉頭猜測塗抹層是什麼,韓謙卻能聞得焦臭味與夢境世界裡的瀝青相類,說道:「浸抹的是煤焦油脫分出來的青膏。」

  為提高用煤冶煉精鐵的質量,龍牙山那邊很早就大規模採用窖燒煤,黑乎乎、粘稠的煤焦油是其副產品,長期以來除了當作防鏽劑塗抹各種精鐵構件外,便不知道還能派上什麼用場。

  一擔窖燒煤,雖然僅有七八斤煤焦油生成,但數年時間積累下來的煤焦油,卻蓄滿龍牙山裡一整座干池。

  煤焦油用於精鐵構件的防誘,用量也很少,大量積存下來,以致成為一樁極為棘手、難以解決的大麻煩。

  工師學堂一直對煤焦油做干餾、分餾處理。

  干餾法與木炭燒製以及窖燒煤的辦法類似,就是隔絕空氣進分加熱分解;分餾則是多次加熱蒸餾,雁蕩春便是用此法製成。

  以前沒有理論基礎,但在工師學堂建立後,干餾、分餾以及制取祛瘴酒的淬取法,卻是研究各種物性的三種重要手段。

  韓謙知道煤焦油成分複雜,唯有將不同的成分分離出來,才能研究有沒有特定的用處。

  韓謙早就知道煤焦油分餾能產生瀝青,而在他的印象裡,瀝青就用來鋪路的,而龍牙山窖燒煤所留下來的副產物煤焦油,進行分餾產出瀝青,都用來對路面進行硬化,在當世顯然還是太奢侈了。

  他卻沒有想到敘州那邊竟然用瀝青塗抹麻布,製造出新的防水布來。

  看這樣子特別像是後世的油氈布,他立刻提起興致,詢問具體的細節以及分餾瀝青的具體成本。

  脫離成本談生產,就是耍流氓;倘若新型防水油布,成本不能降到比桐油布更低,就沒有意義。

  他知道目前檢測手段太有限了,要搞大規模的分餾生產,相當於踏入最初級的化學工業生產領域,危險性太難控制了;而在他印象裡,煤焦油的有害毒性成分不少。

  見韓謙一下子就猜出來,馮翊當即就興致缺缺,不過辰中那邊的工師學堂卻是確認大規模從煤焦油裡分餾瀝青的成本及危險性並不高,至少用來生產這種防水性能更好、更耐用的青膏油布,不比之前的油布更昂貴。

  而在屋棚以及遮蓋船艙防水上,油氈布的防水、防潮、抗折損性能更好。

  更為重要的,比起容易點燃的桐油布,青膏油氈布要難點燃得多;僅僅憑藉這一點,在更注重防火的軍事領域,就注定在船用、軍營防水等方面,新的青膏油氈布能全面取代傳統的桐油布,用量還相當不低。

  瞭解過這些之後,馮繚都迫不及待要從辰中工師學堂調人到東湖來,也同時組織新型油氈布的生產——東湖生產窖燒煤,也陸陸續續有不少煤焦油積存下來,正愁不知道怎麼處理呢。

  除了軍用之外,這種新型油氈布也可以在京畿及潤、湖等富庶州縣銷售,畢竟即便青瓦房頂,年代一久,雨水滲漏依舊是個難題;而在棠邑等地,能大規模使用這種青膏油氈布,簡易屋舍的搭建將變得更簡單便利。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韓謙對未來棠邑、敘州兩地的財政稅收規劃,有意將此時依舊佔到相當份額的田稅收入,州縣鄉司地方留用,地方有相對充足的財源,才能保障地方建設不中斷;而將市泊稅、過稅等工商稅種、鹽酒茶馬的榷賣,以及官錢局、工造局、赤山會的部分盈利劃歸到制置府。

  這意味著馮繚要削尖腦袋去增加新的稅源。

  一項唯有敘州、棠邑能大規模生產,並且短時間內就能大規模推廣應用下去的工業品,怎麼叫馮繚不興奮?

  …………

  …………

  原本大家都準備休息了,馮翊趕過來搞得雞飛狗跳,睡意都跟賊似的跑得去無蹤。

  馮翊午時趕到亭山的,就在亭山吃了一頓飯,然後馬不停蹄的趕到石樑,沒見到韓謙,又趕到磨盤谷來,已是餓得飢腸轆轆。

  不過,護送他的扈兵,半途獵到一隻黃羊、一頭獐子,馮翊看大家都沒有睡意,便拉著一起找了一塊空地,點起篝火,將黃羊、獐子剝皮架到火堆上烤起來。

  眾人滿嘴是油的吃到天色微明,才早早睡去,一直睡到午後才動身趕往大通嶺,實地去看煤層的勘測情況。

  在大通嶺附近的山裡走了三天,視察幾處山寨以及新設立的兩處鄉巡檢司,發現五尖山北段,簡單就是一座煤山。除了大通嶺之外,淺層煤炭資源,幾乎分佈於五尖山脈北段各處。

  當然,五尖山北段峰嶺之間,也發現有前人開採煤炭的遺蹟,但淮南地區近百年來戰事頻頻,前人採煤燒炭的舊事已經湮滅於歷史塵埃之中。

  可見頻亂的戰亂對整個社會的衝擊是何等的強烈!

  不管要不要進五尖山大規模採煤,五尖山北段新成立兩處鄉巡檢司,管轄附近三十里縱深的山區,十餘座村落、逾四千口人,都需要修一條簡易驛道,確保兩個鄉巡檢司,與所屬石樑縣及淮陵縣的聯絡,這樣也能確保小規模的煤炭開採,能用牛馬車從陸路運及附近的水路碼頭,往更遠的區域擴散。

  雖然在五尖山奔波不休,但相比山外依舊炎熱的天氣,烈日之下草樹都要被曬焦掉,山裡樹木蔥蔥,卻也是十分的舒適。

  韓謙原計畫八月底之前要趕去壽東的,卻不想在計畫離開五尖山前往岱山寨的前夜,大降暴雨,雨水像從蒼穹之上傾洩下來,沖毀從五尖山北段出山的險僻小道。

  接下來數日豪雨不斷——這也是入秋之後罕見的大暴雨,從沿海地區刮來的大風,叫山裡樹倒路塌。

  除了先派人出山報信聯絡外,韓謙、馮繚他們就被迫困在山裡。

  一直到九月初六,在大雨歇後,韓謙他們才跋山涉水,翻越五尖山北段的低矮山嶺,趕到岱山寨,一路都擔心巢濠等地的災情越發嚴重。

  到濠州後,不僅兼領濠州刺史、統轄淮陵、臨淮、昭義、鐘離、壽州五縣,負責率部從東面及南面進逼壽州軍的林海崢從壽東趕過來,高紹與負責刺探、蒐集中原情報的王轍也從東湖趕到岱山寨來見韓謙。

  王轍這次也帶來中原及河朔地區最新的消息。

  三月中旬,蒙兀騎兵及漢軍步營穿越太行山,進入澤州時,雖然當時的澤州城在梁軍控制之下,但整件事對梁軍的震動太大了。

  梁帝朱裕統領十萬兵馬北伐潞州,真正的主力兵馬,乃是他親率的三萬侍衛親軍馬步兵精銳,其他兵馬有一部分是南衙禁軍,有一部分乃是從諸州縣徵調的州兵,還有一部分是從魏博徵用的藩鎮兵。

  汴京叛變、後路被斷、糧食將盡,又久攻潞州不下,晉軍在前,胡馬在後,人心惶惶,軍糧維持不了多久,即便梁帝朱裕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也只能先確保嫡系精銳先撤到澤州城,保證聯繫關中地區的汾水河谷這一條退路不被切斷。

  當時梁軍就算是強攻下潞州城也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也不敢倉促間跟準備更充足的蒙兀人主力決戰。

  潞州城已經被他們圍攻將近一年,城裡早就糧食斷盡,城外的城寨也由於一年多來被梁晉兩軍反覆刮斂,已經沒有更多的存糧可供收刮;更何況兩年來的戰事以及晉軍內部擾亂,上黨地區的農耕破壞極為嚴重,大量的民戶逃入深山老林或遠赴異鄉。

  而此時潞州城西北方向、通往太原府的山嶺隘口,則被兩萬晉軍援兵主力佔據;東北方向的井陘隘口,則被數千成德軍精銳堵死。

  沒有糧草補給,梁軍在四面皆敵之地佔領再多的城池也是死路一條。

  外圍兵馬被蒙兀騎兵紛紛擊潰敗亡,梁帝朱裕率侍衛親軍主力,在汾水河谷與追擊的蒙兀兵馬纏鬥,一直到六月上旬才擺脫追兵。

  而在這個過程中,侍衛親軍主力也是損兵折將,人馬下降到兩萬。

  梁帝朱裕渡過黃河,逃入河津地區休整一個月,這時候收攏潰逃兵馬,麾下還是重新聚集起六萬兵馬來——這還是梁帝朱裕及時分出精銳兵馬保住汾水河谷這一通道,並極儘可能纏住蒙兀前鋒精銳騎兵,才使得大量被擊潰的兵馬,得以從這一通道逃往關中地區,沒有被蒙兀騎兵盡數屠戮一空。

  要不然的話,梁帝即便侍衛親軍主力不受什麼折損,逃回關中,也將更加慘冰。

  不過,這時候雷九淵、韓元齊等人雖然還牢牢控制住汴京城,但洛陽西邊的函谷關則落入叛軍之手,梁帝朱裕率梁軍主力西出函谷關的通道暫時被封鎖住了,暫時被困在關中。

  六月之後,蒙兀人也沒有繼續沿汾水河谷追擊梁軍。

  六月中旬蒙兀太子烏素德衍、南院太師蕭衣卿在潞州城南與晉軍統帥劉筠結盟時,突然出手圍殺劉筠及隨扈,隨後兩萬蒙兀騎兵繞過潞州城,踐踏潞州城北的晉軍援兵大營,殲滅一萬晉軍精銳之後,又利用梁軍遺棄下來的營寨,將潞州城再次圍困起來。

  最新的消息是八月中旬從潞州傳出。

  在得知晉太子石承祖投附蒙兀人,率朔州兵馬進攻太原府的消息之後,困守潞州一年多的守軍,在糧食斷絕、士氣受兩次摧殘之後,最終九千餘餓得皮包骨頭的人馬,在守將田衛業的率領下,獻城投降了蒙兀人。

  烏素德衍、蕭衣卿佔領澤潞兩州之後,一邊分出更多的援兵穿過太行山,進入黃河南岸,聯手魏州叛軍,加強對滎陽、函洛地區的控制,封堵梁軍主力西出關中的通道,一邊使王元逵、田衛業等降附將領率領所部兵馬,進入太原府,與晉太子石承祖聯手起來進攻晉國都城太原。

  倘若沒有新的變故發生,太原府陷落以及黃河以北的河朔、河東、上黨及晉北地區落入蒙兀人手裡是遲早的事情。

  由於函谷關被叛軍佔領,以及滎洛地區都落入叛軍及蒙兀人的手裡,梁軍主力被封堵在函谷關以西,無法西出關中。

  韓元齊、陳昆與雷九淵、荊浩會合後,雖然成功保住汴京,但數度激戰,兵馬損耗也極為慘烈,目前手裡僅有兩萬餘兵馬,與汴京城以東的叛軍僵持對峙著。

  以司馬潭為首的司馬氏在徐泗地區選擇觀望。

  徐明珍率壽州軍則馬不停蹄的對潁、譙、蔡、汝等梁國南部諸州加強控制,既沒有流露出投靠叛軍的意圖,也沒有率部增援汴京的意願,

  整個中原地區,此時可以說是一團亂麻。

  當然,高紹與王轍從東湖趕到岱山鎮來見韓謙,並非簡單匯報中原地區亂作一團的情報。

  就在韓謙他們被大雨困在五尖山深處無法出來的這幾天,蜀國主王建遣使韋建再到金陵,提議楚蜀兩軍聯手,參與到這次瓜分梁國的戰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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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2 18:52: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七章 奇謀

  「……」

  聽到王轍從東湖帶來的最新消息,韓謙坐在大帳前的石凳上,眺望夜穹之上的星辰,久久不語。

  「韋群趕到金陵,上過國書之後,除了派人前往楚州遊說外,這兩天還拜謁李長風、周元、壽王等人甚勤,我們推測所謂的聯軍伐梁方略,其根本目的還是想說動呂輕俠那邊動用柴建所部聯軍進攻關中……」高紹也帶著軍情參謀司初步分析過的結論。

  韓東虎與從河朔歸來後到侍衛騎兵營任高級侍衛武官的霍厲,將隨行攜帶的地圖鋪開來。

  楚軍目前有四個區域與梁軍接壤。

  從東往西,第一個區域乃是淮東兵馬負責的淮河下游防線。

  第二個區域則是棠邑軍負責的淮河中游防線。

  第三個、第四個區域分別是襄北軍負責淮河上游及南陽方城防線,以及襄北軍柴建所部負責的秦嶺荊子口及淅川防線。

  柴建所部對應的梁軍,則是商州武關守軍。

  韓謙此前的奏摺雖然被留中了,沒有公開出來,但韓謙的立場、態度早已經表明,相信蜀國潛伏在楚地的眼線,也不難看出一些端倪來,也不難想像韋群持國書出使大楚後,派人去了楚州,卻沒有派人到東湖來聯絡。

  而淮河上游李知誥率部圍困羅山城,還沒有攻陷,目前與守軍正陷在僵持之中。

  李知誥與溫博用兵都極穩健,溫博不降,李知誥不想所部傷亡太慘烈,在守軍糧盡彈絕之前,也不會輕易率部強攻;而即使這一路會有變數,但韋群出使大楚,也不會對沒有明確的目標寄以太大的希望。

  楚軍真正能大舉出兵伐梁的路線,一是信王楊元演率淮東兵馬渡過淮河,攻略徐泗地區,這本身也是信王楊元演一直正積極謀劃的事情;一是柴建出兵進攻武關,當然也可以從荊州張蟓處借用一部分兵馬。

  而對蜀軍來說,就是從梁州出兵北上,進攻關中的西南及南部地區。

  站在蜀軍的角度考慮,梁國目前已經陷入四分五裂的狀態之中,韋群這次過說服淮東兵馬渡淮河北攻徐泗,對梁國其他地域的關聯影響甚少,更多是在大楚內部促成主張伐梁的大局,但能說服楚廷令柴建進攻武關,則真正能有效的分擔他們出兵北上的軍事壓力。

  這才應該是韋群此次使楚的重中之重。

  此時梁帝雖然在關中還擁有六萬兵馬,但一方面要防止魏州叛軍從函谷關出兵進攻潼關,一方面要防止蒙兀騎兵沿汾水河谷出兵進攻河津等地,這時候倘若楚蜀聯手從南部進攻關中,這樣的消息對梁軍來說,也未免太慘淡了。

  而很顯然,這並非韓謙堅決勸諫就能阻止的事情。

  甚至大楚不出兵進攻武關,蜀軍在梁州能集結五六萬精銳從褒斜道、子午道等隘口進攻關中,也夠梁軍吃一壺的。

  雖說這些年他們與長鄉侯王邕一系暗中保持密切的聯繫,但他們即便能對長鄉侯王邕施加影響,但王邕能勸阻蜀國君臣放棄眼前奪取關中地區的良機?

  更何況蜀國此時遣韋群出使大楚,誰知道背後有沒有灌江樓使人慫恿的因素在內?

  韓謙想到這個問題,馮繚、高紹他們也想到這個問題。

  「倘若蕭衣卿、王景榮派人進入蜀國撮合,其人又隨蜀使韋群進入金陵密見呂輕俠等人,聯軍進攻關中之事,怕是很快就會成行。」馮繚蹙著眉頭說道。

  楚蜀雖然大體能和平共處,但兩國聯軍進入同一個地區,涉及太多複雜的層面,通常說來,談判及籌備會需一段不短的時間,再加上他們這邊暗中扯扯後腿,說不明能讓梁帝抓住時間差先打通西出函谷關的通道。

  而只要梁軍能重新控制河洛及汴京地區,徐明珍及司馬潭的態度就有可能發生轉變,重新變成大梁的忠臣孝將,那樣的話,梁帝朱裕手裡能用的籌碼就多了。

  而倘若蜀軍此時這所動了奪取關中的念頭,是蒙兀人或者直接說就是蕭衣卿、王景榮在背後所慫恿,那暗中一直跟灌江樓有勾結的呂輕俠等人在金陵暗中推波助瀾,楚蜀聯軍進攻關中之事,可能在一兩個月時間之內就會發動。

  柴建那邊甚至只需要得到呂輕俠的授意,就可以直接對武關發動進攻。

  「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回東湖!」韓謙沉吟好一會兒,便霍然站起來,跟馮繚他們說道。

  眼下的形勢太過錯亂複雜,他不得不提前中斷巡視州縣災情的行程,叫韓東虎他們做好準備,天一亮便啟程趕回東湖去。

  …………

  …………

  一路無言,韓謙趕回東湖時正好是重陽佳節,已經是秋高氣爽時節,也許再有個把月,今年的第一波寒流就要從北方湧來了。

  一路奔波疲憊,他匆匆洗了一把臉,便下令王轍,著他將羈押在東湖將近半年的梁朝承天司都虞候沈鵬以及雲和公主、趙慈三人帶到他日常處理事務的硯池閣來。

  王轍主持北地事務,雲和公主及沈鵬、趙慈的軟禁監管也由他負責。

  韓謙如此安排,也是考慮到沈鵬、趙慈等人即便無意間洩漏一星半點的情報,都極利於軍情參謀司的斥候在中原及河朔地區的潛伏、刺探。

  只不過雲和公主及沈鵬、趙慈三人口風都極緊,對中原及河朔地區的潛伏、刺探工作並沒有太大的直接幫助,但以他們三人為餌,王轍還是順藤摸瓜,抓住七名潛伏在棠邑的梁國密間,算是他們三人這段時間為棠邑做的最大貢獻。

  王轍有些想不明白這種形勢下,韓謙趕回東湖就緊急將這三人找過去做什麼,難道放他們回去傳遞消息?心裡又要,就算梁帝提前十天半個月知曉楚蜀將聯手進攻關中的消息,又能抵什麼用?梁帝朱裕這時候定然也早就防備著楚蜀兩國會趁火打劫吧?

  當然,韓謙明確下令,王轍也是乖乖的帶著人趕去分別關押沈鵬、趙慈以及雲和公主的監院提人。

  這年頭說是快,穿街過巷騎馬而行都快不到哪裡,兩炷香後提押人再回到洗硯閣,王轍看到除了王珺、高紹、馮繚、郭榮、奚荏等人外,趙無忌、郭卻、奚發兒都被召集過來。

  韓謙正與馮繚、高紹、馮翊三人圍著一張桌子用餐。

  他們趕回東湖,已經過了午餐時間,但也就馮繚、高紹、馮翊不拘的陪著韓謙用餐,其他人還是私下拿些吃點填一填肚子更自在些。

  韓謙狼吞虎嚥的端著一碗菜飯往嘴裡扒拉著,一邊聽郭榮說著什麼事。

  不過,小廳裡這時候除了這些人外,普通的侍衛以及侍從左右的佐吏文書,甚至一貫在郭榮身邊捉刀擬寫函文的霍肖,以及擔任侍從武官的霍厲,都在院子裡外守著,一副要商議機密的樣子。

  王轍將雲和公主、沈鵬、趙慈三人帶進來,猶豫著自己是不是也要告退。

  「王轍,你與沈將軍詳細說一說梁晉楚蜀四地入夏以來的形勢變化以及蜀使韋群三天前趕到金陵的意圖,不要有什麼隱瞞,以免誤了沈將軍的判斷。」韓謙停下筷子,直接吩咐王轍說道。

  王轍一愣,疑惑的瞥了韓謙一眼,暗道難道真要放沈鵬、趙慈去關中通風報信?當然,韓謙都這麼吩咐了,他便將梁晉楚蜀四國公開能刺探到的形勢變化以及韋群持國書抵達金陵,使人聯絡楚州及慈壽宮太后一黨的事情,一一跟沈鵬做了說明。

  待王轍介紹情況,韓謙剛好將一碗菜飯扒完,將放下碗筷,盯著站在雲和公主側面的沈鵬,說道:

  「有關灌江樓、晚紅樓甚至蜀主王建皆是前朝神陵司及宦黨餘孽之事,想必沈將軍比我們還要清楚,而河朔之變,也證實灌江樓早就在北逃士族的撮合下暗附蒙兀人。我們現在也有明確證據,能確定晚紅樓與灌江樓早有勾結,甚至不惜將我這些年在秋湖山、敘州所推行的諸多新術、新法,拱手送到蒙兀人手裡。而蜀楚聯手進攻關中之事,目前看來已非誰能輕易逆轉了——」

  即便預料到形勢很難驟然逆轉,也能猜到楚蜀極有可能會趁火打劫,但聽到中原此時還是一團亂麻,而楚蜀即將聯軍進攻關中,沈鵬也是好一會兒才緩過勁,理了理衣襟,神色黯淡的說道:

  「時隔這麼多天,侯爺才再次召見我等,應該不會是要嚇唬我們,有什麼事,侯爺盡請吩咐?」

  「要阻止柴建從均州出兵進攻武關,也不是沒有辦法,但相對名正言順,不至於使棠邑陷入眾口|交攻的地步,辦法就真不多了——我想請沈將軍助我們將溫氏族人劫到棠邑來!」韓謙盯著沈鵬說道。

  聽韓謙這麼說,王轍才陡然想到這是要計出何處。

  李知誥出兵圍困羅山城這麼久都沒有強攻,一是恤用嫡系兵力,一是想著兵不血刃的想逼迫溫博獻城投降,使溫博及所部精銳能為他所用。

  而倘若棠邑能提前一步將溫氏族人劫到手控制起來,朝野上下肯定只能稱讚棠邑有功,而不能指責棠邑用心叵測,但溫博及羅山守軍這時候出城向李知誥投降,李知誥、呂輕俠他們還能毫無保留的接受嗎?

  李知誥、呂輕俠到時候會不會反過來更擔心溫博有可能會率羅山守軍與棠邑軍裡面外合攻擊襄北軍?

  這樣情況下,駐守鄧均兩地的柴建確實是不敢輕舉妄動了。

  只不過,溫氏族人隨溫暮橋投梁後,便受封邑在徐州城北聚族而居——梁國大亂,司馬氏態度曖昧不明,沒有直接將溫氏族人直接關押起來,但也派兵馬監視左右。

  他們怎麼才能辦到,派人馬悄無聲息的穿插到徐州北部,將數百名溫氏族人劫持住後再突破司馬氏的圍捕,成功的將人劫掠到棠邑來?

  除了溫氏聚族而居的外圍必然有徐泗兵馬監管外,看看溫暮橋、溫博父子二人的人生軌跡,但知道溫氏族人內部也必然組織起相應的防衛力量,哪怕僅有數十名像浙東郡王府家將般的精銳武力存在,都是極難對付的——特別是溫氏族人得知是棠邑派兵馬劫持他們,更會拚死反抗吧?

  說實話,要是叫王轍去制定行動方案,這壓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定要做,只有與淮東聯合出兵渡過淮河(目前棠邑沒有水道跟淮河直接,必須要從淮東借道,戰船才能進入淮河),在往泗州進逼的同時,派一部兩三千人精銳騎兵快速繞到徐州北部劫人。

  當然這也要指望在出兵渡淮時,司馬氏不提前將數百名溫氏族人撤到徐州城裡。

  而韓謙這時候將沈鵬找來,王轍自然曉得這事就未必沒有一線機會。

  梁帝之前為控制地方軍閥司馬氏,除了將司馬涎調到京中任職,此時生死不明外,必然在韓元齊之外,還在徐泗安插了少少內線。

  司馬氏沒有直接投附目前形勢更佔贏面的魏州叛軍,估計也是梁帝所安插的內線在發揮作用。

  沈鵬乃是承天司兩大都虞候之一,梁帝朱裕在徐泗安插的內線,他應該能聯絡、動用;甚至更進一步的去說,溫氏族人的聚族居住地裡,有沒有承天司的暗樁存在?

  「他們定是想詐我們。溫暮橋與他有殺父之仇,他將溫氏族人劫來棠邑,怎麼可能叫李知誥那邊投鼠忌器?」趙慈厲聲說道,他對這段日子王轍利用他們釣出潛伏棠邑的暗間耿耿於懷,怕眼下又是棠邑的詐計。

  趙慈如此說,大堂時頓時便靜寂下來。

  大家當然都還記得,當年韓道勳是跑去遊說溫暮橋時,被安寧宮擒獲而殘害的,可以說是溫暮橋是害死韓道勳的直接元兇之一。

  說起來韓謙趕回東湖,便籌劃派特戰精銳潛入徐州劫持溫氏族人,大家這會兒詫異的心情都還沒有徹底平息下來呢。

  因為這段血仇,即便能成功將溫氏族人劫持到棠邑來,背後還將涉及極其複雜的人心鬥爭。

  倘若溫博擔心這邊為報當年的血仇,對溫氏族人下毒手,會不會反而更促使他更堅定的投向李知誥,以便他能借用太后一黨的勢力,將溫氏族人從棠邑拯救出去?

  真要這樣的話,他們費這麼大勁,就有些弄巧成拙了。

  當然,這段舊事還是太敏感了,特別是王珺在場,高紹、馮繚都忍著沒提及,卻不想趙慈卻血淋淋的捅破開。

  「到底是年輕人,你父親在我韓家潛伏十數年,將那麼多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都沒有像你這樣沉不住氣啊,你從哪裡看到我要詐你們?」韓謙看著趙慈,微沉著臉問道,「我父親因何而死,你或許沒有數,但你父親是怎麼死的,你也不知道嗎?莫非你以為你父親死於敘州,是我下令殺害的,然後再假惺惺的給他樹碑立傳?」

  趙闊撞石自盡後,韓謙最後還是將他安葬在龍牙山父親的墓室旁,也令人立碑將趙闊侍奉韓家這些年以及人生最後階段不計凶險劫屍運回敘州乃至殉死等事蹟記錄下來。

  趙慈被韓謙訓斥得面紅耳赤。

  沈鵬揮了揮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說道:「侯爺也知道這半年多來徐泗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對那邊很多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倘若侯爺真想將溫氏族人劫持到棠邑來,予沈某五百精銳假扮梁軍行事,或可一試,但沈某也並不能打保票,一定能成功,只能說是五五之數。」

  「將人馬直接交給你指揮,是不可能的,但會請你同行。眼下的形勢,成功的機會能有五五之類,也是要值得一做了,」韓謙又跟韓東虎、王轍、奚發兒、郭卻等人說道,「你們與沈將軍擬定方案,要調用什麼資源,軍情參謀司全力配合你們。」

  軍情參謀司僅是有少量的護衛人馬,只能從侍衛騎兵營抽調人手,但行動的安排還得是由軍情參謀司主導,畢竟這不是一次常規的敵境穿插突襲作戰。

  「我們有七名暗樁被侯爺扣押,要是將他們帶上,成功性可能會更高一些?」沈鵬淡定的說道。

  韓謙看向王轍,他記得王轍有說起過這事,但沒有放在心上。

  「有兩人傷重不冶,其他五人都關押在監牢中。」王轍說道。

  韓謙朝沈鵬攤攤手,說道:「現在只能還給你五個人,此事若成,我會放你們離開。而等梁帝重歸汴京之日,我也會派人將雲和公主送回去。至於楚梁兩國日後會否殺得血流成河,我韓謙都不至於會為難一個婦孺之輩。」

  「但願侯爺不要忘了今日之言。」沈鵬站起身來,拉著趙慈與韓東虎、王轍、奚發兒、郭卻先行離開,商議確切可行的劫人方案。

  讓人將雲和公義再送回監院,韓謙也示意馮繚、高紹、郭榮、趙無忌他們各自忙碌去,他走到書齋裡,提起筆想寫什麼,但寫了數字之後就半天都沒能夠再落筆。

  王珺與奚荏走進來,探頭看過來,見信函開頭僅寫了「溫公暮橋」四字。

  奚荏詫異的問道:「你要寫信著韓東虎帶給溫暮橋?」

  韓謙點點頭,說道:「韓東虎、王轍他們帶著人潛往徐州,穿插撤離都不是太難,最難辦的是溫氏族人會殊殺反抗,將是此行最大的凶險所在——而假扮梁軍也應該瞞不過他們。我寫這封信給溫暮橋,或許能發揮一點作用。」

  「溫暮橋怎麼會相信你寧可背負不孝的惡名,也要拋開當年的血仇,放他溫氏族人一馬?」奚荏問道,「他這輩子都掙扎在爾虞我詐之中,不惜甘為安寧宮的走狗鷹爪,怎麼都不可能明白老大人的胸懷跟你做這番決定的心境吧?」

  「不,」韓謙搖了搖頭,說道,「溫暮橋這樣的人物,即便他們選擇與安寧宮勾結,致大楚禍亂,又或者對我父親這樣的人滿心不屑,但他們未必不明白,也未必不相信。就像王珺她父親,早在金陵事變之初便是看清楚我父親是怎樣的人,才會借我父親的手,將金陵事變的亂局揭開序幕來!」

  韓謙站起來,從屋裡取出一隻檀木匣子,取出當年趙闊帶回的血書,遞給王珺說道:「這是我父親當年臨刑前留給我的血書。」

  這是一副從割自袍襟、破指而寫的血書,王珺她還是第一次見,接過來展開就見上書數行血字:「楚州舊事,積鬱多年,轅刑在即,此生恍然眼前,真覺生死事小矣,吾兒勿以為念……」

  韓謙說道:「我有心想叫韓東虎將這副血書也帶去給溫暮橋一閱,但就怕出什麼意外,再也回不到我手裡。」

  這會兒聽到文信與媛兒闖進院子嘰嘰喳喳嬉鬧的聲音,韓謙抬頭看窗外,趙庭兒走進院子裡來,他便暫時擱下筆,走到院子裡。

  …………

  …………

  臨到夜深人靜之時,郭卻、韓東虎、王轍、沈鵬帶著擬定好的潛襲方案等韓謙定奪。

  溫氏族人聚居地具體在那個位置,棠邑這邊當然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但莊子內部情況,外人極難滲透進去,棠邑就不清楚了,沈鵬卻是知道的。

  溫氏族人聚居地所在地的里長,便是承天司直接轄管的一名暗諜,早年潛伏在那裡是負責監視司馬氏的,之後就隨手將溫氏族人的封邑安排那裡,一併監視起來。

  當然,徐泗境內還有承天司的不少暗樁,一來事涉梁國機密,二來局勢動盪,沈鵬不知道這些暗樁受到多大的衝擊,此時只願吐露跟可能與潛襲方案有關、需要站出來進行配合的幾名暗樁,其他則要等人馬潛入徐泗地區之後隨機應變。

  撤退方案也準備了三個,其中之一,便是從水軍調派兩艘三桅大船出海,潛行到海州東北部的海灣地區潛伏下來,倘若潛襲人馬從南面擺脫不了司馬氏的圍捕,就只能考慮從徐州北部的山區往東、往海州東北部的沿海轉移。

  當然,最大的問題還是溫氏族人可能會有殊死反抗。

  他們不能在徐州境內滯留太久時間,要趕在敵援趕到之前,將溫氏族人都生擒下來,難度太大,而帶一堆死屍回來又將完全沒有意義——那樣的話,只會促使溫博投向李知誥,然後找機會跟他們這邊報仇血恨。

  韓謙將整個下午才寫就的信函及他父親留下來的血書交給韓東虎貼身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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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2 18:52: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八章 迷局

  韓謙指派韓東虎親自負責指揮這次潛襲行動。

  王轍沒有隨行,但沈鵬、趙慈等七名梁軍密間以及軍情參謀司十數名斥候武官,與兩營侍衛精銳騎兵在韓東虎的率領下,次日清晨從東湖出發。

  等抵達臨淮後,他們會找機會分批換裝潛渡過淮河,進入泗州西部境內,往徐州北部摸去;除了濠州林海崢那邊會派小股兵馬配合渡淮襲擾潼口等地,會安排人馬做後期接應外,赤山會也會直接安排數艘海船分兩個地點趕到海州附近的海域潛伏下來。

  而不管怎麼說,看著數百精銳鍵卒在這天氣漸涼時節離開駐地,在很多情況都不確定的情況下,就冒險潛入敵境搞這麼大的動作,還是叫人牽腸掛肚。

  看著遠行的將卒消逝在蒼茫的薄霧之中,韓謙才在奚發兒、奚荏、霍厲等人的陪同下,從青蒼山北坡的小路繞道趕往歷陽。

  不管保密工作做得多好,五六百名精銳侍衛騎兵突然從東湖北上,必然會引起諸方安插眼線的注意——為了迷惑這些眼線,韓謙清晨時隨同潛襲人馬一起離開東湖,使這一切看著像是他一次尋常的出行。

  送走潛襲人馬,韓謙暫時也不回東湖去,而是在小隊人馬的護衛下,繞道趕往歷陽,這幾天就打算脫離普通人的視野,留在漣園裡署理公務。

  高紹、馮繚、郭榮、郭卻、王轍等人一大早便趕到漣園等候了。

  韓東虎率人馬北上,即便順利劫持溫氏族人而歸,即便不考慮其他變數,能成功叫呂輕俠等人投鼠忌器,不敢輕易使柴建從均州出兵進攻武關,但問題並沒有得到根本的解決。

  此時真正鼓足勁想要進攻關中、滿心想著將關中併入疆域的乃是蜀國君臣。

  在楚梁晉蜀四國之中,開國之初蜀國最為弱小,甚至弱小到蜀主王建都沒有敢直接稱帝,而是向梁國獻表稱臣,接受梁國的冊封而稱蜀王。

  這些年雖說蜀國內部也是憂患不斷,但不管怎麼說都要比梁楚內亂不休、外敵頻侵好上太多,休生養息這麼多年,國力也勉強算得上是蒸蒸日上。

  郭卻將一麻袋檔案,著人搬進書房。

  這幾年不知不覺間,軍情參謀司從蜀地蒐集回來的情報,分門別類已經積存了這麼多。

  韋群出使金陵這事,目前長鄉侯王邕都沒有從渝州派人過來知會,而他們派潛在蜀地的暗樁也暫時都沒有新的消息傳回來,韋群又不派人到東湖來接觸,他們目前所得到的確切消息就有限,能做的,就是先將以往蒐集到的資料再過一遍。

  「會不會長鄉侯那邊知曉我們的立場,而他們又支持出兵吞併關中,才沒有派人過來與通聲氣?」馮繚猜測說道。

  從思州民亂順利解決之後,他們關注的重心便轉移到江淮來。

  同時內部的人員調動也大,之前專司蜀地情報刺探的何柳鋒都升授都虞候、統領兵馬去了,自然不可能繼續盯著這一攤事。

  目前軍情參謀司這邊僅有三名斥候武官專司其事,還有就是譚育良及赤山會跟渝州保持密切接觸的人馬更清楚蜀地的狀況,但從得知韋群出使金陵之後,才過去四天時間,一些更熟悉情況的人手還沒能調到東湖來以供問詢。

  而三年多時間過去,馮繚、高紹、郭榮等人跟韓謙一樣,都需要重新梳理蜀國內部錯綜複雜的關係。

  蜀國內部還是以長鄉侯王邕與世子王弘翼的爭嫡為矛盾焦點。

  這幾年來,長鄉侯王邕治理渝州,控制巴南井鹽,又與敘州進行大規模的邊貿,積累大量的資源,得以形成以他為首,以樞密副使戚倫、伶官景瓊文、渝州司馬曹乾等人為核心、以左清江軍為支撐的軍政勢力。

  而世子王弘翼雖說受蜀主王建的猜忌,這兩年格外的低調,但他內有侍中趙惟升,外有鎮羌將軍、蔚侯王孝先以及鴻臚寺卿韋群等一干將臣相助,聲勢還是要穩穩壓過長鄉侯一頭。

  最為關鍵的,就是蜀王王建雖然對世子王弦翼頗為猜忌,卻始終沒有流露出換嫡的念頭。

  現在即便能推測長鄉侯王邕極可能也支持蜀軍進攻關中,但長鄉侯王邕是出於怎樣的心思才去支持,卻很難憑白無故的去揣測。

  是看到蜀國君臣都強烈主張如此、他個人不能逆違,還是說他從中看到有更好的擴張權勢或爭嫡機會?

  韋群作為跟蜀世子王弘翼更親近的蜀國大臣,他再度趕到金陵,無疑蜀世子王弘翼一系也是主張趁火打劫、進攻關中的。

  之前推測灌江樓有可能在暗中推波助瀾,要說跟長鄉侯王邕跟神陵司的淵源更深一些,灌江樓許以怎樣的條件,使王邕、王弘翼至少在表面上對蜀軍聯楚伐梁一事形成一致的意見?

  而蜀主王建之前就是因為猜忌世子王弘翼,擔心王弘翼進一步坐大後會萌生篡位之前,甚至在梁帝朱裕篡位,梁國第一次內亂時,放棄進攻關中的機會,這一次又是出於怎樣的心態,對關中地區起了貪念?

  分析來分析去,在沒有得到進一步的情報信息之前,太多的疑點錯綜複雜的糾纏在一起,一時半會難以看透,也猜不透蜀軍會以怎樣的部署進攻關中,韓謙只能使馮翊、郭卻二人先緊急趕往渝州去見長鄉侯王邕。

  即便影響不了更多的蜀國君臣,但韓謙也希望王邕心裡能明白蒙兀人與兩三百年來那些進入中原洗掠一把就滿足、並沒有足夠實力紮根下去的遊牧民族徹底不一樣了。

  韓謙希望王邕心裡能明白,蜀軍這次一旦大舉進攻關中,即便有機會擊敗梁軍主力,也不可能吞併關中,更有可能叫蒙兀人再得漁翁之利。

  …………

  …………

  馮翊、郭卻二人踏上西進去見王邕的路途之後,江淮大地很快就涼爽下來。

  韓謙也預料不到局勢會往哪個方向發展。

  韓東虎率部潛入徐泗地區,雖然距離鐘離、臨淮都不是太遠,大約在三四百里的範圍之內,但假扮梁軍行動,還要更往北面潛入一些然後再假裝成韓元齊或陳昆的兵馬南下。

  而為了減少被徐泗及壽州軍發現的概率,除非極特殊的情況,又或者成功劫持到溫氏族人後撤出,韓東瞧見他們則不會再主動聯繫棠邑。

  韓謙這時候所能做的,也只是儘可能的鞏固好淮西的根基,即便天下分崩離析,也必須坦然視之。

  梁國大亂,梁境夏季以來的旱情還是特別嚴重。

  而蝗災似乎跟大旱又有著直接的聯繫,斥候搜索回來的常規情報顯示,潁譙徐泗等地蝗群遮天蔽地彷彿烏雲籠罩天穹,而大楚境內今年春夏以來洪澇成災,對江東、江西、湖南等地農作物生產影響都很大,似乎要向天下百姓展示什麼叫天災人禍、世道艱難。

  韓謙在五尖山視察淺層煤礦資源時,那持續數日的豪雨,實是一場數十年難遇一次的大颱風從秀州登陸,橫掃太湖沿濱的州縣之後,又從京畿、池州往北面巢滁濠壽等地掃過。

  秀湖、京畿等地風災嚴重,初步統計就有屋舍逾十萬間倒塌,民眾傷亡上萬人,流離失所者不計其數。

  池巢滁濠舒壽等地,風災不嚴重,但大面積的連降豪雨,山嶽丘嶺間連發大水、山洪暴漲,日子也不好過。

  匯聚四周山嶽來水的巢湖,八月底時水位差點就漫過東岸新築的湖堤——東湖西側的兩道新堤,都是照目前能勘測到的最大洪水殘留痕跡高程修建的,差不多已經達到五十年一遇的水準了,但八月底都已經是仲秋、深秋之交了,竟然還有這麼大的洪水匯湧過來,也令眾人猝手不及。

  東湖一度調四千兵馬鎮守大堤,生怕湖堤被洶湧的大浪湖水沖垮掉,使得這三四年來在東岸的建設成就毀之一旦。

  好在裕溪河的疏濬拓寬,這兩年都沒有停息過,大雨一停,巢湖水位就很快降了下去,到九月上旬險情就算是徹底渡過去了。

  現在算是風歇雨息,但各地的災情正如雪片的快速會攏過來。

  也是虧得淮西地廣人稀,絕大多數屋舍所建地勢頗高,大雨一停,都不虞有積澇之憂。

  各鄉縣當下主要也是加強即將結穗的水稻田的排水,損失在能承受範圍之內。

  諸縣新建的煤鐵礦場及工坊被山洪及泥石流沖垮十數處,所幸人員傷亡極微,整個淮西地區的生產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

  目前卻是利用赤山會在太湖沿濱部署的人手,將受風災、家舍被毀的災民,更加積極往淮西疏導、引流。

  事實上從入夏以來,長江沿岸及太湖沿濱就水患頻頻,成千上萬的災民流竄鄉野,地方上也難以管束,也無力及時賑濟,遂成流民,在赤山會的積極疏導之下,七月、八月流入淮西的民戶都有兩三千戶之多。

  九月流入的災民數量更多。

  兩年多時間裡,棠邑軍的防線往北大踏步推進了兩次。

  之前沿滁河、石泉河、浮槎山修建的防線,以及後期沿烏金嶺、紫蓬山、五尖山西北麓修建的防線,隨著大量的駐軍往北推進,目前有大量半永備性質的兵營屯寨,都騰空出來。

  騰空出來的兵營屯寨,以及屯寨附近新開墾的田地,都可以用來安置新遷入的民戶,都不用額外投入的;而即便以低廉的價格售給災民,也多多少少能收回一些軍資開銷。

  而早在韓謙與王珺成婚之前,從去年淮東大規模遷徙受災民戶過來,韓謙就著官錢局出面,從江東、江西、湖南等地收購大量的牲口,又從敘州發展起來的各家工坊,大量收購鐵製農具以及必要的生活用品,然後以借貸的形式,分配到新遷民戶手裡。

  韓謙初出敘州時,官錢局的總資本才二十萬緡,但在允許敘州的織戶將棉紗織布直接折成錢款存入官錢局,並通過赤山會對江東、江西等地銷售,官錢局的總資本很快就擴張到一百二十萬緡。

  而在之後兩三年間,官錢局的總資本又穩健擴張到四百萬緡,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喬陳等家輸入的上百萬緡錢糧;而向各地遷入民戶出售田宅、並支借出去的錢糧也都包含在其中。

  四百萬緡錢款之中,支借給壽王府及淮東總計達到一百二十萬緡,棠邑軍為彌補軍資不足,前後總計支借了一百一十萬緡,各家在東湖辦各類工坊織院以及煤鐵礦場,總計支借五十餘萬緡;此外除了官錢局還留有六十萬緡錢的積存外,差不多還有五十多萬緡錢主要是通過這種方式放貸出去。

  這麼做,除了能保證官錢局的資本能穩定增殖、將官錢局的資本更充分利用起來,而不是閒置在錢倉之中之,更重要的是能不再侷限於縣鄉有限的財政水平,而能幫助新遷農戶快速紮根於淮西,並快速提升地方上的農業生產水平。

  大規模的集中採購,也有助於敘州及東湖諸種工坊生產規模的穩定擴大。

  早年楚州館也有類似的官錢鋪,但功能太過單一,對早期這種金融機構的雛形,顯然缺乏足夠而深刻的認識,也就沒有辦法跟地方治理進行如此密切的結合。

  只有不斷填入新的人口,並使之迅速紮根下來,滁州境內、巢州北部以及壽州、霍州南部因為頻亂戰亂被荒廢下來的土地,才能重新得到開發。

  不過,棠邑制置府所轄的軍民總數,即便六月底統計已經正式超過一百萬了,七八九每月流入的人口都超過萬人,但相比較廣袤的地域,還是太地廣人稀了。

  要知道前朝中期時,包括今日淮東、淮西在內的淮南道,人口一度高達一百二十萬戶、逾七百萬人。

  當時佔據淮西最富庶之地的巢州,人口一度高達上百萬之多。

  然而,在經歷逾百年的頻繁戰亂之後,此時淮東、淮西加起來都不到二百萬人口。

  韓謙原計畫今年秋冬,將棠邑左右軍縮減了四萬五六千人左右,以便騰出更多的財力支持地方建設,目前看來這個計畫則要無限期拖延下去了。

  九月二十日,陳如意才攜旨進入東湖,代表延佑帝及政事堂詢問棠邑對聯蜀伐梁之事的意見。

  韋群出使大楚,聯楚伐梁之事到這時候才算是在大楚朝堂之上正式公開,朝野一時議論紛紛。

  韓謙當然是第一時間上書進奏,聲明堅決反對的立場,而除了他這一系官員之外,沈漾、楊恩、鄭氏剛開始都還是持反對態度。

  沈漾、楊恩卻不是說擔憂蒙兀人會漁翁得利,而是從大楚目前的現實狀況考慮,不是很主張出兵。

  北線三鎮,韓謙第一個就明確表示,棠邑軍不會出兵北上,而在壽春、鳳台、霍邱等地未下,也不會從潼口這一個狹窄的缺口處,貿然往梁境腹地挺進;即便是今年秋冬,也沒有強攻壽春、鳳台等城的條件。

  李知誥則是先確保能吃下羅山守軍。

  而在沈漾、楊恩看來,他們倘若要支持淮東出兵進攻徐泗地區,就要撥給淮東更多的錢糧資源,現在各方都主張擴編侍衛親軍,又遇江東大災,哪裡有錢糧撥給淮東?

  淮東自然是希望能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奪下徐泗地區,但蜀國真正渴望的是楚軍能出兵進攻武關。

  不過,話說回來,蜀軍從梁州出兵進攻關中,以及未來控制、統治關中,更具地利上的優勢。

  即便最後能成功打下關中,但小規模的楚軍很難在關中站住腳,到時候極可能得不到半點好處不說,還將拱手給蜀軍做了嫁衣。

  而這些年來,大楚聯蜀的根本目的,是共同抵禦更加強大、侵略性的梁軍,但並非說要扶持蜀軍強大起來。

  蜀軍現在看似在大楚的西翼很老實無害,但等蜀軍將關中地區吞併下去之後,野心就一定不會膨脹起來?

  在這一點上,沈漾、楊恩等人多少是有些清醒認識的。

  而對鄭氏來說,此時更希望朝廷能集中資源,確保右龍雀軍今年冬季對永州叛軍殘部完成清剿之後,能繼續對桂州、柳州等地用兵。

  當然了,除了淮東以及柴建在均州積極備戰之外,朝野上下支持出兵的聲音也很強;像黃化、張潮、張瀚以及壽王楊致堂等一干重臣則更主張聯合蜀軍、出兵伐梁。

  自天祐帝崛起淮南以來,梁楚相爭已逾三十年,梁軍一直以來都是大楚最為主要的威脅,僅這十年間對大楚發動的兩次大規模戰事,第一次差點徹底摧毀荊襄地區,第二次阻斷朝廷兵馬剿滅安寧宮叛軍的進程,叫楚軍精銳傷亡慘烈。

  絕大多數人並不覺得蒙兀人是個威脅,即便很多人都能想到大楚出兵,有可能會為蜀軍做嫁衣,會叫蜀國疆域擴張到關中地區,但此時肢解梁軍,在很多人看來對大楚依舊是利大於弊的。

  而在很多人看來,在梁國被肢解之後,徐泗地區的司馬氏,以及退佔潁譙蔡汝等地的壽州叛軍,都將陷入孤掌難鳴的境地,楚軍渡過淮河北上,殲滅這兩部兵馬,將徐泗以及梁國南部地區併入大楚疆域,將是指日可待之事,又或者這可以跟出兵關中同時進行。

  不管怎麼說,相比較三年多前水師主力覆滅之時,大楚雖然並沒有怎麼休生養息,但北線三鎮擁兵十六七萬,也是兵強馬壯,卻還是有能力渡過淮河作戰的。

  在消滅北面的威脅之後,顧芝龍在浙南進攻消滅閩軍、鄭暉在湘南剿滅永州叛軍之後,再南下進攻清源軍,將無後顧之憂。

  也是因為這些理由,沈漾、楊恩乃至鄭氏的反對立場也不是那麼的堅定。

  最後關鍵還是落到韓謙身上來。

  不管朝野上下對韓謙的猜忌有多深,但這些年來南征北戰,韓謙在中下層將吏之中豎立起來的威望卻是無人能及。

  韓謙的堅決反對,不僅戰鬥最強的一鎮兵馬會閒置起來不能用外,也將直接影響到朝堂之上相當一部分將吏的取捨。

  更為直接的一個原因,是壽州軍暫時沒有接援羅山守軍的意向跟動作,主要是被棠邑軍壓制住。

  此時韓謙堅持反對聯蜀伐梁,居心叵測的講,或許有些人內心深處都未必不擔心棠邑軍有可能會放鬆對壽州軍的壓制吧?

  而棠邑軍一旦放鬆對壽州軍的壓制,使得徐明珍得以在西線集結兩到三萬精銳,去解羅山之圍,李知誥要如何應對?

  故而在韓謙的態度沒有轉變過來之前,柴建在荊子口、淅川等地雖然積極備戰,但暫時還沒有對武關方向輕起兵釁。

  …………

  …………

  十月上旬,長江之上煙雨縹緲,兩岸都相繼進入秋糧收割時節。

  一艘標識著湖南宣慰使府字樣的官船揚帆行於江面之上,從長江上游拐入秋浦河,往東華門水關方向行去,船尾拖曳出一道細碎的白浪。

  官船行經雁蕩磯時,遠遠看到河堤上站著十數人。

  周啟年站在船頭,他知道雁蕩磯早初乃是荊襄戰事之後,韓謙因功受賞的田莊,之後合併到長春宮轄下,兩岸都是太后名下或者說隸屬於長春宮的皇莊。

  看到河堤之上有人揮手示意,周啟年便著人降帆,使官船往緩慢往河堤那邊靠過來。

  挨近之後,周啟年才看清楚周元、徐靖、姚惜水等人簇擁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站在堤上。

  周啟年雖然是黃化一系的重要人物,但他一直都是黃府賓客的身份奔走官宦之間,還沒有機會見過呂輕俠,但他也能想到周元、徐靖等人所簇擁的誰。

  周啟年故作不知,照周元揖禮道:「周大人今日怎麼有閒情逸致,遊走秋蔭柳下。」

  「周先生,你可是從東湖過來?」周元揖禮問道。

  四月為解決辰州危機,周啟年隨同曹休石趕回金陵後,又與沈漾、鄭暢趕去東湖見韓謙,之後他又回到黃化身邊;這次他再奉黃化的命令從岳陽回金陵,途中也確定到東湖見了韓謙一面。

  黃化雖然主張聯蜀伐梁,但他同時也希望能說服韓謙改變主意,所以才叫周啟年專程去東湖見韓謙一面。

  只不過周啟年到東湖後,韓謙好酒好肉招待,對聯蜀伐梁之事卻一概不應。

  周啟年見周元他們對自己的行程瞭如指掌,想必他們也能猜到自己去見韓謙的結果是什麼,但很好奇極少拋頭露面的呂輕俠,守在這裡截他作什麼?

  周啟年拱拱手,笑道:「周大人真是耳聰目明呢,將老朽的行蹤掌握得一清二楚,不知道有何賜教?」

  「我知道周先生去東湖,是國丈大人還是想著勸黔陽侯回心轉意,但倘若黔陽侯已經鐵了心跟敵國勾結,國丈大人那邊會做怎樣的決定?」呂輕俠直接張口問道。

  「黔陽侯權欲心或許重了一些,但要是說他鐵了心跟梁國勾結,卻不知道夫人這話從何說起?」周啟年拱手問道。

  當初黃化還率湖州兵觀望形勢呢,周啟年並不覺得在這兵荒馬道的世道,有私心及野心是多大的問題,而到這時,黃系與朝系並沒有激烈、不可能挽回的矛盾跟衝突。

  辰州危機,說到底還是晚紅樓一系的人太蠢,這麼想,卻叫周啟年多少有些看不起眼前這些人。

  「之前黔陽侯給陳昆、韓元齊通風報信,還可以說他權欲心重,一心想著不費吹灰之力,擴大棠邑軍的地盤,或許還不能說明他鐵了心與敵國勾結,」呂輕俠似乎能看透周啟年心裡在想什麼,淡然說道,「但周先生或許還不知道,就在數日之前,棠邑軍一隊輕兵穿插到徐州北部,從司馬家眼皮子底下,將溫暮橋及四百多溫氏族人劫走——周先生覺得沒有梁軍的通力協助,棠邑軍能做到這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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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九章 狼子野心

  周啟年愣怔半晌,都難以相信呂輕俠所說的一切。

  以棠邑軍的實力以及這些年來韓謙極重視偵察斥候之事,周啟年相信他要想將三五人從敵後劫走,應該是易如反掌,但這跟將三五百人從敵後劫走,完全是兩個概念。

  要是司馬家真這麼好欺負,金陵事變之前那麼多年,李遇及信王楊元演率楚州兵馬與司馬氏在淮河下游先後對峙那麼多年,都沒能取得決定性的戰果,豈非都是實足的蠢貨?

  而溫暮橋早年乃是與李遇、杜崇韜等人齊名的人物,溫博與李知誥、韓謙都對過陣,可以說戰術層面不會比李知誥、韓謙相差太多。

  而溫博所率嫡系戰力的韌性、戰鬥力之強,都足以證明溫氏一族乃是與浙東郡王府堪比肩的將門之族。

  即便溫氏一族有相當一部分的子弟都在溫博麾下為將,此時被困於羅山城,但其宗族之內基本的防禦力量,怎麼可能會弱?

  除非溫氏一族主動配合,天下誰能從司馬家的眼皮底子,將小規模戰鬥力絕對強橫、冠絕天下的溫氏族人劫走?

  「夫人說笑了吧,」周啟年笑著說道,「即便黔陽侯與梁軍勾結,但溫暮橋當年乃是殺害韓道勳的罪魁禍首之一,溫氏族人怎麼可能不加以反抗,乖乖的跟黔陽侯派出的輕兵離開?夫人確定不是司馬氏跟黔陽侯有什麼交易?」

  要是確有其事,周啟年更願意猜測司馬氏跟黔陽侯達成什麼合作協議,或許是司馬氏擔心淮東會對徐泗出兵,再有意討好黔陽侯,將其殺父血仇人拱手獻上。

  然而這能算是與梁軍勾結嗎?

  又或者說這或許是遊說司馬氏歸順大楚的一個機會?

  周啟年一時間消化不了這麼驚人的消息,甚至連呂輕俠的話真假,他一時也無法分辨。

  「我也不知道韓謙用什麼手段說服溫氏族人乖乖配合,事後觀其聚居地並沒有武力對抗、奮力相搏的跡象,但司馬氏卻是氣急敗壞,事後分兵數路追捕,但捕殺十數人都是疑兵,最終還是叫這一路輕兵成功逃脫,」

  呂輕俠也不隱瞞她們在徐泗有相當可靠的信息源,更詳細的說道,

  「當然,司馬氏之所以懈怠、疏於防備,也是從棠邑潛出的這部輕兵,最初是假裝梁軍從北面接近徐州北。而在溫氏族人被劫走後,司馬氏派兵馬往北追擊無果,意識到可能是南面派兵馬假扮梁軍劫人,後續追兵則沿徐州南部展開,但這時候又被棠邑軍這段時間從濠州渡河侵襲的兵馬干擾,沒有想到這部輕兵帶著溫氏族人沒有北上,也沒有往南突圍,而是往東到海州北部渡海。很可惜我們得到消息還是晚了一些,四天前壽王府的人在長江口發現赤山會有四艘倉船從外海進入長江水道。也許周先生到東湖時,韓謙已與溫暮橋見過面了……」

  周啟年眉頭微蹙,他知道呂輕俠說出這麼多的細節,自然是方便他去驗證真偽,遲疑的問道:「夫人想說黔陽侯劫持溫氏族人是……」

  周啟年都有些為他的想法驚呆了,以致他遲疑著、猶豫著都不能直接吐露出口。

  「周先生與韓謙打交道也非一年半載了,對韓謙是什麼樣的人物,難道還不夠清楚?」呂輕俠說道,「當年韓謙借孝道之名,將陛下玩弄股掌之間,而一旦孝道成為他野心權欲的障礙,被他踐踏在腳底下,又有什麼好值得詫異的?殺父之仇,在這種人物的眼裡,又能算得了什麼?再者說了,他不承認,天下誰能說溫氏族人就一定落在他的手裡?周先生此時還能說韓謙不是鐵了心跟梁軍勾結、以逞其志?」

  周啟年倒吸一口涼氣,心想,為權勢父子兄弟相殘者不知凡幾,他們這樣的人要是還相信所謂的父仇不共戴天,不是自欺欺人嗎?

  只是,倘若溫氏族人落在韓謙手裡,特別是兵不血刃,極為配合的隨棠邑潛襲人馬進入棠邑隱藏起來,那韓謙與溫氏族人之間到底達成怎樣的秘密協議?

  周啟年這時候有些明白從不拋頭露面的呂輕俠,為何要在這裡攔截他了。

  他心裡也禁不住想,要是韓謙與溫氏族人達成什麼秘密協議,李知誥還要怎麼對羅山城進行圍困啊?

  周啟年暗感,或許都不用等棠邑軍與羅山守軍裡應外合發動攻勢了,只需要棠邑軍往潢川、樂安兩城增派兵馬,李知誥就不敢再冒險對羅山城進行密不透風的圍困了吧?

  周啟年之前預料,韓謙及朝廷之中沈漾、楊恩等人反對再激烈,太后一黨也極可能會指使柴建在均州配合蜀軍對關中發動進攻,但眼下這種情況,柴建又怎麼敢輕易妄動?

  呂輕俠盯著周啟年,問道:「周先生此時對韓謙的狼子野心,還沒有清醒的認識嗎?周先生與黃大人,乃是後族一黨,真以為能有機會與韓謙求同存異嗎?」

  周啟年自然不會輕易被呂輕俠的話說動,不動聲色的問道:「依夫人所見,黔陽侯將溫氏族人控制在手裡,知誥將軍那邊打不能打,黔陽侯又不能直接派兵越過谷水河,他會怎麼做?」

  「溫博派人出城直接向朝廷求降,在韓謙與韓道銘等人操縱、安排下,招降溫博其部,使之繼續守羅山等城,誰能阻止?」呂輕俠問道。

  周啟年點點頭,心想呂輕俠說的頗有可能會發生。

  李知誥到時候不敢再對羅山城進行密不透風的圍困,在光州中部長期對峙下去也不是辦法。

  這種情況之下,溫博主動上書求降,朝廷也沒有不允的條件。

  而既然是招降,或者說是招安,允許其保留一部分兵權,又是先籠絡之後再行之處置的慣例。

  誰要是想堅決反對,也可以啊,但是誰他媽敢在棠邑軍居心叵測的窺視一側時,強攻羅山城、殲滅羅山守軍?

  整件事簡直就是思州民亂的翻版啊。

  想到這裡,周啟年卻傾向認定呂輕俠所言不虛了。

  「四百多溫氏族人進入棠邑,這麼多人,韓謙也不可能藏得嚴嚴實實,一點風聲不傳出來,」呂輕俠也不想逼迫周啟年太急,再說周啟年即便極受黃化的信任,但終究也只是黃家的門客,這些信息還是需要周啟年帶給黃家人及江東世家好好消化一下,說道,「周先生要是有心,相信很快也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周啟年也不跟呂輕俠多說,畢竟一切都沒有證實,他也不會輕信呂輕俠的話,分別後他很快就進了城。

  他沒有急著找黃惠祥及黃化之子黃慮說及此事,進城後而是先去找了同鄉,同時也是壽王楊致堂門下的賓客張憲。

  周啟年作為賓客,沒有直接拜見壽王楊致堂的資格,但他與壽王楊致堂的賓客張憲等人關係極好。

  黃化之女冊封為皇后,黃氏乃是外戚後族,與宗室巨擎壽王府,不存在根本利益上的衝突。而壽王世子統率右龍武軍移駐潤州,掌握潤州以東沿江及沿海的防務,壽王府也刻意拉攏、交好江東世家。

  因此周啟年找到張憲,求證赤山會近期有四艘海船返回長江前往東湖之事,張憲也沒有隱瞞,證實確有其事。

  潤州以東的長江下游水道乃是右龍武軍水軍的防區,壽王府對赤山會的船舶又格外重視,即便不會無故阻攔,甚至照著雙方秘密約定的條件,都不會無故搜檢,但偶爾有幾艘大型海船進入長江口,怎麼可能會看漏了?

  張憲甚至還能確認赤山會前後兩批大船出海的時間,就是在蜀臣韋群出使金陵之後。

  黃化遠在潭州,一時間傳遞消息也不方便,周啟年辭別張憲,趕到黃府,便先與黃惠祥、黃慮見面,說及呂輕俠半路見他之事。

  「我早就說韓謙真不是一個好種!」黃慮滿不在乎的說道。

  最初他在長春宮當值時,與韓鈞搭檔,先入為主的聽韓鈞說過太多韓謙的壞話,他哪裡會對韓謙有什麼好印象?

  不過,黃慮也不會單純到認為呂輕俠半路截住周啟年,只是想要找個陌生人訴苦,好奇的問周啟年:

  「不過,話說回來,呂輕俠她們都將二皇子接進慈壽宮了,難不成她還有什麼能跟我們好媾和的?」

  目前他妹妹雖然被冊封為皇后,但黃家的地位想要真正鞏固下來,還要等他的小外甥立為太子才行。

  只是延佑帝這麼年輕,不管換作誰,再心切也不至於這時候就提起立嫡之事。

  不要說立嫡之後還能廢嫡,現在太子都沒有立,慈壽宮之前又突然將李普之女所生的二皇子接過去扶養,想叫黃慮對呂輕俠這些人有好感,也不可能。

  「事有輕重緩疾,不管呂輕俠有什麼意圖,周先生再去見他們一面為好。」黃惠祥說道。

  這些年來呂輕俠、姚惜水等人在幕前幕後操縱權柄,但在大多數人眼裡,她們都是依附於太后的女吏宦臣。而女吏宦臣弄權,千百年來都不是什麼新鮮事,甚至朝野很多人求官求權,都喜歡走這個途徑。

  在黃惠祥看來,他們或許將來與呂輕俠這些人在立嫡之事上必有一爭,但比起韓謙及棠邑軍此時暴露出來令人心驚的狼子野心,他們與呂輕俠這些人暫時還有些妥協餘地的,就想著叫周啟年再去接觸呂輕俠,看他們到底有什麼想法以應對當前的局勢,總不可能只是好意通傳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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