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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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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1: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七十章 未知數

  姚惜水、葉非影坐馬車離開,隨著轔轔碾壓殘破石板的車轍聲遠去,殘院又陷入磣人的寂靜之中。

  「她們似乎對我們也很是戒備呢,」蓬頭垢面的乞丐一直與其他貼身護衛站在黑暗裡默默關注剛才的一番對話,他這時候才從黑暗裡走出來說道,「先生為何不將梁帝朱裕在河津一戰身中數箭、而射中朱裕的箭頭又都是專門塗抹毒液的這事告訴她們?」

  「恰如你所說,她們戒備頗深,說了也不信,那說了有何益?」亭中人攏著斗篷,眺望暗深的夜色,說道,「再說了,朱裕身邊的御醫還是有些真能耐的,朱裕要不是這數月奔走不休、片刻不得停歇,這些箭創毒傷怕是早就治癒了。而之前,我們既然都沒有料到朱裕他會從棠邑借道返回蔡州,那現在他是不是真正毒入肺腑、病入膏肓,還是裝出來麻痺我們,都還是未知數呢……」

  「李知誥不敢與趙孟吉、王孝先謀蜀,棠邑的商路便切不斷,還真有可能會成為我們的大麻煩呢,」乞丐說道,「韓謙這麼一個人物橫空出世,還真叫人意外呢,再過兩年,江淮川蜀黔中南詔等地的大宗商貨貿易及運輸,都要落入他的控制之下了吧?而恐怕楚國君臣還沒有幾人能真正認識棠邑一地,實際已經暗中掌握楚國近一半能夠徵用、調度的錢糧吧?不過,要沒有這麼一個人物,先生大概也會覺得很寂寞吧?」

  「我沒有你想像的這麼自負,論及治世之才,我是不及此子的,但即便如此又有何懼?」亭中人笑道,「我與你父王君臣相知、相得,此子在楚國卻人人猜忌。目前即便他已經暗中掌握楚國近一半可用之錢糧,卻又是那樣的脆弱,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岔子,淮西便是四出無險可守之地。即便李知誥不敢謀蜀,但只要在恰當的時機楚廷驟然生變,江淮再生變亂,淮西四周處處皆敵,布鐵鹽煤無法再出敘州、淮西,他又能做得了什麼?想朱裕也是一代人傑,還不是叫魏州搞得精疲力竭,難以收拾殘局?」

  「先生已經想好叫楚廷生變的策謀了?」乞丐問道。

  「雖然我與呂輕俠二十多年未見,但我太熟悉她了,也不管多少年過去,她骨子裡的東西卻怎麼都不會變化。我這次過來,也只是挑選一個到時候能確切為蒙兀所用的棋子而已。」亭中人說道。

  「先生已經相中哪枚棋子了?」乞丐問道。

  「還要再挑一挑,畢竟時機到了卻關河相隔,但凡有一絲猶豫便計謀不售,便有可能會叫韓謙此人抓住一切機會,不能不小心再小心,不能不謹慎再謹慎啊。」亭中人說道。

  「也確實如此,這個人確要好好挑上一挑。」乞丐感慨說道。

  「我們走吧……」亭中人說道。

  「我們不在這裡留宿一夜,姚惜水怎麼都不會洩漏我們行蹤的吧?」乞丐問道。

  「不要相信任何人,既然我們的行蹤已經不再是絕密,便要及時換個地方。」亭中人說道。

  …………

  …………

  金陵下今年第一場雪時,已是十一月初旬,李知誥在梁州上書,建議梁楚和議之事,並奏請在襄北有選擇的推行新政,欲進入延佑八年,便先行在隨郢襄鄧等州清丈田畝,將丁賦攤入田畝之中合併徵收夏秋糧,以此解決養軍之資不足的問題。

  此時已經延佑七年末了,敘州推行田稅新制已經過去十年,其巨大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

  除了能簡易夏秋糧的徵收外,攤丁入田的田稅新制還能最大限度的壓制地方鄉豪大戶及世家宗閥勢力,通過隱匿田畝、丁戶,偷逃稅賦,從而增加州縣的賦稅收入。

  限制地方鄉豪大戶及世家宗閥勢力,將稅賦轉移到已經自耕農或佃農頭上,能改善底層貧民的生存狀況,增加地方抵抗災害的能力,不再稍有旱澇便飢民盈野。

  攤丁入畝後,逃戶及藏匿丁口就不再必要,從而能充實州縣的民戶;也能限制奴婢買賣,同時也就能極大增加地方兵役及工造等事所能徵用的青壯男丁。

  前兩年,各家或許考慮到地方勢力的阻撓,不敢輕易強推新政,但棠邑珠玉在前,也深切感受到棠邑所帶來的壓力,不僅襄北、淮東想著要效仿外,楊致堂、沈漾,乃至黃化、陳凡等人都有意在江東、江西以及湖南等推行此政,以解決禁軍及侍衛親軍日益龐大的軍資開銷問題。

  當然了,淮東、襄北推行此政,會極大增強藩鎮勢力,沈漾、楊致堂、楊恩、黃化等人在江東、江西、浙東等地推行此政,也增強中樞國帑歲入,使侍衛親軍的進一步擴編成為事實。

  只不過,有心做是一回事,有沒有能力做,則是另外一回事。

  除了要克服地方勢力的阻撓外,在短短兩三年間要將江東、江西、浙東、湖南、荊襄等地高達上億畝的田地進行準確的丈量,地方上需要一大批精擅丈量及算學的胥吏,還要監督他們不被地方勢力買通後弄虛作假。

  大楚雖循舊制,也有科舉取士之制,但每三年一次的科舉取士,僅僅是象徵性的錄用數人而已,絕大多數的官吏任命都是地方推舉或恩蔭選材。

  沈漾任相之後,極力推動國子監發展,但還是抵擋不住傳統勢力的強大,國子監入學還是需要與資蔭(即父祖官爵)直接掛鉤,僅僅是恩蔭選材的延伸,目前僅招收六品以上的官僚子弟五百餘眾入學,而教授的科目也僅限於儒家經典,律學、算學被排斥在外,更不要說被當世視為賤術的匠學了。

  而地方上的府學、州學,目前暫時更無從談起。

  新政之事通過廷議之後,目前還是只能有針對性的選擇個別州縣先搞試點。

  沈漾另請旨在國子監增設四門館,專招七品官員及庶民子弟以授算學、律學等雜科,推舉秦問出任博士祭酒,年後打算先從京畿招募有私學底子的寒門庶民子弟五百人,以便為將來的新政推廣培養人才。

  梁使郭端鐸談妥和議之事啟程北歸,已經是十一月底,江淮也是銀裝素裹、千里冰封。

  雖然這樣的時節,蒙兀人的騎兵能夠肆無忌憚的在河淮及渭水平原上馳聘,但滴水成冰的寒冬,攻城變得更加不便。

  關中的雍州、華州以及河淮之間的許汝陳宋等州以及汴京城,在這個冬季至少不虞有失陷之憂。

  裕溪河之中,除了十數艘清淤挖泥船外,還上千人規模的民夫繼續拓寬河道;兩岸延伸出去的溝渠也越來越密集,地勢較高處,隨處可見大型的龍骨水車架在溝渠之間。

  水澆地、與旱地的收成差距極大,兩名青壯勞力耕種十五畝水澆地,雖然會更辛苦一些,但收成卻要比旱田高出一倍還不止。

  淮西的輪作、套種等農耕技術也日益普及,鐵質農具也已成為普通農戶的必備品,郭端鐸一路看過去,僅裕溪河兩岸就有大量民戶,已經有多餘的糧食及精力去飼養家禽與牲畜;田地作物的品種也豐富許多。

  雖然當世主要還停留在農耕時代,普通民戶即便戶均糧食產量能提高一倍,生存條件也無法變得多寬裕、輕鬆,但不再受饑饉之害,不再面黃肌瘦,得病還有條件進行最基本的醫治,或送子弟讀兩年的初級學堂,不至於大字不識一個,辛勤積攢十數年還有可能建磚瓦房,還能養些家禽或一兩頭豬羊改善一下飲食結構,則足稱盛世了。

  韓謙較為繁忙,郭端鐸在韓建吉及韓道昌長女婿胡遏的陪同下,在歷陽就見了韓謙一面,之後主要還是與馮繚、王轍具體溝通後續緩助的細節問題。

  為限制蒙兀騎兵在河淮平原上肆無忌憚的馳騁襲擾,郭端鐸提出年前新一批的支借軍械裡要增加三千具精鋼大弩。

  梁軍一度擁有五六萬人規模的騎兵部隊,是曾令周邊蜀楚晉三國恐懼的存在,但這兩年戰亂,損失太過慘烈,戰馬數量下降到三萬匹,騎兵將卒下降到兩萬人,還大多數都陷在關中。

  目前河淮梁軍僅有一萬匹戰馬,編六千將卒,已經難在城塞之外與蒙兀騎兵正面抗衡了。

  步卒的機動性,是遠不能跟騎兵比機動性的,而近身肉搏,與居高臨下砍殺的騎兵相比,劣勢還是太大。

  梁帝朱裕要避免手裡的精銳過度消耗,一直都千方百計的提高軍中強弓勁弩的配比,達到敵騎近身之際就能有限殺傷、壓制的目的。

  棠邑相繼在東湖、淮陽以及新收復的壽春設立兵甲軍械工場,年後還要在壽春新增一座戰船修造工場,兵甲戰械以及戰船的生產能力能提高一大截。

  另外,目前縮減軍資開銷,淮西馬步軍及水軍現役將卒目前控制在五萬人左右。

  不過,韓謙要求工造司兩年內照十萬精銳兵卒的標準,完成兵甲、戰械的儲備,再加上還要供給蜀軍及鄭氏一部分兵甲戰械,能騰出來增援梁軍的生產能力,就變得有限。

  反覆琢磨之後,韓謙最後還是決定先從現存的棠邑軍儲備裡調兩千具大弩給河淮梁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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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一章 壽春

  郭端鐸在金陵、東湖相繼完成既定的和議任務之後,十二月初趕到壽春,便暫時先留在壽春負責協調增援物資的轉接。

  雖說壽春對岸,乃是徐明珍控制的潁州,但通往許州、汝州北部以及通過支流賈魯河(鴻溝)通往滎州境內,與黃河相接的沙潁河(潁水),入淮口就在壽春對岸的潁州境內。

  每個月六七百萬斤的糧秣及其他物資,水路船運永遠是最省事省力的。

  要不然的話,少說需要徵用上萬名民夫、上萬頭騾馬及相應的大車絡繹不絕的南來北往,還必須徵用大量的民夫保證沿途的驛道、馳道通暢,那個就勞民傷財了。

  棠邑支借增援物資對此時的河淮聯軍在西翼作戰極其重要,又涉及從譙穎兩州過境。

  此外,梁楚訂立和議,關中梁軍將有一部分人馬從梁州乘坐赤山會的商船東歸,壽春也是指定的中轉點。

  郭端鐸身為梁國大臣級官員,如此艱難時刻,自然是要暫時留在壽春督辦諸事,以免出什麼岔子。

  而棠邑這邊,主要由兼領壽州刺史的田城以及王轍等軍情參謀專司中原、河朔等北地事務的官吏,與郭端鐸進行交接。

  壽春自秦漢以降,就具有極重要的戰略地位跟軍事價值,位於水陸交通樞要,又有利於防禦的自然環境,又水土豐沃、物產豐饒、歷來都是中原大亂時諸方爭奪的核心。

  在前朝大規模開鑿東線大運河,而巢湖通往長江的裕溪河(濡須水)以及安豐渠等水道積淤嚴重之後,壽春以及淮西的戰略地位才稍稍降下來。

  要是站在整個江淮、河淮大地的角度去看,河淮、江淮間的水運核心還是以邗溝(山陽瀆)為主的東線水道,但站在棠邑或淮西的角度,從裕溪河經巢湖、淝水河溝通江淮的這條水道,可以說是淮西的生命線了。

  韓謙這三四年都是不遺餘力的疏濬拓寬裕溪河水道,年初修復安豐渠之後,對安豐渠以及淝水河接巢湖的兩百多里水道持續疏濬都沒有停止下來,而是作為一個常項工作,分解到沿岸的縣鄉有司繼續執行。

  韓謙要將裕溪河、巢湖、淝水河進一步打造成溝通江淮的核心水道,東湖才能在戰略地理位置之上,超越揚州。

  而壽春作為這條核心水道的北口,將來在棠邑版圖上的重要性,也就自不待言了。

  當然,在此之前,壽春早年乃是天祐帝任淮南節度使時的治所,之後又一直是徐明珍任壽州節度使的治所、衙府所在。

  壽春城池雄闊,外城即郭城或稱羅城,周長十三里,城牆夯土而成。

  壽州軍撤出時,近六萬民眾皆居郭城之中,耕種郭城內外的田地近四十萬畝。

  內城即子城或稱金城,周長四里,城牆覆磚石,高峻險陡,城牆外還有深濠,可謂是固若金湯。

  壽春城北倚八公山,北淝水河從東面繞城而過,又有多條渠道引水入郭城,供郭城內農田灌溉及生活所用;郭城內外還築有六座堅固的營城。

  出壽春城往北二十餘里,在八公山的北麓餘脈上,則是淮河中游的形勝之險、有淮河第一峽之稱的硤石山(硤石口)。

  淮河從西往東,抵達八公山西麓之後,為山勢所阻,轉折往西北而行,穿過硤石山繼續往東流淌。

  淮河浩浩蕩蕩而來,流經此硤石口河段被兩岸崖石收縮最窄處僅有七十丈寬,以致夏秋時淮河上游每年大水,狹窄的硤石口無法及時洩水,在硤石口上游兩岸地區常常會形成大區域的滯洪帶,侵害農耕生產極烈。

  徐明珍在硤石山兩岸各修築兩座堅固營城,同時於八公山西麓面對淮河的緩坡又修有一座營城,以護東硤石與壽春之間的隘道,防止敵軍從對岸強渡淮河;而鳳台城則位於硤石口以東僅十二三里處。

  如此密集的城壘群——大多數城壘千百年來就有留存,天祐帝及徐明珍更多的只是在殘址或遺址上進行修繕、加強——外加硤石口、八公山、淮河以及城東北淝水河及瓦埠蕩等特殊的地理位置及地形,就構成壽春獨特及易守難攻的嚴密防禦體系。

  梁楚在創國之前,就頻頻交戰淮河南北,三十多年來,梁軍多次從淮西渡河南下,還沒有一次能成功的撕開壽春如此完備的防禦體系。

  倘若徐明珍這次不主動從壽春城撤出,韓謙也只能先攻佔霍邱、鳳台,然後再佔領八公山,切斷壽春城與硤石口的聯絡後,再對城中軍民進行圍困。

  要不然的話,真要直接去強攻壽春城,棠邑軍還不知道要付多少傷亡呢。

  壽春內外城街巷縱橫,屋舍整飭,沿街店舖極多,也琳瑯滿目。郭城之內還座落著大大小小的各類匠坊工場數十座。

  壽春長期以來就一直都是淮西的經濟、政治及軍事、文化中心。

  目前棠邑除了在壽春駐入八千多馬步軍、水軍外,韓謙還給壽春調來上千名工師、匠工及家小,恢復壽春以兵甲戰械為主的匠坊工場生產,還確定年後就要在黔陽、辰中以及東湖之外,於壽春成立第四座綜合性學堂。

  除刺史田城外,州長史、司馬、諸曹參軍以及壽春縣令都是韓謙親自選用的幹練官員——考慮到徐明珍沒有那麼老實,王轍暫時入駐壽春,一項長期要做的工作,就是甄別壽春六萬民眾裡有多少人乃是徐明珍暗中派遣潛伏下來的密間。

  而棠邑在東湖大堤之後,新的一項大型水利工程龍池山堰湖,也即將於年後在壽春城西南的龍池山北麓開工。

  壽春城西南,也就是位於北淝水河以西、壽州西部與霍州交界的龍池山地區,乃淮陽山餘脈。

  那裡峰嶺縱橫交錯,特別是東、南、西三面地勢較高,而北面地勢低窪,向淮河傾斜,每逢夏秋雨季,山洪暴發,對淮濱地區形成嚴重的洪澇災害,道路、屋舍、田地都被沖毀。

  而等雨季過去,又或者是雨季雨勢不旺,則會因為北淝水河以及從源出淮陽山深處的溪河被龍池山等綿延峰嶺阻攔,灌溉不到那裡,又經常性出現旱情。

  淮西千里沃野,唯有這一片位於壽霍之間的地域,即便在承平年代都極為窮困,淮河南岸的驛道、馳道也都避開這個區域修造。

  工造司計畫在龍池山北麓的低窪區修造堰堤,將上游峰嶺的溪水渠集到堰堤前人工攔成的大湖之中,以調節北面在枯水及雨季的用水資源,以便能開墾、灌溉數以十萬畝計的田地,有效控制當地頻發的洪澇及乾旱災情,也將保證壽春城西翼現有農田的耕作與豐產。

  當然,這還是韓謙計畫大規模治理壽州的第一步,淮河經硤石口的滯洪難題,從遠古大禹治水時期就遺留至今——傳說中硤石口是大禹一斧劈開。

  這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在八公山南側開挖分洪水道,將淮河上游來水導入北淝水河下游的瓦埠蕩,再從瓦埠蕩流入下游的淮河水道。

  只是要形成足夠規模的分洪,這一段預計約五六十里的分洪運河,以當世的水準去看,開挖工程量太過巨大,韓謙暫時也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寧可在徐明珍早年修築的南堤基礎之上,繼續加固大堤,將滯留的洪水往北岸潁州傾洩。

  徐明珍也不能說他陰毒,長淮南堤還是徐明珍任壽州節度使之後主持修造的,除非將來要統籌考慮南北兩岸的行洪問題,再考慮開挖分洪水道。

  在收復壽春、霍邱、鳳台三地後,棠邑沒有在之前與壽州軍的緩衝空曠地帶增置新的縣,但因地制宜的開闢二十餘座流民大營,已經接收從北岸逃荒來的七萬餘老弱婦孺——絕大多數的丁壯都被河淮梁軍或壽州軍沿途強徵掉了——集中保障食宿及最基本的醫療救護。

  其中就有九座流民大營設於龍池山左右,收留近四萬流民,就是方便修造龍池山堰湖時,能就地募用到足夠的勞動力。

  在基層貧民的組織方面,棠邑早就是爐火純青。

  每座流民大營都僅派出十數名工作人員,包括主事、醫師、工師、學師、書記以及從歷陽學堂擇優選用的僚佐,便將一座容納三四千人、以老弱婦孺為主的大營管理秩序井然。

  除了就近營造固定的圍屋、改造居住環境外,還將極少數的青壯男丁、人數佔比最高的青壯年婦女以及十四歲以上的少年進行編伍,進行一些基礎的操訓,為年後龍池山堰湖開工做準備。

  相比較逃荒、飢謹,流民大營的物資供給還是相當充足的,主要勞動力初步都會保證有一天一斤半糙米口糧的配給——真正上堤進行高強度勞作,標淮還會提高,老弱及兒童照每日一斤口糧保障供應,儘可能因地制宜捕撈漁獲改善伙食,會提供一些必要的油脂;營地裡還都辦起初級學堂,接納十到十四歲的少年識字演算。

  除了龍池山附近的流民大營外,其他流民大營的設置,都與當地要動工的大中型水利設施建設結合起來。

  以工代賑這種技術活,也早就被棠邑玩溜了。

  郭端鐸年逾四旬,其父乃是梁太祖身邊的幕僚賓客,梁國未創就不幸病逝,他早年伴讀朱裕身側。

  朱裕十八歲率百餘部屬出領洛州刺史,郭端鐸就在其列。

  當時河洛被多年來反反覆覆的血腥戰事摧殘得就剩一地殘墟,諸縣皆破,朱溫受封梁王時,河洛地區在編戶不足萬口,是朱裕招攬流民分置十八縣,短短三年間就充實民戶三十餘萬口,恢復屯墾近二萬頃,一度汴京諸軍食糧都靠河洛供給。

  當時郭端鐸就覺得太祖不傳位給陛下,當真是沒有天理了。

  他在壽春逗留了十數日,兼之之前從淮西過境,即便他內心更傾向於陛下,也深刻感受到天下之大,並非沒有與陛下互為瑜亮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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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1: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七十二章 新年

  歷史的長流,悄然間就跨入延佑八年,大楚開國也跨入第二十五個年頭。

  普通人不會管蒙兀人的強大及在河淮地區的肆虐殺戮,不會去管更深層的內憂外患,那延佑八年的大楚,在陛下與太后的攜手治理下,儼然頗有承平盛世的景象。

  金陵逆亂已經過去七年,金陵內外城郭也修整一新,秋浦河、江盪口舟船如雲,三山五海進入金陵城的商貨琳瑯滿目、堆積如山,金陵城也再現往昔繁華盛景。

  對外,也收復淮西故土,梁國被迫議和,而蜀國納貢稱臣,以硤、梁之地相割;往南則攻下桂、柳、邕、欽等州,差不多奪下清源軍節度使府近三分之一的地盤,使帝國疆域差不多往南拓展上千里之遙。

  這麼一想,延佑三四年間水師主力在洪澤浦之上的慘敗,也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新春剛過,天氣還沒有回暖,淮西又下了一場大雪。

  韓謙清晨醒來,看漣園裡也是銀裝素裹,但很可惜,書齋前後院子裡的積雪,沒一會兒就被早起的文信帶著文媛,踩踏得面目全非。

  等著文信被侍衛抓去學堂讀書,才稍稍清靜些。

  韓謙將女兒文媛抱在膝蓋頭批閱公函。

  這個年節沒有什麼緊急事件發生,韓謙也是難得的歇了幾天,沒有理事,今日大年初五,他還是第一次走進他在歷陽漣園專門署理公務的書齋末雨閣,就見案牘上就堆滿一大疊各式公函等著他批閱。

  如今趙庭兒更多心思放在歷陽學堂的建設與完善上,而王珺年前好不容易確定有了身孕,韓謙沒有覺得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但大家都勸阻安胎養胎期間,不能再讓王珺接觸耗用心神之事。

  幾番勸告,王珺這些天也就不怎麼到末雨閣來。

  韓謙很多事情就沒有辦法偷懶。

  常規性的事務,都擬定了章程,沒有大的更改之前,通政司、都廳司、工造司以及軍情參謀司都照章程處置就是,只需要報備到韓謙這裡來。

  不過,棠邑內外部所處的環境、局勢極為複雜,可以說是瞬息多變,大量非常規性-事務,都需要韓謙拍板才能決策。

  這個工作量就大了。

  韓謙年後第一天到末雨閣署事,清晨用很快時間將報備過來的公函看完,便抱著女兒文媛在末雨閣的廂房吃過早點,太陽爬上樹梢頭後,馮繚、袁國維、季希堯、高紹、趙啟、陳濟堂、溫博、譚育良、洗尋樵、趙無忌等人相繼帶著一堆待議未決的非常規性-事務跑過來。

  韓謙便抱著文媛,跟眾人議事。

  「大通嶺煤礦進行一年多的建設及試生產,年後就能更大規模的往京畿地區傾銷煤石。大通嶺煤礦作為棠邑目前所建的最大型淺層煤場,前期建設投入的成本巨大,但目前預計每年能產高達一百萬擔煤石,照這個產能規模,只要能保證銷路,煤價下調三成,也能保證三年內將投入成本攤銷掉。」

  兼領工造司的季希堯目前主管制置府所有的水利道路及城池修繕及工造、煤鐵礦開採以及工造局等事務。

  大通嶺煤礦是前年底制置府重點推進的工作,甚至之前不惜強硬的先將石樑縣從淮東手裡討要過來。

  煤礦的開採,特別是淺層煤的開採,不是難事,關鍵是大通嶺煤礦出山到石樑河碼頭的軌路鋪設以及浦陽河運煤碼頭的建設及銜接浦陽河與石樑河的永陽渠開挖等一系列配套工程,年前陸續建成,大通嶺的煤礦大規模往外輸出,才成為可能。

  大通嶺煤礦的建成,淮西煤炭每年的開採量,一下子從六十萬擔激增到一百六十萬擔,這時候必然要將整個京畿地區、也是韓謙最早培育的用煤市場拿下來,才有可能吃掉這麼大規模的產量。

  往京畿供煤,價格是下調三成,還是直接下調五成,將京畿附近的煤場都直接壓垮掉,馮繚以及負責工造司的季希堯及其他相關官員,都討論了很久,還拿不定主意。

  除此之外,工造司在大通嶺以南十五六里處的大堯峰勘測到大儲量優質鐵礦,對這一鐵礦如何開發利用,工造司內部存在很大的爭議。

  一方面這兩年投建的煉鐵爐全部達產後,棠邑一年的煉鐵規模將達到十六萬擔,這個數字差不多達到前朝中葉官冶一年的總產量。

  很多人擔心江淮地區對鐵料的需求沒有想像中那麼巨大,主張在大堯峰依照舊例,由永陽縣或滁州府負責建造產年一萬擔規模的煉鐵場即可。

  而有些人認為在這麼近的區域內,同時發現優質儲煤及儲鐵極為難得,不建大型煉鐵場太可惜了。

  大堯峰南側的磨盤谷有相對平整、開闊的土地,可以建造大型煉鐵場,而大通嶺出來只需要在目前建在的軌路基礎之上,再加修九里長的軌路,就能將煤石運往計畫建於磨盤谷內的煉鐵場,主張由制置府直接出面修造年產五萬擔甚至更大規模的大型煉鐵場。

  這事去年底就呈報韓謙這裡。

  韓謙交給馮繚他們進一步研究,是不是可能將永陽縣新城的建造跟大型煉鐵場投資結合起來搞。

  當然了,通政司大多數官員還是擔心一個煉鐵場就要新增五萬擔甚至十萬擔產能,而其他已經建成的七座煉鐵場後續還將要擴大產能,往後每年煉製逾三十萬擔的鐵料,還能傾銷出去嗎?

  畢竟目前最大規模的龍牙山煉鐵場,才年產四萬擔生鐵、精鐵。

  優質儲煤及儲鐵挨在一起,又有極便利的水陸運輸條件,煉鐵場的規模越大,成本則能攤得越低,更不要說新的煉鐵技術在當世還有極廣闊的空間可以挖掘。

  而事實上只需要成本夠低,精鐵鑄件的性能要比傳統的木料優越太多,未來應用場景極廣,韓謙不會擔心需求會成問題。

  而事實上一座普通鐵梁橋的用鐵量就高得難以想像,即便每年冶煉三四十萬擔的鐵料,可能也只夠江淮地區修造三四十座中等規模的鐵橋而已。

  這種對鐵料的需求量,是當世目光主要還停留在鐵製品僅限於刀具、農具及鎧甲等有限場景的官員所能想像的。

  韓謙目前更關心是新的煉鐵場,產能定在五萬擔或十萬擔時的平均成本分別能攤到多低,同時也關心目前工師院的技術水準,有沒有能力建造更大規模的煉鐵高爐。

  這也是韓謙年前將工造司文函打回去作進一步討論、研究的關鍵。

  特別是高爐技術能否成功得到突破,是煉鐵成本進一步大幅下降的關鍵。

  另外,工師院也早就確認採用優質塊狀悶燒煤填充爐膛,爐溫高低與爐膛的延長度等結構數據,有著直接的關係。

  要是能進一步建造穩定性足夠可靠的大型高爐,很可能就能達到燒融河砂的爐溫,這將是能否成功燒製玻璃的關鍵。

  目前龍牙山的煉鐵爐,爐渣之中發現夾有類似琉璃,但更潔淨的結晶體。

  可見龍牙山的煉鐵爐能勉強達到熔化河砂、燒結玻璃的爐溫,但想穩定的燒結玻璃,在燃燒爐的結構上還要作進一步的優化。

  韓謙翻看通政司、工造司這段時間來的討論結論,工師院對新型高爐目前還處於研究階段,還沒有開始哪座煉鐵場著手建造第一座試驗爐驗證。

  韓謙與眾人討論片晌,便決定就在大堯山先試造試驗高爐,等看試驗高爐的運作狀況,再決定永陽新城建造以及大堯山煉鐵場最終建設規模。

  還有一件需要立刻就做出決定的事情。

  淮西這兩年相繼收復濠壽光霍等州,制置府所領的縣,從最初的十四縣(含敘州),增加到四十二個縣,鄉司從九十六個,增加到二百七十四個。

  經過一年半多時間的梳理、消化,新收復及新置的縣及鄉司,各方面情況都大體穩定下來,後續則要作進一步的深度建設及經營。

  年前就決定在這些新增設的鄉司辦初級學堂,而在縣一級則要增辦中級學堂。

  初級學堂兩年學制,對普通人來說,僅僅能滿足基本的脫盲需求,學成結業的標淮也僅僅是要求識讀一千個漢字、會通讀簡單的文章以及掌握基本的演算,也會傳授一些基礎的農耕技術。

  中級學堂教授的內容要更深、更廣泛一些,將包括律學、算學、地理、測量、格物、軍事基礎,同時也保障當地官吏工師隊伍的繼續教育;駐軍武官的脫盲教育、培養,也將由各縣的中級學堂承擔起來。

  與綜合性學堂結合起來,才能初步叫制置府的官辦教育體系完善起來。

  問題在於一下子新增近兩百所初級學堂、中級學堂,目前歷陽學堂三年前才正式設立的學師院,今年僅能提供不到一百名師資力量,從其他地方的學堂抽調,總計也不到兩百人。

  總不可能只派遣一名教員,就將一間學堂支撐起來吧?

  目前諸縣、鄉司已辦的學堂,依照就學人員的規模,配給兩到五名教員。

  即便如此,現有的學堂教員,依舊處於極緊缺的狀況;鄉司所辦的初級學堂也僅能保證地方上約兩成左右的少年接受最基本的識字教育。

  而制置府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在淮西的官辦教育目標,也僅僅保證兩成新增人口的脫盲率,短時間內很難指望更高。

  即便是如此,淮西人口規模保持目前不變,每年初級學堂的入學規模也將高達五六萬人,而這當中也將僅有兩到三成的人,能接受中等以及更高程度的綜合性學堂教育。

  而能做到這點,棠邑也就能徹底解決世家宗閥以及將門壟斷教育繼而壟斷地方吏事以及軍隊武事的弊端,也能為州縣鄉司對地方的轄管以及現階段工礦業、製造業的發展提供必要的人力資源。

  只是眼前一下子就要新增兩百多間初中級學堂,還需要想辦法從各個地方抽調四到六百名師資力量。

  這些人手從哪裡調?

  不要看棠邑這些年培養的可用人手不少,但攤子鋪得更大。

  之前的敘州,僅有初級學堂與專業學堂兩個層次,為保證工師、醫師學徒的培養質量,韓謙後續將辰中、歷陽學堂的學制都普遍延長到三到四年,其中醫師院的學制最高更是延長到五年。

  這使得三家學堂每年能穩定提供的合格生員,目前僅在一千人左右,但這一千人哪裡都爭搶著要。

  馮繚想著今年不分類別,再募用六百名結業生員將新增鄉司的學堂開辦起來,好些人恨不得將唾沫噴他臉上去,無奈之下,只能交給韓謙來裁決。

  州縣鄉司吏員也皆緊缺,各項任務皆重,韓謙拿過馮繚遞過來今年曆陽學堂能結業的生員名單,掃了一遍,說道:「韓家及陳喬等家的子弟,都先放下去填補鄉學缺額……」

  「這……」聽韓謙如此決定,馮繚卻是相當遲疑。

  棠邑軍先沿滁河、浮槎山一線建立防線,繼而斬獲烏金嶺大捷,取得在淮西壓制壽州軍的優勢之後,陳喬等宣池等州、與韓家有姻親故舊的世家宗閥,就陡然加快融入棠邑的過程。

  當時主要有兩個標誌性的主要舉措。

  一是這些姻親之族除了率先在宣池等地主動中止奴婢買賣、進入東湖開辦匠坊、種植藥田外,更主要的還是大規模的將族產轉入官錢局,以支持棠邑軍的軍資開銷及淮西地方建設,這三年前官錢局從宣池兩州、與韓家有姻親故舊的地方勢力手裡,差不多接收逾一百八十萬緡的資本金。

  這也是官錢局總資本連續跨過四百萬緡、五百萬緡兩道關檻的關鍵。

  第二就是這些姻親之族陸續將有一定家學底子的嫡系、旁系子弟五百人,送入歷陽學堂,接受新學的培養。

  第一批入學的韓氏姻親宗族子弟最多,差不多有三百二十多人,畢竟宣池等地姻親宗族,十二三歲少年子,到二十三四歲的青年一大批人苦無出路,都一起進入歷陽學堂,正好趕著年後就將結業。

  雖然鄉司初級學堂的教員,在制置府也納入吏員之列,俸薪也由州縣統籌撥給,但鄉司的條件,目前來說可以說是相當的艱難,很顯然與陳喬等族的子弟想著到州縣衙司任吏的心理預期落差有些大了。

  要是照固定的比例,從歷陽學堂諸科抽調人手,其中不可避免的會有一部分姻親宗族子弟被公事公辦的填入鄉學,馮繚自然不怕被人指著鼻子罵。

  現在可好,這次將全部的姻親宗族子弟,特別有幾個陳喬等家的嫡支子弟,在入學堂之時,就已經二十出頭,對在棠邑任吏內心充滿期待,都送到條件最艱苦的鄉司初級學堂擔任教員,跟泥腿子子弟打交道,不要說陳、喬等家不滿了,這些結業生員還不得鬧翻天?

  「要有人質問,便直接說是我的決定,宗家子弟驕奢之氣難去,能到鄉司、鄉學,真正的去接觸底層貧民的生活,才有可能成長為棟樑之才,」韓謙說道,「以後就要形成這個規矩,真正想要到州縣任吏事的人選,一定要有基層工作的經驗。陳家、喬家、馮家不例外,韓家、溫家都不能例外,以後你們的子侄都要如此,有誰腦子不能轉過彎來,那就將他們一輩子留在鄉司,反正也不堪用。」

  見韓謙這麼說,眾人也都不作聲。

  「有你這個說辭,我也能拿去堵眾人的口。」馮繚苦笑著說道。

  諸多事議論下來,不知不覺都快到午時。

  年節還沒有過去,韓謙讓府裡安排午宴,留眾人在漣園用餐,但他們還沒有從未雨閣動身往飯廳走去,便看到王珺腆著已經顯懷的身子,與香雲走進來,說道:「滎州有飛鴿傳書回來……」

  信鴿的選種、飼養及訓練皆是精細活,不是普通民夫能為;而要形成應急通信體系,不僅同時要在多個地點育種,還要大批量的訓養信鴿,需要用到的人手不少——社會分工不到一定的程度,或沒有足夠龐大的吏員隊伍,這事不是普通勢力能玩的。

  好在棠邑有用女工、女吏的傳統,各家將吏的眷屬也沒有養在深閨鼓搗家長裡短的習性,風氣都要比當世及其前朝更加的開放。

  信鴿的選種、訓養以及輪替值守鴿巢等事,韓謙特地在軍情參謀司開闢一個新的部門,由香雲負責,專用女吏。

  滎州目前乃是河淮梁軍與魏州叛軍及蒙兀人對峙、爭奪的焦點地區,為隨時掌握滎州的戰局變化,軍情參謀司往滎州派出多名密諜。

  即便沒有緊急的信息,為保證信鴿的歸巢屬性,不會因為長期滯留在外而削弱,會定期往滎州送新的一批信鴿過去,讓前一批信鴿飛回鴿巢,代價極為不菲。

  不是緊急情況,香雲不會直接將傳書送過來,韓謙接過已拆開的臘紙密信以及已經析讀出來的字條,眉頭大皺著坐在那裡一時間不知道該什麼才好,背脊直冒寒氣。

  馮繚接過字條,眉頭微微皺著說道:「魏州叛軍此時就在滎陽東北側挖開禹河(黃河)南岸的大堤?他們是要等黃河冰層消融時,引凌汛大水,衝擊滎陽城以東、以南的地域?」

  韓謙過了片晌才環顧左右,見眾人都猜到梁師雄在滎陽所為意圖是什麼,但很顯然大家倉促間還都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四五百年前,關中地區的森林覆蓋率還是極為茂密,但前後兩代中原王朝都定都渭水河畔,生態承載能力受到極嚴峻的考驗。

  以雍州為主的舊朝京畿(京兆府),在前朝鼎盛之時,民戶逾兩百萬口。

  要是普通民戶卻還好,但這些人口當中,大量都是宗室勳貴子弟,生活極為奢侈,關中地區數百年持續不斷的營造殿閣宮室屋舍樓宇,寒冬時節皆是伐木燒炭取暖,飲食所用薪柴更是恐怖,很快將左右丘原峰嶺間的林木都砍伐一空。

  差不多到前朝中葉之時,關中想要修繕大殿,不要說北面的丘原了,南面的秦嶺北坡,都找不到一根能當房梁礎柱的大木,需要從更多的地方不計人力、物力的運往關中。

  這種生態環境的變化,前朝中葉從黃河水由清變濁,就已經為史書清晰記錄下來,也是在這個時間,在民間黃河之謂逐漸替代禹河舊稱。

  之後便是長達兩百年泥沙積淤。

  即便韓謙並不能確定,此時的黃河是不是已經徹底變成地上懸河,但從近百年來黃河幾次決堤、一次比一次嚴重,以及黃河兩岸越修越高的大堤,也都令他擔憂不已。

  前朝末年,雖然河淮地區戰亂不斷,但河淮地區一直以來都是由實力極強的藩鎮勢力佔據,因此黃河每次決堤都能極快堵上。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近百年來,即便是受凌汛侵害,黃河決堤的口子,絕大多數都是在下游相對容易封堵潰口以及納洪區範圍較廣的魯豫之間或從魏博等地往北面河朔地區潰洪,對黃河南岸的河淮地區影響較輕。

  魏州叛軍在滎陽境內挖開黃河大堤,他們的意圖或許單純只是封堵河淮梁軍逼近河洛東門戶滎陽城的通道,但滎陽城東北這個位置太關鍵了。

  韓謙不知道梁師雄是不是特地選擇在這個位置挖掘大堤,還是說這一切只是巧合。

  韓謙攤開地圖,將叛軍掘堤點在地圖上標出來,確實是在賈魯河大閘西側,也就意味著這個位置的大堤扒開來,黃河大水會衝出實際極可能已經高過兩側平地的河床,順著地勢,浩浩蕩蕩洩入賈魯河(鴻溝)之中,然後往南侵入沙潁河。

  二三月河水枯瘦,問題還不大,但進入四月,各地紛紛進入雨季,以及西北高原絕嶺冰川融水大增,黃河上游進入賈魯河、沙潁河的水量將大到令人心驚肉跳。

  而這兩條河流的河道又淺窄,容納不下這麼大的水量,則必將導致賈魯河、沙潁河兩岸的許滎陳宋等州淪為一片汪洋,也會直接波及淮河北岸的潁、譙兩州。

  而黃河之水經沙潁河流入淮河之後,要是淮河中下游以及洪澤浦沿岸的州縣再趕上去年的雨量,兩相疊加,又必將洪水滔天,楚泗滁揚等地都將受大災,壽春以及濠州境內,也難以倖免。

  這就是人為的「奪淮入海」,人為的在河淮大地製造大面積的黃泛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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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1: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七十三章 決堤

  大雪紛紛而下,千餘騎兵在青黑色大氅內皆穿鱗甲,縱馬馳騁,彷彿銀紅翻動的浪潮,在新年剛剛開始的元月初五這天的午後,從歷陽城北門而出,從青蒼山西段的新辟山徑穿過,往北方原野逶迤而去。

  誰都知道韓謙平時都在歷陽城內署理公務,在趙無忌兼領巢州刺史之後,韓東虎任都虞候的侍衛騎兵主力也隨同韓謙駐紮在歷陽城。

  即便蜀國向大楚稱臣之後,往淮西輸入的西藩戰馬不再受到之前的限制,但諸鎮軍都急需新編獨立的騎兵營,因此侍衛騎兵都還保持兩千四百餘人的精銳騎兵編制。

  上千規模的侍衛騎兵出城,意味著要嘛是韓謙遠行,要嘛是北面哪裡有出現重大變故,需要侍衛騎兵第一時間趕去增援。

  歷陽城保留下來,最初是歷陽學堂用地,之後制置府的衙署以及諸將吏眷屬、家小也都陸續遷到歷陽城裡定居。

  歷陽城的居住人口到現在都還沒有比較純粹,但是年節剛過,城裡就有這麼大的動靜,不意味著人心裡不慌,也不知道當今兵荒馬亂的世道又出了什麼亂子。

  雖然歷陽與金陵僅一江相隔,但歷陽城裡的住民,對時局世勢的變遷要敏感多了。

  溫博帶著兩名家兵午後從漣園回到宅子,都沒有派人去通知,薛川、曹霸以及他侄子溫淵以及他大哥溫占玉都聞訊趕了過來。

  對溫氏歸附後,韓謙最基本的要求除了廢除奴婢賤籍之外,就是析族析產。

  所謂析族析產,也就將傳統的、以族主或家主作為大家主族產族務的宗族,拆分為一個個獨立的家庭並均分族產,也就是要實質性的廢除大家主及嫡長繼承的舊制。

  如今溫博與其兄溫占玉也都算作兩戶,薛川、曹霸他們更是獨立出去自立門戶,但傳統及習慣的力量還是強大,但凡有什麼事情,薛川、曹霸等人也都是第一時間跑到溫博的屋裡商議來——對這種情況,韓謙也不會強人所難的胡亂禁止。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這大過年的,怎麼一下子出動這麼大規模的侍衛騎兵?」三十歲剛出頭的曹霸,要比溫淵、薛川更坐不住,推開門看到溫博在院子裡,就大聲問道。

  薛川、曹霸兩人皆是溫家家兵子弟,追隨溫暮橋、溫博在軍中建立功勛,一度都升到都虞候一級的高位。

  羅山守軍投降棠邑之後先編為右神武軍,但從梁州返回棠邑之後,右神武軍的兵卒暫時都解散遣返,與家小團聚,而基層武官則都到指定的中級學堂接受到脫盲及基礎的軍事知識培訓,營指揮使以上的中高級武官則集結到歷陽學堂軍學院接受培訓。

  除了溫博直接以制置府行軍司馬兼領軍學院副山長參謀軍情司副都僉事外,薛川、曹霸、溫淵等人都不可避免被塞入軍學院接受嚴格的文化及軍事知識培訓。

  溫淵、薛川兩人還好一些,曹霸他識字有限,僅能勉強讀懂極為簡單的信函,突然間要他進行高強度的文化科目學習,早就積下一肚子怨氣,整天抱怨是制置府這麼做,是有意剝奪他們手裡的兵權。

  溫暮橋、溫博多次訓斥,還是壓制不住曹霸的臭脾氣,也令他們多少擔心曹霸會禍從口出。

  「你們過來就好,你們即日就從軍學院結業,年後不用再去軍學院培訓,作為侍從武官都隨我去壽春!」溫博說著話,又將家裡所用不多的幾名僕役、家丁喊過來,拿出一份名單,叫他們照名單前去通知人,天黑之前名單上的人要完成集結,然後出發去壽春。

  這份名單上,包括曹霸、薛川、溫淵在內,都是右神武軍目前被視為有潛力、還繼續留在軍學院培訓的中高級武官,從營指揮到都虞候兩級,總計有八十餘人。

  當然,這次作為侍從武官受到徵召的,還有從天平都等部選拔出來進軍學院培訓的中高級武官一百人。

  除此之外,韓謙還剛剛簽發軍令,要徵召各地接受培訓的基層武官約五百餘人,與中高級受訓武官編一支侍從武官騎兵隊,要他們以最快的時間到壽春報導集結。

  這時候趕上年節,不要說主要在居地地就近接受培訓的基層武官了,軍學院也有大半的學員因為家小不在歷陽,都告假離開歷陽與家人團聚去了。

  卻是右神武軍的將官家小,主要歸降後主要都在歷陽、東湖定居,集結最為便利。

  「發生了什麼回事?」

  家丁牽馬出門通知其他人,歸附棠邑後都頤養宅中或遊歷山水、不問世事的溫暮橋,這時候也忍不住問道。

  不管特編侍衛武官騎兵隊或是其他名義,韓謙將這麼多正在受訓的中高級及基層武官進行緊急徵召,意味著他極可能要在壽春進行大規模的兵馬擴編,而不是有什麼事情從現有的兵馬之中進行抽調。

  淮西的兵馬規模進一步擴張,則顯然是有什麼事情發生,要不然韓謙何需做打草驚蛇卻又虛耗錢糧的事情?

  溫暮橋不知道年前一片平靜祥和,有什麼理由叫韓謙在這時候突然決定擴軍,搞得大家連年都過不好?

  魏州叛軍在滎陽掘堤潰水之事,韓謙也並沒有要求嚴格保密,溫博也就直言相告,只是叮屬家裡人及曹霸、薛川他們不要出去隨意胡說。

  「梁師雄掘堤潰水,應該是阻擋梁軍進攻滎陽,確保河洛東門戶無憂,這事自有梁帝朱裕去頭疼,棠邑需要這麼大反應?」溫占玉疑惑的問道。

  他們之前隨徐明珍投附梁國,主要還是攀附強枝的心思,但對梁國及梁帝朱裕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此時直呼其名也沒有什麼障礙。

  不過,在他們的心目中,梁帝朱裕在當世絕對是強者級的存在,並不覺得梁師雄沒有蒙兀人的相助,會是朱裕的對手。

  他們心裡同時也極清楚,眼下河淮西翼戰線,對未來中原戰局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要是朱裕能搶先收復河洛,則將打通與關中的聯絡,但梁師雄能不能在蒙兀人的幫助,拖到王元逵、田衛業率先攻下雍州、華州,中原局勢則將變得更加惡劣。

  在溫佔玉看來,梁師雄在滎陽掘堤潰水,是守軍的一個戰術動作,就像韓謙當年在烏金嶺暗築冰壩最後潰沖壽州軍。

  即便朱裕那邊能提前察覺到這一狀況,後續也極有可能對梁軍進攻滎陽城會造成很大的麻煩,很可能會拖慢梁軍進攻河洛的步伐,使得關中局勢越發的圍困,但溫佔玉看來,韓謙對這一狀況有所預料才是啊。

  就算沒有蒙兀人相助,梁師雄也是梁國名將,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手段?

  「動不動就大驚小怪的,某些人是不是有言過其實了?」曹霸撇著嘴說道。

  雖然這些年他在棠邑軍手裡吃過很大的苦頭,但感覺上都不如被送入軍學院更令他感受折磨,只要有機會,曹霸還是忍不住會冷嘲熱諷一番,溫博也極為無奈。

  「侯爺是覺得這事還有什麼異於尋常之處?」溫暮橋蹙著眉頭,開口問道。

  「侯爺擔心魏州叛軍的用心,不簡單是掘堤潰沖滎陽附近的地區,只是工造司、工師院有關禹河(黃河)的水文資源太有限,有些事情還不能說死,」溫博說道,「不過,侯爺已經先派霍肖騎快馬趕往壽春見郭端鐸,要郭端鐸即刻派人去聯絡梁帝。倘若梁國工部主管河務的郎中官沒有禹河滎州河段及鴻溝西側具體的水文地理資料,則要兩家立即派人潛入敵境進行實地測繪……」

  「沒有這麼嚴重吧?」聽溫博說及眾人新年後第一天在未雨閣議事的推測,曹霸都有些被嚇到了,咂著嘴說道。

  「現在必需要有第一手禹河滎陽段的水文數據才能做後續的判斷,」溫博說道,「倘若滎陽段的河床,已經懸出南岸,大堤一旦掘開,意味著禹河將徹底變道!而倘若蒙兀人或梁師雄最初的算計是迫使禹河改善,那即便河床沒有懸出南岸,但只要積淤足夠嚴重,他們也能在決口下方徵用數以萬計的民夫,堆土塞河,強迫禹河改道!」

  「侯爺是猜測蒙兀人要搞浮山堰!?」溫淵驚問道。

  「浮山堰是什麼東西?」曹霸問道。

  「你這個不學無術的蠢貨,整天在課堂上都只知道睡覺,要是在侯爺面前,你問出這樣的蠢話,侯爺直接將你的都虞侯將銜給捋掉,我都沒臉替你求情。」溫博哭笑不得說道。

  「你知道浮山堰到底是什麼東西?」曹霸扯著溫淵的衣襟問道。

  「年前侯爺親自到軍學院授課,提及幾個大型土木工程在戰事中的應用例子,浮山堰一事重點講解過來,你當時可能躲在薛川身後睡著了。」溫淵小聲的說道。

  「溫淵,你快去拿講義給這憨貨看,省得到壽春後給我丟人現眼。」溫博氣憤說道。

  「侯爺也都說過那是旅及鎮軍主將必需要學的科目,我只想著要能率領一兩千兵馬衝鋒陷陣就滿足了,需要學哪些作甚?」曹霸說道,「你們都這麼嚴肅,不會是這鬼撈子浮土堰真的很厲害?」

  除了稍作收拾外,溫博也要等第一批侍衛武官先進行集結,最快最快也要到天黑後才有可能出城趕往壽春,跟先行的韓謙等人會合。

  他暫時也沒有事情做,便耐著性子跟曹霸講解浮山堰是怎麼回事。

  浮山堰的建造要追溯到四百多年前,當時的南朝梁武帝蕭衍為了從北魏手裡奪下戰略要地壽陽(壽春),派人在壽陽下游臨淮縣境內的浮山築攔河大壩,意圖堵塞淮河,使淮河水倒灌壽陽城,迫使魏軍撤出淮河南岸。

  當時南梁軍徵用軍民二十萬人,南起浮山北抵潼河山,從兩端填築土方,歷時兩年建成。

  浮山堰建成之初,對魏軍的威脅確實是極大,蓄水不久,壽陽城就被大水圍困,迫使魏軍棄城退入北面的八公山,上游數百里內更是一片汪洋,但很可惜浮山堰僅存在四個月,就被大小沖毀。

  最終的結果並沒能對魏軍造成致命的威脅,反倒使當時的南梁軍控制區域,受到大水潰沖之災,軍民死傷無數。

  「浮山堰不是沒成嗎?」曹霸說道。

  「浮山堰未成,但不意味著梁師雄在滎陽圖謀不成,一切還是要具體的水文資料,這也是要你們這些高級將官到軍學院受訓的關鍵原因。」溫博語重心長的說道。

  「你們還不是開始都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需要侯爺提醒?」曹霸嘀咕道。

  溫博差點被這憨貨氣死掉,卻又無法反駁他這渾話。

  「侯爺召集我們去壽春,是不是要準備出兵,聯合梁軍進攻滎陽?」曹霸想要有仗可打,骨髓子裡都透著酥麻,比弄娘們都爽利。

  「不大可能。」溫博搖了搖頭,說道。

  雖然韓謙這麼短的時間裡也沒有辦法對後續的影響都推敲明白,但溫博自有他的判斷。

  梁師雄並非弱將,再多的兵力,也很難在禹河水勢大漲之前產滎陽城攻下,更何況整件事又極可能是蒙兀人與魏州叛軍聯手為之,那填多少兵馬進去,都有可能會受到重挫。

  溫博也不跟薛川他解釋太多,黑著臉要他們先認真思量這事對梁國西南部及淮西北部可能會有直接影響。

  地理、算學、工造等科目是中高級武官進入軍學院培訓必修,薛川、溫淵二人學得頗為認真。

  在溫博點破禹河積淤嚴重,河床有懸出南岸平地的可能之後,後續的影響也能進行相應的推演。

  禹河(黃河)一旦徹底往南改道,鴻溝、沙潁河沿岸地區受災會有多嚴重,這個並不難想像,但除了中原戰局將變得更惡劣以及更混亂外,淮西也將不避免的會受到直接的深遠影響。

  這主要也是受潁河口位於壽春以西的地理位置所決定。

  壽春北部的硤石口都不到七十丈寬,這種極特殊的地形,在夏秋雨季時已嚴重影響到淮河上游來水的傾洩,十年裡卻有七八年會在硤石口以西的淮河兩岸形成大片的滯洪區。

  過去十多年間,徐明珍任壽州節度使時,在八公里及壽春城以西的淮河南岸組織軍民修造大堤,差不多將滯洪區都限制在北岸的潁州境內。

  倘若禹河奪賈魯河、沙潁河改道在夏季之前成為事實,這意味著硤石口上游,在容納禹河來水後,水勢規模將擴大三到五倍。

  這已經不是北岸滯洪區會擴大多少的問題,同時還直接涉及到南岸的大堤能不能承受住這麼大水勢的衝擊。

  一旦南岸大堤沒能撐住,這意味著壽州境內在這個夏季也會變成一片汪洋。

  有提前防備,人馬的損失會極有限,但壽州境內的安置計畫、五六十萬畝耕地被淹沒,年後就計畫要在龍池山著手實施的堰湖工程、北淝水河疏濬工事以及後續將壽春打造為淮西北部重鎮的一系列事宜都會隨之被耽誤下來,錢糧上的損失將極其的慘重,都有可能打斷棠邑現有的建設及發展節奏。

  也許淮西的損失還是有限的,禹河改道對河淮梁軍目前的控制區域影響更為嚴重、慘烈,從而牽涉到河淮局勢往更複雜、更混亂的方向轉變,甚至梁帝朱裕沒能在許汝等地撐住,至使蒙兀騎兵飲馬淮河北岸,對淮西及中原戰局的負面影響,則更將令人害怕。

  溫博集結一部分侍衛武官從歷陽騎馬出發,年初七午前趕到壽春城。

  沙潁河目前乃是河淮梁軍的生命線,棠邑增援河淮梁軍的物資以及旱情嚴重的許汝潁陳等州,主要糧田都分佈於沙潁河兩岸,梁國工部侍郎周道元年底就到潁州視察潁水河務,在接到郭端鐸從壽春送出的消息時,周道元他還沒有離開潁州。

  接到消息後,周道元一邊派人快馬馳往新鄭稟報梁帝朱裕,他本人則直接趕到壽春,來與韓謙見面。

  梁帝朱裕極重視禹河水道的治理,登基之後,便專門在工部設立河務司,也很巧,河朔驚變之前,梁國工部剛剛組織人手,對禹河中上游的河道水文情況進行勘測,因而有韓謙所急需的最新數據。

  滎陽河段,由於地勢特殊,水情極為複雜,河道積淤情況有輕有重,周道元作為梁帝最為器重的工部大臣,他都不需要從汴京調資料,就對各種數據也都了熟於心。

  在棠邑傳來消息之前,梁帝朱裕也剛好派人過來,要召他趕回新鄭,便是要他評估滎陽掘堤可能會產生的影響。

  叛軍選擇的掘堤口,確實是積淤最嚴重的河段,河床即便沒有懸出地面,也差不了幾許。

  而倘若如韓謙所料,這一切是梁師雄與蒙兀人精密計算的謀略,只需要徵用三四萬軍民,在稍下游位置相對容易的築一道攔水土堰,就極可能成功迫使禹河之水從賈魯河、沙潁河南下奪淮入海……

  確認這一信息後,韓謙便下令將第二鎮軍主要兵馬往壽春集結,下令右神武軍歸家省新的兵卒,都到壽春集結編訓,同時還對濠巢壽霍四州頒布軍令各徵募青壯民夫一萬人集結壽春。

  數日後,梁帝朱裕重新鄭傳來消息,確認蒙兀人在魏州叛軍掘堤處下游的趙塘堤南北兩岸各增設一座大營。

  武陟縣境內的趙塘堤,位於賈魯河接禹河大閘的西側,河床積淤更為嚴重,也是在決堤口下游修築攔河大壩的絕佳地點。

  目前禹河還冰封著,差不多還有一個半月左右的冰封期,冰層之下的流水也是極淺,雖然暫時看不到魏州叛軍與蒙兀人有什麼進一步的舉動,但整個計畫既然確定是魏州叛軍與蒙兀人聯手進行,他們這時候倉促發兵強攻滎陽城也不現實,往最壞處預測局勢的發展怎麼都不為過。

  照梁帝朱裕的要求,韓謙即刻從壽春發出十二萬石糙米、三千石鹽、三萬擔精鐵以及五千具鎧甲、兩千具精鋼大弩、兩百具床子弩及一萬捆鐵箭等物資,提前趕在河淮回暖冰融之前,由河淮梁軍控制的州縣組織人手走陸路運往許州,為免以後大水沖洩下來,運力會跟不上。

  元月二十日,壽州除了第二鎮軍一萬精銳、水軍兩千將卒、侍衛騎兵一千人馬在壽春完成集結外,新編右神武軍放了近半年省親團圓假的一萬兩千將卒,以及從外圍州徵調四萬青壯民夫以及從霍邱、壽春、鳳台三縣徵調的兩萬青壯男丁,都以難以想像的高效率,在壽州完成集結。

  韓謙元月二十一日就簽署軍令,正式在棠邑制置府在第一、第二、第三鎮軍及棠邑水軍、侍衛騎兵都之外,新增第四鎮軍,任命溫博為都指揮使、譚育良為副都指揮使。

  第四鎮軍組建之日,諸將卒並沒有第一時間發放兵甲戰械,而是直接發放大量的鐵鍬、挑擔,臨時徵募的六萬青壯民夫也都暫時編入第四鎮軍。

  第四鎮軍當前的任務,第一就是搶在五月之前,極盡能力對八公山以西的淮河南岸大堤進行加固。

  季希堯及工師院專門研究水利河務的工官、工師,在之前半個月時間內,對壽春城周邊的地形地勢進行新的緊急繪測。

  在得到第一手的數據之後,韓謙決定將北淝水河下游、位於壽春城以東的瓦埠蕩及外圍總面積達三四千平方裡的地勢淺窪區域劃為特定的蓄洪區,將這個區域裡不多的民戶人丁都遷出來安置。

  不過,滯洪區在壽春城的西側,今年可能往西延伸到霍邱境內,但瓦埠蕩卻在壽春城的東側,在這兩個區域間開挖一條深三四米深、寬二三百米、長達五十里的行洪大河,根本不可能是五六萬民夫能在三四個月內所完成的任務。

  那就只能在壽春城西大堤與瓦埠蕩之間,劃出一條相對開闊、地勢較低的行洪帶來。

  目前要做的,除了要在行洪帶的兩側修造淺堤,保護後方的灌溉區及壽春城,更主要的還是要將行洪帶上、不利洪水快速洩走的地形障礙都挖通。

  這樣就能保證一旦壽春、霍邱之間形成大面積的滯洪,也能在最快的時間內,通過行洪帶將洪水導往瓦埠蕩,從而達到大幅減輕對農耕的影響。

  龍池山堰湖也需要照原計畫進行修造,但會在龍池山堰湖與北淝水河之間需要緊急新開挖一條渠道,以便能在雨季來臨之前,將龍池山一帶的溪水導往北淝水河,消除從側後衝擊南岸大堤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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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 大水

  棠邑廢除徭役舊制,將丁賦、折役錢都攤入田稅之中,這注定棠邑額外徵用六七萬人規模的青壯民夫,成本不比禁軍或侍衛親軍徵集同等規模的人馬低多少。

  除了大量的挖河修堤工具外,六萬青壯民夫一個月的口糧就高達六萬石糙米。

  當世飯菜油脂極少,挖河修堤又都是重體力活,上堤軍民一天三斤口糧只能算基本保障,此外還要提供大量的醬菜;當然,奢侈的肉食是不可能提供的;為預防膿血症,有司會千方百計的多提供新鮮蔬菜供應,數量還是極有限。

  好在於農閒之餘,能吃飽飯上堤勞作,每天還有十數、二十錢的工薪,對光壽濠霍四州的新附之民,卻是沒有絲毫的怨言。

  真正有疑慮的,還是制置府內部的一些將吏,這主要一次集結六七萬輜重人馬,哪怕是集結期僅有半年,開銷預計也將超過上百萬緡,而最終的目標也僅僅是保壽春城不受水淹,是不是有必要。

  在得知韓謙的決定之後,韓道昌也特意秘密趕到壽春來見韓謙,討論後續局勢可能會有的發展,他對壽春這邊搞這麼大的動作,也心存疑慮。

  韓謙對內部還是會儘可能解釋清楚,以便上下能統一思想,提高各方面的執行力。

  禹河奪淮入海,他已經顧不上河淮大地所面臨的困局,那是朱裕要考慮的事情,但就是在淮西,不僅僅是壽春城這座重鎮有被大水淹沒的可能,更令韓謙在意的,或者令韓謙絲毫不敢馬虎大意的,還是壽春外城郭內外以及及霍邱東部約五六十萬畝的灌溉區安全。

  這灌溉區要是被淹,將直接使淮西境內的糧食供應,直接從好不容易才有的寬鬆局面轉為緊缺。

  壽春城附近的耕地,看似僅佔淮西總耕地面積的百分之五六,但主要是豐產水田。

  而淮西其他區域目前還是以旱地居多,特別是霍州、壽州、光州中南部的淺丘、低嶺帶,平均畝產量較低。

  東湖、歷陽、武壽等地又有大量田地用來種植棉花、藥材等經濟作物。

  這諸多因素,就使得壽春及霍邱東部地區的糧食產量,大約直接佔到整個淮西糧草產量的百分之十左右。

  一旦這個地區都淪為汪洋水澤,夏秋都顆粒無收不說,還需要制置府額外拿出大量的糧食,對壽春、霍邱七八萬民眾進行賑濟。

  這裡裡外外核算下來,最嚴重的情況,會使淮西的糧食總供應,直接偏緊百分之十五左右。

  以淮西的糧產規模,即便今年直接收縮百分之十五,也不會造成嚴重的缺糧問題,但還要繼續履行對河淮梁軍的糧食援借承諾呢?

  而一旦叫蒙兀人毒計得售,那在賈魯河、沙潁河兩岸就極可能會形成一到兩百里縱深、八九百里延長的黃泛區,到時候會產生多少餓殍於野的飢民,到時候又需要拿出多少糧食進行賑濟,才不至於叫河淮之間千里皆是纍纍白骨?

  只有死保住壽春灌溉區,才能在滿足援借河淮梁軍錢糧基礎上,再額籌集一到兩百萬石糧穀,對入夏後就會大規模產生的河淮飢民進行必要的賑濟。

  要不然,這一切都要制置府在火燒眉頭之時,重新啟動在江東等地大規模購糧的計畫,需要耗費多少錢物?

  目前棠邑在淮西統購一百二十萬石糧穀,僅需要八十萬緡,但要是從江東等地大宗採購,少說需要再增加上百萬緡錢。

  更關鍵的是禹河奪淮入海一旦成為事實,就不是一兩年就會停止的事情。

  此時不死保壽春灌溉區,那河淮梁軍一天不能奪下滎陽城、一天不能恢復禹河故道,那這件事對賈魯河、沙潁河以及淮河中下游及洪澤浦沿岸地區的負面影響,就一天不會消除……

  幾種不利因素疊加下來,韓謙也難以預料棠邑軍後續的形勢會往什麼方向扭轉。

  不管怎麼說,韓謙怎麼都要盡一切可能死守壽春灌溉區,同時還要韓道昌回到金陵後,赤山會就直接在各地啟動糧食採購計畫,以應對淮西可能會出現的糧食緊張局面。

  當然,韓謙在壽春這麼大規模的人馬集結及調動,卻是叫不明真相的金陵及淮東、襄北寢食難安、驚擾不休。

  也的確,在年前棠邑包括水軍、步營及騎兵在內,一直保持五萬人左右的常備兵馬,新年沒過幾天,韓謙突然間從歷陽出發,趕到壽春進行前所未有的軍事動員集結,僅僅新編的第四鎮軍總人馬規模就高達七萬餘人。

  也就是說,棠邑五萬現役常備兵馬,一下子暴增到十二萬之多。

  換作誰在棠邑側榻,能安枕入眠?

  金陵、楚州以及襄城,隔三岔五便派使者趕到壽春來見韓謙,詢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韓謙也沒有隱瞞的意圖,將魏州叛軍與蒙兀人意圖迫使禹河改道之事據實相告,也提醒淮東要加強洪澤浦東岸及淮河南岸的堤壩、溝渠等水利設施的修繕。

  楚梁和議之後,金陵、襄北、淮東都得以派遣商賈進入許汝宋陳等河淮梁軍控制的區域,對梁師雄在滎陽城東組織軍民挖掘大堤之事也有所耳聞,但無論淮東、襄北還是淮東卻不覺得事勢有韓謙所想像的那麼嚴重。

  除了蒙兀人在趙塘堤南北兩岸的大營並還沒有進一步集結軍民之外,梁軍在許州、汝州北部的反應也要比韓謙所說淡定得多,並沒有大難臨頭的緊迫感,更不要說組織兵馬趕在雨季來臨之前,傾盡全力進攻滎陽城了。

  別家不信,韓謙也沒有要他們一定相信的義務,但他在壽春集結那麼多的人馬,進入二月之後全部都用在南岸大堤加固、龍池山堰湖修建以及行洪帶的疏通上。

  除了六萬多青壯勞力,韓謙還陸續上從諸地徵調近兩萬頭騾馬、數千輛(艘)大小車船,用來裝運砂石泥土及木料等。

  大堤加固、加高是一方面,但當世受材料的限制,大堤主要堆土而成,再怎麼加固強化,整體強度也是極為有限,無法承受過高的滯洪水位,導洪、洩洪是死保壽春灌溉區的關鍵。

  季希堯率領工造司的水務工師,在壽春城從西南往東南方向,劃出一條東西長五十餘里,南北寬數里到十數里不等的行洪帶。

  為確保壽春城與內地聯絡不被切斷,位於行洪帶的驛道路段則需要加寬墊高,但驛道經過行洪帶時,則要預留足夠的行洪涵洞。

  也是為了節約時間,韓謙直接下令將為另處預製的鐵梁橋構件,直接運來壽春先用,搶先在驛道過行洪帶裡搶先架設總共一百二十米的連續拱鐵梁橋;橋墩也是開挖地基用鋼筋石泥河砂混澆。

  魏州叛軍二月上旬便在滎陽東掘開大堤。

  不過,冰封期的禹河流量很小,加上禹河滎陽段的河床還沒有完全懸出平地,滎陽城東的地勢又崎嶇不平,整個二月都沒有看到禹河大堤破開對賈魯河、沙潁河造成實質性的影響。

  禹河上游到二月下旬開始解凍,禹河上游的流量大了起來,大量的碎冰從缺口南洩,侵入滎陽城以西、以南、位於賈魯河西岸的低窪區域,使那裡淪為一片汪洋,也徹底封鎖住河淮梁軍從嵩山東麓進攻滎陽的通道。

  不過,賈魯河(鴻溝),秦漢以降就作為溝通河淮的核心漕道,水利設施比較完善,不僅與禹河之間修有水閘、船閘,兩岸還都修有堤壩。

  攜夾大量碎冰、從決口南洩的大水,被賈魯河西岸的堤壩擋住,主要往滎陽城與賈魯河大堤之間的滎澤等地流淌蓄積,一直到三月底之前,滎州境內變成一片汪洋,卻還沒有對沙潁河中下游的兩岸地區造成嚴重的影響。

  而這時候魏州叛軍及蒙兀人已經不再掩飾他們猙獰的險惡用心,數以萬計的軍民被驅趕到決口以東的趙塘堤兩岸,每日將數以十萬擔計的沙石泥土運入河道之中修築攔河大壩。

  與四百多年前南梁國於淮河中游修造浮山堰是一場注定會失敗的冒險行動不同,趙塘堤附近的禹河積淤極其嚴重,同時上游禹河絕大部分來水都從西側的決口往南洩出,使得趙塘堤附近的禹河之水,在三月中下旬時實際流面都不到二百米寬,而最深水位僅有一米稍過一些。

  也差不多是三月底的時候,蒙兀人在趙塘堤附近,就極快的成功對禹河形成截流,後續只是將攔河大壩不斷的加寬、加高,甚至試圖修造一條直接橫跨禹河、通往南岸的馳道,以便蒙兀人在懷、衛等州的兵馬能直接進入南岸武陟等地,或進攻汴京西翼地區。

  倘若棠邑拖到這時候才姍姍來遲的對這一切做出反應,前後就將錯過近三個月、極珍貴的應對時間,除了將數以萬計的軍民,都從壽春、霍邱以東地區撤出去,放棄壽春城及附近多達五六十萬畝的灌溉區之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進入四月,禹河上游的渭河平原以及更北面、更西面的西北地區,以及許汝陳宋譙潁以及西翼的伏牛山、嵩山等山脈、淮河上游北岸的柏桐山、淮陽山都相繼進入雨季。

  而差不多進入四月,硤石口上游便形成滯洪,水位一日高過一日,到四月中下旬時,壽春城以西的淮河水位,便高出南岸大堤新修的溢洪石堰。

  大型水閘的修造難度還是太大,前後僅有三個月工造時間,韓謙便沒有剖開大堤在淮河與行洩帶之間修造大型水閘,而是在大堤之上挖出槽口,用混凝土澆築深樁基礎,然後鋪築條石,修建溢洪石堰,將高達警戒水位的淮河水,導入大堤南岸的行洩道之中,使渾濁的洪水從南面浩浩蕩蕩繞過壽春城,流往瓦埠蕩,這將始終使得壽春城西滯洪區的水位維持在安全水位之下。

  而此時瓦埠蕩以北,銜接淮河下游水道的北淝水河道還是加急拓寬中;瓦埠蕩的蓄洪量也是有限,還是要及時將洪水往淮河下游排。

  壽州境內的水情暫時還不算嚴重。

  壽春灌溉區的夏糧收割四月下旬就如期進行,以豆麥為主,差不多能有五十多萬石的收成,之後便是以水稻為主的秋糧播種,目前看來也不會受到多嚴重的影響。

  然而賈魯河、沙潁河沿岸的許汝譙潁陳亳諸州,到四月底的時候,則是陷入一片汪洋之中,無數民眾被迫離開家園。

  賈魯河、沙潁河起到滎陽以東的禹河北岸,往東南方向曲折而行到壽春以西四十里外入淮,幹流總長近九百里。

  即便梁帝朱裕年初就識破梁師雄與蒙兀人的奸計,不要說此時的河淮梁軍,就算是梁國鼎盛之時,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在入夏之時將賈魯河、沙潁河兩岸的大堤加固到能抵擋比往年高出三四倍洪水的標淮。

  梁帝朱裕也沒有想著趕在雨季來臨之前進攻滎陽城,爭取對滎陽、武陟等地禹河大堤的控制權。

  戰事太過倉促不說,進攻陣地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大水淹沒,實在是看不到有幾分勝算,只能落入梁師雄與蒙兀人早就安排好的算計與圈套之中。

  梁帝朱裕一直拖到四月下旬才有所行動。

  這時候沙潁河兩岸洪水滔天,沙潁河以西的汝州、蔡州以及許州、潁州、陳州的西部地區,已被滔天洪水與東部的宋譙及汴京等地切割開,洪泛區還有不斷往兩翼擴大的區域,至少會持續到八月,氾濫衝擊一切的洪水才有削減的可能。

  這時候河淮梁軍也再次被切割成東西兩部分。

  梁帝這時候率領西翼的精銳輕卒,將大型戰械、輜重都拋棄在後方,直接從汝州西北側的少室山與伏牛山之間的險僻隘道穿過,殺入洛河上游的嵩縣、伊川等地。

  少室山、太室山等嵩山諸嶺,在地形上算是伏牛山的餘脈。

  即便汝州西北部有一些峽谷、坡嶺可以翻越進入河洛地區,但地勢極為險陡,而雨季山道濕滑,還不時有泥坡滑陷。

  而魏州叛軍在河洛南岸的嵩縣、伊川等地也不可能疏於防備,早就據險結寨、防禦極嚴,梁軍想要從這個區域發動進攻,只能用將卒的性命去填,大型戰械也根本送不過去。

  而一定要從這個區域,近乎是孤注一擲的對佔據河洛地區的魏州叛軍發動進攻,就必須要等到這一刻。

  一方面需要時間修造、拓寬嵩縣東部的山道。

  更重要的還是朱裕要等到梁軍從中高級武將到底層兵卒,都充分認識到眼下是關乎他們非生即死的背水一仗,才能有多幾分成功的勝算。

  還有一個因素,那就是蒙兀人在趙塘堤修造攔河大壩,都直接將攔河大壩修成溝通禹河南北兩岸懷州城與武陟城的馳道,蒙兀兵馬的主力就主要部署在東側,意圖對汴京西翼地區展開攻勢。

  隨著洪水的進一步氾濫,滎陽城以東、以南,繼而到許州北部,都變成一片汪洋,這不僅限制蒙兀人的騎兵或步卒兵馬快速增援魏州叛軍所守的河洛地區,更切斷蒙兀人的騎兵部隊,從南部快速穿插到許州、汝州乃至蔡州腹部,攻擊西翼騎兵腹背側翼的可能。

  就連徐明珍的壽州軍,此時也主要被隔絕在沙潁河東岸的譙州、亳州等地。

  唯有拖到這一刻,梁帝朱裕才不會擔心徐明珍有心思不穩的可能,才能放心的將在沙潁河西岸集結的五萬兵馬,傾盡全力、傾其所有從少室山南側的險僻谷道,殺入目前也已暫時成為孤島的河洛地區。

  然而,金陵、襄北以及淮東等地卻並不知道河淮梁軍的動靜。

  進入五月之後,江淮大地也陸續進入梅雨期,降雨連綿不斷,楚楊等地內澇嚴重,河塘溪渠皆溢。

  這使得從淮河上游而來的洪水下行,變得更加緩慢,洪澤浦之內的水位也是一天高過一天。

  洪澤浦西岸地勢要高一些,但鐘離縣境內龍遊湖與洪澤浦已經連成一片。

  洪澤浦南面的石樑縣,幸虧這兩年才遷入萬餘口民戶,即便到處都是積澇,實際受災情況並不嚴重,真正面臨嚴峻考慮的,還是洪澤浦以東、地勢最為低陷的楚州以及樊梁湖西側的揚州北部地區。

  早年清河、山陽、金湖三縣所建立的軍府屯墾體系,與洪澤浦東岸大堤形成有機的一體,大堤有六座大型水閘相接六條幹渠,幹渠再有六十八條旁支民渠,延伸到總計七八十萬畝軍墾屯田的每一個角落。

  六道水閘幹渠,不僅保證屯區的灌溉用水,而一旦洪澤浦水位上漲,還能保障能快速、及時的將洪水往下遊方向引導。

  楚州早年差不多有十五六萬口的將卒家小眷屬,在這一片屯區棲息勞作,每年還能額外向軍府上繳逾六十萬石的田租。

  五牙軍水師主力慘敗於洪澤浦,東岸大堤隨後受梁軍破壞極其嚴重,之後兩年,淮東求助於棠邑,才有餘力重新修繕東岸大堤。

  然而淮東目前僅有能力修好兩座水閘,但兩座水閘相接的兩條幹渠與東面山陽瀆(邗溝北段)的清淤疏濬之事還沒有開展。

  也就是說,山陽、清河、金湖三縣之間的軍府屯區,這時候勉強恢復一定的灌溉能力,卻沒有恢復行洪能力。

  王文謙奉命趕到金湖縣督管水情的當天,將晚時分金湖縣城北側的大堤便發生決口,令王文謙措手不及,也束手無策。

  渾濁的洪水彷彿千軍萬馬一般,從決口渲洩而下,不僅大堤上有上百守堤的軍民猝不及防的被捲入洪流之中,大堤下方的幾個屯寨很快也被大洪淹沒,兵戶家小根本就來不及撤出來。

  王文謙在金湖縣令王遠、駐軍將領蔡經以及殷鵬等人的簇擁下,狼狽不堪的爬上一座緩坡,只能大堤缺口越衝越大,才不多一會兒時間,決口就被大水扒開有二十丈寬,幾艘穿滿砂石的烏篷船都沒得及鑿沉去堵缺口。

  這麼大的水勢,這麼大的缺口,當世已經不可能組織軍民進行封堵。

  除了將大堤上的軍民先撤下來外,目前能做到的也就是多蒐集一些舟船,儘可能的將更多被大水圍困的民眾接出來。

  「黔陽侯元月在壽春集結數萬民夫,便言胡虜其心歹毒,欲引禹河之水浸灌江淮,奈何信王府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還以為黔陽侯或存異動之心,反而動用極其緊缺的人力、物力在金湖西側修造十數座屯寨、堅堡,也挖了好幾道南北向的深壕,卻沒有徵調軍民修繕大堤、水閘,疏濬行洪渠,真是太可惜了。」

  金湖縣令王遠乃是王文謙的堂兄王桁行之子,左右沒有外人,在王文謙面前說話沒有什麼顧忌,忍不住發起牢騷。

  殷鵬發愁的盯著滾滾而下的渾濁洪水,脅裹大量的雜樹茅草,甚至還能隱隱看到有村民在大水中掙扎,對王遠的話他則是假裝聽不見。

  雖然王家人這時候在外人面前還是一貫的謹小慎微,但特別是傳信說王珺即將臨盆而之前有幾名醫師診斷大概率會是男丁之後,內部就已經越來越隱忍不住了。

  殷鵬對此也能理解。

  王文謙目前在淮東處於半致仕狀態,平時都病養宅中,唯有像這時的緊急情況才會應召出來署事。

  除王文謙之外,王氏子弟也就王遠官職最高,但金湖縣作為上縣,縣令品秩也僅正六品,其他人更多是八九品或壓根就未入流的小吏。

  而隨王珺嫁入棠邑的數人,這才過去多少時間,王衍目前就已經在周憚手下擔任光州長史兼潢川縣令,也是正六品;王轍在軍情參謀司任正六品僉事,混得最差的霍肖也都在都廳司任從正七品記室。

  而霍厲、王樘作為武將,在棠邑得到陞遷機會更多,此時皆任都將;特別是霍厲在棠邑侍衛騎兵司任都將,地位要比普通都將更高一籌。

  而這次韓謙在壽春反應及時,提前三個月就徵集七八萬青壯勞力防洪備災,幾乎沒有受到多慘重的損失,而淮西則是拖延到四月中旬確認形勢不妙時,才抽調青壯上堤保堤,但最偏遠的縣,役夫都還沒有調上來,大堤便垮出這麼大的決口,預計未來兩年,淮東形勢惡勢堪比延佑三年、四年。

  兩廂比較,怎麼叫三十歲出頭、脾氣還沒有徹底磨石的王遠沉得住氣?

  王文謙卻是臉色陰沉著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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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2: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七十五章 河道

  淮河下游的南岸地區,地形要比北岸的泗州、海州低陷,這也注定淮河下游每有大水,楚州受災要比泗州更為嚴重。當然,泗州靠近洪澤浦的區域,地勢還要低一些,由於前朝修造的大堤完全荒廢掉,早都變成一片汪洋。

  王文謙、殷鵬、王遠等人次日還是乘小舟撤到金湖城東的山陽瀆大堤,這時候大堤擠滿逃難的民戶,滿地的狼籍、悲愴,任誰在這一刻都深感束手無策,王文謙也只能將組織舟船,將這些災民儘可能快的疏散到山陽瀆東岸,使得他們暫時能到東邊受災較輕的縣逃荒。

  這時候一艘官船從南往北駛來,王文謙凝眸看了半晌,才恍然想起這應該是織造局的官船,也不知道慈壽宮的人這時候跑去楚州見信王楊元演,是有什麼算計。

  或許這邊橫渡的上百艘大小舟船極為混雜,又或許是停靠過來的看山陽瀆西岸的受災情況,官船在五六百步靠西岸停泊下來。

  又或者是停下來後,才發現王文謙等人混雜在災民之中,過了片晌便看到姚惜水、周元等人硬著頭皮朝他們這邊走過來。

  「王大人,多年不見。」周元乃是工部侍郎,論品秩已不在王文謙之下,但還是極客氣的與姚惜水上前給王文謙揖手施禮。

  「周大人、姚織造使客氣了。」王文謙還禮道。

  王文謙知道這些人多半是停船靠岸時沒有注意他們在岸上,但停船靠上西岸後看到他們,又不便不來相見,他這時候也只想尷尬的應付一下,然後送這些人去楚州見信王。

  果如王文謙所料,說了幾句話沒營養的話,周元、姚惜水便告辭離開,也沒有說他們這次到底是為何事去楚州,好似他王文謙在楚州已經變成無關緊要的人物了。

  王文謙也不介意,只是要正疏散災民的舟船讓到一旁,讓周元、姚惜水乘坐的官船先通過去。

  「他們這時候去楚州,要搞什麼鬼?」殷鵬警惕的盯著沿山陽瀆往北面駛去的官船,忍不住開口問王文謙。

  周元身為工部侍郎,名義上是奉旨到楚州視察水情,但大家心裡都清楚,周元、姚惜水出現在這裡,絕不是表面上視察水情這麼簡單。

  王文謙也是搖了搖頭。

  他這段時間差不多在宅子裡病養,有意不接觸淮東的軍政之事,信息也變得閉塞,他都不知道晚紅樓與灌江樓的勾結到底有深,也不清楚呂輕俠、周元、李長風等人對禹河奪淮入海之事到底怎麼看,也就無法準確揣姚惜水、周元此時去見信王到底想要實現怎樣的意圖。

  過了片晌,王文謙才說道:「姚惜水、周元看到我後守口如瓶,一點口風都不漏,又一臉後悔靠岸撞到鬼的樣子,想來他們此行的意圖對棠邑應該不是什麼好事吧?」

  殷鵬蹙起眉頭。

  不提禹河奪淮入海對河淮局勢的深刻影響,殷鵬知道提前四個月就進行防災、治災淮備的淮西,這次受災影響要遠遠小於淮東,僅僅是一個方面。

  光壽霍濠四州,作為棠邑的新收復地區,通常說來想要消化、整固對地方的統治,需要四五年才有可能初見成效。

  然而韓謙這次主要就是從這四州徵募六萬多青壯勞力,卻極有成效的推進防災、治災等工作的開展,這說明即便才短短兩年,但棠邑對新收復州縣的掌握程度之深,遠超他人想像。

  也說明韓道銘年前在崇文殿上當著很多人的面說棠邑軍在淮西擁有動員十萬兵馬的能力,沒有半點的虛誇,這次防災、治災,甚至可以說是棠邑軍大規模集結的一次預動員。

  而淮西此時哪怕是僅僅依賴內部所能產生的供給,動員十萬兵力進行一場持續半年時間左右的戰事,也應該完全沒有什麼問題了。

  也就是說,淮東已無法獨力抵擋棠邑軍從西翼發動的攻勢了。

  即便蒙兀人與魏州叛軍這時候掘開禹河大堤,是這次禹河奪淮入海、在淮河中下游造成大規模洪澇災的罪魁禍首,但考慮到河淮局勢後續還有極複雜的變化,殷鵬心裡還是以為此時的朝堂諸公及淮東都會更加忌憚棠邑吧?

  姚惜水、周元選擇在這一刻前往楚州見信王及阮延他們,掰著腳趾頭,都能猜到她們是有心對棠邑不利,但她們具體想著搞怎麼事,對棠邑不利?

  「我之前隱約聽到消息,也不知道是哪方故意放出來的風聲,說是李知誥與趙孟吉、王孝先暗中有勾結,不知道這是不是跟他們此行有關?」殷鵬憂慮的說道。

  「心思應該都會有吧,但棠邑令太多人投鼠忌器,不是連徐明珍、司馬潭到這時都沒有正式叛投朱讓?」王文謙說道,「且看吧……」

  …………

  …………

  葉非影站在船舷甲板之上,神情麻木而冷漠的看著山陽瀆西側大堤上衣衫襤褸、滿臉悲切暫時還沒有徹底麻木下來的災民,看著大堤以西的洪水滔天,渾濁的大水之中飄蕩著雜木枯草以及人畜的屍體。

  誰能想像年前荒宅之中一句「春暖花開」,竟然會印證在此時此刻的情形上?

  葉非影她對軍略之事知曉不多,但守在姚惜水的身邊,聽周元以及年初調歸金陵的李長風、李秀等人議論,也知道蒙兀人這次用計甚為毒辣。

  即便梁帝朱裕此時從險僻山道,對河洛地區發動殊死一搏的攻勢,但即便能成功攻陷河洛,河淮梁軍重整河淮地區的戰略意圖,也將徹底落空。

  李長風他們很早就預測,只要有一部蒙兀兵馬,配合魏州叛軍在東線用兵,青密等州乃至佔據徐泗地區的司馬氏,都會選擇向梁賀王朱讓投降,繼而令汴京兵馬再次淪成孤軍。

  梁帝朱裕去年借道棠邑重返蔡州,在滎州南部重振聲勢,在那種情形下,以及司馬氏的家主司馬涎本人還在汴京,司馬氏都還繼續選擇在徐泗居中觀望,都沒有表明重新效力梁帝麾下的立場。

  現在河淮形勢再度陡轉直下,梁帝朱裕即便在許汝等地重新聚集起來的四五萬精銳,但被氾濫的洪水隔絕沙潁河以西,司馬氏投附魏州叛軍,實在是不難想像的事情。

  而這兩年來退到淮河北岸之後,以汝陰縣為府治、主要經營潁、譙兩地的徐明珍,由於潁州位於沙潁河的下游,受災最為嚴重,汝陰縣近乎全境被淹沒,四萬多壽州軍被迫往東撤到蒙城、亳州城駐守,在東側的司馬氏投降魏州叛軍之後,李長風他們預測徐明珍必然也附從之。

  之前,韓元齊、陳昆、雷九淵、荊浩等人守禦汴京,支撐近兩年之久,已經是殊為難得,但倘若再次被圍困,他們還有可能在汴京城,再守上一年半載嗎?

  當然了,司馬氏及徐明珍拖到現在,都還沒有正式投降魏州叛軍,葉非影多少是看不明白,李長風、李秀則猜測這兩家可能是顧忌韓謙會率部直接介入河淮戰事。

  年初之時,看似梁帝對蒙兀的決堤奪淮之策沒有做太多的應對,但還在地勢較高的陳州宛丘縣境內,對銜接汴京城與陳州州治宛丘城的陳汴驛道進行加固加高。

  大水雖然在陳州境內氾濫在災,但這條驛道並沒有被大水沖毀,意味著棠邑一旦決定出兵參與河淮戰事,就能用兵船從潁水主航道北上,然而在這條驛道的南側路段,穿過潁河北面縱深廣達五六十里的洪泛區,進入汴京南翼地區。

  從這點可以判斷,年初看到蒙兀人在滎陽城東側挖掘禹河大堤時,韓謙與梁帝朱裕對後續的河淮局勢惡化,是早就有清醒的認識。

  要沒有這條驛道,即便棠邑兵馬能通過戰船沿穎水北過,但兩翼寬及五六十里的洪泛區,對步卒而言,也是難以踰越的天塹;洪泛區的淹水有深有淺,積淤嚴重,多小的船也很難通過去。

  而即便預料到韓謙極有可能擅自出兵、介入河淮戰事,朝堂諸王公大臣對河淮局勢的反應或者說立場,卻是迥然不同的。

  大多數朝臣不僅認定蒙兀人消化晉地需要時間,對蒙兀人這次決開禹河大堤奪淮之策,也傾向認為蒙兀人主要目的,還要是從根本上肢解梁帝朱裕一系的勢力,扶持以梁賀王朱讓為首的魏州叛軍。

  到時候梁賀王朱讓,勾結司馬氏,以及徐明珍確有可能會投附朱讓,他們也將組建新的梁國,統治沙潁河以東的河淮二十九州,成為江淮大地與蒙兀人之間的緩衝。

  即便蒙兀人於此同時能成功奪取關中及河洛地區,也不足以對楚蜀形成致命的威脅。

  畢竟沙潁河兩岸氾濫成災,從沙潁河往西到伏牛山之間的用兵通道變得極其狹窄,很難突破方城以及淮河上游、背依桐柏山的光州防線。

  而蒙兀人想從關中翻越秦嶺南下,梁州則將是他們越不過的天塹。

  相比較之下,尾大不掉且桀驁不馴的棠邑,則日益成為朝廷某些人及諸藩鎮勢力眼裡迫在眉睫的威脅了——當然這些人裡,慈壽宮乃是主流,葉非影也相信淮東應該更深有體會。

  相比較之下,溧陽侯楊恩卻變得更憂心河淮局勢的惡化以及蒙兀人這兩三年間展現出的過人實力。

  而沈漾、薛若谷以及黃化、楊致堂等人的態度較為持中,心思更多是想在左武驤軍調歸金陵之後,加快籌建隸屬於侍衛親軍體系的右武驤軍的工作。

  「王文謙這兩年多來,有大半時間病養宅中,也算是深諳韜光養晦之道,不過王氏族人卻難免心思浮動……」

  這時候聽到從船艙裡傳來周元說話的聲音,葉非影轉過身,見周元藏在船艙深處的臉顯得非常的陰翳,也不知道他這時候突然岔到這個話題上,是打什麼主意。

  「楊元演性情暴躁,卻非魯莽之輩,阮延等人又都老謀深算,而王文謙不惜屈尊對楊元演身邊的寵妃百般示好,即便王家有幾個年輕子弟這時候心思浮動,但想要楊元演這時候對王家人下手,怕是不容易啊。」剛才懶得登岸的春十三娘這時候人在艙室裡慵懶的說道。

  王珺嫁給韓謙,隨便拉一個人都能看出王家的尷尬處境,這種情況下想要挑撥離間,反倒不容易下手。

  「楊元演對王家人必然是心存猜忌的,也就很難再在這事上直接做什麼文章,但倘若在楊元演的這個寵妃身上做文章呢?」周元陰惻惻的笑著說道,「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年在襄城,陛下可是將那個姓顧的女子,先賜給黔陽侯伺寢的呢?而楊元演身邊應該有不少爭寵的女子,她們眼裡可沒有什麼大局不大局的,要是能鼓動起這些人,都未必要我們直接出手……」

  姚惜水、春十三娘都沒有作聲應周元的話,似乎都不怎麼贊成在一個無關的女子身上做文章。

  周元似乎也意識到姚惜水、春十三娘的情緒變化,嘿嘿乾笑了兩聲,說道:「此時梁帝朱裕殺入河洛殊死一搏,梁師雄能不能守住洛陽、函谷關還兩說,王元逵、田衛業要避免強攻華州不利,而函谷關一旦失陷頓陷進退兩難之地,遂集中力量攻入雍州——不管怎麼說,留給我們的時間真是不多了……」

  河淮東線的局勢差不多已定,即便棠邑決意出兵河淮,也只能勉強保住汴京城往到陳州北部一線,但西線一直到關中,卻還存在很大的變數。

  有可能是梁帝朱裕先攻下洛陽、函谷關,打通與華州、雍州的聯絡,將田衛業、王元逵兩部兵馬重新壓制在河津、同州,暫時無法南下,也有可能是田衛業、王元逵先攻下雍州、華州,先與河洛梁師雄的連成一片,令梁帝朱裕無城而返,從此梁軍就能龜縮在蔡汝及許州南部、譙州西部這一小片地域殘喘延息。

  當然也有可能是梁帝朱裕攻下洛陽、函谷關的同時,王元逵、田衛業也攻下雍州。

  在不管哪一種情況,只要關中的局勢定下來,都對襄北不利。

  第一種情況,梁帝攻下洛陽、函谷關,打通與關中梁軍的聯絡,即便不考慮棠邑的因素,顯然也不會同意襄北與趙孟吉、王孝先聯手進攻蜀國,而會謀深圳市將趙孟吉、王孝先兩部收編為梁軍,驅使其到渭水北岸,與王元逵、田衛業作戰。

  第二種、第三種情況,蒙兀人或全面或部分取得關中的控制權,這時候襄北更多的應該要考慮蒙兀人對梁州可能會有的野心,而不是貪心謀蜀了,更不能輕易妄動。

  一定要說有利的時機,就是當下趁梁軍殘部與魏州叛軍以及王元逵、田衛業的兵馬在河洛、雍州膠著僵持、誰都無暇南顧之際,或有兩到三個月空隙,給他們聯合趙孟吉、王孝先攻入蜀地的機會。

  甚至他們並不需要一舉拿下蜀國,襄北軍前期只需要佔領利州、巴州、通州、閬州等蜀北地區,便有進退兩宜、觀望形勢的便利——而前期以蜀北諸州為目標,襄北並不需要動用多少兵力,可以使趙孟吉、王孝先從陰平道殺入蜀中,吸引蜀軍的主力。

  然而即便是如此,不僅李長風、李秀不支持,李知誥也擔心局勢未必能受他們的控制。

  目前他們能確認敘州每年大約有兩百萬匹黔陽布及價值三四十萬緡錢糧的兵甲戰械等其他商貨輸入蜀中,在這種大的利益糾纏下,很難想像他們真要聯手趙孟吉、王孝先進攻蜀地,棠邑不會出兵威脅襄北的東翼。

  僅僅摧測棠邑有可能直接出兵增援陳州、汴京還不夠,但倘若這時候淮東與棠邑起了兵釁,從東線進一步牽制住棠邑軍,令韓謙難以兼顧其他方向,李知誥才會真正下定決心吧?

  葉非影年前與姚惜水一起走進荒宅,當然知道亭中之人對這邊的期許頗重,但除了李知誥那邊一直沒有表態之外,姚惜水與夫人也都擔心亭中之人將她們都算計進去,卻不想周元心情頗為熱切,心裡暗想,莫非周元暗中跟亭中人有接觸?

  …………

  …………

  霍邱、壽春的災情不算嚴重。

  濠州夾於淮河、洪澤浦之間,間之江淮連日降雨休,源出五尖山、浮槎山往流淌進淮河的溪河水位大漲,受淹較為嚴峻。

  不過,濠州四縣總丁口才十萬出頭,地廣人稀的好處這時候充分體現出來,與滁州北部一樣,即便有一部分民眾受災,但只要遷到地勢高處避水,地方上有足夠的能力進行安置,不需要制置府出面。

  真正嚴重的還是霍州西部及光州境內,從四月中下旬起來,一個月之內從潁水西岸南撤、蔡汝兩州無力安置的災民,總計已有十多萬老少渡過淮河,遷入這些地區臨時安置。

  三十餘座流民大營,每天就需要撥給上千石粳米進行賑濟,而這個數字每天都在增加之中。

  韓謙並沒有因為淮西又有十萬新民就心有竊喜,還是滿心憂慮當前嚴峻的形勢,河淮崩壞、關中失陷,淮西就算有二百萬人丁,又能幹得了什麼事情?

  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段時間桐柏山北麓也連續豪雨,谷水、潢水等南側的淮河支流也是大水漫灌,從巢州西部通往光州的道路,很多段被大水沖毀,沿路架設河道之上的十數座浮橋,也僅存半數不到。

  大量的物資需要先運到壽州裝船,再從逆著浩浩蕩蕩的淮河水,溯流到霍州西部及光州境內運上岸。

  韓謙馬不停蹄的奔波於諸縣,忙於救災之事。

  五月二十日韓謙他人在期思。

  由於淮河中游形成大面積的滯洪,臨近淮河、地勢卻又較低的期思城內,也到處都是淹過腳脖子的積水。

  郭端鐸、周道元等梁臣也轉移到期思城,將期思城作為棠邑聯絡蔡汝等州的中轉站;韓謙趕過來跟他們商議後續的增援事宜。

  這時候梁帝朱裕親率精銳,殺入嵩山西麓之後,已經不計傷亡的攻下洛陽南部的嵩縣、伊川兩座關鍵城池,但臨近禹河的洛陽、澠池及函谷關以及東側的偃師、滎陽等城內,還有三萬叛軍頑強抵抗。

  此時蒙兀人在河津等地蒐集數百艘漁舟,能夠從孟津等地支援洛陽,使得叛軍的戰鬥意志較強。

  也好在河洛乃是梁帝朱裕的龍興之地。

  看到梁帝朱裕率梁軍翻越嵩山殺入河洛,盧氏、洛寧、宜陽的世家宗閥以及民眾都紛紛舉兵驅逐叛軍,使得梁帝暫時在河洛南部站穩腳,也能從地方上籌集一部分糧秣,不需要耗時耗力的都從蔡汝等地,利用人扛馬駝最原始的方式翻越險僻谷道,往河洛地區運送軍糧。

  目前梁帝朱裕決定除了分一部分兵馬守宜陽,盯住宜陽下方的洛陽叛軍外,使荊振率一部分精銳,穿過伊水北岸的丘陵,直接插到禹河南岸,從東往西進攻澠池、函谷關,先打通與關中的聯絡。

  由於梁軍完全失去對禹河上游水道(含渭河)的控制權,蒙兀人卻集結數百艘小型船舶,隨時能從洛陽到函谷關之間選擇平直河岸渡河,相當於是進攻澠池、函谷關的兵馬側翼將完全暴露出來;兼之河洛地區這段時間也是連日大雨,不利進攻,河洛之間的戰事,最快也要兩個月之後才能見分曉。

  梁帝朱裕擔心司馬潭、徐明珍隨時有可能叛變,希望棠邑能及早出兵北上,避免被司馬潭、徐明珍搶先切斷陳州與汴京之間的驛道聯繫。

  不僅郭端鐸、周道元二人在期思,沈鵬也攜帶梁帝朱裕的親筆信函趕過來,再次提及希望棠邑及早出兵的請求。

  韓謙對此卻很是猶豫。

  一方面是司馬潭、徐明珍隨時都有可能會叛變投向魏州叛軍,而司馬潭、徐明珍佔據河淮南部地區,兩部兵馬加起來要超過十萬之眾。

  一方面蒙兀人在武陟建成攔河大壩,其騎兵前鋒兵馬已經進入汴京東部的區域活動。

  這時候韓謙即便調兩萬精銳步甲進入陳州北部,與韓元齊、陳昆率領的汴京守軍加起來,也就四萬多人馬,卻要在汴京到陳州之間近兩百里開闊的平原區域,面對可能高達二十萬敵軍的圍追堵截。

  這一仗怎麼打?

  當前的情勢,蒙兀人未嘗不是希望將棠邑兵馬拖入更有利於他們的戰局之中;韓謙甚至懷疑就是如此,司馬氏及徐明珍才拖延到這時還沒有明確舉起叛旗,但實際上已經暗中歸降叛軍。

  一旦事實如他所料,增援的兵馬無法在陳州北部立足,很可能會被數倍於己的敵軍逼進汴京。

  增援兵馬與韓元齊、陳昆等人會合後,或許能繼續守住汴京城不失,但糧草要怎麼解決?

  汴京城之前就遭受長時期的圍困,糧食一度耗盡,餓死數千人,虧得梁帝朱裕及時返回河淮,一度解除汴京的圍困,餓殍才沒有擴大,釀成更慘烈的悲劇。

  為解決汴京城的糧食危機,特別是確認蒙兀人及叛軍有潰堤奪淮的陰毒心思,梁帝朱帝便下令將大量的居民疏散出去逃荒,但城裡目前僅有十數萬軍民。

  與金陵、壽春的外城一樣,汴京外城垣與內城(皇城)之間或者說郭城區域,有大片空地,梁帝朱裕也下令將這些區域儘可能開墾耕種起來,但也僅有七八萬畝的樣子。

  算上後續往汴京城輸入糧穀以及汴京郭城所產的糧穀,僅勉強夠十數萬軍民食用四五個月而已;進入更多的兵馬,非但沒有益處,甚至還會加劇存糧的消耗危機。

  不能收復滎陽、武陟兩城,不能及時挖開攔河大壩,不能及時封堵滎陽大堤決口,沙潁河兩岸的黃泛區則將長期存在;棠邑也沒有能力在敵軍佔據絕對優勢的河淮中部地區,保證從陳州北部到汴京城的這條驛道不被敵軍切斷。

  從淮西往汴京城輸糧,這個選擇極不現實;更不要說淮西境內少了兩萬精銳坐鎮,誰知道慈壽宮及淮東會在他們背後搞怎樣的動作?

  韓謙更希望韓元齊、陳昆、雷九淵、荊浩等人,能果斷放棄汴京城,趁著敵軍還沒能完成合圍,將汴京城中還忠於梁帝朱裕的十數萬軍民撤到陳州北部,然而通過水路,將這些軍民陸續疏散到潁州南部等沒有被水淹的區域進行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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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2: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七十六章 世子

  大雨淅瀝而下,期思城的縣衙大堂修繕工作未完,這時候不知道哪個角落裡,還有雨水滴下來。

  昏暗的廳裡,韓謙與郭端鐸、周道元及沈鵬對案而坐。

  面對韓謙提出的建議,郭端鐸深皺的眉頭像桐柏山的峰嶺一般,他苦著臉嘆氣說道:「汴京城對大梁軍民的意義太重要了,一旦主動放棄,將直接影響到我軍的士氣——陛下他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可能,但將吏皆是不捨啊!」

  「侯爺擔心徐明珍、司馬潭實際已降,而此時只是假裝未降,陛下與諸將也有考慮,」沈鵬說道,「也恰是如此,大家都擔心這一切是蒙兀人的圈套,其目的乃是令我們誤以為汴京往陳州潁水河畔撤出的通道還在,但等到十數萬軍民真從汴京城往南撤離時,敵軍卻會突如其來的從四面八方殺來!」

  郭榮、周憚、馮繚、孔熙榮、溫博、王轍等人作為棠邑的屬吏,這時候坐在韓謙的下首,聽郭端鐸、沈鵬所言,也深以為是。

  他們不主張出兵北上,擔心這裡面有圈套,但同樣的原因,這時候叫韓元齊及陳昆等人率十數萬軍民出汴京城南撤,同樣是極其輕率而冒險。

  一旦猜測為真,韓元齊他們率兩萬將卒南撤速度極快,不擔心會受到攔截,但包括宗室子弟以及諸將臣家小在內的十數萬平民,在出汴京城到抵達陳州北部這一百六七十里的路途中,受到敵軍發動的猛烈攻勢,最後有幾個人能安全的從潁河撤到潁州南部?

  說起來,蒙兀人聯手掘開禹河大堤,沿潁水製造黃泛區切割河淮大地,這招太狠了。

  僅此一舉,就將令他們在戰略上陷入徹底的被動之中。

  即便梁帝能及時打通與渭水平原的聯絡,但潁河以東二十九州,八九百萬口民眾盡落敵手,整個戰局的天平也將徹底傾斜掉。

  到時候淮西即便與梁帝朱裕聯手,兩部兵馬所控制的區域,也僅有十州之地、三百萬口民眾而已。

  而除了東線要面臨以朱讓為首的二十萬叛軍,西線更要面對整合晉地之後、戰鬥力更強的蒙兀人兵馬。

  關中徹底失守,在將來某個時間點,恐怕也將是極難避免的事情。

  全然放棄汴京軍民,也不現實。

  不要說其他了,郭端鐸、周道元乃至沈鵬,他們的家小親族都在汴京城裡,韓謙他們這時候也說出勸他們徹底放棄汴京城及十數萬民眾、讓韓元齊、陳齊他們率兩萬精銳南撤的話嗎?

  即便將中高級將吏的家小眷屬及宗室子弟都帶上也不成,誰能保證這樣的時刻,汴京梁軍在南撤途中不鬧嘩變?

  大家在廳裡坐了一個多時辰,也沒有討論出一個能為雙方都接受、又覺得可行的方案來。

  這時候「嗒嗒嗒」馬蹄聲踩踏雨水進城來。

  眾人皆驚懼的抬起頭,不知道又有什麼噩耗發生——期思城此時乃是韓謙的臨時牙帳,照規矩不是八百里加急的信報,信使入城也不能馳快馬,以便對城中將卒產生不必要的驚擾。

  「侯爺,夫人生了一個男丁,東湖派人報喜來了。」霍厲高興的拿著一封手書,帶著從東湖趕來送信的信使走進大廳來。

  「這是大喜事,卻害得大家緊張成這樣子。」韓謙輕鬆的說道。

  「恭喜侯爺,棠邑新添男丁,侯爺後繼有人。」郭端鐸、周道元、沈鵬賀喜道。

  當前的形勢惡劣至此,不管之前雙方廝殺有多激烈,河朔驚變之後,棠邑沒有落井下石,更沒有趁火打劫,不提之前通風報信,使韓元齊、陳昆得以率部及時增援汴京以及關中兵馬借道棠邑返回河淮了,最近一年多來,棠邑援借河淮的糧穀總計超過上百萬石, 兩萬餘套兵甲及相應的精良戰械。

  甚至現在在蔡州、潁州境內成立的流民大營,每日上千石糧穀也都是棠邑在供應。

  昔日的勁敵,能為大梁做到這一步,郭端鐸、周道元、沈鵬等人也無話可說。

  此時也商議不出能行的對策,責任又不是棠邑,他們也只能勸韓謙先回東湖看剛出生的小公子。

  韓謙沉吟了片晌,決定再往陳州北部派出一千先遣輜重工造兵馬,在陳汴驛道南端、被洪水淹沒的臨近潁水主河道區域,協助梁軍擴大淹水區營寨及棧橋的修建——驛道口狹窄,一次停不了幾艘戰船,棧橋及水寨的規模能否繼續擴大,將直接關係進援或撤退的速度與效率。

  同時棠邑也會趁著徐明珍、司馬氏都還沒有公然叛變,趁著蒙兀騎兵沒有繞到汴京南部活動,儘可能多的直接往汴京多輸送些糧秣以及汴京緊缺的騾馬。

  騾馬有時候是好東西,不僅撤退時能加快行程,夏秋時圈養汴京城郭之內,可以食草葉,不佔料食,等天氣冷下來,便能宰殺取肉儲存,以渡飢時。

  雖然當世人食肉是極奢侈之事,但非常之時只能用非常之策。

  還有一個問題,是韓謙一直在考慮的。

  禹河泥沙含量極高的大水決堤衝擊沙潁河,到入淮河口水流緩下來,泥沙就會大量沉積下來;而大水將沙潁河沿岸的泥堤沖垮,水勢渦轉迴旋,又會將岸邊大量的泥沙、樹木雜物帶入主航道,不定點的產生暗沙積淤。

  或許一兩年間或許沒有什麼大問題,但時間再久一些,隨著洪水反覆的衝擊破壞潁水河道,沙潁河航道都有可能徹底廢掉。

  而大水將大堤沖垮,往兩岸瀰漫數十里,而受兩岸地形的限制,兩岸洪泛區又不可能是對稱的,這使得中心航道的確認也是問題,稍不小心船舶就會擱淺。

  從潁口到陳州四百餘里潁水主河道上,沿線重新確認能行船的主航道以及設定一些類似燈塔的標誌物,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韓謙還希望梁軍在殷水縣北面的洪泛區裡,儘量加快涉水驛道的修繕。

  即便考慮到司馬氏、徐明珍暫時沒降,極有可能是蒙兀人引誘汴京軍民出城伏擊的陷阱,但撤離的準備工作卻不能不做。

  因此在陳州渡附近,南北各修一條橫穿淹水區的高壩驛道,是梁帝朱裕早就定好的事情,以免必要時,能加快汴京軍民的撤離。

  用舟船將十數萬軍民,直接走水路撤到四百里的潁口,效率太低、速度太慢;用舟船將十數萬軍民從北岸撤到南岸,然後走驛道繼續南撤,就快得多。

  奈何河淮梁軍資源有限,潰堤之前主要是對陳州北部的驛道加高加寬,陳州南部殷水縣境內的近河驛道也搶修過,但在大水沖來時,這條從西南往東北延伸,位於殷水縣淺低區域的驛道,沒有抵擋住水勢,被沖垮十餘處。

  陳州北部的驛道沒有被衝開缺口,一方面主要是本身地勢夠高,另一方面是不計成本的在有可能受洪水沖擊的路段加修護堤。

  簡易護堤也就今年抵擋第一波洪水沖擊有用,明後年禹河不可能封住決口,到時候陳汴驛道還是會有一些路段暴露出來,多半也會受到水蝕破壞。

  面對洪水滔天,人的力量還太微不足道了。

  後續無論是增援,還是接應撤離,前期準備工作都不能停止下來,還要加緊去做;也不管怎麼說,韓謙也希望韓元齊他們在汴京,前期儘可能多的再疏散一部分軍民出來。

  即便最終決定守汴京城,多撤些軍民出來,也能緩解城裡的糧食壓力。

  當然,韓謙也早就已經以孔熙榮、曹霸、王轍等人為首,在登船條件更好的霍邱成立了先遣旅,從諸部抽調六到八千的精兵強將,進行水陸登陸協同作戰的訓練,做好隨時從霍邱乘水軍戰船北上參戰的準備。

  此外,第二、第三、第四鎮軍主力都在北部沿淮河南岸部署,就近都有水軍基地,要不要大規模從陳州北部登岸增援汴京,也只是等韓謙下最後的決心。

  …………

  …………

  局勢是那樣的詭譎險惡,韓謙當然不敢輕易下決心,將棠邑的命運都賭上去。

  這也是家大業大的煩惱,他要考慮數萬將卒及身後數十萬家小眷屬的命運,不自覺間就變得更謹慎,已沒有再像金陵逆亂時豁出去一切的勇氣了。

  韓謙辭別郭端鐸、周道元、沈鵬他們之後,便在侍衛的簇擁下,一路乘快馬南下,從谷水上游淺水處涉水過河,沿途不少道路被山洪沖毀,他們趕到安豐再換舟船東進南下,五天後才趕回曆陽——高紹、孔熙榮、溫博、馮繚等人則往霍邱、壽春等地而去,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們去處置。

  韓謙趕到歷陽,王珺生養才有九天,人還有些虛弱,臉色略有些蒼白,但精神還不錯,母子皆平安,聽著嬰兒清亮的啼哭,叫韓謙這些天心頭的陰霾消去不少。

  揚州王氏得到王珺生養的消息後,王文謙的妾室許氏以及王珺的堂嬸娘周氏便帶著一干女眷、小輩子侄、女婢、家僕,數十人比韓謙還要早三天趕到歷陽漣園探望,都在漣園的東苑住下來。

  奚荏頭痛無比,既擔心王家奴僕之中被刺客滲透,卻不能怠慢失禮;而前日韓道銘及韓道昌兩人的妻室,也帶著韓府女眷、女婢、家僕趕到歷陽來,又是幾十人住進漣園。

  平時較為清靜的漣園,一時間人滿為患。

  韓謙趕回來之前,奚荏三天都沒有睡踏實。

  韓謙回來,奚荏也就不再客氣,直接將兩家的親戚女眷都請出漣園,住到隔壁緊急收拾出來的一棟園子裡;園子裡的警戒、護衛才恢復到正常狀態。

  卻是韓道昌算準了韓謙歸來的日子,今日上午才趕到歷陽來,中午去拜會溫暮橋,知道韓謙回曆陽,便與溫暮橋一起趕到漣園來相見。

  韓府、王氏女眷如此熱切,韓謙也能理解。

  趙庭兒生養文信時遠沒有這麼熱鬧,一方面是他們當時身處敘州僻遠之地,實力也遠不如此時這麼強勢,另一方面,也可以說最為主要的,趙庭兒是妾,韓文信、韓文媛是妾生子女。

  而王珺這次生養,在大楚法理上是嫡長子。

  大楚封侯者甚眾,但韓謙及其父韓道勳世襲敘州,韓謙又實封食邑黔陽,他這個黔陽侯的含金量,不是李知誥的新津侯或黃慮的江陰侯能比,甚至含金量比沒有實封的國公、郡王都要高。

  不提棠邑實質上已是藩鎮,即便憑藉韓謙有邑實封的黔陽侯,他的繼承人便是正而八經的(諸)侯世子。

  而照當前律制,王珺生養的嫡長子,稍稍長大一些,便會得到朝廷正式的冊封。

  韓謙將在襁褓裡還只知道哇哇哭叫的小兒子抱在懷裡,心裡是很歡喜,但看到文信怯生生的站在門口看著屋裡的情形,卻又不敢隨意走進來。

  「文信,你怎麼又跑過來,小弟弟太小了,你這毛頭毛腳的性子……」這會兒已有女眷想著將文信領到別的院子裡去。

  韓謙心裡微微一嘆,傳統或者說習慣的力量還是太強大。

  雖然他不熟悉王家的女眷,但他自己兩個伯母是什麼樣的勢利人,他再瞭解不過,可能這兩天就已經迫不及待的給他的兩個兒子身上打上「嫡子」、「庶子」的印記了。

  韓謙原本不想現在就在這種事情糾纏,想著過個兩天,將兩家的女眷都趕走,但河淮形勢危厄,他又無計可施,看到眼前這些情形,難免心頭煩躁。

  郭榮隨韓謙回曆陽,探望過王珺母子,便想離開去署理事務,韓謙這時候卻突然將他叫住,說道:「眨眼間,文信都八歲了,也應該正式上書朝廷,請立他為世子了,你們說說看這摺子應該要怎麼擬,才合適?」

  韓謙這話一出,滿屋子熱熱鬧鬧的人都跟遭雷擊似的愣怔在那裡,難以想像王珺作為正室,這才好不容易生下第一胎,都還是男丁,韓謙就要直接上書請朝廷立趙庭兒生的長子韓文信為侯世子!?

  「這……」對韓謙言聽計從的郭榮,這時候也是遲疑著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韓道昌、溫暮橋也都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是聽岔了。

  兩家的女眷們,即便想反對,也輪不到她們開口,看著氣氛變得有些不對勁,只能面面相覷的訕然先告退離開。

  熱鬧的屋子一下子冷清下來,連文信一轉眼都不知道鑽哪裡去了,就剩下韓謙、郭榮、韓道昌、溫暮橋、奚荏,還有坐在錦榻上歇力的王珺——韓東虎、霍厲、王轍、霍肖等侍從武官文吏則在隔壁院子裡候著,沒有招喚不會隨意跑過來。

  「你也真是的,剛回來就搞得大家不得安生,也不能歇停幾天再說這事。」王珺將幼子小心的抱過來,嗔怨道。

  「早定下來也好,省得有人拿這事做文章,」韓謙說道,「現在河淮雞飛狗跳,而江淮樹欲靜卻風不止,真是一團亂麻……」

  看王珺與韓謙說話的語調正常,韓道昌、郭榮也就不急著說什麼,畢竟這種事最怕是內宅不和、搞得雞飛狗跳。

  棠邑此時說是藩國,也不過分,想想前朝末年迄今,諸多強豪有多少人在立嫡之上栽了大跟頭?

  韓謙的決定太過突然,韓道昌、郭榮一時間也看不透利弊,自然是先閉住嘴最要緊。

  溫暮橋更是清楚惜字如金的道理,坐在那裡都跟快要睡著了似的。

  這時候侍衛走進來,遞過來一封信報,韓謙接過看過半晌,才跟郭榮說道:「徐明珍要調徐晉進太康了——你替我擬令,著孔熙榮率先遣營北上進駐陳州宛丘殘城……」

  太康屬於陳州,一度還劃入梁國京兆府轄管,位於陳汴驛道的東側。

  梁帝朱裕初歸河淮,改封徐明珍為陳州節度使,原本是指望他率壽州軍據陳州,往北進攻汴京以西的武陟等地,然而據武陟北窺懷州、孟津等地,助河淮梁軍的主力切斷河洛叛軍與東線敵軍的聯絡。

  徐明珍卻拖延著不往太康、拓城等地分兵,而是據譙潁兩州,分兵收復、控制渦水兩岸的亳州、宋州等地。

  徐明珍不想去擋蒙兀人的兵鋒,很容易理解,隨著潁河中下游大片地域淪為洪泛區,徐明珍不得以放棄潁州,其兵馬重心更是往東側轉移;在地域上先跟控制徐泗的司馬氏以及控制魏博及齊等地的叛軍更為接近。

  這時候突然有意調兵馬往西進入太康城,用意怎麼都不會是純潔。

  而棠邑這邊通過內線,也早就確認進入四月之後,多次有神秘客人進入徐明珍臨時駐轅的蒙城;何不要說天下恐怕沒有誰能比溫暮橋、溫博父子更瞭解徐明珍的心思。

  不管怎麼看,徐明珍舉叛旗附敵,是隨時都會發生的事情;當然,徐明珍也可能是對棠邑心存最後的忌憚,到這時候還沒有公然叛變吧?

  針對徐明珍的舉動,棠邑這邊也早就有預案,就是孔熙榮率先遣營北上,助梁軍控制宛丘及宛丘以東的軍武等寨,儘可能庇護陳汴驛道南側的安全。

  有預案,孔熙榮等人在霍邱得知壽州軍異動的消息,便會直接採取行動,韓謙這邊擬令只是作進一步的確認。

  不過,後續是不是要增派更大規模的援兵,韓謙這時候猶是不能下決心。

  慈壽宮這段時間的活動太頻繁了,姚惜水、周元前幾天不僅親自趕去楚州,還兩次派人去了荊州見張蟓,這令韓謙不得不考慮,一旦棠邑在陳州投入太多的兵馬,戰事又極可能會陷入膠著、陷入對棠邑不利的糾纏,李知誥按捺不住謀蜀的野心,棠邑要怎麼應對?

  梁帝朱裕說過希望棠邑能在三年內解決大楚內部的問題,但事實上都還沒有過去一年內,蒙兀人便叫梁師雄掘開禹河大堤,叫河淮一片糜爛。

  而這麼短的時間裡,王邕在蜀國新主的位子上還沒有坐熱乎呢。

  李知誥真要按捺不住野心,與趙孟吉、王孝先聯手,甚至張蟓也有可能會率部溯江而上,從巫山長峽殺入夔、渝等地,王邕能應付得過來?

  郭榮找來霍肖,同時擬好三封令函,交給韓謙簽印。

  三封令函,有兩封會用飛鴿傳書送往壽春——飛鴿傳書北線僅有壽春、臨淮、潢川三地建有鴿巢——再經壽春送往霍邱;一封由信使騎快馬走驛道北上。

  「現在朝中如何議論這些事?」看著霍肖將簽押好的令函拿下去處置,韓謙問韓道昌。

  「棠邑會援河淮,朝中諸人都應該已有預料,但對禹河奪淮之事,大多數人,像壽王、張潮、張瀚、杜崇韜、周炳武等人都認為這事對江淮有利。禹河奪淮,潁水河道積淤情況會越來越嚴重,洪泛區也會不斷的往兩翼擴大,這不僅限制蒙兀人的騎兵部隊從這一區域南下,而民眾大規模的逃離,也注定使這一區域空心化,削減南陽及淮西北翼的威脅……」韓道昌儘可能詳細的將朝中諸臣的觀點述說出來。

  「這些看法盛行朝野,只會更叫一些人內心變得更蠢蠢欲動,」郭榮嘆氣說道,「也許李知誥正等著我們出兵增援陳州吧……」

  這邊說著話,就看到趙庭兒的父親趙老倌在院子外探頭探腦的往裡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剛聽到什麼風聲——韓謙煩這事,便假裝沒看到,卻見趙庭兒牽著文信走進來,將她爹趕走。

  「你要廢嫡長制,析族析產,下面人對棠邑歸心,宗族拆散了,小家小戶也過得舒坦,也沒有什麼不安的,只要大家習慣了就好,也沒有那麼多的家長裡短,但這個院子涉及到淮西、敘州上百萬口人心所向,有些深入人心的規矩,你說廢便廢,不要說外面人怎麼看了,棠邑軍民心思也會不安——你剛趕著回來,何苦搞得大家都不得安生?」趙庭兒走進來,嗔怨說道。

  韓道昌、郭榮這會兒都想著抬起屁股告退。

  反正這時候他們說什麼話都是錯,還不如避而不談。

  「周元、姚惜水,五日前趕往楚州見信王、阮延等人,所謂『嫡子』便是他們能做的文章之一,偏偏王家也有些人心思浮動,這不是幫著添亂?」韓謙苦笑著說道。

  「這些事又不是不能私下告誡,何必如此興師動眾,還要上什麼摺子?」趙庭兒看向抱著幼子的王珺,說道,「姐姐,你也不數落他?我剛才人還在書院裡呢,這眨眼間的工夫,消息便傳得沸沸揚揚,這要真上摺子,我只能帶著文信、文媛回敘州了。」

  韓道昌、郭榮兩人虛坐那裡,這會兒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溫暮橋卻是若有所思的拈著白鬚。

  「既然這事驚擾這麼大,真上摺子的話,必然會引起諸多猜想,」王珺抱著已然入睡的幼子,遲疑的看向郭榮、韓道昌、溫暮橋問道,「大伯與郭大人、溫老大人,倘若你們並不知道我與庭兒都沒有爭名份的心思,也不知道夫君將來真要立繼承人也只會選賢,不會在意名法,你們會如何看待此事?」

  聽王珺這麼問,韓道昌、郭榮遲疑了一會兒,覺得有些敏感的話不好說得太直接。

  投附棠邑之後,向來低調做人、虞養宅院、遊山玩水不問世事的溫暮橋,這時候拈著白鬚說道:「夫人大概不會僅僅是想說外人會認為侯爺此舉,乃是記恨蘭亭巷之禍吧?」

  「這僅僅是其一,外人要這麼想,對我王家也有益無弊,至少不至於會被立時拖入漩渦之中,」王珺說道,「但夫君如此急切的上摺子,外人或許會猜想夫君又有什麼其他出乎尋常之舉吧?」

  「夫人是覺得外人會誤以為侯爺急於立嫡,其目的就像當前金陵逆亂時的情情形一般,有意領兵再涉險地作戰?」溫暮橋說道,「不過,大概也只有外界認定侯爺即將親自率兵馬參戰河淮,一些牛鬼蛇神才會真正的跳出來……」

  「要引蛇出洞嗎?」韓謙想上摺子請立文信為世子,純粹是看兩家女眷的樣子心煩意亂,卻還沒有想這麼深,但既然王珺、溫暮橋說到這話題上,他禁不住深思起來。

  「唯有引蛇出洞,接下來的局面才會稍稍清晰一些,要不然的話,侯爺不出兵也不是,出兵也不是,是個滯局——溫某覺得夫人所說此策或許值得一試。」溫暮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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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 反應

  在正室王氏好不容易剛有了生養,韓謙卻馬不停蹄的上書請立庶子韓文信為黔陽侯世子,這事彷彿一顆石子突然間砸破平靜的湖面,在金陵所掀起雖然談不上驚濤駭浪,也是層層漣漪,令朝野議論紛紛不休。

  雖然說前朝中前期就有家族財產諸子均分的新律,甚至還允許私通生子從父入籍,但宗族祭祀以及恩蔭等政治權力,還是嚴格由嫡長子繼承;而到前朝後期由於藩鎮割據、戰亂頻生,為保證宗族勢力的傳續與強大,不會被諸子均分家產而削弱,嫡長制甚至一度出現退後。

  而王侯之家,倘若嫡妻所生之子實在不肖,也不是沒有請廢改立的前例,但也沒有嫡子剛剛出生沒幾天,就迫不及待請立庶子的道理。

  當然,韓謙冒天下之大不韙請立庶長子,也沒有引起特別大的爭議。

  或許在棠邑之外,更多人的心態,還是想著看黔陽侯府的後宅,什麼時候會鬧出嫡庶相爭的鬧劇出來,大家都有好戲可看,而大家也都很清楚,韓謙這些年一直都胡作非為,他想在棠邑做什麼,外界似乎都怎麼能成功阻止過。

  朝野也不乏有人猜測韓謙選擇這個時機上請立摺子的動機是什麼。

  要說韓謙對當年的蘭亭巷之禍耿耿於懷,迎娶王文謙之女也僅僅是出於對棠邑有利的政治聯姻目的,與王文謙之女並沒有什麼感情,也許從心裡早就將王氏女所生養子嗣排除在繼承人之外——這個當然是一個原因,要不然韓謙也不需要這麼高調的請立庶子了,但這顯然又不是在這個時機請立庶子的主要原因。

  御史台、禮部的官員,自然是情緒強烈的上書彈劾黔陽侯此舉荒唐,政事堂卻沉默下來,似乎短時間內並不想對韓謙的這封摺子作出什麼反應。

  當然朝堂沒有什麼反應,但並不妨礙韓謙在棠邑內部採取一些措施確定長子韓文信的繼承人地位。

  或者說韓謙壓根就沒有要等朝堂給予什麼反應,而是通過上奏摺這一舉動,對內部宣佈他立長子韓文信為繼承人的事實。

  在上奏摺請立的同時,韓謙不僅指定馮繚、郭榮這兩個棠邑文吏領袖教授長子韓文信蒙學,還在孔熙榮在霍邱率先遣營戰力先行沿潁水北上增援陳州的同時,下令將第三鎮軍調到棠邑目前最為核心的東湖、歷陽、武陵、石泉一線駐防,由趙無忌兼領第三鎮軍都指揮使。

  趙無忌作為韓趙氏的親弟、韓謙長子韓文信的親舅舅,雖然從天祐十二年間就最早追隨在韓謙的身邊,可以說是韓謙最為信任的嫡系,但他此時以侍衛騎兵司都虞侯、巢州刺史兩職,再兼領第三鎮軍都指揮使,兵權之重已在田城、林海崢、楊欽、孔熙榮等嫡系將領之上……

  …………

  …………

  進入六月,金陵城裡便驕陽如火,炙烤大地,坐在涼亭旁的樹蔭下,同樣都六十好幾的楊恩,精神氣卻是要比沈漾好上許多,也絲毫不為園子裡刺耳的蟬鳴聲心煩意亂,手裡持著棋子,思考棋路……

  秦問、薛若谷與崇文殿內常侍陳如意坐在一旁觀棋兼伺茶;其他隨侍都遠遠的站在池塘對面。

  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楊恩曾攜太后手詔趕到巢州大營,與李知誥一起勸諸將奉太后手詔行事,但楊恩當年之舉,也只是想挽大楚之狂瀾,並無意投向慈壽宮,也無意跟棠邑勾結到一起,事成之後,他回到金陵後只能留在宅子裡「養病」。

  他這病一養就是三四年,還是近兩年在沈漾的勸說下,每有朝議難決之事,延佑帝都會派使者過來詢問楊恩的意見,楊恩才算是恢復參政大臣的地位,但他絕大多數時間還是留在宅中。

  除了大典之日,他都極少上朝。

  當然,楊恩對這幾年崛起的襄北、棠邑兩大藩鎮勢力同樣是警惕為主,對侍衛親軍進行擴張、新編左右武驤軍,啟用李長風、李秀等浙東郡王府一系以及周炳武、杜崇韜等將臣,他都選擇跟沈漾站在一起。

  不過蒙兀人與魏州叛軍掘開禹河大堤,使禹河奪淮入海,在河淮、淮東、淮西製造滔天氾濫的洪水,楊恩跟沈漾的立場又有所分歧。

  而事實上在河朔驚變之後,對韓謙與梁軍的勾結,甚至去年公然助關中梁軍返回河淮,楊恩便沒有再表明過反對的立場,甚至極主張朝堂諸公應更關注蒙兀人的威脅。

  當然,楊恩與沈漾在這些主張上的分歧,並不妨礙遇到什麼事情,沈漾都會先來找楊恩商議。

  今天也是趕著巧了,陳如意奉延佑帝的旨意,就韓謙的請立侯世子折,過來單獨詢問楊恩的意見,趕著沈漾也在溧陽侯府上下棋,便一起坐在亭下說話。

  「黔陽侯上摺子請立妾生子韓文信為侯世子,此舉還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呢!」陳如意感慨的說道。

  陳如意是張平帶出來的徒弟,原本也是晚紅樓一脈的弟子,但在金陵事變之後與其師兄安吉祥一起為延佑帝所倚重。

  陳如意、安吉祥早年或許顯然有些勢單力薄,畢竟沒有什麼威望,手下也沒有幾個真正能用、能信任的嫡系,縉雲司被解散時,甚至都沒有說一聲的餘地,但又是四五年過去,內侍監的事務已然沒有張平、姜獲兩人開聲的餘地了。

  陳如意還沒有滿三十歲,但出入禁中,已頗有內侍大臣的威嚴了。

  楊恩卻是眼簾子抬起瞥了陳如意一眼,問道:

  「何為大不韙?」

  陳如意一怔,但楊恩當年連天祐帝的面子都不給,即便聽得出楊恩話裡的輕蔑之意,他也只能心裡暗恨,說道:「大楚律尊奉前制,『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黔陽侯這麼搞,天下不都亂套了?」

  「要是『立長立貴』這一套有用的話,那梁帝之位就不應該是朱裕在坐、蜀主之位就不應該是王邕在坐,而我們大楚天子之位,也不應該是當今陛下在坐。」楊恩哂然一笑,說道。

  陳如意愣怔在那裡,楊恩說話肆意妄為,他還真不敢亂接這話,瞥眼看沈漾下低頭擺弄手裡的棋子,似乎也完全沒有在意楊恩這話有多忤逆。

  「要說破壞規矩,黔陽侯早年在敘州攤丁入畝,算不算破壞規矩?在金陵募奴婢編赤山軍,曾言富貴無種之言,算不算破壞規矩?在敘州、淮西大興工造商賈,算不算破壞規矩?陳公公你代陛下過來,要問的不應該是黔陽侯此舉合不合規矩,這個問題應該去問禮部諸位大人以及宗正寺諸大人,到我這裡,應該要問黔陽侯此舉能不能行,以及黔陽侯此舉的目的是什麼。」楊恩繼續說道。

  陳如意心裡暗罵,老龜毛,老子不是還沒有來及得直接問出口嗎?

  沈漾這時候才接過話來,說道:「韓謙急於確定繼承人,並使趙氏姐弟掌握東湖的內外事務,他還是要親自率部介入河淮戰事啊!」

  楊恩點點頭,贊同沈漾的判斷:

  「當世幼子極易夭折,即便生在王侯之家,也不是誰都能平安長大成年,韓謙此時對時局作最壞的打算,顯然不能立剛出生沒幾天的王珺之子為繼承人,長子韓文信才是更適合的人選。此外,趙無忌兵權雖重,但趙家小門小戶,僅趙氏姐弟一支,別無叔伯兄弟在世。韓謙真要是出了什麼意外,趙無忌至少目前也應該會盡心輔助其姐,拉攏好棠邑諸將吏,一起扶持韓文信長大成人,繼承韓謙這些年攢下來的家業。換了王珺之子,不要看王轍、王樘、霍肖、霍厲、王衍等人權職不顯,王文謙以及更多的王氏子弟都沒有容納進棠邑,但加以時日,真不好說就不是另一個有心取而代之的徐氏了。趙氏姐弟與棠邑諸將吏這些年也是共患難,除了這點外,棠邑將吏多出身草莽,韓家、王家幾個在棠邑真正受到重用的也是庶子、婿子,而非嫡子,因而韓謙立韓文信為侯世子,棠邑內部或許會感到詫異,但實際不會有什麼反對的聲音——這時候,韓謙真要是出了什麼事,棠邑才能保證更穩定的過渡下去……」

  聽楊恩這麼分析,薛若谷蹙著眉頭,遲疑的問道:「河淮的形勢真是危厄到這一步,令韓謙都要在出征之前安排好後事?」

  「朱裕乃一代雄主,都被蒙兀人打得沒有還手之力,蒙兀人哪有想像中那麼簡單啊?可惜朝中諸公卻還是遠不夠重視,」楊恩也是發愁的說道,「徐明珍、司馬潭看似都還沒有投降過去,但這更像是誘棠邑入彀的陷阱,想必韓謙也早就預料——潁水氾濫如汪洋,西翼朱裕攻河洛,不需要棠邑直接出兵支持,再多的兵馬在河洛也施展不開,韓謙多半還是想著保住汴京。但是,東線要繞開徐明珍所守的堅城,從穎水而上,東岸的洪泛區令兵馬難行,唯有朱裕在陳州北部所搶修的驛道還單薄的屹立於洪水之中,也是韓謙唯一能增援汴京的通道。而一旦待徐明珍、司馬潭叛降後,這條單薄、被洪水圍住的驛道又太容易被切斷,到時候韓謙非要反過來攻下亳州、譙州,才能重新跟棠邑建立聯繫。你們說,韓謙這時候要怎樣,才不算是小心過度?」

  「侯爺是斷定韓謙明知道眼前是陷阱,還要踏一腳進去?」陳如意問道。

  陳如意是代延佑帝來問策的,楊恩即便瞧不起他,還是沉吟著認真回答道:

  「韓謙從來就是一個劍走偏鋒的人,人的性子永遠是這輩子最難改的,他並不會因為眼前是陷阱,就真會畏懼——這點沈相、薛大人心裡再清楚不過,要有可能,我倒想勸他不要莽撞行事。不過韓謙之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助梁軍從棠邑借道回河淮,他對時局的看法要比朝中諸公,都要更不樂觀。而一旦河淮失陷,淮西將直面蒙兀人的鐵騎,此時主動出擊,將戰事限制在河淮之間,或許在黔陽侯的眼裡,是一個更不壞的選擇吧……」

  「真要叫棠邑軍進入河淮與蒙兀人殺個兩敗俱傷,對朝廷也不算壞事。」秦問這時候嘿然笑道。

  楊恩眼神凌厲的看了秦問一眼,秦問怡然轉過頭去。

  楊恩再看沈漾、薛若谷沒有作聲喝斥秦問,心裡暗嘆,知道他們也是有這樣的念頭吧?

  「照侯爺所言,陛下應該准了韓謙這次的摺子?」陳如意嘿然問道。

  楊恩沉默著不作聲。

  沈漾將棋子投入盤中,撐地站起來,說道:「今天這局棋就到這裡吧,侯爺真是想為大楚社稷分憂,將監匠或工部的事務便應該挑起來,不能再在宅子裡『養病』了……」

  楊恩坐在那裡收拾棋子,也沒有回應沈漾的這句話。

  「哎……」沈漾輕嘆一聲,與楊恩告辭。

  走出溧陽侯府,陳如意乘車回宮之際,問沈漾:「沈相,我回宮後要如何回稟陛下?」

  沈漾站在烈陽之下,似乎都感受不到炙人的熱浪,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喟然說道:「先帝既然已賜韓家世襲敘州,立不立誰,朝廷也就不便干涉太多。」

  沈漾無疑是說立侯世子歸為黔陽侯府內部之事,不管韓謙上什麼摺子,朝廷都淮奏便是,陳如意聽了嘿然一笑,說道:「好咧,我便這麼回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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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八章 棋子

  不計京畿諸縣,金陵城在逆亂之前,便有著逾四十萬丁口居住,有宗室子弟、世家宗閥子弟、有朝臣及侍衛親軍、禁軍將官家小,有商賈平民,更多的是侍候權貴的奴婢;極盛之時,僅宮裡的侍宦宮女就高達一萬六七千人。

  金陵逆亂,不計其數的人或死或逃離他鄉,又有十數萬奴婢或文臣武吏的子弟家小為安寧宮叛軍脅裹渡江,延佑帝收復金陵城時,城中人口一度僅剩七八萬人。

  這些年金陵說是恢復了元氣,宮裡所用的侍宦、宮女也有五六千人,但相比金陵逆亂之前,人口規模還是縮減了近一半。

  這也就使得諾大的金陵城裡,縱橫交錯的街巷之間,到處都是荒廢的宅子。

  西柳巷深處,一輛馬車在炎熱的下午,停在一棟荒宅前。

  太陽火辣辣的照射下來,除了三五個跟死了一般的乞丐,蜷在稍稍陰涼的牆角、樹蔭下,整個巷子都看不到一個活人經過。

  身穿便袍的周元走下馬車前,警惕的往巷子兩側看了兩眼,才先跳下馬車,先走到門簷下,推開虛掩的院門,身子先閃了進去;過了片刻,就見鬚髮皆已霜白、腿腳卻顯得比周元還要利落的李普走下馬車,進入荒宅之中。

  馬車轔轔的駛出巷道,似乎巷子裡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荒宅之中,一名身體頎長的青年身穿衲衣,手裡拿著一根竹竿,赤腳坐在長滿雜草的池塘邊——衣衫破爛、蓬頭垢面,但此時卻不掩他偉岸的身姿。

  周元與李普走進來,青年回頭看了一眼,示意他們在池塘邊的泥地上坐下來,說道:「你朝沈漾、楊恩皆請楚帝准韓謙的摺子,也是料定韓謙有違名法這麼急著立侯世子,他隨時都有可能親率大軍北上,而棠邑連日擴編兵馬,但除了東湖、歷陽等中樞之地皆用精銳駐守外,其石樑、義陽、淮陵以及龍潭等地,兩萬駐軍多為新編,三萬精銳連同水軍主力皆在壽春、霍邱集結。陳州南部的梁軍也在殷水搶修涉水驛道,韓謙統軍北上,可能就是十天之內的事情——昌國公與周侍郎,還沒有說服李知誥有所動作嗎?」

  李普蹙著眉頭,與周元也是大咧咧的坐著燙熱的泥堤之上,說道:「不僅知誥那邊還想再等一等,長風、阿秀都不主張草率行事……」

  「再等一等,怕是黃花菜都涼了,」青年哂然笑道,「現在李知誥、李長風、李秀都不重要,我就想知道昌國公可有下定決心了?」

  「朱裕與韓謙聯手,並沒有那麼好對付,即便是韓謙率部從陳州增援汴京,勝負依舊是五五之數。我估計在韓謙手裡吃過太多虧的徐明珍,此時也還在猶豫著,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吧?倘若徐明珍都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那我們又怎麼能知道,你們千方百計的慫恿襄北軍謀蜀,目的不會是要將棠邑軍的主力拖在淮河南岸吧?」李普他也沒有那麼傻,沉聲問道。

  「先生說韓謙乃江淮之異數,我初聽這話心裡多少還有些不屑,卻沒想到你們一個個都對他如此投鼠忌囂,看來先生所言真是不假啊,」青年笑道,「你們覺得徐明珍此時或許還有回頭的機會,但問題在於,韓謙率三萬精銳北上之前,徐明珍敢回頭嗎?又或者說,韓謙、朱裕此時會以什麼條件接受徐明珍回頭?徐明珍捨得徹徹底底的放棄兵權,將身邊最後的徐氏血脈都交出去為質,換一個回頭的機會嗎?而韓謙一旦率三萬精銳北上,昌國公不會覺得韓謙不打下徐明珍此時分兵掌握的太康、拓城等城,不將陳汴驛道的東翼保護好,就敢冒著後路被斷的危險,率三萬精銳去助韓元齊守汴京城吧?徐明珍與韓謙之間,完全沒有信任,對徐明珍而言,要嘛直截了當的向棠邑繳械投降,要嘛就等著韓謙率部北上跟他先打第一仗,換作昌國公是徐明珍,會做怎樣的選擇?」

  「對徐明珍而言,依舊是襄北軍先動,他再動,才能最大限度的減輕壽州軍將要承受的壓力,」周元說道,「周某倒想問一問,襄北軍為何要先動?」

  周元這時候也是越發確認蒙兀人到底還是怕韓謙孤注一擲的率部進入河淮參戰,雖然他們也迫切想得到蜀地,但細想棠邑這些年崛起的歷程,面對孤注一擲的韓謙,誰心裡能不發虛?

  「襄北軍當然沒有先動的理由,所以先生與我,都沒有跑到李知誥跟前去徒費什麼唇舌,周侍郎與周指揮使兄弟二人,似乎也沒有先動的必要。又或者說,呂輕俠此時的心思跟沈漾、楊恩以及楊致堂他們一樣,心裡都巴望著棠邑軍北上跟我們拚個兩敗俱傷呢。等到棠邑軍真跟我們打了一個兩敗俱傷,襄北再謀蜀也就沒有那麼多的顧忌了,即使與淮東、壽王府及鄭氏相爭,怎麼看最終也是襄北軍的贏面更大呢,」青年笑著問道,「你們一個個是不是都這麼好算計著啊?」

  周元、李普都面沉如水,沒有吭聲,但形勢很明顯,棠邑如此強勢,誰先動手未免能佔到什麼大便宜,但一旦被韓謙盯上,卻一定會吃大虧。

  周元之前與姚惜水趕去楚州,是曾想勸信王楊元演一起出手,還想著在王家人頭上做文章,卻沒想到韓謙直接立庶長子韓文信為侯世子,切斷王家人的妄想,令王家人心思冷靜下來,信王楊元演那邊自然也就稍安勿躁起來。

  而沒有淮東的配合,徐明珍也拖著不動,這時候襄北軍先動,要是促使韓謙最終放棄北上增援的計畫,先出兵進攻隨州、南陽,他們找誰哭去?

  「一個個都好算計,一個個都替自己謀著退路,但昌國公你真是沒有半點退路啊?」青年盯著李普,搖頭嘆道。

  李普沉聲問道:「此話怎講?」

  「昌國公是不是一直以為呂輕俠將二皇子接入慈壽宮,有朝一日會全力擁立二皇子為嫡,昌國公府終有一日會東山再起?」青年笑問道。

  李普蹙著眉頭,盯著青年,想看他到底要說什麼。

  「如果說昌國公與二皇子始終都只是呂輕俠手裡的棋子,同時還注定最終是要被呂輕俠狠狠拋棄掉的棋子,昌國公心裡會怎麼想?」青年問道。

  「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李普心頭蒙上一層陰影,質問的聲音情不自禁的變得嚴厲起來。

  「李知誥在昌國公膝前喊了二十八年的義父,昌國公真就對李知誥的身世沒有一丁點的懷疑,真就以為他是你那個鄧姓部將留下來的孤子?」青年笑著說道,「先生卻說此時的李知誥,跟當年的魯王,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呢?當然,昌國公在江淮也沒有機會見過魯王的面,我這次過來,特地重金求來魯王當年的一幅畫像,昌國公可有興趣一看……」

  青年示意站在一旁柳樹蔭下的侍衛,將手裡邊角都有些破爛的畫卷捧過來,遞給李普。

  李普面色鐵青,站起來身接過畫卷的手都有些顫巍巍起來;周元站在一旁,也是難以置信的盯著徐徐展開的畫卷。

  「對了,李知誥當年如此輕易就奉太后手詔行事,而這些年李知誥與呂輕俠之間一直都存在著超過尋常的信任,昌國公心裡真就一點沒有起疑?」青年盯著李普的臉問道。

  李普彷彿被雷劈中一般,撐著泥堤再坐下來,袍襟滑落入池塘水中,也絲毫不察。

  「昌國公與周大人總是懷疑我們的居心,但我想問問昌國公、周大人,我們要是僅僅只為束縛住韓謙的手腳,令他不得參與河淮戰事,我們只需要揭開新津侯的身世便就夠了,何必苦口婆心的多次身潛險地,遊說昌國公、周大人?先生這些年奔波江湖,還不是想著要實現前朝故人共治天下的夢想?當然,我們也並無害新津侯的心思,才將這幅畫像送到昌國公手裡……」青年說道。

  周元也不是三歲小兒,猜測蕭衣卿與眼前此人之所以沒有直接揭穿李知誥的身世,必有其他的顧忌,而倘若大楚的局勢徹底亂作一團,又說不定叫韓謙窺得火中取栗的機會,這定然絕非蒙兀人所願意看到。

  不過,周元並不覺得眼前這人在李知誥的身世之事上說謊。

  除了眼前這絕難作假的古舊畫像外,也確如眼前這人所說,呂輕俠與李知誥之間確認有著超乎想像的信任,而這事也確實符合呂輕俠一貫的風格。

  「但你到底還是揭開了知誥的身世,」李普彷彿蒼老了一截,苦澀的問道,「你不拿這事去要挾呂輕俠、李知誥,卻過來跟我說這些,到底想怎麼樣?」

  「我並沒有想怎麼樣,昌國公或許可以拿這幅畫像去問呂輕俠想怎麼樣?」青年笑道,「這棟宅子便留給昌國公慢慢考慮吧,恕小侄不再相陪了……」

  說罷這話,青年身子微微一躬,接過侍衛遞過來的一支竹棒,身形頓時佝僂起來,彷彿沿街討口飯的乞丐,丟下李普、周元二人,徑直與左右往院子外的荒僻巷道走去。

  走過兩條街,青年蜷在一家米鋪的牆角陰影裡,過了許久,才看到之前載李普、周元的那輛馬車去而復返,往遠處荒涼的「昌國公府」駛去。

  「昌國公竟然對李知誥的身世從頭到尾都毫無察覺,真不是能成事之人,公子怎麼還要將魯王畫像交到他手裡?照我看,還真不如直接將這事揭開。」一個身形瘦小的乞丐蜷縮在青年身邊,壓低聲音問道。

  「先生有擔心韓謙早就有懷疑李知誥的身世;而即便韓謙之前不知道,我們直接揭穿李知誥的身世,也難保韓謙不會再次選擇跟李知誥聯手合作——這些年發生這些事,你難道還不知道韓謙並不是一個有底線的人啊。」青年說道。

  瘦小乞丐想想也是,韓謙這些年來還真是反覆無常,又不是沒有跟李知誥、呂輕俠他們聯手過。而他們如此稠密的算計跟佈局,說到底不就是猜不透韓謙及棠邑軍會有的反應嗎?

  「對了,先生懷疑楚太后王嬋兒對呂輕俠言聽計從這事,令我們潛伏金陵,全力蒐集慈壽宮及長春宮這些年來可能會有的一切疑點以及隱秘傳言,有一件事十分叫人起疑……」瘦小乞丐說道。

  「哦,哪件事?」青年問道。

  「楚太后王嬋兒曾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病養長春宮,而五牙軍水師覆滅洪澤浦前夕,長春宮傳出宮女與侍衛偷情產子被杖斃拋屍荒野的秘聞——我懷疑此時慈壽宮所養的二皇子,未必真就是二皇子,呂輕俠才能叫楚太后王嬋兒如此乖乖聽話吧?這才符合呂輕俠的風格吧,」瘦小乞丐說道,「我擔心要是這事被李普察覺,事情怕是未必如公子所預料的那般發展吧?」

  「要不是先生在,呂輕俠做事,哪那麼容易有破綻給人看到?慈壽宮裡的那位,到底是真皇子還是假皇子,我想呂輕俠會做得滴水不漏,這事不需要我們替她擔心,」青年哂然說道,「金陵城會亂上一陣子,不再是安身之所,今明兩天,我們的人就都撤出去……」

  「他們即便能說服李長風、李秀等人附從,但未必就能輕易控制住楊元溥啊。再說郭亮、張瀚所掌握的左右武翊軍皆是精銳,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等人皆不好相與,而韓道銘府裡也是暗藏二三百名甲卒,我們真不留下來,助他們一臂之力?」瘦小乞丐問道。

  「呂輕俠暗中掌握慈壽宮八年,你真以為除了李長風、李秀之外,她就織造局那點宮女、宦官可用?」青年一笑,說道,「現在只要逼得他們不得不動手,他們即便做不成事,將水攪渾的能耐還是有的,先看他們將金陵城殺得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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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3: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七十九章 三天為期

  昌國公府繁華不再。

  李普被貶為民後,並沒有直接被從昌國公府驅逐出去,只是府裡如雲的奴婢早就解散掉,身邊一度就剩兩個老僕伺候,李普本人也被限制隨意出沒金陵城,但好歹郡王府一脈沒有受到牽制,李長風、李秀等人相繼獲得重用後,之後陸續送來十數家兵、奴婢伺候、護隨,園子卻也沒有十分的荒破。

  回到府中,李普在後宅木亭裡坐了良久,都不吭一聲,彷彿一日之間,已然老去二十年,成了耄耋之者的滄桑老者。

  只是不管李普怎麼掩飾、壓抑,他神色的複雜變化,都還落在周元的眼裡。

  周元也是完全沒有料到會有今天這一出,他此時想置身事外也沒有可能,但看李普的神色,對此事已深信無疑,暗感再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倘若這時候李長風或李秀來訪,看出異常,那才糟糕透頂,周元當即硬著頭皮說道:「夫人向來是這種風格,凡事都會留上一手,我乍聽此事或比國公爺您還要震驚,但此事應是確鑿無疑了。不過,要說夫人的居心,則未必真如蒙兀人說的那麼險惡,蒙兀人還是想著攪渾水,想著吸引棠邑軍渡江南下,以便他們能盡收河淮。而既然新津侯的身世真相大白,不管蒙兀人揭開此事有什麼居心,我這去見夫人,定叫夫人給國公爺您一個交待。」

  不管怎麼說,現在都不是他們一拍兩散的時候,周元擔心李普做出什麼極端的行徑來,只能是硬著頭皮勸說他,先將他穩住再說其他。

  「你拿這畫像去見呂輕俠,叫呂輕俠、姚惜水今夜過來見我,過了今夜不見人來,我豁出老命,也會進奏陛下,揭穿你們的圖謀,」李普指著石桌上的畫軸跟周元說道,「當然,周元,你也不要以為跟著呂輕俠會有什麼好果子吃,也不要以為這副畫像是我手裡唯一的證物,我想我要是聲稱李知誥乃逆朝遺子,大概沒有人會懷疑……」

  周元心裡苦笑,心想蒙兀人倘若直接拋出魯王畫像,李知誥還能自辯畫像乃是偽造,意在污衊、在大楚製造混亂,但李普站出來指證,真真切切是要比這幅魯王畫像還要能取信於人。

  他再看李普回宅子後,喚到這邊園子裡的十多僕傭,皆是出身郡王府的家兵,也是暗感頭痛,知道李普此時連他都不再信任,無奈的說道:「我這就去見夫人,但此事或許還不宜先叫臨晉侯知曉,國公爺……」

  「這事我自有分寸,但你也要警告呂輕俠,我年紀雖然大了,筋骨也老了,但三五個刺客想要到我府裡鬧事,恐怕只會叫大家更不愉快。」李普說道。

  聽得出李普滿用的怨恨,周元也不敢多廢什麼話,拿起畫像先告辭離開。

  暮色很快降臨下來,李普身形佝僂的坐在夜色之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元帶著面帶罩紗的呂輕俠、姚惜水走進來。

  在燈籠下,她們的身形既娉婷多次,又顯得單薄怪異。

  「慢著。」李普輕喝道。

  呂輕俠、姚惜水停在院門口,任由李普安排人搜她們的身。

  「你有什麼話說?」李普盯著走到涼亭前的呂輕俠,示意她與姚惜水就站在涼亭下,極力壓抑內心的怨恨,問道。

  「我沒有什麼話,國公爺要是有什麼吩咐,我會儘可能去做。」呂輕俠輕聲說道。

  「楊元溥怎麼死我不管,我要我李家子孫三天之內登上皇位。」李普說道。

  「國公爺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吧?這事真要如此容易,徐氏就絕不會落到今日如此下場。」呂輕俠說道。

  「張平、姜獲被踢到一邊,如此崇文殿前僅有安吉祥、陳如意兩人得寵,除了慈壽宮之外,宮禁之間也幾乎都是這兩人說得算——以我對你的瞭解,這兩人必有一人是你安插的嫡系,要不然他們不可能好好活到今天。無論是遇刺,或是暴斃,我想楊元溥的性命大概只是你一句話的事情。」李普說道。

  「話是這麼說,死人也是容易,但留下來的殘局要怎麼收拾?」呂輕俠苦笑問道,「王嬋兒再對我們言聽計從,也不會坐看我們對楊元溥下毒手——沒有王嬋兒,我們如何說服郭亮、張瀚等侍衛親軍將領,如何說服沈漾、楊恩、楊致堂、陳德、張潮、杜崇韜、周炳武等王公大臣相信楊元溥的死,跟我們無關?還是,你一定就有把握說服你兩個侄子,與我們共進退?你要清楚,事情但凡出一點紕漏,我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蒙兀人用計甚毒,但他們的目的不是想迫使襄北軍謀蜀,以此吸引棠邑軍的注意力,我們不如還是先如蒙兀人達成目的,其他人再慢慢商議、籌劃……」

  「除非你現在下令府外埋伏的刺客殺進來,將我國公府二十餘口人殺得不留一個活口,要不然你的緩兵之計,在我這裡沒有任何的作用。」李普死盯住呂輕俠面紗之上的眼睛,厲色說道。

  「只有三天時間嗎?」呂輕俠問道。

  「你這些年在慈壽宮安坐如素,不會沒有做過最壞的打算,而只要此事能成,你我也無需再擔心蒙兀人能拿這事相要挾,」李普說道,「當然,還是要提醒你一聲,周元去見你們時,我留下一道密函。要是我三天時間內無故身亡,長風、阿秀、阿磧、柴建他們自會知道緣由!當然,柴建或許已經不值得我託付信任了,但我相信長風、阿秀、阿磧以及郡王府的百餘健兒,還不是你們所能擺佈的。」

  呂輕俠眼皮子抽搐似的跳了跳,在亭前站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三天之後,正好是李秀宿值宮禁,但到時候陛下遇刺身亡,你能確保岔子不出在他身上?」

  「陛下遇刺身亡,只要刺客沒有留活口,而太后又立李家子孫為帝,阿秀、長風又不是蠢貨,他們那裡怎麼會出岔子?我看你們還是先擔心太后那邊不要出岔子為好。」李普針鋒相對的說道。

  …………

  …………

  狹窄的巷道里夜色暗沉,不知道什麼時候蒼穹又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雨勢不大,也令之前酷熱難耐的夜清涼一些,但坐在馬車裡,心頭的煩躁卻怎麼都消去不了。

  姚惜水懊惱的說道:「我們從頭便不應該與蕭衣卿謀事。」

  「此時說這些無益。」呂輕俠這一刻也是有無力的倚著車廂壁而坐。

  「三天時間,給大哥傳信都來不及,」姚惜水想想僅有三天時間謀事的苦處,忍不住喪氣的說道,「不若我們此時便去郢州?」

  呂輕俠搖了搖頭,苦笑道:「人心浮動,將卒喧鬧,東北接鄰棠邑不說,朝廷諸路兵馬從南面攻來,如何抵擋?而韓謙絕不會容忍我們有謀蜀的舉措,也不會給我們謀蜀的機會……」

  姚惜水心想她們此去郢州,無疑是等同於叛變。

  襄北的東北側與棠邑接壤不說,朝廷兵馬隨後也能從長江、漢水各個地方進攻襄郢隨鄧等地。

  襄北軍人心浮動,柴建以及此時在襄北軍任將的李磧也不會為他們掌握,張蟓也極可能會落井下石,他們必需在第一時間退入梁州才有可能自保。

  但是,韓謙會給他們退入梁州的這個機會嗎?

  說不定朝廷詔令一下,韓謙便會出兵進攻黃硯關、武靖關,甚至都有可能繞到蔡州西南部,進攻鄧州。此時棠邑三萬精銳集結於壽州,溯淮河而上,攻打隨鄧的速度,絕對會比他們想像中要快。

  只是不去郢州,她們真能在三天內覆行對李普的承諾嗎?

  楊元溥遇刺身亡,王嬋兒怎麼可能還會心甘情願的聽她們擺佈?

  不管楊元溥、王嬋兒這些年母子不合,但她們畢竟是親生母子。

  而就算以性命相威脅,令王嬋兒屈從,但只要她神色有異,叫沈漾、楊恩、鄭榆、鄭暢、張潮、韓道銘、杜崇韜、周炳武等人看出異常,到時候她們敢賭掌握侍衛親軍司所屬左右武翊軍的郭亮、張瀚等將會聽從她們的調令,而不會被諸王公大臣說服嗎?

  更不要說左武驤軍都指揮使黃慮,還是當今皇后黃蛾的胞兄,即便楊元溥真的遇刺身亡,黃慮必然也會第一個站出來擁立黃蛾之子為帝。

  「蒙兀人應該還沒有都離開金陵,事情既然是他們捅出來的,那你先去從他們那裡借幾名刺客備著。」呂輕俠沉吟著說道。

  「……」姚惜水點點頭,將楊元溥遇刺之事,栽贓到棠邑、淮東或其他任何一家頭上,沈漾、楊恩這些老狐狸都不會相信,唯有到時候交出蒙兀人的刺客屍體,才有可能堵住他們的嘴。

  「太后不會相信刺客能如此輕易入宮,她即便猜不到我們跟蕭衣卿暗中聯絡,韓謙到時候也必然提醒她,這個怎麼辦?」姚惜水問道。

  「叫她與楊元溥母子情絕便可,她畢竟還有一個兒子在身邊,而到時候楊元溥已死,她更不會捨得第二個兒子丟掉性命,」呂輕俠這時候將一些關竅想透,聲音也變得越發冰冷,皺著眉頭,說道,「唯一有些難辦的就是李瑤從冷宮出來成為新的太后,不會認不得自己的親生兒子,到時候也需同一時間除掉……」

  「李普會願意看到女兒死在我們手裡?」姚惜水問道。

  「有得必有捨,到時候李瑤已死,他怎麼不願,也得將這個苦果嚥下去。」呂輕俠無情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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