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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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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6: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二十章 北上(一)

  剛進入十一月,巢州北岸的江淮平原上,就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在淮西大地之上對峙的兩支敵對兵馬,雙方都無險可守,這也注定雙方在進入冬季之後加倍的風聲鶴唳。

  在幾次挫折之後,壽州軍猶編有逾一萬的騎兵,溪河冰封,淮西平原之上一馬平川,沒有高峻山嶺的阻攔,最有利於騎兵快速迂迴穿插,棠邑北翼的防線哪裡敢有半點放鬆?

  而韓謙去年就是借冰雪掩護,率突襲兵馬穿插進淮陽山,壽州軍今年傷疤都沒有癒合呢,又哪裡敢有半點鬆懈?

  差不多在入冬之後,雙方都將平時承擔繁重生產任務的屯兵、輜重兵都集結起來,諸縣也是更大規模集結鄉兵,在冰天雪地裡拿起弓弩刀戟操練起來,為不知何時會爆發的戰鬥厲兵秣馬。

  淮陽山東翼局勢緊張之餘,千里淮陽山的北坡的峰嶺溝壑縱橫在大雪之下,北橫衝便是以淮陽山北坡一道南北向的溪溝為名。

  除了夏秋雨水充沛時短暫的匯聚山洪、水勢還頗為洶湧外,北橫衝一年當中絕大多數時間都是一條旱溝。

  溪溝從四五里外的山脊延伸下來,溝深谷險,怪石嶙峋,到山腳時,地形才平坦下來。

  雖然每年山洪爆發,溝腳處有被山洪沖潰之虞,但山洪行經之處的土地也額外的肥沃。北橫衝的溝腳處,早些年就分佈有一座較大規模的村寨,但烏金嶺一役過後,南淝水河谷兩側臨近淮陽山的民戶,都被強制北遷。

  山腳下的這座村寨也都就廢棄在那裡,在風雪中偶爾有傳出數聲被遺棄卻還沒有被獵殺的家犬的吠叫。

  北橫衝的西溪槽頂,有一座武帝廟。

  武帝廟用一道齊胸高的夯土牆圍起來,一畝大小,夯土牆頭長著衰敗的雜草,裡面建有三間土殿,院門上還殘留一些紅漆斑駁不堪,一扇倒在地上,一扇被朔風颳的吱呀作響。

  一隻灰色野兔從夯土牆的泥洞鑽進院子裡,警惕的盯著吱呀搖晃的院門,好一會兒才確認安全,待要往殿前蹦去,卻不想「嗖」的一聲,左偏廂的窗格里裡射出一支利箭,利索無比的從灰兔前胸斜插過去,狠狠的紮在硬實的冰土裡。

  一名披著灰色斗篷的漢子從土殿裡走過來,將四腳還在掙扎的野兔連同箭支,從冰土裡拔出來,看野兔還在掙扎,伸手從脖梗後用力一握,直接將野兔的脖梗捏斷,這才走回到土殿裡,高興的說道:「沒想到這鬼天氣還能捉到這麼肥的兔子打牙祭,你們看這兔子是不是夠肥呢,剝了皮也要有四五斤吧?這兔皮子也大,要是這趟不出去,卻是能給我家囡囡鞣件小襖……」

  毫不起眼的土殿裡,七八名精壯漢子正靠牆小睡,身下堆滿乾燥暖和的乾草,沒有搭理他的一驚一乍。

  麻布斗篷都打著好幾個補丁,也就能勉強抵擋風雪。除了容易藏在斗篷裡的短柄挎刀外,諸人隨手僅有一張四尺長的獵弓,只是很難想像普通的獵弓能射出那般急速而有力的箭支。

  那漢子見沒有人理他,焦急的又抖了抖手裡的肥兔子,說道:「你們都不吭聲,那我就只能將這兔子扔出去喂野狗了?」

  「這麼冷的天,地都凍得結結實實的,誰有力氣為吃一頓兔子就挖無煙灶來?石如海,你他娘要有氣力,還不如跟我們一樣好好眯上一覺,夜裡好趕路。」有名漢子嘀咕道。

  「這一路要穿過梁境,摸到晉國去,怎麼也得一個多月,要是不找點事情做,可不無聊得緊?大豁牙,幫哥一把,他們不幹活,就饞死他們。」那個叫石如海的漢子見有人搭理他,立即湊過去說話。

  斥候野外行軍,最忌白天生火,一旦有煙柱升起,極易暴露行蹤。

  因此,不管多辛苦,摸入敵境的斥候一般都用乾肉脯、麥餅、冷水充飢。

  一定想要生火,挖灶就極有考究,至少要挖六七尺長的引煙道分散煙氣,才不至有明顯的煙氣升起。

  這麼冷的天,要在院子角落裡的凍土裡,用隨身攜帶的工具挖一座無煙灶,極耗體力,但是大家最終還經不住那漢子的鼓動,又或者是抵不住一隻肥兔肉的誘惑,大家七手八腳的爬起來。

  除了兩側藏在樹林裡的望哨不動外,其他人撿柴挖灶剝皮摘野菜香葉分工合作,很快就將一隻野兔烤得滋滋冒油,還拿融化的雪水與麥餅、肉脯燒一鍋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麵糊湯。

  「豹爺回來了!」一人摸回來,看到院子裡生了火,說道,「你們就等著豹爺罵娘吧,都還沒有出淮陽山呢,一個個都熬不住要打牙祭了?」

  「你這孫子莫要伸手。」石如海抬腳就要將那人伸出來的手踢開。

  「反正會被你們連累挨罵,挨罵之前還不得沾點葷?」那人涎臉笑道,

  片刻之後,又是一小隊人馬冒雪走進武帝廟,為首軒昂漢子嗅了嗅鼻子,虎目往院子裡掃過一眼。

  「豹爺,這是給你留的份。」石如海立時堆著笑,將油紙布包裹好還熱乎乎的一隻大肥兔腿遞過去。

  韓豹接過兔腿,坐在石墩子上邊啃邊罵道:「你們這些孫子,要不是我回來路上沒有看到有煙升起,不然非操-死你們不可,這才走出多遠的地,一個個都覺得肚子裡面沒油水了?」

  「不是主要試試學堂教的東西管不管用嘛?我們生火時,叫左右的望哨盯緊著呢。」石如海笑著說道。

  「就你石如海事多,我們的份呢?」後面的人湊過來問道,七手八腳就往石如海身上摸來,搜出另半隻兔子,每人盛了一碗麵糊肉湯,蹲大殿廊前熱乎的吃起來。

  石如海這時候才注意到韓豹他們五花大綁捉了兩名漢子過來,看他們嘴裡塞了布糰子,正猙獰的嗷嗷掙扎著直叫,踢了一腿,叫他們老實點,好奇的問道:「這兩個是從下面的寨子捉的察子?」

  「你眼瞎了?沒看他們裡面穿的襖子?」韓豹沒好氣的瞪了石如海一眼,說道。

  石如海揭開兩名漢子破舊的袍子,就見裡面的襖棠劃破一道口子,露出雪白的絮子來:「逃兵?你們這些孫子,吃香的喝辣的,他媽長腿敢逃跑了?」識穿這兩人的身份,石如海動起手來更是不留情,倒拿著刀柄往這兩人胸口捅,戳得他們臉更猙獰扭曲。

  雖然裡側的棉襖沒有特殊的標識,但淮陽山以往的人家,富貴者冬衣要嘛是皮裘,要嘛填充的是極為昂貴的絲絮,哪裡有幾戶人家穿棉襖的?

  他們這次北上,裡面的衣裳還特地換上狗皮襖。

  「住手,」韓豹喝止住石如海,吩咐道,「將他們鬆開,也不知道他們逃出來幾天,看他們應該餓狠了,拿兩碗肉湯給他們。」

  眾人也不怕這兩個餓得肚心貼肚皮的傢伙能折騰出什麼波浪來,當下給他們鬆了綁,各盛了一碗肉湯給他們喝下。

  兩名削瘦漢子也是餓狠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如狼似虎的將一碗肉湯喝下去,看到韓豹手裡還沒有啃完的兔腿直嚥口水。

  「這兩孫子,這時候還惦記著一口吃的,心挺大啊。」石如海罵道。

  韓豹將他們喊到跟前問道:「你們之前是哪個營的,都叫什麼名字,營指揮、隊率都叫什麼,你們是什麼時候加入棠邑制置軍的,又是什麼時候逃出來的?你們老實交代,我們不會為難你們……」

  兩名削瘦漢子,年紀都不大,都二十歲出頭的樣子,雖然削瘦,但骨骼關節粗大,氣力也大,這時候緩過勁來,才回答問道:

  「我們是如松寨的守卒,營指揮是霍厲,隊率是周城,大家都叫他周麻臉。我們弟兄倆原本是北橫衝下面的村民,三月中被俘,六天前出寨子押送糧穀,逃了出來——我們只是想跟家人團聚,絕對沒有他想。」

  韓豹盯著這兩名叫張士貴、張士民的弟兄倆。

  如松寨位於烏金嶺東北麓的山口,與梅塘山等寨形成兵逼北面淮西南平原的刀鋒,營指揮霍厲及下面的幾名隊率,韓豹都熟悉,知道張士貴、張士民弟兄倆沒有說謊,說道:「有些事,你們沒有說謊,但你們弟兄倆怎麼編入一個營的?你們能瞞過入伍前的盤詢,心眼還是不小啊……」

  烏金嶺大捷,棠邑前後共俘獲敵卒及民夫兩萬五千餘人,絕大多數人都在擴軍時編入左右軍或輜重屯營兵。

  不過,為了防止這些將卒不安分,父子兄弟通常都會拆散開編營。

  張士貴、張士民兄弟倆能同時在如松寨當值為卒,說明他們一開始就耍了心眼,瞞過最初比較粗淺的盤查。

  「拿他們怎麼辦,不可能多跑三四天,將他們押回去吧?」石如海湊過來,小聲問道。

  制置軍從大量編入俘獲的敵卒及民夫開始,兵卒千方百計的逃亡歸鄉就難以避免,但是韓謙廢除對逃兵的殘酷肉刑,會由司軍監根據情節的嚴重程度,判處數月到數年不等的拘役。

  他們這次出發,從北橫衝往霍州中部潛入有重要斥候任務在身,不能洩漏行蹤,也不可能耽擱三四天時間將他們押送回距離最近有駐軍的鶴塘溝寨受審,唯一的選擇,已經明顯擺在他們面前。

  張士貴、張士民兄弟倆也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將是什麼,臉色慘白,想要求饒,卻腿肚子打顫,話都說不圓溜。

  「看你們也是聰明人,怎麼就沒有想到你們逃回來,壽州軍知道後還不是要將你們當成奸細捉起來殺了?你們到最後還不是害你們家人一起受牽累?你們啊,真要是那麼想跟家人團聚,還不如期待咱家侯爺早日打壽州呢!」雖說石如海提醒韓豹要果斷,但終究是於心不忍,忍不住數落他們。

  「殺了我吧,各位爺饒士民一命吧,他不想逃回來的,是我想著妻子有孕在身,老娘、老爹又老眼昏花,不知道他們這個冬天怎麼過活,實在忍心不住,才拉著士民逃回來的——士民真沒想逃回來,他是被我拉回來的,沒想到回來,寨子也早就空了!」張士貴崩潰的跪地求饒。

  「你們起來吧,跟我們一起走,但是你們要是在路上給我們鬧出什麼么蛾子來,就不要再怨我辣手無情了,」韓豹叫張士貴、張士民兄弟倆站起來,吩咐石如海道,「這一路你專門負責盯著他們,不要讓他們出岔子……」

  張士貴、張士民能瞞過最初盤查,又從防塞逃出來,也非笨拙之人,而逃出來六七天,忍饑挨餓,還能龍精虎猛的掙扎,氣力實在不弱,將他們二人帶上,不會是累贅,其他人也都不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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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12:54: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二十一章 北上(二)

  「……」

  張士貴跪在孤墳之前,撕心裂肺的壓抑住內心的痛苦,才不叫自己失控的嘶嚎起來。

  「走吧?」石如海上去拍了拍張士貴的肩膀,示意張士民與他一起抓起他哥的胳膊,扛到背後便趁著夜色,冒著風雪從屯寨東面的林子穿過,往北走去。

  為防止張士貴、張士民兄弟還有說謊的可能,韓豹帶著小隊人馬離開北橫衝後,還是特地摸到橫衝寨村民北遷於霍州北部的那座屯寨。

  這麼做,同時也是為了掩蓋他們北上的動機與路線。

  即便敵軍斥候在淮陽山北坡發現他們的蹤跡,也會誤以為他們僅僅是在防線邊緣區域來回偵察,那他們在進入霍州北部地區以及渡淮之後,就會變得安全許多,也能稍稍加快北上的速度。

  然而摸到霍州北部北橫衝村民遷入的那座屯寨,滯留兩天才打聽到張士貴有孕在身、自幼同村長大、感情投契的妻子早已經在北遷途中難產身故了。

  因為這些年梁楚軍事對峙,淮河沿岸的土地肥沃,人口卻稀疏。

  像濠州,諸縣人丁加起來,都不超過六七萬人。

  而霍州、壽州南部的淮陽山北坡地區,長期以來作為壽霍兩州的內線腹地,受到戰事滋擾的程度相對要輕得多,無論為民戶聚集還是軍事屯墾,都遠遠好過其他地區。

  壽州軍控制之下的七十多萬人丁,差不多有近一半都集中在這幾個縣。

  然而烏金嶺一役,卻徹底改變了這一格局。

  以往被視為相對安全的內線腹地,變成壽州軍與棠邑兵兩軍對峙、戰事頻繁的前線戰區,而由於壽州軍徹底倒向梁國,之前淮河兩岸的戰區,反過來成為內線腹地。

  避免人口流失以及在淮河沿岸地區組織恢復生產,烏金嶺慘敗之後,徐明珍不等在安豐寨穩住陣腳,就第一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將霍州南部、巢州北部的民戶全部強制北遷。

  金陵事變之後,壽州的糧秣補給就極度緊張,這兩年汴京每年從宋潁等州調撥四五十萬石糧秣賑濟壽州軍,也僅僅是勉強彌補軍資的不足。

  更不要說烏金嶺慘敗,不僅將卒大量傷亡,也丟失大量的作戰物資,使得壽州的糧穀越發的捉襟見肘,但還要傷筋挫骨的全方面的調整防線。

  這種情形,壽州民眾自然也陷入極致的窮困之中,不管貴賤,但凡有存糧都被壽州軍強徵走,而二三十萬老弱婦孺在沒有充足的遷徙及安置準備下,被迫大規模的遷徙,饑饉疫病之慘烈,實屬難以想像。

  張士貴的妻子在北遷途中難產身亡,而他兄弟倆的父母則在北遷後,棲身於蓬草搭建的破漏窩棚下,每天撿拾野菜樹皮為食,入冬沒幾天就雙雙凍死了,還是村人可憐他們,找了一張破蓆子埋葬在寨口。

  然而這只是江淮戰亂動盪局勢下,極不起眼的一出悲劇而已,因為物資的緊缺,安寧宮渡江時又脅裹大量的人丁北逃,這三年來餓死、凍死以及患病不得醫治而死者,不計其數。

  倘若統計戰死及傷重不治的兵卒,壽州治下的人丁損失至少在十萬以上。

  相比較之下,江南諸州都稱得上治世了。

  看著夜幕下的屯寨,韓豹抿著嘴,削瘦的臉頰有如刀削斧刻般,予人堅毅之感,心裡暗想,唯有新制能推及天下,如螻蟻般的貧民,身上那有如巨石碾壓般的命運,才會稍稍輕鬆些吧?

  相比金陵事變時那滿身蠻勁,滿心憤恨卻不知如何渲洩的無知少年,四年時間過去,戰場或血腥戰事的錘煉,以及從初級掃盲班、中級識字班到講武學堂較成體系的培養,此時的韓豹已經成長為棠邑軍一名合格的中層武將。

  他的兄長韓東虎都已經是都虞候一級高級將領了,他當然可以留在軍中任營指揮,或到內線諸縣任縣尉或司寇,但他還是選擇承擔更艱巨、更凶險的任務。

  他最初選擇率領小股精銳,去華柱尖東的山區,發動及領導底層貧民、奴婢搞暴動,將淮陽縣的有效轄區,越過崇山峻嶺的隔阻,往西部山區擴張。

  韓謙強調游擊作戰的意圖與作用,絕不能僅僅限於派出兵馬利用地形的優勢去牽制與襲擾敵軍,更重要的是發動底層貧困民眾。

  這樣才能有效的減少敵軍所控制的人口及區域,削弱敵軍盤剝資源持續養戰的實力,從而達到從根本上削弱敵軍的目的。

  後續韓豹未能成行,是軍情參謀司有更重要的偵察任務交給他。

  …………

  …………

  一路潛蹤匿行,渡過黃河後,又翻越崇山峻嶺,韓豹這一小隊人馬趕在十二月上旬進入澤州境內。

  晉帝石崇嗣駕崩的消息,乃是去年春末才正式頒告天下。

  當時,晉太子石承祖在朔州督邊,太后張氏及樞密使劉筠迎晉潞王石繼源進太原府登基。

  晉太子石承祖在晉北兵馬的擁戴下,據朔州、代州自立,晉國一時間陷入內亂。

  晉帝石崇嗣駕崩消息傳開之前,梁帝朱裕在泗州督戰,早一刻得知石崇嗣病重的消息,便第一時間調集精銳兵馬北上。

  窺得晉境大亂,朱裕便從魏州、汴州出兵奪取在梁國內亂期間被晉軍趁亂奪走的黃河北岸的衛、懷、義諸州,繼而又於去年冬季,翻越太行山南麓的山嶺 ,攻入有「河東藩屏、三晉門戶、太行首沖、河朔咽喉」之稱的晉國南部重鎮澤州。

  石崇嗣據河東道、河北道而建立晉國,長期以來都是將澤州當作南部最重要的鎮戍重鎮經營,長年以來都有精銳重兵據守澤州,晉軍據漢州出太行山,可以奪黃河北岸的衛懷義諸州,威脅梁都汴京,守則可將梁軍據之太行山外。

  雖說澤州及附近的城池,長期以來都是梁晉兵馬爭奪的焦點,但在過去三十年間,梁帝朱溫(算上朱溫受封梁王期間),澤州城一次都沒有落入梁軍的手裡,好幾次梁軍都是在澤州城下被擊退,或長期困攻不下,不得不撤軍而走。

  這一次梁帝朱裕也是趁著澤州近半守軍被潞王石繼源帶去晉京,搶先在其兵馬回援之前,出兵圍困澤州,之後用了四個月的時間,架設旋風炮,硬生生的將澤州城的城垣轟開,並在澤州城北面重創擊潰晉國樞密使劉筠率領而來的援兵。

  韓豹在澤州周邊數日,尋訪雙方兵馬交戰留下來的痕跡,很顯然晉國是沒有預料到梁軍竟然能在風雪交加的嚴寒季節,能對澤州城堅持長達四個月的圍攻。

  在奪下澤州之後,梁帝朱裕馬不停蹄的調動關中兵馬東進,東西夾攻,奪取河東故郡西南部的安邑、襄陵、榮河、臨晉、曲活、翼城、虞鄉等二十餘縣,到這時梁軍差不多已經完全佔據河東故郡的南部州縣。

  而這個冬季,朱裕又是集結近十萬精銳兵馬,推進到晉國中部重鎮潞州城下。

  韓豹率小股精銳斥候,不辭辛苦的冒著風雪穿越河淮腹地、翻越太行山,進入澤州,便是奉韓謙的命令,就近偵察梁晉兩軍據潞州對峙的局勢。

  太行山有八陘,乃是河東故郡與河北及河內故郡的聯接通道。

  晉國於十三年前,丟失幽雲等州,北面的飛狐陘、蒲陰陘、軍都陘盡失蒙兀人的掌控之中;梁軍奪懷、澤諸州,隨後便控制軹關陘、太行陘、白陘三條通道,僅潞州東面的井陘、滏口陘,成為晉軍溝通東西的要隘。

  梁軍一旦奪下潞州,就徹底的將晉國東西兩部切割開來,這不僅決定了晉國的生死存亡,決定梁晉相爭三十年的勝敗,也決定著中原未來的大局走向。

  壽州軍在淮陽山北慘敗,梁帝朱裕也沒有動搖要一舉攻陷潞州的決心。

  梁晉兩國之間的大戰,又涉及到北面蒙兀人經營雲幽諸州的勢態,牽涉極廣,即便之前多次派遣斥候潛來,但所獲得的情報依舊零碎。

  暫時沒有條件建立更完善的軍情網,三五名普通斥候很難對北方的戰局及諸勢力間錯綜複雜的關係有準確的判斷,從而進行更有針對性、更準確的情報偵察。

  韓豹等人,就是在這個背景之下,才被選派過來的。

  韓豹他們渡過黃河之後,北方已是極寒,沿路還能看到源源不斷的人馬,頂著風雪,押送糧秣等物資,從太行陘等關隘通過進入河東故郡南部地區。

  絕大部分的民夫依舊衣棠單薄破敗,在寒風下瑟瑟發抖,路側有不少冰死的屍體遺棄在那裡,但梁軍的兵卒,即使兵服裡外側的布料面子還是葛麻材質,但絕大多數寒衣裡面都已經填充更保暖、更抗寒的棉絮。

  織造涉及的環節較為繁瑣複雜,梁軍短時間內難以普及棉質布料,但汴京、洛陽的植棉面積,在梁帝朱裕親自推動下,三年多時間一步步擴大近十萬畝,剝棉等工藝又相對簡單,將籽棉脫殼製成蓬鬆的棉絮,填充寒衣,卻相對容易實現、推廣。

  這也成為梁軍能在嚴寒冬季持續圍攻晉國城池的最大保障。

  去年冬季梁軍圍困澤州城,晉軍顯然誤判了梁軍冬季持續作戰的能力,入冬之前沒有及時往澤州派出援兵,而整個冬季無法冒著風雪派遣援兵,拖到開春時,倉促派出援兵,卻被擊潰,以致澤州城這座晉軍三十年未失的重鎮最終落入梁軍的手裡。

  這相當於晉國的南部門戶被梁軍踹開。

  除此之外,旋風炮的大規模使用以及梁國在汴京、洛陽一帶,冶煉、鑄鐵以及兵甲戰械鑄造水平的大幅提升,也是梁軍戰鬥力能第一次全面壓制晉軍的關鍵。

  蹲在山林深處,眺望遠處殘缺的澤州城,韓豹心想要沒有其他的意外發生,梁軍這個冬季攻陷潞州,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事實上,晉軍在寒冷冬季的風雪之中,受到的限制更大,這也就進一步拉開兩軍戰鬥力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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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北上(三)

  看過澤州境內的情形,確認梁軍在寒季冬季作戰的優勢很明顯,韓豹當即將偵察的重心放到北面的蒙兀人身上,僅僅派三人照原定的計畫前往潞州,而他則帶著石如海等人以及張士貴、張士民兄弟倆,翻越皚皚積雪下的太行山,往河北故郡境內摸去。

  即便早期執掌縉雲樓,韓謙也就考慮往梁蜀兩國部署秘諜,主要還是手裡掌握的資源太有限了。

  等到梁晉新的戰事爆發,韓謙才派遣秘探潛過來,對晉國南部的情勢有過偵察,但對晉國北部與蒙兀人交界的地區情況,以及蒙兀人佔領雲幽等州十餘年來的經營情況,以及蒙兀人對梁晉交戰的反應,暫時還沒有顧及到。

  走滏口陘、井陘翻越太行山前往幽冀地區最為便捷,但這兩條通道被梁晉兵馬對壘徹底的堵死。

  附近的峰嶺時也散佈兩國大量的斥候探馬。

  韓豹他們最後決定走白徑,經歷義州,從兩國對峙相對鬆懈的區域穿過,一路匿蹤潛行,十餘天后抵達晉國所控制的河朔北部地區定州境內。

  定州以及南面的恆州以及東南的滄州,隸屬於晉國的成德軍節度使府轄防區,也是晉國防範蒙兀人南侵的東線戰區。

  棠邑之前對晉國及河朔諸鎮的局勢只知道大概,難窺其間的細枝末節,這就需要韓豹沿路在隱藏身份的同時,還要千方百計的打聽諸多細節,有條件的時候,還要安排一兩人潛伏下來。

  與之前蒐集的情報對照,韓豹他們這一路潛蹤匿形過來,也差不多摸清河朔地區大體的局勢。

  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將女兒嫁給晉太子石承祖為妃,很早之前就是太子石承祖的嫡系親信,也因此才得以出鎮恆定等州抵禦蒙兀人從東線南侵。

  不過,潞王石繼源在太后張氏及樞密使劉筠等人的支持篡位登基,王元逵並沒有立時響應遠在朔州的石承祖的號令舉兵造反,只是派兵馬封住井徑通道,拒絕接受潞王從太原府頒傳的政令。

  梁軍侵入晉國南部地區之初,梁帝朱裕曾派使者前往恆州勸王元逵歸順梁國,但使者剛進入恆州城,就被王元逵斬殺,王元逵之後又將使者頭顱交由隨扈帶回汴京,以示不降梁國的決心。

  梁軍進攻澤州期間,王元逵還一度請求潞王從太原遣兵,與成德軍一起進擊梁軍,以解澤州之危,但不被潞王信任,成德軍兵馬也不敢孤軍深入,甚至被當時的潞州守兵封堵在井陘之外。

  澤州城失陷,晉國南部的殘軍龜縮回潞州城防禦,王元逵想率成德軍增援潞州,但井陘內部的承天軍城被梁軍先一步奪佔。

  成德軍從井陘西進穿越太行山的通道被封鎖住,而趙易都防禦使張文禮看到梁軍兵鋒甚利,即便沒有立時投降梁國,也是模棱兩可的觀望勢態的發展,不僅拒絕出兵增援潞州,也拒絕成德(鎮冀)軍從其轄區的滏口陘借道西進。

  目前,晉國在河北的兩大軍鎮,差不多處於各自為陣的狀況之中。

  十二月底,韓豹與石如海、張士貴二人,追蹤一隊行跡可疑的車隊,沿著溪谷走進定州西部的太行山東麓山區深處,在一條不起眼的山道盡頭,眼前的驚景叫韓豹他們感到深深的震驚。

  山道的盡頭是一座數里方圓、地形平闊的谷地,上方有溪河流淌下來,在谷地的一角匯聚成湖,又從下方的寬溪流出。

  雖然溪河湖泊都覆蓋在冰雪之下,但河道的模樣還在那裡。

  山谷裡修建數以百計的屋舍,被高大的柵牆圍住,有軍卒嚴密防守,禁止村民無故靠近。

  數以千計衣裳襤褸的苦役,正從山裡將鐵煤等礦石運到山谷裡。

  要是旁人看到這一幕,或許以為這裡僅僅是成德軍控制下的一座煉鐵場而已。

  河朔等地冶煉銅鐵有上千年的歷史,而梁楚晉蜀等國不僅中樞重視冶鐵鑄造等業,重要的軍鎮、軍州都有掌握一定的銅鐵冶煉鑄造能力,以保證軍隊的需求。

  成德軍作為晉國五鎮之一,麾下能幾座鐵礦場、煉鐵場,實在稀疏平常得很。

  然而韓豹潛伏在山谷的高處,借用銅望鏡往冶煉場內看去,成德軍的這座冶煉場,分明採用的就是敘州最近幾年才推廣開的雙爐煉鐵法,實在是叫他們吃驚了。

  而幾座高爐都建在溪河之側,看附屬建築結構,分明是連接煉鐵爐、用作鼓風的大型水排。

  而接下來幾天,韓豹、石如海等人,除了潛入冶煉場抵近偵察,還綁了一名工師頭領規模的人審訊,才確認這座治煉場乃成德軍節度使府內吏王景榮於五年前差人所辦,早年開採石煤、燒製石灰、青磚供給定州,兩年前又用雙爐法煉製精鐵、打造大量的兵甲、戰械,供給成德軍將卒。

  從前朝中晚期起,作為藩鎮之首的節度使,在內宅使用宦臣已成常態。

  石崇嗣建立晉國,對河朔諸鎮控制力一直都不強,為了籠絡其心,也一直默許河朔諸鎮節度使繼續在內宅使用宦臣作為一種特殊的榮寵。

  通過訊問,也知道內吏王景榮早年在晉太子石承祖身邊任事,與王元逵交好。早年王元逵在晉軍不過是一員普通將領,他能得晉太子石承祖的信任,得以擔任晉太子侍衛統領,將女兒嫁給晉太子為妃,一直到出任成德軍節度使,王景榮在背後出謀劃策、居功甚偉。

  王元逵出任成德軍節度使,王景榮就追隨王元逵到恆定來,他也是王元逵最親信的嫡系大宦。

  確認這一切無誤後,韓豹叫石如海將那名俘虜的脖子扭斷,推入山溝裡偽造成失足摔死的假象,再悄無聲望的撤出進入定州城外的一座農舍之中,之後將這些天來的所見所聞寫入秘信之中,著人立即返回棠邑。

  韓豹身邊的人手有限,當中還有七八人沿途潛伏下來,在暫時還沒有在梁晉境內裡建立穩立的通傳渠道情況下,一封信函想要送到棠邑制置府,便要派人在梁晉境內藏匿身份跨越逾兩千里山川,極其不易。

  要不是特別關鍵的信息情報,韓豹他們都不會單獨派人趕回棠邑送信……

  …………

  …………

  韓豹在定州所寫的秘信,傳回淮陽,已經延佑五年二月初。

  沿途沒有暗樁居中接應、沒有續替的人手,又要想盡一切辦法避免引人注意,不能騎馬,更多時候要徒步避開人群趕路,遇到城池防塞要從山川繞行,還要應付山匪路寇。

  要是普通人,恐怕花上半年時間,都未必能從定州走回到棠邑來。

  隨韓豹北上的斥候,都是軍中百里挑一的精銳健卒,就算是如此,趕了一個半月的路,將信送到棠邑也是極快的。

  「這個王景榮應該也是神陵司的舊屬,而雙爐煉鐵諸法應該是姚惜水她們暗中傳到定州去的吧……」

  韓豹傳來的秘信,奚荏轉譯過來,第一時間送到韓謙的案頭。

  二月初旬,棠邑天氣已經沒有那麼冷了。

  正午時分,韓謙穿著一件薄襖,坐在衙司後宅的院庭裡,太陽曬在身上,正是舒適。

  他接過轉譯過來的抄件,蹙著眉頭看了一會兒,說道:

  「前朝覆滅於梁帝朱溫手裡,梁軍對前朝的殘餘勢力清剿、打擊最不遺餘力。而蜀楚晉三地,在前朝覆滅之前,雖然割據制霸地方,卻也一直都奉前朝中樞為正朔,在前朝覆滅後對遺留勢力的梳理也都相當克制、容忍,並沒有趕盡殺絕——神陵司在晉國境內猶有根基,那是一定的事情,但目前還不能確認的,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的牽涉有多深。」

  不僅僅梁晉楚蜀四國,南面佔據嶺南的清源軍(靜海節度使)劉氏,以及佔據閩東的威武軍節度使王氏,都是奉前朝為正朔延伸下來的地方割據勢力。

  晚紅樓一度特別迫切想從韓謙手裡得到祛瘴酒的藥方,韓謙就懷疑他們跟靜海軍或威武軍內部的神陵司殘留勢力還有密切的聯繫,卻沒有想到他們跟晉國的神陵司殘留勢力聯繫更為密切,竟然在五六年前就將從他這裡得到的那部分《天工匠書》直接送到定州去了。

  而在定州早在兩年前就試行雙爐煉鐵法,這是《天工匠書初編》之外的內容,可見晚紅樓這幾年一直都有密切關注敘州的動向,從而很早就竊取到雙爐煉鐵之法。

  韓謙對這些都不甚在意。

  他是很注重保密,但他也不會因為純粹為了保密,就不擴大生產規模,就不推廣新技術的應用範圍了。

  晚紅樓難以滲透到他身邊來,但僅龍牙山裡的冶煉鑄鐵場目前就僱傭近兩千匠工做事,韓謙很顯然不將他們都當成囚犯監管起來,這時候,大規模得到應用、同時又談不上特別繁瑣的新工藝被竊取,韓謙不會多吃驚。

  他此時更關心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與神陵司的牽扯,以及他在梁晉大戰中將會發揮怎樣的作用,這極可能直接關係到北方乃至整個中原地區的局勢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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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山間

  王珺走進院子裡來,香雲提著鴿籠跟在她身邊後。

  看到韓謙與奚荏坐在院子裡說話,王珺高興的說道:「前天王樘去龍潭,我特意叫他將阿紫、阿朱也帶去龍潭放飛,你們看,阿紫、阿朱剛剛都飛回來了,還帶回王樘在龍潭寫的信!」

  王珺從香雲手裡接過鴿籠,叫韓謙、奚荏看籠中一對灰白色的家鴿。

  「是嘛?!」奚荏振奮的問道。

  遠距離快速傳訊在當世乃是最難解決的難題之一,但棠邑發展到這一步,建立更完整、更嚴密的情報偵察傳遞體系,又是極為迫切的需求。

  雖說當世對禽鳥傳書,特別是家鴿傳書有一定的認識,韓謙在敘州時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卻沒有做這事的條件。

  當世即便有一些世家子弟養家鴿賞玩,但也是極少,而且敘州與他們的關係也絕談不上和睦。

  此外,利用家鴿的歸巢屬性,進行應急通信,只能是單向的。

  也就是說,家鴿在甲地飼養,最終只能在外地放飛家鴿,由家鴿將信件帶回鳥巢所在的甲地。

  而要確保家鴿的認巢能力不減弱,帶出鴿巢的時間不能太長。

  這時候想要確保某個地點對鴿巢所在地的應急通信功能確切有效,差不多需要同時喂養多組信鴿,輪替著帶到外地去。

  這樣才能確保信鴿主要時間留在鴿巢喂養,儘可能縮短在外地滯留。

  此外,家鴿長距離飛行,選種、培育、飼養以及對疫病的防治要求極高。

  當世即便對家鴿傳書有一定的認識,但諸多複雜的技術性問題都決定了,有史以來還沒有哪家政權有能力正兒八經的大規模飼養信鴿作為應急通信的手段,長期以來,偶爾會有個別世家子將其當作玩耍物養著玩。

  還是在烏金嶺大捷之後,王珺託人從湖州找來幾對家鴿,著身邊的侍婢先喂養起來,目前才孵化到第三代。

  還是在去年入冬時,將一部分雛鴿帶到淮陽大營喂養,最近才著手通過信鴿,驗證外部地區與淮陽大營的應急通信能力。

  目前看似有些效果,但要據此建立真正的應急通訊體系,還要克服太多的困難。

  好在棠邑的資源,目前算是稍稍寬泛起來,同時又正著手建立更完善、強大的情報偵察蒐集體系,有些事也有條件去推動。

  著香雲將一對灰羽家鴿放回到鴿巢裡,王珺這才注意到從定州傳回來的秘信,看過片晌後,蹙著秀眉沉吟說道:

  「或許未等梁軍攻陷潞州,王景榮便會勸說王元逵投靠蒙兀人……」

  奚荏吃了一驚,有些不確定的說道:「王元逵手掌晉軍東北邊兵精銳,坐擁河朔最肥沃的三個州,不至於這麼沒骨氣吧?」

  王珺說道:「晉帝駕崩,太子被逐朔州不得進太原府,潞王竊位,王元逵擁兵塞井陘,拒潞王兵馬進入河朔,此時看他應該還是要奉太子登位。而梁軍伐北,王元逵雖然以晉將自居,先殺梁使,但後續用兵多有猶豫,一直到梁軍圍潞州,其兵馬前鋒都沒有正式從太行山殺出,這裡面就有一些矛盾之處了……」

  韓謙點點頭,說道:「要說王元逵殺梁使,乾脆利落的表示絕無投梁之意,出兵便不應該猶豫,這背後多半是成德軍內部有分歧。」

  「有分歧,也不應該那麼乾脆利落的殺了朱裕派去的遊說使者啊。」奚荏說道。

  王珺說道:「現在能確認王景榮乃神陵司舊屬,倘若假定是王景榮在裡面搗鬼,甚至王元逵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被王景榮牽著鼻子在走,很多事情便能解釋得通。殺梁使,並不需要多少人參與,甚至王景榮先斬後奏,先使人殺之,便能迫使王元逵捏著鼻子先認下來。而兵馬調動以及從井陘出兵西擊梁軍,牽涉面極廣,成德軍大大小小的將領意見能否統一,輜重戰械以及糧秣的籌備會不會被人故意拖延,就不是三五人能暗中操控的了……」

  「你是說王元逵未必真想跟梁軍翻臉,有可能是開始被王景榮用手段脅裹沒有選擇,後續王景榮也會逼迫王元逵投向蒙兀人?」奚荏問道,細想也確實有這個可能,不然很多事情真是解釋不通。

  王珺說道:「我覺得確有這個可能。王景榮乃是神陵司舊屬,與梁軍有深仇大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既然從晚紅樓得到《天工匠書》,當然也知道《天工匠書》早就傳到梁國。而在梁帝朱裕的親自干預之下,雙爐煉鐵等法在汴京、洛陽得到遠比成德軍更為廣闊的推廣跟應用,王景榮也就比北邊絕大多數人心裡都要明白潞州難守,而潞州失陷後,成德軍僅靠三萬多精銳邊軍以及三個州的地盤,是很難抵擋住梁軍東出井陘的!我們此時實要考慮王元逵投蒙兀,使蒙兀鐵蹄得以從河朔平原長驅直入,直接奔襲梁軍重鎮魏州的局面。當然,王景榮與晚紅樓確有密切聯絡,那針對成德軍在定州可能會有的動作,呂輕俠、李知誥應該會提前有所準備,我們或許要更密切的盯著義陽一線的動靜……」

  奚荏無法確認王元逵是不是會像王珺所判斷的那般,輕而易舉的就投向蒙兀人,但王珺說棠邑此時應該時刻盯著晚紅樓在義陽的動靜,她覺得再正確不過。

  韓謙敲著院子裡的石桌,思慮片刻,跟守在院門口的侍衛說道:「你們將郭榮、馮繚、田城、郭卻、韓東虎他們找過來。」

  整個冬季,韓謙在迎接袁國維到任後,並沒有留在東湖或歷陽,而是很快就率領侍衛騎營趕到新置的淮陽縣,一直到二月初旬,都留在烏金嶺河谷、以沈家集改建的淮陽大營裡坐鎮。

  整個冬季,韓謙都親自敦促在烏金嶺南側、南淝水河上游兩岸的淺丘河谷裡,建造一座城池。

  淮陽山東北坡腹地,存在大片的溪谷、河谷平原,但怎麼算都是山區,建造城池的成本與難度,要數倍於平原地區。

  不過,淮陽山東北坡百餘里縱深,即便後續不斷的往外遷出人口,腹地棲息繁衍的人丁都不會低於七八萬,這已經是達到一個設立上等縣的標準了。

  為加強對淮陽山東北坡腹地的統治,避免豪民大戶反攻倒算搞反撲,以及為了儘可能的就地開採礦場、開發資源,借助上游溪河的水力、水運,發展治煉、鑄造、織紡、榨油、制皂等業,支撐對烏金嶺北面的防線建設,不用什麼物資都從東湖大費氣力運來,都有集中建造山城的必要。

  這也能充裕的使用山裡的富足勞動力,改善耕地緊張、民戶貧困的局面。

  當然,韓謙冬季到烏金嶺來坐鎮,也是方便將壽州軍東線精銳兵馬都吸引過來,以便能緩解其他地方的防禦壓力。

  還有一件事,就是韓謙親自指導華柱尖以西山區的底層貧困及奴婢發動工作。

  從華柱尖到淮陽山西側的九里關,直線距離約一百七十餘里,屬於淮陽山縱深更為廣闊的北坡地區。

  即便這些區域山嶺頗險,腹地沒有東北坡及東坡那麼多的溪谷、河谷平原,但這些年藏入其中棲息繁衍的山民,保守估算也在八萬到十萬人之間。

  特別是烏金嶺大捷之後,壽州軍強制勒令霍州南部的民戶北遷,使得這一次又有大量的民戶逃入山中。

  通往北坡腹地、地形相對平緩的河谷、溪谷通道,都集中在壽州軍控制之下霍州南部地區。

  他們從東北坡這邊直接過去,要翻越以華柱尖為中心、一大群上千米,甚至一千七八百米高、冬季積滿皚皚白雪、地形極為崎嶇、極其陡峭的崇山峻嶺。

  而嚴寒的天氣,厚積的冰雪,更是阻止壽州軍將卒從這一險峻山區通過的障礙。

  不過,有如王珺之前所言,在壽州軍將卒寒冬時節具有相當程度的禦寒能力之前,棠邑軍在寒冬季節作戰,實際上擁有更大的相對優勢。

  於是,這個冬季,韓謙還是從諸部徵調精銳,以十數人或三五十人為一隊,翻越峻山崇嶺,進入淮陽山北坡地域,趁著冬季壽州軍無力進山干擾的時機,發動北坡山裡的底層貧民及奴婢,武裝起來反抗豪民大戶的壓迫與盤剝。

  游擊作戰的真正精髓,絕不僅僅是派出小股精銳兵馬牽制及襲擾敵軍,在戰略層次上,主要還是發動敵佔區的底層貧民建立根據地。

  這在壯大自身的同時,實際上還是要大幅壓縮、減少敵軍所能控制的人口與土地,從而削弱敵軍獲得補給的能力。

  淮陽山北坡游擊戰事,主要是孔熙榮負責,也是從他所部抽調擅長山地游擊作戰的精銳。

  棠邑軍目前大部分的將卒主要來自於收編淮西流民,其中也不乏對北坡山地熟悉的將卒,甚至有一小部人就是不堪豪民大戶盤剝,逃出來找營生的山民。

  藉著風雪與嚴寒的掩護,以霍南特遣營的名義,數百小股精銳挑選出來後,進行一定時間的突擊學習,然後分散進入北坡,與軍情司前期潛入的斥候探馬會合,三個月後霍南特遣營的兵力已經擴張九千餘人,攜家小逾三萬眾,差不多已控制北坡大半的腹地。

  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華柱尖附近的峰嶺山勢、深峽險壑太過崎嶇,小股人馬能勉強過去,但大宗物資補給過不去。

  沒有精良的兵甲戰械,沒有大宗物資的補給,霍南特遣營兵馬雖大,但戰鬥力有限,或與鄉兵相當。

  不過好在韓謙在淮陽坐鎮,徐明珍除了在霍州南部建立更嚴密的防線,暫時還不敢集結大股精銳兵力,強行攻入北坡腹地裡去。

  這就給霍南特遣營修整以及淮陽在華柱尖、潭陽峰附近搶修一條連接白水河谷與南淝水河上游燕子溪谷的崖壁棧道贏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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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華柱峰棧道

  郭榮、馮繚、田城、郭卻、趙無忌等人,很快就叫人給找了過來。

  他們進院子之前,還在討論華柱尖(峰)棧道的建設進展。

  這也是整個淮陽戰區,近期最為重要的一項工作,馮繚、郭卻隔三岔五都要親自趕到華柱尖的工地看進展情況。

  懸崖絕壁修築棧道,道理很簡單,就是在陡峭的石崖上開鑿洞-眼,平插進一根根木樁子,然後在木樁子上鋪厚板,形成棧橋將兩邊被陡峭山崖斷開的道路接上。

  這樣就能避免翻越陡峭的懸崖絕嶺,可以直接貼著絕壁前行,更為重要的是車馬能夠通過,為大宗物資的運輸創造便利條件。

  不過,華柱尖、潭陽峰左右的峰嶺,作南淝水河與往北流入淮河、作為淮河上游主要支流之一的白水河的分水嶺,峰嶺絕險、谷壑萬丈,猿鳥難渡之地連綿不斷有近四十里。

  在這個區域要修造道路,打通南淝水河與白水河上游溪谷銜接的通道,要嘛開山、要嘛鑿岩,要嘛兩者兼而有之,難度及工程規模之大,不比秦漢時修雪峰山驛道稍低。

  當然,一定要修,即便再早上一千年,世人也有能力修成這條棧道,畢竟整體上沒有技術上的難度。

  秦漢時貫通整個大西南、總長逾數千里、雪峰山驛道僅僅是其中極小的一部分的五尺驛道,不就是中原王朝徵用數以十萬計的民夫,一點點的開鑿出來的?

  要是換作其他人,或許寧可願意先殺出烏金嶺,擊潰安豐寨沿線的敵軍,奪得霍州南部地區之後,再沿霍州南部的河谷進山,也絕不會想著要在天險之地,不計成本的開鑿一條銜接淮陽山東北坡與北坡的棧道來。

  然而韓謙就願意這麼幹。

  韓謙經營敘州,前後兩次大規模拓寬整修雪峰山驛道,打開敘州通往湘江上游流域諸州的通道;為加強敘州內部諸縣的陸路聯絡,每年都幾乎是馬不停蹄的在黔陽、臨江、辰中、芷江、渠陽等地修造道路。

  思州民亂之後,又在武陵山南麓陡坡,硬生生開闢出從虎澗關通入黔江婺川河谷的一條驛道,保證敘州的布鐵能繞開楊家控制的思州腹地,直接經黔江通往川蜀,也能確保婺川河谷的井鹽,源源不斷的運入敘州。

  棠邑軍修橋開路的能力,絕對不比行軍打仗差,培養出一批經驗豐富的路橋工師、擁有一大批熟練的匠工,推敲數十種修路造橋的辦法,還研製出一批專用的工具、器械。

  一支兵馬的強或弱,難道僅僅只能在衝鋒陷陣中體現出來嗎?

  成百上千由韓謙從敘州抽調出來的將吏,在東湖、武壽等平闊地區搞建設,或者還很有些不習慣,在淮陽山裡經營,多少有一種如魚得水之感。

  過去三個月,徵用數千輜重兵及匠工,已經在靠近淮陽縣這一側,在燕子河的上游搶修出長近三十里綿延的棧驛道來,就剩下最後十餘里,就能打通與白水河上游河谷的聯繫;甚至現在已經能小規模的運送一些兵甲戰械及傷藥等物資,進入北坡腹地了,去增援霍南特遣營。

  修建這條棧驛道的好處,也能加強燕子河上游險僻山地裡三四十座寨子、近萬人丁與外部的聯絡,也方便剿滅掉佔據這些險要山地為巢活動的兩股盜匪。

  馮繚、郭卻以及田城、郭榮等人都更迫切期待華柱峰棧道能早日修通。

  目前壽州軍東翼防線全面收縮,在淮陽山的北面,主要兵馬集結於安豐寨,堵住南淝水河的上游河谷,就能將棠邑軍封鎖住,防禦還相對容易,但在淮陽山的北坡,有四五條較大的溪河從霍州境內穿過直通淮河。

  華柱峰棧道一旦修成,棠邑軍打開通往淮陽山北坡的通道,壽州軍要在北坡外圍,守住四五條出北坡的河谷通道,不讓棠邑兵精銳殺入霍州腹地、飲馬淮河,怎麼都不可能比當前主要守南淝水河上游河谷更輕鬆。

  這意味著他們後續都未必需要出兵發動多大規模的會戰,就有可能直接拖垮壽州軍。

  隨著時間的推延,淮西的形勢發展,對棠邑軍更為有利。

  只要李知誥在西線稍為給力一些,田城、馮繚等人覺得三五年內將壽州軍徹底從淮河南岸驅逐出去,都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前景。

  畢竟他們控制住淮陽山的東北坡、北坡之後,壽州軍所控制的霍州、壽州、濠州,可以說是無險可守。

  「什麼事情,大人將我們找過來?」郭榮走進來便問道。

  他身為主簿,執掌都廳司,實際職權類似於掌書記,僅僅是制置使府的規格比都防禦使府及節度使府略低,不設掌書記一職,僅設記室與主簿執掌機密文書及草擬奏函等事。

  韓謙將剛從定州傳回來的信報以及王珺的諸多猜測說給眾人知道,特別強調的跟郭卻說道:

  「倘若發生王元逵投靠蒙兀人這樣的事,使蒙兀人從恆定兩州借道長驅直入、奔襲魏博兩州的情形,梁軍及梁國腹地會有怎樣的驚動,以及會如何影響淮河兩岸的局勢,軍情參謀司要盡快拿出相應的推演及應對方案來……」

  並非說王元逵就一定會投靠蒙兀人,但這件事一旦發生,不僅對黃河以北的勢力格局,會造成翻天覆地的變化,也會直接波及江淮地區的局勢發展。

  這將與他們之前所判斷的江淮局勢發展,會產生極大的不同的變化,同時他們的應對方案也將產生極大的變更,或者需要增加相應的應對措施,才不至於到時候手忙腳亂。

  「我們還是要照梁國丟失魏博兩州的可能性做好準備,特別如珺夫人所言,晚紅樓與成德軍內吏王景榮多年來暗中勾結,李知誥在義陽極可能已暗中有所準備了,我們再失之大意,或許就要坐看整個淮河上游地區落入李知誥的控制之下……」馮繚沉吟片晌說道。

  目前已經是二月上旬,大地即將徹底解凍,雙方都擁有相對不弱的水軍勢力,這時候襲擾打擊對方控制的湖澤區域,都會變得艱難。

  而二三月之後便是春播開墾是為繁忙的季節,在雨季來臨之前,開挖溝渠、修造道路,都要比寒冷冬季便捷得多。

  照著既定的計畫,棠邑這邊會將相當一部分輜重兵從防塞裡放出去,擴大屯墾,繼續修造、完善前沿防寨與內線腹地的水陸通道、疏濬河渠。

  不過,倘若要從梁國北方地區會受到蒙兀鐵騎襲擊的情形推演江淮局勢的發展,他們非但不能放鬆兵備,甚至還要進一步加強兵備,才有可能趁梁國北部大亂抓住擴張的機會。

  「金陵逆亂以來,壽州軍將卒境況窘迫,即便得梁軍接濟,並沒能改善太多,之所以還有不弱的戰鬥力,還是徐明珍在壽州積威甚重,擁護他的嫡系親信甚多,」郭榮說道,「但烏金嶺一役,徐明珍嫡系近隨傷亡極為慘烈,這必然會直接影響到他對壽州軍的掌控,不管北面會不會發生動盪,特別是在華柱峰棧道即將修成之際,我們都更應該對壽州軍保持更強的軍事壓迫!」

  郭榮原本乃安寧宮的嫡系,對安寧宮及徐氏內部的情況極為瞭解。

  當世軍隊在內部凝聚力方面存在天然的缺陷,至少在韓謙之前,一支強兵更多的是拉攏少數嫡系精銳的忠心,然後用嫡系精銳以及嚴厲到近乎殘酷的軍紀,去維持更大規模的兵馬。

  從前朝中後期藩鎮割據地方始,牙軍在藩鎮之中的重要性,從來都是不容忽視的。

  而延續到梁蜀晉楚建國,基本也都是不斷的強化侍衛親軍及禁軍的地位,然後用侍衛親軍及禁軍精銳去控制州縣及地方兵。

  徐明珍治壽州,從根本上都沒有脫離這個模式。

  韓謙之前孤軍深入淮陽山時,朝野之所以會那麼緊張,說白了世人看待棠邑兵的眼光並沒有根本的改變,並沒有將棠邑兵跟其他精銳強軍區別開來。

  朝野上下還是擔心韓謙手下的嫡系精銳傷亡太慘重,或者全軍覆滅,會直接導致整個棠邑防線的崩潰。

  徐明珍去年進攻烏金嶺時,雖說在前期長達一個月的拉鋸消耗戰中,他的嫡系精銳並沒有怎麼上戰場,拼消耗,但冰壩衝擊敵營,徐明珍的嫡系精銳卻沒有逃過大劫。

  而韓謙之前率突襲兵馬在安豐寨外圍點打援,徐明珍第一時間率領趕到安豐寨外增援的兵馬,主要是他的侍衛騎軍精銳,也是損失慘重。

  這前後兩次的慘烈打擊加到一起,徐明珍所能直接掌握的嫡系精銳,已經下降到一個極低的水平,目前還不得不主要集結到安豐寨,以防韓謙在山裡又搞什麼動作。

  這其實也意味著徐明珍對目前看似猶有九萬兵馬的壽州軍,掌控力實際上早就暗中下降到一個極低的水平了。

  不管北面的局勢是否會出現意外中的動盪,郭榮都主張對壽州軍保持更強的軍事對峙及壓迫,他認為繼續對峙下去,壽州軍就會出現大規模的將卒嘩變、逃亡,甚至會重新選擇投效朝廷……

  都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棠邑制置軍各方面都佔據優勢,就應該用這種種優勢去碾壓、瓦解壽州軍,達到不戰而屈敵之兵的目的。

  「除了義陽方面,軍情參謀司近日還要多調幾組斥候北上,進入到魏州、博州一線,隨時關切黃河以北戰局的變化。梁帝朱裕對成德軍、對蒙兀人在幽檀等州的兵馬,有沒有警惕,以及梁軍在河內諸州及魏博的兵馬部署能否應對最壞的局勢,乃至趙易都防禦使張文禮的選擇,都會對北方局勢產生極大的影響,」韓謙說道,「此外,軍情參謀司與通政司要衡量好不同的應對方案,對棠邑整體發展的影響。」

  任何方案的調整,牽涉面都極廣,比如說去年抽調那麼多的工師、匠工,進入淮陽縣西部深山修造棧道,東湖、歷陽以及龍潭等地很多待執行的建設任務就隨之停滯下來。

  而這一次方案要進行調整的話,極可能將涉及到三四萬精壯男丁的配給,對棠邑的影響就更大了。

  目前棠邑並非是一支能得到朝廷毫無保留支持的野戰軍,除了要考慮與壽州軍的軍事對峙外,還要考慮與朝廷,與淮東、晚紅樓、鄭氏等內部勢力的複雜糾葛,問題就變得更加的複雜跟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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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章 相遇

  九里關,又名黃峴關,南臨隨州應山縣,北通光州羅山縣,與西側過入義陽縣境內的武勝關(武陽關)、平靖關,並稱義陽三關,乃是除南陽盆地之外,荊襄與中原之間的第二大通道。

  黃峴關兩山夾峙,天成峽谷,兩頭窄狹,中間寬闊,易守難攻,為歷朝兵家必爭之地。

  二月初旬,數十騎兵簇擁幾輛馬車,在黃峴關峽谷裡緩緩而行。

  姚惜水坐在馬車裡,揭開車簾子,看冰雪覆蓋兩側的山嶺,暫時還看不到消融的跡象。

  「前面就是靈山大營,大哥與李秀此時就在靈山大營。」

  李磧勒住馬,待馬車駛到近前,側過身子,隔著車窗跟姚惜水說道。

  黃峴關城隸屬於應山縣,長期以來都位於大楚腹地,年久失修不說,受兩側陡立山崖的限制,關城內十分狹窄,百餘間屋舍,駐以千餘精銳便是極限了。

  李知誥率部出桐柏山,沒能攻下北距黃峴關百里、重兵防守的羅山城,便在黃峴關峽谷的北口、梅花山西麓山腳下,依據早初的靈山寨修建營城,以便與西面四十里外的義陽城互為犄角,居高臨下的窺視著淮河上游的水道及沿岸地區。

  姚惜水叫停車馬隊,她與春十三娘及侍婢葉非影掀開車簾子,此時已經能看到驛道的盡頭,營城隱隱若現的夯土城牆,黃褐色的土城,在皚皚冰雪之下尤其的顯眼;兩側的山谷裡,也能看到新開僻出來的山道四通八達。

  義陽、羅山境內的山地多產煤鐵,李知誥從內地徵調大量的民夫力役,進山開採煤鐵,又在義陽、靈山修造冶煉鑄造工場,短短不到一年時間,算是初有所成。

  看到眼前的一切,姚惜水心裡感慨萬千。

  曾幾何時,晚紅樓與信昌侯府所暗中掌控的資源,不知道是韓家父子的多少倍,但此時卻被棠邑軍壓住一頭,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們一直以來沒能掌握一個穩定的根基之地。

  他們雖然早期從韓謙手裡接過秋湖山,也經營得不錯,規模最大維持近三千名匠工,但金陵事變之時卻毀於一旦。後續即便有一些工師、匠師苟活下來,但也因為被韓謙奪權,這些人在金陵事變後,大多選擇攜家小遷往敘州定居。

  戰後,在沈漾堅持下,最終是將作監接管了秋湖山。

  而之後右神武軍的覆滅,打擊就更太大了。

  而在延佑帝登基之後,昌國公李普將他所掌握的大量資源,都傾力用於右神武軍的建設之上。

  僅以騎兵來說,右神武軍除了編有一個獨立的騎兵都,此外還有額外編有六千餘匹軍馬。

  不過,臨到最後,戰鬥力一度堪稱禁軍諸部之最的右神武軍,僅李秀、李磧率領千餘將卒從鐘離城逃出,甚至他們攜帶回來的上千匹戰馬,被韓謙無恥的截走了。

  目前左武衛軍、左龍雀軍以及左神武軍三部禁軍精銳加起來,軍馬都不超過五千匹,想要組建一支獨立的騎兵部隊都難。

  雖說他們此時勉強可以說已經是將襄鄧均隨郢諸州收入囊中,但這幾個州近百年來受戰亂摧毀最為凶烈,僅數年前的荊襄戰事期間,遭梁軍屠戮、掠奪的人口就將近二十萬。

  雖然在荊襄戰事之後,天祐帝從潭鄂等州強徵一批民戶實邊,去填充鄧均兩地,但截止到去年底正式成立襄北都防禦使府,五州在籍戶總計也只有十二萬戶、七十餘萬口人。

  戰事對地方的摧毀,使得這五州的人口在過去數十年間,非但沒有得到一丁點的增漲,還大幅削減七成還多。

  要知道在前朝中期,僅南陽盆地之間,就有十二三萬戶、近百萬口的住民。

  姚惜水不管內心深處對棠邑是何等的警惕與戒備,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些年在韓家父子身上學得太多的東西,對人口的認識,要比當世所謂的文臣武將要深刻得多。

  李知誥出任都防禦使之後,著力打壓地方豪戶、與民生休養、減輕底層貧民所受到的壓榨,她也是勸呂輕俠一力支持。

  即便不算朝中的權勢、影響力,目前看來,襄北都防禦府控制五個州、丁口不足八十萬、正卒近五萬人,比棠邑制置府所控制的三個州、六十萬左右的丁口、三萬正卒,怎麼都要強出一截,但姚惜水心裡清楚襄北已經處於劣勢了。

  棠邑編水軍僅四千餘卒,看似規模不大,但韓謙控制之下的赤山會,擁有大小商貨船三百餘艘,又借敘州、棠邑出產的布鐵茶藥桐油瓷器等大宗物資貿易,觸手伸入大楚各個州縣,僱傭船工水手五千餘人皆是左廣德軍舊部,實是一支不容忽視的半武裝勢力。

  因為棠邑有著相對寬裕的財力,即便淮東、壽王府警惕起來,但已不能阻止韓謙動用錢糧在棠邑境內開墾新田、建造屋舍,以遠遠低於成本的價格出售給江南失地或少地的民戶、流民。

  而有赤山會暗中相助,甚至能直接繞過州縣的監管,直接運送底層貧民及奴婢遷入棠邑,普通的州縣即便察覺到,但誰會阻撓權勢薰天的韓家及黔陽侯府?

  雖然沒有去年那麼誇張,但棠邑每個月大約都有兩三千的新增人口。

  就這一點,襄北就遠遠不能相提並論。

  為宮中供應織品及綢緞以及從地方徵繳織造貢品,並有替慈壽宮監聽天下之權的織造局,作為內侍省八局之一,自然要比都沒有正式地位的赤山會,擁有更大的權勢。

  而姚惜水、春十三娘作為織造使、副使,領授正四品及從四品的官銜,奉太后懿旨行事,權位在地方州刺史之上。

  不過,織造局在皇城之外僅有二三百人可用,主要還要用於刺探各地的情報,沒有能力大規模幫襄北招攬流民。

  而襄北諸州,目前所能擠出來的每一枚銅錢、每一粒米糧,都要用在提高將卒兵甲武備之上,也沒有餘力更大規模的開墾荒地、建造屯寨。

  說起來也悲哀,她們過去一年,甚至不得不擠出有限的錢糧,從赤山會購入十數萬布匹的棉布、上百萬斤的皮棉,以改善左龍雀軍、左武衛軍、左神武軍近五萬將卒的兵服寒衣,以提升兵馬在寒冷季節的野戰能力。

  這次河朔大亂、梁國驚擾,或許是目前他們能一舉壓制棠邑,再次獲得優勢的最大良機吧?

  只是他們要怎樣才能更好的抓住這次機遇,而不叫棠邑漁翁得利?

  想到這裡,姚惜水就頭痛萬分。

  烏金嶺一役之後,織造局就派出更多的精銳探子,扮作獵戶、藥農,潛入淮陽山深處。

  去年冬季到這時,棠邑軍在白水河、灌河、白鷺河等水系的上游河谷發動底層貧民四處搞暴動,以及在白水河及燕子河上游河谷之間開闢棧道等事,他們也是一清二楚,但棠邑軍山地作戰以及平動貧民暴動的能耐太強了。

  不要說他們十數名精銳探子了,即便壽州軍早有覺察,但在大雪封山的寒冬,也拿棠邑軍沒轍。

  一旦梁軍在北線受重挫或形勢逆改,迫使壽州軍不得不再次收縮防線,怎麼看都是棠邑軍順勢出淮陽山,更有地利上的優勢。

  要怎麼才能轉移韓謙這廝的注意力?

  姚惜水一時候也沒有好計可想,心想見過大哥後,或許他們會有好的想法吧?

  …………

  …………

  姚惜水她們剛進靈山大營,車馬隊還沒有到牙帳,隔著車窗就見馮翊鬼頭鬼腦的看過來,秀眉微蹙,問李磧:「他怎麼在這裡?」

  李磧此前被李知誥派到禮山縣公幹,正好姚惜水、春十三娘過來,便與她們同行,離開靈山大營有兩三天了,卻不知道馮翊此時會在這裡。

  看到姚惜水從馬車裡露出半張花容嬌媚的美臉來,馮翊涎臉迎過來,揖禮道:「姚織造姚大人,有好一陣子沒見了,可是叫馮翊想念得緊呢。」

  馮翊雖說性情歡脫,任事也沒有其他人那麼勤勉,但棠邑與外界有什麼重要性的聯絡,多是他在走動。

  而且外界也認可他能代表韓謙的意見。

  看到馮翊在靈山大營,姚惜水當然是下意識便猜測韓謙有什麼緊要的事情找上大哥。

  馮翊也是剛到靈山大營,不比姚惜水他們早多少,還沒有見到李知誥,但也沒有跟姚惜水打什麼啞謎,陪著她們往李知誥的牙帳走去,邊走邊說道:「姚宮使是不是很是好奇我為何沒事跑到羅山來?織造局這段時間往淮陽山裡派去的探子也太多了,姚宮使你們這時候不再收斂著些,又或者不跟我們知會一聲,要是誤傷了誰,大家的臉面都不好看。我這次過來,是我們在灌河、白鷺河、白水河上游深山裡捉到十多個可疑人物,特地送過來請李都防禦使鑑別一二,省得誤殺對咱大楚忠心耿耿的將卒……」

  「哼……」姚惜水輕輕哼了一聲,如今淮陽山北坡近半人口都在棠邑軍的控制之下,兼之韓謙在敘州時,對山區的控制及排查能力就是極高,這也使得織造局的密探往淮陽山滲透的難度越來越大。

  面對馮翊這種暗夾威脅的話,姚惜水心裡是不爽得很,但對落入棠邑手裡的十數人,卻又不能不營救,只是寒著臉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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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12:55: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二十六章 順水推舟

  「馮大人當不會只為送幾個可疑人物過來吧?」春十三娘風情萬種的瞥眼看過來,盯著馮翊的臉問道。

  「我掐指算到能在這裡遇到春娘跟姚姑娘,便眼巴巴將這樁差事搶過來,你們信嗎?」馮翊涎臉問道。

  「熙榮要說這話,我信;你說這話,就算了。」春十三娘慵懶的嘆了一口氣說道。

  春十三娘年過三十,卻正是風華正豔之時,馮翊看她這般模樣,想起旖旎的舊事,心魂也禁不住一蕩,怔怔的看了一會兒,才收斂心神說道:

  「棠邑去年冬季,遣人入白水河、灌河上游河谷組織鄉兵等事,你們也都知道。此時進入二月,冰雪即將消融,壽州軍進山的通道隨後就會打開,而我們從燕子河上游開鑿通往白水河上游的棧道,還差最後一段險地,需要兩個月才能打通。左武衛軍、左龍雀軍出淮陽山也快有一年了,義陽、靈山都被你們打造得固若金湯,是不是這個春季可以考慮對羅山城真正用兵了?」

  姚惜水與春十三娘對望了一眼,沒想到馮翊過來,竟然想要借他們這邊對壽州軍出兵,以減輕棠邑軍在淮陽山北坡人馬的壓力,但這個話題,她們現在沒有辦法接。

  待走進牙帳,她們才看到郭卻也在靈山。

  郭卻早年不過是韓謙身邊的家兵子弟,此時身形削瘦,相貌平平,乍看僅僅是一個相當不起眼的惇厚青年,但這幾年卻是韓謙身邊最為重要的執掌斥候刺探之事的核心人物之一。

  姚惜水與春十三娘走進大帳時,沒有看到李知誥的身影,郭卻在大帳裡跟李秀在說話。

  李沖畏罪自殺,李普承擔水師主力及右神武軍覆滅的主要罪責,被革除樞密副使、剝奪國公之爵,貶為庶民,牽累李瑤在宮裡也被貶為貴人,昌國公府算是徹底敗落下來。

  李普雖然逃過一死,但其人被勒令居於金陵宅中,不得隨意出京。

  在更大範圍內,或者在世人眼裡,昌國公府都要算浙東郡王府李氏一脈,李氏一脈除了李長風在兵部任職以及李知誥統領淮西禁軍,沒有受到牽連外,李秀、李磧等作為右神武軍的將領,也都被貶去將職。

  心灰意冷之餘,同時李氏子弟及家兵傷亡也相當慘重,李秀、李磧解除將職之後,則率殘剩子弟返回到洪州休養。

  直到去年年中,在看到二皇子被太后領到慈壽宮撫養,李普以為昌國公府還有緩過氣來的希望,才寫下信函,由姚惜水她們帶到洪州,勸李秀、李磧再次出山。

  李秀、李磧都沒有正式的將銜,到李知誥帳前任事,李秀主要還是幫著參贊軍務;而李磧則主要負責率領小股精銳,清剿盤據桐柏山東坡的馬賊山寇,同時也是學棠邑軍,征討、降服山裡各自為陣、不受州縣管束的寨子,儘可能擴充襄北的人口。

  右神武軍雖遭慘敗,但李磧及李氏子弟的武勇卻名傳江淮。

  姚惜水她們進來,郭卻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轉過頭看到李磧身後還站著一名氣宇軒昂的彪勇漢子,氣勢甚至比略顯得有些瘦弱的李磧還要強。

  郭卻自然認得這人便是曾任江州兵馬使的鐘彥虎。

  金陵事變期間左龍雀軍進攻江州,鐘彥虎為李知誥所敗,之後便不知所蹤,此時看他身穿親衛武官鎧甲,郭卻也能猜到江州一戰他應該是為李知誥所俘,但一直到近期才真正降服,投效李知誥帳前效力吧?

  郭卻猜到鐘彥虎的投效,可能跟李秀、李磧有著有什麼關係,要不然很難解釋他在金陵事變過後這麼久才在李知誥帳前現身。

  姚惜水、春十三娘到地方,明面上的身份就是慈壽宮的特使,因而馮翊、郭卻趕來商議兩軍對壽州協同作戰之事,她們二人是無需迴避的。

  坐下來說了一會話,剛才不知到何處去的李知誥,與鄧泰才推門走了進來。

  雖然已經是二月上旬了,但從門口竄進來的風,猶有寒意,也不知道今年的冰雪消融時間,是不是比去年還要延後些時日。

  不過,不管怎麼延後,到三月份,從霍州南部沿灌河、白水河等溪河河谷進入淮陽山北坡腹地的通道,都會打開。

  棠邑軍雖然在淮陽山北坡集結八九千兵馬,但缺少兵甲,更不要說精良的戰械,絕大多數人又都是新卒,有血勇,卻沒有經過充沛而完備的訓練,身體素質也差,戰鬥力僅相當於鄉兵。

  一旦壽州軍集結精銳,進攻淮陽山北坡腹地,僅憑山裡單薄的寨子,想要抵擋住壽州軍的兵鋒,很是困難。

  馮翊、郭卻過來,想要請襄北軍與棠邑軍精銳分別從靈山大營、烏金嶺大營出兵,左右夾攻,令壽州軍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對淮陽山北坡用兵。

  當然,有關兩軍協調作戰的事情,一直都有溝通。

  這次馮翊、郭卻兩人特地翻越淮陽山西段的崇山峻嶺趕過來,尤其的鄭重其事,是希望李知誥能在西翼大規模的出兵,而不是以往小規模的、不痛不癢的襲擾。

  這時候見李知誥、鄧泰趕回來,當著姚惜水、春十三娘的面,郭卻又鄭重其事的強調這一點,希望李知誥能給一個明確的答覆。

  「壽州軍在烏金嶺被大水沖擊得還不夠慘烈?這才過去多久,他們傷疤都沒有好,真就敢進攻棠邑軍防守的山區?」姚惜水美眸盯著馮翊、郭卻二人,張口問道。

  馮翊永遠都是一副憊慵懶散的樣子,郭卻耐著性子說道:

  「去年初春,我棠邑軍將卒能借水勢潰敗壽州軍,說穿了並沒有太多的奧妙,這都快過去一年時間了,壽州將吏再無能,相信也都早就窺透。因此,冰雪未融化之前,壽州軍不敢進山,但冰雪融化之後、雨季來臨之前,他們要是還畏首畏尾,那收復壽霍諸州,將敵軍驅趕到淮河以北,那真就是指日可待,沒有什麼懸念了——相信姚宮使這時候也早就想明白,去年初春我們是用什麼手段擊退敵軍了吧?」

  都過去這麼久,要是還沒有想透冰壩的秘密,姚惜水心想她們索性棄子認輸得了。

  只是事情發生後,捅破這層窗戶紙容易,但事前誰又能想到韓謙會用這樣的辦法敗敵?

  李知誥當然不會當場就給馮翊、郭卻答覆,而他身為都防禦使,節制統領三部禁軍及五州軍政事務,權勢猶在韓謙之上,也無需親自去敷衍馮翊、郭卻,只是吩咐身邊的一名部將,安排馮翊、郭卻他們先在靈山大營住下來。

  將閒雜人員摒退,廳裡皆是親信,姚惜水才說道:「河朔將有異變,大哥這邊可有做好準備?」

  在信昌侯府時代,姚惜水便與蘇紅玉等女喚李知誥、柴建為兄長,而眼下李知誥作為晚紅樓一脈的嫡系大將,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李秀、李磧以及鐘彥虎等人卻是不知姚惜水這一聲「大哥」裡蘊含著更深入、更直接的含義。

  「將有異變,什麼異變?」李知誥長眉緊蹙起來,問道。

  他不僅對神陵司在河朔、河東故郡的殘餘勢力一清二楚,甚至還有知道前朝覆滅時,有一小部分衣冠士族北逃投靠蒙兀人生存下來,這些年都彼此間有所聯絡,但王景榮想要在河朔,或者更直接的說在成德軍搞什麼事情,他還不特別的肯定,或者說他內心深處並不希望發生那樣的事情。

  「倘若再拖延下去,梁帝朱裕隨時都有可能攻陷潞州,到時候灌江樓在成德軍,不管做怎樣的應變,都會陷入被動。而梁軍在朱裕的治理下,要遠比成德軍強大數倍,晉軍亦被打得落花流水,頻頻大潰,而倘若叫他吞併河東、河朔等地,再提數以十萬計的精銳兵馬南下,江淮之地何以自守?」姚惜水美眸裡掠過一些寒冷而堅定不移的精芒。

  「只是這與引狼入室何異?」李知誥捏緊拳頭,不悅的說道。

  「我們並不能命令灌江樓及蕭氏做什麼,灌江樓及蕭氏也無需聽從我們的命令,他們能傳信過來知會一聲,以便我們能在江淮借勢謀事,也是念這些年未斷的香火情,」姚惜水寸步不讓的說道,「而這次韓謙既然邀大哥出兵,攻壽州軍之側,照惜水所見,大哥完全可以順水推舟,集結兵馬逼近羅山城下,只待北面異變消息傳來,驚動壽州軍的陣腳,大哥便能直接率大軍沿淮河南岸而下,搶在棠邑軍之前,收復霍、壽兩州……」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李知誥長眉深蹙的坐在案後,輕嘆了一口氣,說道,「韓謙最重視情報偵察蒐集,早在他治縉雲樓時,資源那麼緊缺,都不忘往梁蜀兩國潛伏人手,梁帝朱裕此時在河東故郡攻城掠地,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不派人盯著潞澤等地的動靜?即便棠邑此時沒有發現什麼,但只要蒙兀人的騎兵踏入河朔大地,我估計棠邑頂多拖延一個月,便會第一時間接到消息。而到那時候,壽州軍或許也剛剛接到消息,陣腳還沒有亂開呢,我們未必能抓住多少機會……」

  他們要想抓住難得的機會,王元逵率成德軍投蒙兀人僅僅是第一步,之後成德軍與蒙兀鐵蹄南下橫掃趙易魏博諸州,才會使黃河以北的局勢徹底的動盪起來。

  這個過程本身就需要一定的時間。

  在王元逵率成德軍投蒙兀人,攪動黃河北岸的局勢之後,這時候梁國境內才會變得人心惶惶,但是要想壽州軍在淮河南岸陣腳大亂,予他們有機可趁,則需要北線的梁軍遭受一到兩次重創才行。

  要不然的話,徐明珍什麼陣勢沒有經歷過,哪那麼容易給他們佔到便宜?

  更關鍵的是,韓謙即便拖延一個月才能得到北方的消息,但那時候壽州軍陣腳並沒有亂,猶有足夠的時間給棠邑軍調兵遣將,之後棠邑軍再直接從淮陽山出兵進攻霍州、壽州,速度又會比他們慢多少?

  「除非其他地方有什麼事,能吸引住黔陽侯的注意力,要不然的話,我們便不能好高鶩遠太多,老老實實的兵逼羅山城下,到時候圍斷溫博的退路,迫使其投降,也是大捷。」李秀氣度沉靜的說道。

  襄北都防禦使軍,有相當的兵力,主要以柴建所部左神武軍駐紮鄧均兩州,防範關中武關以及方城防線的敵軍,他們能在義陽、靈山調集的兵力,實際比棠邑軍並不佔優勢,更何況他們在諸多資源方面,要捉襟見肘得多。

  李秀並不覺得他們這次應該將目標定得多大,與其鯨吞霍壽兩州,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就以此時駐守羅山城的溫博及其部為目標。

  自金陵逆亂以來,溫博就彷彿一塊不可摧折的磐石,叫眾人吃夠了苦頭。

  不過,自古良將都能惺惺相惜,即便在溫博手裡吃過太多的苦頭,卻不妨礙眾人對溫博治軍統兵的認可,而溫博麾下萬餘兵馬,也可以說是壽州軍僅剩不多的精銳戰力了。

  倘若能趁黃河北岸的局勢驚擾梁境之機,他們出兵切斷溫博撤出羅山城的退路,繼而迫使其獻城投降,便是大收穫。

  「倘若真能有其他事情,吸引韓謙的注意力呢?」姚惜水問道。

  李秀剛才只是隨口說到這點,他主要還是希望不要太好高鶩遠,但見姚惜水既然將心思放到這一點上了,他硬著頭皮說道:「倘若能如此,或許可以稍稍貪心一些。」

  「河朔大變的消息,或許瞞不了棠邑太久,但韓謙再耳目靈通,這世間也有他識不破的秘密……」姚惜水說道。

  …………

  …………

  靈山大營沒有正兒八經的驛館,但馮翊、郭卻他們及隨行侍衛給安排居住的院子,卻也寬闊、整潔。

  「要說之前一切都還是猜測,但姚惜水這娘們每回出現,都少不了要搞出些明堂來,那這事十之八九便錯不了了,」

  馮翊屈腿坐在燈下,跟郭卻說道,

  「你寫一封秘信,綁到阿紫、阿朱的爪子上,看到底能不能成功捎回到烏金嶺去——我總覺得指望兩隻鴿子傳信,這事有些懸。淮陽山深處那麼多的大鷹,不把這兩隻肥鴿子一口給吞了?」

  「從珺夫人那裡將阿紫、阿朱討過來,雖說是作為輔助,但也需要情勢特別迫切時才能用,」郭卻搖了搖頭說道,「姚惜水、春十三娘出現在這裡,只是進一步驗證珺夫人的猜測沒錯,只需要照往常那般傳稟消息便可……」

  出靈山大營,東面的崇山峻嶺,就已經霍南特遣營的活動邊緣區域,而從那裡到烏金嶺直線距離雖然就二百多里,但北面的淮南平原地區被壽州軍控制住,信使倘若要翻越崇山峻,沒有現成的山道,在山川大谷裡轉來轉去,怎麼也要八九天後才能趕到烏金嶺大營。

  倘若信使從淮陽山北面外的淺丘地區穿過,速度是要快很多,但隨時都有可能會跟壽州軍的斥候兵馬撞上,會十分的凶險。

  真要有突發狀況發生,嘗試遠距離信鴿傳書,是一個辦法,但郭卻認為當前的事態發展,與烏金嶺大營所預測的一致,沒有必要將他們僅攜帶出來的兩隻信鴿放飛回去。

  「行,具體怎麼辦,聽你的。」馮翊說道。

  「我想在靈山大營再留兩天,不管他們什麼態度,便往郢州走一趟,到郢州後乘船繞回到烏金嶺大營,沿途有一些事要處理,你跟我一起,還是先回大人身邊?」郭卻問道。

  「到郢州後,正是春日遲遲、春江水綠之時,我當然隨你走漢水繞行嘍。」馮翊說道。

  他很期待走漢水乘船,經長江沿流而下,然後再經巢湖、龍潭河再入淮陽山去見韓謙。

  雖然這要比預定的計畫晚好幾天才能回到烏金嶺大營,但一路可以乘車馬舟船,要比翻越淮陽山北坡的崇山峻嶺舒服多了,再說沿路春光必然不差。

  而韓謙他身為主帥,不方便到處走動,卻是鼓勵棠邑的中高層將吏有機會,則要儘可能實地考察各州縣的實際情形。

  郭卻作為軍情參謀司執掌斥候偵察之事的核心人物,要是想更直觀的判斷軍情參謀司對外部的情報刺探是有效的,要是想情報刺探的工作能更深入、更細緻,他就不能總留在韓謙的身邊任事……

  郭卻與馮翊議定,與李秀等人商議好兩軍協同作戰的細節後,派遣信使直接從淮陽山北坡返回烏金嶺大營外,他們則在十數侍衛的簇擁下,離開靈山大營,穿過九里關,往郢州城而去。

  襄北五州怎麼都是大楚的疆域,郭卻、馮翊要去郢州,甚至去均州、鄧州,襄北都防禦府都不能阻攔,頂多是借護送的名義,沿途派人監視,省得他們在隨郢等州隨意的刺探軍情……

  …………

  …………

  二月中旬,漢水入江口,暮色下江中央停泊一艘雙桅武裝商船。

  帆船首尾長約八丈,船舷吃水很-深,顯示船艙裡裝滿大宗物資;浪頭簇打著,不時有水花濺到甲板上。

  星月皎好,較遠處還能看到商船的側舷,用大漆繪有「赤山-28」等字樣,而船艙的頂部幾架床子弩,在十數甲卒的警戒下,閃爍著猙獰的寒芒。

  赤山會的大中型貨船多為尖底尖首,載滿貨物,吃水很-深,除非有現成的碼頭能夠停靠,要不然想要停泊下來,都會直接在江心下錨。

  至於在江心停泊的原因,有躲避風浪,有夜裡要避免通過岸灘複雜的流域臨時駐泊,以及沿江有很多人煙密集的鎮埠,卻沒有建停靠大中型貨船的碼頭,那也只能停泊在江心,然後用小船轉駁。

  另外,赤山會在很多地方還沒有建造專用的貨棧,在支流溪河與主幹水道運載貨物的商貨船大小不一,大宗貨物的拆並、轉駁,很多時候就直接在江面上進行。

  總之,鄂州城西北、長江與漢水交匯的水面上停泊著一艘赤山會的武裝商貨船,在延佑五年的二月中旬,已經是實屬平常了。

  夜色漸深,又有一艘烏篷船從漢水順流而下。

  雙方用信號燈相互示意後,烏篷船便緊貼著商船靠過去。

  郭卻健步跳上商船的甲板,馮翊沒有郭卻那麼矯健的身手,還是在侍衛的攙扶下,拉縴繩登上船。

  看到身穿灰色襖袍、一副商賈模樣的林勝站在甲板上相候,郭卻眉頭微蹙,神色凝重的問道:「有什麼事情,叫你專程在這裡等我們?」

  「我們從岳陽東出洞庭湖時,恰好看到有一艘織造局的官船從長江進洞庭湖,我當時覺得奇怪,特地安排三艘哨船輪替盯上去,確認長春宮使、織造監姚惜水就在那艘官船上!」林勝說道。

  赤山會不僅承擔著溝通江淮的責任,同時也是棠邑水軍的後備力量,更是軍情參謀司刺探江淮的主要力量。

  因而除蘇烈、韓東虎、林江等少數人直接進入棠邑軍中,林勝、郭逍等其他人還是繼續負責赤山會的日常運營。

  林勝負責赤山會日常運營的六巨頭之一,平時偶爾隨商船出動,但都會隱藏身份。這次要不是這麼緊急的情報,他不會冒險留在鄂州的江面上,等候郭卻、馮翊過來。

  「這女人的動作好快啊,明明我們比她更早離開靈山大營,我們在途中也沒有怎麼耽擱啊,她卻繞到我們前面了,」馮翊眉頭大蹙,說道,「她這麼趕著進洞庭湖,是要幹什麼去?」

  織造局乃是慈壽宮的耳目,其官船在諸州縣皆通行便利,不受阻攔,出現在任何地方都屬正常,甚至這兩年也隔三岔五的借接運貢品的名義,進入敘州。

  不過姚惜水前段時間剛在靈山大營露面,他們也猜測她此行去見李知誥,應該是為北方局勢隨時有可能會發生劇變做準備,但她在這時候不留在桐柏山給李知誥出謀劃策,卻跑進洞庭湖,怎麼叫他們不起驚疑?

  「織造局的船現在去了哪裡?是沿湘水而上,還是進入阮江了?」郭卻問林勝道。

  「我入夜前接到最新的消息,織造局的官船還在洞庭湖的青蒲蕩水域,暫時看不出它是要去湘水,還是去阮江——不過,我已經下令換新的哨船盯上他們。」林勝說道。

  「你立刻準備一艘快船,儘可能組織一些好手,隨我們跟過去!」郭卻說道,接著他與馮翊、林勝進入船艙,當即寫就秘信,叫人拿出一路攜帶過來的兩隻信鴿,將兩封一模一樣的秘信綁到細如草莖的爪子上,縱其飛入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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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初春

  從鄂州往淮陽山北,千里山川荒野之中,鷹隼極多,兩隻信鴿飛回到烏金嶺大營的鴿巢時,翅腹都帶著傷,差一點都沒能飛回來。

  這也是利用信鴿遠距離傳書,最為主要的一個不確定性因素。

  此時顧不得憐惜兩隻信鴿能不能治回來,郭卻、馮翊傳回來的秘信,卻足叫眾人震驚。

  「晚紅樓必是擔憂河朔驚變的消息瞞不過我們太久,姚惜水離開靈山大營,借道入洞庭湖,必是想著要在敘州滋生事端,吸引我們的注意力!」

  馮繚此時也還留在烏金嶺大營,這邊接到郭卻借飛鴿傳書遞迴來的信報,第一時間將眾人召集到韓謙日常起居的院子裡議事,馮繚第一個便猜測姚惜水行蹤飄忽不定,必是對他們居心不良。

  作為晚紅樓年輕一代的核心弟子,姚惜水最得呂輕俠的信任,都可以說是呂輕俠的衣缽傳人了,如今都是呂輕俠坐鎮宮中,每有什麼事情,都是姚惜水在外走動。

  因此,軍情參謀司也極為關注姚惜水的動向,但奈何晚紅樓作為神陵司的餘孽,也極擅潛蹤匿形,想要隨時確認姚惜水的行蹤卻是不容易——即便是織造局的官船也差不多同時有十數艘在外、從州縣蒐羅絲絹織品供給宮中,為其秘諜、眼線活動提供極大的便利。

  姚惜水之前幾天跑去見李知誥、周數、李秀、鄧泰等人,可以進一步驗證他們對河朔形勢的預測,但姚惜水在李知誥那裡沒有留幾天,便突然跑去洞庭湖了,此時聚集在烏金嶺的眾人,怎麼都不可能認為姚惜水是去看洞庭湖的春色。

  大楚水師覆滅於洪澤浦之後,韓謙差不多將超過四分之三的將吏都從敘州抽調過來組建棠邑軍,敘州僅留少量的兵馬看管。

  韓謙與王珺大婚之前,又特地將趙庭兒接過來團聚,之後趙庭兒又懷孕,在東湖為韓謙生下一女,一直都沒有動身返回敘州去。

  目前敘州軍政事務,主要由洗尋樵、喬維閻、奚昌、魏續、韓東、郭逍以及留守婺川河谷的譚育良等人主持。

  而為了儘可能抽調資源支持棠邑,敘州州兵及天平都現役僅有兩千人左右的將卒維持八縣的防務及地方治安。

  考慮敘州周邊的軍政環境,這點兵力已經可以說相當的捉襟見肘了。

  敘州外圍,不算雪峰山東側的鄭暉所部,辰州、思州、業州的洗楊田三家代擁有番兵逾六千人;而黔江、阮江上游的黔中故郡,諸州縣的土籍大姓勢力,擁有的軍事實力更強。

  以往棠邑軍在江淮攻城掠地、兵鋒一時無兩,韓家在朝堂之上說話也是擲地有聲,加上長時間大規模的商貿往來,韓謙不用擔心洗氏、楊氏、田氏敢舉易妄動什麼,但倘若姚惜水借慈壽宮的名義暗中謀劃什麼,就說不定會有一兩家勢力會被慫恿得蠢蠢欲動。

  當然,無論是在思州民亂中吃過大虧的思州楊氏亦或是業州田氏,還是三家勢力裡最為兵強馬壯的洗氏,或許不敢留下口舌,對敘州公然用兵,但他們借鑑思州民亂這事,暗中縱容流寇,或者他們派出精銳兵馬,直接扮作流寇,在敘州境內大肆燒殺劫掠,留在敘州的眾人要如何應對?

  「郭卻、馮翊、林勝都跟著去敘州了,只要洗英、楊家及田氏,沒有膽大妄為到敢公然出兵侵入敘州,敘州的形勢或有小亂,但也沒有好憂慮的,」郭榮蹙著眉頭說道,「此時要考慮的,倘若我們還想瞞天過海,在敘州有事情發生時,我們應該要如何應對,才能叫晚紅樓誤以為我們對河朔的局勢一無所知?」

  郭卻秘信經飛鴿傳書送回來,韓謙剛起床,還沒梳洗,就披頭散髮的坐在長案後,手指有節奏的輕叩木案思量郭榮提出的這個問題。

  王珺身著襦裳,坐在韓謙的身側,說道:「看義陽兵馬目前的籌備,主要還是計畫進逼羅山城,並無太過貪心的意圖,姚惜水西進,應該是一步閒棋冷子吧……」

  「李知誥用兵穩健,沒有十足的機會,不會輕易出手,這卻也是最大的問題所在。」韓謙苦笑道。

  所謂用謀,在不具備碾壓性的實力之時,就只能將希望更多的寄託在對手犯更多的錯誤上了。

  姚惜水西進,篤定是要搞事的,倘若李知誥對姚惜水的西進寄以厚望,他們自然可以有針對性的進行部署。

  然而問題在於李知誥用兵極為穩健,目前他們在義陽、羅山一線的兵力調動部署,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貪心,對姚惜水的西進沒有表現出有特別期待的跡象。

  這麼一來,不管他們如何的部署、如何的瞞天過海,實際上到最後都未必能達成他們所預期的效果,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

  「我們以不變應萬變?」馮繚遲疑的問道。

  郭卻、馮翊他們在靈山大營時所派的信使,兩天前已經趕到烏金嶺大營,帶回左龍雀軍及左武衛軍在義陽、羅山一帶的兵力防務部署以及兩軍初步達成的協同作戰方案。

  根據之前的情報,能初步推測李知誥即便已經知道河朔即將劇變,但目標還是相對保守的放在守禦羅山城的溫博所部身上。

  待到河朔劇變,驚擾到梁國南部防線,李知誥應該會率部切斷羅山城守兵的退路,迫使守將溫博及其部萬餘精銳投降,同時羅山城往西的整個光州地區,也都將落入襄北都防禦使府的掌握之中。

  馮繚建議以不變應萬變,就是假定李知誥的意圖,不會因為姚惜水西進動作有所改變,又或者說他的意圖至少在姚惜水西進真正搞出事情之前不會有大的改變,那棠邑軍也不作大的部署調整,在壽州軍陣腳大亂之時,第一步目標,也僅僅是限於接管安豐寨、皋城、殷城、期思等霍州南部諸縣諸寨……

  這時候有侍衛通稟走進來,將一封秘信直接遞給韓謙跟前。

  韓謙展開秘信,沉吟片晌,說道:「那我們便以不變應萬變!」

  王珺疑惑的湊頭看過來,她看韓謙剛才明明都還相當遲疑的,不知道秘信裡寫了什麼消息,才叫韓謙突然堅定了主意。

  待在座的眾人看過秘信後,韓謙也沒有將秘信交給郭榮存檔,而是直接擲入銅火盆裡燒為灰燼,跟馮繚說道:「我這兩天去燕子河,你與郭榮陪我一起看看……」

  …………

  …………

  過去一年時間,壽州軍以安豐寨為核心,又建造了一批城寨駐以精銳兵馬,將出南淝水河谷的通道堵得嚴嚴實實。

  不要說棠邑軍在烏金嶺大營僅有六千多馬步軍,就算是兵力再多一倍,也很難直接沿南淝水河谷往北出兵。

  他們能不能在河朔形勢劇變時,趁壽州軍軍心不穩、陣腳大亂,第一時間奪得霍州南部的城寨,在這之前修通華柱峰棧道是決定成敗的一個關鍵。

  霍南特遣營雖然在淮陽山北坡聚集八九千兵馬,但拖老攜幼逾四萬人。

  其中更是有上萬人,都是因為逃避壽州軍的強制遷徙,或畏懼壽州軍強徵丁壯,逃入山中,他們在山裡完全沒有生存的基礎。

  在霍南特遣營進入之前,這些人在山裡都以樹皮草根或觀音土充飢,生存狀況可以說是岌岌可危。

  霍南特遣營進入北坡山區後,雖然發動底層貧民站出來推翻大戶豪民的統治,征沒田宅糧穀聲勢搞得極大,但由於山裡的物資生產本就處於緊缺的狀況之中,加上之前大量的流民湧入,所得的存糧依舊難以養活這麼大基數的人口。

  不要說兵甲戰械了,霍南特遣營現在忍饑挨餓的狀況,都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善,哪裡能有多強的戰鬥力,更不要說主動出擊,殺出淮陽山北坡,進入霍南平原,對壽州軍防守的城寨進行進攻了?

  而在棧道修通之前,僅靠三五百人肩挑背扛,平均每天能翻山越嶺運送三四千斤重的物資過去,就已經是極限了,但四萬多婦孺老少,嗷嗷待哺,每天至少需要補充三五萬斤物資才能從根本上改變忍饑挨餓的狀態,這中間的缺口太大了。

  不過經過兩千多匠持續逾四個月的努力,華柱峰棧道主體也接近完工了,目前還有三座鐵索橋沒有最後貫通;而這三座鐵索橋也是華柱峰棧道的關鍵節點。

  第一座鐵索橋就位於燕子河的上游河谷,也是韓謙要去視察的第一個地點。

  淮陽山裡氣候還是要比山外溫潤,二月下旬冰雪已經消融,山崖偶有一簇新綠或嫩黃花蕊露出,格外的養眼。

  燕子河上游溪道灘石嶙峋,無法行舟,從下游碼頭過來,只能走陸路。

  王珺不擅騎馬,而燕子河上游河谷修出的驛道又格外險陡,韓謙便與王珺同乘一馬,沿道緩緩而行。

  王珺依偎在韓謙的懷裡,卻無拘泥,看驛道下方的燕子河流水已然豐沛起來,在礁石旁湍急而流,衝擊出白色的浪花來,再看西岸黑褐石壁,偶爾一兩棵青松從石壁間頑強的生長著,心裡想著這春日遲遲,緩緩行於道中,驛道永無盡頭該有多好。

  燕子河上游,西岸多懸崖石壁,東岸地形相對平緩,千百年來有山民藥農踩踏出來的小道,之前也是在這個基礎上修繕了東岸驛道,但到燕子河的上游,就需要修造一座鐵索橋,與西岸華柱峰棧道的起點接上。

  千餘年前就有造鐵索橫置溪河、峽谷之上的先例,敘州這些年都優先發展冶鐵鑄造,打造千餘丈長鐵索不是多費勁的事,但關鍵燕子河的東岸沒有能固定鐵索的巨石。

  最後決定是不惜成本用石漿澆灌橋墩。

  去年入冬前,先在燕子河東岸建窖,開採粘土與石灰石進窖焙燒,然後再建水碓研磨粗料最終造出石漿,再源源不斷的用石漿及特製的鐵筋澆灌,整整四個月過去了,韓謙與王珺在諸多侍衛的簇擁下,趕到燕子河上游,看到東岸已經澆灌出兩座五尺見方、五丈餘高的巨大橋墩來。

  卻也是巧了,孔熙榮今日也從淮陽山北坡趕過來看燕子河鐵索橋的建造進展。

  雖然華柱峰棧道還有三個關鍵節點沒有貫通,但這三個節點上都建有臨時的吊索或簡易浮橋運送匠工及建造物資。

  如今從燕子河谷到白水河谷往來,到底是比以往方便多了,每天運往白水河上游河谷的物資,也從早期的兩三千斤提升到上萬斤;而少量人員的往來也從之前翻山越嶺走一趟需要四五天,縮短到一天之內。

  不過在三座鐵索橋建成能使車馬通行之前,大規模的物資運輸、人員往來,還不現實。

  孔熙榮這幾個月親自進入淮陽山北坡,臉頰長滿密密的鬍茬子,五大三粗的身量,這時候更見粗獷,看到韓謙、王珺在郭榮、馮繚等人簇擁下走過來,拱手行過禮,指著橋墩說道:「這兩座橋墩,可以說是集敘州工造之大成了。」

  雖然主持華柱峰棧道修造的總工師,是陳濟堂帶出來的弟子喬峻,陳濟堂及季希堯都沒有親自出山,但自四年前第一次在工師學堂的實驗爐裡成功利用粘土與石灰石燒製出第一爐合用的石漿料以來,石漿料作為建築粘合劑以及與河砂攪絆成混凝土,與特製的竹木筋或鐵筋,應用於基礎及樑柱的澆灌,陳濟堂、季希堯他們在工師學堂指導弟子前前後後摸索了四年時間。

  孔熙榮說這兩座橋墩乃是敘州工造之術的集大成,可以說是一點都不誇張,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在橋墩與西岸之間用六根鐵索連接起來,然後再鋪上厚木板,這些手段反倒是簡單了。

  既然遇到孔熙榮,韓謙又詳細詢問過霍南先遣營的狀況。

  也是近十數日來,物資的輸入規模有很大的改觀,主要集結到白水河及灌河上游河谷的霍南先遣營諸寨,情況比最艱難時也有很大的改觀,至少從較嚴重的饑饉狀態中走出來了,白水河、灌河上游河谷的春耕工作也陸續展開,將卒也恢復一定程度的操練。

  去年從霍州南部諸縣逃入北坡深處的流民情況,也已經進行了梳理。

  這上萬流民裡,差不多每戶都有成年丁壯在烏金嶺大捷之前,被壽州軍強行征為民夫用於進攻烏金嶺的戰事之中。

  梳理下來,這些民夫裡前後差不多有四千人在烏金嶺大捷時被棠邑俘獲,戰後差不多都作為輔兵及屯兵被編入輜重營。

  霍南先遣營現在除了還需要增加一批有經驗的武官外,孔熙榮現在希望就將這四千輔兵就從輜重營抽調出來,作為正卒編入霍南先遣營,也可以預見這些人的戰鬥力及凝聚力都不會差。

  無論是烏金嶺大營當初從東北坡腹地發動底層貧民編入營伍,還是霍南先遣營年前進入北坡腹地發動底層貧民,人馬規模絕對不低,但底層貧民長期忍饑挨餓,入伍之初的身體狀況很差,以傳統的標準衡量,堪稱精銳健卒的比例很低。

  除了充裕的粳米麵食外,軍中還供給一定的肉食、豆製品及禽蛋等,差不多需要一兩年時間,將卒的身體狀況才會有所改觀,勉強達到精卒的標準。

  烏金嶺大營的將卒休生養息近一年時間,狀況自然得到很大的改觀,但霍南先遣營還是最近十數日,物資供給才得稍稍寬鬆一些的供給。

  倘若河朔劇變在即,希望霍南先遣營近九千將卒能在接下來一兩個月內休養成精卒,顯然是不現實的。

  不過,增補一部分經驗豐富、勇敢作戰的基層武官及四千休養超過一年時間、有過一定操訓基礎,後續凝聚力及士氣都有保障的輔兵,孔熙榮相信霍南先遣營的整體戰力能有可觀的提升。

  「我們也剛決定左右軍諸部暫時都保持現狀不變,主要考慮加強霍南特遣營以便在河朔局勢發生劇變時,能第一時間收復霍州南部的城寨。目前看來還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些人手從諸輜重營抽調出來交到你手裡。」韓謙說道。

  當下他便著郭榮倚馬草擬軍令,他來簽署,派人快馬趕回烏金嶺大營,著軍情參謀司照名單將這些人手從諸營抽調出來……

  …………

  …………

  二月下旬,江淮大地已經春光融融,但河朔大雪還積雪未消。

  二月底的最後一天,定州城上空鉛灰色的陰霾蒼穹,又紛紛揚揚的飄起雪花來,似乎一時半會還看不到暖春時節的降臨。

  「這幾年老天都是怎麼了,開春一年比一年晚,到了夏秋,又是一年比一年旱,這老天還讓不讓老百姓活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這麼大的雪!」

  灌江樓對面的茶肆裡,幾個粗魯的漢子推門走進來,大聲抱怨著屋外正紛紛揚揚的大雪。

  風雪隨著推開的門簾子灌進來,叫坐在溫暖茶肆裡的眾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

  韓豹與張士貴坐在靠窗的角落裡喝著滿是茶沫子的熱茶,茶湯有些苦澀,韓豹他們都喝不慣,但滾燙的茶湯入腹卻是舒服。

  他們瞥眼掃了這時候走進茶樓的幾名粗魯漢子一眼,又藉著窗戶的縫隙,往茶肆對面的灌江樓窺去,低頭拿著缺了一個小口的陶碗,飲著茶湯。

  幾名粗魯漢子朝他們這邊走過來,其中六人圍著相鄰的一張茶桌而坐,還有兩人湊到韓豹跟張士貴這桌來,一邊聲音粗魯的招呼夥計沏茶上來,一邊從包裹裡取出麥餅,看他們打滿補丁的狗皮襖子,看著似是走鄉串寨的普通馬客。

  茶肆又不是什麼高檔場所,除了茶水,還提供一些簡易的吃食,拼桌也實屬正常,但張士貴警惕的按住衣衫下的短刃。

  韓豹抓住他的手腕,叫他稍安勿躁。

  「韓豹,這是你們從北橫衝抓住的兩個逃卒,很警惕啊,苗子不錯。」一名臉上長滿絡腮鬍子的漢子壓低聲音笑道。

  「他叫霍厲,是隨夫人從揚州加入棠邑的舅表公子,也是軍情參謀司的參軍。」韓豹跟張士貴介紹說道。

  「你也莫要刻意提及我的身份,好似我就差了你一頭似的。」霍厲咧嘴笑道,他年紀才二十五歲,但蓄著絡腮鬍子,又或者這段時間經歷不少風霜,相貌比實際年齡顯得粗獷、滄桑。

  霍厲、王樘是一度都在軍情參謀司任事,甚至韓豹這一隊北上偵察敵情的精銳斥候,還是霍厲陪同奚發兒挑選出來,韓豹自然認得特意蓄上絡腮鬍子的霍厲,他這時候見霍厲要比他們預想的更早趕到定州來,可見定州的局勢確實引起棠邑的極度重度。

  韓豹這時候從懷裡掏出一枚鐵戒,擺在桌上,將有特殊印紋的戒面朝向霍厲。

  看到韓豹拿出這枚鐵戒,霍厲便有些沮喪的指著對面相貌相對秀氣文弱得多、沉默寡言的漢子,介紹說道:「王轍,豹爺可能沒有見過,他是王樘的十七兄,之前在通政司任事,早年到河朔遊歷過,這次便與我一起過來。大人與夫人都特意吩咐過,要我們過來聽從豹爺你的調遣,你也不用特意將這縉雲武戒擺出來。不過,豹爺能在我們過來之前就盯上灌江樓,還真不簡單呢,我還以為豹爺就知道衝鋒陷陣殺敵呢……」

  韓豹在金陵事變期間就加入赤山軍,之前他與其兄韓東虎就粗習腳拳功夫,之後又跟軍中好手修練刀槍,進展神速,武藝超常,作戰也極為勇猛,數度血戰都衝鋒陷陣在前,斬獲近百顆首級,屢立戰功,又好學習,北上前就已經升授營都指揮,但他的年紀才剛剛滿二十一歲。

  雖說像韓豹這樣的青年武將,在棠邑軍中比比皆是,而韓豹以往跟其兄韓東虎一樣,有著同齡人難得的沉穩,很少有鋒芒畢露的時候,但這一刻在霍厲、王轍面前,他還是有些不一樣起來。

  王衍、王轍、霍厲等人,雖然在王霍宗族之內都是庶出子,但在棠邑將吏眼裡,他們畢竟是宗閥子弟,有些隔閡短時間內很難徹底消除。

  韓豹此時多少擔心霍厲會仗著出身與年齡,不聽他的調遣,甚至擅作主張,因此才第一時間與霍厲明確主次上下之別,以免意見不合而貽誤大事。

  當然,王轍與霍厲二人隨夫人而入棠邑,論出身及地位,都是要強過普通將吏,但此時見他們能夠不畏凶險,遠行兩三千里,深入敵境過來跟他們接頭,韓豹內心也頗為觸動。

  特別是他們能這麼快趕過來會合,可見是為了確保盡快跟他們接上頭,晝夜不休的在趕路,實際上除了倍加辛苦外,還要冒更大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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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12:56: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二十八章 詭局

  韓豹他們這段時間經過刺探觀察,已經鎖定灌江樓與早年經營妓寨、貨棧的晚紅樓頗為類似,實際是成德軍節度使內吏王景榮及神陵司在河朔及河東地區殘餘勢力所經營建立的核心組織。

  灌江樓早年就在晉太子石承祖的支持下,與晉國十幾家世家宗閥共享鹽酒的榷賣之權,成為晉國的大鹽商、大酒商,並借此暗中培植親信黨羽遍及晉國的主要州縣。

  猜測灌江樓與王景榮有關係,並沒有太大的難度。

  灌江樓四五年前才開始對外出售、在北地特別受歡迎的一種烈酒,口感與早年的雁蕩春相仿,韓豹不難推測灌江樓實際上是從晚紅樓那裡獲得蒸酒之法。

  而一旦重點盯住灌江樓,這一個多月來或明或暗所發現的蛛絲馬跡就更多了。

  茶肆對面的四層高樓,乃是灌江樓在定州的總樓。

  除了定州城大大小小的酒樓、酒肆以及官民都必須到這裡榷買酒水、嚴禁私釀外,這裡本身也是定州城裡最為富麗堂皇的客棧、酒樓。

  不要說定州城裡的普通權貴了,即便是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及其子成德軍司馬、牙軍都指揮使王茂,也經常在這裡宴請將吏、賓朋。

  韓豹進入定州的時日尚短、又沒有多少人手能用,前期只能圍繞灌江去刺探神陵司在河朔地區的殘餘勢力及內外勾結的情況。

  不過,茶肆不是說話的地方,現在與霍厲、王轍聯繫上了,韓豹為免引人矚目,也沒有在茶肆裡跟他們多寒暄,直接告訴他們現在的落腳點,便先離開茶肆,穿街過巷,走回到灌江樓後面的一棟破舊院子裡。

  過了好一會兒,霍厲、王轍等人分散趕過來會合,韓豹又帶著他們穿過兩道暗門,進入隔壁一座坍塌廢棄的殘院,這才正式在一間暗室裡坐下來互相介紹定州及棠邑近期的情勢進展。

  韓豹暗中監視灌江樓有半個月,三天前也剛剛成功的將兩個剛在定州搞定掩護身份的手下,送進灌江樓做工,只是在灌江樓裡前期僅僅是充當酒樓小廝,接觸不到核心的人跟事。

  目前能確認的,灌江樓早年就借酒水、毛皮及鐵器等商貨的貿易,與蒙兀人控制的地區建立商貿聯繫;而也是在王景榮的暗中支持下,蒙兀人的商隊這幾年能夠從幽州、檀州地區,直接進入成德軍控制的恆州、定州、滄州等地進行貿易。

  而蒙兀人進入定州的商隊,雖然主要多僱傭幽、檀等地的漢人,但背後控制商隊的勢力,卻不是來自十多年前被蒙兀人佔領的幽檀等州的土著宗族,而是更多在前朝覆滅時為逃避梁軍追殺,直接從關中北上投靠蒙兀人的那部分衣冠士族。

  可以推測河朔的神陵司殘餘勢力,跟二十多年前北逃的前朝士族,早就建立起密切聯繫。

  雖然韓豹暫時沒有足夠的人手,派往檀州、幽州等地刺探情報,但通過對蒙兀商隊的觀察以及探聽定州民戶對蒙兀商隊的傳言,他推測《天工匠書》的一部分內容,也早已經通過灌江樓傳入幽檀等地。

  因為蒙兀人的商隊經常性的進入定州已經有七八年了,很多事情在定州也都不算是什麼秘密——韓豹掌握更深層次的信息,也就不難將諸多浮光掠影的碎片信息聯繫起來。

  背後控制這些蒙兀商隊的勢力,以前朝北逃士族蕭氏為主。

  蕭氏先祖蕭文定、蕭峻曾在前朝兩任宰相,可以說是前朝中後期第一流的衣冠士族。

  蕭氏北逃投附蒙兀人後,就極受當時還是蒙兀大都督府的世子烏素大石重視跟信任。

  當時的蕭氏少主蕭衣卿與烏素大石交情莫逆,烏素大石繼位建國之後,蕭衣卿先以散騎常侍、大學士侍奉身側,助烏素大石仿照中原王朝,在大草原深處設置營州、師州,以安置北逃士族及蒙兀鐵騎屢次南侵掠劫過去的漢民,並在營州、師州發展鑄鐵、農耕,開採池鹽。

  在蒙兀人從晉國奪得燕山南北的雲燕幽檀等十數州之後,蕭衣卿又力諫烏素大石因俗而治,在蒙兀內部設立南北兩院,分別治理南部諸州縣的漢民及北部草原之上的蒙兀族人。

  在短短十二三年間,蕭衣卿助烏素大石大規模錄用漢民官吏,推動蒙兀國從部族制往中央集權發展,並將蒙兀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南移到幽州。

  蕭衣卿身為蒙兀國南院太師、兵部尚書,已經可以說位入蒙兀國的王公大臣之列,其女蕭嬙嫁給太子烏素律為妃。

  霍厲、王轍這次奉命過來,主要也是提醒韓豹注意神陵司在河朔地區的殘餘勢力,跟前朝北逃士族的聯絡與勾結,他們沒有想到韓豹在定州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將這裡面的脈絡摸出了一個大概來,實在難以想像他在四五年前還僅僅是溧水世家尚氏門下一名目不識丁的低等奴婢,暗暗心想,他們自視甚高,但真要他們換到韓豹的位置上,能做到這一步嗎?

  「有一支百餘人規模的蒙兀商隊,兩個月前就住進灌江樓,但兩個月來不見他們怎麼進出,也沒有大宗商貨轉運其他州縣,他們應該就是代表蒙兀國主與王元逵談判的使者,只可惜我們的人無法滲透進灌江樓核心區,並不清楚蒙兀使者到底是誰,也不清楚他們談到哪一步了。」韓豹不無遺憾的說道。

  「梁國可有密切關注定州的動向?」霍厲問道。

  「我們在井陘附近的峰嶺之中,注意到有人經過的痕跡,應該是早有梁國密探往來潞、定兩州,卻暫時還沒有發覺梁間在定州的活動蹤跡,想必他們過來更早、潛伏得更深,我們也不敢打草驚蛇,去驚動到他們……」韓豹說道。

  霍厲點點頭,說到底他們的主要任務,還是關注成德軍及蒙兀人大的動向,確保蒙兀鐵騎南下之時,能第一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傳報棠邑就可以了,都無需特意去刺探成德軍與蒙兀人到底達成怎樣的條件。

  那樣的話,一旦打草驚蛇,更不利於他們保障基本任務的完成。

  而為了保證這一點,他們還有一項任務,就是在定州、恆州、祈州、邢州、魏州、曹州、宋州等地,一路往南設立暗樁據點,這樣才能保證信息能以最快的速度輪替傳送。

  從定州到巢州,直線距離逾兩千里,要是僅由一組人馬傳遞信息,沿途要掩藏身份、避開諸多盤查,少說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將消息送到,沿途還有極大被攔截的風險。

  而沿途設有據點,輪替傳信,至少能縮短一半的時間。

  河朔驚變的消息,是一個月後傳遞到棠邑,還是縮短到半個月內傳遞到棠邑,意義是絕然不同的。

  當然,霍厲、王轍這次過來,也隨行攜帶幾隻信鴿。

  不過,從定州到棠邑,路途超過兩千里,幾隻信鴿能否順利跨越這麼遠的路途傳書回棠邑,真是沒有什麼保障啊。

  他們需要建立多條信息傳遞通道。

  韓豹在密室裡,先跟霍厲、王轍介紹過定州當前的形勢,又根據霍厲他們攜帶來有關神陵司在河朔地區的殘餘勢力及北逃士族更具體的資料,對這兩個月蒐集到碎片信息進行新的梳理,不知不覺間暮色已深,透過殘窗的縫隙,看到院子裡的雪已經小了下來。

  這時候「嗶嗶」叩門輕響,韓豹打開門,就見在院子裡守值的張士貴,手拿一枚銅望鏡走進來,說道:「有十數人扮作商賈,從南門進城,剛剛進入灌江樓的後院,與蒙兀商隊的首領剛碰上面……」

  韓豹選擇這棟殘院作為秘密據點,主要是院子裡有數株三四百年的古柏,即便到寒冬時節依舊冠葉濃密。

  他們可以藏身高逾五六層樓高的樹冠,借用望鏡看到七八百步外灌江樓後院內的情形。

  韓豹基本能確認這段時間滯留於灌江樓後院的蒙兀商隊,便是蒙兀國派過來跟王元逵談判的使者。

  這時候王元逵及其子王茂進出灌江樓,與蒙兀使者密談,他們都不會大驚小怪,但有十數人喬裝打扮,從南面進入定州城後,在灌江樓與蒙兀使者見面,韓豹、霍厲、王轍三人都悚然而立。

  「是駐守祈州或趙州的晉將,也要投蒙兀人嗎,這才遣人過來秘見蒙兀使者?」霍厲驚問道。

  韓豹也有些暈頭轉向,一時間也猜不透新的發現代表著什麼,與霍厲、王轍往院子裡走去。

  這時候還有一人堅守在樹冠之中,隨時盯著灌江樓後院的動靜,但與蒙兀使者見面的人此時都進入室內,暫時還沒有其他新的發現。

  會合後頗為沉默、不怎麼起眼的王轍,這時候蹙緊長眉,搖頭說道:「祈州、趙州位於河朔腹地,雖然位於蒙兀騎兵南下的通道,但這些地方上的駐兵僅三五千人眾,即便他們願意一起投向蒙兀人,王元逵、王景榮不想打草驚蛇、走漏風聲,這時候也不會直接邀請他們參與如此機密的談判!」

  「確是如此,趙祈等州駐兵很少,戰鬥力也不強,而這些地方的守將,意志也不堅定,倘若王元逵北投,迎接蒙兀鐵騎南下之日,再派人去說降這些城池便可,沒有道理這時候打草驚蛇。」韓豹說道。

  他覺得王轍說得甚是在理,情不自禁多打量了王轍兩眼。

  王轍要比自幼修煉腳拳、長大後又帶領家兵的霍厲文弱得多。

  近一個月長途跋涉趕路,王轍也要比霍厲憔悴疲憊得多,韓豹聽說過他平素更喜文墨、更擅政事,暗感在這樣的時刻,大人與夫人派這麼一個人物不辭艱辛的與霍厲同行北上,顯然是更看重他謀智。

  想到這裡,韓豹便又虛心的問道:「王轍大人,你以為這十數人,有可能是哪方勢力派過來秘見蒙兀使者的?」

  「怕就怕他們是從魏博趕過來的。」王轍蹙緊眉頭,說道。

  「梁賀王朱讓的人?」霍厲心志堅定,這時候也禁不住驚懼問道。

  王轍抬頭看了一眼樹冠,問道,「這時候從這裡借望鏡看灌江樓後宅,能有多清楚?」

  「灌江樓後宅這時候燈火通明,借助望鏡,能依稀看個人臉。」韓豹說道。

  「我年少遊歷梁地,卻也見過不少梁國將臣,爬上樹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一兩張熟悉的面孔。」王轍說道,真要是梁賀王朱讓心存反意,決心要與蒙兀人勾結起來去端梁帝朱裕的後路,一定會派核心嫡系喬裝打扮過來,而不會派名不見經傳的雜魚小蝦過來談判。

  「好。要是不行,我立刻安排一副麵攤子守到灌江樓的後門,看有無發現;另外從定州到魏州的官道旁,我也會提前安排眼線……」韓豹說道。

  王轍沒有習過腳拳功夫,手腳比較笨拙的剛要借繩梯爬上樹,這時候藏在樹冠裡守值的石如海叫道:「有人越牆逃出灌江樓後院,被守衛發現……」

  這時候韓豹、霍厲都顧不上王轍慢騰騰的速度,直接猿身爬上樹,往遠處的街巷望去,看到有一道黑影在灌江樓後的巷子撒腿狂奔,有十數矯健的身影正跳出灌江樓的後宅院牆追上去。

  韓豹、霍厲二人面面相覷。

  這株古柏有三四百年,王轍借繩梯爬上來一點都不擠,借望鏡往灌江樓後面巷子裡看去,問道:「是不是梁軍潛入灌江樓的密諜發現了什麼,不得不冒險離開灌江樓通風報信,然後被灌江樓裡的守衛發現了蹤跡?」

  韓豹能想到也是這點。

  雖然他兩三天前也成功派人打入灌江樓,但他們打進去的兩名眼線還僅僅是低等小廝,根本沒有機會接觸灌江樓後院的核心區域,而即便有什麼發現,也不會魯莽的打草驚蛇,應該不是他們的人。

  再說,他們與灌江樓眼線的聯絡點在另一側,而不是慌不擇路的往這一邊的巷子逃。

  當然,梁國密間也不是魯莽,如王轍所說,定是見到不得了、必須第一時間通傳出去的秘密,才不得不冒險潛出通風報信,以致露了馬腳。

  梁國密間都成功打入灌江樓,要是蒙兀使者都不能叫他們大驚小怪,哪還會有什麼事情會叫他們猝然不防間慌了陣腳?

  韓豹、霍厲對視一眼,想到王轍剛才的猜測。

  梁帝對王元逵投靠蒙兀人有預料,因此潛伏到定州的梁軍密間不會大驚小怪,但頂替梁師雄任魏博節度使的梁賀王朱讓與蒙兀人勾結這事,則足以叫梁間在察覺後猝然間變得驚慌失措!

  他們剛才想到這點,都那麼震驚了,何況梁國密間?

  「有人在灌江樓裡縱火……」這時候站在最上方的石如海又說道。

  韓豹、霍厲轉頭看去,看到灌江樓主樓的三樓一隻窗口裡有火苗竄出,要不是石如海盯住那裡,在夜裡還不是十分的分明,很容易錯過去。

  這時候陸續有人亂哄哄的逃到主樓南面的長街上,可見樓裡的火勢定是不小,只是還沒有燒透窗戶。

  韓豹他們這段時間主要就在外圍觀察灌江樓及成德軍節度使府的動靜,沒有過深的滲透進去,更沒有輕易冒險潛入刺探,也不清楚梁軍密間對灌江樓及成德軍節度使府的滲透有多深。

  不過,看灌江樓裡的動靜,韓豹他們也明白絕不是僅有一兩名梁間成功潛入灌江樓,很可能之前翻牆逃出的人與之後縱火的人,目的都只是製造混亂或轉移灌江樓守衛的注意力。

  灌江樓的守衛為防止間諜混雜在躲避火災的人群裡逃走,這時候有一百五六十人分作兩隊,出側門從側面的巷道里魚貫而出,封鎖住長街兩側。

  這些守衛皆披堅執銳、手持弓弩,這時候也能看到灌江樓暗藏的武備是何等之強。

  「王元逵可能早已經與蒙兀人暗中談妥條件了,遲遲未動實是等朱讓派人過來?」看到灌江樓裡的守衛公然裝備兵甲、手持弓弩封鎖長街,王轍蹙著眉頭說道。

  韓豹、霍厲也點頭稱是。

  灌江樓乃是晉國一大商賈勢力不假,其在晉國各州縣設立聯絡點及立足,使其爪牙遍佈晉國各地,都沒有問題,但在定州這麼重要的城池裡藏有成建制的甲卒武力,性質就變了,就是居心叵測的「暗蓄私兵」了。

  更不要說今日還公然繞過官方機構,在長街上明目張膽的使用這些武力。

  赤山會旗下的武裝商船,即便得到特許能夠擁有甲兵護衛商貨以防盜寇,但從地方州縣經過都會提前報備。

  而倘若有人要上岸進入州縣城池,更是只能攜帶短刃防身,長弓、臂張弩等兵械都不能隨意帶進城池。

  灌江樓在晉國的地位,至少在明面上不會比在大楚背後有棠邑軍及韓家撐腰的赤山會的地位更高。而赤山會在淮東、在襄北等地,受到的限制更大,楊元演、李知誥恨不得派人死死盯住赤山會入境的每一艘舟船、每一支駝馬隊。

  王元逵即便不是神陵司所屬,但他這些年得王景榮明裡暗裡相助,才坐上成德軍節度使的位子,也應該早就明白灌江樓與神陵司河朔遺孽的關係,也應該明白灌江樓跟北逃士族及蒙兀人的瓜葛。

  之前蒙兀使者扮作商隊進入定州後住進灌江樓,還可以說灌江樓因為跟兩邊都有接觸,適合充當蒙兀與成德軍的中間人。

  不過,這時候明確灌江樓在定州擁有成建制的甲卒,甚至能毫無顧忌的公然使用這些武力,這說明灌江樓及王景榮在定州,實際上擁有著比外界想像中的更高地位及權勢。

  那就遠不僅僅是牽頭人這麼簡單了。

  「有沒有可能王景榮及灌江樓早就暗中投靠蕭衣卿,投靠蒙兀人呢?」韓豹看到眼前的此情此景,想到一個可能,震驚的問道。

  王轍點點頭說道:「大人跟夫人都有些擔憂這點,這才使我過來,看能不能找到更明顯的跡象,卻沒想剛趕到定州,就發生這樣的事情。」

  之前還僅僅是有一點的擔憂,但眼前發生的一切,則說明這個猜測才更接近於事實真相,不然他們所看到的很多疑點是無法解釋清楚的。

  韓豹少年老成,這時候也禁不住一臉震驚。

  灌江樓依附於晉國,暗中通過扶持王元逵等勢力,又或者暗中跟蒙兀人勾結,尋求復國、報仇雪恨的機會,這是他們最初所做的猜測,這與他們現在猜測灌江樓早就投靠、附庸蒙兀人,完全是兩個概念,對後續河朔局勢,也完全是兩個概念。

  要是前者,即便王元逵與蒙兀人談妥投靠的條件,蒙兀人也不可能立刻就對王元逵有徹底的信任,甚至可能需要王元逵將家小親族作為質子送到幽州之後,蒙兀騎兵才敢大規模集結南下。

  要是後者,只要王元逵下定決心投靠,蒙兀人就能通過灌江樓第一時間掌控制成德軍的軍政體系及主要將吏的家小,此時極可能已經在定州北部完成集結的蒙兀騎兵,只需要等進一步跟梁賀王朱讓派來的使者談妥條件,就可以毫不猶豫的長驅直入,甚至連沿途的糧草都不需要他們考慮。

  前者,蒙兀騎兵最快也需要先花費一個多月甚至更久的時間完成諸多防範工作,之後才敢聯合成德軍推進到南面的祈州、趙州境內,而再往南推進到魏州境內,與梁賀王朱讓聯手用兵,會需要更久的時間。

  後者,蒙兀騎兵可以晝夜馳行,兩三天時間就通過成德軍的控制區進入祈州、趙州境內;而成德軍也極可能已暗中完成軍事動員,隨時配合出兵南下。

  這時候梁賀王朱讓再與蒙兀人確定勾結起來反叛,可以說最短僅需要四五天的時間,就能聯手切斷此時正經澤州圍攻潞州的梁軍主力與汴京的聯絡。

  梁帝朱裕再有通天徹地之能,十萬精銳深陷河東故郡南部的山地之中,也將成為孤立無援的孤軍——根本不給他調兵遣將、調整部署的時間。

  即便朱裕可以從河東故郡的西南部擺脫蒙兀人的騎兵追擊,逃往關中地區,但等到朱裕再從關中借道返回汴京,需要多少時間?

  但是,梁賀王朱讓在正式叛變後,等蒙兀騎兵封住梁軍主力從衛州回汴京的通道,他從魏州直接出兵,可以僅需要四五天的時間,就能進攻到汴京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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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12:56: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二十九章 黃雀在後(一)

  能在灌江樓飲宴作樂者,在定州城裡非富即貴,甚至很多人就是成德軍及州縣衙門的中高層將吏,他們看到灌江樓裡的火勢越燒越旺,甚至已有一蓬蓬火星往長街上飛濺過來,不要說此時是來歷不明的灌江樓護衛從兩側封鎖長街了,即便是節度使王元逵的侍衛牙軍精銳封鎖長街,他們也敢上去理論一番,要求先從險地撤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鼓動,韓豹、霍厲就隱約聽得人聲鼎沸,見長街上很快就出現騷亂,擁擠在長街上的人群往兩邊推搡擠去。

  灌江樓的披甲護衛手持刀械弓弩,但顯然還不敢直接用武力鎮壓今夜在灌江樓飲宴的定州權貴。

  飲宴者即便大多數人都清楚灌江樓在定州的特殊地位,但只要幕後的秘密沒有正式公佈,一切都還停留在揣測上,突然看到灌江樓突然闖進這麼多披甲護衛來,哪個能鎮定如素的留下來,心裡不慌?

  飲宴者差不多都隨身帶著家兵奴僕,也有人府邸就在附近,家兵奴婢更是想著將自家人接回去,氣氛、局勢越發緊張、混亂起來。

  看到這一幕,霍厲禁不住說道:「灌江樓暗中主事的人,或許已發現有梁國密諜混雜在人群之中,你們看他們又從後院調來更多的人過去,要在長街結盾陣,防止被人群沖散。」

  王轍看灌江樓此時在長街兩側差不多有超過兩百披甲精銳,也更加確定他之前推測的極可能更接近事實。

  要知道定州城即便是成德軍的治所、節度使府所在地,但城中的守軍也僅有三千人馬而已,更多的精銳至少此時在明面還主要駐紮在北面防備蒙兀人南下的防塞裡啊。

  要想王元逵暗中默許灌江樓直接在定州城內暗蓄這麼多的精銳甲兵,可能性不多。

  第一個可能性就是灌江樓與成德軍早就融為一體。

  這一點可能性其實不大,從王元逵斬梁使之後對梁軍卻又出兵遲疑看得出,王景榮與王元逵及成德軍其他高層將吏存在分歧。

  而要是沒有分歧,甚至都沒有必要急著通過誅殺梁使表明與梁國誓不兩立的立場;即便晉太子石承祖或潞王表態,也只需要驅逐梁使就可以了。

  第二個可能性王景榮及灌江樓早就是蒙兀人的附庸,而王元逵在王景榮擅自誅殺梁使攤牌之後,就直接通過灌江樓暗降蒙兀人。

  除了這兩點之外,當然也有其他可能性,只是其他可能性都有解釋不透的地方。

  眼下情形,更急切的還是梁軍密間,他們要是不能及時將消息傳出去,梁帝朱裕再雄才大略,敗亡便是指日可待了。

  「不管個別梁軍密諜能不能從灌江樓前成功逃脫,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王元逵必然會淨街搜城,搜捕城中有無其他的梁軍密諜,」韓豹說道,「我們不能都留在此間……」

  定州城雖然雄偉,是成德軍的治所,但城裡也就五六千戶人家。

  這棟廢宅子,雖然平時不引人注意,但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一旦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下令全城搜捕,就不要指望這裡還能繼續隱瞞下去。

  他們需要立即疏散,進一步隱藏身份。

  對此韓豹近兩個月來也早有安排。

  簡單商議了一下,決定由石如海、張士民等人掩護王轍等人先離開前往城東的藏身點,而韓豹與張士貴、霍厲等人一組,則計畫往另一個備用的藏身據點潛去。

  王轍沒有急著動身,他擔心隨時會出變故,進屋藉著燈火,趕著草擬出多份需要緊急發回棠邑的秘信,這樣即便他們不幸被捕,秘信還能由其他人想辦法出城送走。

  霍厲則與韓豹帶著人,偽裝現場,即便這裡被成德軍及灌江樓的人發現——一旦全城搜捕,這裡被發現幾乎是肯定的——也要誤導他們以為這裡是梁國密間的一處據點。

  霍厲、王轍這次過來,還有一個極重要的目的,就是要跟韓豹等人強調一點,灌江樓與晚紅樓保持極密切的聯絡,棠邑想要隱藏意圖,要讓呂輕俠、李知誥誤以為棠邑對北線情形一無所知,他們在定州就不能打草驚蛇、不能露了馬腳。

  這時候守在樹冠裡觀察灌江樓那邊情況發展的張士貴,又跑進來叫道:

  「有十數人持刀弓殺入灌江樓後院西牆殺進院中,之前在長街製造混亂,似要調虎離山,將灌江樓的護衛引出,好方便刺殺蒙兀使者!」

  王轍、霍厲、韓豹又爬上樹,看到灌江樓已經火勢焰天,照著左右一片通明,他們能清晰的看到十數黑衣人已經殺入灌江樓的後院,正與後院留有的二三十名護衛血戰。

  「不對,長街之上必有梁軍的極重要人物需要脫身,要不然這時候不應該飛蛾撲火的去搞刺殺!」王轍眉頭大皺,說道。

  王轍雖然習文事,不治刀兵,但也清楚灌江樓就算是之前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哪怕將後院的護衛力量都抽空,僅蒙兀使者及魏州使者身邊的貼身護衛,武力也絕對不弱,豈是十數黑衣人能殺穿的?

  即便都是像韓豹、霍厲這等級數的好手,冒險一搏,成功刺殺的可能性也不會超過五成。

  再說了,使者即便是重要人物,但兩方勢力確定要勾結到一起,又豈是刺殺使者能阻攔的?

  即便刺殺成功,也只能拖延一些時間吧?

  梁軍在定州城內藏有這麼多的人手,此時難道不是優先確保這麼重要的消息傳到潞州梁帝朱裕大帳之中嗎?

  事出反常必有妖。

  梁軍密間不惜在這種極不利的情形下搞自殺性的刺殺,王轍唯一能猜到的是他們此舉是掩護更重要的人物脫身。

  什麼人物,比這麼重要的軍情傳遞還要優先?

  韓豹、霍厲、王轍面面相覷,反正他們三個人,都沒有比這麼重要的軍情傳遞更優先,甚至他們三個人哪怕是犧牲性命,都要保證這麼重要的軍情能第一時間傳遞出去。

  韓豹他們是旁觀者清,但灌江樓暗中主事的人卻不敢讓院子裡的貴客有生命之憂,在十多刺客殺入後院後,只能先從前面的長街抽調人手回去加強對刺客的圍殺,長街上的封鎖隨即被混亂的人群沖散。

  王轍倉促間寫好數封同樣的秘信,韓豹安排石如海、張士民等人攜帶六隻信鴿先行疏散撤離。

  他與霍厲、堅持留下來的王轍,以及張士貴及另兩名好手留在殘院裡繼續觀望形勢的發展。

  目前灌江樓前的長街上混亂一團,他們還無法確認梁國到底是什麼重要人物混跡其中,只能耐心等人群進一步的疏散,同時也需要多名人手時刻目不轉睛的盯住幾個方向……

  要是確有極重要的人物落入他們的眼中,身邊又沒有幾名護衛,他們渾水摸魚出手截留下來,然後再偷偷押回棠邑,其價值未必會比及時將今夜的消息傳回棠邑低多少。

  不管怎麼說,棠邑最大的對手,還是梁軍。

  韓豹膽大妄為自不用說,霍厲能主動到定州來,也是敢冒險之人。

  王轍也堅持留下來,畢竟只有他早年遊歷汴京等地,又精通文事,對梁國的重要人物有所瞭解。

  灌江樓裡的飲宴者,在定州城裡非富即貴,他們之前要往外走,是怕留在長街上會被火勢波及,同時又為意圖不明的灌江樓護衛竟然敢阻攔他們感到心慌跟氣憤。

  不過,他們在衝開灌江樓的護衛封鎖後,絕大多數人又不急著離開,反倒抱著看熱鬧的心情站在外圍看火燒灌江樓。

  這麼大的火勢在定州城裡還是少見,城裡很多官民聽到動靜,也都紛紛跑到街上或借梯子爬到牆頭看熱鬧。

  這些人到底是被屋宅、院牆阻攔住,即便離得更近,卻看不到灌江樓後院裡的廝殺。

  城裡的守軍,這時候有一兩隊人馬趕到灌江樓,也只是想到救火及優先護衛灌江樓裡貴客的人身安全。

  滿街巷的人,幾乎都盯著灌江樓那邊越燒越旺的火勢,卻有四道人影趁著混亂往外圍快速轉移,在韓豹、霍厲、王轍他們三人眼裡,真是比雪晴後夜空上的皎月還要顯眼。

  只是韓豹他們也沒有太興奮。

  灌江樓暗中主事的人也不是蠢貨,即便不得不調更多的護衛去保護後院的使者,但很顯然一直都有盯著灌江樓前長街裡的動靜,韓豹他們很快看到二三十人從灌江樓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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