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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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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3: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一十章 對峙

  正值一年當中最寒冷季節,持續十數日的晴朗天氣,雖然不可能叫積雪融化掉,但在持續十數日強勁而干躁的北風吹拂下,大地覆蓋皆變成不容易融化的干雪,比起之前踩踏上去就變成一地泥水的濕雪來說,多多少少為行軍、進攻提供便利的條件,負面影響大為減緩。

  而這時候徐明珍除了集結近一萬八千精銳兵馬、從諸縣徵調上萬精壯民夫,大量的作戰物資也從霍、壽等地艱難的運輸過來。

  當然,除了徐明珍親自在皋城組織工匠緊急打造出一批盾車、偏廂車等戰械外,徐州節度使韓元齊還從泗州將一批床子弩、蠍子炮等緊缺的精良戰械,沿淮河運送過來。

  冰層上積有厚雪也是難行,但好歹比積雪的驛道要好走一些。

  看到棠邑兵在淮陽山裡動作頻繁,也等不得時機變得更成熟,徐明珍便迫不及待的著兵馬往安豐寨前推進過來。

  組織幾次反擊、攔截,看到壽州軍圍逼過來的意圖異常的堅決,田城於元月初七日就乾脆利落的放棄安豐寨,與韓東虎、蘇烈等將率領兩千多精銳,撤往南淝水上游的烏金嶺河谷(沈家集),與韓謙他們會合。

  不要說大量的精銳兵馬早已經分散進入淮陽山中了,就算是之前的七千多精銳將卒都留在安豐寨,一旦被兵力更佔優勢的壽州軍團團圍困住,也絕沒有什麼勝算。

  內線作戰的優勢,可以叫壽州軍後續還能繼續源源不斷的調集更多的人馬、物資過來,這不是棠邑兵憑藉一部分精良戰械就能完全抗衡的。

  而事實上敘州所造的戰械,並沒有本質上的提升,敘州所造的床子弩、蠍子炮再犀利,壽州軍不僅能仿製,也可以造出更多、更笨重的盾車、偏廂車進行抵擋、削弱。

  壽州軍之前是急於援救安豐寨,輕軍進援,才中了這邊的圈套,損失一部分彌為珍貴的精銳兵馬。

  而安豐寨護牆單薄,寨子內縱深有限,一旦等壽州軍將旋風炮架起來,除了突圍殺出外,這麼多的兵馬留守寨中是絕對沒有活路的。

  沈家集位於南淝水河穿過烏金嶺的河谷隘口內側,河谷最外側的地形就頗為險要,壽州軍從北面進攻過來,一方面優勢兵力施展不開,另一方面他們不虞退路被切斷。

  因此,在韓謙最初計畫中,將壽州軍攔截於淮陽山之外的戰略要點,一直都是沈家集所在的烏金嶺河谷,而非安豐寨。

  最初選擇安豐寨作為「分進合擊」的目標,就是要迷惑壽州將吏,以行圍點打援之策,唯有前期先重挫一下壽州軍的鋒芒,才能為他們後續挺進淮陽山爭取更多的時間。

  現在可以說是徹底窺破韓謙發動這次突襲作戰的意圖,即便沒有朱裕從遠在魏州傳來的聖旨,徐明珍心裡也很清楚,倘若他還想著吝惜兵馬,不能不惜一切代價的將這部棠邑兵殲滅或驅逐出去,不要說巢州、滁州將不保,壽州、霍、光等州也將直接暴露在棠邑兵的兵鋒之下,再安寧之日。

  他們之前已經被大雪拖延了二十多天,不能再拖延下去,至少不能叫戰局拖延四五月份往後,到時候淮陽山裡雨水充沛,溪河水位暴漲,即便不考慮棠邑水軍戰船殺過來,他們也很難從下游進攻山裡。

  南淝水河出烏金嶺的河谷口,連同當中的河道、河灘地在內,約有三里多開闊,河灘地相對平穩開闊,利於用兵,但這時候從兩翼的陡峭山坡,直到河道之中,都被密茬茬的高大柵牆填滿。

  柵牆後每隔三五十步便矗立著一座高大的哨樓,放置床子弩、弩子炮等戰械,還有二十多架旋風炮直接放在柵牆之後。

  旋風炮的炮架子被柵牆擋住,但長長的炮梢桿高高的支伸出來。

  沈家集原本是河谷東側的一座中等規模、沿山坡河谷建造的村寨,徐明珍、文瑞臨等人在侍衛的簇擁下,冒著棠邑兵出擊攔截的風險,此時爬上北側的一座矮嶺,越過柵牆看過去,能看到柵牆南面的河谷兩側,密茬茬都是搭建的營帳及新建的屋舍。

  這些營房,也被一道道柵牆分劃出不同的區域。

  除了當面的河谷,兩翼山嶺地形相對容易攀登的豁口,都能看到棠邑兵修築的防禦工事及將卒身影。

  倉促進攻是肯定不行的,根本沒有供他們優勢兵馬展開攻勢的空間,更不要說以重型戰械對抗重型戰械了。

  徐明珍先著數百精銳兵馬,披堅執銳殺上沈家集東北側一座叫梅塘山的矮嶺,在梅塘山西側建立前哨陣地,先遏制住棠邑兵大規模從沈家集殺出來的可能。

  徐明珍隨後將從壽南、霍東諸縣所徵用的上萬精壯民夫調上來,砍伐樹木,在梅塘山西側相對開闊的河灘地,修建更大規模的營寨,並冒險嚴寒的天氣,拓寬永豐寨與許家集間的通道,以便將更多的兵馬、戰械調過來,打造旋風炮等重型戰械。

  徐明珍這次是打定主意,要不計傷亡的拼消耗,直至將眼前這部棠邑兵被殲滅,或者迫使其支撐不住從淮陽山裡撤走。

  除了在梅塘山西面山麓守住陣腳,修建營寨,為後續從河谷正面大規模進攻沈家集做準備之餘,徐明珍還不斷的派出小股精銳兵馬,從河谷兩翼相對容易攀登的豁口直接發動進攻。

  戰事一下子殘酷起來,僅僅是從兩翼不斷發動的試探性穿插、進攻,十天時間棠邑兵傷亡累計逾五百人。

  當然,這裡面也有一部分傷亡,乃是棠邑兵試圖正面殺出沈家集,去襲擾、拖延壽州軍在梅塘山腳下建造營地,雙方在河谷里拉鋸作戰所致。

  雖然壽州軍的傷亡更大,但在淮陽山東北坡,壽州軍能調動的人馬、物資,可以說是在棠邑兵的十倍之上。

  徐明珍很顯然願意以兩到三倍的傷亡代價,換下這場壽州絕不能輸掉的會戰。

  只要是人,皆有向生畏死的本能。

  北側河谷的拉鋸戰事日益激烈起來,南側山寨發動底層貧民、奴婢開庫放糧、分配田地,熱情勁沒有怎麼消退,大體還能照常進行,但徵募入伍的丁壯卻急速減少。

  韓謙之前在沈家集附近集結馬步軍有八營五千戰卒,另編三營兩千輔兵,其中逾四千人馬是過去二十天內徵募過來,平均每天有兩百多人應募入伍,但從壽州軍逼近烏金嶺起,每日應徵的人馬,僅有三五十人不等。

  元月二十二日,梅塘山腳的河灘大營建造差不多,壽州軍逾兩萬主力兵馬都從外圍進駐過來,從正面對沈家集防塞的進攻,也終於發動起來。

  一輛輛笨重的盾車、衝車、偏廂車在將卒的簇擁下從營寨後推出,在逼近沈家集防塞更近的距離結陣,一隊隊民夫被驅趕過來,在洞屋車的掩護下,冒著棠邑兵從柵牆後拋砸過來的石彈及天寒地凍開挖壕溝,將分開造好的旋風炮部件運上前陣組裝起來,朝對面的柵牆轟砸過去。

  洞屋車簡單的說,就是將厚木打造的屋架子放置到車輪上,推到前陣。

  將卒可以藏在其中躲避箭矢射擊以及散石彈的拋射,民夫也能直接藏在洞屋車之下,修造工事。

  當然,重逾上百斤的石彈,經重型旋風炮從四五百步外轟砸過來,洞屋車也會被一砸即散。

  不過,雙方的前期對峙,都是儘可能集中力量轟砸對方的旋風炮,以便在戰場之上獲得更大的優勢。

  棠邑兵將旋風炮放置在柵牆後,有柵牆掩護遮擋,無疑要佔更大的優勢,但壽州軍不計傷亡的拼消耗,特別是將徵用來的精壯民夫完全當成消耗品的推到前陣時,整場戰事對棠邑兵來說,也變得異常殘酷、血腥起來……

  …………

  …………

  往年金陵城每到元月下旬,天氣便差不多會暖和起來,但昨夜北風呼呼刮了一夜,天亮起來看天穹陰霾,似乎又有要下雪的徵兆。

  年節前後已經降了好幾場雪,元月下旬的初春時節,河冰竟然沒有消融的跡象,冷得人都恨不得將家裡的衣物都穿在身上,現在眼見天色又像是要下雪的樣子,真是見了鬼。

  參加過新婚夫婦都缺席的大婚典禮之後,老爺子韓文煥終究沒有留在歷陽,而是與韓道銘、韓道昌以及其他韓家子弟返回金陵城。

  韓謙率棠邑兵精銳直接穿插到淮陽山深處,想著趁難得的時機,從根本上扭轉淮西的對峙局勢。

  這時候韓家在金陵最需要做的,又或者說能做的,第一是盡一切影響,敦促荊襄、淮東以及李知誥親自駐守舒州的左龍雀軍在各自的防線上,對梁軍及壽州軍展開反攻。

  只要這樣,才能更多的牽制住敵軍,才能有效緩解棠邑兵所承受的壓力,最終成功在淮陽山腹地立足。

  第二個則就是要防備朝堂之內有人暗中扯後腿。

  楊元溥登基以來,除了登基大典以及兩次皇后冊封大典之外,都沒有再上過朝、參加過廷議的韓文煥,這次從歷陽返回金陵,一個多月來但凡延佑帝及太后召集的大小廷議,不管身體多虛弱,都著韓道銘扶著他參加。

  韓文煥即便沒有正經的職事差遣,算是致仕在家休養,但他封侯後還加授太子太師銜,同時又是黔陽侯、棠邑行營都總管韓謙的祖父、是戶部尚書、參知政事韓道銘的父親,他堅持要撐著老邁的身子骨參加廷議,為大楚社稷貢獻最後一分心血,無論延佑帝還是太后,抑或是包括沈漾在內的政事堂諸公都不能公然阻攔。

  非但不能拒絕,廷議上還得賜座,享受與壽王楊致堂、宰執沈漾同等的待遇,延佑帝及太后才算是對得住功勛重臣。

  韓文煥參加廷議時也不怎麼說話,但只要他在,依老賣老也是一種無形的威懾。

  至少鄭榆、鄭暢、張潮、杜崇韜、周炳武等人都不會想著跟一個年近八旬、看上去隨時會激動得氣死,背後卻又有整個韓家及敘州、棠邑支撐的老頭在朝堂之上起什麼激烈的爭執。

  韓文煥代表韓家,與韓道銘代表韓家站在朝堂之上,對人心的微妙影響是完全不同的。

  除此之外,韓文煥也是隔三岔五跑到壽王府找楊致堂喝茶。

  楊致堂目前乃是宗室之中最重要的人物,但論輩份僅是延佑帝及信王的遠堂兄弟,他面對韓道銘或許不需要太客氣,但在韓文煥面前卻也只能以晚輩自居。

  韓文煥如此作為,至少保證金陵城內過去一個多月內,沒有對棠邑明顯不利或者遏制棠邑的政令發出,也保證壽王府與棠邑的盟約在這節骨眼上沒有出現什麼裂痕,淮東及淮西禁軍對鐘離、泗州的梁軍、對巢湖以西的壽州軍,雖然沒有展開更積極的攻勢,但也沒有在這節骨眼上故意的收縮兵馬。

  只是現在都元月底了,還一副天寒地凍的樣子,實在叫人擔憂。

  韓文煥一早起來,就站在院子抬頭看到,見韓成蒙從後面走進來,說道:「往年這時候,即便溪河上的冰沒有消融,也要變薄許多——家家戶戶都要揪著頑劣子弟的耳朵,囑咐不要跑到河冰上去——今年開春或許真要比往年延後十天半個月呢……」

  為確保淮東那邊不會在這個節骨眼眼,惡意將兵馬從防線收縮回來,這兩次押送往淮東的錢糧,都是韓成蒙親自負責。

  他也是昨天剛從揚州回來,聽祖父如此感慨,也知道是在擔憂什麼。

  照往年的情形,現在即便河冰沒有完全消融,只要變薄一些,便能叫棠邑水軍戰船破開河冰,直接進入巢湖以西、以北的上游河道,形勢就會對棠邑變得有利。

  雖然在夏秋雨季來臨之前,龍潭河這些溪河上游河道水位很淺,棠邑水軍戰船要直接與進入淮陽山腹地的棠邑兵取得聯絡很難,但棠邑步水軍協同作戰的能力極強,哪怕是進入這些河流的下游河沿河夾攻,也能迫使壽州軍投入更多的兵力去封鎖、截斷這些河道。

  這就將極大緩解突襲兵馬在淮陽山裡所承受到的壓力。

  這也是最初擬定的作戰方案時,所考慮進去的因素。

  然而今年初春的氣溫要遠遠冷過往年,也就是說出現意外的因素了。

  韓謙率孤軍深入敵境作戰,最怕出現意外因素。

  目前,徐明珍不僅在皋城境內經集結逾三萬精銳兵馬,還命令溫博放棄滁州城外圍的防寨,要他將更多的兵馬集結起來,往滁州西翼轉移。

  徐明珍如此命令,顯然要進一步以巢州城為核心,加強淮陽山以東區域的防線封鎖,然後以便他在淮陽山的北面,利用優勢兵馬將棠邑兵突襲兵馬耗盡。

  「還好朝廷諸公還是識大局的,淮東那邊也沒有拖什麼後腿。」韓成蒙感慨的說了一句。

  「他們哪裡是識大局,僅僅是不敢想像韓謙在淮陽山兵敗之後的破敗局面罷了。」韓文煥捋著雪白的長鬚,說道。

  「要是能說服新津侯李知誥及周數從舒州、隨州出兵就好了。」韓成蒙說道。

  「這沒那麼簡單,除非答應他們的條件……」韓道銘這時候從院子外走進來,接過其子韓成蒙的話頭,說道。

  「他們提出什麼條件?」韓成蒙聽父親如此說,當然想到晚紅樓那邊多半給父親遞了消息,急切問道。

  …………

  …………

  「棠邑兵在烏金嶺河谷殂擊雖然打得極為頑強,但在壽州軍從河谷正面展開大規模進攻,十二三天時間就累積傷亡已經超過兩千人;要是將其從浮槎山一線往北穿插之時算起,棠邑兵累計傷亡也不會低於三千五六百人——即便韓謙進淮陽山鼓動賤民入伍,但對比棠邑兵從滁州、浮槎山出動的突襲兵力,這個傷亡已經是不低了。雖然壽州軍的傷亡更為慘重,但壽州軍在內線調集人馬眾多,輪番上陣,也能將傷病將卒及時撤到後方去,使得前方將卒的士氣還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目前在烏金嶺北麓集結超過三萬兵馬,也越打越強。照我所見,這樣的嚴寒天氣再持續十天半個月,棠邑兵再精銳,韌性再強,再多累積兩三千人的傷亡,也不可能再支撐下去……」

  慈壽宮的大殿下,燭光明滅搖晃著,也不知道微風從大殿的哪個縫隙間竄進來,姚惜水她們有織造局潛伏到淮陽山東北麓的暗探隨時傳回最新刺探得的信息,她現在對韓謙率棠邑兵精銳穿插突襲淮陽山之事,已很不看好最終的結果。

  當然了,她這次難得的沒有幸災樂禍。

  「今天的倒春寒也真是冷啊,走出去都還凍手凍腳的,宮裡的池塘還凍得結結實實,更不要說長江北岸的溪河了,」春十三娘秀眉微擰著說道,「黔陽侯韓謙對今年天氣的變化應該是誤判了。要是這鬼天氣,還能像往年那般如期回暖,不僅棠邑水軍能在巢湖以西發揮優勢,吸引敵軍外,南淝水河冰解凍後,即便在雨季來臨之前水勢不會多大,但也會極大壓制壽州軍從下游發動的進攻……」

  「你們在這裡憂天憂地,難不成韓謙這次在淮陽山損兵折將,甚至最精銳的那一部分棠邑兵被徐明珍殲滅掉,不正是你們所期待的事情嗎?」王嬋兒慵懶的倚坐在華麗的鳳榻之上,美眸斜瞥著坐在對面的呂輕俠、姚惜水等人,慵懶的問道。

  「你也知道我們身負家亡國滅之恨,並非是要與你為難,或與陛下過不去,也並非想對大楚不利,事實上我們比任何人更不想看到大楚社稷毀於梁軍之手。」

  呂輕俠不喜不惱的看過來,說道。

  王嬋兒不屑的一笑,說道:「你此時拿這話寬慰我沒有什麼用,還是想著怎麼去應對棠邑突襲兵馬被徐明珍殲滅後的情形吧……」

  「黔陽侯此次輕舉妄動,受挫或在所難免,但其精銳兵馬在敘州時就慣於山地作戰,護送他逃回棠邑,應該問題不大,即便如此,棠邑兵這次也會元氣大傷,」呂輕俠說道,「不管朝堂諸公以往如何猜忌黔陽侯,此時卻不敢想像黔陽侯兵敗身亡的局面,故而太后此時使知誥前往隨州,都督郢隨鄧襄均諸州軍事,統領左武衛軍及五地州兵出荊北三關,殺入霍州西部,為黔陽侯以牽制壽州軍主力,相信朝堂諸公必不會反對……」

  天祐帝后期就有意限制統兵大將的兵權,除授防禦使、行營都總管等節制地方權柄之外,不再設對地方掌控權力更大的節度使一職。

  這也是延佑帝登基以來承繼先帝的一個慣例。

  呂輕俠即便與鄭氏暗中達成交換防區的交易,但也不可能輕易能使李知誥以節度使的威權,全面執掌襄北五州的軍政事務。

  不過,目前李知誥率部從桐柏山、淮陽山之間的缺口出兵,殺入霍州西部,為被困淮陽山裡的棠邑兵牽制更多的壽州軍,看起來時間上已經有些來不及了,但對他們來說,卻是李知誥直接以都督諸州軍事,掌握襄北五州地方兵權的一個極佳機會。

  「哀家人微言輕,即便力薦新津侯,陛下與朝廷諸公也不會聽哀家的。」王嬋兒慵懶的說道。

  朝廷諸公又不傻,韓謙在淮陽山裡未必能撐得過半個月去,而現在下旨調李知誥都督襄北五州軍事,怎麼也要一個月後才有可能將襄北五州的州兵集結到應山縣、禮山縣,之後再從九里關、平靖關、武勝關殺入霍州西部,那得到驢年馬月?

  倘若僅僅是調左武衛軍先行殺入霍州西部,有都指揮使周數統領便可,何需李知誥去都督襄北五州軍事?

  照道理來說,李知誥在舒州,率左龍雀軍直接從廬江防線上出發,殺往巢湖西岸地區,才更能替棠邑牽制住壽州軍。

  當然了,王嬋兒也能猜到呂輕俠或許以此作為出兵的條件,暗中與韓家談妥一筆交易,但她王嬋兒何苦去趟這渾水?

  難不成她真就是言聽計從、諸事都受她們擺弄的傀儡不成?

  「李皇后被貶入明陽宮後,宮殿陰潮,肌膚起了很多紅疹,擔心傳染給二皇子,太后前段時間還特地關照將二皇子交給新入宮的趙貴人負責照顧,」呂輕俠說道,「說實話,才囈囈學語,都還不會走路的小兒,相貌長得周正,即便身上突然多出一兩個胎印,李皇后被貶後神智昏亂,多半也不會分辨得了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王嬋兒猛然站直起來,美眸像寒刀一般盯住呂輕俠問道。

  「我是說趙貴人照料的二皇子,大腿左裡不知怎的長出一顆香頭大小的紅痣,我想李皇后多半不會在意這事。」呂輕俠說道。

  「你們將二皇子接過來,由哀家親自扶養,其他事哀家都可答應你們。」王嬋兒按住鳳榻扶手的手都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盯著呂輕俠的眼睛說道。

  「那也得太后下旨,我們才能遵旨行事啊。」呂輕俠微微躬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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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4: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一十一章 凌汛

  從諸部抽調出來,隨韓謙穿插進入淮陽山的兵馬,可以說是棠邑兵精銳中的精銳;外界從追隨韓謙出兵的棠邑諸將陣容,也能確認這點。

  難以想像這七八千精銳兵馬要是在淮陽山中遭受到不可彌補的重創,會對江淮局勢造成怎樣的動盪。

  雖說韓謙在出征前,簽署軍令,將上萬精壯民勇徵入軍中,使得滁河及浮槎山防線上的將卒人數甚至有所增加,但統兵作戰從來都不是點人頭。

  貴在精,不貴在多。

  淮東局勢已經萬分艱難,要是淮西好不容易穩定住的局勢再起變化,還讓不讓金陵城的王公大臣摟著姑娘睡個好覺了?

  誰都知道李知誥不將兵力從防線收縮回來,就已經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他沒有義務在沒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為黔陽侯不打招呼的獨斷專行與劍走偏鋒,不計傷亡的派出嫡系精銳去強攻敵軍的防線。

  想要,就要拿出足夠誘惑的條件來。

  也許是慈壽宮與韓家難得的再度站到一起,又或者是諸多王公大臣不想再玩心跳,加封李知誥以兵部侍郎兼領隨、舒兩州刺史,都督舒隨郢鄧襄均諸州軍、左龍雀軍都指揮使,節制左武衛軍的聖旨,元月的最後一天就傳到舒州。

  作為條件,不能等到隨郢鄧襄均諸州兵都集結到應山縣、禮山縣之後再有行動,需要周數接到聖旨後就率已經進駐應山縣、禮山縣的左武衛軍數千精銳,立即從武勝關、平靖關往淮陽山西北麓挺進,儘可能第一時間將更多的壽州軍精銳兵馬,吸引霍州西部去。

  與此同時,內侍少監袁國維奉旨,與韓道昌從舒州境內翻越淮陽山南麓的崇山峻嶺,趕往烏金嶺慰勞突襲兵馬。

  當然,名義上是慰勞,但朝堂諸公的意思還是要袁國維到淮陽山後,根據實際的形勢,勸韓謙看形勢不對,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避免主力精銳在淮陽山裡受到不可彌補的重創。

  從舒州進入淮陽山,到烏金嶺的直線距離可能僅有兩百里,但袁國維、韓道昌在十數扈隨的陪同下,二月初五才趕到沈家集跟韓謙會合。

  短短八九天的路途,韓道昌都瘦脫了形,憔悴不堪,幾次差不多從滑不溜秋的懸崖上摔下去;袁國維卻是老當益壯,精力頗可。

  他們趕到沈家集時,剛好壽州軍發動新的攻勢,便直接到北面的鷹嘴崖跟韓謙會合。

  鷹嘴崖位沈家集寨的北側,是一座從陡坡斜伸出來的褐色巨石,彷彿鷹嘴,距離最外側的柵牆約三百餘步,走上去看到殘破不堪的柵牆前,丟失大量被砸碎的戰車、戰械以及數十具被刀劍弩-弓砍殺、射殺的屍體,也有數具屍體被旋風炮拋射出來的石彈砸中,更是慘不忍睹。

  袁國維與韓道昌趕過來見韓謙,經過寨子裡的傷兵營,看到裡面斷肢殘臂的傷兵比比皆是,也知道棠邑兵支撐到這一刻也是傷亡慘重。

  而登上鷹嘴崖,往北面眺望過去,能看到在外側柵牆北面五百餘步開外,壽州軍的前哨陣地,已佔滿兩三里寬的河灘地。

  數以千計的將卒以及一架架的旋風炮矗立在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壕溝、護牆之後——棠邑兵精銳想出柵牆打反攻也極難。

  而從前沿陣地往北,險峻山坡之下的敵營,沿河灘地綿延數里。

  敵軍一波攻勢剛剛被擊退,但新的人馬已經組織起來,很快簇擁著盾車、蠍子炮等戰械進逼過來,擺明了要用車輪戰術,將守住隘口寸步不退的棠邑兵一點點的消耗掉,繼而將棠邑兵的士氣徹底的壓垮掉。

  袁國維、韓道昌站在韓謙身側,觀戰一個多時辰,看到壽州軍前後共發動五次大小規模不等的衝鋒,甚至還有一次成功從旋風炮撕開的柵牆缺口殺進來。

  最後還是悍將韓東虎率披甲精銳上前拚殺,才將這一波敵軍殺退。

  短短一個多時辰,棠邑兵就有近百人死亡,看得袁國維眉頭直皺。

  這一個多時辰裡,韓道昌陸陸續續說及金陵最近十數日的形勢變化以及李知誥前往隨州督軍之事。

  當著袁國維的面,韓道昌不會明說這幕後涉及到韓家與晚紅樓的一次交易,但相信韓謙能夠聽明白。

  韓謙袖手而立,對李知誥之事不置可否,又或者說不想當著袁國維的面說太深,眺望北面的晴空,說道:「昨天便颳起東南風了,這天似乎變了……」

  袁國維心想即便是東南風漸起,山裡山外的天氣溫潤起來、河冰融化,但棠邑水軍想要從巢湖給壽州軍造成致命的威脅,迫使北面的壽州軍撤走,也不是十天半個月能夠成勢的,壓低聲音說道:

  「侯爺,新津侯或許會遵照陛下的旨意,使左武衛軍以最快的速度先殺入霍州,但左武衛軍在西翼孤掌難鳴,數千精銳兵馬對壽州軍的威脅不大。徐明珍應該能夠容忍左武衛軍殺入霍州西翼腹地,即便丟失一兩座城池都不在話下,但侯爺這邊的戰事似乎並不能拖太久的時間吧?」

  他與韓道昌翻山越嶺,先與駐守龍潭河上游隘口的孔熙榮會合,再由孔熙榮派人護送他們穿過淮陽山東北坡腹,趕到沈家集來。

  他們途中有兩天的行程,是經過棠邑兵控制的山寨,也瞭解到淮陽山的最新形勢。

  除了早期趁壽州軍不提防,棠邑兵快速佔領、攻陷四十餘寨外,後續因為烏金嶺這邊戰事激烈起來,韓謙必須要將主要精銳都集中到北線,往淮陽山深處的擴張就停止下來。

  最近二三十天過去,新佔控制的山寨不過七八座而已。

  新兵徵募的速度更是大幅放緩下來,遠遠抵不過消耗。

  這除了山寨勢力抵抗變得更堅決、底層貧民及奴婢貪生畏死更難發動外,還有一個主要因素就是,徐明珍除從河谷正面的攻勢一日緊過一日外,同時還派出多支小股精銳兵馬,從外圍的山嶺翻越過來,進入淮陽山的腹地四處襲擾。

  袁國維不能說韓謙的策略有錯,但徐明珍乃是當世名將,如此堅決的猛攻猛攻,說白了就是要不計一切代價的堅決不給韓謙深耕經營淮陽山腹地的時間。

  當然,韓道昌與韓謙當著他的面,沒有將一些話說透,但袁國維這大半輩子也是經歷豐富、見識不凡,有些事他都能猜測到。

  韓家多半更想李知誥能率左龍雀軍直接從廬江縣北上,對巢湖西岸的壽州軍防寨展開攻勢,這樣的話,除了棠邑水軍能從巢湖西岸登陸,韓謙也能調一部分精銳兵馬,沿龍潭河從西往東進攻巢湖西岸的敵寨,形成三面夾攻之勢。

  這麼一來,韓謙即便放棄烏金嶺,但只要能將壽州軍從巢湖西岸逼退,也就打開巢湖經龍潭河進入淮陽山東坡的通道,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淮陽山東坡的峰嶺。

  然而這顯然不是李知誥、呂輕俠那邊願意看到的局面。

  所以韓家最終與那邊形成的協議,僅僅是左武衛軍從淮陽山與桐柏山之間的武勝關、平靖關北上,從霍州西翼牽制一部分壽州軍。

  只是這對淮陽山裡的形勢,幫助並不大。

  換作他是徐明珍,也是寧可暫時放棄掉霍州西翼的城池,也要將韓謙及棠邑兵從淮陽山裡驅趕出去。

  目前巢湖西岸的壽州軍,並沒有集結兵馬,沿龍潭河往上游進攻,除了防備左龍雀軍外,大概也是行圍三缺一之策,避免韓謙有死守淮陽山腹地的決心吧?

  袁國維將這些意思點出來,也是希望韓謙能明白,不僅僅李知誥、呂輕俠,陛下、太后以及朝中大多數大臣的心思也多半是這樣的。

  絕大多數人這時候是不希望棠邑兵精銳在淮陽山受到不可彌補的重創,以免棠邑防線不穩,但大多數人則也多半不希望看到棠邑兵真能在淮陽山站穩腳。

  也就是說,即便這邊的戰事有所改觀,但朝堂之上乃至淮東、壽王府的態度,都極可能隨之發生微妙的變化。

  不管怎麼說,袁國維都覺得韓謙這時候有所決斷取捨了。

  袁國維的這番話,卻是韓道昌不辭辛苦進淮陽山來要跟韓謙說的,卻沒有想到袁國維先說了,暗感韓謙在朝野樹敵無數,卻也不乏真心相待之人。

  韓道昌這時候也不再多說,就看著韓謙,希望他能早有決斷。

  棠邑形勢極好,韓謙又是這麼年輕,退一步海闊天空,以後有的是機會,完全沒有拼耗棠邑兵的精銳。

  韓謙微微蹙著眉頭,眺望遠空,似胸臆間太多的心思在翻騰,過了良久,才幽幽一嘆,說道:

  「是啊,這場戰事不能再耗下去了。」

  袁國維、韓道昌心裡一寬,以為韓謙被他們說動了。

  韓謙俄而側過身,跟田城等人說道:「袁大人與我二伯跋涉山嶺而來,辛苦之極,我與王珺先陪他們回大營,你等依計行事便是……」

  袁國維以為韓謙早就為當前不利局面準備好撤出方案,諸事由棠邑軍將吏負責便是,他奉旨過來勞軍,也不宜過問太多,也不想過問太細。

  …………

  …………

  袁國維的身子還能勉強支撐住,韓道昌卻是要人攙扶著,要不然的話,連站立都是困難了;這一次還真是辛苦無比。

  韓謙與王珺先請袁國維、韓道昌及隨扈返回大營牙帳,簡單用過的酒宴,便安排他們去休息。

  袁國維也是累得夠嗆,安排到簡陋的營房也不講究,天沒黑就悶頭大睡,一覺睡到次日天光大亮,精神頭才恢復過來,推門看到韓道昌忽忙走過來,氣色也比昨日好一些。

  韓道昌急忙跑過來拉住袁國維,說道:「袁大人,我們去見韓謙。」

  看韓道昌神色焦急,袁國維訝異的問道:「怎麼了?」

  「我剛才醒過來,在營地轉悠,看到南面諸多寨子的防兵正源源不斷的集結過來,韓謙莫不會想著從北面突圍?」韓道昌說道。

  「不會吧?」袁國維疑惑的說道,「這時候不應該放棄沈家集,率領兵馬撤到龍潭河上游與孔熙榮會後,然後再沿龍潭河往巢湖西岸突圍嗎?」

  「我也是這麼想的,現在怕就怕韓謙以前從來沒有吃過別人的大虧,他這要將兵馬集結在北面的河灘,跟徐明珍決一死戰——徐明珍能與李遇齊名,豈會不防備著他狗急跳牆?」韓道昌說道,他急躁起來多少有些口不擇言。

  袁國維昨夜還以為韓謙會下定決心撤兵,這時候搞不清楚狀況,決定先與韓道昌去見到韓謙再說。

  途中遇到隨韓謙出征淮陽山的侄女婿陳致庸,韓道昌見他神色有著說不出的怪訝,似有震驚似有亢奮,似乎知道些什麼,上前拉住他問道:「致庸,你知道韓謙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難道是要集結兵馬跟壽州軍決一死戰嗎?」

  「二叔還不知道?」陳致庸與袁國維行過禮,與二叔韓道昌說道,「韓謙決定水淹壽州軍,正派人通知上游溪河的沿岸軍民迴避大水!」

  「水淹?」袁國維說道,「山裡秋冬少雨,溪河枯淺,無水可用;再說你們在山裡也沒有修築攔大壩啊——拿什麼去水淹敵軍?」

  「我剛剛遇到馮翊,問過他這事,」陳致庸正要解釋,卻看到嘴裡銜了一根草莖的馮翊晃悠悠的走過來,忙喊他過來,說道,「袁大人與我二叔正問要怎麼水淹壽州軍呢,還是你來解釋。」

  「袁大人、道昌大人?」馮翊趾高氣昂的走過來拱了拱手,說道,「北方諸河時有凌汛之災,二位大人可是知道?」

  「北方諸河是時有凌汛,但江淮之間卻從未聽說有凌汛之災。」袁國維說道。

  「這個便得我給二位大人仔細解說了,」

  馮翊一副好為人師的說道,

  「說及北方諸河凌汛的形成,也是簡單,以黃河為例,河道長達數千里,開春之後上下游地區的溫差極大,倘若下游河道還被冰層覆蓋住,而上游河道卻先開始解凍,水行冰下,上游水滿,鼓破下游的冰層,大量的碎冰又被更下游的冰層攔住,形成冰塞、冰壩,會進一步加劇水位上漲,最後破開兩側的堤壩,形成大災。江淮之間從來沒有凌汛,一方面長江以及以南的大河不會冰封凍結,而長江以北的河道,流域不夠遠闊,同一時間內流域間的溫差極微。即便是淮河,上下游的冰層,開春之後差不多保持同步變薄、融化,自然不用擔心會受凌汛之害。不過,這南淝水河到這時候還沒有解凍,倘若能人為的在上下游製造溫差,是不是就能形成凌汛?二位大人可知為了今天,上游諸寨積了多少薪柴,挖了多少地窖?再說從前夜起,夜裡的氣溫便恢復到零度往上了,這注定了徐明珍逃不過這一劫啊!」

  「零度?」袁國維聽著新名詞,不解的問道。

  「便是盛一盆清水裡放幾塊碎冰,叫人時時盯著,碎冰增加就是零度以下,碎冰消融,便在零度以上——韓謙還說要搞測溫計,卻沒能搞出來,一疊亂糟糟的圖紙丟給工師學堂了。」馮翊說道。

  袁國維心想韓謙以冰水消融衡量寒熱,卻是極妙,猶適合當下的情況,但他還是有很多的不解,問道:

  「秋冬無雨、溪河枯淺,我一路過來,沒有看到你們有提前在溪河之中築壩蓄水啊。就算你們能在一夜之間加速將上游百餘里的河冰都融化掉,也不足以形成沖毀壽州軍河灘大營的水勢啊!」

  在沈家集北面的河灘有兩三里開闊,倘若不能提前蓄積足夠的水量以及水位,能形成多大的衝擊?

  何況敵營也用柵木土牆沿河道在外圍修造一定的防護,顯然是為雨季來臨、南淝河水勢大漲提前做有準備,他們這時候想要衝擊到敵營,就需要更大的水勢。

  「我們進山時,其實是南淝水河水量最小的時候,敲開河冰,冰層下幾乎都快斷流了,但那時候也是最容易做手腳,甚至只需要破開河冰,將底下的淺水暴露在嚴寒之下,便能一層層冰結起來,形成冰壩,」

  馮翊說道,

  「要造明壩,徐明珍他們再蠢也會有所防備,但你們此時看沈家集前後的河道是沒有什麼異常,實際在冰層之下早已形成好些道暗壩。暗壩以下的河道,冰層之下已經斷流,叫人覺得山裡這個冬天的雨水還是真少啊,但實際都被截在上游的冰層之下,而且還是一路過來分好些道暗壩冰壩一層層攔水。這樣使得每一層冰壩攔水,都只是稍微的抬高河道的冰蓋,要不然的話,沈家集附近的河道冰蓋早就被溢滿的水擠破開了。而整個上游支流河道里的蓄水,要是能在明天凌晨之前,將所有的暗壩連同水面上的冰蓋一層層的破開,足以將沈家集下側的水位抬高五六尺,這是經過計算的。而在沈家集下方,有兩排柵木直接打入河道之中,壽州軍或許以為是限制他們走河冰往上進攻,但實際就是為這一刻準備,以便能攔截上游衝上來的碎冰,形成更大規模的冰塞、冰壩。這兩排柵木能承壓多高的冰壩,也是經過計算,至於是怎麼計算的,那只能去問韓謙他了……」

  「……」袁國維嘴微微張開,半天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沒想到韓謙昨日說戰事不能再拖延,是指這個。

  「這一切都是早就謀算好的?」韓道昌沒想到竟然有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變化,亢奮的抓住馮翊問道。

  「那是當然,壽州軍不能在安豐寨失陷之前攔截住我們,他們有哪一步是能抓住主動權的?」馮翊趾高氣昂的說道,好似這一切都是他的謀略。

  「黔陽侯用謀,當真是神鬼莫測,害我們白白擔憂了這麼久。」袁國維喟然說道。

  韓道昌興奮的要馮翊、陳致庸陪著他們去找韓謙,沿途看到從淮陽山腹地調過來的精銳兵馬,主要是往烏金嶺兩翼的豁口集結,很顯然利用水勢沖潰敵營之後,沈家集正面的出兵通道也會被大水沖得一踏糊塗,要追擊敵潰、擴大戰果,只能從兩翼更險陡的嶺道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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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4: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一十二章 潰敗

  「有些不對勁啊!」

  文瑞臨登上梅塘山南坡的哨台,眺望棠邑兵在三四里外的沈家集外圍防線,見徐明珍緊蹙著眉頭,似乎也意識到今日的棠邑兵有所不一樣。

  即便之前有過多次交鋒,黨邑兵的韌性之強還是叫文瑞臨歎為觀止。

  而這一戰短短二三十天內,沈家集外圍的柵牆都打爛好幾個回合了,但一次次被棠邑兵將卒從後方運送木石填上。

  雙方不斷的突殺過去,摧毀對方的旋風炮等戰械,又不斷的造出新的旋風炮等戰械,將數以萬計的石彈往對方的陣地裡投擲。

  不斷的破開附近山岩,將左右能收集到的石碑,差不多都運了過來。

  南淝水河枯淺、河冰破碎的河道里,這時候也堆滿了斷木碎石等物——除了棠邑兵陣地旋風炮砸歪的,更多的還是驅趕民夫清理陣前出兵通道時,就近將大量的殘缺石彈推進去。

  除了從正面進攻外,不計傷亡的將小股精銳派入淮陽山裡,雖然與同等規模的棠邑兵作戰,追隨徐氏多年的嫡系精銳傷亡是很大,但從根本上遏制住韓謙發動山寨勢力、擴充兵員的步伐。

  嚴寒天氣一度對他們是很不利。

  因為大雪,除了使軍將卒凍死凍傷甚眾外,還使得他們對烏金嶺一線的進攻拖延了逾二十天。

  而就是在這二十多天裡,棠邑兵佔領南淝水河上游主要支流近五十座寨子,獲得相對充足的物資,前後還發動、徵募逾四千精壯充當他們的消耗品,速度之快、聲勢之大,超乎他們的想像。

  然而嚴寒天氣對他們也是有利的。

  一方面是淮陽山東坡、北坡的溪河解凍,要比往年推延半個月左右的時間,使得棠邑水軍的戰船目前只能在巢湖之內遊蕩,沒能沿著龍潭河等水道往淮陽山接近。

  另一方面是淮陽山裡入冬以來都沒有多少雨水,冰雪的融化也要大大晚於往年,叫他們不用擔心溪河水勢的變化。

  要是戰事拖延到四五月份,隨隨便便一場豪雨,都會嚴重影響他們從下游河谷發動的攻勢。

  而照當前的節奏繼續下去,棠邑兵在烏金嶺的防線,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堅持到四月的樣子。

  只是從今日清晨起,斥候便確認棠邑兵負責控制後方山寨的小股精銳,陸續往沈家集結過來,壽州軍諸將都傾向認為棠邑兵有可能看對峙無法拖延下去,計畫發動大規模的發攻。

  不過,對面從淮陽山腹地抽調過來的小股精銳,沒有填入河谷正面的防線之中,反而往兩翼的山脊豁口集中,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棠邑諸將認為從兩翼險峻的嶺道,更有利他們發動反攻?

  而此時越過烏金嶺高達百丈的山脊,能看到淮陽山深處有一道道煙柱升騰而起,似乎是初春持續乾燥的天氣,叫淮陽山裡引燃山火。

  不過,這麼乾燥的天氣,不管是他們派進去的小股精銳,亦或是棠邑兵在山裡圍剿他們派進去的兵馬,利用乾躁的荒草、林樹,引燃山火都是相當簡單的事,但也不至於到處都是啊?

  很可惜潛入淮陽山時的斥候,想要爬山越嶺穿過棠邑兵的封鎖將消息傳出來,卻是不那麼容易,最快需要兩三天的時間。

  文瑞臨心思懸在那裡,踏實不下來,跟著徐明珍跑到前營陣地,看到防線後的棠邑兵將卒,今日的士氣似乎要強過往日,叫他更是浮想翩翩。

  徐明珍召集諸將,做了很多防範、警戒措施,文瑞臨都不能叫自己的心思安穩下來。

  入夜後,前方的戰事暫歇,文瑞臨回到營帳沒過多久,徐明珍便派人來請。

  他趕過去徐明珍的大帳,看到數名渾身浴血、喬裝成山民的斥候正喘著粗氣,跟前腳趕到的許寅等人講述今日他們在淮陽山裡看到的情形。

  「棠邑兵今日通知南淝水上游及皋陽溪沿岸的軍民撤離,說是要防大水浸灌,這怎麼可能?」文瑞臨聽了一聲,忍不住震驚的問道,「即便棠邑兵在上游溪河沿岸堆積薪柴點燃融化河冰,又能引發多大的水勢?」

  由於雙方惡戰持續多日,沈家集下游的南淝水河道里積滿殘木碎石,會影響到溪河下洩,但問題是淮陽山整個冬季除了幾場大雪,都沒有多少雨水降下。

  積滿殘木碎石的河道裡,水流雖然都沒有斷過,但流水一直都極淺,也足以證明這點。

  而他們也一直都有提防韓謙有可能會在山裡築壩蓄水,近一個月來徐明珍將兩三千嫡系精銳拆成小股派入淮陽山裡,都沒有發現異常。

  韓道勳、韓謙父子,當年在秋湖山收編染疫飢民,以及經營敘州時,都極擅治水,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問題近一個月來,那麼多斥候探馬進入淮陽山裡,難道連一座攔河堰壩都不認得了嗎?

  不造大壩蓄水,即便是夏秋季的大暴雨,也很難對他們扎駐在河谷地裡的大營造成毀滅性衝擊吧?

  或者,這一切僅僅是韓謙的疑兵之計,是韓謙看到己方將卒守烏金嶺變得艱難,故意放出假消息,想要他們自亂陣腳,以便能拖延烏金嶺被攻陷的時間?

  左武衛軍正在都指揮使周數的率領,從桐柏山與淮陽山之間的缺口殺出,韓謙顯然是更想拖延一些時間,以便周數率部殺入更深,迫使這邊撤兵回援吧?

  這也是文瑞臨能想到唯一合理解釋。

  眾人在徐明珍的牙帳裡驚疑不定了許久,都理不清楚一個頭緒,亥時初刻,前營主將徐晉派人過來通報:「敵軍防線之後,將卒似聽到有河冰破裂移動的聲響傳過來!」

  「河冰破裂?」文瑞臨一驚,心知氣溫回暖,河道內的流水豐沛起來,要是下游遇到堵寒,是有可能將河道上的凍蓋撐破,難道是棠邑兵在上游河道積柴燒冰起作用了?只是入夜前,他特意看過,梅塘山西側的河道,沒見冰層下的流水上漲,他還以為棠邑兵在上游是純粹瞎折騰、故佈疑陣。

  「我們去前面看一看。」徐明珍當機立斷的說道。

  文瑞臨、許寅等人也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徐明珍,在侍衛的簇擁下,不顧寒冷的夜風呼嘯,往前哨陣趕去。

  星月當空,但視線也看不遠。

  好在前陣主將徐晉也擔心有問題,聽斥候說棠邑兵防線後有異響,不管夜深,集結一股精銳兵馬對南面的棠邑兵防線發動了一次進攻,以便斥候能靠近到沈家集外圍柵牆,更清楚的看到上游河道的情形。

  徐明珍、文瑞臨、許寅他們過來,徐晉當即將斥候就近偵察到的情形相告:「是有大量的河冰破碎往下游湧來,都被河道里的柵牆擋住,彷彿如大壩堆積起來……」

  一方面棠邑兵在河道里所打的柵木,要更南側一些,另一方面他們也沒有想過直接沿河道往上進攻,所以棠邑兵在河道里的柵牆,一直以來都沒有受到破壞。

  這時候卻沒有想到棠邑兵會利用這道柵牆攔截上游浮游下來的河冰堆成冰壩,然後用冰壩攔水。

  「河冰堆積有多高?」徐明珍蹙著眉頭問道。

  「兩尺不到。」徐晉回道。

  徐明珍朝一名隨行的官吏看過去。

  「烏金嶺之內的河谷,較為深闊,只要老天不突然大降豪雨,上游河冰即便全部融化,也蓄積不了多深的水,即便柵牆攔住碎冰,形成臨時性的大壩,但水位抬高兩尺,也是極限了——何況冰壩畢竟不同於土石堰壩,大量河水還是能滲流下來,減少上游溪水的蓄積。」那名官員乃是節度使府工曹佐吏,精於工造、水利,對南淝水上游溪河的情形很熟悉,大體能計算出南淝水此時在烏金嶺上游所蓄積的總水量。

  要知道整個冬季,南淝水河冰蓋下來的水位都是很淺的,絕大多數河道的冰蓋都是懸空的。

  照眼前的情勢看,棠邑兵怎麼看都像是在虛張聲勢。

  他們的大營雖然主要建在河灘上,但也考慮到戰事拖延到四五月之後溪河漫漲的情形,不僅前營外圍修有柵牆,在河道兩側也堆土修了護堤,上游水位要是僅僅被冰壩抬高兩三尺,還不至於有什麼好擔心的地方。

  「小心戒備!」徐明珍說道。

  此時已是深夜,他也出只能下令先叫諸營加強戒備,叫徐晉這邊先放棄一部分地勢淺淤的營地。

  眾人在前營守了一個時辰,確認冰壩沒有再堆高,他們稍稍鬆了一口氣,心想韓謙再有能耐,沒有大的降雨,他也不可能隨心所欲的叫南淝水河上游的水勢大漲起來,他們此時更需要擔心的,還是天氣發生突然性的變化。

  不過,今夜看星月澄澈,怎麼都不像有風雲突變的樣子。

  而即便要加強護堤,那也得等到明天再說。

  折騰到凌晨,文瑞臨回營帳睡下,卻怎麼都睡不踏實,翻騰了一個多時辰沒睡著,看到晨曦從帳簾縫隙透來,他便拿溫水過來洗漱一番,又趕去見徐明珍,才知道徐明珍之前回大營沒有歇多久,半個時辰前又跑去前營。

  文瑞臨出中軍大營,看到前營將卒都在手忙腳亂的往兩邊的高地轉移,營地裡亂作一團,他深感形勢不妙,疾步往徐晉的大帳趕去,看到徐明珍、徐晉、許寅等壽州將吏在那裡臉色大壞,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震驚問道:「怎麼了?」

  「沈家集柵牆後河冰堆積過五尺了……」許寅說道。

  「怎麼可能?」文瑞臨臉色頓時蒼白起來,直覺渾身發冷,難以置信的問道,恨不得許寅告訴他只是開個玩笑。

  他回去睡下僅一個多時辰,一個多時辰內怎麼可能突然發生這樣的變化?

  難不成韓謙真神通廣大到能隨便控制南淝水河上游的水勢?

  然後大帳之內,卻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柵牆後的冰壩在過去一個時辰裡,快速堆高到五尺多不說,還沒有停止繼續堆高。

  而就在文瑞臨趕過來之前,徐晉剛剛派出一部精銳強衝上棠邑兵防守的柵牆,看到冰壩後完完全全的蓄滿水,彷彿一座憑空出現山湖,往上游延伸五六里不止——也就是說,棠邑兵完全出乎他們想像的,極為精準的控制著上游來水的灌入。

  棠邑兵此時還正將一截截包裹鐵刺的浮木推入水中,想必是要在大水漫灌過來時,加大對他們這邊的衝擊力。

  撤退嗎?

  梅塘山西側開闢的通道僅六尺寬,就算是多給他們一天的時間,集結於梅塘山以南河谷之中的三萬多戰卒、兩萬多民夫,能撤出多少?

  更不要說數以萬石計的作戰物資了。

  …………

  …………

  南淝水河在烏金嶺以南的幹支流,迂迴曲折,水流在初春時的流速並不高,差不多每小時三十里左右,考慮到沈家集內側河谷的深闊程度,要形成對敵營有足夠衝擊力的冰壩水勢,沿岸暗壩的破拆匯水,在時間上掌握上要非常的精準,但實際上也難做到完全的精準。

  不管怎麼說,在當世現有的技術條件,也絕不可能做到叫敵軍完全沒有防備。

  一切的努力,都是縮短敵軍引起足夠警惕之後的反應時間。

  差不多是朝陽從東面嶺脊浮出的那一刻,堆積逾七尺高的冰壩終於垮塌,渾濁的大水攜帶破碎的河水像彷彿奔騰的群馬,帶著一截截浮木從缺口奪堤而下。

  由於下方的河道裡堆積太多的碎石殘木,加上大量破碎河冰也是直接往下面的河道傾洩,都迫使冰冷的大水往兩邊的敵軍前營席捲而去。

  敵營外圍修建的柵牆以及河道兩側的護堤,都太單薄了,幾下就被扒拉開缺口。

  有近兩個時辰的反應時間,敵軍前營將卒大多撤到左右兩翼的高地上,但這並不能挽回壽州軍潰敗的命運。

  袁國維登上鷹嘴崖,借用銅望鏡更能清晰的看到敵營裡的慌亂,大量被丟棄輜重車被大水沖倒,騾馬在大水中掙扎,不計其數的物資被大水席捲著,隨著大水往更下游翻滾而去。

  南淝水河四里開外的梅塘山,雖然山體不高,比不上南側的烏金嶺,但山腳下的河谷隘口更狹窄,大量的雜物、溺死的騾馬以及河冰堆積那裡衝不下去,竟然很快又堵塞起來。

  這不僅會加重梅塘山南側的淹水,還將徹底杜絕敵軍從梅塘山西側隘道快速撤出的可能。

  當然,韓謙也不會可能放任敵軍從容的翻越梅塘山往北撤出,河谷正面的出兵通道已經被大水完全沖毀,但從昨日開始就部署到烏金嶺兩翼的四千精銳這時候發動起來。

  烏金嶺北坡,之前主要因雨水沖擊、地勢低陷處形成的行洪道,堆滿亂石雜木,原本是崎嶇異常,僅能供山民獵戶或小股的精銳兵馬攀爬,但壽州軍為方便多通道進攻,一個多月來清理亂石雜木,這時候正方便棠邑兵精銳沿著險坡往下進攻。

  雖說壽州軍在北坡的這些行洪道上,也修建一些壕溝、柵牆以及圍屋等防禦工事,防備著棠邑兵有可能從這些行洪道打反擊,但大量的兵卒都擁擠到兩翼的陡坡,混亂一團,使得這些防禦工事之後兵卒亂作一團。

  軍民不能有序的組織起來,再堅固的城池都只是擺飾,何況只是簡易的防禦工事?

  沿陡坡往下攻的棠邑兵精銳,雖然肩挑背扛,只能攜帶少量笨重的床子弩、蠍子炮,但發射的火油罐、石彈也絕對談不上密集,但居高臨下對敵軍造成的傷害、製造的混亂卻遠勝於以往。

  無望制止混亂的擴大,更不要說能組織兵卒封擋住棠邑兵居高臨下發動的攻勢了,徐明珍、徐晉等人見大局已去,只能在侍衛簇擁下,騎馬趟水倉惶往梅塘山南坡撤走。

  雖然這直接宣告了前營兵馬的潰敗,但對徐明珍、徐晉、文瑞臨等人來說,前營七千多精銳戰卒、一萬精壯民夫已經必須有壯士斷腕的決然捨棄掉。

  要不想局勢徹底的崩壞,梅塘山南坡大營兩萬多精銳能有多少人撤入安豐寨,才是保存壽州軍元氣的關鍵。

  河灘上的營地裡,積水都有三尺多深,破碎的河冰打著旋。

  趕到梅塘山南坡,文瑞臨就腰身往上還算浸秀,但腰部以下在大水裡浸泡了大半個時辰都已麻木,直接渾身禁不住的打顫,左右侍衛拿皮裘子過來將他裹住,喝過好幾口酒,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梅塘山南坡這邊也亂作一團,地勢較低的河灘、谷地已被大水淹沒,南坡雖然沒有烏金嶺的北坡那麼陡,但三四萬人馬都擠過來,特別是諸將試圖牽著戰馬翻越山嶺北撤,動輒有人或軍馬滑倒,便帶倒一大片。

  文瑞臨這時候欲哭無淚的眺望前營方向,看到棠邑兵已經殺透到山腳下,將不計其數的將卒、民夫直接趕入冰冷的渾水中,然後迫使他們丟棄兵甲,趟水往南面的柵牆集中;溺亡者也不在少數,無數屍體往這邊飄蕩過來。

  兩路棠邑兵,沿著渾水迴旋的山腳邊緣往北面殺來,好在地形崎嶇,又有林木與亂兵阻攔,他們推進的速度並不快,只是沿線的兵卒亂作一團,要嘛投降,要嘛往兩翼更險陡的山嶺逃跑,又或許跟沒頭蒼蠅似的被趕入水中,掙扎著擠到樹木之上棲身,沒有人想到組織人馬拖延這兩股棠邑兵推進的速度。

  「許大頭,顧屠子,你們帶人去兩邊山腳。」徐明珍大叫著。

  見梅塘山南坡亂作一團,沒有現成的道路卻人馬相爭,想梳理過來不容易,必須要安排人手去兩側攔截追兵,才能爭取更多的時間。

  兩邊地形險陡,只要有三五百精銳甲卒能奮不顧身的穩住陣腳,拖延三五個時辰都不成問題。

  徐明珍守邊多年,身邊不缺悍將勇卒,被點到名的兩名武將當即應聲出列,帶著十數護衛,一邊往兩邊的山腳走去,一邊從亂糟糟一團的人馬之中拉出更多的敢戰甲卒出來。

  之後,徐明珍又將手下的部將、侍衛安排出去梳理梅塘山南坡亂局,將騾馬車乘都推下山谷,鎮壓亂作一團的兵卒民夫,叫軼序沒有那麼混亂。

  文瑞臨好不容易跟隨徐明珍等人爬到梅塘山的山頭,這時候看到梅塘山西邊的狹窄河口被大量的騾馬屍體、輜重雜物以及河冰堵死再次形成一座岌岌可危的冰壩,使得梅塘山南面寬兩三里、長四里許的河谷地變成一座浮屍與河冰夾雜的渾濁山湖。

  當然,大部分本身就不高的簡易營房還露出水面,大批騾馬還站在冰冷的渾水裡,可見淹水並沒有多深,但對壽州軍的打擊已經足夠致命。

  唯一慶幸的是側前翼組織兵馬攔截還算是有效,崎嶇的地形,使得棠邑兵通過不易,更不可能攜帶笨重的戰械過來,狹窄的地形又使雙方都展不開陣形,一時間僵持起來。

  「嘩啦」異響大作,文瑞臨探頭看去,或許是大量浮冰堆積過來,梅塘山西側的冰壩形成不到兩個時辰,便告垮塌,渾濁的大水攜裹大量的屍體、輜重雜物以及河冰往下游傾洩。

  文瑞臨痛苦得要呻吟出來,如他所料,大量的屍體、輜重雜物以及浮冰被大水推著沒有前行多久,再次堵塞河道淤高水位,迫使渾濁得大水攜帶浮冰往兩側漫灌。

  梅塘山南側的道路,地勢同樣不高,大量南撤過去的人馬淹留在道路上,看著大水浸灌過來,再次慌作一團的往兩翼險陡山嶺躲避。

  也許棠邑兵也注意到梅塘山的冰壩垮塌後,梅塘山以南的河道水勢很快穩定下來,文瑞臨很快看到有數十艘槳船沿河殺來,除了殺氣騰騰的甲卒外,還有床子弩、蠍子炮等戰械。

  「南面的道路淹水不深,撤吧!」

  文瑞臨轉回頭,見許寅出聲勸徐明珍不要再堅持了,他心想也是,要是下面的淤塞再度被大水沖開,棠邑兵便有可能乘舟船繞到他們前面建立攔截陣地。

  還有一個,現在到處都是亂糟糟一團,傳訊不方便,要是棠邑兵繞到他們前面,而安豐寨那邊亂糟糟接納潰兵沒有防備,被繞過去的棠邑兵精銳趁亂奪了寨,那他們真是更要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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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4: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一十三章 大捷

  「傳令韓東虎、蘇烈,不得太急切!」

  韓謙站在鷹嘴崖前,盯著前方戰局的變化。

  如此痛快淋漓的大勝,使得韓東虎、蘇烈二人將韓謙戰前的告誡拋之腦後,身先士卒的親自帶著數百精銳甲卒從東西兩翼往前突殺。

  烏金嶺北面的河谷地裡大水漫灌,沿坡腳地形崎嶇,甲卒難以結陣而戰,韓東虎、蘇烈便一馬當先,往前猛衝猛打。

  沿途潰兵是沒有什麼抵擋邊,但將要接近梅塘山時,有三四百敵卒在密林前結陣抵抗極為頑強,韓東虎、蘇烈率隊沖了兩次,都被擋了回來。

  韓謙擔心韓東虎、蘇烈求勝心切,導致不必要的傷亡,那就太令人扼腕了,難得直接下令干擾前營的指揮。

  銅望鏡的好處,不僅使韓謙能清晰掌握戰局的動態,而在前陣率部作戰的韓東虎、蘇烈等武將,即便遠在四五里外,也能清晰無誤的看清楚這邊的旗語指令。

  這就是使得上下軍令之傳達以及戰術調整變得極為迅速而有效。

  傳統的擊鼓而進、鳴金而退,是極難適合複雜戰場的,對基層武官的要求極高,但這方面也是棠邑兵更佔優勢。

  看到韓東虎、蘇烈在前側放緩下節奏,穩固陣腳等後方的支援,韓謙將銅望鏡遞給迫不及待的袁國維。

  韓道昌也想著搶過銅望鏡,但想到他肚子裡那點貨,就算銅望鏡能清楚十倍的將戰局拉近到他眼前,他也未必能看到微妙的變化來,覺得自己這時候還是不添亂為好。

  袁國維早就知道敘州能造這樣的銅望鏡,視遠物如在眼前,但數量相當有限,目前除了都虞侯級的將領有配給外,軍情參謀司為偵察敵情地形所用有一些;當世還沒有哪家能成功仿製,他也沒有好意思跟韓謙討要一隻。

  只是這時候萬里無雲,晴空萬里,他借助銅望鏡眺望戰場,也是狠狠的過足了一把癮。

  「梅塘山口的淤堵被水沖下去了,田城正下令趙無忌、何柳鋒乘輕舟殺入戰場——徐明珍這廝還在梅塘山頂沒逃,要將徐明珍逮住,咱們這把就發大了!」馮翊沒有銅望鏡,但還是能勉強看得見梅塘山口淤堵被衝開的情形,興奮的大叫起來,恨不能趕到前陣代替田城、馮宣當戰場指揮,享受一番指揮千軍萬馬的感覺。

  山裡當然沒有什麼像樣的戰船,但南淝水河上游在山裡干支流水系較為發達,也有不少佔地數十畝到數十畝不等的山湖,有山民漁獵為生,戰前也是徵集到不少艘漁舟,改造成小型排槳戰船,以便能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

  之前梅塘山口產生淤堵,水勢蓄積不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水勢會發生大的變化,而三丈長不到的梭形槳船,穩定性很差,抵不住大的浪頭衝擊,八百精銳戰卒、四百槳水都在後方待命。

  在梅塘山口的淤堵被衝開後,從梅塘山到烏金嶺這一段的水勢穩定下來,田城便叫趙無忌、何柳鋒率部乘輕舟往前方直插過去,以便能在水中,利用戰械、弓弩掩射敵後,進一步攪亂敵軍,擴大戰果。

  這便是大水沖潰敵營之後所形成的優勢,不要看敵卒還黑壓壓一層,但其指揮體系徹底混亂掉,棠邑兵任何一支投到前陣的小股精銳,都給敵軍製造極大的混亂及傷亡。

  「徐明珍見大勢已去,終於逃了……」袁國維將銅望鏡還給韓謙,說道。

  韓謙拉過銅望鏡,從梅塘山的山頭已經看不到徐明珍等人的身影,梅塘山南坡的壽州軍群龍無首,這時候徹底陷入混亂之中。

  趙無忌、何柳鋒也是隨即調整計畫,沒有在梅塘山南坡停下來,而是率領精銳輕舟,直接從梅塘山口穿過去,應該是想著繞到梅塘山的北側建立陣地攔截潰兵。

  韓謙再冷靜,這時候也禁不住激動的抓緊王珺的手。

  壽州軍主營有兩三萬兵馬,此時正混亂一團的堆擠在梅塘山南北山坡上,要是趙無忌、何柳鋒能成功的在梅塘山北側建立攔截陣地,則意味著他們這一仗的收穫將遠超預期。

  突襲兵馬在沈家集堅守了這麼久,承受住極大的傷亡之後才守住這一線,同時受限於兵力,追亡逐敗的持續作戰能力大為減弱。

  韓謙再大膽,這時候也不敢奢望僅用三四千體力透支嚴重的甲卒,趁勝去急攻敵軍已經有所防備的安豐寨。

  這也意味著烏金嶺大捷能收穫多少戰果,關鍵看這時能將梅塘山的敵軍攔截下來多少,這也直接決定著這一仗對壽州軍的削弱能達到什麼程度。

  在趙無忌傳回消息,確認在梅塘山北側站穩腳,敵軍無力組織像樣的突圍及反擊之後,田城則下令待命 的小股精銳分批從烏金嶺兩翼出發,追擊逃往丘山密林之間的潰敵,進一步擴大戰果。

  這時候敵軍前營被驅趕下水的兵卒、民夫,被驅趕到柵牆前,守軍讓開缺口,讓他們攀登過來,集中到柵牆後指定的營地裡接受看管。

  柵牆內則以及在鷹嘴崖下方待命的預備隊,兩千多將卒朝鷹嘴崖這邊振臂狂歡,發起驚天動地的吶喊。

  「終於可以睡幾天安穩覺了,」韓謙握著王珺的手,努力擺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說道,「接下來事情都交給田城、馮宣他們處置,在這裡站了半天,腿也乏了。」

  看韓謙與王珺並肩離去,馮翊覺得他要作為一個合格的跟班,得跟著韓謙,但又覺得就算是站在鷹嘴崖上看棠邑兵追亡逐敗也十分的爽利,一時間猶豫起來,再看韓道昌、袁國維都沒有動彈,拍著腦門心想,韓謙摟著王珺睡大覺,他去湊什麼熱鬧啊?

  他當即將銅望鏡從袁國維手裡搶過去,說道:「我最近剛學著推演戰局變化,這樣的時刻得好生學習。」

  「你這時候學個毛?孔熙榮都能獨當一面,你這時候才認真起來,能趕得及?」袁國維哭笑不得,但他一把年紀,也不好意思跟馮翊搶玩耍物的將銅望鏡爭過去。

  …………

  …………

  狼狽逃回安豐寨,文瑞臨扭頭看向身邊潰兵倉惶進寨,欲哭無淚,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敗得這麼慘。

  這一仗,壽州前後調集逾四萬精銳兵卒、兩萬多精壯民夫,即便在潰敗前,他們還有三萬精銳兵卒、兩萬精壯民夫集結於梅塘山以南,就這樣敗了?

  難道說韓謙真的不可戰勝?

  更關鍵的,他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整個秋夏都沒有幾場像樣的降雨,他們也時時盯站河道冰層下的水流變化,韓謙憑什麼在一夜之間就蓄積到將南塘山到烏金嶺河谷都淹沒的大水?

  難不成韓謙還真有神通變化不成?

  徐明珍面無血色,手抓住垛牆邊緣,暴起的青筋似要將指掌間的磚石抓碎掉。

  徐晉與數名部將在寨前指揮手下少得可憐的扈衛、輜重兵,將一排排拒馬、鹿角等障礙物擺到南寨門前的河灘上。

  他們要收攏潰兵,就不能現在就如驚恐之鳥般將寨門都關閉掉,但也要防備棠邑兵銜尾追殺過來。

  安豐寨內除了一部分負責轉運作戰物資的輜重兵,更多是前期從戰場上撤下來的傷兵病卒;因而永豐寨內雖然有八九千兵卒,卻沒有什麼戰鬥力。

  而由於從梅塘山往北,南淝水河都被冰層覆蓋住,還沒有消融,這也使得上游的大水攜帶大量的屍體、雜物、浮冰衝擊下來後,撐破、堆積的河冰越來越多,很快又在梅塘山北面四里外,形成大的冰塞,使得渾濁的大水被攔住後,很高積高,漫過東側搶修的驛道,再繼續沿著地勢往下方河谷漫灌。

  徐明珍他們搶先一步乘馬趟水逃出來,即便途中集結到兩三千兵馬,但道路被大水沖垮,新的冰塞又隨時會垮塌,他們也只能眼睜棠邑兵僅用六七百甲卒穿插到梅塘山北面,將他們三四萬人馬都攔截南面。

  「烏金嶺以北的山嶺較為平緩,缺少猿鳥難渡的崇嶺險壑割裂地形,即便棠邑兵出擊極為果斷,但也絕沒有可能將梅塘山的所有兵馬都攔截下來,霍國公麾下將卒多為精銳,應該會不惜代價的從兩翼的山嶺密林間突圍……」文瑞臨寬慰徐明珍說道。

  「但願如此吧?」徐明珍聲音沙啞的說道,這一刻的他彷彿蒼老了好幾十歲,眼瞳沒有之前逼人的威勢,儘是懊悔跟糾結萬分的痛苦。

  也許是為驗證文瑞臨的預測一般,天黑之後,往安豐寨聚攏過來的潰卒又開始增加起來——這一仗總算是沒有慘到全軍覆沒。

  「快馬傳告徐嗣昭、趙明廷,接到軍令不得有一絲延誤,要立即將巢湖西岸兵馬,撤到龍潭河以北以防有變!」

  徐明珍將數名扈衛召集到跟前,將數封簽押過的令函交給他們,著他們立刻乘快馬趕往巢州傳令;接下來他又簽署一封令函著信使立即趕去滁州,著溫博接到軍令即放棄滁州等城寨,將兵馬撤到五尖山脈之間的磨盤谷侍命。

  文瑞臨知道徐明珍已經喪失奪回烏金嶺,將韓謙驅出淮陽山的信心。

  一方面要確保巢湖西岸的駐兵,不會受到棠邑兵與左龍雀軍的腹背夾攻,必須第一時間撤到龍潭河以北。

  要不然的話,等到龍潭河冰層消融,棠邑水軍戰船強行進入龍潭河,而韓謙再率棠邑兵精銳從淮陽山東坡殺出,他們憑什麼認為巢湖以西、龍潭河以南的駐兵能突圍出來?

  難不成他們這時候還有能力在龍潭河兩岸,跟棠邑兵再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會戰。

  另一方面,他們將一部分兵馬撤到龍潭河以北後,棠邑與淮陽山的通道就徹底打通了,他們要防備著韓謙經龍潭河、淮陽山腹地,將更多的棠邑兵精銳抽調到烏金嶺來——同時他們敗得這麼慘烈,也會促使淮陽山裡的大小山寨勢力,更無掙扎的接受棠邑兵的整編,促使棠邑兵的兵勢增大。

  特別是左武衛軍也殺出桐柏山、淮陽山口,他們要保住霍壽濠三州根本之地,必須將更多的精銳兵馬集結到淮陽山以北地區來。

  這時候也只能斷然放棄滁州城了。

  說實話,徐明珍還是遲疑了,要是他們第一時間放棄滁州城,著溫博率部不計傷亡的沿龍潭河谷進攻淮陽山東坡,就未必會有今日這一敗。

  只是文瑞臨卻不能怨徐明珍遲疑,圍三闕一原本是兵法正道,何況他在昨日之前也確信這次有十足的把握將棠邑兵從淮陽山驅趕出去……

  …………

  …………

  「徐明珍憂其巢湖西岸的兵馬會被我軍切斷退路,必然第一時間著其撤往龍潭河以北,著令孔熙榮率部出淮陽山,據蔡子嶺窺敵闕店寨,但不可冒進纏敵;另使林靖宗率水軍戰船窺龍潭河,做好敵軍北撤後能第一時間進入龍潭河的準備,軍情參謀司將斥候探馬放出去,儘可能封鎖淮陽山東麓的通道……」

  韓謙說是要好好睡幾天的安穩覺,但實際上哪得輕鬆?

  梅塘山往北的南淝水河谷遭大水浸灌,道路一踏糊塗,短時間內他們不用擔心壽州軍能反攻過來,但他們也難以對北面的安豐寨用兵。

  目前除了穩固梅塘山、烏金嶺一線的防禦,儘可能多的攔截、收押潰兵外,還有就是根據烏金嶺大捷對壽州軍的打擊程度,推測壽州軍後續可能的應對,從而去調整棠邑兵在巢湖兩岸的用兵策略。

  倘若大楚是密不可間的一體,內部沒有那麼多、那麼不的矛盾,韓謙此時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將手裡能抽調的水軍及步軍精銳都抽調出來,從龍潭河口及上游河谷兩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去切斷掉駐於巢湖西岸的壽州軍往北撤逃的退路。

  然後不惜傷亡的與左龍雀軍及舒州州兵一起,南北夾攻,將巢湖西岸這部規模大約在兩萬人左右的敵軍吃掉。

  只有做到這一步,才可以說是勝得酣暢淋漓,對壽州軍的打擊也將更慘重,從而徹底的逆轉淮西敵我雙方對峙的局勢,改善大楚自金陵事變以來在江淮之間被動挨打的局面

  不過,之前有些人沒有拖後腿,僅僅是他們沒有意識到形勢會在突然之間逆轉過來吧,僅僅是他沒有給他們拖後腿的機會吧?

  韓謙並不覺得在烏金嶺大捷的消息傳回金陵後,棠邑兵再將有限的精銳兵馬集結起來,沿龍潭河兩岸去切斷巢西敵軍的退路,就沒有么蛾子發生。

  有時候冒險也要適可而止。

  現在要的事情,是穩固、消化勝利的果實,避免被別人伸手摘走。

  夜色已深,追擊的兵馬都還沒有返回,成千上在的俘兵被趕到鷹嘴崖與北柵牆之間的空地裡極待梳理,田城、馮宣、趙無忌、譚修群、郭卻、竇榮等將到深夜還不得鬆懈休息,這時候分坐兩側,聽韓謙對後續諸事做安排,聽韓謙說到最後一句,都情不自禁的朝坐在韓謙左下側的袁國維看去。

  韓謙使軍情參謀司封鎖淮陽山東麓的通道,可不是制止壽州軍傳遞信報。

  淮陽山以東目前還是壽州軍絕對控制的腹地,他們怎麼可能不叫壽州軍的斥候信使在淮陽山以東往來?

  韓謙說這話,實際是要儘可能拖延舒州以及金陵得知烏金陵大捷的時間,特別是要儘可能拖延消息傳到廬江城去。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搶在左龍雀軍之前,趁巢西敵軍北撤之時,第一時間出兵控制龍潭河兩岸。

  這也將直接決定著戰後龍潭河兩岸的控制權,是落在棠邑兵手裡,還是落在左龍雀軍手裡。

  倘若左龍雀軍先出兵,或者同時出兵,進入龍潭河沿岸,他們在戰後為保障棠邑到淮陽山的連貫性,是可以要求接管龍潭河沿岸地區,但必然也要付出相當的代價,才有可能說服呂輕俠那邊將這一區域拱手相讓。

  現在他們封鎖淮陽山東麓的通道,則儘可能限制樞密院或淮西禁軍潛伏左右的斥候通過傳報消息。

  李知誥其人不在舒州,已經去了隨州督戰,留舒州司馬、兵馬使及左龍雀軍副都指揮使鄧泰在廬江防線坐鎮。

  鄧泰治軍穩健、武勇過人,但缺少急智,多半不能第一時間從巢西敵軍的異動中覺察到什麼。

  最大的問題在袁國維身上。

  袁國維奉旨慰軍,他這時候派人去通報消息,他們是攔還是不攔?

  袁國維打了一個哈哈,似乎不懂眾人為何這時候都看他,摸了摸臉,側過頭問韓道昌:「我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大家都看我?」

  韓道昌尷尬的笑了笑,好在韓謙很快就將話題岔到其他方面去了。

  …………

  …………

  之後兩天,追擊的諸部兵馬都陸續收縮到新建於梅塘山的前營,韓謙使趙無忌率一部兵馬從淮陽山腹地趕往龍潭河上游河谷,與孔熙榮會合,準備在敵軍撤出後,搶在淮西禁軍之前,沿龍潭河往下接管兩岸的防寨、屯寨。

  這時候烏金嶺大捷的初步戰果也統計出來了,此戰共攔截俘獲壽州軍兵卒、民夫兩萬五千人。

  此外,烏金嶺大捷擊斃敵兵六千餘人。

  當然,這其中有大半的敵卒都是被捲入大水溺死,又或者是在浸泡冰水後,逃亡過程中凍死途中。

  民夫抵抗或逃亡的意志要弱得多,大多數人甚至都沒有想著要逃,兩萬五千餘戰俘裡,有三分之二都是徐明珍從皋城附近強徵過來充當營前苦役的青壯男丁,但也俘獲壽州軍精銳戰卒八千人。

  當然,將棠邑兵臘月初旬從浮槎山往北穿插算起,安豐寨大捷、持續一個多月沈家集拉鋸戰,以及最為輝煌耀眼的烏金嶺大捷,整個戰事前後持續三個月,棠邑兵前後共俘虜、擊斃或重傷壽州軍將卒近三萬人眾;這當中也包括拉鋸戰以來嚴重凍傷、凍死的那部分敵卒。

  棠邑兵在韓謙的率領下,以如此之少的精銳兵馬穿插到敵境腹地,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甚至比他之前所參與或主導的諸戰都要耀眼。

  只是,雖說將卒士氣可用,但終於是限於能調用的兵力太有限,韓謙暫時還是無力對安豐寨、皋城等地趁勝發動攻勢、擴大戰果。

  當然,雖說戰後徐明珍退到安豐寨還陸續收攏大量的潰兵,但如此慘重的傷亡,外加大量物資及軍械的損失,對壽州軍從上到下的士氣打擊之慘烈,令徐明珍都未必敢有勇氣死守安豐寨,更不要說集結兵馬再去進攻梅塘山或烏金嶺了。

  巢湖西岸與駐守廬江防線左龍雀軍對峙的兩萬壽州軍,也如韓謙所料,在二月中旬就以最快的速度全部往北撤過龍潭河。

  整個開春時節都沒有降水,卻在烏金嶺大捷之後,淮陽山裡連著下了幾天綿綿春雨,好在雨勢不大,不嚴重影響兵馬行動。

  這時候江淮大地的溪河陸續解凍。

  左樓船軍的戰船始終龜縮在南淝水的河道里,沒敢進入巢湖。

  林靖宗率棠邑水軍的戰船長驅直入龍潭河水道,孔熙榮率部也沿龍潭河而下,趕在鄧泰反應過來之前,搶先進駐龍潭河兩岸被壽州軍丟棄的防寨,毫不費力的打通棠邑與淮陽山的聯繫。

  這時候,韓謙才派人將第一封傳捷信報,送往金陵。

  考慮到梁帝朱裕有可能從梁國腹地調集精銳兵馬增援壽州,整個二月中下旬,韓謙還是不得休息,馬不停蹄的整備烏金嶺一線的防線,調整棠邑兵從東到西在延伸逾四百里的防線上的兵力部署。

  溫博率部撤出滁州城,韓謙也僅下令周處率小部精銳進駐,甚至暫時不考慮分兵進入石樑縣。

  棠邑還是受制於兵力,難以驟然間去強求最大化的戰果,甚至只能眼睜睜看著淮東軍搶在他們之前進駐石樑縣。

  韓謙一面將八千多壽州軍俘兵,經淮陽山腹地、龍潭河押送回浦陽、石泉、亭山等營塞,編入輜重營,補充東線後備兵馬的不足,一面從俘獲的精壯民夫裡挑選精壯,就地編入軍中,補給烏金嶺及龍潭河沿線兵力的不足。

  在烏金山大捷之後,淮陽山裡那些觀望的山寨、民寨,幾乎是望風而降,底層貧民、奴婢更是熱情高漲的應募入伍,這也很大程度的紓解了棠邑兵守淮陽山兵力的不足。

  不過,新卒的整備、訓練,兵甲、戰械的修繕、補充,對淮陽山腹地的丁戶人口進行梳理都需要時間。

  此外,韓謙還要搶在雨季真正來臨之前,在梅塘口修築一道真正的攔水堰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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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4: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一十四章 回京(一)

  二月底,袁國維與韓道昌他們這一行的任務算是徹底完成,也該踏上返回金陵的路途,回京復旨了。

  袁國維、韓道昌動身這天,韓謙與王珺特意出沈家集給他們送行。

  天穹飄著綿綿春雨,韓謙怕王珺舉傘太累了,他接過油紙傘來,將他與王珺兩人都遮擋在雨下。

  這天說溫潤就溫潤起來了,山麓溪谷間冒出青青的草芽,天地間的顏色也水潤多了。

  韓謙也不當袁國維是外人,臨別時又撿些緊要的話相告:

  「烏金嶺大捷得之不易,為鞏固勝果,我在奏疏裡請求朝廷敦促新津侯從武勝關、平靖關往北進攻霍州、光州,盡快將光霍兩州收歸為大楚疆域。而左龍雀軍也應隨新津侯進入光霍兩州作戰,而不是留在舒州毫無作為。而壽州軍經此重創,但考慮到徐明珍隨後還有可能放棄巢州城,將防線繼續往後收縮,我棠邑兵在淮西猶承擔著極大的軍事壓力,我這次在奏疏裡還特請陛下恩准將棠邑兵擴編為左右兩軍,到時候還要袁大人幫忙說項……」

  「力所能及之事,袁某必不會推卻。」袁國維披上雨蓑,朝韓謙及王珺等送行諸人拱拱手,與韓道昌跨上軍馬,在扈隨的簇擁下,沿溪道往南而去。

  袁國維、韓道昌他們這一次只需要穿過淮陽山腹地趕到龍潭河上游河畔,便能乘舟東進。

  之後又馬不停蹄的經巢湖、裕溪河進入長江,三月四日便返回到金陵城。

  袁國維沒有隨韓道昌前往韓府飲宴,直接返回宮中復旨,但踏入宮中的那一刻,他還是能感受到宮裡洋溢著微妙的氣氛。

  會有這樣的氣氛,袁國維也不覺得有唐突、奇怪的地方。

  照規矩,韓謙的奏疏要先送到中書省,不需要他攜帶進宮。

  袁國維回宮後,先派身邊隨行的小宦前往崇文殿通稟,但一直到天色暗沉下來,延佑帝都沒有派人過來召見他過去問話。

  陛下不召見,袁國維也不焦急,天黑之後,姜獲帶著兩名青衣小宦,提著兩提食盒過來找他喝酒。

  月朗星稀,天氣也僅略有些清寒,袁國維直接在院子裡擺下酒菜,著青衣小宦都退出去,與姜獲兩人在新月之下飲酒閒聊。

  「你就不問問陛下這幾天什麼反應?」姜獲見袁國維悠然自得的飲著酒,忍不住先問道。

  「烏金嶺大捷來得太快、太迅猛,太令人措手不及了,叫各家想拖後腿而不得,還能有什麼好問的?」袁國維攤手反問道,「總不能怪黔陽侯這一仗打得太順利,又太出乎人所料了,不給各家時間拖後腿吧?」

  姜獲搖頭而笑,他與袁國維共事多年,交情莫逆,過了一會兒,才壓低聲音說道:「陛下、太后前日夜裡召沈相進崇文殿,詢問可否著新津侯節度隨郢諸州軍事,沈相沉默了許久,未說可,也未說不可……」

  「陛下除了用他最忌諱的兩人相互制衡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大楚開國二十一年,除早初浙東郡王節度吳越之外,便沒有設過節度使,現在再開這個特例,往後的事情怕更不好收拾了吧?」袁國維苦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姜獲所說的這件事。

  姜獲也不想多議論這事,只是告訴袁國維有這事,便岔開話題,繼續說及金陵近幾日發生的其他事情:

  「你或許還不知道,樞密院昨日接到信報,說壽州軍昨日著手清轍巢州城裡的民戶——樞密院估計壽州軍最快可能在四月中下旬之前就要撤出巢州,要不然等到南淝水河的水勢再漲起來,棠邑水軍的大艦能夠長驅直入南淝水河,他們會變得更被動。而在你們回來之前,昨日早朝時御史台有官史上書請求給黔陽侯加授棠邑行營都統制置使,總攬淮西軍政事務……」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但這樣也好,大楚北線正式劃為三個戰區,多少也能少些牽扯。」袁國維說道。

  「新津侯的權勢還是太重了,卻不知慈壽宮那邊為何如此信任新津侯?」姜獲微微蹙著眉頭,眼瞳裡帶有疑惑的問道。

  袁國維這段時間不在金陵,但也能料到李知誥除了之前得以都督襄北五州軍事不說外,這次又將直接賜授旌節、出任襄北節度使,應該還是慈壽宮那邊在全力推動。

  要是大楚北部防線真照三個戰區進行調整,淮東負責洪澤浦以東的淮河下游地區,韓謙在淮西負責從霍州東部往壽州、濠州南部延伸帶對梁軍的防線,規模都不及襄郢隨鄧均五州組成的西翼戰區。

  襄北西面經漢水與蜀國梁州接壤,西北經丹水要防範梁中關中兵馬,北部經南陽盆地,與梁軍在汝蔡兩州的兵馬對峙,而東部經淮陽山與桐柏山的山口,又與北部壽州軍所控的光、霍兩州對峙。

  看上去西翼戰區承擔的軍事壓力最大,但這也意味著朝廷後續往西翼輸入的資源最多,授予李知誥執掌的兵權最重。

  除了襄北五州地方兵外,禁軍三支精銳戰力左龍雀軍、左武衛軍、左神武軍,可以說是禁軍最精銳的戰力,都將接受李知誥的節制、調遣。

  又或者慈壽宮那邊是以此為理由、藉口,才給李知誥開加授節度使的特例吧?

  對這種情形,袁國維也不想深究太多,說道:「新津侯權勢是重,但新津侯到西邊後,要是不加把勁,淮上諸州恐怕都得是黔陽侯收復了。」

  「也是,早知道如此,我之前就應該將這傳旨的差事討過來,」姜獲笑問道,「你快與我說說,烏金嶺到底是怎麼打的,怎麼就稀里糊塗的勝了?」

  「傳回樞密院的函文裡,沒有提太多?」袁國維好奇的問道。

  「你沒有密摺送回來,黔陽侯能事無粗細的都稟於樞密院知曉?」姜獲說道,暗示袁國維在這件事上要想好說辭。

  袁國維奉旨慰軍,便有監軍之權。

  樞密院接到烏金嶺一役的捷報,比實際時間要延後十三天,韓謙可以說道路阻塞,他派出的信使被敵軍半路攔截了,沒有人會去拆穿他的謊言,但是袁國維為何沒有及時將消息派人傳回來?

  而這次隨袁國維前往淮陽宮的隨扈,都是宮裡的宦官,他們中可不是誰都會替袁國維守口如瓶或編造謊言的。

  「我僅僅是奉旨勞軍去的,近身也深感身體多有不便,興許該是跟陛下告請還鄉的時候了。」袁國維淡淡說道。

  姜獲點點頭,他與袁國維都是花甲之年,也沒有幾年好折騰,陛下要是放他們告老還鄉,或許享受幾年的田園之趣,但陛下會放他們告老還鄉嗎?

  這個話題太沉重,當下兩人岔開話題,聊起烏金嶺一役的具體情形。

  「如此說,黔陽侯率兵馬出浮槎山,壽州軍沒能不計傷亡的攔截,便已經注定大敗了啊!」姜獲聽完袁國維所述,禁不住感慨的說道,「而徐明珍對淮陽山裡的山民逃戶不甚重視,也是致敗之因。」

  「是啊,淮陽山裡到底有多少丁戶,還沒有統計,但僅南淝水河及龍潭河在山裡的支幹流,涉及面並不特別廣,黔陽侯進入之後第一時間所控制的近五十座民寨便有近三萬人丁。加上從安豐寨俘獲近兩萬軍民,黔陽侯在大水侵灌敵營之前,就補充了逾六千兵馬,還控制住南淝水河上流的主要溪道,要不然這一仗黔陽侯也打不贏……」袁國維感慨說道。

  雖說早初在淮陽山裡僅有不到四千新兵是自願應募入伍,但在拉據戰中見精銳將卒損失太大,韓謙隨後就將安豐寨所俘獲的其他近兩千精壯強行趕上柵牆參與防守。

  從浮槎山穿插北上到烏金嶺決水大敗敵軍,棠邑兵也累計戰死重傷將卒逾五千人。

  要不是新兵承擔了其中近六成的傷亡,韓謙在烏金嶺也支撐不到決水潰軍的那一刻。

  金陵事變期間,袁國維差不多全程參與了赤山軍及左廣德軍的組建,對此感受尤其深刻,暗感這或許才是韓謙與當世名將最大的不同之處,而非他神鬼莫測的算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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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5: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一十五章 回京(二)

  「道昌大人,你再說說,這冰壩到底是怎麼造出來的,這可真算是鬼斧神工、巧借天力啊?」

  此時韓府西苑,賓客滿座,都迫不及待的圍著韓道昌追問烏金嶺大捷的詳情。

  韓道昌奉旨與袁國維一起到淮陽山裡勞軍,路途顛簸,下巴都瘦尖了,他回到金陵城裡,韓府自然是大擺筵席給他洗塵。

  以往韓道銘雖然貴為參知政事、戶部尚書,即便是韓道銘住的東苑宅子裡有什麼事情,也沒有多少賓朋來賀,但今天韓道昌歸來,西苑宅子裡有好幾十號平時都罕見身影的人跑上門來慰勞辛苦。

  烏金嶺大捷的消息,早就在十天前才傳到金陵,但大捷的消息迅速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傳開,韓府上下也洋溢在滿心喜悅的氛圍裡。

  只是從棠邑傳回來的信函語焉不詳,短短數百言說了守烏金嶺的辛苦,說了壽州軍傷亡慘烈,但到底怎麼打敗壽州軍,僅有「夜水突起、席捲河冰潰沖敵營」廖廖數字,如何能滿足眾人窺私探秘的好奇心?

  不要說廳堂裡的賓客了,走廊前也擠滿好些僕從,也將耳朵貼到門上聽二老爺這一路見聞。

  「我與袁大人趕到烏金嶺,棠邑軍形勢確實是有些堪憂,袁大人對韓謙也是本心,都開口勸說他率部從龍潭河突圍到巢湖西岸,韓謙卻說破敵就在這時。我們心裡還納悶,但翻越重重山嶺趕到烏金嶺實在太累、太乏,睡了一夜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但到第二天夜裡溪河之中便春水鼓漲起來,直至撐破河冰。而韓謙在敵陣前的河道裡,早就打下幾排柵木,做好攔截河冰的準備。那天夜裡韓謙還拉我與袁大人飲酒,兩壺酒剛飲下去,外面便報信說冰壩已成。夜裡烏漆抹黑的看不真實,我也是一夜沒有睡踏實,天一亮骨碌爬起來,你們猜怎麼樣,烏金嶺的河谷裡滿滿當當皆是大水,也不知從何處借來,時辰一到,冰壩垮塌,大水便往敵營衝去,之後的結果,諸位也都知道了……」有人願意聽,韓道昌自然願意講,只是面對一群這些見風使舵的賓客,說辭有些誇張罷了。

  「你嘴這能耐,怎麼不去說書?」韓文煥捋著雪白的鬍鬚,當著賓客的面,便笑著數落次子韓道昌這些話太誇張。

  「都說韓侯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堪稱今之孔明,以往多少覺得言過其實,但烏金嶺大捷不恰恰說明韓侯爺早就掐指算準南淝水河冰開破的日子吧?」有人也不知真假的誇讚道,只是看他的表情很是認真。

  將一干賓客送走,叫無關的僕役都退出院子,這時候夜裡已深,廳堂就剩下韓老爺子、韓道銘、韓道昌兄弟、韓端等小輩裡的核心子弟,以及喬、陳等與韓家有姻親關係、可以視為嫡系勢力的那幾家當家人。

  他們要嘛有子侄迎娶韓家的女兒為妻,要嘛有女兒嫁給韓家子弟為妻。

  喬、陳等家,看上去權勢不顯,但能與韓氏聯姻,哪個在宣歙等地不是樹大根深、良田萬畝、奴婢成群?

  韓家能與馮家成為宣歙兩州的世家首領,相當一部分是依賴這些姻親宗族在背後支撐。

  甚至這些家跟馮氏也有極深的姻親關係,僅僅是皇陵案中跟馮家進行的切割,這時候也不好意思去|舔馮家兄弟的腳底板。

  當然了,這幾年時局動盪變化莫測,即便是韓家也是幾經波折,這諸多家跟韓家、馮家有牽涉,在地方上是幾度經受打擊,極待重整頹勢。

  當然了,他們當中,之前因為喬維閻、陳致庸二人得到重用,僅有喬、陳二家與棠邑的關係較為密切,去年就各自拿出十萬緡錢糧押注進來;而其他家都還在小心翼翼的觀望著,出手十分謹慎,即便是韓謙這次大婚,也都只是意思性的隨了一份禮。

  烏金嶺大捷消息傳來,這幾家的當家人不在金陵的,也都趕了過來,都恨不得直接住到韓府,早晚到老爺子跟前來問安。

  形勢都這麼明確了,他們要再不下注,黃花菜涼透了不說,要是韓家反過來滋生怨氣,他們如何承受得了?

  這世道不那麼講究三貞九烈、從一而終,休妻另娶、休夫另嫁,都不是什麼稀罕事。

  韓道昌這時候才原原本本將韓謙自集結兵馬奔襲安豐寨往後的策略及執行情況,叫眾人知曉這一切並非僥倖,也叫眾人知曉這時候倘若還要猶豫,就不怨韓家以後哪一天會翻臉不認人了。

  韓道銘忍不住輕嘆道:「早知韓謙那邊有此妙計,當初就不該答應慈壽宮的條件。」

  「李知誥去掌控襄北,韓謙則覺得無妨,這次也能名正言順的要求左龍雀軍從舒州撤走,而之後棠邑兵擴編到左右兩軍也就順理成章起來……」韓道昌說道。

  聽到這裡,陪坐在下首的韓端都禁不住要長吁一口氣。

  雖然請求左龍雀軍撤出舒州去加強襄北的防務,舒州也不會併入棠邑行營的管轄,後續刺史等官吏的任命,將由中樞院司主導,但這也將代表棠邑行營不久的將來,將成為大楚在淮西的唯一軍事力量。

  而等到壽州軍從巢州城撤走,棠邑完成擴軍,棠邑或許在兵馬規模上要略弱於襄北、淮東,但至少在大楚的框架之內,已是能與襄北、淮東並駕齊驅了。

  而居心叵測的說,到時候除了侍衛親軍之外,棠邑將成為距離金陵城最近的精銳兵馬,對朝堂的影響力也將迥異於以往。

  而想想這距離韓謙重回中樞才過去多久?

  想到這裡,韓端都有些後悔,後悔他當初擔心形勢,沒有選擇留在棠邑任職,卻是搶著回金陵了。

  倒不是說他不想回朝中任職,但他要是能留在棠邑任職兩三年,再回到朝中任職,資歷就完全不一樣了。

  不過,一年多前,誰能想到棠邑的形勢發展能這麼快,會以這樣的方式徹底改觀過來呢?

  「棠邑除了要擴編左右兩軍外,近期還有什麼動作沒有?」韓道銘問道。

  「這次能成事,與梁軍主力隨朱裕北進侵入晉國有直接的關係。而這之後,即便梁軍主力不分兵南下,徐明珍在北面也會更為謹慎的防守。棠邑這次想擴編左右兩軍,主要也是考慮梁軍精銳隨時會南下,短時間內甚至沒有餘力奪下北面的安豐寨。後續的話,我也問過韓謙,接管滁、巢州兩城以及耕殖淮陽山是重點,暫時不會再有大的動作。」韓道昌說道。

  「暫時紮穩根基也好,這提心吊膽的日子可也不好受。」韓道銘感慨的說道。

  想著韓謙率突襲兵馬往北穿插之後,他們提心吊膽的日子,韓道昌心想真是不大好過,又問道:「兩宮、壽王府及淮東,最近有什麼動靜沒有?」

  「他們想有什麼動靜,但又能有什麼動靜?他們總不能抱怨韓謙在淮陽山勝得太快、勝得太突然吧?」韓道銘笑道。

  韓道昌點點頭,這也是烏金嶺大捷對棠邑、對韓家來說,意義最大的地方。

  除了淮東分兵進佔石樑縣之外,基本確保沒有人來竊取他們的勝利果實。

  雖然決定不了什麼,韓道昌最初並不是很贊同韓謙搞這樣的突襲作戰,就是因為他知道韓謙用兵不順利則罷,一旦用兵太順利,各種扯後腿的事情就會層出不窮。

  而有史以來,因為內耗而功敗垂成之事,層出不窮。

  只是他沒有想到韓謙在淮陽山用兵,前一刻還岌岌可危,下一刻就斬獲大捷,勝負轉變又是那麼的突然,自然也令諸家想動手腳拖後腿都沒有時間。

  而烏金嶺大捷的消息,前期嚴密封鎖,在棠邑兵控制龍潭河沿岸防寨,暫代李知誥負責統領左龍雀軍的鄧泰,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要不然的話,巢湖西岸區域的管轄權,便會給太多人扯皮的藉口跟機會。

  而由於棠邑水軍先接管龍潭河沿岸的防寨,將左龍雀軍駐守的廬江防線與壽州軍徹底隔開,他們才能光明正大的要求左龍雀軍撤出舒州。

  淮西跟壽州軍對峙,已經用不上左龍雀軍了。

  而後續棠邑要擴編左右兩軍,人馬規模將增加一倍以上,軍資缺口也將倍增,韓家接下來還是要想盡辦法,為棠邑後續的建設以及軍資缺口籌措更多的錢糧。

  這次得勝,最大的好處,大概是淮陽山裡從豪民大戶手裡能征沒大量現成的田宅,用於應募將卒口糧田及家眷住宅的分配,不需要額外投入錢糧進行墾荒,短時間內缺口沒有剛得棠邑時那麼大。

  「淮陽山裡到底有多少民戶丁口?」這也是韓道銘最為關心的問題,關切的問道。

  不要說之前了,大楚開國之後,壽州長期以來都是梁楚軍事對峙的核心區域,戰事不斷,地方變動極大,民眾動輒背井離鄉。

  早年在京畿收編染疫飢民充入龍雀軍時,其中就有大量從淮西逃出的流民。

  而敘州將吏之中,高紹、季希堯、郭卻、何柳鋒、魏續、肖大虎等一大批人,都是淮西人,更不要說後期韓謙收編入棠邑兵的十萬流民了。

  太多現實的條件,都制約了地方及戶部對淮陽山裡的藏民逃戶進行準確的統計跟掌握。

  韓道銘早年就出任池州刺史,見識及能力在當世未必能及楊恩、沈漾、王文謙等人,在當世也是第一流的,新帝登基,他出任戶部尚書,執掌財賦,也堪入名臣之列。

  韓道銘向來清楚丁口的重要性。

  更何況棠邑秘談之後,韓家內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韓道銘的思維轉變過來,還迅速接受、消化韓謙在敘州所推行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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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5: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一十六章 回京(三)

  韓道昌在烏金嶺,對淮陽山內部的情況,自然要比袁國維瞭解得更多,當即也跟韓道銘及喬、陳等家的當家人做了說明:

  「白馬尖往北、華柱尖往東,淮陽山分屬霍州、巢州兩地的山區,藏匿的丁口估計約有十二三萬人左右,但具體的統計或許要等到今年夏秋季才有準確的數字……」

  「這麼多丁口?」喬純林乃喬維閻的伯父,此時擔任宣州司戶參軍,乃喬氏當代的家主,他聽到韓道昌這話,是大吃一驚,完全沒想到淮陽山僅東北坡、東坡之內,藏有這麼多的逃戶,說道,「要是將華柱尖往西,一直到九里關之間的山民都算上,不得有二十萬之多?」

  「只會更多,不會更少。」韓道昌說道。

  韓道昌接下來又進一步說及他這次所瞭解到的更多情況。

  也是親自走進淮陽山裡,他才知道淮陽山四周峰嶺雄奇,但崇山峻嶺之間,實際存在大量的河谷、溪谷平原以及大片的低矮丘山。

  這為過去近百年間大量的民戶從淮河平原為逃避戰亂而入山中滋息繁衍,創造了必要的條件。

  也由於大量民戶丁口在山裡耕種了數代人,使得淮陽山裡整體的耕種水平不低,至少比韓謙隨父親初到敘州時還要更強一截。

  雖然沒有準確的數字,華柱尖以東、白馬尖以北的淮陽山地裡,耕地估計不會低於八十萬畝。

  為緩解矛盾及衝突,韓謙對後續主動打開寨門迎接棠邑兵進駐、如數上報丁口及田畝的山寨,手段也就沒有那麼激烈。

  除了清丈田畝、核定賦稅外,對佔有大量田地的豪民大戶,也僅僅是要求他們將名下所控制的奴婢都轉為傭僕,嚴禁無償傭雇,要至少給予能保障其生存的薪錢,更嚴禁打殺、變賣,同時要求他們減低貧困佃農的地租。

  而對於曾據寨以守、抵抗棠邑兵進入的山寨,韓謙就沒有那麼客氣,所有牽頭搞對抗的豪民大戶都作為戰俘收押起來。

  除了征沒二十萬畝,作為口糧田以及撫卹分配給應募入伍的底層貧民及奴婢家小居住、耕種外,還有大量積蓄的錢糧等家產,都充當軍資使用——韓謙在淮陽山這兩三個月,主要是靠這個支撐軍資消耗,而這部分田宅的分配,也差不多在拉鋸戰期間進行完畢。

  不過,淮陽山裡的耕地資源已經開發到極限,甚至可以說是過度了。

  以當世的農耕水平,這一片山區滋息繁衍逾十三萬人,也是遠遠過載了。

  這使得山里民戶生活極為貧困,最底層的貧民及奴婢,生存狀況更是堪憂,只能依附於豪民大戶生存。

  除了在烏金嶺南側要新置一縣外,韓謙還計畫奏請朝廷同意在龍潭河中上游新設一縣,計畫將廬江縣北部、淮陽山東坡的龍潭河上游河谷以及龍潭河北岸的一部分土地劃進去,以便加強對巢州西岸及淮陽山東部山區的控制。

  這一區域,原本是壽州軍的屯墾區,特別是過去一年時間裡,壽州軍最多時在廬江縣北面駐以三萬戰卒、兩萬屯兵,與南邊李知誥所率領、廬江防線上的四萬多淮西禁軍精銳對峙。

  壽州軍現在倉促撤出去,棠邑兵在龍潭河兩岸接管上百座的防寨、屯寨,還有數以萬計的屋舍以及開墾出麥苗青青的十數萬畝新田,可以先用來安置從安豐寨所俘獲的兩萬軍民。

  這些軍民之中,前後將近有四千青壯男丁,或自願或被迫進入防線禦敵,傷亡也最為慘重,有一千四百人戰死,傷殘者更多。

  兌現戰前的承諾,即便不能放他們及家小返回皋城敵佔區的家園,但也要給予優先的撫卹、安置。

  而除了能耕種的田地、能遮風擋雨的陋舍外,這些人口要安頓下來,還需要給予衣物、農具等生活、生產必需品,甚至還需要補充一定的畜力。

  要不然的話,一個精壯男丁所能耕種的田地也是有限的,生存條件依舊堪憂。

  這一步完成之後,棠邑左右兩軍也應該擴編完成,淮陽山以東將以滁州城、巢州城構造新的防線,軍事緩衝帶以南將有大片新的可開墾區域,則可以逐步的將淮陽山裡一部分富裕人口遷過去……

  這些後續要進一步深耕淮西的計畫,自然不能寫入奏疏之中,得由韓道昌回到金陵跟眾人一一說明後。

  聽過這些之後,韓道銘也是極有感慨的說道:

  「這時候在巢湖西岸新置一縣,而以烏金嶺為中心,將淮陽山東北坡腹地包括在內,也應該要新置一縣,加上巢州城、滁州城、滁州城北面的永陽縣,棠邑行營後續將要直接轄管十二縣……」

  後續的話,韓道銘沒有說,但廳堂列座諸人都聽得明白。

  算是敘州七縣以及譚育良所治的婺川縣,黔陽侯府及韓家所領正好二十個縣,單純以州縣數量論,實力已然不弱。

  當年天祐帝崛起於淮南時,治下也不過二十多縣。

  只不過黔陽侯府所治二十個縣,軍民加到一起才剛剛六十萬人冒尖一些,從人口上來說,還是略低了一些。

  這恰恰是眾人能夠效力的一個地方。

  各家拼湊起來,還能將七八千名奴婢送往棠邑安置呢。

  宣歙兩州,在馮、韓兩家的統領下,早年歸附升州節度使府,天祐帝渡江之前,又迅速掉轉風向,舉旗易幟,投奔淮南軍,近一百年唯一的一場大規模戰事,還是韓謙率赤山軍攻打郎溪城,打得顧芝龍嗷嗷直叫,然後迅速屈服。

  沒有戰事,丁口孳息就快,不要說宗族嫡支子弟了,各家所豢養的奴婢,四五代人繁衍下來,說句實話,現在也都有些多了,而田地的兼併卻又是有盡頭的。

  「或許你在途中也聽到消息,陛下與朝廷近期就有意加強對淮東災民的賑濟,計畫每個月由內府局及度支使司拔五萬石錢糧,運往淮東,」韓道銘先不管在座眾人心裡在琢磨著什麼,又跟韓道昌提及一件事,說道,「有了這筆錢糧,淮東對我們的依賴就沒有那麼迫切了。」

  「烏金嶺大捷乾脆利落,使得好些人沒有機會扯後腿,但後續扶持淮東、荊襄以制衡淮西,也是題中應有之意,」韓道昌說道,「我過巢湖時,與馮繚、郭榮見過一面,他們都預料到後續想繼續直接從淮東引入受災流民將沒有可能,但只要他們沒有藉口切斷赤山會在各地打開的商貿,只要淮西形勢進一步穩定下來,應該源源不斷會有新的失地貧民渡江北上……」

  「他們這時候倒不至於掀桌子。」韓道銘笑道,他對這點也不是特別擔心,說起來還是形勢變了,以往他們得小心翼翼的討好別人,擔心朝廷的猜忌,現在卻是輪到別人對他們小心翼翼、看他們的臉色了。

  不管怎麼說,與壽王府、淮東的甜蜜期雖然比預想的要短得多,但這段時間內除了直接往棠邑引進八萬多丁口外,赤山會已經拿到江東、江西、湖南、淮東、荊襄主要州縣、相當於市場准入證性質的官帖。

  除了這些之外,韓道銘年後在朝中也促成兩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正式將棉布納入夏糧秋賦之列。

  朝堂諸公討價還價良久,最終決定作為實物徵納時,一匹棉布僅能折算兩匹麻布,這個比他們預期的要低一點。

  不過,由於各地的糧布納徵都是固定的比例,乃至民戶桑麻地與糧田的種植面積比例也都是相對固定的,這就使得地方上糧食與布匹價格是直接掛鉤浮動的。

  這都促使地方上佔有大量田地及丁口的世家宗閥,不管怎麼反對韓謙賜賤為良會動搖世家宗閥的根基,都極有動力從赤山會換取黔陽布繳納糧賦。

  第二件事,就是徵繳上的黔陽布,將首先用於更換侍衛親衛的兵服。

  烏金嶺大捷是很出乎眾人的意料,但不管之前怎麼不看好棠邑兵突襲之事,韓謙在那麼嚴寒的天氣裡,能率將卒長距離穿插作戰,以棉布、棉絮為主所制的將卒寒衣之優越,不是誰睜著眼睛能否認的。

  有步驟更換侍衛親軍及禁軍將卒的寒衣,實為必需;中下層將卒也極為渴求更換寒衣。

  這也是棉布能納入實物稅的一個關鍵原因。

  朝廷需要什麼物資,向來習慣於「徵繳」,而非「購買」。

  雖說侍衛親軍、禁軍十數萬將卒寒衣都用棉布、棉絮,也只抵敘州、棠邑所產的零頭,但兩件事對棉布在大楚境內的推廣、示範,要比赤山會扯著嗓子到處喊,要強得多。

  敘州的棉織業年後經赤山會往江東、淮東、江西、湖南、荊襄等地,每月穩定輸出黔陽布三十萬匹、皮棉一百萬斤,折合錢糧逾二十五萬緡,加上往川蜀、黔中等地的輸送,敘州棉織業巨大的產出,也差不多能正常消化掉。

  後續繼續深化下去,就主要是消化棠邑棉織業新增的產出了。

  雖然大部分收入都返回到棉農、織戶頭上,但除了正常收繳的棉布稅,再加上工造局所轄織造院以及赤山會的部分盈餘,敘州棉織業每月足能提供高達折合錢糧八萬緡的軍資。

  而敘州扣除地方上必要的財政開銷外,每個月總計還能為棠邑這邊額外提供的軍資,折合錢糧逾十二萬緡。

  在此之前,或者說在廳堂列座的諸人之外,誰能想像一個目前在絕大多數世人眼裡依舊是瘴毒遍地、地處荒僻、民風蠻悍的西南小州,能額外貢獻如此巨量的錢糧?

  韓謙擴編棠邑左右兩軍,計畫各編一萬五千名正卒、一萬輜重營輔兵或屯兵。

  輜重營輔兵,主要以戰俘充當,兩萬名兵員,每月衣食補給、營地及諸多器械修繕,開銷折合錢糧需六萬緡;左右軍正卒,除每月六萬緡的正常開銷外,還要額外給付兵餉六萬緡。

  當然,要是朝廷能最終承認棠邑擴編左右兩軍,每月只要撥付六七萬緡的錢糧,棠邑軍日常開銷缺口就能填補上。

  不過,韓謙治軍,將卒的兵甲以及戰械配給,乃至醫藥收護等等方面,標準要比侍衛親軍及禁軍要高得多,這方面則將產生大筆額外的軍資開銷。

  這部分缺口,還是要另外想辦法填補上。

  這也幸虧將卒傷亡的撫卹,主要是授以田地,而棠邑目前最不缺的就是田地,暫時沒有額外的軍資開銷產生。

  聽韓道昌將裡面的細目一一說來,對初次參與機密議事的喬、陳等家的當事人來說,或許更深刻直觀的感受到棠邑兵戰鬥力以及作戰韌性為何能這麼強。

  這完全是錢糧堆出來的啊。

  棠邑兵平攤到每名將卒的軍資開銷,差不多是侍衛親軍及禁軍的三倍之多,也難怪能在殘酷而激烈的拉鋸戰中保持超過世人想像的韌性與士氣了。

  當然了,相比較去年,錢糧有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斷的填入棠邑這個無底洞中,棠邑左右軍擴編之後,每個月預計還將有三到五萬緡錢糧的缺口要填,廳堂列座的諸人,心思已沒有之前的不安跟措手不及了。

  又或者說,烏金嶺大捷給諸人帶來強烈的信心,不用擔心付出沒有回報。

  再說了,之前是韓家死命的往裡填,每月要填進去六七萬緡的錢糧,現在是他們十幾家湊起來,每個月還填不了三五萬緡錢糧的缺口了?

  至於韓謙種種作為會動搖世家宗閥的根基,這時候對韓家、陳家、喬家也產生不了多少負面影響。

  易奴婢為僕傭,他們日常奢侈享受的生活,並沒有受到根本性的衝擊。

  而大量的田宅轉售出去,一部分換作棠邑、敘州境內的工坊、礦場,可以視為能源源不斷孳息的糧田、奴婢、牲口。

  以往馮韓兩家就極擅經營貨殖,宣歙兩州的世家宗閥,對這也不會排斥。

  另一部分作為借款充入敘州官錢局,彌補棠邑建設及軍資所產生的缺口,也會計算一定的錢息。

  在烏金嶺時,韓謙與王珺便預料到韓府今日賓客滿座的情形,韓謙忙於整備防務,很多事情都由王珺負責,也是王珺叫韓道昌帶著具體的要求回金陵城跟各家談。

  第一點是要求各家今後兩年內,作為借款或者說存款,填入敘州官錢局的錢糧,每個月不能低於十萬緡。他們即便是出售田宅,也要將這數補足,韓謙同意拿敘州官錢局的股數,折算錢息攤算給各家。

  第二點是要各家主動放奴婢贖還良籍,並要鼓勵奴婢遷往棠邑做工,或購置田宅安家落戶。

  而購置田宅者,棠邑也會比照之前在淮東的做法,以極低廉的售價幫他們在棠邑安家落戶;即便這些奴婢沒有積蓄,到棠邑做工,會提供簡易屋舍,也可以先從官錢局拆借錢款購置田宅。

  這個做法,同時需要各家在宣歙兩地宣揚。

  第三點就是各家倘若希望宗族內的年輕子弟,能得到韓家的舉薦入朝或到棠邑、敘州任吏為官,都需要先送到歷陽學堂入學,然後再擇優舉薦。

  第四點則是要求各家積極到棠邑或敘州開辦各種工坊及礦場,而種植園暫時僅限甜蔗、棉花、桐油樹、藥材等有限的幾類。

  特別是藥材的種植,雖說數百年來僧院、道觀都有人工種植藥材的先例,但在當世還不成規模,諸大藥鋪子都主要是收購野生藥材。

  而藥材的品種涉及極為繁複,韓謙在敘州僅是叫杜七娘她們嘗試種植著治療瘧疾有特效的青蒿以及幾種止血消炎的藥材,規模都很有限,更不要說系統計的去梳理藥典了。

  韓謙他跟王珺提及這事,都深以為憾。

  現在敘州、棠邑是要往更精細的方面去深耕,棠邑有的是富足而肥沃的丘山、旱水田資源,而後續隨著棠邑所直接參與的戰事規模擴大,傷藥開銷極大,王珺就特地叮囑韓道昌要優先在棠邑、淮陽山推動藥材的人工種植。

  棉田、蔗田以及桐油樹的種植,敘州、棠邑都在大力去做,都有相當大的規模,並不需要諸家太迫切的參與進去。

  而整個大楚境內丁口估計在一千五百萬到一千八百萬人之間,大多數民戶還都相當窮困,棉織業、製糖業乃至制皂業,短時間內市場都不可能無限制擴大下去。

  這時候就更需要擴大可對外大宗輸出的商品種類,而不是無限制的擴大棉田、蔗田的種植,以免產生嚴重的過剩。

  而宣歙兩州背依浮玉山、黟山,諸家幾乎都有經營藥材鋪子,推動這事有便利條件。

  一直商議到凌晨,諸人帶著滿意的答覆與許諾,才告辭離開韓府。

  …………

  …………

  太后崇佛向道,隔三岔五便到崇福觀敬香供神。

  作為皇城之內皇家道院,崇福觀的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雲朴子還得封崇福院使。

  這一日,太后又到崇福觀來敬香,供過神後,在觀中小憩,雲朴子陪在一旁,講些古往今來的秩事,給太后解悶。

  臨到黃昏時,太后才著宮侍牽著剛蹣跚學步的二皇子,起駕回宮。

  「太后將二皇子留在身後,這往後還是要立二皇子為嫡啊?」雲朴子恭送到觀門外,看到太后王嬋兒抱起二皇子登上鳳輦,頗有感慨的問了姚惜水一句。

  「陛下正年少氣盛呢,說立嫡這事未必太早了吧?」姚惜水看了雲朴子一眼,風輕雲淡的說道,「李皇后得了心疾,怎麼都不放心由她照顧二皇子,太后才將二皇子接到慈壽宮的。」

  「也是。」雲朴子說道。

  「雲道長對烏金嶺一戰,有何看法?」

  「老道在皇城之中,也是閒雲野鶴一個,能對烏金嶺大捷有什麼看法?老道聽說韓侯爺上書要請朝廷將左龍雀軍從舒州調出去,卻不知道姚姑娘你怎麼看烏金嶺大捷?」雲朴子反過來問姚惜水道。

  姚惜水嘴角抽搐了兩下,她能怎麼看,她都想將楊致堂、楊元演、王文謙有一個算一個,拉到跟前來,問他們怎麼看,與虎謀皮的感覺爽不爽?

  她都恨不得將徐明珍拉到跟前問一問,與李遇齊名的大楚名將風采何處,大好局勢,數倍於敵的精銳兵馬,在物資、人馬更容易調集的內線,怎麼就被韓謙打得跟條狗似的?

  到現在,織造局派出去的斥候密間都還沒有查清楚烏金嶺一役的諸多細節,似乎韓謙在淮陽山真有神助,一夜之間借來天雨山洪,將敵營沖潰……

  烏金嶺一役對大楚的局勢將要改變的太多太多,她也早就聽人稟報說韓府這幾天賓朋滿座、夜夜笙簫。

  特別昨天韓道昌返回金陵後,沉默許久的富陌今日午前還特地到韓府「請罪」,但被拒之韓府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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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5: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一十七章 傳議

  韓謙奏請左龍雀軍從舒州移出,即便政事堂諸公都能意識到這是大勢所趨,但這事牽涉極大,誰都不想輕易表態,或者心裡還有著拖延時日看形勢有無新變化的心思在。

  不過,這事很快在中下層官員及市井街巷間傳議開來。

  李知誥能謀善斷,自幼隨父生長營伍之中,為信昌侯收為養子以來,建立功業無數,也為新帝登基建立赫赫功勞。

  李知誥從軍近二十年,大小諸戰經歷百餘場,掰開來揉碎了去看,會看到他並無錯漏失策之處,完全有資格代表年輕一代躋身名將之列。

  而無論是主持圍攻金陵城,還是統領諸部禁軍收復滁州、巢州,李知誥都積累了統領大規模兵馬的豐富經驗。

  除了老一代的杜崇韜、周炳武、張蟓等將帥外,年輕一代的侍衛親軍及禁軍將帥之中,也就鄭暉堪與李知誥比肩。

  然而世人的眼球永遠都盯著最耀眼的那一個,除此之外,其他人都是渣渣。

  而說起光芒,誰身上的光芒,能及上得黔陽侯韓謙呢?

  儘管黔陽侯是那樣的不討人喜歡,甚至讓人厭惡,但說到赫赫戰功,誰又能與他相提並論?

  左右五牙軍及右神武軍覆滅於洪澤浦、鐘離城,摸著良心說,責任完全不在李知誥,甚至李知誥也是受牽累者。

  要是延佑帝、昌國公李普沒有中文瑞臨設下的圈套,即便前年冬季梁軍南援增持壽州軍,他們還是能守住滁州、歷陽、廬江等淮西南主要城池,等到第二年開春冰雪融化後,繼續消耗壽州軍的實力,一步步的將防線往北推進,直至完全消除金陵事變對大楚帶來的負面影響。

  而這也是最為穩妥,也是為沈漾、楊恩等人稱道的用兵之道。

  韓謙雖然幾次力挽狂瀾,但都是劍走偏鋒,從來都不能稱之正道。

  然而世人乃至中下層官吏,他們更期待奇蹟,而唯有劍走偏鋒的傳奇才符合他們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期待。

  韓謙沒有斬獲烏金嶺大捷之前,京中的氛圍對李知誥還友好一些。

  烏金嶺大捷的消息傳到金陵城之後,中下層官吏及市井街巷之間,再議論延佑帝登基之後近兩年來的江淮戰事時,就難免會有人指責李知誥當初在巢州用兵遲疑,大半年都沒能攻下巢州城,才是左右五牙軍及右神武軍不得不冒險、終致慘敗的起因。

  雖然韓謙有意拖延十數日將傳出烏金嶺大捷的消息,致使鄧泰在舒州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眼睜睜看著棠邑兵第一時間接管龍潭河兩岸的控制權,將左龍雀軍與壽州軍隔絕開來,但鄧泰、李知誥甚至慈壽宮這邊,卻都不能吐露絲毫怨言。

  畢竟棠邑兵孤軍穿插殺入淮陽山拚死拚活時,左龍雀軍在廬江防線上可是紋絲未動啊!

  難道說這時候能有臉站出來抱怨,黔陽侯沒有及時通稟烏金嶺大捷的消息,致使左龍雀軍錯失出兵的時機?

  他們就不怕被世人噴一臉的唾沫星子,還特麼要不要臉了?

  而韓謙上書奏請左龍雀軍移出舒州之事,市井街巷乃至中下層官吏,絕大多數都是支持的,再結合之前淮西禁軍久攻巢州不下致大楚水師主力覆滅,甚至有人痛斥左龍雀軍就是浪費國帑、吃乾飯的。

  御史台的言官們風聞奏書,不僅一封封奏書將中下層官員及市井民議傳達上來,甚至有御史直接上書彈劾新津侯及左武衛軍、左龍雀軍諸將消極怠戰。

  拖延到三月下旬,崇文殿、慈壽宮與政事堂諸公達成一致,由樞密院調左龍雀軍移駐隨州,敦促李知誥從桐柏山、淮陽山的缺口,加強對淮河上游地區的進攻。

  在這風口浪尖,李知誥更進一步出任節度使一事,也沒有人提及。

  三月下旬對棠邑軍的封賞也頒傳下去。

  韓謙因功得授正三品千牛衛大將軍、兵部尚書銜,兼領棠邑行營都統制置使,以及行營制置使府統轄淮西軍政,許募三萬兵卒編棠邑行營左右制置軍,著度支使司照禁軍三萬正卒標準拔給軍資糧餉。

  烏金嶺大捷,棠邑諸將得到賞賜,除了一大堆九品到四品不等的武官頭銜外,能談得上實惠的只有錦帛九千餘匹、良駿四百匹以及宮制金銀製錢萬餘枚等物;此外,戰亡及傷殘將卒拔給撫卹軍功三十二萬緡,算是朝廷近年拔出最大一筆賞恤錢了。

  朝廷擠出這筆賞功撫卹錢,極為不易,但除了韓道銘堅持外,沈漾、楊恩等人也是主張從牙縫裡擠出來,畢竟只有這樣,才能叫棠邑軍將卒記得他們是大楚的將卒、大楚的子民。

  進入四月,左神武軍與右龍雀軍的換防也徹底完成,李知誥則繼續加強對光州東部、霍州西部的攻勢,佔領淮上重鎮義陽,迫使徐明珍將溫博調到西邊擔任主將,使溫博擔任光州刺吏,抵擋李知誥的攻勢,讓他們這兩個老對手再度糾纏到一起。

  梁軍主力在梁帝朱裕的統領下,以魏州為中心,圍攻晉國南部重鎮澤州、潞州,暫時無力南顧,而壽州軍要堵住左武衛軍、左龍雀軍從桐柏山東口北進,完全無力再對淮陽山發動什麼攻勢。

  徐明珍次子徐嗣昭最終於四月下旬率部從巢州城北撤。

  從地形上,位於巢湖北岸的巢州城,並不比安豐寨以及東面的磨盤谷居南太多;而此時壽州東翼的防禦形勢,看上去跟洪澤浦水戰之前沒有大的區別。

  當時對壽州軍來說,也是滁州失陷,主要依託巢州城與楚軍精銳對峙,他們也是因為被驅逐渡江、作戰物資緊缺,將卒士氣及戰鬥力都要弱過大楚禁軍。

  但是,當時他們強守巢州城,也是兵行險策,主要就是賭年輕氣盛的楊元溥會失去耐心,就是賭庸碌無能的李普不會甘心被李知誥喧賓奪主。

  他們這時候還能賭什麼,賭韓謙哪一天同樣會中他們的圈套?

  相比兩年前,此時淮陽山脈東北麓的山口落入棠邑軍的控制之下;而李知誥率數萬精銳兵馬正從桐柏山東口進攻壽州的西翼。

  這兩路楚軍兵馬擁有超過六萬正卒、四萬州兵或輔兵。

  而沿淮河兩岸,韓元齊、陳昆兩部兵馬被楊元演的淮東軍牽制住,他們在淮河中上游能調動的也僅有六萬正卒、三萬屯兵或輔兵,總兵力已經處於劣勢。

  遭逢新敗不說,能預見的未來,壽州物資將會再度嚴重緊缺起來。

  他們即便還牢牢控制光霍壽濠四州,但幾番損失,四州在籍民兵、軍戶總數下降到十一萬戶左右,而他們要維持九萬之數的兵馬,差不多達到一戶養一兵的程度。

  兼之有逾一半精壯勞力都要編入軍中,農耕生產更多的僅能依賴於老弱婦孺進行,即便光霍壽濠四州的土地再廣闊、肥沃,糧食等物資產出也極為有限。

  汴京每個月從潁宋等南部諸州調撥逾五萬石糧穀接濟壽州,但徐明珍也僅僅是能勉強維持這麼龐大的兵力,而與棠邑兵對峙,特別是野戰中,對兵甲戰械的要求極高,壽州軍猶是倍感吃力。

  這種情況下,他們不能指望韓謙會犯低級錯誤,除了收縮防線,還能有其他什麼選擇?

  相比較之下,楊元演在淮東卻是最為輕鬆。

  這主要壽州軍在烏金嶺慘敗,西線形勢岌岌可危,令韓元齊、陳昆變得謹慎起來,日常僅維持小規模的襲擾作戰,這也使得淮東所承受的軍事壓力大減,甚至在壽州軍撤出滁州期間,還趁機出兵佔領石樑縣。

  形勢的改善,以及朝廷從三月份往後每個月撥給五萬石糧穀賑濟災民,淮東得以加快恢復屯墾的速度。

  而在王文謙、阮延等人的推動下,淮東軍也在楚泰揚等地,在原有的屯墾體系基礎之上,建立獨立於中樞之外的屯營軍府體系,共編兵戶近九萬戶,差不多佔到淮東人口的一半。

  相比較柴建駐守五指嶺防線時的無作為,鄭暉率右龍雀軍南下,便與湖南行尚書省宣慰使黃化等人著手籌劃清剿馬氏叛軍餘孽、收復永郴兩州之事。

  除開辰思業敘四州外,在湖南正式推動行尚書省之制時,並未將與傳統意義屬於荊襄區域的鄂州劃入。

  不過,湖南行尚書省掌握邵衡郎岳潭五州,地方軍政體系在這五六年間得到徹底的梳理,實錄丁戶四十萬戶,二百七十萬口,所徵得田稅口賦及諸種雜捐,甚至比江東諸州還要略高。

  目前江東(含兩浙在內),共錄有十四州,世家宗閥擁有大量的奴婢,加上棲身山林的逃戶,大量丁口都在州縣掌握之外,目前在籍戶僅有四十餘萬戶,三百萬人丁。

  說實話,要不是削藩戰事之後,對湖南及鄂黃江池等州的田畝丁口進行較為徹底的梳理,大幅提高這些地區輸入中樞的歲入,這兩年都未必能支撐住江淮戰事的巨額開銷。

  照道理來說,北線戰事未靖,還要撥付錢糧助淮陽渡過難關,朝廷實在是難以再難支撐另一場大規模的戰事,不過叛逃南投永州的苗勇,與趙勝、羅嘉兩部叛軍起了內訌,不僅鄭榆、鄭暢二人外,湖南宣慰使黃化等人也主張盡快解決這些叛軍,將郴永等州收歸大楚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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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5: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一十八章 監軍(一)

  延佑四年春夏兩季,邵衡積極籌備對永郴兩州的戰事。

  桐柏山東口的戰事,也由進攻轉為對峙。

  李知誥在奪得義陽城之後,受限於桐柏山東口通道年久失修,太崎嶇、狹窄,糧秣軍資輸送不便,限制對光霍兩州的用兵規模,便停止軍事擴張。

  除了著重經營義陽城外,李知誥徵調上萬民夫擴建從禮山縣通過桐柏山東口進往義陽的通道,為下一步的軍事進攻做準備。

  而淮西在烏金嶺大捷之後,更是進入難得的平靜期。

  壽州軍大範圍收縮東翼的防線,棠邑行營制置軍接管新的轄地,要操訓將卒,要整飭防線,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內線建設還不能停下來,前期積累的傷亡也不少,短時間內再想發動大規模的戰事,必然會錯漏百出。

  相比較梁軍主力圍攻晉國南部的潞州大半年未下,而河淮之間春夏之交旱情嚴峻,大楚今年完全可以說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中秋時節,延佑帝、太后也難得下令打開皇城四門,放平民百姓進入皇城賞燈,普天同慶。

  宮裡也早就在玉帶河的北岸搭設一座綵棚,中秋節這一天,朝臣也都受邀登上綵棚,與陛下、太后及後宮諸妃嬪一起飲宴賞月。

  延佑帝、太后及後宮妃嬪坐在居中的主棚裡,諸王公大臣與諸將吏坐在兩面的側棚裡。

  入夜後天色薄陰,圓月雖說沒有被薄雲完全遮住,但也單薄得跟剪紙似的,在玉帶河裡落下一個暗淡的倒影。

  除了平時關禁在宮城裡的妃嬪,看到南岸熙熙攘攘的人群頗為興奮外,對諸多朝臣而言,卻沒有什麼太多的樂趣興致可言。

  更多的人,還是將今夜視為一種特殊的大典,唯一的好處,就是大家都有賜座,不需要像往常的大典一站就是半天,常有人體力不支昏倒過去。

  當然,大家還是和樂融融與左右交頭接耳談笑風生。

  這三四年間,大楚經歷太多的動盪,亂極思治、亂極思安,能有當下祥和靜謐的夜,在座諸多人多多少少還有些珍惜的。

  賞月宴開始沒多久,沈漾、楊致堂、韓文煥、韓道銘、鄭榆、張潮等人,就被召到主棚賜座飲宴。

  沈漾、楊致堂二人率眾登上主棚先謝禮。

  謝過禮後,沈漾待要坐下,卻看到陛下臉色有些陰翳,心里奇怪,之前看陛下還興致頗佳,是剛才袁國維站在陛下身邊說了幾句話,壞了陛下的興致?

  袁國維說了什麼?

  身為宰執,沈漾就挨著楊元溥而坐,他見太后王嬋兒正轉過身的諸妃嬪說著話,便壓低聲音問楊元溥道:「陛下有什麼煩心事?」

  楊元溥臉色陰翳的望了一眼過來,說道:「袁國維又提告病歸養之事,真是掃興,難不成朕真是負他之人?」

  沈漾臉色也是一沉,知道陛下在心煩什麼。

  張平、袁國維、姜獲等人在金陵事變之前,就主持內府事務;金陵事變期間,宮禁裡絕大多數的宦臣都捲入叛亂,那在收復金陵城後,不管怎麼說,都只能任用資格最老、功績最大的張平、袁國維、姜獲等人執掌內廷。

  不過,沈漾也知道陛下猜忌張平、袁國維、姜獲等人韓謙關係密切,受韓謙的影響太深,在登基之後便大力提拔安吉祥、陳如意等人分張袁姜三人的權柄。

  而張袁姜三人也是難得的知情識趣,雖然身居內侍、少監之職,但平時在宮裡多閒雲野鶴,將諸多事務都交由諸常侍等領事宦臣負責。

  烏金嶺大捷拖延十數日,信報才傳到樞密院,明眼人心裡都清楚韓謙這麼做的根本用意,就是要搶在左龍雀軍北上之前,控制住巢湖西岸。

  雖然事後沒有人就這事去指責韓謙,但袁國維當時奉旨慰勞,人就在烏金嶺,卻沒有及時傳回消息,他毫不掩飾的跟韓謙穿同一個褲襠,還不是一目瞭然的事情?

  沈漾還以為陛下會找機會收拾袁國維,卻沒想到陛下他難得的先隱忍下來了,一直都沒有提這事,袁國維卻三番五次告病想要歸鄉養老。

  沈漾沉吟片晌,說道:「袁大人正值力壯之年,或許只是不耐煩署理內廷裡的繁瑣事務,陛下或可使之監軍棠邑……」

  「沈相,陛下有何所示?」楊致堂好奇的湊過頭來問道。

  使袁國維出任棠邑行營監軍使,必然要經過太后及政事堂的議決才能最終定度,看到楊致堂、鄭榆乃至韓道銘等人都好奇的看過來,沈漾也不加隱瞞,徑直相告。

  楊致堂先是一愣,心想大家都知道袁國維與韓家早就穿同一條褲襠,使袁國維到棠邑監軍,能對棠邑多出半點約束來?

  不過他轉念一想,正因為袁國維與韓謙關係甚密,遣袁國維出監棠邑,朝謙及棠邑將吏都不會強烈的拒絕,這事前期看上去並不能怎麼增加朝廷對棠邑的約束力,但監軍制度好歹算是恢復過來了。

  而只要內廷宦臣出監諸鎮的制度恢復過來,即使早期更多僅僅是象徵性的意義上的,但隨著中樞的實力一點點恢復,通過監軍之制以及其他手段,多管齊下,對諸鎮的約束力也會一步步的加強,從而削弱藩鎮割據地方、與中樞分庭抗禮的隱患。

  楊致堂以往或許不會支持沈漾這點,但看到棠邑、襄北在淮東之後,勢力擴張快得有些超乎想像,他倒覺得沈漾此策甚妙,與鄭榆、張潮等人對視了幾眼,便都點頭言是。

  韓道銘臉色陰鬱,他們這個層次的人要想明白裡面的關竅,實在太容易了,但正因為如此,除非袁國維堅持不奉旨,要不然的話,棠邑還必然要吃這個暗虧不可。

  不過,袁國維之前幾次想要告病還鄉,或許是真厭煩了朝堂之中的爾虞我詐,就想著歸鄉頤養天年,過幾年的舒坦日子,但這件事後,袁國維倘若還要是堅持告病還鄉,在世人的眼裡,是不是就會變成棠邑及韓家為了抵制朝廷恢復監軍之制,而暗中迫使袁國維告病還鄉呢?

  那樣的話,怎麼看都是棠邑及韓家變得有些忘恩負義、裡外不是人了啊。

  韓道銘當場也沒有表態,畢竟今夜僅僅是賞月飲宴,沈漾、楊致堂他們可以說是隨口這麼一提。

  他夜裡反覆思量,在這事上拿不定態度,便寫信派人送過江告訴韓謙這事,看韓謙如何定度。

  韓謙的態度卻很隨意,他不拒絕在棠邑行營制置府先恢復監軍之制,但同時要求大楚鎮邊諸軍都要恢復監軍之制,不能僅僅針對棠邑一家。

  不管怎麼說,棠邑行營制置軍,全面推行募兵制,受中樞的制約,也就比淮東略緊而已;真要全面恢復監軍之制,怎麼也是李知誥、鄭暉、顧芝龍等人更難受。

  韓謙帶頭接受朝廷派遣監軍使,同時派遣監軍使,對真正獨立掌握兵權的將帥而言,象徵性的意味更強一些,而對那些更倚重於中樞的將帥而言,又沒有什麼抗拒的餘地。

  因而整個秋後,大楚朝堂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往鎮邊諸軍派遣監軍使。

  當然,派遣監軍使,即便再是象徵性意義,也不僅僅是派出一名內廷宦臣到諸軍這麼簡單。

  要建立監軍使密摺傳稟渠道與制度,監軍使本人也需要受到監督、制約,隨行宦吏的選任也有考究。

  楊致堂主持樞密院,這次也想趁機恢復職方司在連鎮諸軍的軍情蒐集、傳稟制度,多方商榷,等諸多事理順過來,一直到十月下旬,袁國維才正式奉旨渡江進入棠邑監軍。

  又是一年朔風蕭瑟,袁國維乘船在武壽河西岸碼頭靠岸,然後換乘車馬,趕往東湖。

  馳道兩側的田地裡,秋糧收割已經完成,新種上豆椒小麥等作物,從黑褐色的土壤裡冒出不怎麼起眼的芽苗,有不少穿著嶄新棉衣的農人正在田地裡耕種。

  「敘州、棠邑植棉織布,澤披天下,但田裡的農戶都能穿上的新衣,即便是大治之世,也是難見之景啊!」袁國維拉住韁繩,跟隨行的馮繚、韓成蒙二人說道。

  最初時袁國維、姜獲受天祐帝指派到臨江郡王府輔佐三皇子,明裡暗裡都是在韓謙手下主持縉雲樓的事務,這些年來與林海崢、田城、高紹等棠邑核心人物的關係都極親近。

  即便擔心沈漾、楊恩等人有意恢復監軍之制,但對袁國維的到任,棠邑眾人是一點都不排斥的。

  也是擔心袁國維心存芥蒂,馮繚、韓成蒙這次金陵公幹,特意在京裡多逗留了幾天,等到袁國維正式上任的日子,一起陪同著渡江北上。

  見袁國維讚歎田裡的農戶都穿新衣,馮繚便介紹起棠邑兩年以來農耕恢復的情況。

  目前棠邑全境已經完成秋糧收割,截止到十月中旬,全境棉花、甜蔗種植面積控制在四十萬畝,沒有繼續大規模的擴張,但隨著堰堤溝渠等水利設施的建設,棠邑今年又新增水旱糧田逾四十萬畝,加上對淮陽山腹地的耕地梳理以及在龍潭河兩岸、巢州城、滁州城所接管的壽州軍屯田,棠邑行營制置使府截止到十月中旬秋糧收割之時,在籍田畝總數超二百四十萬畝。

  二百四十萬畝耕地,夏秋糧收穫二百五十萬石稻麥豆椒等作物以及二十餘萬擔籽棉,分攤到棠邑所轄的十一個縣,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畝均產量也差不多跟江淮的耕地持平,並沒有特別突出的地方。

  而倘若後續人丁沒有大規模的新增,棠邑受限於青壯勞動力,也不可能再大規模的新墾田地。

  不過,敘州也好,棠邑也好,食利的世家宗閥及地主階層,可以說是被壓制到極點,這也使得棠邑今年夏秋糧收穫總量不高,但平攤到三十六萬民戶人口頭上,也是勉強能夠餬口,不用再受饑饉之苦了。

  這一年棠邑從敘州等地收購輸入的糧價,依舊高達五六十萬石,主要也是滿足軍糧的供給。

  受限於青壯勞動力的規模,特別是大量青壯勞動力要編入營伍,與壽州軍進行對峙,田地總規模很難再大幅度的增加,但後續農耕工作會進一步做細,比如說引進更多的牲口畜力,使精良農具得到更大範圍的利用,堆肥、輪作以及溝渠修繕等事繼續完善,在現有的人口基礎上,明年只要能有五六十萬石的糧食增產,初步保障軍糧的供給也不會成什麼問題。

  更何況有敘州那麼厚的底子在那裡支撐著,棠邑最艱難的日子到這時候算是熬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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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5: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一十九章 監軍(二)

  韓謙親自帶著高紹、趙無忌、楊欽、韓東虎、季希堯、杜益君、趙際成等棠邑將吏,出歷陽東城門外迎接袁國維的到任。

  眾人沒有在歷陽城滯留,直接穿城而過,經寬闊的馳道往東湖新城而去。

  又進過一年的建設,東湖新城目前算是初成規模,新的港口碼頭、貨棧、工坊區沿湖堤建造,佔地約四里見方,當然塢洪外側還留下一定的填湖用地,作為後續臨湖工坊區往西延伸的空間。

  工坊往東,則是居民區,目前建成千餘棟宅院,星羅棋布般分佈於十數道縱橫交錯的街巷兩側。

  居民區目前規模還不大,但東側保留約六里延深的規劃用地。

  居民區的南北兩側,則主要規劃為裝備水力器械的工坊區、桐油樹及藥材種植區。

  南北山及臨湖工坊區,目前建成的工坊還不多。

  在烏金嶺大捷之前,募集的匠工主要還是搞基礎建設,行營方面前期籌集了一部分錢糧,建造織造院、冶煉場、造船場以及兵甲軍械、軍用被服、制皂等有限的十數家工坊,主要也是滿足軍用。

  而在烏金嶺大捷之後,喬、陳、向、楊等家才較大規模的投入大筆的錢糧,籌建新的工坊,但還亟待後續不斷的擴大規模。

  衙司及駐軍大營,位於西北角,佔地五百步見方,也是東湖新城唯一用城牆包裹起來的區域;在衙司與居民區之間,還建有街市,百間余店舖客棧以及傳統的作坊林立其間。

  而歷陽城與東湖新城之間,更大規模的土地,還是開墾成農田,種植豆麥等物,星羅棋布的分佈百餘座村寨——在當世,農耕始終是根本。

  東湖縣在過去一年半時間裡,除開遷入的三萬居民、駐民之外,還有從敘州、江州、廣德等地應募過來的工匠萬餘人,就其繁榮程度,已經比得上普通的州治城池了。

  看到這種種情形,這些年接觸下來,袁國維也是感慨極深,韓謙猶是強在治政,而這一切才是他種種神鬼莫測的算謀基礎,而眼前的一切,還僅僅是基礎,棠邑有著比敘州更開闊的空間,給韓謙盡情的發揮。

  袁國維這次是奉旨出任監軍使,從歷陽城一路過來,在途中,韓謙也對棠邑行營制置軍的編制情況做了詳盡的介紹。

  棠邑行營制置軍入秋之前就完成擴編,而為適應烏金嶺大捷之後縱深擴長逾一倍的防線,以及便於指揮及兵馬集結調動的防禦需求,韓謙在鎮軍之下,增設旅一級軍事編制。

  鎮軍以都指揮使為主將,左右軍分別編一萬零八百名正卒。

  左右軍除直轄一支騎兵都編一千二百名騎兵外,下轄三支步軍旅。

  步軍旅以都虞候為主將,每旅編三千二百名正卒,除了侍衛營編兩百名騎兵外,每旅轄三都。

  每都編一千名正卒,以虞候為主將,每都下轄三營。

  每營編四百正卒,以營指揮為主將。

  如此一來,韓謙便能以旅為軍事單位,負責範圍較大的防區。

  左軍以林海崢為都指揮使,馮宣為副都指揮使,周處、趙啟、譚修群為都虞候,分別駐守滁城、棠邑以及石泉,負責東線防禦,右軍以田城為都指揮,孔熙榮為副都指揮使,何柳鋒、蘇烈、竇榮為都虞侯,分別駐守烏金嶺、巢州城以及位於巢州城往西五十里外、紫篷山西麓的金牛寨。

  水軍以楊欽為都指揮使、林宗靖、馮璋為左右都虞候,共編四千八百名正卒。

  除此之外,編侍衛騎軍三千六百名正卒,以趙無忌為都虞候、韓東虎、肖大虎為副都虞候,駐守東湖。

  如此一來,棠邑行營制置軍將三萬名正卒兵額用完,也是棠邑行營制置府的野戰主力;此外還編有兩萬名輜重屯營兵,一部分編給主力軍充當輔兵,一部分分配到諸縣,維持日常治安及內線的城寨防守。

  制置使府的軍事後勤及軍令頒布、軍紀賞功、兵籍徵募乃至軍事情報蒐集分析,都納入軍情參謀司管理,高紹以副都指揮使統領軍情參謀司,郭卻、奚發兒任都虞候分掌其事。

  制置使府另設都政司,以長史馮繚為首,負責轄區民政事務;設相當於使府辦公處的都廳司,以主簿郭榮為首。

  新置的淮陽縣(烏金嶺)、巢州城、滁州城、棠邑、石泉諸縣,處於棠邑防區的外圍,都駐有重兵,民政事務以及以正卒半數配比的輜重屯營兵馬的管轄,都由駐軍主將兼任。

  武壽、亭山、浦陽、東湖、歷陽以及新置的龍潭等縣,成為棠邑防區的內線腹地,以高寶、韓成蒙、陳致庸、趙際成等人出任縣令。

  工師學堂、講武學堂、醫學館合併為歷陽學堂,韓謙親自擔任學堂山長,但以陳濟堂出任副山長,主持日務事務。

  袁國維這次到任,韓謙決定將軍紀賞功等事從軍情參謀司獨立出來,單獨成立司軍監,使袁國維執掌,實際使得監軍制度真正落實下來,而非是叫袁國維到棠邑僅僅作為一個名不符實的「朝廷眼線」。

  雖說東湖新城又經過一年的建設,已初見規模,但衙司建築都還頗為簡陋,暫時還沒有太充裕的資源建造亭台樓閣。

  給袁國維及隨扈準備的宅舍,雖然不大,卻相當雅緻。

  …………

  …………

  氣溫一天天寒冷下來,感覺上要比往年這時更加寒冷,興許進入十一月,淮河就要全流域冰封住,楚州沿邊再次風聲鶴唳起來。

  三月中旬,趁壽州軍大潰後收縮防線,淮東軍佔領石樑縣,得以全面控制銜接樊梁湖與洪澤浦的河道。

  立柵牆於河道之中,鎖以鐵索,封擋住梁軍水師從洪澤浦進襲樊梁湖的通道,淮東軍得以集中有限的水軍戰船,在楚州兩翼阻擋梁軍水師的侵入。

  雖然淮東始終未能從梁軍水師手裡奪回淮河下游主河道的控制權,也沒能通過淮河北岸的支系溪河,對泗州、海州境內發動襲擊,但到底是遏制住梁軍對南岸的襲擾,形勢大為改善。

  而淮河入冬後一旦冰封住,梁軍的騎兵部隊從城寨的空隙間,往一馬平川的淮東腹地穿插滲透,卻是要比水軍更加便捷,他們這邊想要攔截狙擊將會更加艱難。

  但不管怎麼說,淮東這次都要吸取之前的教訓,要堅決的將敵軍攔截在淮河以北,避免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屯墾再遭重創。

  調到信王楊元演身邊的王文謙,再度出任掌書記一職,進入十月之後,也是馬不停蹄的追隨楊元演奔走於各地的防塞屯寨,督促戰備戰訓。

  看到信王在前面勒住戰馬,王文謙與擔任王府參軍的殷鵬也隨後停下馬,不知道信王突然間有想到什麼事情。

  「韓謙在棠邑另設司監,使袁國維執掌之事,你們怎麼看?」楊元演摸了一把臉,一路策馬奔走,他密茬茬的鬍渣子上,都積了一層冰冷的白霜。

  王文謙現在的處境,比袁國維在宮中還要尷尬。

  說到底,誰能想到韓謙與王珺趁大婚之日率兵馬突襲淮陽山,會斬獲那樣的戰果,以致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徹底扭轉淮西的戰守格局?

  之前不管怎麼說,不管棠邑兵打得多頑強,韓謙在棠邑也僅僅是處於守勢,而滁河、浮槎山防線怎麼看都顯得極為單薄,一旦被壽州軍或增援過來的梁軍突破,韓謙在滁河、浮槎山以南所經營的內線,就會遭受到慘重的損失。

  那時,大楚在淮西的形勢,主要還是由李知誥在主導。

  那時候,王珺嫁給韓謙,雖說王文謙為了避嫌,堅持辭去揚州刺史之職,但在淮東的地位還不那麼尷尬。

  別人也不會怎麼認為他王文謙會有脫離淮東的心思。

  而現在呢?

  棠邑在斬獲烏金嶺大捷之後,左龍雀軍被迫從舒州撤出,調往隨州,整個淮西的戰事都由韓謙全權負責,棠邑兵也擴充到五萬人馬。

  要是將韓謙領授的敘州算上,棠邑無論從哪個方面,都可以說與淮東並駕齊驅了。

  這時候他王文謙蹦了高說,他對淮東沒有異心,對信王忠心耿耿,淮東還有幾人信他?

  甚至有一次酒宴,有名武將喝多了,指名道姓說王珺嫁入棠邑時,帶去不少王氏子弟,得韓謙信任,得以在棠邑軍政任事,是他王家早就想著兩家押注,王文謙也沒有辦法替自己辯解。

  這段時間,他在楚州也是變得沉默,不去想出謀劃策之事,只是儘可能將劃分到他名下的事務,盡心做好;近期,也是千方百計的推動建立獨立於中樞的屯營軍府體系,保證淮東軍將卒忠於信王的同時,還能組織生產,減輕淮東的糧秣供給壓力。

  只是,他這麼做,能贏回信任嗎?

  王文謙心力憔悴之餘,也曾想過告病隱退,只是擔心殿下會猜忌他以退為進,而以隱退的名義脫離淮東,才隱忍著沒有吭聲。

  對於信王這個問題,王文謙同樣是覺得難以回答。

  「韓謙在棠邑設司軍監,使袁國維執掌軍紀賞功之事,徹底落實監軍之制,看來他對朝廷還是忠心耿耿啊,他應該是想著有朝一日,棠邑軍能歸入朝廷的掌控之中吧——王大人,你覺得是不是如此?」阮延從後面跟過來,停住馬,看向王文謙問道。

  王文謙硬著頭皮說道:「事情怕沒有阮大人說的這麼簡單——就跟棠邑接受朝廷派遣監軍使,諸鎮都不便再拒絕一樣,棠邑軍先落實監軍之制,朝廷也有藉口要求諸鎮效仿——而到最後誰能掌控朝廷,誰就能憑藉這一點,去遙掌諸鎮……」

  「照你這麼說,韓謙的野心實際要比我們想的還要大?」楊元演臉色陰晴不定的問道。

  「韓謙能坐看左右五牙軍覆滅而袖手不管,便足以證明他野心勃勃,但大楚開國逾二十年,江淮之地國泰民安,億萬黎民奉殿下之楊氏為正統,已是人心所向,任何有異心者,都是自取滅亡。」王文謙硬著頭皮說道。

  「但願如此。」楊元演丟了一句話,再度揚鞭策馬,率先往遠處的防塞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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