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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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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2 18:52: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章 新軍

  周啟年沒敢擅作主張,還是先派人五百里加急趕往岳陽,跟黃化通報這事,四天後黃化的回復便傳了回來——從金陵到岳陽有陸路驛道相接,每隔三十里便有驛鋪,傳信到底方便些——要周啟年以私人的名義到周元府上拜訪,看呂輕俠這些人到底什麼意圖。

  周元、周數兄弟二人,發跡之初皆是信昌侯府家將,後隨龍雀軍的崛起而漸受重用。大楚水師覆滅後,明面上看也是他們兄弟二人果斷的掉轉旗幟,奉太后手詔行事,成為太后一黨,保住權勢,此時一人乃是左武衛軍都指揮使,一人乃是工部侍郎,在朝中也可以說是權高位重了。

  他們兄弟二人府邸,與李知誥在金陵的府邸相挨著,高牆大院,與其說奢闊,不如說是更像一座堅固的城壘,罕見京裡誰家府邸的院牆,會用條石壘砌。

  周元說是文臣,但周啟年趕過來拜見,登堂入室看周家宅邸之中帶刀護衛卻是隨處可見,叫他眉頭直皺。

  周啟年還是下意識反感周元這種滿心陰黨宮闈以呈權欲的人物。

  周元這兩天就等著周啟年登門,將其人迎入雅室,款以上佳清茗,直截了當的進入主題,說道:「當下之情勢,太后也不敢輕令柴建率左神武軍進攻武關,但韓謙居心叵測實在可恨,想必周先生也絕不願看到其志得逞吧?」

  「卻不知周大人有什麼善策應對?」周啟年端起茶盞,打量著室裡的佈置,不動聲色的問道。

  「這半年來,朝野都主張擴編侍衛親軍,但多方牽制之下,事竟難成,周先生不覺得可惜嗎?」周元問道。

  「雖說可惜,但似乎並非我與周大人私下商議,就能管用的。」周啟年說道。

  侍衛親軍擴編這事拖到這時沒有實際性的進展,無非是各家都想著爭新擴編出的侍衛親軍的統領權——慈壽宮那邊一直力薦李秀出任都指揮使,這是黃家也不能接受的條件。

  周啟年一時想不明白周元重提此事的用意,跟韓謙劫持溫氏族人有什麼直接的關係。

  「周先生為何覺得我們便商議不出一個結果來?」周元笑盈盈問道。

  周啟年心思一動,問道:「怎麼說?」

  「江陰侯熟讀兵書,在侍衛親軍任職,治軍嚴謹素得朝臣稱讚,他若統領新編侍衛親軍出征關中,我想朝廷內外,便能少許多爭議。」周元說道。

  周啟年不得不承認周元所說是一個極令人心動的建議。

  韓謙既然暗中控制溫氏族人,那襄北軍主力就不敢輕易妄動,需要全力戒備韓謙暗藏別的什麼異心,但太后一系似乎又鐵了心要與蜀軍聯手進攻關中,那重新組建一支兵馬,由當今皇后的哥哥、江陰侯黃慮統率進攻武關,裡裡外外的阻力自然就會少許多——擴編侍衛親軍目前差不多是除淮東、棠邑之外諸多勢力共同追求的一個目標。

  這事關鍵還是看黃家的態度。

  家主黃化目前是湖南宣慰使,鄭暉在邵衡出兵清巢永州叛軍,離不開湖南宣慰使司的大力支持,倘若這時候是黃慮率部進攻武關,鄭氏自然就不會再強烈反對。

  而黃慮作為當年皇后的親哥哥,他在郭亮、張潮二人之後出任新的侍衛親軍都指揮使,至少在當前的情況下,誰都不會懷疑黃家會對朝廷存有什麼異心。

  就延佑帝而言,此時也不可能對黃家存有什麼戒心。

  即便將來有外戚坐大、難以節衡的擔憂,但那是多少年之後的事情了,至少眼下黃慮是一個更為眾人接受的人選。

  見周啟年陷入沉思,周元又說道:「當然了,進攻關中的時機不等人,新的侍衛親軍也不可能直接從諸營軍府徵調新卒編訓,但可以直接從左右侍衛親軍以及諸部禁軍各抽調一部兵馬編入新軍——而左右侍衛親軍以及諸部禁軍因此產生的缺額,則可以從屯營軍府徵調新卒補充完整,周先生以為如此安排可好?」

  當年組建侍衛親軍時,將卒都是從諸部兵馬抽調精銳,並將其家小遷並京畿附近的屯營軍府之中安置;而當初湖州兵將卒徵入侍衛親軍為兵戶者最多。

  如此新編一部侍衛親軍,當中有大量湖州籍的老卒,黃慮統御起來,也會得心應手;而黃家也不缺少能輔佐黃慮治兵打仗的武將佐吏。

  這樣的條件,周啟年也知道黃家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就這些?」周啟年盯著周元問道。

  「李秀乃郡王之後,陛下都稱讚他有名將氣象,我想李秀出任副都指揮使或軍司馬輔佐江陰侯,應該是夠格的;這樣也方便我們給臨晉侯,給對大楚忠心耿耿的郡王爺在天之靈一個交待。」周元說道。

  周啟年有些猶豫。

  說實話,朝堂之中,對李普非議者極多,但李遇當年為大楚立下汗馬功勞,又在權勢極盛之時交出兵權、甘願歸隱田園,絕大多數人都是看在眼裡的。

  要不是李秀率郡王府的家將再次出山,跟李普及太后一系走得太近,他出任新編侍衛親軍的都指揮使,都不會有什麼阻力。

  現在人家退而求其次,僅僅是要求出任副都指揮使,多少顯得有些委屈求全了。

  而從現實的角度去考慮,即便楚軍從均州進攻武關,相對於蜀軍從梁州進攻關中,只能算是偏軍,但用兵歷來都是凶險事,新編的侍衛親軍有李秀這樣的優秀將領加入,怎麼都不能算是壞事。

  見周元沒有別的條件提出,周啟年又坐了一會兒,便告辭離去。

  …………

  …………

  周元送周啟年離開府邸,走回到宅邸東北角的一棟小院,卻見姚惜水與春十三娘坐在月色之下,看著涼亭旁花蕊掉了一地的桂花樹出神。

  看到周元走過來,姚惜水問道:「都跟周啟年說明白了?」

  「……」周元將剛才跟周啟年會面時的情形,如實相告。

  姚惜水頗為不確定的問周元:「黃化會同意我們的建議?」

  辰州之事,姚惜水受到的打擊頗重,現在很多事情都顯得猶豫、不確定。

  「信王桀驁不馴、韓謙又暴露出這麼大的野心,換作我是黃化,也會千方百計的重掌兵權,以防將來形勢有變,」周元說道,「即便黃化不同意,江東世家宗閥對韓謙的畏懼漸深,他們會同意黃化放棄這麼一個重新掌握近衛兵權的機會?」

  黃化為人老練圓滑,但他始終是江東世家宗閥的代表,他必然要考慮到江東世家宗閥的利益。

  雖然金陵事變後期,江東世家宗閥沒有跟韓謙起劇烈衝突,赤山軍沒有真正攻入江東境內,但不意味著江東世家宗閥對在棠邑、敘州推行新政的韓謙就沒有警惕。

  而目前各方勢力都直接掌握精銳兵馬,如此兵荒馬亂的時刻,大楚內部也極不穩定,周元他們都擔心值梁軍四分五裂、無力對大楚進行牽制之際,韓謙有可能率先發動內戰,他並不覺得得此時的江東世家宗閥就能睡踏實了。

  而由黃慮統領新編的侍衛親軍,並由新編侍衛親軍主要負責協同蜀軍進攻關中,周元也以為這是阻力最小的。

  即便是沈漾、楊恩等人,也不大可能會再強烈反對。

  想到這裡,周元又輕嘆一口氣,說道:「現在真正令人頭痛的,還是棠邑啊!」

  聽周元如此說,姚惜水俏嫩的美臉,頓時又如烏雲籠罩般陰沉下來,當然,這一刻她內心更多的還是無力感。

  她們謀劃這麼多、這麼周密,卻時時處處都受制於棠邑,每次都能叫棠邑佔得大便宜,以致他們不得不跟其他勢力妥協、進行交易,才不至於叫形勢徹底對他們不利,換作誰的心裡會舒坦?

  「對了,徐靖昨日傳信過來,說王樘三天前到羅山商議兩軍在北線的分攤防禦之事,到羅山城下觀察敵軍動向,王樘說要代韓謙將一封勸降書射入城中。初時徐靖他們看到確是韓謙的勸降手書,也沒有十分在意,但王樘開弓射箭時,似附有其他書信,那時候再想阻止已經來不及。情急之下起了爭執,最後還是不便將人扣留下來,將王樘放回潢川了。」周元又想到一件事,跟姚惜水、春十三娘說道。

  聽到這事,姚惜水都禁不住眼角抽搐似的跳動了好幾下。

  雖然她心裡也清楚真要將王樘扣押下來,無疑也是給韓謙往潢川一線直接增兵干涉羅山戰局的藉口,但想到韓謙竟然指使人當著襄北軍諸將的面,公然將極可能是溫暮橋所寫的密信達入城中,一時間也是氣難平。

  「溫博不會真相信韓謙會放他溫家父子一把吧?」春十三娘疑惑的問道,「即便接受招降,他也不應該更傾向棠邑軍才對啊!而他想溫氏族人無恙,即便不更有求於我們,也應該保持中立才對啊。照我看,應無需理會韓謙的虛張聲勢,左神武軍應照原計畫進攻武關……」

  「關鍵不知道韓謙用什麼手段,說服溫暮橋及溫氏族人乖乖配合他們逃離徐州,現在各方面形勢微妙,凡事還是小心為好,用黃慮統領新軍,也並無壞處。」周元說道。

  這些年來,他們對敘州、棠邑用謀,都沒有佔到過什麼便宜,周元哪裡還有春十三娘這般的自信,完全說不理會棠邑的動機跟謀計而自行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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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13: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一章 秘使

  或許未抵住重掌兵權的誘惑,又或許是江東世家宗閥群體所發出的聲音太過強烈,又或者實力急劇擴張的棠邑軍實在令人忌憚,從諸部徵調精銳新編第三鎮侍衛親軍、以黃慮為都指揮使,統領出征關中之事,十月下旬之前便由兵部侍郎、臨晉侯李長風正式上書進奏。

  韓道銘即便強烈反對,但他在朝中孤掌難鳴。

  十月下旬工部侍郎周元、張潛、湖南按察使吳凡、鹽鐵轉運使張翰、度支使鄭榆、樞密副使周炳武、兵部尚書杜崇韜等一干大臣紛紛上書擁附其議。

  到十月底,政事堂便正式請旨,從原左右侍衛軍以及左神武軍、右武衛軍、右龍武軍各調一都精銳,組建由侍衛馬步兵親軍司統轄的左武驤軍,任黃慮、李秀、張封(張蟓之子)為正副都指揮使,領兵前往均州,籌備對武關的進攻事宜。

  同時左右侍衛軍也變更為侍衛馬步兵親軍司統領的左右武翊軍,繼續負責衛戍京畿之防務,所缺兵額從諸屯營軍府征補。

  而除了從左右武衛軍抽調的兵馬可以從義陽、荊襄出發外,從左右武翊軍及右龍武軍抽調的三都兵馬,也趕在十一月上旬,乘坐右龍武軍的水軍戰船,從金陵揚帆沿江西進,行動速度快得驚人。

  天穹飄起小雪,韓謙牽馬停在江灘上,蹙著眉頭眺望揚帆西進的戰船。

  新編左武驤軍從武關道進攻關中,朝堂諸臣幾乎是一致通過,這段時間跟棠邑關係還沒有從蜜月期走出來的鄭氏,也特地派人趕到東湖來打招呼。

  畢竟鄭暉對永州叛軍殘部用兵,以及後續攻入嶺南,都離不開黃化的支持,這次新編左武驤軍,黃家得益最大,鄭暉即便是攻下永州城之後暫作休整,鄭氏這次也得表示支持。

  至於黃慮統兵經驗不足的問題,朝堂諸臣也沒有太多的憂慮。

  除了有李秀、張封兩名後起之秀出任副都指揮使,各領一都精銳打前鋒外,左武驤軍這次也是作為偏師,以進攻武關及其背後的商洛地區為主,暫時不考慮對關中腹地冒進。

  也就是說,此次作戰,楚軍主要目的,也只想從旁牽制一部分梁軍,以便蜀軍及蒙兀人重創梁軍主力,以便能為後續大楚兵馬從南陽或淮河沿線往北用兵做好準備。

  也就是暗中與蜀國達成蜀軍佔領關中,楚軍將來佔領中原地區的協議。

  這種情況下,韓謙也沒有辦法再阻擋什麼,而此去均州,經長江而入漢水,新式帆戰船行速極快,新編左武驤軍差不多十天之後就能淅川、荊子口等軍塞完成集結。

  除非秦嶺南麓這個冬季能降大雪、遮蔽險僻路途,要不然左武驤軍差不多能趕十一月底完成進攻武關的準備。

  即便如此,韓謙還算是成功的將楚蜀聯軍進攻關中的時間,往後拖延了近兩個月,拖入對進攻方不利的冬季,他暫時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待右龍武軍的水軍船隊過去了,正拿銅望鏡眺望對岸動靜的韓東虎說道:「大人,馮翊他們的船起錨了。」

  馮翊、郭卻之前奉命趕往渝州去見長鄉侯王邕,今天才秘密陪同渝州司馬曹干返回東湖。

  很不幸巧的是他們乘船差不多快到裕溪河口裡,右龍武軍的水軍船隊通過長江。即便赤山會的船舶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的隨便衝撞右龍武軍的整編水軍船隊,只能耐心的停靠到南岸等候。

  韓謙今日剛好與王珺人在東關鎮,聽到消息就到江灘邊來迎接曹干,也順便看看新編左武驤軍的軍容。

  水軍船隊通過之後,馮翊、郭卻、曹干很快就乘船過來,他們直接借河口的臨時棧橋上了岸,跟韓謙、王珺見面。

  韓謙看曹干削瘦的下頷長滿密集的鬍茬子,還雜夾幾許白鬚,才想到曹干都快六旬年紀了,微微蹙著眉頭,拱手施禮道:「一別又是數年,曹大人可還好啊?」

  「煩勞侯爺掛念了,一切還能算好吧,但總之遠不如侯爺好就是了。」曹干見韓謙的態度頗為勉強,拱手施禮說道。

  曹干與韓謙見面的次數極為有限,但上次跟韓謙身邊的嫡系親信直接接觸,還是敘州暗中請渝州那邊配合出兵,以便敘州能潛藏在水面之下,還能逼迫思州及湖南宣慰使司對天平都叛軍進行招安。

  那一次合作,敘州暗中支援的天平都完全控制婺川河谷,而他們也成功的將世子王弘翼的勢力從左清江軍及渝州清除出去,之後兩家通過黔江水道的往來邊貿,這兩年也都相對穩定的維持在每年一百萬緡左右。

  這兩年,渝州每年都能從黔江邊貿中獲利三四十萬緡。

  這主要是每年輸入的上百萬匹黔陽布給渝州帶來的利潤太豐厚了。

  他們不僅通過暗中控制的貨棧在川蜀地區銷售黔陽布,還與茶藥鐵器等物,一起往西蕃地區輸送,交易馬匹、皮毛等物回來——甚至每年還有上千匹的優良西蕃戰馬以及其他三四千匹的駝馬,通過他們的手轉輸到敘州。

  西蕃戰馬,他們多過一遍手,便能多賺一筆錢。

  長鄉侯不僅掌握渝夔硤等州的歲入,還通過如此巨量的邊貿收入,借清剿巴南、川南僚人叛亂,將左清江軍的兵馬擴張到近三萬眾,在蜀國內部隱然能與世子王弘翼的勢力分庭抗禮。

  只是這一切相比較敘州或者說棠邑軍在這四五年裡的擴張,真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了。

  即便是黔江水道邊貿,看上去敘州每年的獲利,還要比渝州稍低一些,但渝州並非瞎子,並不會單純只看表面賬上的數字。

  這幾年婺川縣鹽鐵監院從渝州購入的井鹽,一年低過一年,但經阮江水道、黔江水道輸往黔中地區外銷的食鹽卻一年多過一年——而大楚鹽鐵轉運使司輸入敘州的食鹽有據可查,每年僅有兩萬石稍多些而已。

  這說明敘州控制的地域已經能大規模出產井鹽,很顯然就是在婺川河谷附近的山地裡。

  即便是從淮東鹽場轉運過來的兩萬石食鹽,敘州還要從中吃掉兩萬餘緡的鹽利,即鹽鐵轉運使司以每石兩緡的鹽價,將這些食鹽給敘州衙府,敘州衙府再每石加價一緡,轉售給幾家指定的鹽商對民間銷售。

  這擁有獨立經濟權的羈縻州縣及藩鎮的榷賣特權。

  敘州每石鹽僅加價一緡,已經算是極有良心的,同時也禁止鹽商對民間銷售的鹽價得高過每石四緡——超過這個價,將由州府直接敞開量向民間供應。

  除了敘州之外,棠邑制置府隨著控制區域的擴大,每年從淮東鹽場轉運過來的食鹽,也從最初的兩萬石激增到今年的十萬石。

  這部分食鹽每石作價一千五百錢,由赤山會直接從鹽場承運,加價一千錢,交付諸縣鹽商分銷,但同時要求對民間的零售鹽價不得高過每斤三十錢;超過此價,制置府則會直接敞開量對民間供應。

  也就是說,僅僅是淮西及敘州每年正常從淮東鹽場接手的十二萬石食鹽,韓謙要直接拿走十二萬緡錢的鹽利,但除此之外,曹干能確定婺川每年所產的井鹽,實際早已經超過十萬石,甚至高達十五萬之多。

  這主要是輸往黔中地區的井鹽規模太難統計,只能估計一個概數。

  這些井鹽沒有鹽鐵轉運司參與分利,每石井鹽扣除掉生產、運輸成本,都是淨利,曹干預計韓謙每年能從中攫取高達四十萬緡錢的淨收入。

  也就是說,韓謙通過思州民亂,將婺川河谷控制在手裡,繼而掌握黔江中上游的邊貿,每年差不多能得到七十萬緡的淨收入,差不多是渝州所得的一倍以上。

  如此想來,也真是叫人多少有些沮喪。

  而再加上韓喬等家的鼎力支持,也就無怪乎韓謙能在淮西擴張出如此規模的精銳戰力了。

  天色不早,也不適合在荒郊野外坐下來說話,韓謙著人給曹干及隨行人員牽來馬匹,眾人在百餘護衛的簇擁下,趕往東關鎮。

  韓謙最初是雖然計畫沿江修築遙堤,當時是考慮到往北突破不力,棠邑會被壓制在滁河南岸發展,到時候必然需要修築遙堤,開墾江灘地區,但後續的戰事極為順利,目前已經將淮西絕大部分地域收入囊中,根本無需為耕地發愁,反倒愁於地廣人稀,因此耗資巨大的沿江修造長堤之事就暫時擱置下來。

  從裕溪河口登岸,曹干看到江灘還是一片荒蕪,但抵近東關鎮看到裕溪河兩岸的田畦整飭,大片新建的村寨,也不是簡單搭建來棲身的窩棚,土牆草屋房之中間雜不少的磚瓦房,大有魚米之鄉興盛繁榮的景象。

  這些都說明在棠邑軍收覆巢湖東岸地區三四年時間以來,地方民生已經恢復到相當水平了。

  善治政者,都知道與民休養的重要性,但就傳統的經驗來說,一個被戰爭嚴重摧殘、反覆摧殘的區域,即便再治政有為,想要恢復戰前的農耕水平,至少也需要十年時間以上的休生養息才行。

  蜀地約有二十五六年都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戰事,人口相比較開國時才增長約四成,但絕大部分民戶在繳納賦稅之後,都還是在赤貧線上掙扎,與前朝中期間的魚米富庶之地,還遠不能相提並論。

  看到這裡,曹幹也能理解柴建所部左神武軍受牽制、不能進攻武關之後,為何大楚朝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達成一致意見,決定新編左武驤軍,由黃化之子黃慮統領西進攻打武關了。

  換作誰不忌憚身邊趴著這麼一頭桀驁不馴、體魄一天彪過一天的猛虎啊?

  到東關鎮後,韓謙安排曹干及隨行人員住進一棟院子裡稍作休息,他先將馮翊、郭卻喊到跟前,詢問他們此行的經過。

  東關鎮條件簡陋,僅僅設立鄉巡檢司,巡防、監管進須濡口的河道。

  百餘侍衛騎兵進駐,便將衙院擠得滿滿當當,眾人坐在一座小廳裡說話。

  除了韓謙、王珺以及韓東虎、霍厲、王轍等侍從將吏外,馮繚也臨時從歷陽趕過回來。

  他此時更想知道郭卻、馮翊這次陪同曹幹過來,能帶來什麼新的情報。

  「我們到渝州,最初並沒有見到長鄉侯王邕,即便連曹幹的面也沒有見到,一切皆是曹干之子曹哲出面應付我們,直到上月下旬,王邕才最終召見我們一面,卻也沒有說什麼話。過後兩天,我們計畫返回東湖時,王邕又突然決定使曹干陪同我們回來,」

  郭卻與馮翊兩人前往渝州,所能直接獲得的情報有限,每天都由曹哲帶著不同的官員陪吃陪喝,實際上是限制住他們行動的自由。

  就目前所知的情況,蜀軍從梁州進攻關中,主要還是蜀世子王弘翼一系的人主導,蜀世子王弘翼出任樞密使,留在蜀都主持整個出兵計畫,主帥乃侍中趙惟升的族弟、在金陵事變之後出任梁州刺史、鎮北將軍的趙孟吉,副帥乃是率蜀軍兩萬禁軍精銳支援北線的蔚侯、王弘翼胞弟王孝先,總計調動六萬蜀軍以及數萬民夫,分從子午道、褒斜道、駱谷道進攻關中。

  長鄉侯王邕及曹乾等渝州將吏對蜀軍聯楚北伐之事的態度,在郭卻他們看來還是模糊的——這點有些奇怪,並不像韓謙他們早初所預測的那般積極支持,但也沒有明確表示反對,對出兵所需要的糧秣,渝州也是一併分攤,並沒有推卸。

  郭卻匯報到最後說道,

  「我們陪同曹干趕來棠邑,於途中得知新編左武驤軍進攻關中之事,看曹干並沒有特別意外,我們懷疑曹干應該知道溫氏族人已經進入棠邑了……」

  郭卻、馮翊即使在途中,也跟東湖這邊保持密信往來,知道韓東虎等人在沈鵬的協助下,已經成功將溫氏族人劫到歷陽城軟禁起來。

  即便將溫氏族人秘密軟禁於歷陽城之中,對外界暫時也不會公然承認這點,但為了確保呂輕俠等人不敢輕易對關中用兵,也會確保有些風聲能恰到好處的傳入呂輕俠等人的耳中。

  馮翊、郭卻他們在途中得知柴建所部左神武軍主力往南陽北部的方城防線一線轉移,而騰出來的均州由新編歸於侍衛馬步兵親軍司統轄的左武驤軍駐防,並負責進攻武關的事宜,自然不會覺得有突兀的地方,只會視作呂輕俠等人針對棠邑軍隨後做出的調整對策。

  不過,曹干知道這事,卻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詫跟意外,就很值得琢磨了。

  韓謙他們之前就猜測蕭衣卿或王景榮暗中派人潛到蜀楚聯絡神陵司的舊屬勢力,這無疑也是從側面得到進一步的驗證。

  當初,郭卻、馮翊雖然跟長鄉侯王邕僅短暫接觸過一次,這一路陪同曹干趕回東湖,能從曹幹那裡探知的信息也相當有限,但在渝州停留十數日,與渝州將吏接觸,還是能清楚的掌握到兩條較為關鍵的信息。

  第一點是蜀主王建早年雖然知道韜光養晦,甚至不惜向梁國稱臣,以便蜀地能休養生息,但近年來蜀主王建漸有稱帝的心思。

  這極可能是蜀軍決意在此時謀取關中、渝州都沒有強烈反對的主要原因,而不是簡單受人遊說、蠱惑的結果。

  蜀主王建極可能是想在建立吞併關中的功業,聲望在更上一層樓時,趁勢稱帝。

  還有一點就是渝州雖然這幾年在與敘州的合作中得到巨大的利益,實力壯大不少,但由於蜀主王建的沉默,長鄉侯在爭嫡之事上並未看到有任何勝算的可能。

  而渝州將吏這時候也確知敘州從兩方邊貿中的收益更大,特別是婺川能大規模生產井鹽之事,到這時候也不可能保住秘密,再加上清陽郡主在大楚也並沒有獲得棠邑實質性的支持,渝州將吏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滿跟怨意。

  「近則不遜,遠之則怨,他們憑白獲得這麼大的好處,卻還有抱怨,說到底渝州將吏或者說長鄉侯王邕的氣度,終究是有限啊,總不能指望我們一手將他扶上蜀國君主的寶座吧?」馮繚感慨說道,「郭卻、馮翊到渝州,都只能匆匆見到王邕一面,王邕心裡怨氣或許還不少呢,大概是覺得被我們利用更多吧?」

  韓謙一手抱於胸前,一手托著下,蹙著眉頭問郭卻:「王邕在虛耗了十數天後才匆匆見郭卻他們一面,之後為何又叫曹干秘密趕來東湖見我,之間有什麼態度變化沒有?」

  「如果說王邕動了篡位的心思呢?」王珺一直坐在韓謙身邊安靜聽著郭卻他們匯報,這時候插話問道。

  聽王珺如此說,馮繚一驚之後也似被一道閃電劈開迷霧,下意識的說道:「梁國大亂,大楚諸鎮兵馬又相互猜忌、牽制,這時候蜀軍主力,特別是蜀世子王弘翼一系的人馬都從梁州進攻關中,正是王邕密謀篡位的良機!」

  聽王珺、馮繚說及這種可能,郭卻、馮翊及韓東虎、王轍等侍從將吏,一時間也震驚得無話可話。

  韓謙坐回榆木所制的長案之後,久久不語,他之前只是有些擔憂,現在郭卻、馮翊帶回來的情報信息,實在是叫人太不樂觀了。

  如果不是被逼得無路可走,外面強敵環伺之時,誰都不會輕舉妄動。

  然而,週遭強敵都陷入大亂而自顧無暇,這時候既是發兵攻伐強敵、趁火打劫的良機,同樣也是內部發動兵變、不虞會為外敵所趁的機會,不用擔心為外敵做了嫁衣。

  就跟烏金嶺大捷之後,淮東出兵搶佔石樑,韓謙屁話不說一句的道理一樣,當時壽州軍還保持相當強的戰力,棠邑與淮東起什麼爭執,只會叫壽州軍漁翁得利。

  不過,梁國大亂,壽州軍被迫後撤自保,難從北線威脅棠邑之時,韓謙也是毫不客氣的趁機從淮東手裡討回石樑縣。

  而韓謙從徐州秘密劫回溫氏族人,能令呂輕俠等人不敢輕舉妄動,道理也是一樣;在沒有壽州軍從北線相威脅的情況下,他們也根本猜不透他這邊做出什麼舉動來。

  在蜀楚聯軍進攻關中一事,長鄉侯王邕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因,或許就在這裡;馮翊、郭卻與渝州將吏接觸,能聽到一些抱怨,卻也不能說長鄉侯王邕他們不夠保密,有時候縱容下屬滋生不滿怨氣,也是內部保持凝聚力或進行謀事動員的一種有效手段。

  而王邕之前對馮翊、郭卻他們態度冷淡,之後又突然使曹干陪同郭卻、馮翊秘密趕來東湖,或許是從灌江樓的秘使那裡得知他們劫持溫氏族人的消息後,誤以為他們有趁亂謀事的野心跟貪慾,從而想著互相成就吧?

  真他媽是一團亂麻!

  「珺兒,我們回曆陽吧!」韓謙心力交瘁的站起來,跟王珺說道。

  「你不見曹幹了?」馮繚驚問道。

  「不見了,你留下來應付曹干,隨便找個藉口說我有急事要趕回曆陽。」韓謙不耐煩的說道。

  「……」馮繚還想再問什麼,但看韓謙有些煩躁的樣子,心想他還是先從曹干嘴裡套出更多的準確信息再說其他。

  留郭卻陪著馮繚應付曹干——畢竟後續赤山會、與渝州的聯絡及對蜀國境內的情報蒐集及刺探,都歸郭卻負責,馮翊也是無事一身輕,跟著韓謙他們先回東湖。

  他這一個多月,要嘛在船上憋著,要嘛就在渝州吃閒飯,心裡也是厭氣得很。

  一路無語,從須濡山南麓新修驛道繞過,趕回到歷陽城已經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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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13: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二章 手詔(一)

  回曆陽城,韓謙還是沒有辦法歇下來。

  雖然溫氏族人被秘密扣留在歷陽城裡,也著王樘到李知誥軍中商談防務之事,強行往羅山城送了信,之後並往樂安、潢川兩城增派了千餘騎兵以及三千餘匹軍馬,提高孔熙榮所部的機動作戰能力,但他們還是需要隨時密切關注羅山城的動向。

  難保李知誥那邊不會將柴建所部左神武軍主力也從桐柏山北麓調往光州西部,硬要強吃下羅山守軍。

  東湖瀕臨巢湖東岸,青蒼山、須濡山之間修造長堤,開闢出寬闊的地域,利於發展各種工造、港口貿易,甚至從青蒼山往北到巢州城之間的沿湖地域都能開墾成千上萬頃的優質農耕糧田,但夏秋水澇災情嚴重,制置府還是暫時移到相距僅三十里的歷陽城裡。

  目前歷陽也是整個淮西的中樞所在。

  雖然郭榮、馮繚他們更主張將治所設於位於整個淮西中心位置的巢州城,但巢州城在這些年的戰事中都被打殘了。

  而目前有限的錢糧要儘可能快的先幫助各縣恢復農耕、建造更多的工坊以及安置民眾,巢州城的重建計畫被無限期的延後了。

  郭榮、高紹、奚發兒等人都在歷陽,得知韓謙與王珺趕歷陽,即便是深夜也都匆匆趕到漣園來,卻不見馮繚以及今天秘密迎接的曹幹的人影,還頗為訝異,聽馮翊解釋,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照我說啊,長鄉侯發動兵變篡位,未嘗不是壞事——他要發動兵變了,趙孟吉、王孝先怎麼還有可能繼續進攻關中,不趕緊率兵馬趕回蜀都?」馮翊跟郭榮、高紹他們解釋了一通,大口喝著茶飲解渴,看韓謙一臉苦悶的樣子,勸慰他道,「你一直都擔心蒙兀人會漁翁得利,現在不正好解了關中之憂,管他蜀國會打成什麼鳥樣?」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郭榮說道,「王邕發動兵變,必然也是要等趙孟吉、王孝先打入關中、與梁軍殘部糾纏不清之時,那時趙孟吉、王孝先再率部回撤,關中梁軍已經被打殘了,但從武關、潼關以及汾水河谷進攻關中另三路兵馬卻不會停止攻勢。」

  馮翊沒有考慮到這麼深,遲疑的問道:「那我們提前將消息洩漏出去,揭穿王邕這傢伙的狼子野心也不成嘍?」

  「當然不行,」郭榮搖頭說道,「我們洩漏消息出去,提前揭穿王邕的野心,是能解關中之圍,但蜀主王建及蜀世子王弘翼轉過頭,便會率兵馬去滅王邕。而這些年來,我們暗中支持王邕坐大,當年為了奪下婺川河谷,也有意助王邕清除掉王弘翼在左清江軍之中的勢力,這些賬,蜀世子王弘翼、蔚侯王孝先等人心裡必然記得一清二楚。再說蜀軍自以為錯失奪取關中的最佳時機,到時候蜀主王建又想為稱帝造勢,王弘翼又想為立嫡造勢,你覺得他們會將數萬蜀軍精銳的怨氣往誰的頭上引導?真到那一步,我們能守住敘州都很勉強,只能眼睜睜看著黔中等地落入蜀軍的手裡了……」

  「靠,我說韓謙怎麼愁眉苦臉的,原先還是老郭你想得透徹。幸虧當年賊後沒怎麼用你,要不然我們日子可沒有現在這麼好過。」馮翊咂舌說道。

  「我哪裡是大人跟馮大人您的對手啊?」郭榮苦笑一下,跟馮翊揶揄道。

  「你也別謙虛,韓謙一定要用你,自有用你的道理——我們當時就想著將你抓到哪間水牢裡關一輩子呢,」馮翊信口胡扯道,「現在這個難題,你說要怎麼解?」

  「大人都愁眉苦臉成這樣子,我哪有善策?」郭榮攤手說道。

  「梁帝朱裕乃用兵大家,趙孟吉、王孝先未必就能打得進關中。」高紹看韓謙愁眉苦臉的樣子,勸慰說道。

  高紹的話並沒有叫韓謙感到寬慰,將地形圖鋪開,盯著關洛山川地勢出神。

  誠然如高紹所言,子午道、陳倉道、褒斜道以及駱谷道作為梁州與關中之間的主要通道,橫跨秦嶺山脈,曲折蜿蜒五六百里到近千里不等,趙孟吉、王孝先兵分四路,未必能打得進關中,甚至極有可能有一兩路兵馬會在梁帝朱裕手裡吃大苦頭,但問題是戰略上的巨大劣勢,絕非戰術上的一兩場勝仗所能扳回來的。

  梁帝朱裕目前在關中勉強可以說是有六萬精銳可用,南線楚蜀聯軍分五路,總計近七萬精銳進攻關中,梁帝要用多少兵馬部署在南線,並指望能成功擊退這五路兵馬?

  而分兵南線之前,梁帝在河津及潼關,又有多少兵馬能封堵蒙兀精銳及魏州叛軍的進攻?

  而倘若楚蜀聯軍進攻關中,乃是灌江樓在暗中始作俑者,韓謙相信蕭衣卿或王景榮絕不會忘了派去人遊說居秦州以西的平夏人首領李思敬出兵進入關中分一杯羹。

  「你們先去歇息吧。」夜色已深,轉眼便要天亮,韓謙要郭榮、高紹、馮翊他們先去歇息,大家手頭都有各自的事務要忙,不需要陪他在這裡乾熬,他要好好的理一理思路。

  郭榮、高紹、馮翊也知道乾熬不是辦法,留下來反而會亂韓謙的心思,便都先各自回住所。

  各人回到住處,思緒紛亂,也沒辦法躺下去歇息,看著晨曦初起,聽到有馬蹄聲馳入城中,猜想可能是馮繚深夜從東關鎮趕回來。

  眾人又都紛紛披衣趕到議事大廳來,想確切知道馮繚跟曹幹到底聊了什麼。

  馮繚急沖沖的趕過來,連口水都沒有喝,跟眾人前後腳走進議事大廳,便見韓謙衣袍未解,坐在長案後,案前鋪開一大堆地圖等書冊,正埋頭翻看。

  除了王珺外,奚荏、趙庭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到前衙大廳來,幫著翻閱各種資料。

  「曹幹這次過來,到底是不是我們所猜測的意圖?」馮翊卻有些

  迫不及待的拉著他哥馮繚問道。

  見韓謙放下手裡的書冊抬頭看過來,馮繚嚥了口唾沫,說道:「曹干雖然沒有明言,但應該是這個意圖了——」

  馮繚坐下來說及韓謙離開後,曹干提及的諸多事,也可以說是渝州對棠邑這邊的請求,歸總下來為兩點:

  第一點是借蜀楚聯軍北伐關中為由,要從敘州購入大量的各類兵甲、戰械,越多越好,至少要能裝備一萬人左右的兵馬;

  第二點是希望韓謙在敘州維持辰州危機時的軍事動員,渝州會製造藉口,使得敘州能將大部兵馬移駐到婺川河谷,同時也希望韓謙能派派遣郭卻這樣級別的高級將領作為聯絡信使前往渝州。

  「渝州那邊除了在起事之前想擴充兵馬,還是想著萬一有什麼意外,能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從敘州借兵啊,真是打的好一副如意算盤啊!」高紹感慨說道,「曹干有沒有提渝州能給我們什麼回報?」

  「渝州這幾年誤判黔江地方對巴南井鹽的需求,致使渝州幾年下來囤積逾二十萬石的井鹽,可以作為兵甲採購款,一次性支付給敘州,或直接運到棠邑來……」馮繚說道。

  婺川初置縣時,婺川井鹽產量還沒有提升上來,受敘州控制的鹽鐵監院為滿足黔江邊貿所需,以每石兩千錢的高價大規模從巴南採購井鹽,售往黔中地區,第一年採購量便高達六萬石,但第二年就下滑到四萬石,而最近兩年就維持在兩萬石有個意思。

  不過,渝州卻一直未料到婺川能大規模生產井鹽,打開頭在巴南鹽場投入人手及物力,便是照年產十萬石井鹽這個目標去的,卻未想手裡會囤積大量的井鹽無法消化。

  然而不管怎麼說,布匹、井鹽以及糧食都是硬通貨。

  渝州有大量的井鹽囤積無法在川蜀腹地銷售,但棠邑制置府控制淮西、敘州三十餘縣、一三四十萬百萬人口以及阮江、黔陽上游的商路,每年內部及外銷的食鹽卻高達二十六萬石。

  婺川受產能限制,每年所生產的井鹽目前也僅能滿足一半,每年還需要從鹽鐵轉運使司高價承接十二三萬石的海鹽。

  倘若渝州積囤下來的井鹽,轉移到棠邑制置府手裡,化兩三年時間消化掉,差不多能節省對鹽鐵轉運使近三十萬緡錢的支出。

  曹干代表渝州,這批井鹽僅作價二十萬緡錢,同時還是採購工造局所鑄造的兵甲、戰械,裡裡外外能叫棠邑額外多得近二十萬緡錢的淨利,拋開所謂的大局不談,這已經可以說是相當有誠意的條件。

  「渝州這也太小家子氣了,他們難道不知,敘州進行全面的軍事動員,要損失多少?」馮翊嘀咕道。

  之前為流寇之事對辰州發難,敘州進行過一次軍事動員,現役兵馬一度擴張到八千餘人,其中有五千精銳老卒都是從諸工坊礦場徵調預備役兵員,前後持續約三個月,所產生的軍資開銷以及耽誤生產所產生的間接損失,差不多折合錢糧高達十萬緡,換作其他地方都抵得上普通州府一年的歲入。

  渝州從敘州購入兵甲戰械卻也算了,還想要敘州進行全面的軍事動員,保證他們控制不住局勢,能從敘州有兵可借,即便不考慮整件事對周邊州縣所造的負面影響,僅僅是額外產生的軍資開銷及相關間接損失,就絕對不止十數二十萬緡錢。

  這也不怪馮翊抱怨長鄉侯這些人小家子氣了。

  馮繚苦笑道:「渝州對敘州的動員機制確實缺乏深入的瞭解,但條件也不是僅有這點——他們會根據敘州動員將卒的規模,初期照每人每月四緡錢的軍資開銷折算兵餉,並會直接先期支付折合二十萬緡錢糧的蜀錦、藥材給我們,後期會保證所拖欠錢糧,均可以西蕃戰馬折算給我們。」

  目前敘州是能從黔中、南詔等地收購馬匹,但以山地矮種|馬為主。

  黔中、南詔所產的矮種|馬,耐力強,但暴發力不足,適合補充農耕生產所需的畜力不足,卻不適應作衝鋒陷陣的戰馬。

  川蜀西臨的西蕃、松蕃地區,所產的戰馬,蜀國每年能以茶布鹽鐵等物產易獲得,卻嚴格控制流入大楚。

  渝敘兩地通過黔江進行邊貿,長鄉侯也僅同意每年交易一千匹西蕃戰馬給敘州,根本不能滿足棠邑軍擴編騎兵部隊的需求。

  這個條件,相當於是說長鄉侯王邕一旦篡位成功,便會放開對棠邑軍的戰馬貿易限制。

  棠邑軍壯到今日之規模,依舊以步卒為主、水軍為輔,侍衛騎兵總計編三千餘騎,尚不成規模。

  然而即便不逐鹿中原,僅僅是據守淮河南岸,淮河上游往南到淮陽山,中游往南到巢湖北岸,皆一馬平川。

  入春之後一直延續到深秋,淮河浩蕩,有水軍協防,當然不用擔心敵軍能滲透進來,而近五六十年以來,冬季的天氣尤其的寒冷,淮河每年差不多都有兩個月的冰封期。

  沒有大規模的騎兵參與協防,難不成棠邑以後還能在淮河南岸,從鐘離到潢川以西建造長達逾七百里的壁壘長垣,以庇南岸的農耕生產?

  良種戰馬可以說是此時棠邑最為急缺的軍需物資。

  聽馮繚這麼說,馮翊都忍不住點頭,說道:「這還算是差強人意——要不咱們就跟王邕合作得了,反正天下糜爛已成定局,也非我們大發善心、想救便能救的,好歹我們也能保江淮之地不受胡騎侵凌。」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韓謙輕嘆一口氣,手撐長案,坐直身子,叫腰背積累的痠痛稍稍緩解,說道,「既然都有七八成把握,能確定蕭衣卿或王景榮暗中跟渝州接觸,他們對長鄉侯發動兵變篡位之事,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的察覺?」

  韓謙將長案上的一堆書牘,直接推到地上,露出案面上的地形圖,將馮翊走過去,說道:「來來來

  ,你過來看看,梁軍主力在關中被擊潰後,蒙兀人消化河東、河津、上黨、太原、河朔等地是需要時間,我們也可以支持長鄉侯發動兵變奪得蜀中,但即便蜀世子王弘翼落到長鄉侯的手裡,你不要忘了趙孟吉、王孝先在梁州以及關中還有數萬精銳兵馬啊。這時候蒙兀人支持趙孟吉、王孝先反攻蜀中,你說說看,王邕能在蜀王這個位置上坐多久,而不是一擊即潰、敗逃回渝州?」

  馮翊怔怔的傻看了地圖片晌,遲疑的問道:「你是說灌江樓就是最大的幕後黑手,而長鄉侯這次按捺不住,也是灌江樓有意唆使?」

  「也不會竟然是灌江樓唆使,」韓謙說道,「長鄉侯沒有這個心思,以及這些年他沒有暗中籌謀這事,也沒有人能拿刀劍架到他脖子上逼他兵變篡位,蕭衣卿、王景榮這些人可能僅僅是因勢利導、推波助瀾而已。而長鄉侯他們將事情想得太簡單,真以為事有不順,我借他數千精銳就能抵什麼用了——抵個屁用……」

  馮繚、郭榮半晌無語,見韓謙口無遮攔,想必也是苦思一夜無果心煩意亂所致。

  蒙兀人或許消化河朔、河東等地需要時間,但王建統治下經營二三十年的川蜀,在王邕、趙孟吉、王孝先等人掀起的內亂裡打得面目全非、實力盡損之後,蒙兀人再從關中出兵取之,將易如反掌。

  那時候中原地區可能還正打成一團亂麻呢。

  棠邑在淮西、敘州經營得再好,往東受限於淮東,往東受限於襄北,南面金陵城內一干王公大臣勾結鬥角,他們又怎麼可能承擔起庇護江淮大地的重任?

  韓謙這時候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襟,跟馮繚等人說道:「溫暮橋到歷陽做客也有一個月了,我該是去見見他了……」

  馮繚等人一愣,看韓謙已經朝大廳外走去,都急忙跟上去,但心裡還是疑惑。

  韓東虎劫掠溫氏族人走海路回到歷陽,將他們秘密囚禁於歷陽城中已經有一個月了,但韓謙一直都沒有見溫暮橋,監管看押乃至著溫暮喬寫下投給溫博的信函,都是由郭榮在負責。

  眾人卻不知道韓謙為何在這時候去見溫暮橋。

  …………

  …………

  幾乎是兵不血刃的奪下完整的歷陽城,除了漣園等少數住宅,韓謙與眾人充當府邸之外,這幾年主要是用作東湖學堂的校舍,目前有近三千名師生居住其中。

  溫氏族人被囚禁在歷陽城東北角的一座兵營之中,距離韓謙所住的漣園不遠,四周高牆圍護,有兩百多兵馬駐守在外圍,高牆之內有兩百多間房舍供溫氏族人居住。

  除了嚴禁與外界接觸外,每日供給鹽油米面菜蔬及少量的牛羊豬禽,有傷病也會及時派醫護進入診治,也算是善待。

  霍厲帶著百餘侍衛精銳先行進入,控制中庭等院,將溫暮橋、溫朝忠(溫暮橋族弟,曾任兵部侍郎)、溫佔玉(溫暮橋長子、溫博長兄,早年乃天祐帝牙軍虞侯,在大楚開國之前受創致殘,受封蕩寇侯後便不再領軍)、曹錕(溫氏家臣,其子曹霸乃溫博牙軍指揮)等溫氏重要人物召集到前庭院中。

  溫暮橋已經八旬多的年紀,鬚髮皆白,很難想像他及族人被劫持到棠邑來,卻是面色紅潤,越發顯得鶴髮童顏。

  「侯爺如今權傾朝野,還真是難得一見啊。」溫暮橋站在積滿落葉、四周皆是棠邑虎賁環伺的院子裡,看著韓謙等人走進來,聲音沙啞的說道。

  韓謙陰沉的目光在溫暮橋及他身後數名溫氏族人停了好一會兒,才問溫暮橋:「徐后謀殺先帝時,你當時也在其側吧?」

  「溫某確實在場——你是想問先帝手詔之事?」溫暮橋問道。

  安寧宮及太子密謀篡位之時,馮繚就在金陵城裡,事後能確認天祐帝及大楚皇宮已經徹底落入安寧宮叛軍的控制之中,但當時還是有人將一封天祐帝的手詔送到蘭亭巷,召韓道勳入宮議事。

  明知是陷阱,但韓道勳不顧眾人阻攔,還是持手詔先去見溫暮橋,從而一去無返,直到車裂於市。

  當然,事後大家都傾向認為那是章新春、牛耕儒及溫暮橋等人所偽造,再說原件早就不知所終,即便當時蘭亭巷有幾個人親眼目睹過手詔,即便事後能拿到天祐帝的其他手跡,也無從對照了。

  韓謙沒有應聲,溫暮橋繼續說下去,道:「或許侯爺不信,我們這些自詡聰明一世的老傢伙,最終還是被先帝爺擺了一道——先帝臨終前說韓道勳外放之初就獻上敘州之謀,令徐后深忌之,而召韓公入宮議事之手詔也確實乃是先帝親筆所書……」

  「先帝是吃錯什麼藥,要助你們加害韓謙他父親?」馮翊忍不住站出來嘲諷道。

  「是啊,溫某對這件事也困惑了很久,一直到侯爺以拒婚為由頭、離開繁昌返回敘州之後,溫某才算是想明白過來,說到底還是先帝爺最早看明白了侯爺的能耐啊!」溫暮橋輕嘆一口氣說道。

  「你是說先帝助你們加害韓謙他父親,實是要韓謙替他找你們報仇,這怎麼可能?」馮翊震驚問道。

  「怎麼不可能?」溫暮橋看向馮翊反問道,「侯爺出使蜀國迎親、召韓公入京擔任京兆尹,皆是先帝爺的旨意;我想那時候新帝在岳陽,應該也得到先帝爺的密詔了,但可惜新帝在繁昌時還是太心慈手軟了一些——說來也是我們在真正下定決心之前,謀事還是不夠周密,而先帝爺身邊還是有幾個不怕死會他賣命的人啊。」

  「你這麼說有什麼證據?」馮翊質問道。

  「這是先帝最後召韓公議事的手詔原件!」溫暮橋從袖袍裡取出一封用油紙布包裹好的信書,手顫巍巍的發開來,將保存數年、紙張都有些發黃的手詔展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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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13: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三章 手詔(二)

  不要說馮繚、馮翊、郭榮、高紹他們了,即便溫暮橋身後的數名溫氏族人也都愣怔在那裡。

  誰能想到這封手詔會在溫暮橋手裡?

  誰能想到經歷這麼多離亂之事,溫暮橋會將這封手詔當作寶貝,一直貼身收藏到現在?

  一直耐心站在韓謙身後的馮繚,這時候也禁不住跨前一步,將手詔接過來細細看過,再遞給韓謙,低聲說道:「確實是韓公當年在蘭亭所接到的詔函……」

  有了這封原件,只需要找來天祐帝任何一封手書對照筆跡、印鑑,便能辨別真偽——當然,溫暮橋既然這些年來都將這封手詔貼身收藏,馮繚也想像不出這封手詔還有可能會是偽造的。

  當然,想到溫暮橋竟然能未雨綢繆的將這封手詔暗藏在身邊,馮繚倒吸一口涼氣之餘,也禁不住要譏笑兩句:「溫公既然料得有朝一日會有落難之時,當初又因何為虎作倀?」

  「……」對馮繚的飢笑,溫暮橋也沒有逞一時之氣,反唇相譏他馮家要不是倒於皇陵案,事變時選擇必更不堪,而是跟韓謙躬身謝罪道,「溫家確是罪大惡極,罪不容赦……」

  郭榮、高紹等人這時候也是震驚無言,不僅為溫暮橋竟然貼身收藏這封手詔震驚,他們心裡更清楚,有沒有這封手詔,區別還有極大。

  有些事情會變得容易,比如說放溫暮橋及溫氏一馬,不追究他們在金陵事變之中所做的惡,棠邑眾人心裡能更接受一些。

  畢竟加害韓道勳的真正罪魁禍首是天祐帝與徐后,溫暮橋及溫氏只能算是助紂為虐,或者說當時是大家各為其主。

  即便要清算舊仇,也不能將當年追隨安寧宮發動叛亂的人都清洗一遍?

  而有了這封手詔原件,溫暮橋及溫氏洗清直接加害韓道勳的嫌疑,他們也才能不用擔心到棠邑後會遭受清算、血洗。

  那接下來與溫博及羅山守軍的交涉,就會變得容易,不會有之前他們所擔心的那種難以跨越的信任障礙。

  而現在看來,韓東虎之所以能順利將溫暮橋及溫氏族人劫持到「棠邑」來,也並非完全是「清洗滅族的威脅」及韓謙的手書發揮作用。

  郭榮、高紹對望了一眼,都不禁暗感溫暮橋這人實在是老奸巨滑,當年追隨安寧宮叛反篡位的其他人,誰都沒有想到溫暮橋竟然會給溫氏留這樣一條退路吧?

  當然,有些事也會變得更加複雜。

  首先這封手詔並不能公開,要不然只能進一步割裂棠邑與金陵的關係。

  然而,要是說韓謙在出使蜀國迎親之際,天祐帝很早就有密詔給延佑帝防範韓謙,這無疑也能解釋為什麼在收復金陵城之前,延佑帝就那麼迫不及待的收回韓謙手裡的兵權,甚至意圖想用與王珺的婚事阻止韓謙回敘州了。

  又或者說,延佑帝應該早就相信有這封手詔的存在,並非是安寧宮徐后及溫暮橋等人所偽造吧?

  這背後的邏輯是環環相扣的。

  這也就無怪乎延佑帝繼位之後,會那麼迫不及待的,近乎肆無忌憚的去縱容京畿世家勢力對廣德府的軍民下手了!

  說白了,延佑帝就是擔心天祐帝加害韓道勳的真相揭穿開來,金陵與敘州再無和解的可能。

  看韓謙接過手詔之後久久不言,溫暮橋繼續說道:

  「韓公持先帝手詔來見我,當時趙明廷在我府上相候。我與牛耕儒、楊泰無法勸降韓公不得,徐后失去耐心,著周斌端鴆酒送往牢中,卻是章新春堅持說要誅韓公於街市以儆傚尤。徐后殺念太甚,我等苦勸不得——當然,侯爺當年能在繁昌借婚約之事脫身,想必與夫人早就料到這些,無需溫某在韓公之事上為自己苦苦辯解。當然,溫某為虎作倀,也確實罪孽深重……」

  聽溫暮橋這麼說,高紹、郭榮、馮繚、馮翊等人都往韓謙、王珺看去,韓謙持著密詔手微微顫抖著,可見他內心情緒激動,但王珺卻要比他們想像中平靜,他們也便知道溫暮橋這頭老狐狸所言不假,甚至都已料到手詔就在溫暮橋的手中!

  很多事情當年在繁昌之時,韓謙是早就有猜測,但真正看到手詔,嘴角還是控制不住的微微抽搐起來,過了良久,才沙啞著聲音問道:「溫博、曹霸、薛川知道手詔之事?」

  「溫博知道,曹霸、薛川等人皆不知。侯爺倘若想讓他們知曉,他們便能知曉,他們也會相信無疑;而即便暫時不叫他們知曉,也無礙侯爺所謀之事。」溫暮橋說道。

  「不需要再留這麼多兵馬看住這邊,但要留下必要的護衛,保護好特殊的客人,以防為敵間所趁……」韓謙此時無意跟溫暮橋交涉太多,沒有接他的話鋒,而是跟奚發兒、韓東虎等具體辦事的人吩咐了一聲,便將手詔收入袍袖之中,與王珺往外面走去。

  「侯爺慢走,恕溫某不便遠送。」溫暮橋躬著身子,目送韓謙離去。

  看溫暮橋這樣子,馮翊特想懟他一句「也要你能送才行」,但想想這老傢伙在金陵事變之初竟然就留了這一手,暗感還是不要招惹為好,便扭頭跟著韓謙他們往外走去。

  「你留下來跟奚將軍、韓將軍一起安頓好溫公。」馮繚看到馮翊從後面跟過來,小聲的跟他說道,要他留下來,與奚發兒、韓東虎照韓謙的指示安頓好溫暮橋及溫氏族人。

  奚發兒、韓東虎兩人在韓謙身邊都有重用,一旦忙碌起來,未必能顧及到這邊,但溫暮橋及溫氏族人這邊,這時候則必須要有一個知曉機密的人能隨時兼顧起來。

  馮繚覺得游手好閒的馮翊接手這事,正是合適。

  馮翊陪著奚發兒、韓東虎先留下來,他起初還為手詔的事情心驚不已,看著奚發兒、韓東虎將看守此間的主事喊進來,吩咐將外面大部分看押人馬都撤走,只留下必要的護衛及監視人手,勒令侍衛人手不得對溫家人有絲毫失禮的地方,馮翊才猛然想到一件事,神秘兮兮的將奚發兒拉到一旁,又驚又喜的小聲問道:

  「溫老狗剛才跟韓謙說那些話的意思,是不是說溫博及羅山守軍從此之後能為我棠邑所用?」

  「啊,馮大人才反應過來?」奚發兒頗為詫異的看著馮翊問道。

  「嗨,我剛才滿腦子就想著這老狗私藏手詔為自己留後路的狠辣,腦子一時竟然沒有轉過來。」馮翊拍著腦門,尷尬的說道。

  「似乎以後不便這麼稱呼溫老大人呢。」奚發兒提醒道。

  「也就現在多罵幾句過過嘴癮,我心裡曉得的,」馮翊喜滋滋的說道,「溫博真要能棠邑所用,他父子二人這麼厲害的角色,我躲他們還來不及,我惹他們幹什麼?真真是沒想到啊,真是真真兒沒想到啊!韓謙之前叫韓東虎帶人潛往徐州劫人,我還想著或許只能牽制住李知誥、柴建等人不得擅自對關中用兵,卻沒有想到我們竟能得這麼大的收穫……」

  「馮大人與奚將軍在聊什麼?」韓東虎吩咐過護衛、監管的事情,走過來問道。

  馮翊見溫暮橋、溫佔玉等人也朝這邊看過來,大聲回韓東虎,說道:「鄰街有幾棟宅院剛修繕,還沒有確定誰家搬進去呢,老奚跟我說暫時用到這邊,叫溫公及家人住得寬敞些,我跟他商議是不是再添置些精雅的傢俱進去,不能顯得咱棠邑太寒磣了……」

  「多謝小馮大人照應。」溫暮橋拱手謝道。

  …………

  …………

  馮翊、奚發兒、韓東虎很快吩咐過這些瑣碎卻不能馬虎的事情後,便匆匆穿過薄霧籠罩下的青石長街,趕往漣園。

  這時候天色還沒有大亮,他們遠遠看到霍厲帶著兩人牽馬往外走,在漣園門口攔住問他們趕著幹什麼去。

  「大人命令我們即刻趕往東關鎮,著郭大人護送曹幹到歷陽來。」霍厲回道。

  馮翊疑惑的問道:「怎麼,韓謙真要助長鄉侯篡位?但是照韓謙之前的分析,即便溫博願意率羅山守軍歸降我們,甚至願意在事態緊急之時,為我們出兵增援蜀中,也抵不了什麼大用啊?」

  奚發兒、韓東虎也是一臉的困惑。

  羅山守軍有一萬五千餘人,其中溫博統領的嫡系約不到一萬人。

  真要照之前預測的那般,蜀中局勢徹底惡化起來,以溫博一萬精銳,再從敘州抽調三五千兵馬,遠赴人生地不熟、後勤補給都沒有保障的蜀中,與長鄉侯的渝州兵聯手作戰,也決然起不到什麼決定性的作用。

  霍厲說道:「馮大人、郭大人也是不解,大人說現在先讓溫博這枚棋子活起來再說其他,其他卻是沒說。」

  「這倒是的,你們趕緊去傳信吧,不要耽擱了。」奚發兒、韓東虎讓霍厲帶著人趕緊離開。

  他們與馮翊大步往漣園裡走去,走到書齋前,看到韓謙正站在議事大廳前的廊下,一邊抬頭看著薄霧下隱約若現的青黑色屋簷、院牆,一邊吩咐身側的馮繚、郭榮、高紹:

  「你們代我草擬一封奏摺送往京中,便說我等對中原戰局發展雖有百般顧慮,但陛下與太后及朝堂諸公既然已經決定聯蜀進伐雍州,棠邑也絕無袖手旁觀的道理。然而溫賊冥頑不化,率萬餘寇兵死守羅山不降,牽制我大楚十數萬精銳不能進退自如,實乃用兵之大害,請陛下准許我韓謙率棠邑精銳,與新津侯聯手進攻羅山,或降或殲,一個月內都必須要先解決掉這個問題,為我大楚進攻武關、商洛的兵馬,解除後顧之憂,也避免局勢發生意料之外的變化!」

  「這個辦法好,就應該直接給這些人下最後通牒,看看李知誥一個月內能不能攻下羅山城——他要沒有這個能耐,就應該換我們來接手。」馮翊走進院子,哈哈笑著說道。

  「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下什麼最後通牒了,」韓謙嘆了一口氣,又跟身側眾人說道,「高紹,你即刻草擬令函,著何柳鋒、譚修群、蘇烈三部兵馬,接到軍令即刻整裝待命,隨時等候我新的命令!同時派人去見田城,要他調更多人手上堤,務必要趕在十二月上旬之前,修通安豐渠,也派人去見楊欽,先調三千水軍趕往安豐待命,無需理會河道接下來會凍結之事,召集人手鑿冰就是……」

  目前孔熙榮、林勝、郭逍以及趙無忌等人率一萬六千餘步卒騎兵集結於光州東部的樂安、潢川兩城。

  這時候倘若再將何柳鋒、譚修群、蘇烈三旅已經處於半集結出發狀態的勁卒,調到樂安或潢川,也就意味著他們在距離羅山城五十到八十里不等的西翼,將集結三萬精銳。

  韓謙這麼做,自然不是跟奏摺一起去向大楚朝廷下什麼最後通牒。

  等兵馬集結好,他就將直接率部西進,逼迫李知誥從羅山城下撤走,確保在最快的時間內,溫博所部能動起來,而不是繼續被困在羅山城裡。

  倘若玩「最後通牒」這種把戲,會在彼此的勾心斗解、討價還價之中陷太久、浪費太多的時間。

  時間恰恰是他現在最浪費不起的。

  要是前後拖延一兩個月,最終爭取到朝中一部分人的支持,之後他們這邊再出兵逼李知誥撤走,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即便有手詔證明他父親韓道勳的慘死,溫暮橋不是直接的罪魁禍首,但就是因為這個,因為家人親族在棠邑的控制之下,他們這邊隨便派一個人過去,溫博就會無條件、毫無保留的接受?

  就算溫博同意了,他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但在不公開手詔的情形下,溫博手下的那些部將都是木偶人,會不顧不管不問的跟著溫博一條道走到黑,不擔心會遭受清算,不鬧嘩變?

  事情沒有那麼容易,還要有時間跟溫博及其核心部將曹霸、薛川等人談妥條件,進行必要的寬慰,也需要用武力進行震懾,之後還要對其部進行必要的整編整頓。

  然而這一整流程走下來,這支兵馬到勉強能用時,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說,必須雙管齊下,甚至說金陵那邊的工夫僅僅是表面工夫,更多是製造聲勢,反過來孤立李知誥及呂輕俠等人,也方便日後大家有台階可下。

  而到十一月底的時候,南北淝水河基本都會結冰凍實。

  韓謙這時候將大量的水軍戰船調到安豐寨附近,那裡又沒有防禦森嚴的水軍大營,戰船停留在安豐渠的水道裡,極易成為壽州軍突襲的目標。

  不過,如果能不惜投入更多的人力,每天沿岸開鑿河冰,水軍戰船還是能在北淝水河道里保持一定的機動性。

  當然,這需要先修通安豐渠。

  這麼做更為重要的意義,還是要叫呂輕俠、李知誥相信,有必要時,棠邑水軍在明年一月底河冰融化之後,會不計一切代價的第一時間闖過左樓船軍在北淝河下游河口附近的封鎖,進入淮河上游,與駐守羅山或潢川的守軍會合,同時也將迫使襄北軍無法在臨近淮河上游河道的任何一座城池立足!

  不要說剛趕過來的馮翊、奚發兒、韓東虎剛剛趕回來,馮繚、高紹、郭榮等人這時候也是為手詔之事心驚、為有機會直接招降羅山守軍之事暗喜,心思浮動,一時半會都有點跟不上韓謙的思路,禁不住問道:「大人後續具體有什麼打算?」

  他們也都是有主見之人,即便是遵從韓謙的命令,但總得先問清楚韓謙真正的意圖。

  「要是事事皆依照長鄉侯王邕他們的圖謀,只會令天下大局徹底糜爛,難以收拾,他們真要謀事,就得讓我們直接參與進去——你們跟我進來。」韓謙要眾人跟他走進,就著地圖才方便更清楚的解釋他昨夜與王珺推演一夜的計畫……

  …………

  …………

  從東關鎮走須濡山南麓到歷陽城,往返僅一百一十里。

  南詔、黔中的山地矮種|馬,耐力好,能吃苦耐勞,但用以急行軍速度則太慢,日行百里就差不多是極限了,長遠距駝運貨物,或給馬步軍充當腳步,基本會保持在每天五六十里的均勻速度上,才不會傷馬。

  然而最上等的西蕃戰馬,能在三個時辰內跑出二百里的記錄來。

  「嗒嗒」的馬蹄聲,彷彿雷霆一般在須濡山南麓前的驛道上滾動著。

  霍厲帶著人快馬加鞭趕到東關鎮傳信,在清晨的薄霧間,郭卻又與霍厲再率十數騎兵護送曹干趕到歷陽城,早晨的薄霧才剛剛散盡,顯得蒼白無力的太陽才剛剛爬上樹梢頭。

  昨日明明在裕溪河口見到面,又一起趕往東關鎮駐紮下來,但夜裡除了見到馮繚、郭卻二人外,韓謙突然間說有事離開東關鎮,連面都沒有再露,曹干心裡也極為忐忑。

  他不知道棠邑是真突發了什麼狀況,又或者是韓謙猜到他的來意,並無意支持他們謀事,才突然間決定避而不見。

  此時的歷陽,已經是大寒天氣,一路策馬狂奔,身穿襖袍、商賈打扮的曹干額頭上都佈滿密密的汗珠子,來不及擦拭一把,便略帶忐忑的隨郭卻、霍厲走進韓謙在歷陽城裡的府邸漣園。

  書齋之中,僅馮繚、郭榮站在旁邊商議什麼事情,其他人不知去向,或各自忙綠起來。

  馮繚看到曹干與郭卻走到廊前,走過來請曹幹他們進去;韓謙正伏案親筆寫一封書信,沒有叫郭榮或霍肖代勞。

  曹干猶豫了一會兒,看到韓謙抬起頭來,才拱手問道:「侯爺昨夜突然離開東關鎮,卻不知是棠邑突然有發生了什麼事情?」

  「昨天歷陽城裡有個很特殊的客人,突然說有大楚先帝當年留下來的一封手書,要當面交給我——我昨日急於辨識先帝手書的真偽,怠慢之處,還請曹大人見諒,」

  韓謙放下筆,將寫好的信件加蓋印記後裝入信封,叫人拿過去加封火漆,又示意馮繚將天祐帝當年加害他父親的手詔,從案頭拿過去給曹干看,說道,

  「對了,也請曹大人幫我參詳一下,大楚先帝的這封手書,到底是真是假……」

  曹干正想說他哪裡能辨認天祐帝的字跡,但接過手詔低頭看裡面的內容,整個人都跟遭雷劈似的愣在那裡。

  關於韓道勳怎麼被安寧宮加害,曹干他自然也聽到很多真假莫辨的傳言,但他沒想到會真有這麼一封手詔,更沒有想到這封手詔竟然這時候落回到韓謙的手裡。

  「曹大人,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打開窗子說亮話了?」韓謙眼瞳陰沉的盯住曹干問道。

  曹幹這一刻如感千鈞重物壓在手心之上,他的來意也已經跟馮繚暗示過,相信韓謙沒有必要拿一封偽造的大楚先皇手詔來套他的什麼話。

  而這封手詔是真,那代表的意義就太複雜、太重大了,複雜得令見多識廣的他,都禁不住口乾舌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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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13: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四章 手詔(三)

  「……」

  曹干口乾舌燥的看著手裡這封微微發黃、意義複雜到令他神智昏沉的手詔,下意識的嚥了幾口唾沫,猶豫了良久,問道,

  「我過來之前,聽到傳言說溫暮橋及溫氏族人在徐州被人劫走,而之前又聽傳言說韓令公被害前曾接到大楚先帝手詔去見溫暮橋時被扣留——這麼說來,溫暮橋此時是在棠邑嘍?」

  「曹大人此時想見溫公否?」韓謙沉聲問道。

  「這個倒也不必。」曹干搖了搖頭,他心裡也清楚,韓謙都將如此機密之事向他公開,他倘若還要堅持見溫暮橋,只怕會被瞧輕了。

  不過,曹干還是抑制不住內心震驚激盪的心緒,沒想到棠邑能輕易從徐州劫走溫氏族人的秘密竟然在這裡,這也意味著韓謙招降溫博及羅山守軍,將不再有實質性的障礙。

  曹干心旌馳蕩良久,回過神來見韓謙、馮繚、郭榮等人都盯著他在看,才輕輕咳嗽兩聲,化解尷尬,說道:

  「……我家國主身體狀況堪憂,卻一心稱帝,無人能勸。而倘若真使趙孟吉、王孝先成功率部伐奪關中,使世子李弘翼擁立國主稱帝,川蜀怕再無我家侯爺的立足之地了——趙孟吉、王孝先兵陷關中之時,或許是我家侯爺最後的機會,還請韓侯爺助之,他日韓侯爺有所求,我家侯爺也絕不會忘今日之情。」

  聽曹干說及他們的計畫,馮繚、高紹暗暗思量,心想跟他們之前的預料還真是沒有什麼區別,王邕再蠢,也必然會等到趙孟吉、王孝先率七萬精銳打進關中,最好是等到趙孟吉、王孝先兵圍雍州城(長安)時突然發動兵變控制蜀都。

  那樣的話,趙孟吉、王孝先得到消息後從雍州撤兵退回到梁州,再順利也是三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這便有相對充裕的時間,叫王邕掌握蜀中的局勢,並出兵封鎖梁州與蜀中之間的通道。

  不過,他們也能判斷曹干並沒有完全說實話。

  馮繚看了韓謙一眼,不知道要不要繼續逼問曹干有關兵變更多的詳情:

  比如說長鄉侯王邕在蜀都附近安排多少人手,蜀國朝中有多少官員是支持長鄉侯王邕的,又比如說留守蜀都的禁軍將領裡,有誰已經被他們收買,能確保渝州軍第一時間進入蜀都城,而不是被留守的禁軍封堵在巍峨的蜀都城外。

  當然了,他們此時想勸曹干以及王邕放棄兵變篡位的計畫,也已經不可能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即便此時意外走漏消息,也只會叫箭在弦上的王邕倉促行事、放手一搏。

  「你們真要謀事,不能等到事態危急之時再從敘州借兵——敘州精銳不是天兵神將,真要是到了不得不借兵的地步,曹大人以為三五千精銳沿黔江而下,經渝州再入蜀中,能抵什麼用?」

  韓謙知道曹幹不可能將他們的全部謀算、底牌都吐露出來,他也無意追問太多,收回手詔之後,便示意侍衛搬來蒲蓆叫曹干在他案前坐下,說道,

  「真要謀事,便要一開始就做好最壞的打算,比如王弘翼有可能提前得到風聲,比如說你們此時選擇的合作夥伴極可能居心叵測,又比如說趙孟吉、王孝先揮師回援的速度比你們所預料的要快,又比如說你們並沒有能成功封住蜀北與梁州的通道……」

  「欲謀大事,焉能不擔一點風險?」曹干自然知道他們的計畫,有很多風險,這主要跟他們掌握的人馬及實力有直接關係,要是他們掌握的人馬跟實力能將這些風險完全摒除掉,那還要篡什麼位,等國主王建駕崩繼位不就行了?

  「欲謀大計,自當需要承擔一些風險,但曹大人為何覺得我一定願意牽涉進去?」韓謙問道。

  「侯爺需要得到什麼?」曹干問道。

  都談到這一步了,曹干當然不會以為韓謙還想置身事外,無需是獅子大開口,坐地起價吧?

  「我並不想得到什麼,但希望長鄉侯、曹大人謀事能將風險降到更低,」韓謙說道,「我會派韓東虎率領一千精銳騎兵乘坐赤山會的商船,直接隨曹大人去渝州,但要渝州事先準備好一千匹戰馬,畢竟商船的艙室裡可以多藏些人,但要從棠邑運一千匹戰馬過去,目標太大了,同時韓東虎到渝州之後,希望長鄉侯能直接寫下詔文,對蜀稱臣不稱帝……」

  一艘兩千石倉船之中,都能勉強塞進去四五百人,卻未必能裝得下一百匹馬,所以韓謙這邊派騎兵將卒過去,戰馬無法跟過去,需要渝州那邊額外準備一批戰馬。

  至於要長鄉侯直接寫下對蜀稱臣的詔文,對長鄉侯王邕及曹乾等人篡位成功後執掌蜀國的軍政,沒有實質性的影響,還能更名正言順的獲得楚廷的支持。

  而對棠邑及韓謙來說,則能化解擅自借兵配合長鄉侯發動兵變篡位會面臨的責難。

  曹干沒有表示反對意見,耐心的聽著韓謙繼續說下去:

  「……渝州最好是第一時間配合赤山會徹底切斷蜀楚之間的信道,以免消息過早傳到金陵來,使我裡外難做人;曹大人也應該知道大楚朝堂諸公,特別是呂輕俠這些前朝遺孽,他們至少在這時候是絕不願看到有人破壞楚蜀聯軍討伐關中之事的。」

  曹乾眼皮子跳了跳還是沒有表示反對。

  「曹大人回渝州時,順道幫我將這封信交給某人,長鄉侯謀事能否成功,這是關鍵,」韓謙將他剛才寫好一封信遞給曹干,又說道,「我會直接下令著譚育良率三千精銳直接從婺川出兵,大約一個半月後抵達渝州。這個時間應該就是你們謀事的最佳良機了。由於你們發動兵變的最佳時機只有這麼短,即便我將上萬套兵甲借給你們,你們也怕是來不及擴充兵馬,也就沒有這個需要了……」

  曹干聽到韓謙催促他們,最快要趕在一個半月之後就直接發動兵變,才也忍不住震驚的問道:

  「侯爺怎麼肯定趙孟吉、王孝先一個半月內能攻入關中?」

  毫無疑問,他們再倉促,也必然要等趙孟吉、王孝先率七萬精銳攻入關中之後再出手,但如何肯定趙孟吉、王孝先能在一個半月之內打開挺進關中腹地的關隘?

  「請問曹大人,倘若李知誥、徐明珍、楊元演以金陵四路兵馬圍攻淮西,我是分四路兵馬去迎接,拒敵於淮西之外,還是放他們進淮西再打?」韓謙問道,「要是曹大人、長鄉侯連這點都不能大膽確認,這事真就懸了啊!」

  曹干明白韓謙說這話的意思,他們也考慮過梁帝朱裕會主動放棄關中外圍關卡的防守,放諸路敵軍進入關中之後,只是沒有韓謙這麼肯定。

  「不用考慮了。要是梁軍分兵固守外圍,首先是北線將因為黃河、渭河的凍結,使得河津及潼關兩地都再難以拒絕小股敵軍長驅直入,這必然將攪得關中腹地處處狼煙、烏煙瘴氣、風聲鶴唳,而此時任何一路關隘城池的失守,都極可能像雪崩般的誘發梁軍一連串的潰敗,終致局面徹底不可收拾。比起分兵守外圍,朱裕更大的機會,就是放諸路兵馬都進關中,他才能依靠雍州等少數堅城,利用諸路敵軍之間的戒備與提防,集中精銳戰力,在渭河平原上對諸路敵軍分而擊之。」

  韓謙平靜的說道,

  「當然了,雖然王孝先勇猛有餘而缺謀斷,但趙孟吉是蜀國難得良將,你們想要等到趙孟吉、王孝先所部被梁帝朱裕重創後再謀事,或許需要等上半年時間才有可能,但你們能有這個耐心等這麼久?諸多參與謀事之人,這時候恐怕都如坐針氈吧,曹大人能保證他們在半年時間內,不叫蜀主王建及世子王弘翼始終察覺不到破綻?」

  事涉重大,曹干怎麼都無法當場就給韓謙答覆,說道:「這恐怕要請示我家侯爺,才能做決斷?」

  「事已至此,已經由不得曹大人你再猶豫了,也沒有時間往返渝州傳信請示。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便是這個道理。曹大人,你今天就應該給我明確的答覆,」韓謙沉聲說道,「倘若整件事真像曹大人你們之前計畫的那般拖沓、猶豫,必將拖累敘州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相信曹大人絕不會想逼迫韓某做出不利長鄉侯的決斷吧?」

  聽著韓謙語帶威脅的話,曹幹也愣怔在那裡半晌無語:「……」

  「我家大人給曹大人看這封手詔,便是我們最大的誠意,也唯有長鄉侯謀事得成,我棠邑才有依仗,曹大人,你竟然還要猶豫什麼?」馮繚不失時機的在旁邊推波助瀾問道。

  …………

  …………

  昨天歷陽僅有些小雪飄蕩而下,沒有什麼模樣,今天清晨霧散之後,天氣還頗為晴朗,但馮繚午後拿著韓謙所擬的奏摺,乘船沿江而下,趕在天黑之前進入金陵城,陰霾的蒼穹便飄下鵝毛大雪來。

  馮繚此時乃是棠邑行營制置府長史,除了全面負責淮西民政事務,還兼領巢州刺史,倘若不是特別緊急、重要的事情,這兩年來他都不會跑到金陵來。

  而遞交奏摺以及與中樞院司聯絡等事,在都廳司也有專門的官員負責,更是不會直接勞煩馮繚。

  故而得知馮繚渡江過來,被人拉到燕園樓飲宴、為當前時局多少搞得有些心煩意亂的韓端,也是急沖沖第一時間趕回宅邸,就看到明居堂裡,除了父親、大伯父韓道銘外,近年來都很少直接問事的老爺子也是一臉肅穆的坐在案桌之後,聽馮繚在說著什麼。

  「什麼緊急的事情,勞煩馮大人親自渡江過來?」韓端走進來問道。

  韓家早就借「突患疾病、久治不癒」的由頭,將韓鈞及其妻兒送回宣州老宅休養,而不管韓端之前跟韓謙有什麼舊怨,在韓家跟棠邑徹底合流之後,這些都煙消雲散。

  而韓端在韓家年輕一代之中,地位始終是與韓成蒙、喬維閻看齊的。

  這麼關鍵的時刻,有一些事也需要他參與進來,馮繚稍作沉吟,說道:「渝州司馬曹干昨日秘密抵達歷陽,與侯爺見面,長鄉侯最快會在一個半月之後,就將從渝州發兵回蜀都篡奪蜀主王位……」

  「……」韓端張開嘴,半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怎麼都沒有想到棠邑劫持溫氏族人剛在金陵城裡傳得風聲四起,這會兒竟然要直接參與到長鄉侯篡奪蜀主王位的密謀之中。

  韓端都感覺自己的心臟有些扛不住了。

  馮繚也是前腳剛走進韓府在明居堂裡坐下,便索性將剛剛才跟韓道銘他們所說的事情,跟受驚的韓端複述一遍:

  「長鄉侯擔心事有不虞,欲從敘州借兵,侯爺已經決定,最快明日便有會一千精銳在韓東虎的率領下,直接隨曹干乘赤山會的商船,走長江水路秘密趕往渝州。擔心飛鴿傳書會出什麼意外,前往敘州傳令的信使今日午時已經攜侯爺的親筆密函上路,順利的話,一個半月後將由譚育良率四千精銳沿黔江水道趕往渝州,與長鄉侯、曹幹他們會合。現在最重要的是最短的時間招降溫博及羅山守軍,我這次渡江過來,便是要代韓謙送呈奏摺、覲見陛下……」

  馮繚身兼巢州刺史,自然有資格代表韓謙直接進政事堂上書言事,但令韓端震驚的是韓謙竟然想著要以最短的時間去招降溫博及羅山守軍,禁不住前傾著身子問道:

  「李知誥這根硬骨頭,沒那麼好啃啊,他不讓步怎麼辦?再說溫博就一定會選擇降棠邑,而不是降李知誥?」

  現在滿城都在流傳韓謙已經派人從徐州將溫氏族人劫持到棠邑了。

  雖說在消息傳出來後,李知誥沒有倉促強攻羅山城,但除了往羅山城以東的城寨增援兵馬防備韓謙會挑起戰釁外,甚至不惜新編左武驤軍去進攻武關,也要柴建率左神武軍主力往臨近光州的東翼轉移,擺明了就是不會輕易退讓。

  但更為重要的,韓端並不覺得溫氏族人落到棠邑手裡,溫博就一定會降棠邑啊!

  誰都知道溫暮橋是當年殘害三叔韓道勳的元兇之一,溫博就算痛快的投降棠邑,彼此之間也不可能能有多少信任。

  難道說棠邑真敢用溫博領兵,又或者說溫博真就相信棠邑會毫無防備的用他領兵?

  最好的結果就是溫博交出兵權,或者直接解散羅山守軍,溫氏族人歸隱山林。

  而在外人看來,韓謙最終能允許溫氏族人歸隱山林,已經可以說是宅心仁厚了。

  而在得知劫持溫氏族人到棠邑的消息之後,韓端也知道他父親、大伯父甚至都擔心韓謙這麼做會弄巧成拙,反而促使溫博更加堅定的投降李知誥。

  韓道銘、韓道昌也是前傾過身子,馮繚之前也才說到這裡,就被韓端走進來打斷,他們還不清楚韓謙有什麼把握去招降羅山守軍。

  而事實上在他們看來,韓謙派人劫持溫氏族人的目的,僅僅是利用羅山守軍攪渾水,牽制住襄北軍諸部,令其不能聯合蜀軍進攻關中。

  要僅僅是那樣的話,阻止李知誥短時間內收編羅山守軍,甚至逼迫李知誥不得不以慘重的代價攻下羅山城,對他們來說便是達成目的了,但棠邑怎麼可能輕易使羅山守軍歸降?

  韓謙有什麼把握能叫溫博放下日後極可能被清算的顧忌?

  「當年韓公在蘭亭巷接到手詔前往宮中議事,繼而被扣押直接受殘害,這封手詔並非徐后或溫暮橋所偽造,確實是天祐帝親筆所書,所以溫暮橋並非加害韓公的元兇。這事溫博也都清楚,所以只需要將李知誥所部從羅山城下逼退,招降溫博就不存在什麼障礙。」馮繚說道。

  「怎麼可能,先帝為何要助逆後加害三叔?」韓端反應跟馮翊一模一樣,震驚得都快要跳起來。

  「天祐帝是最早認識到侯爺能耐的人,而他也應該在沈鶴死後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中毒已深,所以才會特意安排侯爺出使蜀國迎親以及召韓公回金陵任京兆尹。天祐帝如此安排,應該是杜絕侯爺被安寧宮拉攏的可能。畢竟以韓公及侯爺當時的想法,還是想著儘量避免大楚陷入內亂,而不會特別在意是誰坐到那個位置上,但天祐帝卻不會容忍這點。而事實上侯爺也早就懷疑這點,這次將溫暮橋接到棠邑,手詔原件就在溫暮橋的手裡,也最終證實了這點。」馮繚說道。

  韓道銘、韓道昌、韓端都難抑內心的震驚。

  韓文煥卻是長嘆一口氣,似乎對這一切早就有所揣測。

  馮繚說道:「外界不知道手詔的存在,所以還會認定溫家跟侯爺沒有徹底和解的可能,還會認定溫博對侯爺充滿戒心——所以侯爺的意思,希望尚書大人、二大人在金陵放出風聲去,便說棠邑最終的目標拆散羅山守軍、流放溫氏族人,這樣的話,很多事情就會變得相對容易……」

  「這倒是的,」韓道銘點點頭說道,「不要說其他人了,陛下是不願看到棠邑的好,但也絕對不希望看到羅山守軍被李知誥招降的……」

  韓道昌也是點頭稱是:「只要壽王府、沈漾、楊恩、黃家、鄭氏、張潮、張瀚等人都誤以為棠邑的根本目的,只是阻止李知誥招降羅山守軍,最終會拆散羅山守軍,他們都絕對不會反對,甚至會暗中縱容棠邑搞一些出格的動作……」

  韓道昌所言,從棠邑借辰州危機,從淮西手裡爭回石樑縣的控制權一事上,便能窺出端倪。

  那次還是棠邑得到極大好處,但損的是淮東的利益,其他人都是樂見其成,最終迫使淮東接受現實。

  「招降羅山守軍之後,接下來是不是迫使襄北軍退出光州?」韓端問道。

  光州傳統上都隸屬於淮南西道,更何況招降羅山守軍之後,光州六縣,羅山、樂安、潢川都在棠邑的治轄之下,期思在壽州軍的控制之下,僅有義陽以及西翼的桐柏縣在襄北軍的控制之下,這時候棠邑軍要求從襄北軍手裡接管義陽、桐柏兩縣,將光州正式併入棠邑行營制置府的治轄,絕對是有理有據的。

  特別是招降羅山守軍之後,棠邑行營制置軍的總兵力將再次擴張到七萬五千餘眾,實力之強將凌駕到襄北、淮東之上。

  「應該是的,但還是要看長鄉侯那邊的進展,要是能順利篡位,長鄉侯那邊兌現對棠邑的承諾,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方便。」馮繚含糊其辭的回答韓端的問題,又說道,「現在需要有人能進宮給王貴妃傳個信,要是王貴妃能在宮中幫著多說幾句話,也是能管些用處的。」

  普通人自然不可能隨隨便便接觸到深居長信宮裡的清陽郡主,但各家的女眷都是有品秩在身的命婦,都有機會進宮拜訪後宮嬪妃。

  更不要說是韓道銘的女兒本身就是四妃之一。

  韓周氏進宮看望女兒,再找藉口拜望清陽郡主傳個信,自然是輕而易舉之事。

  目前韓謙迫不及待就要領兵西進潢川,威脅李知誥所部的側翼,逼其退兵,這邊的動作就絕不能慢,需要多渠道、多方面、更快速度的製造聲勢,以緩解羅山兵釁的壓力。

  就製造聲勢以及覲見之事秘談良久,不知不覺間夜色已深,韓道銘這才想起馮繚進城來,都還沒有給他安排飲宴。

  「馮繚到我院子裡吃些宵夜再回客舍休息吧,我一把年紀夜裡也睡不踏實了,正好多聽馮繚說說棠邑事,」韓文煥拄著枴杖,頗為艱難的站起來,伸手直接讓馮繚過去攙他,跟韓道銘、韓道昌說道,「你們多想想整件事要如何辦成,不要出什麼紕漏,馮繚見過陛下之後還是趕回東湖的,不能在金陵留太長時間,那樣太耽誤事了。」

  「是的,父親。」韓道銘、韓道昌站起來看著馮繚攙扶著父親往北面的院子裡走去。

  在韓府宅子裡,前面就一個小廝提著燈籠照路,夜深人靜,院牆之間的鋪石夾道,積了一層雪,踩上去微微作響。

  「謙兒要做的不僅僅是剛才說的那些吧?」韓文煥手拄著枴杖,問道。

  馮繚微微一怔,說道:「侯爺說天下大亂在即,胡人所謀甚遠,棠邑再沒有從容靜觀時局變化的可能,老太爺一直說要住到東湖去,或者這次可以隨馮繚……」

  「好了,我老頭子一個,知道這些就夠了,沒有力氣再做什麼,守在金陵看風雲變幻即可,你們好好輔佐謙兒吧。」韓文煥揮了揮手,打斷馮繚的話,著他攙扶自己回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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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14: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五章 兵釁(一)

  淮南大雪,新整修的驛道鋪滿煤渣子,成千上萬的人馬踩踏而過,還是留下一地的泥濘。

  沿路諸鄉司連夜徵用役夫勞力,整修道路。

  雖說再過兩天,氣溫越發寒冷,踩踏消融的渾濁雪水,會將道路一整天都凍得結結實實的,但也需要及時將路麵攤平整,才能保障後續物資源源不斷的用車馬快速運往潢川。

  只不過,徵用的役夫勞力,似乎略微多了一些,而成百上千的民夫,拿著木鍬等簡陋工具,頂著凜冽的寒冷,踩踏雪地勞作,條件極為艱苦,卻沒有幾個喊苦叫累的。

  棠邑軍自春後收復霍州、壽州中部地區以來,先是廢除既奴婢賤籍,對豪族大戶的田地直接進行征沒。

  豪族大戶沒有第一時間逃走的,則都作為戰犯集中關押到苦役營進行改造。

  征沒的田地分配給在實際耕種的貧困佃農及奴婢,僅僅需要這些佃農、奴婢家庭每年農閒時節累計為鄉司修路、修渠等事出三個月、連續十年的義務工折抵便可;當然這些民戶家庭有丁壯應募兵役者,連這一點折抵也直接免除掉。

  對新收復的縣都免徵今年的夏秋糧稅及丁口賦。

  而即便是丈量田地之後攤丁入畝,明年將統一徵收新的田稅,也僅有壽州軍之前各種徵斂的一半以下。

  棠邑所轄諸州縣,今後都直接免除掉繁重的徭役。

  此時徵用民夫修繕道路,都會由鄉司支付工錢或者直接折抵明年攤丁入畝後新徵收的田稅。

  對於寒冬時節憋在破落窩棚裡的閒散壯勞力而言,參與修路,不僅能多得一份收入,還能節省家裡的吃食,哪裡會覺得辛苦?

  夏秋時,潢河、灌河等流域雖然水患極為嚴重,但田宅被大水沖毀的上萬民戶,都被遷往巢州北部及滁州境內安置,留下來的民戶都沒有怎麼受到水災的影響,夏秋糧收成都比較穩定,省吃儉用,熬到明年夏糧收割是絕對沒有問題了。

  甚至還有一部分人家,膽子稍微大一些,便拿出一部分多餘的糧食來,為家人換購幾件新衣裳,或添置幾件趁手的農具,或買上兩車石灰,僱請同村的青壯幫著將破陋的屋舍稍稍修繕一二,再打個新茅草頂遮風擋雨,日子看著就滋潤起來了。

  而烏金嶺一役時,壽州軍從皋城等縣強徵三萬多民夫,負責修造道路、營寨、運輸糧秣,甚至作為雜兵驅趕上戰場消耗棠邑軍的實力,在壽州軍潰敗後,這些民夫除了少數陸續逃回來的,有兩年多時間絕大多數人都沒能返鄉。

  這些民夫都是壯勞力,對他們的家庭來說,彷彿主梁塌了一般,卻不想今年春後,兩萬五六千戶人家不僅跟自己失散這麼久的父親或兒子或丈夫取得聯繫,還得知他們都正式成為棠邑軍的將卒。

  對掙扎在底層的貧民而言,得知家人安然無羨,就已經是天大的喜訊;接下來,除了鄉司對將卒眷屬的配田,一律是照戶均十五畝無償配足,五年正卒服役期間,田稅減半徵收之外,每名將卒除了從春季之後就正常照正卒計餉外,還都補發五緡不等的屯營輔兵軍餉,以備其家小能得到更好的安置。

  想要爭取世家宗閥的支持,會相當的複雜,但要爭取苦苦掙扎在生存邊緣的底層貧民及奴婢的支持跟擁戴,卻直接而簡單。

  當然,這背後需要足夠強大的財稅收入及大規模基層胥吏形成的組織力作為支撐。

  一隊隊兵馬從村寨前面過去,帶來的不是戰爭將至的壓抑跟恐慌,而是整天有成百上千的青壯年跑到鄉司,詢問制置府有沒有招募新兵的計畫。

  烏金嶺戰事期間被壽州軍強徵的民夫,有一部分人乃是家中獨子,或兄弟、或父子同時被徵入軍中。

  而無論是遵照當世傳宗接代的傳統,還是確保民戶都有青壯勞動力在家,春季過後收復霍州中部地區之後,韓謙下令將差不多三千餘將卒補發的輔兵軍餉後清退回家。

  這部分人更是急切著想要重返營伍。

  棠邑軍的正卒,衣食住行的標準都要比當世底層貧民高得多。

  立功有賞,能熬過幾期的掃盲班、識字班,得任武官,再退回到地方就能任吏,即便這個對普通將卒來說有些遠,但在役期過後,編入預備役,還能享受減半的薪餉,再從預備役退下來,還能享受一部分薪餉到老。

  對於幾十年來在生存邊緣掙扎著的淮西子弟而言,哪裡找這樣的好事去?

  哪怕是作為隨軍民夫,也能享受屯營輔兵的待遇,比寒冬時節閒在家中找不到生計要強。

  而為緩解巨大的軍資壓力,韓謙不可能無限制的擴充兵馬,甚至一直想著壓縮現役兵馬,但值此形勢危急之時,為了保證短時間內有快速擴充兵馬進行集結的可能,在蘇烈、何柳鋒、譚修群諸部西調的同時,制置府則同時下令諸鄉司在原有的工造計畫之外,新募一百到三百名修路役工。

  目前制置府轄二十七縣、一百八十九處鄉司,通過這種方式,實際使得近四萬名青壯處於半動員、半備戰狀態之中。

  這其中差不多有半數青壯勞力,則分佈在始於巢州北部,經安豐寨、皋城前往樂安、淮陽山北側的驛道附近。

  這條驛道歷史悠久,目前也是從巢州、滁州通往潢川、樂安的主要陸路通道,沿途跨越多條源出淮陽山北麓、東北麓、流入淮河及巢湖的水道,每遇溪河則建有渡口、浮橋,每隔二三十里也建有驛站、驛鋪。

  安豐、皋城、殷城、新經等壽州、霍州中南部以及巢州北部的主要城寨,都分佈在這條驛道附近,是淮西中部地區人煙最為稠密所在。

  而沿這條驛道,往西跨過潢河之後,便是東距羅山城僅六十里的樂安城。

  從樂安城沿潢河往北四十里不到,則是光州舊治所在的潢川城。

  潢川城分東西新舊兩城,夾潢河而立,互為犄角,防禦形勢極好,但樂安城距離羅山更近,後續往西翼調動的兵馬,自然是都往樂安進行集結。

  除了淮陽山北面的驛道外,從龍潭河上游河谷往南淝水上游河谷,再經華柱峰棧道走進白水河河谷,一路從淮陽山腹地新修的道路通過,則能直接進入潢河上游,再沿潢河而下,則入樂安城。

  這條在過去兩年時間裡加緊新修出來的通道要狹窄、曲折得多,但這條通道作為補充,能叫淮陽山裡的人力、物資充分發揮作用,同時也無懼淮陽山北面的通道有可能會被襲憂來的壽州軍斥候兵馬截斷,還能更加隱蔽棠邑軍的集結調動,則更顯得意義重大。

  一隊隊人馬往樂安方向集結,而在樂安縣境內,孔熙榮更是早一步在縣境西翼修建一批兵營寨壘。

  十一月中旬,就在臨晉侯李長風、工部侍郎周元等人於朝堂上強烈駁斥韓謙敦促一個月內快速解決羅山守軍的奏疏之時,以何柳鋒為主將、蘇烈為副將的棠邑前鋒軍一萬兩千名精銳兵馬,則已經進駐在谷水河東岸入駐的營地,距離羅山城僅不到三十里。

  而左龍雀軍在谷水河西岸的核心營寨之一,獨山驛距離棠邑前鋒軍的主駐營地僅五百步,實際就相當於隔谷水河而相望了。

  前鋒軍抵達谷水河東岸之後,並沒有停止下來等候進一步的命令再行動,而是分出一股股兵馬沿谷水河東岸擴散,佔領、控制多處更容易渡河的地點——襄北軍在河岸對面組織成百上千的民夫,每天鑿開河冰,使得谷水河十一月下旬都沒有徹底的凍結起來。

  除此之外,從河朔南歸之後調到孔熙榮帳前任職的韓豹,這次與王樘也編入前鋒軍序列,各自率領千餘精銳步卒,直接挺進谷水河上游的兩翼河谷,對谷水河上游的山寨展開清剿。

  去年秋冬,孔熙榮率部進入淮陽山北坡山區,發動底層貧民及奴婢暴動,反抗豪族大戶壓迫盤剝時,僅僅限於潢河上游以東的區域。

  而谷水河上遊山區,鄰近襄北軍控制九里關、靈山大營,距離烏金嶺頗為遙遠,又由於沿谷水河而上的山區,地勢相對平坦,容易被潢川與樂安的駐兵攻進,因而去年大規模發動底層貧民及奴婢暴動,就沒有將觸手伸到谷水河上游的沿岸山區裡來。

  雖說谷水河乃是羅山與樂安、潢川兩縣的分界界河,但谷水河上游河谷,宣溪灣、高化店埠等地,傳統上卻又是隸屬於羅山縣。

  至少韋群出使大楚提議蜀楚聯軍進攻關中之前,韓謙並沒有想著要跟李知誥搞軍事對峙,甚至谷水河中下游東岸地區僅派少量的哨騎,都沒有建造固定的營地,自然也沒有想著去控制谷水河上游的山區。

  不過,在韓謙下決心將溫氏族人劫持到棠邑之後,谷水河在西翼變得更加重要,西翼對谷水河上遊山區的態度,也隨之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就在兩三個月前,不僅僅侷限於沿著谷水河東岸搶修數座永備型營寨,孔熙榮同時分派上百名精幹人手,潛進臨近九里關的谷水河上游河谷山區,暗中聯絡、鼓動山寨裡的底層貧民及奴婢。

  現在到了收穫的時候,韓豹、王樘精銳兵馬直接進山,叩開一座座山寨,不順從者則從內部發起暴動,裡應外合,將山寨強行攻克,廢除奴婢舊制、鎮壓豪民大戶,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一地區上萬名底層貧民、奴婢發動起來,建立兩處鄉司,並徵調兩千精壯,將兵馬擴編四千餘人,駐紮在谷水河出剪子嶺、東距襄北軍靈山大營僅二十餘里的峽口附近,威脅九里關到靈山大營以及從靈山大營到羅山城的側翼。

  寒冬時節,溪河枯瘦,很容易就對谷水河上游進行截流。

  而同時大量石灰、石泥、青磚、條石等建造材料,通過上千匹騾馬,從潢川、樂安、殷城、新經等地源源不斷的往剪子嶺峽口運送過來,組織成百上千的精壯勞力在附近山嶺的砍伐林木。

  這麼大的動作,顯然不是僅僅想在剪子嶺峽口修兩座營寨,並用浮橋連接起來。

  從剪子嶺峽口往北,沿谷水河東岸更是有數千民夫被徵用起來,不顧冰雪嚴寒,搶修東岸廢棄的河堤及道路。

  …………

  …………

  「韓謙真要在峽口搶修堰壩嗎?」

  徐靖站在一處緩坡之上,悵然而憤怒的問道。

  他眺望剪子嶺北側的河冰破開後,冰面下已經斷流,成百上千的民夫,已經在河道裡打下一道低矮的柵牆,填以土石,以便能擋住滲流下來的少量河水,但在柵牆下面的河道,無數人正將河床上的淤泥清出。

  看著東岸營地裡,成百上千匹騾馬正不斷的將磚石等運來堆積,很顯然是要在簡易柵牆的下方河道裡,修造一座正式的堰壩。

  韓謙在此時不惜徵用成千上萬的民夫在谷水上游修造堰壩,險惡用意也是不言自明的。

  烏金嶺一戰,壽州軍的主力都集結在烏金嶺與梅塘山之間的狹小河谷之內,更容易受上游大水的衝擊,但出剪子嶺之後,谷水河西岸便是一馬平川,想要利用大水沖擊到二三十里之外、修建於羅山城外圍的襄北軍營寨,則需要在谷水河上游利用堰壩及兩翼的山體蓄積十倍以上的水量才行,那就需要建造更高、更正式的堰壩。

  這樣規模的工程,當世不是不能做,但需要徵用的民伕役工規模巨大,同時不是短時間內能完成。

  當然了,別人做不到,不代表棠邑做不到。

  看東岸堆積大量的青磚,很顯然韓謙是要用更容易燒製的青磚取代條石,砌造壩體——青磚壩體更容易為河水浸蝕,遠不及條石,但要是韓謙修堰壩的目的,僅是蓄水沖擊西岸,用青磚而舍條石無疑能節省大量的時間。

  而事實上,即便這座堰壩修建的高度不夠,蓄不到足量的水,但也將由於這座堰壩的存在,迫使襄北軍不敢隨意靠近谷水河,而像獨山津這些緊挨著谷水河西岸的營寨則都要放棄掉。

  當然,明年春後,哪怕是棠邑軍放水沖毀靈山大營與羅山城之間的道路,也是夠他們吃一壺的。

  受沈漾指派,趕到羅山視察戰情、協調襄北軍及棠邑軍關係的張潛,昨天才在樂安城跟高紹、孔熙榮兩人見過面,今日渡過谷水河,剛到獨山津,還沒有見到李知誥的面,半道就被徐靖、姚惜拉到這裡來,但他看到這一幕也是暗暗吃驚,沒想到韓謙竟然已經明目張膽到直接露出不惜對襄北軍開幹的獠牙了。

  韓謙這麼迫切要阻止李知誥收編羅山守軍嗎?

  「朝廷與沈相難道要坐看韓謙此賊如此肆意妄為而不顧嗎?」徐靖盯著張潛,憤恨的問道。

  張潛陰沉著臉不作聲。

  徐靖作為樞密院職方司主事,一副出離憤慨的樣子,真是毫無遮掩的偏向襄北軍了,而徐靖、姚惜水這次也是跟他一道從金陵趕過來,金陵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他們也不是不清楚,質問他抵什麼用,將矛頭直指沈相有什麼用?

  就像朝中大多數人看不得韓謙好一樣,大多數人也不希望羅山守軍為李知誥招降。

  而即便如此,朝堂之上那麼多的王公大臣,都不願趟這渾水,這才將無足輕重的他推出來與徐靖、姚惜水北上,但又能抵什麼用?

  他能跑到韓謙面呲牙去?

  他這次過來,甚至連韓謙的面都沒有見到,竟然他知道昨天韓謙就在樂安城裡。

  張潛即便知道沈漾絕不希望看到棠邑軍與襄北軍擅起兵釁,但這時候他更不想自己被牽涉進去,清了清嗓子,說道:「黔陽侯也沒有怎麼逾界,徐大人痛斥其肆意妄為,略有些過了。再說谷水河上遊山區,是隸屬於羅山縣,但襄北軍拖延大半年都沒能攻陷羅山城,同樣也沒能有效掌握谷水河上遊山區,又怎麼責怪黔陽侯趁俎代庖?」

  見張潛竟然也是一副和稀泥的態度,徐靖臉色也是陰沉下來,卻難以辯駁。

  他們不是不知道直接掌控鄉里的重要性,但知道並不代表能做到。

  而即便是在他們重點經營的襄鄧均郢隨等州,也只能做到在州縣核心官職上安插自己的人手,而大量的佐吏衙吏以及州縣鄉兵武裝的基層武官,都只能依賴於地方上的鄉族大戶子弟充任。

  鄉里基層,他們則只能完全放手由鄉族大戶掌控。

  要不然的話,今天這裡鬧匪患盜賊,那裡民眾聚嘯抗捐抗稅,襄北軍四五萬精銳兵馬疲於奔命,也難以將地方掌控得滴水不漏。

  說到底晚紅樓、信昌侯府培養出來的子弟,包括李知誥這些年身邊的嫡系親信,在右神武軍遭受覆滅性的打擊之後,這些年陸陸續續的填入左龍雀軍、左武衛軍及左神武軍,掌握四五萬精銳兵馬猶嫌不足。

  不算光州在內,襄北五州三十二縣,僅州縣兩級就需要較為核心的衙吏一千人,倘若要要將鄉司一級都直接掌握在手裡,衙吏規模還要擴大兩倍。

  他們哪裡能分得那麼數倍之多又精通吏事、通曉律令、通習筆墨的衙吏去掌控地方?

  而他們只要依賴鄉族大戶子弟統治地方,想要發動底層貧民及奴婢就是開玩笑。

  相比較他們在治政人才方面的捉襟見肘,韓謙在歷陽城所辦的東湖學堂,僅教職人員就奢侈之極的任用了四百多人。

  像安豐渠的修繕、永陽渠的開挖等等一系列重大工造,韓謙任用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出任總工官。

  這些年來,韓道勳、韓謙父子在敘州培養大批能用的嫡系,這是誰家短時間內都難以追趕的。

  而襄北三軍,還隸屬于禁軍體系。

  即便李知誥近年也盡力減輕將卒的負擔,目前也只是勉強能做到無需將卒或兵戶承擔兵甲及戰馬、軍馬的修造養護費用,目前還沒有辦法一年額外拿五六十萬緡出來,給每個將捽髮放薪餉。

  他們總不可能在之前,就分出兩三千精銳兵馬,入駐到偏遠的谷水河上遊山區,防止棠邑軍蠻橫插手進來吧?

  而棠邑軍蠻橫插手進去,肆無忌憚發動暴民鎮壓鄉豪大戶,又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恢復地方秩序,並從中抽調大批激情高漲的青壯勞力編入軍中,他們既沒有辦法事先防備,也沒有辦法及時而有效的進行制止。

  「韓謙上書奏事,力陳要在一個月內解決羅山守軍,使大楚十數萬精銳兵馬不至於被一萬多羅山守軍牽制住,理由也是佔得住腳的——再者說了,新津侯圍困巢州久攻不下,致使洪澤浦、鐘離之敗一事,朝廷之中最近又有諸多議論,這令沈相在朝堂之上,也難替新津侯說話啊,」

  張潛看徐靖沉默下來,繼續說道,

  「照張某淺見,襄北軍精銳不比棠邑軍稍差,狠狠心,相信半個月內攻下羅山城,應該不會是什麼大問題。而既然溫博堅持無意接受新津侯的招降,徐大人與其在這時候爭議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盡力助新津侯早日攻下羅山城——要是新津侯能打保票說半個月內攻下羅山城,張某豁出命去,也會擋住不叫棠邑軍主力跨過谷水河半點,相信黔陽侯也無話可說。」

  徐靖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來,但他又不能反駁張潛說換棠邑軍過來也不可能半個月內攻下羅山城。

  而說到大楚水師及右神武軍主力覆滅到底是不是李知誥圍巢州久攻不下的責任,徐靖更是無法理直氣壯的反駁;說到底他當初也是像條狗般狼狽逃回金陵,才保住性命。

  姚惜水站在一旁,沒有怎麼說話,但聽張潛說這些話,無疑也代表沈漾、楊恩等人的態度,實際對襄北軍執意想收編羅山守軍而不是堅決殲滅之而有所不滿,忍不住問道:「依張大人所見,除了半個月強攻下羅山城之外,還有什麼辦法能行得通?」

  「我還沒有見到黔陽侯本人,但昨日過來與高紹、孔熙榮見了一面,他們的意思也很簡單、明確,襄北軍不能保證半個月能攻下羅山城,那近日就撤到羅山城西側,由棠邑軍進入羅山城東側勸降,要是溫博堅持不願意無條件的出城投降,則兩軍併力攻之,棠邑軍確保半個月內,奪下東城。要是襄北軍不能同時做到半個月內攻下西城,則羅山縣歸轄棠邑行營制置府轄管……」

  「沈相也是這個意思嘍?」姚惜水問道。

  「沈相當然是希望襄北軍能盡快獨力攻下羅山城,為大楚再建功勛啊。」張潛說道。

  姚惜水也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來,半個月內攻下羅山城,襄北軍要付出多慘重的傷亡,沈漾怎麼也說話不腰疼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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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 兵釁(二)

  張潛渡過谷水河進入襄北軍的防區第三天,是臘月初一,距離進入延佑六年僅剩一個月,韓謙在樂安城並沒有等到李知誥給予任何的回應。

  這一天,韓謙下令蘇烈及趙無忌率部,從獨山津上遊方向攔河修築的一道土壩渡過谷水河,進入東岸地區。

  李知誥雖然沒有給予直接的回應,但在蘇烈、趙無忌率六千馬步軍進入東岸,左龍雀軍在谷水河以西、貼近西岸的兵馬也隨之往西快速撤走。

  韓謙勒馬駐停在東岸殘堤之上,眺望往西撤走的襄北軍將卒。

  午後蒼白無力的太陽當空照下,在凜冽的寒風中,給不了人絲毫的暖意。

  「李知誥不予直接的回應,那他便有挑起兵釁的主動權,他或許以為這能令我們束手束腳,不會輕易往谷水河以西展開兵力吧?」郭榮感慨說道。

  襄北軍雖然主動從鄰近西岸的營寨撤走,但在李知誥沒有給予正式回應之前,谷水河以西就始終還是襄北軍的戰防區,襄北軍真要開挑起兵釁,兩軍在谷水河西岸發生流血衝突,棠邑還是不佔理的。

  現在他們能看到襄北軍的斥候騎兵,距離他們前部兵馬最近,都不到一百步的距離,雙方都將刀弓橫在身前,隨時都有短兵相接、暴發流血衝突的可能。

  只是在這一刻,韓謙已經顧不得太多,著孔熙榮下令指派更多的兵馬,彷彿潮水一般浩浩蕩蕩進入西岸,下令前鋒兵馬將鋒利的箭頭折斷,用斷箭射擊貼近襲擾的襄北軍斥候,將他們驅趕出去,利用戰車、大盾結陣往前一步步推進,後部兵馬進佔襄北軍撤留下來的營寨……

  潛入到晉國腹地的密探,昨夜飛鴿傳書回來,傳來晉國最近的消息,令韓謙對當下的時局更加憂慮。

  在晉太子石承祖、潞州降將田衛業以及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所率的三路兵馬圍攻之下,有北方雄城之謂的太原府,在晉國新帝石繼源的防守都沒能支撐住半年,於十一月十六日午時徹底陷落。

  以晉國新帝石繼源等人為首,晉軍最後三萬精銳或斃或降,悉數覆滅。

  蒙兀人似乎很早就預料到這一結果,屠城三日之後,於二十四日,冊封晉太子石承祖為雍王、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為河間郡王,潞州降將田衛業為東梁郡王的詔書就直接在太原府對世人頒布。

  僅僅從這三人的冊封名號上判斷,也能預料到以石承祖、田衛業三人為首的七八萬降軍及歸附軍,在簡單休整過後,會以最快的速度沿著汾水河谷,向關中(雍州)地區挺進;而蒙兀人除了一部分騎兵之外,大部分兵馬前期或許主要還是以消化新得之地為主。

  然而並不能因為田衛業、石承祖、王元逵所部乃是降軍或歸附軍,就認為他們的戰鬥力就一定不強。

  王元逵能成為成德軍節度使鎮守定州、恆州,他本人的能力及成德軍的戰鬥力,就已經被晉國君臣認為有能力阻擋蒙兀騎兵南下寇邊。

  而田衛業能在梁帝朱裕手下守住潞州大半年,實力又豈是弱的?

  田衛業原本是潞王石繼源的部將,奉命守潞州抵擋梁軍大半年的攻勢,也是盡力,而之後劉筠中計被蒙兀人殺害,潞州再陷重圍之時,已經是箭盡糧絕,田衛業是迫不得已率部投降。

  然而潞王石繼源隨之卻將他在太原府的妻兒老兒四百餘口拖上街市,不分男女老少,皆車裂處死,這使得田衛業與潞王石繼源恩斷情絕,率所部降軍圍攻太原府時猶為凶狠。

  最終還是田衛業率部最先攻進太原城,將潞王石繼源及其子、嬪妃、宮女、侍宦都逼到晉皇宮的太液閣,然後一把火叫四千餘人都葬身火海。

  就目前來說,蒙兀人顯然是對田衛業的表現最為滿意,在圍攻太原城期間也是優先加強田衛業所部,使得田衛業率部投降蒙兀人,僅剩一萬兵馬,但在付出慘重代價攻陷太原城之後,猶有兩萬多精銳,兵力與雍王石承祖相當,略低於王元逵率統領的成德軍。

  而攻入太原城之後,近兩萬降軍也將由田衛業優先收編。

  即便從太原到雍州沒有飛鴿傳書的便利,但相信朱裕並不會遲太久也能得到消息,這注定朱裕更不可能將多少兵馬放在南線防範楚蜀聯軍上,也就意味著留給他的時間更少了。

  想到這裡,韓謙牽動韁繩,便要驅馬下河堤,踩踏著河冰去東岸。

  西岸這兩天才沒有組織民伕役工開鑿河冰,也不知道河凍結得怎麼樣了,看韓謙要直接去東岸,霍厲等侍從武官他們不敢阻攔,則直接縱馬趕在韓謙之前,先去試河冰的結實程度,在東岸形成警戒圈,以防為襄北軍遊蕩在外圍的小股哨騎所趁。

  …………

  …………

  看著棠邑軍兵分數路渡過谷水河進入西岸,堅定不移的往西推進,姚惜水與徐靖等人陪同李知誥站在羅山城南的一座矮山之上,默不作聲的看著這一切。

  「黔陽侯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便料定我們不敢挑起兵釁?」鄧泰咬著後槽牙,憤恨的說道。

  棠邑軍騎兵規模也極有限,他們偵察到棠邑軍僅有兩千左右的騎兵調到西翼來,除了最初渡過谷水河的千餘騎兵,是與前哨兵馬配合推進的外,此時又有一支千餘人規模的騎兵,從獨山津方向渡河,掰著腳趾頭都知道那應該是韓謙的牙帳親軍。

  韓謙第一時間就渡過谷水河了?

  這不是篤定認為他們不敢搶先挑起兵釁嗎?

  鄧泰恨不得拖起長戟,就率一隊人馬朝獨山津方向衝殺過去,也好過在這裡守窩囊氣。

  「侯爺,棠邑軍已經九千餘兵馬渡過谷水河,其在潢川、樂安的兵馬也已經開拔,往谷水河沿岸遞補過來,難不成我們真要放他們逼進到羅山東城之下?」鐘彥虎率領一部兵馬從東面的營寨撤下來,他即便在李知誥帳前效力的時間不長,但今日這憋氣的場面,猶叫他氣不平,縱馬趕到李知誥的帥旗下,心有不甘的大聲問道。

  「你依令行事便是。」李知誥臉色陰沉的大聲說道。

  他彷彿一塊磐石屹立於山崖之上,凜冽的寒風叫剛剛年過四旬的他,臉上多出幾許滄桑。

  「韓謙不會真有什麼手段招降羅山守軍嗎?」看到棠邑軍如此堅定、迫切的跨過谷水河,姚惜水不禁懷疑的問道。

  雖然金陵都傳言韓謙的主要目的,還是阻止他們收編羅山守軍,但韓謙此時的表現,也未免太迫不及待了。

  而作為龍雀軍新編之初,就為沈漾留用的官吏,張潛跟韓謙、李知誥相識都將近十年或更久一些時間了,看著襄北軍諸將眾情義憤的樣子,他手心也捏著一把汗。

  他並不清楚李知誥會不會突然下令羅山城以東的諸部兵馬停止西撤步伐,轉而朝他這邊收縮、結陣,阻止棠邑軍得尺進寸的西進。

  張潛心裡也禁不住大罵韓謙太迫不及待,欺人太甚了,他這麼搞,難道不是將對襄北軍的輕蔑直接貼在臉上給世人看嗎?這孫子就斷定李知誥會忍下這口氣退讓,就斷定李知誥不敢出手挑起兵釁,眼下不是引棠邑軍半渡而擊的陷阱?

  這邊真要挑起兵釁,他作為沈漾的特使,又要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張潛發愁之際,也注意到李知誥按握腰間佩刀的手背青筋暴露,手微微發抖,顯然是極力克制心裡的怒火,他都不知道襄北軍、棠邑軍挑起兵釁後,廝殺血流成河,大楚又將亂成什麼樣子!

  他突然意識到那些在金陵城裡一心想著隔岸觀火的人們,大概沒有幾個人會意識到這把火真正要燒起來,會燒多大吧?

  …………

  …………

  棠邑軍的西進與襄北軍的西撤持續了一天。

  這是令人極其壓抑的一天。

  到黃昏時,何柳鋒率棠邑前鋒三千精銳兵馬,正式進入襄北城在羅山城東讓出來的大營。

  城東大營,與其他三座大營都還是李知誥過去半年多時間傾力打造,差不多都緊貼著羅山城的護城河外緣修築,用一層層柵牆、土埂溝濠,將羅山守軍死死圍困在城中。

  這一天時間,被圍半年多的羅山守軍並沒有試圖趁混亂,從東城突圍,也沒有其他動靜,似乎城外發生的一切跟他們都沒有丁點的關係。

  次日一早,譚修群、蘇烈率部分別從東南、東北兩個方向,接近羅山城東,與提前進入城東營寨的何柳鋒部成「品」字形結陣,安營紮寨。

  而這時棠邑軍總計有兩萬三千餘人馬渡過谷水河,呈三角形分佈於羅山城往東到谷水河這一談不上多開闊的區域內,僅有不到一萬兵馬,作為後軍,還駐守在谷水河以東諸城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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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兵釁(三)

  張潛渡過谷水河之後,便一直留在李知誥的身邊,觀望事態的發展。

  李知誥的牙帳設在城西大營,次日午時得鄧泰派人來報,說稍前一些時候,緊閉半年之久的羅山城,放下東城吊橋,有數人從棠邑軍進駐的城東大營進入羅山城裡。

  張潛、徐靖、姚惜水等人隨李知誥匆匆趕到鄧泰為主將的城北大營。

  城北大營用竹樓建造的望樓又高又窄,人站到高逾六丈的望樓,能清晰的看到羅山東城門內外的情形。

  他們趕到城北大營,登上竹木搭建的望樓時,東城門的吊橋已經收了起來,也不清楚韓謙到底派誰進入羅山城,與溫博、曹霸、薛川等敵將談判。

  雖然周元也找匠師,仿照敘州磨製銅望鏡,但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效果總是不夠理想,並不能有效增加視野。

  李知誥他們登上望樓看了半天,都沒有看出城中有什麼異常,只能先到鄧泰的大帳裡等候著。

  差不多等到黃昏時分,日頭西斜,李知誥都打算先回城西大營,守在望樓裡的哨探趕過來稟報,說羅山城裡有十數人往北城門這邊走過來,看北城門樓的守軍有正準備吊籃,似乎要用吊籃將人放出北城門。

  他們在城外的動靜,被羅山守軍看得一清二楚,他們卻也不知道城內的動靜,也真是夠叫人鬱悶的。

  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十數甲卒將郭榮以及原蕩寇侯溫佔玉以及溫博手下的主簿官顧鼎元等人帶入大帳之中,來見李知誥、張潛等人。

  天祐帝南征北戰,作為溫暮橋的長子溫佔玉也立下赫赫戰功,受封蕩寇侯,但他在戰場上手腳都留下殘疾,大楚開國之後就沒有擔任具體的官職,卻是其子溫淵乃是溫博牙軍將領之一,也是溫氏第三代子弟裡的翹楚人物。

  李知誥早年就認得溫佔玉的,徐靖等人也能從徐靖略顯狹窄的臉頰及顴骨高隆的眉眼,認得他的相貌與溫暮橋、溫博有幾分相肖,再看他手腳殘疾,自然都不難猜到他的身份。

  不過,他們早就知道溫佔玉之前並不在羅山城裡,看到溫佔玉在此時現身,無疑坐實溫氏族人確實是被韓謙派人從徐州劫到棠邑,並已經與韓謙談妥條件,才有機會午時與郭榮一起進入羅山城見溫博。

  這一刻大帳之內,氣氛壓抑得彷彿下一刻便會有雷霆暴雨降臨。

  張潛的心臟提到嗓子眼,他就擔心李知誥按捺不住,當場翻臉,叫人將郭榮、溫佔玉扣押起來,甚至直接推出帳前斬首示意,那形勢真就混成一團漿糊了。

  李知誥放下手裡的卷宗,臉色陰沉,彷彿烏雲籠罩,他沒有理會溫佔玉及顧鼎元,佈滿陰翳的眼瞳死死盯住郭榮,極力遏制內心的憤怒,問道:「這麼說來,黔陽侯已經跟溫家談妥條件嘍?」

  郭榮看大帳之內諸將皆虎視眈眈,恨不得將他剝皮給活吞了,卻毫無懼意,走近過來

  ,朝李知誥拱拱手說道:

  「溫博、薛霸等將,痛恨安寧宮及徐明珍殘毒先帝篡位之惡行,但奈何親族為賊後脅裹為質,受脅迫不得已為虎作倀,此時也是深感罪孽深重,欲率羅山守軍重歸大楚,效力朝廷。不過,不管怎麼說,張大人與新津侯在此,此事怎麼也要知會張大人與新津侯一聲,擬定一個初步的條陳,再進奏朝廷更為妥當。」

  看李知誥、鄧泰等人臉上陰雲密佈,張潛站出來打圓場,朝溫佔玉及顧鼎元二人拱手問道:「卻不知羅山守軍,要怎樣才願意真正的歸順朝廷,也非有意拖延時間?」

  張潛說是問羅山守軍有什麼條件,實際還是問韓謙與溫家到底已經談妥了什麼條件。

  郭榮哂然一笑,直接代溫佔玉、顧鼎元回答說道:

  「黔陽侯半個月上疏朝廷便已經說得很明確,朝堂諸公既然決定聯蜀伐梁,棠邑即便有不同意見,擔心中原戰局會危及江淮,但也絕不會置身事外。而當務之急便是著羅山守軍新編一軍,由溫博統領,受左武驤軍都指揮使、江陰侯黃慮節制,加強對武關之攻勢,確保能在明年夏季之前,搶在蒙兀人及魏州叛軍之前,與蜀軍聯手奪下雍州城。這麼做,也是給羅山守軍戴罪立功的機會,之後也應視其攻戰積極與否,再議賞罰……」

  張潛心裡打了一個「咯噔」,心想這算是什麼條件,韓謙的意圖又是什麼,難道是逼迫羅山守軍入雍,用殘酷的戰事消耗羅山守軍的戰力,這到消耗、削弱的目的?

  張潛遲疑的朝李知誥看過去,卻不知李知誥心裡是怎麼想的,但在他看來,這樣條件對襄北軍而言絕對算不得好,畢竟他們一直以來想收編羅山守軍的預期徹底落空,但也不能算極差。

  之前李知誥不是沒有派人進城招降,但溫博提出條件是將光州單獨劃出來,由他兼領光州刺史率部駐守,他僅僅是在名義上可以接受襄北都防禦使府的節制。

  這樣的話,降等於未降,襄北軍的兵馬卻還要從靈山、義陽等地撤出去,一旦溫博變卦,對襄北而言,相當於人地皆失。

  目前的條件是溫博率部進攻關中,一方面是繼續處於襄北軍的監視之下,一方面將與棠邑軍徹底分隔開來,至少短時間內更不用擔心會被韓謙徹底拉攏過去吧?

  而棠邑也沒有流露出要收編溫博所部的野心,或許韓謙心裡清楚他不可能真正贏得溫氏的信任吧?那阻止李知誥及其他派系收編溫博及羅山守軍,或許也是棠邑目前消除側翼隱患、並限制競爭勢力壯大的一種現實選擇吧。

  溫佔玉這次正式在羅山露面,棠邑劫持溫氏族人的秘密也算是半公開化了。

  倘若溫博率部進攻關中梁軍真立下什麼戰功,朝廷則能名正言順的赫免溫家追隨安寧宮叛逆之罪,將溫氏族人從棠邑遷入金陵定居。

  如今一來,溫博及羅山守軍便能獨立於襄北軍與棠邑軍之外,也便能滿足諸多王公大臣的預期。

  而溫氏及羅山守軍是不

  是真心歸附,日後能不能為朝廷所用,則是之後的事情了。

  張潛當然願意將這樣的結果馳稟金陵諸公議決,但他此時也無法罔顧李知誥的意見;他即便近日就想趕回金陵奏稟其事,也要先問清楚李知誥的意見。

  李知誥思慮良久,才對張潛說道:「既然黔陽侯已與羅山守軍談定這樣的條件,那便請張大人辛苦一趟,看諸公如裁決吧!」

  聽李知誥如此說,張潛心裡暗想,這算是哪門子意見?小心翼翼的問道:「我見溫博一面,當真問清楚一切,再趕回金陵奏稟其事,或許更好一些?」

  「那便勞煩張大人了。」李知誥拱拱手說道。

  「羅山城歸屬怎麼說?」徐靖在張潛與郭榮他們前往羅山城見溫博之時,忍不住問道。

  李知誥沒有打斷徐靖的問話,鄧泰、姚惜水等人也都盯著郭榮、溫佔玉。

  羅山縣位於義陽以北,出桐柏山與淮陽山的缺口,要經過羅山縣才能與淮河接壤,可以說是控制淮河上游、北窺蔡州的戰略要地。

  光州五縣,樂安縣、潢川縣已經落入棠邑的囊中,他們也不指望此時能討回來,但羅山縣怎麼都要爭上一爭。

  「淮西殘破,地廣而人稀,亟需羅山城兩萬平民填補缺口,至於羅山城,卻還是要勞煩新津侯守禦,兩軍共同攜手,以擊壽州叛軍。」郭榮說道。

  徐靖回頭看向李知誥,不確定人地分歸兩軍所屬的結果他能不能接受。

  李知誥站起來,難掩沮喪說道:「我送張大人一程。」

  派人護送張潛隨郭榮、溫佔玉等人再到北城門下,由守軍放下員籃將他們接入城中,站在轅門前,看著張潛隨郭榮、溫佔玉進入羅山城中,鄧泰禁不住懷疑問道:

  「韓謙會不會藏有更深的機心,欲用溫博對我襄北不利?」

  將羅山守軍整編一軍,協同左武驤軍對關中梁軍作戰,必然要從襄北境內借道進入均州,然而從荊子口打開武關通道,才能進入關中。

  鄧泰擔心溫博所部從襄北境內通過時,會與棠邑軍裡應外合突然發難,那樣的話,會叫襄北軍陷入更被動的狀況之中。

  「這應不需要太過擔心吧?」徐靖說道。

  羅山城物資充足、城池堅固,他們不願意付出慘重的傷亡,短時間內拿溫博所部沒轍,但溫博率部從襄北借道西進,他們退守靈山、義陽大營,僅需少量兵馬就能將守住桐柏山與淮陽山之間的缺口,大量的精銳將卒會隨同溫博所部退回到淮陽山南麓,這時候溫博真要敢發難,在野外殲滅溫博所部,怎麼都要比強攻羅山城容易得多。

  再者說,溫博率部從襄北借道時,首先沿途重點城池皆在襄北軍的嚴格控制之下,然後精準供給定量的糧秣草谷,倘若敢有異動,直接切斷溫博所部的糧秣補給,溫博再有通天徹地之能,上萬精銳嗷嗷待哺,即便與韓謙勾結,又能掀起什麼波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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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 招降

  羅山城規模不大,四街二十六巷,縣衙同時也是溫博牙帳所在,位於城池中心位置,張潛與郭榮等人進城,走進縣衙時,能看一隊隊車馬載滿沉甸甸的物資,從東面駛入縣衙。

  看到這一幕,張潛心裡也是暗暗心驚,看向郭榮,試探性的問道:「黔陽侯對溫家人還真是放心啊?」

  他沒想到在一切都沒有談妥之前,韓謙就直接將大批物資運入羅山城裡,心想韓謙真就不怕溫博得到大批物資之後變卦嗎?

  「羅山被圍數月,糧秣將盡,軍民奄奄一息,想他們為大楚效力,特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想他們的想法轉變過來,能人人爭為大楚效忠,倘若不施以恩惠,還繼續壓制,致使怨恨滋生,怎麼能夠成事?張大人不會也以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真是天經地義之事?」郭榮說道,「而棠邑仁至義盡,竭力表示如此之善意,溫將軍這邊倘若還有什麼反覆,那也只會淪為千夫所指……」

  張潛想想也隨之釋然,溫博真要變卦了,韓謙這時候對劫持到棠邑的溫氏族人下毒手,大概也沒有誰會再說韓謙心狠手辣了吧?

  溫博就在縣衙之前率曹霸、薛川等將接迎張潛的到來,大廳裡也擺下簡陋之極的宴席,看溫博及諸將衣袍都打上補丁,甚至還有草絮露出,可見被圍困半年多來,羅山城內物資已經緊缺到何等程度了。

  張潛在龍雀軍初起時隨沈漾見過溫博父子,那時的溫博還是一副儒將文雅,三十多歲,在大楚就任都指揮使一級的高級將職,誰都認為他會接替其父出任樞密副使,甚至出任樞密使都有可能,誰想像七年未見,年逾四旬的溫博滿臉的絡腮鬍子,相貌也變得滄桑粗獷許多。

  當然了,誰又能想到這六七年間,天下會紛亂如此?

  溫博與諸將跟張潛見面,也沒有什麼太多好說的,無非是悔恨當年為安寧宮及徐氏脅裹為虎作倀,無非是極力表想想重歸大楚、為朝廷效忠的心情。

  也許溫博個人會表演、偽裝,會極力掩飾內心真實的想法,但溫博麾下諸多武將都不加掩飾的流露出厭恨、不滿壽州軍這些年被打得節節敗退、對梁國前景堪憂的情緒,張潛也能相信羅山守軍思歸大楚的情緒並不是偽裝起來的,真正的障礙,或許還是擔心接受招降之後,有朝一日會遭到清算。

  看到這些,張潛在夜宴過後也是能稍稍安心先去歇息,但溫博、溫佔玉、郭榮等人還是馬不停蹄的清點從城東大營運入城中的物資,並以最快的速度發放到各營。

  即便溫博率部守羅山,對羅山城防進行最大限度的加強,並囤積大量的物資,但一萬五千餘將卒以及城內兩萬餘平民被圍困大半年之後,物資也差不多消耗一空了。

  溫博一早就做好長期守城的準備,從被困之初就嚴格控制軍民口糧供給,半年多時間,守軍將卒每日的口糧供應控制在八兩以下,平民的口糧供應更低,僅僅是勉強保證不餓死。

  長時間處於半飢餓狀況,大多數軍民都餓得皮包骨頭、嚴重營養不良。

  故而韓謙第一批緊急運入上萬件襖裳、十數萬斤糧穀、數萬斤肉脯、上萬斤蔗糖、三萬多斤食用油、上萬斤食鹽,也是希望羅山守軍能儘可能恢復體能,同時也叫溫博能相應的增加平民的口糧供給,避免出現嚴重的餓殍。

  當然,第一批運入城裡的物資,三千套鎧甲,其中包括最精銳的五百餘套扎甲、鱗甲以及一千具臂張弩、六十架床子弩。

  雖然韓謙明面上沒有提出更多的要求,但郭榮接下來也會談一些必要的,能叫溫博及其部將接受、同時不會叫他人起疑心的處置措施。

  棠邑軍收復淮陵、臨淮等十二縣,共收編民戶九萬餘戶五十餘戶口,這其中有五千餘戶,乃是早年被安寧宮脅裹渡江、遷徙到淮陵、臨淮等地安置的舊左武翊軍的兵戶,也是溫博所率領的舊左武翊軍將卒的家小眷屬。

  考慮到這些年來的戰亂不斷,溫博所率舊武翊軍將卒傷亡也絕對不少,韓謙預計這六千餘戶北遷舊武翊軍兵戶之中,差不多還應該有近三千名左右的將卒猶編在溫博帳前效命。

  郭榮這次進城與溫博秘談,也攜帶相應的兵戶名單,韓謙要求溫博將這三千人左右的將卒單獨抽調出來,編為一都。

  這一都兵馬,都虞候及營指揮等武將可以由溫博指定將領出任,但行軍司馬一些看似不重要的佐職,卻需要接受棠邑指定的官吏擔任,也需要向這些將卒公開其家小為棠邑收編、並得以安置的事實。

  時逢亂世,普通將卒作為最底層,身如飄萍,只能隨波遂流,都無暇顧及家小流落何方,但對那些明確知曉家小已得棠邑安置的將卒而言,他們還是能形成相對穩定的向心力跟凝聚力。

  除此之外,溫博率部離開羅山城之後,羅山城將由襄北軍接管,但城內兩萬多平民則會交給棠邑軍移往谷水河東岸安置。

  郭榮代表韓謙同時要求溫博將之前從地方強徵入伍、加強城防的兩千多丁壯,也獨立編為一都。

  等朝廷正式做出招降羅山守軍、並使追隨左武驤軍之後進攻關中的決議,需要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韓謙則是要求溫博做好遠征的籌備工作……

  …………

  …………

  張潛在羅山城停留了兩天,在溫博的安排下,也與守軍營指揮一級的武將見過面,參觀過城裡的兵營,大體掌握守軍的一些狀況之後,又出城與李知誥見了一面,之後便快馬加鞭,趕到安豐,然後再乘船經巢湖、裕溪河、長江一路東進,九日趕回到金陵,向沈漾及其他參政大臣回稟他這十數天以來的招降之旅。

  而差不多同一時間,李秀率部成功攻陷武關的消息也馳馬傳回金陵。

  攻陷武關,便打開挺進關中的通道,但唯有攻下藍田縣東南的嶢關,才算是真正打開雍州腹地的門戶。

  目前李秀、張封正率部沿商洛道(武關道)北進,但從武關到嶢關所在的秦嶺北麓嶢山,還有近三百里的曲折山間驛道。

  黃慮、李秀以及張封等將,都不擔心關中梁軍在四面受敵的勢態下,有多強的實力能阻止他們攻下嶢關,但問題在於攻下嶢關、打開往關中腹地挺進的門戶之後,楚軍想要儘可能多的分食戰果,相比較蜀軍以及北面的蒙兀騎兵以及魏州叛軍,就顯得兵力有所不足了。

  即便關中梁軍最終大敗,他們也很難從兵力佔據絕對優勢的蜀軍及蒙兀人的手裡,奪得雍州城這座前朝故都,更不要說將整個渭水平原都控制在手裡。

  因此,黃慮、李秀、張封等將馳奏朝廷,上疏提出兩種建議。

  第一是建議朝廷徵調更多兵馬,奔赴嶢關前線,待攻陷嶢關之後,則有更強的實力參與對關中地步的瓜分。

  倘若不能增派更多的兵馬,僅以左武驤軍為主,他們則主張在攻陷嶢關之後,就暫時停止繼續對雍州腹地用兵,守住嶢關這個能直接對雍州腹地用兵的門戶關隘,佔領嶢關與武關之間的商洛、上洛兩縣,以觀後續的局勢發展,而不是倉促的進入關中腹地。

  朝堂諸公最初決議響應蜀國提議,出兵進攻武關,也並沒有期待能參與對渭水平原的瓜分。

  不管怎麼說,即便大楚前期能在渭水平原分得數縣分兵佔領,也絕對是投入遠大於收穫。

  何況孤軍懸於秦嶺以北,一旦蜀軍及蒙兀人什麼時候突然變卦,他們想守住嶢關以北的平川之地,實際極為困難,稍有不慎,還有全軍覆滅之憂。

  朝堂諸公之前最為期待的,還是能打下嶢關,控制住關中與襄北的狹窄通道,但他們所看到的真正機會,還是在中原,在河淮之間更為廣袤的土地。

  在肢解關中梁軍之中,大楚的戰略重點也應該是集中精銳兵馬跨過淮河北上,侵奪蔡汝潁譙商宋徐泗青密等州,甚至期待在蒙兀人消化河東及河朔地區期間,楚軍的兵鋒能直接推進到黃河沿岸。

  當然,朝堂諸公在決策之初,就都認識到羅山守軍是一個主要礙障。

  正如韓謙在奏疏中所說,羅山方寸之地、萬餘弱旅,卻牽制襄北、棠邑兩大主力軍十一二萬精銳兵馬無法越過淮河北上,在當前時刻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浪費,甚至極可能叫楚軍錯失開國以來最好的一次進伐中原的機會。

  韓謙提出要襄北軍在一個月之內解決羅山守軍的問題,對襄北軍來說是苛刻了,但就整個戰局而言,一旦數路兵馬擊潰關中梁軍之際,襄北軍、棠邑軍以及淮東軍能在此之前及時做好北上的準備,才是最符合大楚利益的。

  即便襄北軍強攻羅山軍時會傷亡慘重,但總也好過梁軍徹底潰敗時,他們錯過攻點蔡汝商潁譙宋等州的機會。

  張潛的歸來,無疑是帶回來一個令人振奮、能化解當前矛盾的最佳解決方案。

  慈壽宮即便有太后撐腰,其反對聲音在這時候也是顯得微不足道了。

  奏疏公開,著群臣議論三日,十三日延佑帝便正式頒下聖旨,收編羅山守軍為右神武軍——這也算是將右神武軍的旗號重新用了起來——授溫博、薛川、曹霸等將為右神武軍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同時也是下令兵部重新將舊左武翊軍兵戶家小,收編為屯營軍府的兵戶。

  安寧宮叛軍渡江北逃,大批普通將卒的家小眷屬都被遺棄於長江南岸。

  畢竟在天祐帝時代,除了侍衛親軍之外,禁軍的家小作為兵戶,所轄屬的屯營軍府大規模分佈在京畿之外的州縣,而像左右龍雀軍以及左右神武軍的兵戶,則主要安置於潭州、均州等地。

  金陵事變,大規模的禁軍將卒都別無選擇,只能追隨主將被迫選擇叛軍,但他們留在長江南岸的家小,在延佑帝登基之後,則都貶為各地州縣衙署的官奴婢。

  溫博率部接受招降,舊左武翊軍留在長江南岸的家小,其身份自然要重新釐清,這也將涉及到朝廷日後對新編右神武軍的影響力及滲透力。

  聖旨還要求新編右神武軍接到命令之時,即刻在襄北軍的監管之下,經九里關南下,從隨州境內借道,然後沿漢水、丹水,趕往武關接受江陰侯黃慮的節制,進入嶢關。

  至於韓謙上書建議溫博所部與左武驤軍會合後,搶在蒙兀人之前佔領雍州城,則被朝堂諸公無視了。

  關中除了地域狹小,其與江淮大地僅有一條狹窄的武關道相接,與其在狹窄的關中與蜀軍、蒙兀人爭奪城池,遠不如將戰略重心放到與江淮聯繫更為密切、互為表裡的中原河淮地區。

  …………

  …………

  十七日張潛陪同兵部侍郎、臨晉侯李長風及崇文殿內常侍陳如意二人攜帶聖旨趕到羅山宣旨。

  除了溫博率新編右神武軍需要在最快的時間內調動起來西進外,對羅山城的處置也大體照襄北、棠邑兩軍之前妥協的進行。

  城中兩萬兩千餘平民,包括一部分傷病將卒,將全部交由棠邑軍接受,遷往谷水河以東安置,潢川、樂安二縣劃歸霍州。

  而羅山、義陽、桐柏以及此時還為壽州軍佔領的期思,則劃歸光州,新的州治設於義陽城。

  谷水河上游河谷地區,從羅山縣歸分出來,併入樂安縣。

  聖旨同時還著令襄北軍即刻出兵進攻淮河上游期思城,務必要趕在西路兵馬與蜀軍打通進入關中腹地的門戶之前,攻下期思城,打通北伐進佔蔡州、汝州的通道,不得再有延誤。

  同時還將從棠邑、襄北兩軍各徵調三千匹軍馬,以加強右神武軍的長程行軍能力。

  沒有足夠的軍馬等畜力駝運輜重、傷兵,一支一萬兩千人左右的兵馬,走驛道行軍,保持日行三十里的速度才是正常狀態。

  這意味著新編右神武軍,差不多需要二十日之後才能進入均州境內,而進入均州之後,沿丹水進入秦嶺深處,經荊子口、武關,再到嶢關前線,則還需要二十天的行軍時間。

  那就是明年一月底的事情了。

  這樣的速度,顯然是難以令人滿意的。

  而要加快行軍速度,大量的騾馬等畜力勢不可缺。

  羅山守軍之前有兩三千匹軍馬,但被圍困之後,為節約巨量的馬料消耗,除了三百多匹戰馬外,其他軍馬都被宰殺當作軍糧儲存下來。

  現在要是能有六千匹軍馬編入,右神武軍的行軍速度差不多能提高一倍。

  棠邑軍拿三千匹軍馬或許不怎麼費力,但襄北軍這兩年想盡辦法籌措,手裡總計就八九千匹軍馬,一下子要拿超過三分之一的三千匹軍馬,就相當吃力了。

  即便朝廷答應將以每匹軍馬十二緡的價格,對棠邑軍、襄北軍予以補償,但襄北臨近的黃荊等地,畜力都極為匱乏,想要從更為遙遠的江東或南詔等地購買軍馬,他們又沒有足夠強的運輸能力,倘若是僅僅依託零散的牲口販子,可能需要兩三年才能彌補這個缺口。

  然而不管怎麼樣,事情都推進到這一步了,即便是坐在襄北軍這一邊的兵部侍郎李長風,也絕不看到事情會卡在這種細枝末節之上。

  最終還是趕在十八、十九日兩天裡,李知誥如數交付三千匹軍馬,使新編右神武軍如期於二十日踏入西征的路途。

  李知誥除了下令沿途城寨加強防備外,也令部將陳雄率三千馬步軍沿路監視右神武軍的舉動。

  也同樣是二十日,蘇烈護送兩萬多羅山平民,魚貫走出羅山城,踏入東遷樂安、潢川、新經等縣的路途,於二十二日,將羅山城交給襄北軍駐防管治。

  大概也是受兩次長期圍困都沒有得到善果的刺激,在二十二日棠邑軍全部撤回到谷水河東岸、交出羅山城之後,李知誥便率部進攻谷水河入淮河河口的期思城。

  一開始就打得格外猛烈。

  旋風炮推進到期思城下,主要用散石彈壓制守軍,李磧、鐘彥虎兩員猛將都直接趕到城下督戰,甚至親率精銳直接輪番附城強攻。

  或許是期思不是壽州軍守禦的重點,僅有五千守軍駐防其中,也談不上兵強馬壯,又或許是溫博率部的投附,重創期思守軍的鬥志跟士氣,又或者是在兵部侍郎李長軍的監督下,又或者是羅山守軍這只到嘴的鴨子飛走令襄北軍將卒上下內心裡都憋著一團火,進攻期思時作戰額外勇猛,最終付出兩千人的傷亡,從兵臨城下鋪陳戰械到攻陷期思城、迫使守軍三千多殘卒逃入河口,僅用了四天時間。

  對襄北軍來說,攻下期思城,前鋒兵馬越過淮河,進入蔡州南部地區,就與桐柏山另一側、南陽(鄧州)北部的方城守軍,打通聯繫。

  這也意味著李知誥隨時可以集中精銳兵力,逐一攻陷蔡州諸縣,然後再往北、往東擴張兵鋒。

  然而到元月三日,率部進入期思城休整的李知誥以及計畫近日動身返回金陵的李長風,卻突然接到信報說新編右神武軍在滄浪城下滯留超過三天,無意動身繼續沿丹江而上開赴荊子口。

  滄浪城乃均州舊治所在,前朝中期便毀於戰火。

  還是在荊襄戰事期間,韓謙調集資源在丹江與漢水交會的東北角,重新修建了滄浪城,並在荊襄戰事前期阻止梁軍全面控制丹水沿岸,發展至關重要的作用。

  也由於梁軍未能及時控制丹水沿岸,才有後來的淅川城守衛戰。

  雖然滄浪城位於漢丹之交,但最初重建時城池規模窄小,又由於淅川城更能兼顧到荊子口及武關兩處的防線,重新設置均州之時,便將州治設在淅川。

  不管之前的鄭暉,還是之後的柴建,都將牙帳設於能兼顧兩線防守的淅川,滄浪城在過去七八年間的發展一直都較為緩慢,目前才加修了一道夯土城牆,將早前幾座小堡圈圍起來,城池規模擴大到六百步見方。

  由於均州新置後人口依舊處於一個極低的水平,再加上南岸的駐軍城壘發展更久,使得滄浪城即便佔據水陸便利,但就目前來說,還是鄧均之間一座極不怎麼起眼的小城。

  溫博率領新編右神武軍突然停在滄浪城下不走了,在如此敏感時刻,怎麼都不是一件可有可無的小事!

  除了傳令柴建,即刻率一部兵馬往滄浪城逼近外,李長風不敢耽擱片晌,便怒氣沖沖的帶著姚惜水、徐靖以及還沒有踏上歸途的崇文殿內常侍陳如意,當夜乘馬渡過谷水河、潢河,趕到潢川城,緊急求見留在潢川計畫親自指揮西翼棠邑軍進攻霍邱的韓謙。

  「黔陽侯,你到底意欲何為,暗藏何等險惡居心?」

  新編右神武軍一萬兩千精銳,突然停在滄浪城下,這事如何叫人不惶急?李長風、姚惜水、徐靖、陳如意趕來途中,也商議好由徐靖來唱紅臉,見到韓謙的面,他也是毫不客氣的咄咄逼人問道。

  「右神武軍是襄北精銳的監視下西進,滄浪城也是襄北都防禦使府派兵馬守禦的城池,現在的情況是溫博突然率兵攻打滄浪城了,還是怎麼著,我皆一無所知。徐大人這時候咄咄逼人質問本侯緣由,本侯還要問一問徐大人,是不是你們反覆無無常,惹惱了溫博,刺激了右神武軍的將卒,而令整件事再起波瀾?」韓謙坐在大廳中央長案之後,冷著臉盯著徐靖質問道。

  「溫氏族人皆在你等控制之下,侯爺當真以為輕飄飄一句話,就真能置身事外,說跟這事絕不干係?」姚惜水按捺的厲聲問道。

  「我不跟你一般見識,」韓謙輕蔑的瞥了姚惜水一眼,朝李長風問道,「目前到底是怎麼一個狀況,溫博可是突然率部攻下滄浪城了,還是怎麼說?」

  姚惜水氣得要吐血,但論及身份,這時候卻是僅有李長風能與韓謙相提並論,即便是陳如意身為延佑帝的特使,韓謙都不帶正眼瞧一下,她們又能奈何得了他?

  「溫博暫時還沒有妄動進攻滄浪城的跡象,但其前後兩部,卻封堵住從陸路進出滄浪的通道,實不知他意欲何為。」李長風沉著臉說道。

  「不要說溫博還沒有攻下滄浪城,就算是攻下滄浪城,以滄浪城之中的存糧,大概也僅夠其一萬兩千餘精銳兵馬十數日之用,我不覺得溫博會有什麼異念,是不是當中有什麼誤會?」韓謙蹙著眉頭問道,「又或者說朝廷調用左武驤軍進攻武關,重新啟用滄浪城作為糧儲基地,存有大量的糧秣?我並沒有聽說這事啊!」

  「這個倒沒有,進入武關的糧草,還是從襄城直接起運經丹水到荊子口|交卸,當中並無在滄浪城中轉。」李長風說道。

  他們接到信報時,也是又驚又疑,最大的疑點就是滄浪並無大量的儲糧,城裡也僅有五六百戶民戶——溫博真要與韓謙有什麼不利襄北軍的密謀,也應該在周密安排下對襄城或淅川兩個重鎮發動突襲才是,而不是無緣無故的停在滄浪城下。

  新編右神武軍暫時停在滄浪城下還沒有直接攻城的跡象,而即便是奪下滄浪城,也會很快被從兩側夾逼過來、兵力及戰鬥力更具優勢的襄北軍精銳圍死,十數日便會糧盡。

  當然,溫博是可以宰殺軍馬充當軍糧,但此時已經元月,再有一個多月,天氣就會回暖,宰殺下來的軍馬不易儲存。

  到時候即便有五六千匹軍馬——不可能每天都能有高達十一二萬斤的馬料供應,如此巨量的軍馬必須第一時間都宰殺掉——也頂天叫溫博所部在佔據滄浪城後多支撐兩三個月,但兩三個月後,必然是死路一條。

  他們也想像中不出溫博為何突然在滄浪城停下不走,當然認定問題就是出在棠邑軍及韓謙的頭上,也不知道韓謙與溫博暗中達成什麼他們所不知的密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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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15: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九章 稱臣

  面對怒氣沖沖而來的李長風等人,韓謙只是攤手說道:

  「這事本侯確實不知情,恐怕真是有什麼誤會。本侯這時候也脫不開身,只能由郭榮陪李侯到滄浪走一趟,找溫博當面問清楚是怎麼回事。李侯覺得可好?」

  韓謙再推得一乾二淨,徐靖、姚惜水又豈會輕易信他?

  李長風沉吟良久,點頭說道:「那本侯便先走一趟。」

  在這裡打嘴皮仗,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如今棠邑兵強馬壯,除非襄北、淮東、壽王府能形成一致意見,結成攻守同盟,不然任何一家都拿棠邑都沒有轍。

  而他們快馬加鞭趕往滄浪,也就兩天而已。

  跑這一趟,人雖然會極辛苦,但即便真要對韓謙及棠邑軍發難,甚至邀淮東及壽王府、鄭氏等群起而攻之,也需要確切的說法,不差這三五天的時間。

  既然決定先往滄浪跑一趟,李長風也不在潢川這裡耽擱,除了派兩人趕往期思給李知誥報信外,他們從潢川就直接奔九里關而去。

  元月初旬,桐柏山南麓的山陰小徑積有殘雪,飛奔的馬蹄踩踏在凍得結實的土埂之上,彷彿低沉的雷霆在山林間傳蕩。

  為了方便更快的趕到滄浪城,霍厲帶著兩隊總計一百二十名侍衛騎兵護送郭榮上路,卻足足帶了三百多匹西蕃戰馬。

  李長風、徐靖也不疑其他,只當韓謙這是裝腔作勢,想要表現出盡快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姿態,同時又擔心他們這邊會搞小動作加害郭榮這樣的核心人物,才派出這麼多的侍衛以及更多能替換腳程的戰馬。

  兩天後,他們便趕到樊城。

  柴建也是第一時間率侍衛親兵進駐樊城,看到郭榮代表韓謙趕來,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他麾下的部將甚至試圖將郭榮及霍厲率領的百餘侍衛騎兵扣押下來。

  羅山守軍原本是他們嘴裡的鴨子,棠邑軍蠻橫無理的攪局進來,使得羅山守軍獨立於襄北之外新編一軍,這已經叫襄北將吏滿心氣憤了,何況短短十多天又鬧出這樣的么蛾子來,血氣方剛、脾氣粗暴而直接的襄北武將,有幾人能忍?

  雙方劍拔弩張,還是李長風、徐靖極力居中調停,才沒有發生流血衝突。

  在樊城休息一夜,李長風不顧柴建、徐靖的勸阻,也不無視有被溫博扣留的可能,次日與郭榮以及柴建麾下的行軍司馬費文伯一同從樊城出發,沿漢水北岸西進,前往滄浪城見溫博質問無故滯停之事。

  或許是鐘離一役,給徐靖留下極深的心理陰影,他與崇文殿內常侍陳如意都留在樊城,跟著柴建一起觀望勢態的發展,姚惜水卻帶著貼身女侍葉非影,與李長風、郭榮一起趕往滄浪城。

  除了柴建親自趕回樊城坐鎮外,還有上萬左神武軍精銳已經火速從方城防線撤下來,以最快的速度往淅川及樊城這邊轉進。

  而在新編右神武衛軍西進之際,沿途的地方守禦體系也都激活起來,處在高度戒備狀態之中。

  即便是到現在,柴建派出斥候,從東北側的山地穿過,能確認溫博並沒有驅兵進攻滄浪城。

  滄浪城的防衛在新編右神武軍抵達之前就經過加強,有五百縣兵防守,而且這些人多為當年山寨兵退養下來的精銳老卒,而守軍在第一時間察覺到新編右神武軍異狀之後,就直接將城中青壯征上城頭,此時有上千人守在城牆之上。

  溫博缺乏必要的戰械,想要強攻滄浪城,也不是一兩天能成的事情,更不要說柴建還可以直接通過漢水及丹江的水道,從襄樊或淅川、荊子口往滄浪城直接增派援兵。

  勢態發展到這一步,姚惜水也徹底糊塗了,完全猜不透溫博或者說陰險潛藏幕後遙控這一切的韓謙,到底想幹什麼。

  漢水、丹江在滄浪城的西南交匯,西北面山嶺綿延險峻,從北面進逼漢水、從西面進逼丹江,從而在丹江的東岸、漢水的北岸形成兩條易守難攻、狹窄的陸路通道。

  目前新編右神武軍主要在這兩條狹窄通道之後集結,襄北軍目前沒有強大的水軍戰船控制漢水、丹江,想要從兩翼進攻右神武軍也頗為困難。

  趕到右神武軍在漢水北岸的大營轅門前,溫博使副將薛川在轅門前相迎。

  郭榮、霍厲可以率領侍衛直接進入大營,李長風、姚惜水等人則被要求將侍衛留在大營外,即便是幾名貼身相隨的扈隨也被嚴格搜身,以防暗藏短刃。

  溫博這副姿態,擺明了跟韓謙有勾結,但他們已經跑到右神武軍的大帳之前,李長風都不怕會被扣押,姚惜水也不可能掉頭回樊城去。

  一眾人氣氛壓抑的走進溫博臨時搭設的指揮大帳。

  溫博待李長風還算是客氣,尊重他作為兵部侍郎及參政大臣的身份,特意請他坐到中央長案之後,才下令左右侍衛都撤出去,商議密事。

  「右神武軍何故停留在滄浪城不再北上,溫將軍此時可否給本侯及郭大人一個解釋?」李長風眼神虎視眈眈的盯住屈坐左首上座的溫博,沉聲問道。

  大帳之內,除了溫博之外,薛川、曹霸、溫淵等人都是右神武軍的核心將領,姚惜水也是盯著他們的臉觀察細微的神色變化,揣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出現這樣的變故。

  「末將率部停留在滄浪城下不走,確實是有緣由的,但事關重大,末將不敢擅自決定,又擔心襄北諸將對末將戒備極深,不敢輕易與通聲氣,只能等李兵部及郭大人過來主持大事。」溫博沉聲說道。

  李長風此時乃兵部侍郎,稱他李兵部自然抬舉之意,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李長風自是不會輕易受蠱惑,不耐煩的追問道:「到底是什麼事情,此間沒有外人,請溫將軍說來。」

  「末將到滄浪遇到十數商賈,自稱是長鄉侯王邕的使臣,說蜀世子王弘翼正密謀誣陷長鄉侯而加害之,他們得到消息後,從梁州沿漢水入楚求援……」溫博說道。

  「胡說八道!溫博真當本侯是你這麼好欺負的?」李長風拍案怒目瞪著溫博,他才不會信溫博一派胡言,天下哪裡可能會如此巧合之事?

  「是或不是,或可請長鄉侯的使臣過來一見。」郭榮慢條理絲的說道。

  李長風輕吐一口氣,心裡清楚就算知道眼前一切皆是韓謙與溫博聯手安排好的戲,他現在也只能先看他們將戲演下去,揮了揮手,示意溫博將所謂的長鄉侯使臣喊進來。

  片晌後就見郭卻帶著一長一少兩名男子進來,長者不過二十四五歲,少者年僅十四五歲,他們走進來後,溫博介紹說道:「這二人自稱乃是渝州司馬曹干次子曹庸及長鄉侯世子王昂,然而末將愚鈍,不能確認他們的身份,也無法辯認長鄉侯的手書,還請兵部大人及郭大人做主。」

  姚惜水與左神武軍行軍司馬費文伯都倒吸一口涼氣,突然間意識到要是曹庸及王昂的身份不假,韓謙密謀布下的整個局大得遠遠超乎他們的想像。

  郭卻乃是韓家家兵子弟出身,此時年僅二十五六歲,卻是韓謙身邊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他們在辰州吃那麼大的虧,就是被郭卻盯上所致。

  之前能確認溫博率新編右神武軍西進時,郭卻並沒有在羅山城附近出現,之後他們拉郭榮過來,棠邑僅百餘護衛在王文謙的妻侄率領下同行,也能確認郭卻並不在其中;很顯然曹庸、王昂二人是隨郭卻趕到滄浪跟溫博會合的。

  這意味著曹庸、王昂兩人的身份更不會有假。

  再仔細分辨,他們二人的臉形,確實又與曹干及長鄉侯王邕有相肖之處。

  當然所謂王弘翼密謀加害長鄉侯王邕、他們不得不趕過來求援這樣的鬼話,他們是打死都不會相信的。

  蜀世子王弘翼是巴不得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長鄉侯王邕死掉,但王弦翼再蠢,也不可能會選擇在核心嫡系趙孟吉、王孝先率兵離開蜀國、正攻入關中腹地之際對長鄉侯王邕動手。

  事實上,他們之前也預料到長鄉侯王邕有可能會發動兵變篡位,但他們以為長鄉侯王邕會更有耐心,會等到趙孟吉、王孝先所部在關中腹地無法脫身時再動手。

  然而眼前的一切,說明長鄉侯王邕不僅要搶先對王弘翼動手,又擔心實力不足於成事,還秘密找到韓謙借兵。

  右神武軍就是韓謙答應借出的援兵。

  所謂招降溫博所部與左武驤軍會合進攻關中,徹頭徹尾就是韓謙撒下的彌天大謊;而曹庸、王昂隨郭卻到滄浪過來,可以說是長鄉侯送過來的質子。

  想通這一切,姚惜水、費文伯都直覺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來,內心震驚得波瀾動盪,完全不知道要說、該說什麼才好。

  這是韓謙派人潛入徐州劫持溫氏族人回棠邑之時,就著手所佈的局?

  他們竟然全程完全毫無察覺,一直被韓謙當成棋子在用?

  李長風這一刻臉色陰沉,極其難看,換作他這樣的人物,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心裡怎麼可能會好過?

  他深邃而陰戾的眼瞳,在溫博、郭榮兩人掃來掃去,半晌之後才極力按下胸臆間的怒氣,長吐一口氣,沉聲問道:「你們謀事都到這一步了,而有些話出了這個大帳你們完全可以不認,這時候還有什麼不能打開窗戶往明敞處說的?」

  「李侯爺果然是明白人,有些事不僅不會相瞞侯爺,東湖那邊隨後也會送密摺到金陵稟明一切。只是事涉重大,不能事前知會李侯爺一聲,還要請李侯爺見諒!」郭榮微笑著說道。

  李長風都沒有心情接郭榮的廢話,只是示意他快說下去。

  「事情緣由乃是長鄉侯擔心趙孟吉、王孝先率部攻下關中之後王弘翼的地位日益穩固,渝州最終難逃被清洗乃至血洗的慘淡結局,遂與曹干、景瓊文等人決定趁蜀軍聯楚北伐關中之際發動兵變篡位。十一月初曹干秘密抵達東湖尋求援助,我家大人數日苦勸,卻不能打消曹干他們發動兵變的決心。兩權相害取其輕,見長鄉侯王邕心意已決,我家大人也只能被迫選擇助長鄉侯謀事……」

  「你們在此僅有萬餘兵馬,即便沒有人拖你們後腳,一萬兩千兵馬能夠全部沿漢水西進,王弘翼、趙孟吉留守梁州的守軍再疏散大意,也絕不可能叫你們輕易奪了梁州,切斷趙孟吉大軍歸路——黔陽侯應有其他部署吧?」李長風盯著郭榮問道。

  雖然李長風十數年來都不再統領兵馬,主要都賦閒在洪州,但兵略在當世還是第一流的。

  溫博將曹庸、王昂帶上來,差不多相當將牌揭開來,他又怎麼可能猜不透韓謙在北線謀局的用意是什麼?

  然而,長鄉侯王邕執掌渝州之後,這幾年勢力是變強不少,但影響力還主要集中在渝州等蜀東南地區。

  長鄉侯王邕籌謀甚密,是可以趁蜀主王建及世子王弘翼不備,突然出兵佔領蜀都,甚至也極可能在蜀都成功篡位,但除了渝州、蜀都等少數地方之外,蜀國其他地方又怎麼可能會屈從他一個篡位之人?

  再怎麼說,這些地方都先會保持觀望形勢的中立態度。

  這時候只要趙孟吉、王孝先率大軍回歸,蜀國大部分的州縣多半會投入趙孟吉、王孝先的懷抱,到時候即便王弘翼身死,蜀國軍民也可以擁立王孝先。

  長鄉侯王邕唯一的機會,就是要及時切斷趙孟吉大軍的歸路,又或者是等趙孟吉大軍在關中受到不可彌補的重創,這樣的話,他出兵佔領蜀都發動兵變篡位,才有足夠的時間裡去控制蜀國其他地區的局勢。

  就目前來看,韓謙與長鄉侯的密謀,必然是用溫博率部突襲梁州,去切斷趙孟吉大軍南歸蜀中的退路。

  問題在於梁州作為蜀世子王弘翼控制的蜀北重鎮,留守蜀軍精銳在一萬以上,也是蜀世子一系的核心將領防守,溫博再強,又豈能在趙孟吉率師回揮之前,靠突襲攻下樑州城及附近的五縣城池?

  「敘州及棠邑侍衛騎兵已經有五千精銳,正假扮渝州押送糧抹的輜重兵、民夫,正沿荔枝道接近梁州,」郭榮說道,「只要溫將軍率右神武軍沿漢水西進,將梁州守軍主力從梁州城裡吸引出來,攻下梁州城將不是什麼問題。」

  聽郭榮這麼說,李長風禁不住沉思起來。

  梁州轄有六縣,與均州鄰近有兩城,分別位於漢水南北兩岸,也是梁州東部的門戶,他們這邊突然出兵沿漢水西進,是能夠從梁州城誘出一部分守軍。

  當然了,守軍主力再怎麼上當,梁州城作為其根基所在,留守的兵力也絕對不會低於三千人。

  換作別人還真未必敢說依靠五千奇兵,就能強攻下至少有三千精銳留守的城池,但倘若說五千奇兵是韓謙從棠邑軍抽調的精銳戰力,得手的概率還真是不低。

  之後溫博率部繞開攔截兵,進入梁州城,與五千奇兵會合後抵擋住趙孟吉大軍的反撲,王邕篡位之事,還真是有很大的成功機會……

  看到臨晉侯李長風竟然被郭榮說得意動,費文伯大聲反對道:

  「胡鬧,我大楚與蜀軍議定聯軍進攻關中,這時候去出兵助長鄉侯謀反篡位,天下人會如何看我大楚?」

  「太后也絕不會坐視大楚兵馬背信棄義,也絕不會坐視誰擅自破壞大楚與蜀國的盟約!」姚惜水這時候也厲聲說道。

  她不知道韓謙用什麼手段,打破掉棠邑與溫家之間的信任障礙,但韓謙能如此放心的去用溫博所部去突襲梁州,這已經說明韓謙對新編右神武軍的滲透及控制,遠遠超過他們的想像。

  她們這時候千方百計的削弱右神武軍還來不及,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幫著長鄉侯篡奪蜀主王位,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韓謙這廝的權勢進一步壯大?

  不管怎麼說,她們都絕不能叫溫博有機會輕易就率領右神武軍去偷襲梁州,更不能叫他輕易能施展聲東擊西之計,將守軍主力從梁州城誘編出來,使潛入蜀地的棠邑伏兵有襲取梁州城的機會。

  費文伯繼續說道:「我還是勸你們早日懸崖勒馬,此時柴將軍已趕到樊城坐鎮,江陰侯其人就在荊子口坐鎮,你們就算這時是以臨晉侯的性命相威脅,也不可能動搖柴將軍及江陰侯的心志——你們膽敢輕舉妄動,數萬精銳就會直接從兩翼猛撲過來,你們就等著覆滅之災臨頭吧!」

  姚惜水這時候也是眼神冰冷的盯住溫博、郭榮,忍不住冷笑起來,心想要是沒有人拖後腿,韓謙的聲東擊西、襲取梁州的謀略或許能成,但他們現在連滄浪城都沒有攻下來,軍中存糧可能只夠三五天所用,柴建都不需要請江陰侯從荊子口調兵過來,只需要指揮右武衛軍從兩翼夾攻過來,與滄浪城守軍裡應外合,或許僅需要三五天,就能將新編右神武軍擊潰掉。

  難不成他們還奢望柴建會配合他們行事嗎?

  姚惜水忍不住都想譏笑他們異想天開了。

  李長風看溫博、郭榮神色從容,禁不住長嘆一口氣,神色黔然的問道:「黔陽侯籌劃這麼久,不可能留下這麼大的破綻,江州刺史周大人是不是就在滄浪?」

  周憚在滄浪?

  姚惜水震驚得差點跳起來,費文伯更是失手打翻身前的茶盞,他們倉促驚慌之間,竟然沒想到韓謙還有這步棋可走。

  「果真是什麼事情都瞞不過李侯爺啊,」身形挺拔削瘦的周憚身穿便袍,從屏風後走出來,拱拱手施禮道,「老母病重,周憚心憂甚切,等不及跟朝廷報備一聲,便偷偷趕回滄浪,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李侯爺呢,還要請李侯爺莫要聲張,以勉周憚受朝廷申斥……」

  周憚話說得謙遜、客氣,但姚惜水這一刻心頭都涼了半截,痴痴的看著郭榮、周憚、溫博等人。

  她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真正是算無遺策,竟然早就叫周憚提前從江州潛回滄浪以謀密事。

  所謂母病潛歸,不過是欺世、欺君之語罷了。

  而周憚與陳景舟皆是均州山寨勢力的代表人物,均州在滄浪城以西、漢水北岸新置的靖雲縣,縣治就是在周憚早年所統治的靖雲寨基礎擴建而成。

  最初韓謙徵用來建造滄浪的山寨民夫,主要就是來自於靖雲寨,都是周憚手下,滄浪城最早的一批民戶,也是從靖雲寨等地遷來。

  之後這些民夫與其他大批來自秦嶺山寨的人馬,在守衛滄浪、淅川時建立赫赫戰功。

  戰後,以周憚、陳景舟二人為首,這些將卒在左右龍雀軍中被視為親近韓謙的山寨系。周憚、陳景舟受到排斥打壓,相繼被調離軍中,也有相當一批山寨系武官也受到壓制,從而退出營伍,回歸地方。

  雖說左右龍雀軍的山寨系勢力被肢解掉了,但不可否認這些武官退歸鄉野之後,迅速成為地方勢力的中堅力量。

  周憚出現在這裡,也就意味著右神武軍極可能有能力兵不血刃的拿下滄浪、靖雲兩城,並能從山中諸寨獲得一定的糧秣補給。

  如此一來,他們在漢水丹江之畔有城池可以防守,短時間又不擔心糧秣短缺,也不畏柴建率部從兩翼夾攻過來。

  又或者說周憚已經跟滄浪、靖雲兩城的守將暗中見過面、達成密謀了。

  滄浪、靖雲兩城在鄧均防線位於側後,歷來都是地方上招募三五百名縣兵負責城池防禦以及治安捕盜等事——靖雲縣與梁州東界接壤,戰略地位還是極其突出的,但楚蜀兩國達成和議以來,雙方都沒有在接壤的縣域駐以精銳禁軍。

  這兩地的縣令、縣丞、縣尉、主薄等主要官職,雖然都是朝廷直接委任,但考慮到照顧山寨系將領的情緒,差不多有半數都是山寨系將領出身,更不要說下面的六房胥吏。

  畢竟這些年來,山寨係為延佑帝的登基繼位立下赫赫戰功,再怎麼過河拆橋,都要講一個限度。

  除了大部分官職吏位都是周憚、陳景舟兩人的手下擔任外,兩縣縣兵更是以當年的山寨兵精銳老卒為主。

  這些年或許不一定認韓謙,但周憚、陳景舟是他們的老寨主、老上司、老家主——姚惜水實在想像不出,周憚在這時現身滄浪城下,又有溫博率領的新編右神武軍一萬兩精銳將卒,她們還有能力阻止溫博出兵將梁州守軍主力從梁州城引出來嗎?

  「長鄉侯承諾功成之後,除了向大楚稱臣,尊陛下為兄、每年進貢二十萬緡錢的歲賦之外,還將梁硤兩州歸還大楚,」郭榮說道,「曹庸與長鄉侯世子王昂,便是送國書而來……」

  明明郭榮是跟他們一起進溫博的大帳,李長風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從郭卻或溫博那裡先看到曹庸、王昂攜來的所謂「國書」,估計這些都是韓謙跟長鄉侯事前談妥的條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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