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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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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3: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章 風起

  金陵城的酷暑,要比成都府難熬多了。

  午後即便在蔭涼的大殿之中,有宮女執扇服侍,也覺得悶熱不堪,暮時雨滴嘩啦啦的落在屋簷、石地以及大大小小的草木葉子上,不要說天氣清涼下來,人心裡聽了也舒暢起來。

  用過膳,清陽頗有興致的將長過她腰胯高的彬兒喊到身前來,考究他今日蒙學的功課。

  她是嫁入大楚的蜀國公主,在楚宮之中算是另類的存在,又或者是別人厭煩她自視清高卻得陛恩寵,也沒有誰到長信宮裡走動;當然,平日裡也就是在皇后黃娥的帶領下,與諸妃嬪一起到慈壽宮問安之外,清陽也不樂意到其他妃嬪居住的宮室串門。

  不過,王邕篡位成功,如今蜀國又對大楚稱臣,清陽沒有爭嫡的心思,在宮裡的日子卻也是比以往舒坦得多。

  又或者清陽沒有爭嫡的心思,也沒有爭寵的心思,楊元溥得閒還是喜歡往長信宮跑、留宿長信宮。

  「離離原上草,一、一……」

  清陽聽著彬兒稚嫩的聲音卡在「一」上字,好一會兒都再想不起下面的詩字來,正猶豫著要不要讓宮女拿出戒尺來,看到大殿門口守侍的幾名侍宦、宮女,嘩啦啦的跪了一片,探頭看過來,見楊元溥在陳如意等人的陪同,往大殿裡走來,牽著彬兒的手,走過來斂身請安:「臣妾(兒臣)見過陛下(父皇)。」

  「起來吧,今天學了什麼詩,怎麼都沒有記得住?」楊元溥心情頗佳的牽過長子的手,問道。

  「彬兒心性還是皮了些,在書齋裡坐不住,」清陽問道,「陛下是遇到什麼喜歡,心情這麼好?」

  「也沒有什麼喜事,韓謙從棠邑上了摺子,想立妾生長子韓文信為侯世子,御史台、禮部都以為與禮法不合,前兩天好幾道彈劾摺子,朕以為這事或要拖下去,沒想到今日廷議,母后與諸公也都沒有說什麼,只說韓家世領敘州,黔陽侯爵的繼承人,理應多聽從韓謙的意見,這事便算這麼過去了。」楊元溥說道。

  「陛下前日著陳公公私下去問溧陽侯與沈相的意見,他們也是完全贊同?」清陽頗有奇怪的問道。

  清陽深居宮中,很難再接觸到更多的外界信息,即便雲朴子還隔三岔五進宮來,但更多是講解道書,解個煩悶,因而她對韓謙在這個時機請立庶長子之事困惑不解,還以為沈漾這個老頑固怎麼都不會附同這事呢。

  「韓謙請立長子,應是為親自率部北上參戰做準備,溧陽侯、沈相都有些擔心蒙兀人勢力,叫棠邑跟蒙兀人打個兩敗俱傷,沒有什麼壞處。」楊元溥在清陽面前也沒有什麼掩飾,哈哈笑道。

  清陽心裡「咯噔」一跳,她深居宮禁,甚至平日裡都不跟韓道銘之女韓淑惠接觸,安分得就像無害的小白兔,卻也知道兄長王邕能篡位成功,離不開韓謙的支持;甚至這一年來,相當程度上也是倚重韓謙的支持,蜀中才算是勉強穩定。

  不過,蜀中不是從此就無憂了。

  此時趙孟吉、王孝先率七萬兵馬囤於秦岐等州,隨時都有可能從陰平道反撲蜀中。

  李知誥據梁州目前是擋住趙孟吉、王孝先他們從梁州進攻蜀北的通道,但李知誥的心思未必就單純了。

  清陽都難以想像,韓謙真要是與蒙兀人殺得兩敗俱傷,蜀中會不會又要出什麼亂子?

  「陛下是說韓謙急於立嫡,實為身後事打算,河淮時局真兇險到這一步,韓謙都認為他有可能會戰死沙場?不過呢,韓謙真要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陛下卻是省了一樁心事呢,」清陽不動聲色的笑著說道,「對了,新津侯那邊,大概也會樂見此事呢。對了,陳公公去見溧陽侯跟沈相時,他們有沒有考慮過新津侯那邊的態度啊?」

  聽清陽提及李知誥,楊元溥臉色又禁不住一沉,心想他就想著棠邑與蒙兀人兩敗俱傷,但實際上,棠邑不大不小的受挫,對朝廷最為有利,但受大挫甚至韓謙兵敗身亡,朝中恐怕難有人能制衡李知誥,亦非大楚之福。

  楊元溥看向陳如意,問道:「你私下見溧陽侯與沈相時,他們這次有沒有提及新津侯?」

  陳如意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被問到這個問題,但遲疑了一會兒卻又說道:

  「微臣卻是問過溧陽侯,溧陽侯卻說黔陽侯與新津侯看似不睦,但凡大事卻並無不睦——微臣一時揣測不明溧陽侯說這話的意思,回稟陛下時,卻忘了提及這茬。」

  清陽狐疑的瞥了陳如意一眼,這麼重要的話怎麼可能忘了回稟?

  溧陽侯楊恩果真說了這話,楊恩真認為韓謙與李知誥實際上是一直暗中勾結的,一直以來的所謂「不睦」,只是演給別人看的戲?

  只是溧陽侯要果真說了這話,陳如意擅自隱瞞做什麼?

  又或者說,溧陽侯並沒有說這話,而是陳如意受了別人的請託,這時候別有用心的在擺弄是非?

  清陽思量著,暗感陳如意應該不敢胡說,心想溧陽侯這兩年都不怎麼進宮,但陳如意去溧陽侯府問策時,沈漾也是在場,他真要敢畫蛇添足的胡說八道,太容易被拆穿了。

  只是陳如意之前又為何要瞞下這句話不提,裡面有什麼隱情令他心存顧忌?

  但見楊元溥的臉色陰沉下來,清陽暗感陳如意的話應該戳中他的心思了,當下也岔開話題說其他事,也沒有想到這一刻意味著什麼。

  楊元溥意興闌珊的在長信宮逗留了一會兒,便帶著陳如意等一干侍宦,直接回了崇文殿。

  這時候雨勢大了起來,瓢潑如注,天地一片黑暗,僅屋簷院牆懸掛的明角燈還在散發著微弱的光明。

  大殿之內明燭高燒,楊元溥走進大殿,煩躁的踱著步,好一會兒才示意左右侍宦退到外殿前,神色陰翳的盯著陳如意,問道:「你是真忘了溧陽侯的這句話,還有什麼事情隱瞞朕?」

  陳如意臉色慘白的跪在御案前,結結巴巴的說道:「微臣不敢欺瞞殿下,但捕風捉影之事,微臣十個膽子也不敢亂言。」

  「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敢叫你辜負朕的信任?」楊元溥一直深恨身邊無可信之人,卻不想陳如意還真有事瞞著他,恨不得將他給剝了皮。

  「微臣不敢說,說了是死罪,何況這些只是捕風捉影之事,微臣也不敢去細究。」陳如意面色如沮的不停磕頭說道。

  「你不說,朕現在就不能宰了你?」楊元溥摘下牆壁懸掛來裝飾用的佩劍,又恨又氣的說道。

  「此事與太后有關。」陳如意說道。

  「說……」楊元溥厲色說道。

  「要驗證此事也容易,陛下下旨將二皇子從慈壽宮接出來,交由韓妃扶養便行。」陳如意說道。

  「到底什麼事情?」楊元溥問道。

  「……」陳如意似下天大的決心,咬牙說道,「微臣前段時間無意聽宮女說二皇子眉眼間,與韓道銘之子韓鈞相肖,卻不怎麼像陛下……」

  「胡說八道,李瑤絕不會做出淫|穢宮闈之事。」楊元溥氣得要拿劍去砍陳如意,低吼著要將陳如意一嘴牙給砸爛掉。

  「微臣不是說李后與韓鈞有染,是懷疑此時慈壽宮裡的二皇子,已不是真正的二皇子,」陳如意看著寶劍連鞘砸來,也不敢躲閃,磕頭說道,「五牙水師覆滅洪澤浦前夕,長春宮裡的奴婢似聽到嬰兒啼哭,事後又傳言是長春宮裡有宮女與侍衛偷歡生子,叫太后杖斃了;而在那事之後,韓鈞卻又年紀輕輕因病致仕,退養宣州,這一切都未免有些巧合了——微臣可是聽說韓鈞活得活蹦亂跳,可不像是得病的樣子……」

  「……」楊元溥無力的坐到御案後,難以相信陳如意所說的這一切。

  「這兩件事微臣雖然早有耳聞,但捕風捉影之事,又事涉太后、韓府,給微臣十個膽子,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胡說八道,微臣實非有意欺瞞陛下,」陳如意說道,「前日微臣去見溧陽侯,聽溧陽侯說了那話,微臣才留了心,但微臣還沒有來得及暗中去查這事;微臣膽子也小,也不知道要不要去暗中查清這事……」

  「你是說二皇子已經出宮,現在慈壽宮裡的那個,是移花接木的孽子?」楊元溥咬著牙問道,「而又是因為這個,所以棠邑與襄北才看似不睦,實則並無不睦?」

  「微臣不敢胡亂猜測。」陳如意說道。

  「你隨朕去慈壽宮!」楊元溥站起來說道。

  「陛下萬萬不可,此事不實,微臣飲鳩謝罪便可,但此事若實,陛下怒氣沖沖而去,怕是有殺身之禍啊,要從長計議啊!」陳如意跪到楊元溥身前,抱住他的大腿,苦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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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3: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一章 母子情絕

  一夜豪雨如注,宮禁之間也有一些地勢低的班院受淹,等到天亮,雨勢好不容易歇了,內廷的低級宮女侍宦七手八腳的抬搬箱籠,就著清晨就已有幾分毒辣的日頭晾曬浸濕衣裳、書卷等物。

  張平、姜獲夜裡也沒有歇息好,一早就四處察看,好在主要宮室大殿地勢高,而宮城外的朝陽渠排水都還順暢,陛下、太后及諸多妃嬪、貴人們的起居都沒有受到影響。

  張平、姜獲乃是內侍監及少監,但一兩個月都未得能楊元溥召見一回,請辭又難去,這時候也只能是將宮裡的常規事務安排好,不出什麼紕漏。

  今日輪到李秀率部宿值宮城,李秀也是一早過來跟著侍衛親軍司都指揮使,也就是侍衛親軍諸營名義上的統帥陳德趕過來與張平、姜獲會合,確保將卒換值有序進行,不受昨夜的大雨影響。

  看著沒有什麼事情,李秀便想著到崇文殿請安,卻看到黃慮、郭亮在兩名侍臣的引領下,從崇陽門走進來。

  黃慮乃是左武驤軍都指揮使,也是李秀的頂頭上司,他平時除了坐鎮武驤軍大營外,也會輪值著與陳德值守侍衛親軍司衙門處理事務,但不會直接帶兵值宿宮禁。

  今日在宮城之外、皇城之內值守的,乃是郭亮的左武翊軍一部分人馬。

  當然了,具體的值守工作,還是郭亮手下的都虞候分頭負責,郭亮的職責跟黃慮類似,主要還是全面負責左武翊軍的事務以及具體的宮禁班宿及城防安排。

  看到黃慮、郭亮二人一大早便進宮來,李秀、張平、姜獲還以為有什麼特別緊要的事情發生,但走過來寒暄,黃慮、郭亮也不清楚陛下為何一大早就傳旨叫他們進宮。

  「陛下去慈壽宮給太后請安了,你們先去崇文殿等上片刻。」張平跟黃慮、郭亮說道,心想著陛下給太后請安,也就眨眼間的工夫就應該回崇文殿署理政務,這幾年來除了特定的儀禮、慶典,都沒見過他們母子倆坐在一起超過半個時辰。

  …………

  …………

  為示孝道,皇后黃娥每日跟應卯似的,都會帶著諸妃嬪到長壽宮來請安;楊元溥隔三岔五也會過來說幾句話,但沒有一個定準。

  當然,楊元清今日一帶著陳如意及數名侍宦過來,正在慈壽宮大殿請安的諸妃嬪都沒有什麼意外,還以為有什麼國事要緊著過來討論。

  清陽昨日沒有睡踏實,但也沒有意識到今天崇文殿裡會有什麼問題,她便也想帶著皇長子楊彬先回長信宮去。

  「彬兒留下來再說會話。」楊元溥牽住長子的手,將他留下來。

  聽楊元溥這麼說,清陽不能走,黃娥、韓淑惠等嬪妃也就坐在一旁陪同。

  「陛下今日怎麼一早跑哀家這邊來,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情?」王嬋兒牽著二皇子楊林的手裡,看著坐在對面的楊元溥,總覺得他一早過來神色有異,眼神也總在楊彬、楊林的身上轉來轉去,但她也沒有深想,還以為他是遇到什麼事情,才有如此的表現。

  皇長子楊彬才七歲,而次子楊林還要小兩歲,臉形都沒有長成,營養都有些過剩,圓乎乎的臉,看不出太大的區別,但留了心,又或者說起了疑心,卻還是能從鼻骨、眉目等特徵性突出的器官看出一些端倪來。

  楊元溥對韓鈞不是很瞭解,但當年在岳陽時諸臣主張給王嬋兒設立專門的親衛府以示尊崇,李沖、韓鈞前後都有相當長的時間在王嬋兒身邊宿值護衛,楊元溥再少見,與韓鈞也打過好幾十次照面。

  留了心之後,楊元溥看次子楊林的鼻骨、眉目以及極明面的招風耳,真是越看越像韓鈞。

  陳如意在後面悄悄扯了一下衣襟,楊元溥驚醒過來,說道:

  「孩兒聽下面侍宦說母后身體欠康,想必是林兒性子太頑劣,孩兒便想著是不是將林兒交給淑妃照管,又或者叫他回到他母親身邊——」

  「不行!」聽到楊元溥說這話,王嬋兒像是被踩中尾巴似的,聲音都情不自禁的尖銳起來,旁人或許辨認不得二皇子的真假,但王嬋兒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叫楊林回到他的「親生」母親李瑤身邊去。

  她下意識的將楊林摟入懷裡,生怕楊元溥就要將楊林搶走。

  「太后照顧二皇子是辛苦了一些,但照顧這麼些日子,疼愛之極,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李妃如今腦疾頻有發作,每日猶是神智昏沉,韓妃照顧也恐怕會有疏怠,太后怎麼捨得叫二皇子搬出慈壽宮去?陛下今兒這可真是強太后所難啊。」呂輕俠這時候輕描淡寫的說道。

  清陽狐疑的看著大殿裡的一切,她再遲鈍也能感受到大殿裡氣氛的異常,只是暫時還想不明白,今天大殿裡的一切,與昨日陳如意所說的,或者說代溧陽侯楊恩所傳的那句話之間,到底有怎樣的牽扯?

  「母后既然不辭辛勞,不煩林兒頑劣,那便勞煩母后繼續照管林兒了。」楊元溥盯著母親死死拽住楊林胳膊的手,嘴角禁不住抽搐了兩下,強抑住胸臆間翻騰的怒恨,咬牙切齒的說過一句話,站起身來便徑直往大殿外走去。

  清陽慌亂的忙給王嬋兒行過禮,匆匆牽過彬兒的手跟著楊元溥的身後走出大大殿;不明所以的諸嬪妃,也紛紛辭退。

  「……」王嬋兒臉色陰翳,坐在錦榻之上,看著眾人的身影走出慈壽宮的宮門。

  過了好久,她猶是驚疑不定,彷彿下一刻隨時會闖進一隊甲卒過來,將林兒從她懷裡搶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令無關的侍宦、宮女走開,蹙著眉頭問呂輕俠:

  「溥兒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了?」

  「不應該知道啊……」呂輕俠輕輕皺著眉頭,語氣卻有著遲疑。

  「崇文殿這兩天並無任何異常。」姚惜水頗為肯定的說道。

  呂輕俠、姚惜水的話並不能叫王嬋兒安心,心思恍惚的在大殿蔭涼處坐了一上午,臨午時又聽說楊元溥跑到趙貴人那裡坐了好一會兒,心思更是不安。

  趙貴人乃是呂輕俠安排進宮的女子,昌國公李普被捋爵位、削職為民以及李瑤被廢除皇后、打入冷宮之後,二皇子楊林最初便是交由趙貴人扶養。

  楊元溥清晨請安時的諸多異常以及這會兒又跑去趙貴人處,怎麼能令王嬋兒心安,而不擔心偷樑換柱甚至當年她與韓鈞偷歡生子等事敗露?

  惶然不安待到午後,陳如意帶著兩名小宦,端著托盤盛著一隻玉碗過來,說道:「酷暑當頭,陛下擔心二皇子年幼體弱,不耐熱毒,特地著王貴妃熬了一碗解暑熱的黃連解辛湯,賜二皇子飲下。」

  王嬋兒臉色有些發白,抓握錦榻扶靠的手背青筋暴露,杏眼死死盯住陳如意身後小宦所端的玉碗,聲音都有些微顫的說道:「哀家知道了,你們將解辛湯放下來,待林兒閒下來,哀家便叫他飲過再去給他皇父謝恩。」

  「陛下是要微臣看著二皇子飲下,怕二皇子生性頑劣而太后又太寵溺二皇子了……」陳如意頗為堅持的說道。

  「混賬,有你們這麼跟太后說話的?」呂輕俠厲目盯著陳如意,示意左右女衛將大殿門扉掩上,她走到陳如意身側,將那碗藥湯端起來,湊到鼻子輕嗅,盯著陳如意的眼睛,問道,「陛下著你盯住二皇子飲下這藥湯,是不是藥湯有什麼問題?」

  「呂宮使,陛下關切二皇子,這藥湯怎麼可能有問題?王貴妃熬煮好,說是還特地令人先嘗過。」陳如意訕著臉苦笑道。

  「……」呂輕俠使了一個眼色,姚惜水抱來一隻狸花貓。

  狸花貓嗅著藥湯苦味,怎麼都不張嘴。

  呂輕俠掰開貓嘴,將半碗藥湯強灌進去。

  片晌之後,便見這只狸花貓淒厲嚎叫起來,被呂輕俠抓住後頸,貓爪抽搐著亂撓,沒過一會兒便僵硬著死去。

  姚惜水與身後葉清影同時出手,兩柄閃爍寒光的短劍飛出,不等陳如意兩名小宦逃跑,便已經扎中他們的胸口,悶叫一聲,身子便歪倒下來,殷紅的血從胸口緩緩流出。

  「……」陳如意癱軟著跪下,朝太后王嬋兒磕頭,「微臣絕不知這湯藥有問題,微臣絕不知這湯藥有問題,是陛下著王貴妃熬煮好湯藥,叫微臣端過來,微臣真不知道啊!請太后明察,請太后明察!」

  王嬋兒臉色慘白,死死盯住呂輕俠手裡那隻已經僵硬的狸花貓,這時候有白乎乎的涎沫從口角滲出。

  「陳如意,雖然你的能耐都是張平傳授給你,但當初你流落街頭,待要餓斃街頭之時,可是本宮收留了你。要不是本宮及太后,你有今日的飛黃騰達?」呂輕俠將死貓跟兩個小宦的屍首扔到一地,蹲到陳如意跟前問道。

  「如意絕非加害太后、宮使之意,如意是無辜的啊。」陳如意磕頭叫道。

  「那你給本宮說說,陛下與王貴妃這兩日有什麼異常?」呂輕俠問道。

  「昨日陛下到長信宮,王貴妃無意似的提及二皇子的眉鼻跟大皇子長得不一樣,又說及早年長春宮宮女與侍衛暗通生子被太后杖斃的傳聞,還說有好幾次撞見姚宮使在暗處跟趙貴人說話……」陳如意結結巴巴的說道。

  「還以為這賤婢近幾年老實了呢,沒想到跟她死去的賤婢娘一樣陰狠!」呂輕俠恨恨罵了一聲,轉身跟坐在錦榻之上禁不住微微顫抖的王嬋兒說道,「陛下終究是不忍心對你下手,如今之計,或許只能叫二皇子喝下這黃連解辛湯了……」

  「不行,絕對不行,呂輕俠,你說過要保林兒一生平安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王嬋兒抽搐似的尖叫道。

  「陛下心意已決,誰能勸陛下當這事沒有發生過?」呂輕俠走前一步,問道。

  「將真正的二皇子換回來,將林兒送出宮去,只要這事不再傳出半點風聲去,溥兒不會一定要取五歲小娃的性命。」王嬋兒叫道。

  「偷樑換柱之後,二皇子便在外染了傷寒,不冶身亡。這事說出來,陛下絕不會相信我們啊,」呂輕俠說道,「再說,兩個小宦死就死了,便說他們忤逆太后杖斃,將屍首扔出宮去,也不會有誰追究,但陳如意乃是陛下身邊的人,無法將他扣留太久啊……」

  「不,我不是陛下的人,我從今之後只知道效忠太后、呂宮使,」陳如意慌亂說道,「陳尚、黃而這兩個傢伙手腳不利落,打翻賜給二皇子的湯藥,太后盛怒之下才下令杖斃了他們——如意就知道這些,跟陛下也只會稟報這些!」

  「你怕是出了這大殿,便會對陛下說另一套說辭吧?」呂輕俠轉身看向陳如意,嘿然笑道。

  「將他先抓起來,讓我想一會兒。」王嬋兒虛弱的說道,直覺頭腦裡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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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3: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二章 半闋殘詞

  夜裡豪雨如注,到白天卻又驕陽如火,炙烤大地。

  想著一早慈壽宮裡發生的事情,清陽坐在大殿裡便煩躁不安。

  宮裡的規矩嚴格,長信宮裡她能信任的幾個人都是從蜀都陪嫁過來的,但叫她們去打聽消息,沒有什麼事還好,要有什麼事,又只會打草驚蛇。

  午後天陰下來,但天氣逾發的煩悶。

  「雲觀主遣人過來說這幾天尋得一冊琴譜,像是前朝大家顧朴道留下來的殘譜,問娘娘稀不稀罕……」女侍走進來稟告說道。

  今年夏季,天氣酷熱,又動不動就大雨傾盆,出入不便,清陽懶得去崇福觀禮道,也懶得召雲朴子進宮說話,卻不想雲朴子這幾天動不動就能找些稀罕的物什獻過來。

  要是昨夜之前,清陽也不會多想什麼,但她剛要讓人直接收下雲朴子進獻的琴譜,不需要雲朴子在這麼熱的天裡進宮請安,心念一轉,陳如意轉述溧陽侯楊恩的話、陛下今日在慈壽宮的怪異表現以及午時又特地跑到趙貴人處住了好一會兒,這些與雲朴子這幾天頻頻派人過來進獻,是不是有什麼聯繫?

  「有一陣子沒有見著雲觀主了,我這幾日讀道書,有好幾處不得甚解之處,正好請雲觀主進宮來講解一二,也要好生謝謝他這麼熱的天都還惦念著本宮……」清陽說道,讓人去請雲朴子進宮來。

  崇福觀作為皇家道院,就在皇城之內,距離宮城不遠,一炷香工夫過去,雲朴子就跑過來。

  清陽坐在大殿裡還覺得悶熱不堪,也不知道雲朴子是不是練了什麼功法,從大殿下走進來,雪白的鬚髮下臉色卻紅潤,眉額還不見絲毫的汗漬。

  「韓謙卻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但他這次請立長子韓文信為侯世子,本宮聽大多數人議論他大體還是想安排好身後事,再孤擲一注的親率兵馬參與河淮戰事,朝中大概有很多人很樂意看到棠邑跟蒙兀人殺個兩敗俱傷吧?」清陽身邊就留幾名嫡系女吏,朝雲朴子問道。

  「應是如此吧,」雲朴子這時候也看不出長信宮裡有什麼異常,說道,「陛下能不顧御史台及禮部諸官的反對,這麼痛快的准了黔陽侯的摺子,也應該是有這樣的想法吧?」

  「陛下有這樣的想法不假,但到底還是擔心韓謙真要有個三長兩短,朝中無人能制新津侯,反倒不妙,又有些憂心忡忡,」清陽說道,「三天前陛下特地叫陳如意去溧陽侯府上問策,也提及這事,溧陽侯說新津侯與韓謙看似不睦,但凡大事卻無不睦。也不知道這個陳如意到底怎麼想,他前日從溧陽侯府回宮來,都沒有立即提及溧陽侯說過這話,卻是昨夜陛下詳情問及到溧陽侯對新津侯的態度有何揣測時,才突然提出來……」

  「不可能!」雲朴子即便早就料到陳如意或安吉祥必有一人是呂輕俠的暗子,但確認後,亦是壓不內心的震驚,聲音變得尖銳的說道。

  「怎麼不可能?」清陽眼睛瞅著雲朴子問道。

  雲朴子意識到自己多少有點失態了,稍稍正襟而坐,說道:「楊恩當年就捲入太后手詔一事之中,對黔陽侯與新津侯之間的關係應該有比朝臣更清醒的認識,不可能會說這樣的話?」

  「溧陽侯或許是更清楚黔陽侯與新津侯之間的關係,但雲道長又怎麼就斷定韓謙與李知誥不是假裝『不睦』,而以此作戲給朝廷看,而非其他?」清陽神色也禁不住嚴厲起來,問道。

  雖然這些年她不得不倚重雲朴子,雖然她與兄長王邕跟雲朴子淵源極深,但不意味著她就徹底相信雲朴子對她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更何況雲朴子早就表明態度,絕不是她的私臣,誰知道雲朴子這一刻站在哪一邊?

  「我確實知道一些外人所不知的秘辛,方能斷定黔陽侯與新津侯之間的『不睦』絕不會是假裝,當然,他們以後即便還有可能會選擇合作。不過,就如娘娘這邊的秘辛,老道絕不會對外人洩漏一樣,而黔陽侯與新津侯那邊有什麼秘辛事,還請娘娘恕老道不便坦白。」雲朴子說道。

  「你倒是坦白。」清陽見雲朴子擺出一副姿態超然的樣子,也無法拿話逼問他到底知道什麼秘辛,蹙著眉頭問道,「雲道長既然斷定楊恩絕不會說這樣的話,那陳如意為何在這時候有意攪渾水?他這麼說,只會對韓謙及棠邑更有利呢,畢竟會叫陛下更防備著李知誥——雲道長不會又肯定的說他不是韓謙的人吧?」

  「這事乍看上去對棠邑有利,但棠邑沒有必要做這些畫蛇添足的事情啊,」雲朴子遲疑的問道,「宮裡這兩天還有什麼異常?」

  清陽雖然對雲朴子也不是十足的信任,但此時除了倚重雲朴子也沒有他法,遂將楊元溥在慈壽宮的種種異常及午前到趙貴人處之事相告,說道:「今天的事真是透著詭異呢……」

  雲朴子白眉深皺的思忖時,一名崇文殿侍奉的宦官手捧拂塵走進來,說道:「周文貴見過貴妃娘娘,陛下口諭:天氣暑熱難耐,陛下欲往南苑避署,請貴妃娘娘及大皇子隨行侍駕……」

  「這時候出宮前往南苑?」清陽又驚又疑的看著宣楊元溥口諭的宦官,看不到他臉上有什麼值得懷疑之處,當下也只能先按下心裡的震驚,示意他會先回去。

  她當然也不會懷疑口諭有假,畢竟楊元溥出宮避暑,動靜之大絕不是三五十人出金陵城;妃嬪、侍宦外加侍衛兵馬以及隨行的官員等等,浩浩蕩蕩少說得上萬人。

  再說一早楊元溥召黃慮、郭亮進宮,很可能就是安排「出宮避暑」之事。

  當然,清陽也不會單純的真以為楊元溥突然決定在這時候出宮,真就是為了「避暑」!

  楊元溥既然這麼決定,除非沈漾等大臣或太后能勸阻,她作為後宮妃嬪只能聽諭行事,清陽帶著對未知命運的忐忑,跟雲朴子說道:

  「雲道長你先回崇福觀吧,說不定陛下也會下旨著雲道長隨行呢——突然間這麼大的事情,我先去慈壽宮看看是怎麼回事。」

  雲朴子神色嚴峻的說道:

  「不行,娘娘此刻絕不可去慈壽宮或去崇文殿。此時距離關閉宮門還有一段時間,陛下出宮避暑的御旨應該還沒有傳到崇福門,請娘娘此刻攜大皇子隨老道去崇福觀避禍,宮中形勢隨時會大變!」

  「為何有此一說?」清陽盯住雲朴子問道。

  她也料到形勢極可能有問題,但這時候攜子出宮,可能只需要半炷香的工夫,楊元溥就會派人過來質問她為何抗旨。

  她到時候要如何應答?

  又難道說,宮中的形勢會如雲朴子所暗示的那般,就會在這半炷香的時間裡陡然發生驚天變故?

  出宮避禍,絕不是一個能輕易做出的決定。

  雲朴子深知宮裡的規矩,即便清陽此時願去崇福觀,但不能說服長信宮的身邊人,她們阻攔的話,又或者沒有整齊的儀駕,僅僅是貴妃娘子帶著大皇子兩個人跑出宮,能通過守備森嚴的崇福宮門跑去崇福觀,那真是見鬼的。

  當然,清陽去崇福觀,只要不是出皇城,規矩也沒有特別的講究,不需要請旨,也不需要內侍省派出正式的儀駕、護衛。

  好在長信宮的宮使、給事等女吏,主要是清陽從蜀都帶過來的舊人,雲朴子此時主要還是先說服清陽,急道:

  「慈壽宮的這位二皇子並非真的『二皇子』,從陛下今日種種舉動,便能斷定他應該已從陳如意處知曉這事了。而陳如意十之八九卻又是呂輕俠放在陛下身邊的暗子,所以陛下今日所有反應,以及此時突然要出宮避暑應該是要跟太后攤牌,實際上都在呂輕俠的掌握之中。陛下還是太沉不住氣了,竟然沒有召大臣秘議,被幾個侍宦挑唆,竟擅自決定這事,這是逼著太后出手殺他啊。當然,陛下可能已經不相信任何一個大臣了!娘娘,你此時去見太后,必會被扣押下來,甚至與大皇子都會有性命之憂,而陛下多半等不到護駕兵馬趕來、走出崇陽門!」

  「為何說二皇子不是二皇子,你有什麼能證明此事?」

  清陽郡主震驚的盯住雲朴子,難以想像平時看著人畜無害的雲朴子,竟會知曉這麼多的驚天秘聞;她這一刻也禁不住手腳微微顫抖起來,怎麼都沒有想到一場宮變隨時都有可能會發生,

  「而就算你所說是真的,太后與陛下即便因此事不睦,但也不至於就到母子相殘的地步吧?」

  而二皇子身份倘若有假,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前朝便有嬪妃生女,暗中替換成男嬰。這樣的事揭開來,必然會掀起來驚天波瀾,但清陽不認為這會叫楊元溥與王嬋兒一步跨到母子相殘的地步。

  甚至不管最終是楊元溥廢王嬋兒、將其幽禁深宮,還是王嬋兒廢楊元溥、另立新帝,她作為後宮嬪妃,也只有隨波逐流的命運吧?

  她此時出宮避禍,能避到哪裡去?到時候無論是王嬋兒廢了楊元溥,還是楊元溥軟禁其母王嬋兒,一旨詔書過來,她還不得乖乖回宮,能避到哪裡去?

  當然,此時她也絕不會毫不保留的認定雲朴子是值得她信任的。

  雲朴子這些天頻頻派人進宮獻物,這時候又鼓動她出宮避禍,誰知道他是不是想引誘自己攜皇長子落入他背後勢力的控制之中?

  宮裡發生的一切,是不是雲朴子幕後之人在操縱?

  「所有的事都是呂輕俠一手掌握,她也不會叫陛下與太后有母子冷靜坐下來一敘母子之情的機會,但動手就是須臾之間的事情;而除了李后之外,沒有人能證明二皇子的真正身世。糟糕,慈壽宮對陛下動手之時,必然也會派人刺殺李后滅口!」

  雲朴子這時候陡然想透所有關節,大拍額頭叫了一聲,又說道,

  「娘娘請相信老道,那個陳如意絕對是呂輕俠的人,今天他們所做的一切,就是迫使陛下跟太后反目成仇、迫使太后不得不決心株除陛下;到時候不管是陛下暴斃,還是遇刺身亡,只要太后為她們所掌控,他們便有掌握侍衛親軍及內外廷的正當名份。而呂輕俠做這一切,應該是迫不及待的想在黔陽侯出兵河淮之前攪亂金陵及大楚的局勢!」

  「雲道長是想說你是韓謙的人,這些年是受韓謙的命令潛伏在皇城之中?」清陽警惕的盯住雲朴子問道,「只不過本宮有一事不解,黔陽侯出兵在際,但呂輕俠有什麼理由一定要攪亂金陵的局勢,難道不是說黔陽侯出兵之後,呂輕俠再發動宮變,勝算更大嗎?而我要是沒有記錯的話,當年你在繁昌城是受姚惜水的唆使,勸我在陛下吹風韓謙與王珺的婚事?」

  「當初要不是娘娘在陛下身邊吹風,要不是陛下在黔陽侯守孝期間重提婚約,當年黔陽侯怎麼可能會有藉口直接離開繁昌?」

  雲朴子這時候也猜不透呂輕俠為何會在這時候被引出洞,但眼前的危急形勢又是清晰無誤的,極盡一切的說服清陽道,

  「黔陽侯不僅早就猜到慈壽宮的這個二皇子有問題,還猜到這個二皇子就是太后與韓鈞偷歡私生之子,甚至還知道新津侯李知誥乃前朝魯王之子;老道閒雲野鶴一個,雖然風燭殘年,一輩子的眼力與手段,不及李遇,也不及呂輕俠,但天下大勢在誰手裡,在黔陽侯堪定金陵亂時,怎麼也能看清楚了。至於呂輕俠為何選擇在此時出手,或許有她不得已的理由——因為潛伏在金陵的,不僅她一條毒蛇!」

  清陽難以想像眼前的一切,難以想像韓謙竟然早就知曉宮中這麼多的秘密,心裡又驚又疑,心臟都禁不住驚悸似的微微抽搐起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繼續質問道:

  「我怎麼確定繁昌之事你不是也中了計,這時候卻假戲真作的來誆我?」

  眼前的情形,踏錯一步就萬劫不復,她甚至都懷疑雲朴子是否真是韓謙部署下來的暗子,更擔心這是幕後黑手給她下的套。

  除了繁昌一事,之後八年時間,她都沒有察覺到雲朴子有明顯傾向棠邑的跡象,要不然她不至於這麼遲鈍都察覺不到;更關鍵的,她問及呂輕俠為何選擇此時出手,雲朴子並沒能直接給她答疑解惑。

  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就是母子屍骸無存,這個問題解釋不清,她怎麼輕舉妄動?

  一旦選擇出宮避禍,意味著她再無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娘娘可記得『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英雄人物』這句詞?」雲朴子都不知道慈壽宮的刺客是不是已經往長信宮過來了,但多停留一刻,必然會多一分危險,急道。

  「當年蜀都知道這句詞的人不少,雲道長想說什麼?」清陽問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雲朴子提筆在案前的宣紙上寫下半首詞,說道,「老道從黔陽侯那裡也只知道這半闋詞,至於下闋是什麼,老道也沒有聽黔陽侯說起過,但黔陽侯說娘娘見過這半闋詞,便應該會相信老道與他的交情不假。」

  清陽怔怔的看著這半闋詞,一時間竟有些痴了……

  …………

  …………

  「鄧大娘,快將彬兒帶來,我們去崇福觀!」

  清陽心緒還算鎮定,吩咐身邊一名中年女吏說道。

  此時大殿侍侯的四名女吏,皆是清陽從蜀國帶過來的舊人,聽清陽與雲朴子這一番對話,雖然一直忍住沒有隨便插話,但這時候她們的內心裡也是狂瀾洶湧、臉色蒼白。

  她們怎麼都沒有想到昨日一切都還風平浪靜、大家都滿心抱怨天氣酷熱的楚宮,一夕之間竟然隨時就要暴發血腥宮變。

  她們原以為蜀宮之中已經夠險惡,卻沒有想到楚宮之中的險惡,更是百倍於蜀宮。

  二皇子不是二皇子,而是太后與韓鈞的私生子?

  陛下親信多的陳如意,一直是呂輕俠的暗子?

  雲朴子卻又是黔陽侯韓謙部署在宮中的暗子?

  而娘娘為何確認這點之後,便不管不顧、義無反顧的就要隨之出宮避禍,難道呂輕俠安排人刺殺陛下之後,不是擁立實際是韓家子弟的二皇子登基嗎,難道不是還有韓謙與呂輕俠勾結的可能嗎?

  雖然清陽身邊的四名女吏,也是見過世面的,也暗中苦練拳腳,但眼前複雜而凶險到極點的局面,叫她們也是亂作一團。

  這也有一種好處,就是清陽打定主意,或者說清陽的意志夠堅定,她們心裡雖然有很深疑問,但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前,還是會堅定不移的照清陽的命令行事,也不會顯得那麼手腳無措。

  這邊將出宮禮道的車駕安排,同時也確認出宮避暑的御旨暫時還沒有傳到崇福門的守值處——可能是楊元溥(又或者是被身邊唆使、操控之下的楊元溥)還曉得儘可能避免對慈壽宮打草驚蛇,但這更令清陽認清他的力微計疏。

  她牽著彬兒的手,登上馬車之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此出宮門,她將沒有回頭路可走,倘若楊元溥在宮變裡僥倖沒有死去,那她最好的結局,或許就是得賜死留個全屍。

  「長陽院那邊走水了!」一名女吏突然指著慈壽宮北側的一處簷角驚叫道。

  清陽腳踩在車轅上,越過車廂壁往長陽院那邊看去,就見兩道煙柱毫無徵兆的升騰而起,可見火勢必是在極短時候大竄起來。

  她今天受驚已經太多了,這一刻都有些麻木了,但看到眼前的情景,還是有寒意從心底透出來。

  長陽院乃是李瑤被貶後幽居之地,如雲朴子所說,呂輕俠這時應該派人對李瑤殺之滅口了。

  李瑤是唯一能辯認二皇子真假的人,李瑤一死,毀屍滅跡,誰能質疑二皇子的真假?

  到時候,既無人能站出來質疑太后遣人刺殺楊元溥,也沒有人能站出來質疑太后指定二皇子登基繼位的合法性?

  呂輕俠的計好毒、好天衣無縫!

  韓謙會為了她與彬兒,不惜背上叛變的惡名,跟呂輕俠、太后她們翻臉嗎?又或者自己與彬兒最後還難免會淪為韓謙與呂輕俠、太后交易的籌碼?

  清陽惆悵的怔想了一會兒。

  「娘娘,我們該走了,再不走就遲了。」雲朴子提醒道。

  「走。」清陽縮身鑽進車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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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4: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三章 移花接木

  幾處皇家道觀、園林都在宮城之外、皇城之內;只要不出皇城,諸宮妃嬪大白天進出宮城,管束還沒有那麼嚴格。

  除了大家都知道長信宮的主子得陛下寵愛甚歡外,崇福門守值的宮侍、校尉這時候也注意到長陽院那邊的火頭看樣子越來越凶烈,心裡焦急不知道要不要派人過去增援,這會兒也只是上前給清陽及大皇子楊彬請過安,都沒有問她們去哪裡,便放行了。

  清陽揭開紗簾的一角,窺著長陽院方向的滾滾黑煙越發濃烈,心臟砰砰亂跳的問雲朴子:「雲朴子這幾天頻頻遣人進宮獻物,可是黔陽侯早已察覺到呂輕俠有動手的蛛絲馬跡?」

  「呂輕俠是一條毒蛇,但金陵城裡潛伏在黑影裡絕不僅她一條毒蛇——要說金陵城裡此刻絕大多數人都巴不得黔陽侯率部挺進河淮參與,與蒙兀人殺個兩敗俱傷,卻也有人希望黔陽侯的注意力被牽制在江淮……」雲朴子倚著護攔盤膝而坐,但這一刻猶是不放心的盯著崇福宮門,擔心下一刻有刺客從宮門之內追過來。

  「道長是說金陵城內有蒙兀人的奸細?」清陽問道。

  「更準確說是灌江樓或蕭衣卿安排的密間,老道此時也有很多事情不明,但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呂輕俠會選擇這樣的時機出手吧?」雲朴子說道,「黔陽侯上疏請立侯世子,向世人表明他即將親自統兵北上與蒙兀人決一死戰的決心後,這風就起來了,說到底蒙兀人還是怕黔陽侯與梁帝聯手……」

  「黔陽侯請立侯世子,亦有引蛇出洞之意?」清陽聽著雲朴子話裡的意思,驚問道。

  雲朴子點點頭,認可清陽的猜測。

  清陽這一刻腦海閃過韓謙沉毅而略顯陰翳的面龐,問道:「黔陽侯此時可在金陵?」

  「老道也不知道,」雲朴子說道,「皇城諸門不是擺飾,老道與制置府秘司聯絡,都是通過幾個秘密地點傳遞密函進行,人並不會直接聯繫……」

  清陽心想也是,雲朴子身份特殊,又與長信宮的關係親近,即便偶爾能出皇城,也不知道會被多少眼線盯上。

  這些年作為暗子潛伏下來,能叫她都看不到半點破綻,必然是再多的小心謹慎都不過份;而韓謙此時即便已經潛回金陵那也是絕密,也輕易不會與雲朴子見面。

  不能確定韓謙此時是否就在金陵,清陽一顆心也就始終懸在那裡落不下來,悵然看著重重殿簷之上的青空,不知道即將徹底暴發的血腥宮變,會將京畿局勢攪亂成什麼樣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無葬身之地,更不知道她與彬兒能否逃過一劫。

  「要說是一切都是呂輕俠的控制之中,那陛下今日召黃慮、郭亮進宮,是否他們中必有一人已被呂輕俠拉攏過去了?」想到這裡,清陽又驚懼的問道。

  「黃慮不可能;而即便黃慮被拉攏過去,呂輕俠也無法控制侍衛親軍裡忠於黃家的武官、兵卒——郭亮的可能性也不大,郭亮性子孤傲是一方面,而要是呂輕俠真掌握了郭亮,那她這些年形勢就不至於如此窘迫了。」雲朴子沉吟著說道。

  當初的龍雀軍五都虞侯,郭亮的資歷最老,即便身後沒有人扶持,他在延佑帝登基之後,也穩居侍衛親軍都指揮使之位。他真要跟慈壽宮勾結到一起,權勢只會比現在更強。

  而呂輕俠真要掌握郭亮,在五牙軍水師及右神武軍主力覆滅之時,她們完全有能力將牌打得更好、更漂亮,甚至後續都未必有棠邑崛起的機會。

  聽雲朴子如此分析,清陽疑惑的問道:「黃慮、郭亮既然都不是呂輕俠的人,那她看著陛下將黃慮、郭亮召進宮,就不怕局勢不受她控制?」

  雲朴子笑道:「以我對呂輕俠的瞭解,她有意縱容陛下將黃慮、郭亮等人引入宮中,甚至縱容陛下將出宮避暑的意思小範圍散播開來,主要目的還是將局面攪亂。她只要能掌握陛下五步之內的事,陛下什麼時候或者以什麼方式暴斃,都是她一言之間的事情。而只要陛下暴斃成謎,皇城之內一片混亂,太后在她們控制之下就有主持大局的天然名份。這時候不要說陳德、李長風、李秀了,郭亮在這種強大的壓力下,也極有可能會選擇立刻投向太后。如此一來,他們就掌握了大半的侍衛親軍,這時候不管沈漾、楊致堂他們起不起疑,至少京畿的形勢會暫時落入他們的掌控之中。呂輕俠甚至可以留下黃皇后及三皇子不死,在皇城之內表面形成對峙之局,迫使沈漾、楊致堂、鄭榆、張潮等人不得不趕在棠邑、淮東出兵介入京畿亂局之前,在二皇子與三皇子做出選擇。依貴妃所見,那種形勢下,即便陛下暴斃成迷,沈漾他們會選擇誰?」

  見雲朴子只提沈漾、楊致堂他們的選擇僅有二皇子、三皇子,卻沒有提彬兒,驚問道:「呂輕俠真的不會輕易放過我母子二人嗎?」

  「貴妃不死,李知誥謀蜀就師出無名,呂輕俠她們也沒有藉口直接命令張蟓走巫山長峽進攻川東,」雲朴子說道,「而她們還要控制太后,貴妃一死,她們就可以跟太后說,是貴妃使陛下知悉二皇子的秘密。這也能將棠邑及韓府牽涉進來,使太后以為貴妃暗中與黔陽侯勾結,從黔陽侯那裡知道諸多秘事。呂輕俠只有這樣,才能將局做死,到時候外人無法輕易接近太后,而太后則永遠無法擺脫她們的控制……」

  「……」清陽半晌無語,但她本身作為神陵司一脈,也清晰前朝後期宦臣集團到底是如何控制朝堂的,呂輕俠此時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將前朝中後期宦臣控制朝政的手段發揮到極致罷了。

  …………

  …………

  清陽帶著彬兒,隨雲朴子直接將馬車駛入崇福觀的後院,八名女吏嬤嬤都是她從蜀都帶來的舊人。

  驚魂稍定,守在觀前的女吏便跑過來說有新的一隊軍卒進駐崇福門後,宮門很快就從裡面關閉起來。

  也就意味著不管宮禁之內此刻發生了什麼,她們遲上半炷香的工夫

  ,可能就走不出長信宮了。

  雖然知道呂輕俠不會輕易放過她與彬兒,但清陽心裡也清楚,在緊要之時崇福宮門一旦關閉起來,那就不是隨便哪個人的命令,就能叫守門宮侍將卒重新打開宮門了。

  呂輕俠再厲害,也只能暗中引導局勢往有利於她的方向發展,卻無法徹底的掌控局面。

  那她們至少短時間內不用擔心刺客會從宮裡追殺出來了。

  「雲道長是不是派個人去見韓道銘?」清陽驚魂稍定,問雲朴子。

  崇福觀在宮城之外、皇城之內,而尚書省、樞密院及諸部院司,也都在宮城之外、皇城之內——韓謙在不在金陵已經不是最緊要的,一旦延佑帝遇刺或暴斃的消息傳出來,侍衛親軍一定會第一時間封閉皇城,隔絕皇城與外界的聯繫,而清陽相信韓道銘此時應該在皇城之內。

  清陽不想死得不明不白,那她就應該攜大皇子走到明處。

  與韓道銘會合,便是她母子二人走到明處,卻不用擔心短時間會遭受呂輕俠毒手的唯一之策。

  清陽猜測這應該雲朴子接她母子二人出宮的後手;要不然的話,小小的崇福觀能藏得住她母子二人多久?

  雲朴子正要安排人去見韓道銘,去打探消息,卻見一名小道僮從前院跑過來稟道:

  「尚書省通事舍人秦問秦大人,求見師父……」

  「……」清陽遲疑的看向雲朴子。

  她知道秦問與薛若谷、李唐早年在敘州任吏,會與韓謙政見不合,被韓謙從敘州驅逐出來,被迫到岳陽後投靠沈漾,這些年來甚得沈漾倚重——最初時楊元溥對這三人頗為猜忌,但這些年過去也逐漸信任,相繼提到制誥、侍御史、通事舍人等位卑權重的官位上。

  「他過來作什麼?」雲朴子蹙著眉頭問道。

  「他不是韓謙的人?」清陽驚問道。

  雲朴子搖搖頭,攤手說道:「黔陽侯在金陵之中,到底有多少暗線,只有極關鍵的幾個人知道,暗線與秘司之間也都是單線聯繫……我出去見他。」

  雲朴子沒有動身,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後院闖進來,雲朴子推開門看到秦問那削瘦的身形,已經孤身徑直闖過來,根本不給他拒絕敷衍的機會;而守前院的兩名小道僮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敢隨便攔人。

  「你們先出去。」雲朴子反手將門掩上,走到院子裡,讓三名道僮都先出去。

  清陽藏在屋中,透過門隙緊張的看著院子裡的一切;她身後幾名女吏都將暗藏的短刃,反手握在寬大的袖子裡。

  「黔陽侯說過,要是皇城宮禁之內遇有急變,秦某又無法進宮見到王貴妃,便過來找雲道長商議周全之策。看到長信宮的車駕在這裡,看來雲道長已經第一時間將王貴妃及大皇子接出來了?」秦問問道。

  「宮裡有什麼急變?」雲朴子警惕的問道。

  秦問說道:「陛下、李后皆遇刺身亡,沈相、壽王、杜兵部以及鄭大人等已聞訊趕去崇文殿,目前侍衛親軍正封閉皇宮、皇城九門的進出。崇福觀不是藏身之處,待侍衛親軍發現王貴妃及大皇子在長信宮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便會全城搜索。呂輕俠、姚惜水或許會更早懷疑到雲道長頭上,但即便崇福宮門已閉,她們無法直接派出刺客,卻也拖不了多久——」

  清陽聽到楊元溥遇刺身亡的消息,也是傻在那裡。

  她接到楊元溥派人傳口諭說出宮避暑都還沒有半個時辰,慈壽宮那裡真下手了?

  「你如何證明你是奉黔陽侯之命行事?」清陽推開門,走出來盯著秦問問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王貴妃是早就知曉的,後面還有一句:故壘西邊……」秦問吟道。

  聽秦問這時候念出半闋殘詞,雲朴子、清陽兩人都是一怔。

  雖然秦問這時候徑直闖過來,他們都猜測到秦問的身份,但真正確認秦問的身份,還是震驚無比:

  當年韓謙就這麼粗暴的,將一枚暗子硬塞到沈漾手下了?

  當年驅逐薛若谷、秦問、李唐算是苦肉計?

  「韓尚書在哪裡,也進宮了嗎?崇陽門目前是哪個校尉負責守值?」

  確認秦問的身份無誤,雲朴子又急切問道。

  他作為皇家道觀宮使,平時要裝成閒雲野鶴,對皇城及宮城的值守交替之事都不是很清楚。

  目前侍衛親軍司隸有十五都精銳,李秀及其兄、從梁州調歸後出任樞密副使兼侍衛親軍司副都指揮使的李長風明明確確是太后一黨,都極可能直接參與密謀宮變叛亂;此外,早年隨江州司馬、後被李知誥收降後調任左武驤軍都虞候的鐘彥虎問題也很大。

  雲朴子不擔心黃慮、郭亮以及張瀚三個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有問題,但崇文殿及崇陽門內外的守衛,並不需要三大都指揮使親自負責。

  倘若是李秀或鐘彥虎二人之一全面負責崇文殿及崇陽門的守衛,那沈漾、楊致堂、鄭榆、鄭暢、張潮、陳德、張瀚、郭亮、韓道銘、杜崇滔、周炳武等人毫無防備的進入崇文殿,就極有可能會被甕中捉鱉。

  真要那樣的話,真是哭都來不及啊!

  「韓尚書也進宮了,但不僅崇陽門、崇文殿及政堂事、樞密院,宮城、皇城九門的守值,目前都是左右武翊軍及左武驤軍各遣一隊人馬相互監視、守值。任何調動令函,沒有沈相、壽王、太后及侍衛親軍司或者四名以上的參政大臣的簽印,都是先斬後奏的亂命、奉亂命者皆叛逆。」秦問說道。

  見沈漾、楊致堂等人沒有亂了手腳,這時候還保持足夠的警惕,還能勉強住局面,雲朴子暗感僥倖。

  當然,秘司及韓府這幾天時刻盯著城裡的一草一木,韓道銘這幾天也是從早到晚都在政事堂值守,輕易不離開,就是對今日的這場宮變有所預料。

  遇亂之時,只要韓道銘能及時提出正確的應變方案,而這方案又不會偏

  向韓家,其他大臣當然會第一時間接受。

  這個環節沒有出亂子,就好。

  雲朴子又簡單將他所知道的一些情況告訴秦問,又問道:「韓道昌在不在皇城之內?」

  他們目前能依仗,主要就是棠邑暗藏在韓府的力量。

  就算韓謙此時身在金陵裡,但想調第三鎮師渡江逼近金陵城下,最快也要天的時間。

  再說真要到了棠邑精銳出動的地步,驚動太大,後續的局面也將極難收拾。

  第三鎮師直接渡江戡亂,是最後不得已的選擇。

  不管怎麼說,韓府及其他棠邑潛伏於金陵的秘司人手,都要極盡全力避免出現這一狀況。

  至少在「請立侯世子折」送到金陵的同時,韓謙對秘司下達命令時,就清晰無誤的表明了這個意圖。

  不過,金陵城此時已經被四重城牆以及四萬多精銳侍衛親軍分隔開。

  沒有人能提前依靠推演,就徹底理清今夜可能會發生的混亂局面。

  而除了潛伏暗子與秘司多是單線聯繫、彼此之間並沒有直接聯絡外,同時與韓府及外界的聯繫,在這一刻也被徹底切斷,很多時候還是要他們自己隨機應變。

  「道昌大人在鹽鐵轉運使司衙門,但貴妃娘娘此時不能去見道昌大人,黔陽侯說過,遇宮變但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要輕易跟韓府及棠邑沾上關係。」秦問說道。

  雲朴子身份特殊,無法隨意進出皇城,但秦問白天在皇城衙司之間應卯,作為通事舍人甚至還要進崇文殿值守,夜裡還是要離開皇城,住到皇城之外、主城之內的家宅之中,與秘司聯絡就方便多了。

  清陽剛要問什麼,但話沒有出口,便想明白過來了。

  現在形勢沒有大亂,侍衛親軍還能比較好的忠於職守,事情就有一絲轉圜的餘地。

  而即便楊元溥、李瑤的遇刺真相永遠的掩蓋水面之下,不為世人所見,但新帝會落入誰家,還是要看到諸參政大臣的意見,並非太后一家說得算。

  唯一能肯定,要是她與彬兒,跟韓謙及韓府沾上關係,她即便能解釋清楚為何出宮避禍,不要說沈漾、楊致堂以及太后一繫了,楊恩、鄭榆、鄭暢、張瀚、張潮、杜崇韜、周炳武等人都會強烈反對彬兒登基繼位吧?

  至少在彬兒登位之前,或者韓謙率大軍渡江控制金陵之前,暴露與棠邑及韓府的關係,絕對是弊大於利。

  而聽秦問話裡的意思,韓謙似乎並無率大軍渡江的念頭吧?

  「黃皇后是生是死?」清陽問道。

  秦問見清陽郡主這樣的時刻,還能鎮定的關心黃化之女黃娥的生死,也暗感她真是不簡單啊,回稟說道:「我趕過來時只聽說黃慮有派人去保護黃皇后了,但那邊什麼情況則不是很清楚……」

  雖然沒有正式冊立太子,但黃娥是正而八經的皇后,也生有三皇子,而其父黃化、其兄黃慮不僅是朝中大臣、大將,同時又是江東宗閥勢力的代表——黃慮作為左武驤軍都指揮使,陛下遇刺之前正在政事堂與諸大臣秘議御駕出城之事,聽到宮中生變,第一時間派人去保護其胞妹黃娥及三皇子,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一定要讓朝野諸臣投票擁立的話,三皇子絕對是票數最高的,而二皇子哪怕是廢后之子,但背後有太后及李家支持,得票則也絕對高過大皇子。

  不過,眼前還不是細究這個的時間,先看局勢能不能穩定,也不清楚呂輕俠會有什麼後招。

  要說侍衛親軍兵馬,即便陳德、李長風、李秀、鐘彥虎徹底投過去——陳德、李長風只是侍衛親軍名義上的正副統帥,但只要黃慮、郭亮、張瀚三人保持中立,呂輕俠她們能直接掌握的侍衛親軍兵力,也是相當有限。

  「崇福觀不是久留之地,又不能去見韓家人,皇城又出不去,我們該去哪裡?」清陽禁不住迷茫的說道。

  「你們喬裝成皇城巡丁隨我去尚書省,雲道長這邊應該有喬裝打扮的衣服吧?等到尚書省的衙舍後,先藏起來,我去找沈相來見娘娘……」秦問說道。

  「假手沈相?」雲朴子情不自禁要拍大腿了,有秦問暗中慫恿沈漾、楊恩擁立大皇子果真妙到極點,又問道,「如何解釋貴妃與大皇子出宮避禍之事?」

  秦問說道:「我見到沈相便說娘娘在長陽院失火之時,長信宮也遇到刺客,驚退刺客後,倉皇之間看到長陽院大火,心裡更是慌亂,不知道能信任誰,只能先與雲道長逃出崇福門,找沈相托庇……」

  「這說法會不會有破綻?」清陽擔心的問道。

  沈漾、楊致堂有一個算一個,哪人是成精的老狐狸,清陽不覺得她說謊有多大的機會能瞞過他們。

  「陛下遇刺時,崇文殿前後亂作一團,之後又蔓延到長陽院及別處,宮裡到底暗藏多少刺客,宮裡才開始全面搜查,到底發生什麼情況,誰都說不清楚——再加上呂輕俠她們要掩蓋刺殺真相,也注定會使得真相更加撲朔迷離。娘娘只要心思鎮定,有些事情對不上,也不會叫沈相他們懷疑。還有一點能肯定,背後是呂輕俠下的手,她有機會她甚至可以放過黃皇后,也不會放過貴妃娘娘及大皇子。唯有如此,才能破壞楚蜀兩國的關係,而之後李知誥才有正大光明的藉口謀蜀。只不過,在呂輕俠的必死名單裡,娘娘排在陛下與李后之後,才僥倖逃過一劫,」秦問說道,「我估計娘娘隨雲道長離開長信宮後,便應該會有刺客闖進去,留下蛛絲馬跡。而即便沒有刺客去長信宮,能真正識破娘娘謊言的,也只有暗中知曉全部情況的呂輕俠等人——娘娘還怕她們會站出來質疑嗎?」

  清陽剛才聽雲朴子也有類似的判斷,但只要有刺客去過長信宮,而現在千方百計想要掩蓋真相的是呂輕俠、太后等人,她確實不用擔心會有太多的破綻?

  再說了,這樣的形勢下,不可能會有十全十美之策,更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隨機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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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4: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四章 宮禁

  金陵有四重城牆,宮城一重、皇城一重、主城一重、郭城一重。

  皇城週六里許,實際上的範圍也是有限,被楚皇宮在居中靠北的方位挖去近一半的面積,諸多皇家道觀、宴閣以及宮女侍宦居住及侍衛親軍宿值的班院外,還有六部院司衙署,諸多建築密密噹噹,也就是常言的外朝所在。

  從崇福觀到尚書省的後宅衙舍,僅需要穿過兩道狹窄的巷道。

  雖然在裙衫外再穿上道觀裡暗藏的兵服,身形上還是有很大的破綻,遮擋嚴密又炎熱之極,但此時暮後已至,侍衛親軍諸部的注意力又都在宮城及皇城九門以及崇文殿等要害之地的守值上,她們一路走過去,除了巷間有兩名品秩不高的老吏替他們觀察左右動靜外,都沒有遇到其他人。

  清陽都不知道除了諸部衙司內部有棠邑秘司的暗子外,不知道內廷宮禁之中有沒有韓謙這些年暗藏下去的人手。

  聽著宮城的鼓音,諸宮殿內的搜索才剛展開,皇城這邊目前應該以封鎖為主,全面搜索要滯後一些。清陽、雲朴子他們有驚無險的走進尚書省後宅一間空置的衙舍之中,暫時不用擔心慈壽宮的人或派出的刺客會先找到他們。

  留下兩名暗子替清陽、雲朴子他們觀望風聲外,秦問先趕去崇文殿見沈漾。

  這一刻,清陽心裡猶滿是忐忑,放下彬兒有可能登基繼位的奢望外,她並不覺得自己此時的處境真就安全了。

  秦問這時候去見沈漾,毫無疑問,他與雲朴子都不會主動暴露身份,而韓道銘、韓道昌以及遠在東湖的韓謙,也沒有直接的證據能揭開二皇子的身世問題,更不會讓韓家捲進太后私通之事、成為眾矢之的吧?

  那樣的話,只能會京畿局變得更混亂不堪。

  如此看來,呂輕俠她們立二皇子為新帝的密謀,還是有極大成功的可能。

  倘若沈漾、楊致堂等人受蠱惑,真都選擇支持擁立二皇子為帝,她作為「太妃」必然要攜彬兒再住進宮禁之中,豈不非隨時都有可能死於呂輕俠等人的毒殺?

  想到這裡,清陽一顆心也是沉到谷底,甚至想跟雲朴子說,她不想彬兒能稱帝,只希望韓府及棠邑能全力阻止呂輕俠的陰謀得逞。

  哪怕是黃娥之子登位,她與彬兒或許還有機會能平安過活一輩子吧?

  「照理來說,黃皇后之子最有機會登位,」雲朴子見清陽秀眉緊蹙,還以為她為當前的複雜局面糾結,說道,「不過,呂輕俠在這個時候痛下毒手,怎麼都不可能輕易坐看皇位旁落他人之手——常言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只要秦問能說動沈相、楊恩以及壽王擁立大皇子,又有棠邑及韓府暗中相助,大皇子的機會絕對不低——我們此時還是耐著性子暫等秦大人的消息……」

  「但願一切皆如雲道長所言。」清陽幽幽的說道,也不知道那個隱藏在幕後的男人,是不是真能寄託,轉念又不禁猜想起楊元溥到底是怎樣情況下遇刺的,怎麼就一點都沒有防備?

  雖說感情談不上深厚,她甚至選擇禍到臨頭各自飛,但這些年幽居深宮之中,她還算是得楊元溥寵愛,夫妻一場,這時候驚魂稍定,又不禁心裡生出一些悲切來,有些失魂落魄的摟著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的彬兒坐在那裡……

  …………

  …………

  「清陽那賤婢不在長信宮,提前一步帶著皇長子出了崇福門?」

  長陽院大火、刺客闖入崇文殿兩件事,不管製造多大的混亂,但內廷宮禁宿衛的機制並沒有癱瘓掉,甚至隨著沈漾、楊致堂他們等人下令,將外廷皇城之內的侍衛親軍調入宮城之內,內廷的防守、監管得到數倍加強。

  諸殿宮院之間的甬道裡,站滿互相監視的侍衛親軍將卒,侍宦、宮女的一舉一動,更是被無數人盯著;內侍省的大宦奉命走動,也都必侍衛親軍將卒寸步不離的護隨,不得單獨行動。

  有些嬪妃還都不清楚情況,對禁令的重視程度又不夠,心想叫身邊人出去打聽消息想著總不會有什麼問題,去是叫十數個擅自跑出來打聽消息的侍宦、宮女,被視為刺客同黨,無辜的遭受到斬殺或拘捕。

  這種高壓之下,姚惜水也是拖了好久,才得知派出去的刺客並沒能在長信宮成功劫殺清陽郡主及大皇子,聽到消息,她都禁不住內心有些慌亂起來,沒想到在這麼重要的一環出了岔子,沒想到清陽竟然跑這麼快。

  姚惜水作為織造局宮監使,在內廷的地位僅次於內常侍,但這樣的非常時刻,她沒有奉令也不得擅自走動。

  而這個奉令,目前即便是手持太后手詔懿旨也不管用。

  至少在與沈漾他們撕破臉、直接去爭取侍衛親軍的控制權之前,想要在宮禁及皇城之中通行無阻,令旨需要太后與名義上的侍衛親軍主帥陳德以及沈漾、楊致堂等人聯名簽署才管用。

  目前姚惜水還只能與春十三娘等人,陪同呂輕俠守在太后身邊。

  得到報信後,姚惜水強按住內心的慌亂,裝作無事人似的,走進內殿,低聲告訴呂輕俠最新的情況。

  呂輕俠則是一臉的平靜,這時候楊恩以及鄭暢兩位參政大臣才剛剛被秘密接進宮來,而崇文殿的內殿之中,眾人也剛剛確知貴妃與大皇子失蹤的消息。

  並不單單在長信宮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在整個宮城之內,侍衛親軍都沒有找到貴妃與大皇子的蹤影。

  過了片晌,呂輕俠看似有些受不住內殿壓抑之極的氣氛,起身走向後面的寢殿裡;那裡停著楊元溥的屍首。

  姚惜水、春十三娘跟在呂輕俠之後,走進寢殿。

  她們三人寸步不離,又不是什麼秘密,別人此時也無意再跟著走進寢殿,去看楊元溥死得不能再死的屍首。

  太后王嬋兒疑惑的看一眼,也沒有問什麼,只是痴痴的看著大殿之中凝固的一灘血泊。

  崇文殿分外殿、內殿、寢殿三重,寢殿之內除了停著楊元溥的屍骸,就只有兩名老宦遠遠站在角落裡照看火燭。

  「韓謙部署在皇城、宮禁之間的暗子這一刻終於出動了啊……」呂輕俠微蹙著眉頭,吐了一口氣說道。

  「那賤婢事變之時走出崇福門——雲朴子那賊道,果真是韓謙的暗子。」姚惜水大恨道。

  關鍵之時,能說服清陽攜大皇子在千鈞一髮之際毫不猶豫逃出長信宮者,除了雲朴子之外,她也想像不出還有其他人了。而這些年來她有幾次懷疑雲朴子有問題,但奈何都被雲朴子掩飾過去。

  這時候叫她心裡怎麼不恨?

  「雲朴子真要是韓謙的暗子,而他們又知道我們這麼多的秘密,豈非他們此時都已經猜出我們所有的佈局?倘若再叫雲朴子帶王氏及大皇子與韓道銘會合……」想到這裡,春十三娘心臟都砰砰亂跳起來。

  「慌什麼?」呂輕俠厲色瞥了春十三娘一眼,低聲說道,「即便他們知道二皇子乃太后與韓鈞之子,又如何?他們的說辭難以取信於人不說,他也不會輕易揭開這個秘密的。要知道沈漾、楊恩、楊致堂還有最後一個選擇,絕非他們所樂意見的……」

  「夫人是說沈漾、楊恩、楊致堂迫不得已時,會選擇擁立信王?」姚惜水強按住內心的震驚,問道。

  呂輕俠點點頭,說道:「最後真要是鬧成這個局面,襄北與棠邑只能是兩敗俱傷,而韓謙急於脫身率兵進河淮參戰的目的,也就徹底泡湯,最終只能坐看蒙兀人奪得河淮、關中。你們以為韓謙會樂於見到此景?」

  「我找個機會與韓道銘密談?」姚惜水問道。

  既然能確認韓道的底線在那裡,特別是此時王嬋兒身邊的二皇子又是韓家血脈,也確實可以肯定韓謙及韓家甚至都沒有可能跟李家直接拆穿二皇子的身世之謎。

  既然大家都投鼠忌器,姚惜水覺得應該還有與韓道銘交涉的可能,大不了她們放棄謀蜀的計畫。

  「雲朴子未必會帶清陽及大皇子去見韓道銘……」呂輕俠微蹙著眉頭說道。

  「為何?」姚惜水也不解的問道,「難道不是清陽攜大皇子落到韓道銘的手裡,這籌碼才能發揮作用?」

  「你又知道韓謙在內廷、外朝之間部署了多少枚暗子?我擔心蒙兀人逼著我們出手,實際也是中了韓謙的圖套啊……」呂輕俠輕嘆道。

  「啊……」姚惜水、春十三娘震驚莫名的看著呂輕俠,難以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又或者說難以想像韓謙算計及佈局會如此之深。

  「你們仔細盯住沈漾、楊恩——不管韓謙還有多少暗子,他們只要不想叫淮東漁翁得利,不想朝堂四分五裂,不想叫蒙兀人得意,必然也只能通過幾個極關鍵的人物推動京畿局勢往他們想要的局面發展,」呂輕俠吩咐道,「而即便要跟韓道銘交涉,也要等我們控制住局勢再說……」

  …………

  …………

  秦問作為通事舍人,雖然品秩不及諸院司郎中官,甚至不要說堪比諸部侍郎了,卻有資格出入宮禁。

  清陽郡主及雲朴子等人在尚書省衙舍藏好身,他便直接趕去崇文殿。

  這時候夜色暗沉,天氣悶熱異常。

  從崇陽門到崇文殿,廣場、甬道、宮門,左武驤軍、左右武翊軍的將卒,都涇渭分明的值守各個角落,警惕的盯著彼此。

  皇帝遇刺身亡、廢后殘屍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長信宮數具屍骸伏地而貴妃及大皇子不知所蹤,難以想像在沒有侍衛親軍或內侍省內奸裡應外合的情況下,刺客能如此輕易的滲透進來搞出這麼大的動作來。

  這時候誰都有可能是敵人,不睜大眼睛盯著彼此,到時候怕是連怎麼死都不清楚。

  殿簷院角點燃的明角燈、燈籠要比往時多出數倍,將裡裡面面都照得通徹。

  黃慮、郭亮、張瀚三人各帶十幾名親信及身手高強的扈衛站在殿簷前。

  黃慮頗為輕鬆,他沒心沒肺的樣子,此時也沒有人懷疑他有什麼問題;他黃家沒有必要做這事,特別是黃化本人此時還在岳陽任宣慰使。

  郭亮與張瀚各站一邊,相互戒備著。

  雖然事前推測郭亮、張瀚為呂輕俠直接控制的可能性不大,但這一刻秦問心裡猶禁不住的打鼓,又或者說,他們部下有沒有人暗中被呂輕俠所收買、控制?

  秦問拾階而上,三方各派一名軍士搜檢其身,卻也不阻擋他進大殿。

  外殿也是火燭通明,站著內給事級以上的宦臣以及隨同參政大員進宮的院司官員,韓端也站在外殿裡——韓道昌卻留在宮城外的院司裡,秦問並不跟韓府直接聯繫,暫時還不知道韓道銘的安排。

  大殿裡悶熱異常,大家都只能站著,官服又厚又重,額頭都是汗珠子直落。

  只有年齡大的侍宦、官員實在撐不住,才在角落裡拿只小錦墩子坐下來歇著。

  韓端也不知道秦問的真實身份,看到他進來,瞥了一眼也不說話,而是眼睛在其他官員臉上打轉。

  很顯然韓端跟韓府的其他核心人物,都等著引蛇出洞,眼前的形勢也料定是慈壽宮暗中下手,但滿朝將吏還有誰跟慈壽宮有牽連或者直接捲入這次的刺殺案中,現在絕對是暗中觀察、揪住更多密奸的好時機。

  秦問也是暗暗打量著一切。

  不經通稟,秦問也只能走進外殿,他站到韓端的對面,眼睛往內殿瞥去。

  內殿帷幕重重,看不到楊元溥的屍體停在哪裡,站在外殿只能看到沈漾、楊致堂、杜崇韜、周炳武、韓道銘、張潮、鄭榆、鄭暢、楊恩、李長風、陳德在御案前分兩列而坐。

  看不到御案後的情形,秦問猜想到應該也只是太后王嬋兒坐在那裡,也不知道她坐在自己親生兒子的屍首前,心裡到底是什麼感受,但恰恰是如此,她能坐在崇文殿裡,卻會叫沈漾、楊致堂、楊恩等人絕不會輕信懷疑她頭上吧?

  這時候薛若谷與張封以及另兩名官員從外面走進來,叫守在裡外殿過道裡的宦官進去通報。

  「怎麼回事?」秦問走到神色嚴峻的薛若谷身邊問道。

  「長信宮有幾名宮女被刺身死,但王貴妃及大皇子卻不見蹤影——崇福門今天守值的宮侍及守衛都說長陽院走水時看到王貴妃的車駕去崇福觀,還看到崇福宮使進出。我們剛才趕去崇福觀,是看到長信宮的車乘,但王貴妃、大皇子以及雲朴子等人都不知道所蹤。」薛若谷說道。

  現在宮城以及皇城內所有事務,都是不同派系的文官與武將各選一到兩人負責,相互監視。

  而內侍省的宮宦、宮女除了內給事以上的都召到崇文殿備詢外,低級宮宦都先集中看押起來,由侍衛親軍司會合御史台、大理寺、刑部逐一審訊。

  秦問心想六七千人,等審訊一遍,黃花菜都涼了吧?

  他沒有看到張平等人,想必張平、姜獲以及安吉祥、陳如意等大宦應該都在內殿或更內側的寢殿之中,只是因為角度的原因,他暫時看不到而已。

  「刺客抓到了?」秦問問道。

  「當場斃殺三人,皆是蒙兀武者,但他們是怎麼混進來的,卻還沒有查到,」薛若谷說道,「諸院司沒有什麼異動吧?」

  「外面沒有什麼異動——哦,對了,我有一件秘事要稟報相爺,但不能叫其他人看出異常。」秦問低聲跟薛若谷說道。

  薛若谷看了秦問一眼,點點頭,等了一會兒,他便與張封進去稟報他們搜查崇福觀的結果。

  「你們一個個聲稱皇宮之內連蒼蠅都飛不進來,現在刺客闖進來,陛下身故、李后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還有兩個大活人,竟然都找不到了,皇城之內還藏有多少刺客,也搞不清楚,你們一個個都是吃屎的!」王嬋兒失控的厲嚎著怒斥薛若谷、張封等人的無能,「今夜哪怕是挖城三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要不然,你們都滾回家去,不要在這裡丟人獻眼!」

  一陣沉默,或者是內殿中人在議論著什麼,外殿聽不見而已。

  過了好一會兒才見沈漾與諸參政大臣走出來。

  當前的氣氛下,也沒有誰上前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漾、楊致堂、楊恩、陳德、李長風等人站在大殿裡,目光在所有人臉上掃視了好一會兒,才讓人將郭亮、張瀚、黃慮三人以及侍衛親軍在左右的都虞候們都叫進來——侍衛親軍都虞候已經是軍中高級將領,而且派系錯綜複雜,並非郭亮、張瀚、黃慮或者名義上是侍衛親軍主副帥的陳德、李長風能完全控制。

  秦問沒有看到李秀,但看陳德、李長風神色都沒有什麼異常,更多是沉重以及眼裡有著難以掩飾的、面對眼前惡局的慌亂。

  想想也正常,呂輕俠動手之前,真要說服李長風、李秀直接參與刺殺,李長風、李秀怎麼都不會坐看李瑤被刺身亡。

  這無關親情。

  倘若他們的目的最終真要立二皇子為新帝,那李瑤作為「二皇子」的嫡母,在新帝登基之後,她天然就是王嬋兒這個「太皇太后」之下的「太后」。

  李長風、李秀真要參與密謀,怎麼可能坐看這麼重要的一個籌碼,叫呂輕俠毀掉?

  到說底,李長風、李秀到這時候還是被呂輕俠當槍使的棋子罷了。

  至於李普嘛,此時都沒有資格踏入皇城之內。

  再看混跡在人群之中的周元、徐靖二人,眼神裡滿是警惕,顯然都參與密謀了,秦問不禁朝韓道銘看去,他也能看出韓道銘眼裡的凝重之色。

  現在的局面太混亂了,秦問此時也不能確認局勢真能照他們預料的發展,而他此時也沒有跟韓道銘直接溝通的機會,只能靜觀其變。

  片晌後,李秀、張封、鐘彥虎等都虞侯們,隨同郭亮、張瀚、黃慮三位侍衛親軍主將走進大殿,沈漾對著他們及外殿守著的諸多官員及待宦,沉聲說道:

  「皇城徹底搜索完成之前,所有官員將吏以及宮侍都移往政事堂待命,而特殊期間,皇城之內所有的命令非政事堂簽發,皆是亂命,持者為逆亂,擅自進出者,亦皆逆亂。太后其心悲切,要留在崇文殿為陛下守夜,侍衛之事要是再出亂子……」

  「末將遵令……」沈漾的話代表諸大臣及侍衛親軍司以及此時在內殿未出的太后的意志,郭亮、張瀚、黃慮及諸都虞候皆齊聲表示遵從。

  「太后著陳侯留在崇文殿。」呂輕俠走出來說道。

  陳德乃是太后王嬋兒唯一在世的親人,同時也是侍衛親軍名義上的統帥。

  刺客未靖,陛下新亡,太后令陳德親自留在崇文殿陪著守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誰也沒有理由說不是。

  秦問雖然擔心陳德留在崇文殿不是好事,但看韓道銘也僅僅是遲疑一下,並沒有提出異議,也知道他們現在提出異議也不合適,還是要耐住性子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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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3 18:24: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五章 反咬一口

  秦問安靜的與眾人一起,移往崇陽門外的尚書省政事堂。

  政事堂的大廳是遠不比崇文殿開闊,但政事堂僅僅是尚書省的一小部分,是設於尚書省的中樞議事場所;而作為大楚政務中樞,尚書省的大院裡則有上百間衙舍。

  尚書省在皇城之內,與作為軍務中樞的樞密院,防衛等級也就稍差於崇文殿,平時都有百餘甲兵在班房裡守值;而這時候尚書省的宿值班院及大院外側,都站滿從左武驤軍、左右武翊軍交叉抽調的甲卒,將偌大的院子守得連蒼蠅都不能漏進來一隻。

  看到這一幕,秦問心裡卻沒有絲毫的安全感,他知道人心是最容易蠱惑的,沈漾、楊恩他們,又或者說延佑帝楊元溥最大的弊端,就是到這時候都沒有能信任的嫡系兵卒能用。

  秦問絕不相信楊元溥死時身邊就沒有什麼人,而且這些目睹楊元溥或者楊元溥遇刺時就在左右的侍宦、宮女,照道理現在應該已經隔離起來進行嚴格審訊。

  不過,這時候慈壽宮都沒有露出明顯的破綻來,就說明楊元溥死時的身邊人,以及此時負責將這些人隔離起來進行審訊的人,應該都是慈壽宮或者說是呂輕俠的嫡系。

  秦問心裡暗想,這些年來,除了慈壽宮及織造局外,呂輕俠在宮禁之間暗中佈置的人手不少啊,他就不知道呂輕俠暗中對侍衛親軍的滲透有多深了。

  不過,從現有的事實看,似乎掌握武將向來是晚紅樓的缺陷;又或許是晚紅樓更擅長陰謀詭計,這與真正能在軍中立足的高級武將,在性子上是天然起衝突的。

  這大概是目前局勢還能叫人保持樂觀的主要原因吧。

  要不然的話,郭亮或張瀚直接參與宮變,秦問很難想像皇城之內不會演變成血流成河的慘烈局面。

  秦問暗中觀察、思忖著眼前這一切,隨眾人走進尚書省。

  諸參政大臣這時候才有機會各踞一室,召集嫡系親信密議一些事情;地位稍低一些的官員,則都要集中留在政事堂聽候命令。

  眾人都是人心惶惶的小聲議論著,又相互觀察著顏色,畢竟這時候還完全不知道身邊誰到底是能信任。

  這時候能站在尚書省院子裡的,即便品秩不高者,但也絕對是人精,不要說王貴妃及大皇子此時都還不見蹤影,不要說皇城宮禁之間還藏有多少刺客,刺殺案真就一點都沒有可疑之處?

  看到卻不能說出,更沒有人擅議擁立之事,但大家心裡也都很清楚,這兩天就需要確定新帝,才不會給棠邑或淮東介入的機會跟藉口。

  「慈壽宮或利用棠邑軍給眾人的壓力,促使諸公擁立二皇子?」秦問裝作以試探的姿態,接近韓道銘後低聲說道。

  現在誰跟誰接觸,都可能是試探,反倒不會叫人起疑。

  韓道銘神色沉凝的點點頭,皇城已經被侍衛親軍完全封閉起來,他們不能與外界取得聯繫,也只能隨機應變。

  當然,就算是最壞的情況,也只是要他們先忍下一口氣而已,他才不相信呂輕俠真敢將金陵城殺得血流成河。

  說實話,事情都發展到這一步,楊元溥都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韓道銘心裡卻是更期待金陵亂作一團,然後韓謙率兵渡江平亂,應該更乾脆利落的掌握京畿及江東地區。

  不要說棠邑將吏了,韓道銘也不可能因為慈壽宮所要擁立的那個幼子,極可能是韓家骨肉,就錯過這次取而代之的機會。

  根本還是韓謙滿心想著極力避免江淮大地在這時候四分五裂,不想與淮東大動兵戈,而不管怎麼說,棠邑以及韓府這時候只能遵照韓謙的意志行事。

  在馮繚、郭卻這次潛回金陵之前,韓道銘都壓根沒有想到韓謙這些年在皇城及宮城之內,暗中部署了那麼多極關鍵的暗子。

  在韓端、韓道昌疑惑的看過來之時,秦問便抽身往後面的衙舍走去——身為尚書省的通事舍人,他此時在尚書省裡走動,卻是要比其他人便利,片晌後他再走到前院,看到薛若谷跑過來找他。

  「沈相喚你,你去哪裡了?」薛若谷問道。

  秦問沒有急著說,隨薛若谷去見沈漾。

  沈漾看到秦問與薛若谷走進來,聲音沙啞到極點問道:

  「有什麼事情一定要避開他人耳目才能說?」

  才小半天沒見,看沈漾的樣子彷彿蒼老十多歲,坐在那裡身形都難以避免的佝僂起來,秦問知道楊元溥遇刺,對他打擊極重。

  秦問剛才悄悄去見了清陽及雲朴子,將他們「出長信宮避禍」的說辭重新編過一遍,以免有太大的破綻,這時候上前沈漾稟告道:「王貴妃在長信宮差點跟刺客撞上,幸虧識機早,她與崇福宮使雲朴子看到形勢不對,便帶著大皇子從崇福門逃出來找沈相,但沈相當時與諸大人去了崇文殿——我擔心崇文殿裡有人暗中跟刺客勾結,剛才沒敢說出來,將他們藏在後面的衙舍裡……」

  「什麼?」沈漾之前看秦問神神秘秘,便猜測有這種可能,這時候也沒有特別的震驚,蹙著眉頭問道,「王貴妃她知道些什麼?」

  刺客人數絕對不多,清陽郡主察覺有刺客,卻沒有呼叫宮中的侍衛,而是直接攜帶皇長子逃出長信宮,除非清陽郡主知道更多他們所不知的秘辛心存驚懼,要不然的話,沈漾實在難以想像她為何當時要倉促選擇出宮

  避禍?

  「我都急糊塗了,又怕問出什麼不該問的,我沒有多問。」秦問說道。

  「你去將楊侯爺及壽王悄悄請過來,其他人都先不要驚動。」沈漾吩咐薛若谷道。

  楊元溥一早召郭亮、黃慮進宮,午後又突然傳秘旨要出城避暑,沈漾怎麼可能單純相信刺客乃為蒙兀人所派這麼簡單?

  這麼多參政大臣裡,沈漾目前只信任楊致堂與楊恩,讓秦問、薛若谷分頭去將兩邊的人都秘密帶到這間衙舍來。

  秦問也是悄然走往後面的衙舍,去找清陽及大皇子,他們當然不可能主動揭穿李知誥及二皇子的真正身世,但清陽郡主她這兩天的所見所聞,都可以如數吐露出來,沒有必要隱瞞什麼;也只有這樣,清陽才能解釋她為何有如驚弓之鳥倉皇逃出長信宮避禍。

  至於後續沈漾、楊恩、楊致堂他們能挖出多少秘密,則要看他們的能耐了,又或者看他們願意挖到哪一步了。

  有時候為了大楚穩定,有些醜惡跟血腥,也只能捏著鼻子假裝看不見……

  …………

  …………

  楊恩、楊致堂與沈漾並排而坐,清陽將皇長子坐對沈漾的對面,雲朴子、薛若問、秦問則站在一旁,氣氛壓抑得都能擰出水來,悶熱的天氣更令人心煩躁。

  「侯叔,『新津侯與黔陽侯看似不睦、但凡大事沒有不睦』這話,你到底有沒有說過?」楊致堂蹙緊眉頭看向楊恩問道。

  「我哪有說過這話?陳如意過來見我時,沈相與我下棋,若谷與秦問都還在旁邊觀棋。」楊恩攤手苦澀說道。

  楊致堂雖然是親王爵,楊恩是侯爵,但在宗室之中論及輩份,楊恩是楊致堂的族叔。

  楊致堂對清陽郡主的一番話並沒有太多的懷疑,今日陛下在慈壽宮的異常表現,黃皇后以及後宮那麼多妃嬪都看在眼裡,他們也已經知道。

  而必然有什麼特別的緣故,陛下才會突然決定出城避暑——御駕出城避暑驚動極大,每年都是提前好些天安置部署,哪裡突然說走就走的?

  但這些僅僅是疑點,並沒有直接的證據指向誰,他們之前更多懷疑可能是陛下與太后母子鬧矛盾,為內奸及刺客所趁。

  畢竟他們也有暗中觀察李長風、陳德等人的反應,要比他們想像中沉重、冷靜,不像參與密謀的樣子,而同時他們也想像不出慈壽宮有選擇在這個時機下手的動機。

  現在清陽郡主提及陳如意這麼一個關鍵的人物,又經楊恩確認陳如意確有可能居中挑撥,楊致堂看向沈漾、楊恩問道:「拘捕陳如意密審之?」

  「要不要知會其他人?」楊恩有些遲疑的問道。

  「不,先密審陳如意。」沈漾搖頭說道。

  他不是懷疑其他家有參與刺殺案,但刺殺案已經發生,鄭氏也好、韓府及棠邑也好、慈壽宮與襄北,張氏也好,他們這時候會有什麼心思跟動作,沈漾實在不好揣測,覺得還是暗中查清楚一切為好。

  楊致堂作為樞密使,又是碩果僅存的親王,即便不將右龍武軍的水步軍從潤州調過來,皇城裡也有繞過侍衛親軍的人手可用。

  見沈漾、楊恩皆同意,楊致堂當即喚來一名親信,吩咐他避開他人耳目,秘密拘捕陳如意送到這邊來審問。

  楊致堂的親信走後,秦問忍不住問道:「要不要防備些慈壽宮那邊?」

  「暫時不要打草驚蛇。」沈漾搖了搖頭,說道。

  秦問暗急,看向楊致堂、楊恩。

  即便疑點夠多了,他們二人似乎還是難以想像太后會有什麼理由,選擇這個時機對自己親生兒子下手?

  見這三人如此態度,秦問也只能先稍安勿躁了,以免疑點引到自己的頭上。

  他們沒有等到親信去而復返,聽到政事堂前廳院子裡傳來一陣騷亂喧嘩。

  他們走出去便見有三名侍衛過來,正在那裡在跟韓道銘、鄭榆、張潮他們稟報,說崇文殿內常侍陳如意剛剛在大殿後遇刺身亡,同時還有一名蒙兀人刺客胸口插著一把匕首,死在陳如意身邊,似乎是暗藏在宮中的蒙兀刺客被陳如意意外發現,兩人同歸於盡了。

  沈漾、楊致堂、楊恩氣得肝膽直跳,他們又不蠢,當然知道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但他們能說什麼?

  秦問目光搜索人群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元、徐靖等人已不見蹤影,暗中拉了一個老吏問他們的去向,才知道他們剛才在後面衙舍時,周元、徐靖不知道聽到什麼消息,拉著李長風出去。

  秦問心裡一一沉,走到沈漾身邊,壓低聲音說道:「我們似乎被盯上了,周元、徐靖以及臨晉侯似乎都去崇文殿了……」

  慈壽宮這時候殺陳如意滅口,以及周元、徐靖等人的撤離,只能說明呂輕俠已經確定清陽郡主就在尚書省跟沈漾、楊致堂、楊恩他們會合了。

  沈漾臉色凝重,楊恩滿心悲憤,楊致堂則目光游離,很顯然他們意識到勢態有些脫離他們的控制了。

  他們這時候也意識到將太后及陳德、呂輕俠等人留在崇文殿,而諸大臣與大小官員移到尚書省來,是個錯誤之極的決定。

  這意味著太后及陳德、呂輕俠等人能繞過他們,直接對侍衛親軍下令。

  他之前雖然說過「不經政事堂皆是亂命」的話,但太后還是有資格直接推翻他這句話的,難不成因為他的這句話,侍衛親軍的將卒真就會將太后的話視作「亂命」了

  ?

  就像當年韓謙、李知誥繞過延佑帝、奉太后手詔行事,事後誰能斥責他們不是?

  最後的關鍵還是落到侍衛親軍諸將頭上。

  目前真正能決定大楚命運的,已不是他們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參政大臣,而是率四萬多精銳將卒封死皇城、宮城進出的侍衛親軍將領們。

  有真憑實據,沈漾當場可以直接下令諸將拘捕陳德、李長風、李秀等人,然後再將太后及呂輕俠等人軟禁起來。

  沒有實據的話,哪怕能說服張瀚、郭亮等侍衛親軍將領配合著他們行事,第一時間解除陳德、李長風、李秀等人的兵權,之後再扣押起來慢慢審訊,也能消彌一場大亂。

  但問題在於,他們沒有真憑實據,憑什麼去說服張瀚、郭亮二人以及他們手下的將領們聽信他們,而不是聽信太后及呂輕俠她們?

  甚至他們當中有沒有人參與刺殺密謀,沈漾、楊致堂、楊恩都不清楚,還能怎麼辦?

  「不好,李秀率一隊甲卒從崇陽門過來,說王貴妃與刺客勾結,藏身在尚書省,奉太后手詔過來緝拿嫌犯!」一人神色慌亂的跑過來叫道。

  政事堂前的院子裡數十名官員,一陣喧嘩。

  沈漾、楊恩、楊致堂三人更是臉色發白,沒想到慈壽宮的動作要比他們想像中快多了,甚至直接反咬一口,將與刺客勾結之事栽贓到清陽郡主的頭上。

  而一旦叫李秀帶甲卒進來,從尚書省搜出清陽郡主與大皇子,他們有幾張嘴能分辯清楚,能爭取侍衛親軍的將領們聽信他們?

  秦問手腳也禁不住微微發抖,沒想到呂輕俠先發制人的手段竟是這麼厲害。

  他都懷疑將清陽郡主及雲朴子接到尚書省來時,整個過程實際上都落入慈壽宮的眼底,而他們還懵然未察。

  「胡鬧,尚書省乃外朝中樞重地,諸參政大臣皆在這裡,怎麼容侍衛親軍說搜便搜?」韓道銘想著韓謙反覆強調過要避免出現大亂局面,這時候也只能強硬著頭皮站出來厲喝,他又朝張潮看過來,「張侯,你說句話!」

  眾人皆朝鹽鐵轉運使張潮看去。

  張潮乃是右武翊軍都指揮使張瀚的堂兄,侍衛親軍之中,除了張瀚居首之外,還有不少張氏以及朗州籍將領。

  張潮在諸參政大臣之中,地位不顯,但這樣的關鍵時刻,說話卻要比沈漾乃至楊致堂都管用。

  張潮眼神陰翳的掃過眾人的臉,他有些懷疑韓道銘此時的態度,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似乎等李都虞侯過來,先聽聽太后到底是什麼命令更好些?」

  見張潮耍這樣的滑頭,韓道銘心裡冷笑,想也不用想,等李秀從尚書省搜出王貴妃及大皇子,張潮鐵定就會第一個站慈壽宮那邊去。

  沈漾看到楊致堂都有遲疑之色,楊恩這時候也暗中扯了一下他的衣衫。

  沈漾明白楊恩的意思,這時候絕不能叫楊致堂有抽身的機會,要不然冤案將永無洗清的機會,而他們也極可能將死無葬身之地。

  沈漾站出來說道:「王貴妃與大皇子此時確實在尚書省,我與溧陽侯、壽王剛剛都見到過。王貴妃指認崇文殿內常侍陳如意與刺客勾結,但我們才剛剛暗中派人去拘捕陳如意來受審,便傳出陳如意與刺客同歸於盡的消息,這事有太多詭異之外需要查清——此事關乎大楚社稷,絕不容小窺……」

  沈漾沒有將矛頭直接指向太后及呂輕俠等人,韓道銘當然知道他也是極力避免皇城之內局面徹底失控,他站過來,逼問楊致堂:

  「壽王爺,果真如沈相所言?」

  不管怎麼說,在侍衛親軍將卒們的心目當中,楊致堂、楊恩、沈漾三人加起來的重量,絕對不比太后稍輕。

  韓道銘也好,鄭榆、鄭暢也好,他們也會被視為藩鎮勢力的代表。

  在侍衛親軍將卒的眼裡,他們說話難以取信於人,甚至站出來跟太后及陳德、呂輕俠等人對質,還有可能會被潑髒水。

  不過,至少現在應該沒有誰會認為楊致堂、沈漾、楊恩會背叛延佑帝,跟刺殺案有關。

  「本王也是確實是剛剛看到貴妃,聽貴妃有此一說。」楊致堂沒有否認沈漾的話,但這時候站出來說話也有所保留。

  沈漾對楊致堂也不敢奢望太高,見他與張潮沒有見機不對就直接投向慈壽宮就已經夠好了,當下示意秦問帶著人先去將清陽郡主、大皇子及雲朴子請出來與眾臣見面。

  當然,沈漾猜測此時的楊致堂、張潮,應該並非認為慈壽宮跟刺殺案就絕然沒有牽涉,也並非認為清陽郡主真就與刺客有勾結的嫌疑,但他們暫時選擇中立,沒有直接倒向看似在皇城之內已經佔據上風的慈壽宮,也並非是他們恩怨分明、心裡有底線。

  說到底他們壓根就不關心陛下及李后是怎麼死的,只是擔心皇城之內的眾人無法就擁立之事快速取得共識,只會導致侍衛親軍分裂、內訌,繼而叫金陵城亂作一團、血流成河,最終便宜在後的黃雀而已。

  倘若最終的局面,只是叫韓謙找到藉口渡江,在場的有幾個人能不傻眼?

  沈漾這時候心裡也清楚,法統或者說名正言順,這一刻變得比任何時刻都要重要,也令所有人都投鼠忌器,不敢輕舉易動,但陳如意已經被殺之滅口,他們哪裡還能找到指證慈壽宮的證據?

  或許這就是太后、呂輕俠這些人所需要看到的混亂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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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章 對峙

  崇陽門出來就是尚書省,樞密院在尚書省的對面。

  秦問剛將清陽及大皇子楊彬從後面的衙舍帶出來,李秀便帶黑壓壓的甲卒衝進來;徐靖率領一隊職方司探馬,披堅執銳緊隨其側。

  職方司的探馬皆執鐵箍長棒,即便沒有立時大開殺戒,但遇到阻攔,也是亂棒轟過去,氣勢比李秀所部還要凶烈如虎。

  看到這一幕,沈漾沉毅的面容也禁不住露出一絲慌亂。

  除了侍衛親軍外,皇城之內還有一些零散的人馬。

  專司山川地形勘測及敵情斥候偵察的職方司,就擁有一支不到三百人規模的探馬隊伍。

  雖然職方司的探馬主要在京畿之外活動,但歸京進入皇城卻也是不受侍衛親軍的約束。

  此時織造局有採訪州縣風物以呈聖聽之權,也不會在靜海門外建有專屬的官船碼頭,也是有獨立於侍衛親軍之外的護衛兵馬;這支兵馬持太后手詔,甚至可以直接進入慈壽宮。

  這些兵馬看似規模都很小,但在關鍵之時卻能發揮難以預料的作用。

  難以想像,倘若呂輕俠已經將織造局的護衛兵馬調入崇文殿,將太后、陳德、李長風等人與外界隔絕開來,然後踞崇文殿以太后、陳德、李長風等人的名義,對侍衛親軍發號司令,他們要如何扳回惡劣的局面?

  陛下遇刺新亡,屍骸未寒躺在崇文殿的深處,太后天然就是大楚帝國的最高執政;而陳德、李長風又是侍衛親軍名義上的正副統帥。

  他們甚至都撇不清王貴妃與刺客勾結之事,憑什麼去爭奪對侍衛親軍的控制權?

  尚書省大院內外雖然有四百多甲卒守值,這些甲卒分別隸屬左武翼軍、左右武翊軍,互不統屬,沈漾原本是要他們相互監視、牽制,但這時候也致使沒有一名領頭武官冒頭站出來,去阻攔持太后手詔行事的李秀、徐靖等人。

  有部分護衛武卒心裡不服,但被徐靖帶著職方司探馬亂棒哄打,也只能紛紛退避。

  看到這一幕,鄭榆、鄭暢、張潮、杜崇韜、周炳武等大小數十名官員紛紛退到一旁,這麼一來,大多數衛兵也都在各自上司的率領下,先退到兩邊。

  即便是韓道昌、韓端二人,這時候默然退到一邊觀望形勢。

  偌大的政事堂前廳廣場,僅留韓道銘還硬著頭皮陪同沈漾、楊恩、薛若谷、秦問陪清陽及大皇子、雲朴子數人站在當中,僅有八十多名甲卒還守在他們面前,阻止李秀帶人逼近。

  楊致堂沒有直接退到簷廊之下,但也沒有跟沈漾他們站到一起,而是在一個居中的位置,臉色陰晴不定、心思游離。

  說實話,這時候尚書省守值衛兵裡,還能有逾五分之一的甲卒在幾名低級武官的率領下,滿臉緊張的守在沈漾他們面前沒有退到一旁,還是叫楊致堂頗為意外,這也叫他更加猶豫:看這情形,沈漾、楊恩多多少少還是得人心的。

  楊致堂已經不去管楊元溥的死真相到底是什麼,他更擔心的還是在場的諸

  多王公大臣,倘若不能在刺殺案以及擁立之事上,以最快的速度取得一致意見,又或者說沈漾、楊恩以及韓道銘等人今天橫死皇城之中,有什麼理由認為韓謙不會出兵渡江?

  「這是太后手詔,召王貴妃及大皇子問話……」

  李秀按在腰間佩刀之上,他在庭前停住步伐,身後黑壓壓的甲卒頓時展開三個錐形戰陣,彷彿三支巨矛,兵鋒直接大院內的眾人,氣氛壓抑得叫人都有窒息之感,都似嗅到空氣中的血腥氣。

  李秀也沒有下令衝開擋在沈漾跟前數十名陣形散亂的衛兵,派人將手詔送到沈漾跟前,要他將清陽郡主及大皇子交給他帶走。

  徐靖看到清陽身側的雲朴子,說道:「鐘將軍剛才在崇福宮搜到刺客藏身的證據,還要請雲道長陪我們走一趟。」

  「污衊。將幾件破兵刃、幾件破衣服扔進崇福觀,便想栽贓老道與刺客勾結?」雖然徐靖她們將污水潑過來,令他們難以自辯,雲朴子卻是一臉從容的冷聲斥道,「職方司這麼多探馬暗藏京中,老道卻懷疑徐大人與刺客勾結呢。」

  「是不是栽贓,太后自會分辨。」李秀手按住腰間的佩劍,臉色陰沉的說道。

  隨著李秀的示意,他部下將卒往左右分開,盯著眼前及左右的尚書省護兵。

  「王貴妃即便真有與刺客勾結嫌疑,也是諸參政大臣會審,李秀,你真要奉亂命謀逆不成?」沈漾盯著李秀厲聲問道。

  「沈大人,你暗中窩藏嫌犯,叫李秀如何信你,叫我身後諸多兒郎如何信你?而陛下遇刺新亡,新帝未立,大楚理所當然以太后為尊,誰敢說太后手詔是亂命?沈大人,你真是好大的膽子!」李秀寸步不讓的說道,彷彿一柄出鞘的利刃盯住沈漾。

  滿院子裡的官員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即便還有幾十個護衛站在沈漾他們身前,但陣形散亂,除了幾名低級武宮咬牙堅持,但手下的兵卒則明顯神色慌亂無措,也許只需要李秀下令,這些人都抵擋不住李秀身後虎賁一個衝擊就會被殺得血流成河。

  這時候後面的衙舍有人跑過來報信,說又有數百甲卒在鐘彥虎的率領下,從後面的巷道往尚書省包抄過來。

  這個消息更是令絕大多數人臉色發白,都不知道再僵持下去,他們會不會受到牽連,也跟著死無葬身之處。

  雖然聽到這邊的動靜,陸陸續續又有一些人馬從其他地方跑過來,但在看到這邊的混亂形勢後,都不敢隨便摻合進來。

  「李秀,想你父當年縱橫沙場,是何等威風凜凜,敵我軍民皆既敬且畏,然而楊恩打心底卻最敬郡王爺待天下一片赤誠之心,」楊恩站出來,盯著李秀問道,「我不信郡王爺的二個兒子都是糊塗蛋,我問你一句,你心裡真就以為王貴妃與刺客勾結刺殺殿下嗎?」

  李秀臉色沉鬱,徐靖嘿然笑道:「楊侯爺,王貴妃是否與刺客勾結,太后必然會徹查到底,給大楚臣民一個明明白白的交待,難不成楊侯爺以為太后會希望陛下死得不明不白?楊侯爺、沈相執意庇護王貴妃,難不成你們想等援兵渡江不成?」

  見徐靖反口誣陷他們暗中跟棠邑勾結,沈漾、楊恩氣得胸悶。

  「多說無益,請王貴妃攜大

  皇子及雲道長,隨我們太后,真假便知。」李秀再次催促道。

  秦問也是暗嘆,李秀到這時候未必還看不出疑點,但除非能將最殘酷,將會把韓府及棠邑都直接拖入混亂之中的血腥真相揭開,斬獲李長風、李秀心頭的最後一絲妄想,要不然他想像不出,李秀以及李長風有什麼理由不選擇站到太后及呂輕俠那一邊。

  鬥爭從來都是殘酷,而真相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

  秦問甚至都懷疑他與雲朴子即便將殘酷的真相說破,李秀說不定會反口斥責他們胡說八道之後再痛下狠手、殺尚書省一個血流成河。

  事情有時候很簡單,李長風、李秀這時候不選擇站到太后、呂輕俠那一邊,難不成太后、呂輕俠失勢後,他們還能幻想楊致堂、鄭榆、張潮等人不對李家進行清算?

  所謂泥足深陷,便是如此吧?

  而這一刻退到一旁的韓道昌、韓端,也拚命給站在場中游離不定的韓道銘使眼色,要他放手,都恨不得上前將韓道銘拉到一邊觀望局勢。

  清陽抓住彬兒的手,臉色發白,情不自禁乞憐的看向韓道銘。

  她知道自己與彬兒再被交出去,韓府及棠邑或許還有跟慈壽宮交換利益的底氣跟資格,但她們母子倆的生死就完全落入呂輕俠的掌控之下了。

  就在韓道銘猶豫著要不要退開之時,便聽到身後傳來厲聲斥責:

  「李秀,你真要助紂為虐,你對得起李公在天之靈嗎,你要將李公對大楚一片赤誠扔到爛泥地裡踐踏嗎?」

  韓道銘轉身看去,就見政事堂左側的夾道里,這時候快步走出十多名手持短刃的侍宦,一個獨臂人居首,禁不住意外的喚道:「張大人……」

  「張大人,姜少監……」看到張平、姜獲在這時候出現,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都不知道半天沒看到他們身影,這時候竟然怎麼從政事堂後面的夾道里走進來,也不知道他們一直藏身尚書省,還是剛剛從側門走進尚書省。

  要說侍衛親軍裡,或許還有大把的底層將卒不認識沈漾、楊致堂、楊恩——畢竟諸軍定期演練之時,大多數將卒站在陣列之中,很難看清演武台觀陣將臣的相貌的,也只有內侍監張平的獨臂形象,早就印入眾將卒的心中。

  張平突然站出來當眾斥責李秀助紂為虐,對院中諸多將卒心裡造成的震憾,比楊恩剛才的質疑更為強烈,他們禁不住想:難不成內侍監、少監大人掌握著外人所不知的秘辛?

  「李秀,你當真以為太后跟前的二皇子,還是你李家的子孫嗎?」張平沒有理會其他人的反應,盯著李秀厲聲問道。

  「張大人,此話何講?」李秀眉頭怒蹙,腰間佩刃鏗然撥出半截,盯住張平問道。

  「阿秀,我沒有死,長陽院的那具屍首是服侍我的宮女,她是呂輕俠的人,想要殺我,是張大人、姜少監及時救了我——慈壽宮裡的二皇子,張大人與姜少監剛剛帶著我確認過,也不是林兒,不知道被他們換成什麼人了。阿秀,你跟我爹爹他們這幾年都上當受騙了啊……」

  十數侍宦之中又走出一個身穿罩袍的瘦小身影,走到庭下,將罩帽摘下來,露出蒼白瘦弱的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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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束手就擒

  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傻在那裡,誰都沒有想到,誰都認定午後已經在長陽院大火之中,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廢后李瑤,在這一刻竟然死而復生,還跟張平、姜獲在一起。

  不要說諸官員了,李秀身後氣勢沖沖佔據政事堂庭中、正欲強行拘搏王貴妃等人的虎賁甲卒,這一定也都是驚疑不定,面面相覷的對望著。

  只要是人,只要不是冷血的凶殘野獸,內心一旦被疑慮跟困惑塞滿,就沒有多少戰鬥力可言。

  他們之前還可以說是跟李秀奉太后手詔行事,但這一刻怎麼不擔心中了他人的圈套,做了他人手裡殺人的刀,最後將他們的家小親族都牽連進去?

  不要說李秀了,李秀身邊後就有多名武官都是出身郡王府,沒有一個反覆掙扎的心理準備過程,他們也斷無可能率領手下的悍卒對李瑤下毒手。

  李秀更是禁不住往後退了半步,盯著李瑤的臉,都懷疑那是一張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

  「胡說八道,」徐靖慌亂的尖聲大叫道,「陛下遇刺與長陽院失火幾乎同時發生,張平、姜獲來得及趕去長陽院,卻沒有趕去崇文殿阻止刺客刺殺陛下,他們的話能取信於誰?又怎麼證明,陛下不是他們勾結刺客所殺,再要挾李皇后嫁禍呂宮使?」

  「到底是怎麼回事?」沈漾盯著張平問道。

  確如徐靖所言,長陽宮失火與陛下遇刺幾乎是同時發生,張平、姜獲能帶人及時救下李瑤,卻為何沒有去救陛下?

  即便在這個節骨眼上,大家都知道徐靖拋出這樣的疑問是想攪渾水、是想負隅頑抗,但沈漾要是放過這麼關鍵的細節含混過去,也沒有辦法徹底的將人心爭過來。

  「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陛下傳秘旨要出城避暑,我與姜獲震驚之餘,正猶豫著要找不找沈相商議怎麼勸諫陛下,這時候有人將一封手書擲入姜獲的房中,說李后有險。我們趕到長陽院時,長陽院火勢剛剛起來,李后當時被困火中。我們救走李后,轉移到秘處,緊接著便傳來陛下遇刺以及李后被刺燒死長陽院的消息,但實際上,長陽院中那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首從何而來,我們也不得而知。」

  張平從懷裡取出一紙手書遞給沈漾,他此刻心裡也有太多的疑問,等著沈漾給他答疑解惑,說道,

  「手書裡說不忍看大楚亂起、山河破碎、民眾離難才出手示警,又提及二皇子有假——我們也是好不容易避開耳目,找到機會護送李后喬裝打扮潛入二皇子身側驗證過後,才匆匆趕來見沈相,僥倖沒有誤事……」

  「是個女人的字跡?」沈漾遲疑的跟身旁的楊恩、韓道銘說道。

  他也暗中窺韓道銘的神色,韓道銘也是一臉的茫然與驚詫。

  而之前退到一旁的韓道昌、韓端顯然也沒有意識到勢態會有這樣的轉折,特別是韓端,臉上的驚惶以及滿頭的大汗,以及剛才恨不得上前將韓道銘直接拉到一旁的樣子,是絕作不得假的。

  不是韓謙的人,那會是誰在節骨眼上提前給張平、姜獲通風報信?

  而這個人對慈壽宮的行動細節知道得這麼清晰、及時,不僅事後能替張平、姜獲掃尾、掩藏李瑤被救的痕跡,甚至還能一

  度誤導呂輕俠確信李瑤已葬身火海?

  沈漾能想像這個人必是長期潛伏在呂輕俠身邊,並極得呂輕俠的信任,但這個人到底是奉誰的命令,潛伏在呂輕俠身邊的?

  又或者說呂輕俠身邊哪個人,真是因為不忍看楚國陷入大亂,才決意揭破這些人的陰謀?

  沈漾轉身再看清陽郡主,見她幾乎是要癱軟在地;韓道銘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是是非非,還不夠清楚嗎,李秀你還要奉亂命行逆亂之事嗎?」楊致堂這時候站出來,盯著李秀厲聲喝問,他不待李秀反應,振聲朝兩側廊簷下觀望的侍衛親軍將卒喝道,「慈壽宮奸黨挾持太后、刺殺陛下真憑實據確鑿,諸大楚將卒聽本王號令行事……」

  「大楚將卒聽樞密使之令行事……」張潮這一刻不再猶豫,厲聲喝道。

  雖然現在還有很多事情沒有釐清,但不管怎麼說,他們都不可能擁立一個身份真假莫辨的「二皇子」登基繼位。

  到時候不要說棠邑不認了,淮東信王楊元演也不會認啊!

  他們此時還無法直接將矛頭對準太后王嬋兒,但「清君側」或者說斬除挾持太后、謀刺陛下的奸逆,應該是所有人毫無疑惑或說無法再遲疑的選擇。

  張潮的話,這時候比楊致堂還要管用。

  那幾個隸屬於右武翊軍、早年就出身朗州鄉軍的武官,幾乎瞬時間就帶著手下的兵卒,從側翼往李秀所部逼近過去。

  「李秀,李瑤定是為奸人劫持、蠱惑,才胡說八道。沈漾等奸賊勾結異族行刺陛下不說,現在又要劫持太后!李秀,你心裡想想,要是叫這些奸賊得逞,你李家逃得了滿門抄斬、屍橫遍地的下場?」徐靖慌亂的朝李秀大叫道。

  此時鐘彥虎正率數百精悍甲卒往尚書省後側的巷道包抄過來,只要李秀此時能狠下心,徐靖就不信尚書省附近聚集的千餘亂兵,能攔得住他們大開殺戒?

  而只要將尚書省裡面殺一個血流成河、殺一個片甲不流,不叫他們將消息傳出去,歷史的真相還是憑他們信手塗抹嗎?

  徐靖聲嘶力竭的大叫,李秀對他的話卻充耳不聞,示意左右交出兵刃;他也失魂落魄的束手站在院中等人過去擒拿。

  「將逆黨拿下!」

  沈漾一聲令下,剛才還猶豫不決的台省衛兵,這時候則如虎似狼一擁而上。

  職方司的探馬剛才還威風凜凜,手持鐵箍長棒大殺四方、打傷好些人,這時候他們心思惶惶、稍有遲疑,便是十數槍矛一齊刺來,頓時間殺傷十數人。

  其他人等被圍在政事堂前的廣場當中,也只有繳械乞降一條路可以選擇。

  楊致堂、張潮點出幾個臉熟的中層侍衛武將,指令他們為尚書省護兵的臨時主將,一邊繳下李秀所部將卒的兵械,找繩索將他們捆綁起來,一邊糾集更多的將卒在政事堂內外結陣,防止鐘彥虎狗急跳牆殺來。

  李秀持太后手詔走正門拿人之時,鐘彥虎能同時率部從側後包抄尚書省,說明鐘彥虎是直接參與行刺密謀的,而其部也必然進行過一定的秘密動員。

  要不然的話,在如此混亂的局面下,很難相信數百將卒沒有看到更高層次的令函,就會盲目跟著鐘彥虎包抄大楚帝國的權力中樞。

  李秀繳械,職方司的探馬在事前更多是被徐

  靖蠱惑著行事,並沒有直接參與密謀,而在慈壽宮的陰謀被戳破後人心惶亂,便沒有什麼戰鬥力可行,但鐘彥虎本身就有萬夫莫擋之勇,其部將卒要是事先動員過來,戰鬥力還是不容小窺,這邊很可能會被他殺一個措手不及。

  …………

  …………

  鐘彥虎率部從崇陽門抄襲尚書省,要從秘書監的後側巷道通道。

  而這一刻數輛秘書監用於搬運書抄的獨輪小車,連用數千本典抄亂糟糟的堆放在僅有兩馬並騎通過的巷道里,這時候澆淋上燈油,在數百甲卒衝殺巷道之後,一名老卒便手持油燈擲過去,點燃熊熊大火,燒出一道火牆攔住甲卒的去路。

  「這是造孽啊,好些都是老大人任職秘書監時整理出來的絕版典抄。而這些天乾物燥,火頭一起,到處竄開來,就麻煩大了……」老吏趕在亂箭射來之前,帶著兩名小廝閃身縮入秘書監的後院裡,但看著院外巷道里熊熊大火,還是忍不住痛惜的跺腳叫道。

  「叫鐘彥虎殺進尚書省,皇城恐怕都要燒一遍,你到時候不是更心痛?」扮作秘書監搬書小吏的馮繚,拉著老吏往秘書監深處逃去,省得被鐘彥虎派人翻牆進來捉住。

  「你們到處縱火,也攔不住亂兵多時啊。」老吏被馮繚拽著,在秘書監大院角落的一座藏書閣裡跟一小隊身穿台獄卒衣的人馬會合,還是忍不住可惜的說道。

  「給沈漾、楊致堂他們這麼多時間,足夠他們反應過來就行了,」

  馮繚跟老吏解釋過,又等了片晌,看遠處巷道里幾處火頭到這時候都沒有減弱的樣子,決定將身後緊急集結的這支小隊人馬就地解散掉,讓他們借之前在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等衙司的身份繼續潛伏下去,說道,

  「鐘彥虎應該認清形勢已去,大家都將獄卒兵服脫下燒掉,各自回歸原職,潛伏下去。往後除再有宮變大亂,彼此都不要再聯絡了……」

  「不會又要燒掉這座藏書閣吧?」老吏急得額頭青筋暴跳。

  「歷陽學堂都有抄本,這時候顧不得那麼多了。」馮繚說道。

  身穿侍衛親軍兵服的王轍隨郭卻從側門走進來,看到藏書閣裡眾人正將身上的獄卒兵服脫掉,換回之前諸衙司小吏或衙役的官袍,遲疑的問道:「現在就直接解散?」

  「等沈漾、楊致堂掌控住尚書省形勢,不知道多少兵馬會往尚書省附近聚來,到時候再解散,容易露行藏。」馮繚說道。

  「鐘彥虎已經掉頭往崇福門逃去,他們極可能跟織造局的人馬會合後,從靜江、靜海兩門北逃,然後從織造局官船碼頭逃離金陵——赤山軍舊部已經有四支哨隊人馬暗中準備齊當,此時振臂高呼誅逆,集結上千赤山軍舊卒趕於靜江門攔截他們,不是問題。」郭卻湊過來說道。

  「不到最後一刻,皇城之內不動刀兵,這是大人事前反覆強調過的,而皇城之內一旦血流成河,很多事情反倒糾纏不清;放他們走吧,」馮繚搖了搖頭說道,「另外給菜園子那邊打出暗號,叫皇城之外的人手都暗伏不動,小心被蒙兀人的密間再搞出什麼事情來……」

  當世燈籠的亮度有限,在暗沉夜色裡僅僅是憑藉肉眼,很難看清楚兩三里外一盞燈籠所打出的信號,但助銅望鏡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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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八章 狂瀾

  得知鐘彥虎沒敢往尚書省攻來,楊致堂、張潮他們只當逆黨終究是膽寒生怯,鬆了一口氣,當即又更是信心十足的派人四處宣揚呂輕俠勾結刺客刺殺陛下、挾持太后等事,並通傳遲遲沒有露面的郭亮、黃慮、張瀚等將速速趕到尚書省來聽命。

  郭亮、黃慮、張瀚三人以及他們手下的都虞侯們,這時候要是敢到尚書省來,而剛才對峙時他們人甚至都不在崇文殿,沒有跟太后、呂輕俠、陳德、周元這些人混在一起,就能證明他們是沒有問題的。

  而郭亮、黃慮、張瀚等將之前躲著沒有到尚書省來,相信他們只是在關鍵時選擇做牆頭草而已,相信他們在形勢未明之前,不願意介入混亂之中。

  這一點又不能算什麼污點,剛才尚書省大院裡絕大多數人還不都是想著做牆頭草?這點往後提都不會再提,大家都是大楚的赤誠之士,有沒有區別,就要看各自心裡的認為了。

  有人提及派兵去追擊鐘彥虎所部,只不過更多的人都打了一個哈哈,沒有理會。

  尚書省之內,目前都沒有一個都虞侯級別的將領在,只有幾名營指揮級別的中層武官,被沈漾、楊致堂他們任命為臨時的主將,看他們的樣子也知道都不想貿然行事。

  他們保護好尚書省及諸多大臣不為亂軍所破,就是護駕、撥亂反正有功了。

  現在黑燈瞎火、在一片混亂之中,甚至不知道侍衛親軍之中還有多少人馬暗中投向慈壽宮,他們帶著小股人馬追殺出去,不是找死?

  沈漾、楊致堂等人不說話,其他官員討論片晌,也都覺得這時候不能魯莽行事,先穩定住局面,甄別敵我最為重要,甚至都不主張直接派兵去攻崇文殿,當前只需要下令諸部守緊宮城、皇城諸門便可。

  即便他們相信侍衛親軍之中絕大多數武官兵卒都還是可靠的、忠於大楚,要不然的話,形勢不可能這麼容易逆轉,但他們也能確認大多數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甚至可以說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裡,大多數人將卒辯別是非及形勢的能力很弱,政事堂與崇文殿的太后手詔同時傳達過去,必然會產生混亂。

  事實上歸結到一點,哪個將領這時候有能力在混亂之中,率先一隊人馬攻進崇陽門,控制住局勢?

  說到底,還是良將難求!

  楊恩看向叫兩名將卒摁跪在廊前、五花大綁的李秀一眼,跟沈漾低聲說道:「或可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

  沈漾一怔,朝韓道銘、楊致堂看過去。

  韓道銘當然也知道李秀不過是被呂輕俠玩弄股掌之間的棋子而已,但他看向楊致堂,他並不想就此事表態。

  「等抓住李長風等人再說吧,不然今夜的形勢也太混亂了。」楊致堂說道。

  李長風要嘛迫於形勢、徹底投靠呂輕俠,要嘛被呂輕俠劫持無法再脫身,不談其他的權衡,就憑藉這點,他都不想將李秀放出去冒險。

  楊恩朝鄭榆、鄭暢、張潮等人看過去,其他人都避開他的眼神,無意在這時候替李家說話。

  沈漾再怎麼樣,都不會在這種細枝末節上跟楊致堂起分歧,點頭沉聲說道:「壽王爺說的是。」

  郭亮、張瀚兩人接到通報,很快就趕到尚書省。

  黃慮平時看著不靠譜,但實際並不蠢,或者是身邊有謀士相助;他這時候直接護送其妹黃娥及三皇子楊曄趕到尚書省,來跟沈漾、楊致堂諸大臣會合。

  刺殺案發生後,黃慮就第一時間派嫡系護住黃娥及三皇子楊曄居住的明成宮;而知道李秀奉太后手詔帶人闖進尚書省抓人,他本人更是直接趕到明成宮跟黃娥、三皇子楊曄會合。

  雖然就一會兒工夫,他就從侍衛親軍左武驤軍之中,集結了上千名忠於黃家的精銳武官及甲卒,守在明成宮裡等著坐山觀虎鬥。

  他這時候也是直接率這千餘精銳甲卒護送黃娥、三皇子楊曄到尚書省。

  看到這一幕,韓道銘、秦問做夢都要笑醒,黃慮或許不蠢,但他或者他手下的謀士,到底還是膽小了。

  都不用秦問或者韓道銘從旁搧風點火,沈漾、楊致堂、楊恩等人便一致決定,著黃慮將這千餘兵馬駐入對面的樞密院待命,僅允許他帶十數人護送黃娥及三皇子進尚書省大院議事。

  侍衛親軍三大都指揮使都趕到尚書省,除了李秀被扣押起來,鐘彥虎確認有問題之外,諸參政大臣也一致決定暫時解除張蟓之子張封以及其他七名尚書省對峙之時在崇陽門及崇文殿附近的都虞候、副都虞侯的兵權,將他們先軟禁起來。

  其他十一名都虞候則各率三百名甲卒到尚書省聽候調用,副都虞候則繼續各守其職,封鎖皇城、宮禁之中的諸多要害及城門。

  形勢太亂了,很難說誰就是徹底能信任的,一切以穩定形勢、控制局面為先,差不多到後半夜,才決定著手調兵遣將進崇陽門拘捕呂輕俠等人。

  這時候卻有將卒趕過來稟報導:

  「鐘彥虎率部對皇宮北側的靜江門發動突襲,剛剛攻下靜江門,呂輕俠她們挾持太后從蔭花徑,往靜江門逃去,應該是要走靜海門,逃往織造局的官船碼頭……」

  沈漾、楊恩神色凝重,楊致堂、韓道銘、張潮三人面面相覷,鄭榆、鄭暢、杜崇韜、周炳武則都是微微搖頭。

  皇城、宮城之內,這時候好幾處衙司、大倉及宮殿都被人亂中點著大火,照得夜穹一片通紅。

  他們在尚書省外圍好不容易集結了四千多名確認能受掌控的將卒,其他將卒倉促間難以分辨忠奸,只能嚴令諸部分守皇城、宮城諸多要害及城門不得輕易妄動。

  而為防止不可控制的騷亂漫延下去,他們甚至決看坐看好幾座宮殿陷入大火熊熊燃燒,而不組織人手去撲滅。

  說到底夜色是最容易製造騷亂及嘯營的掩護,他們都不能盡數掌握形勢,又如何敢輕舉妄動?

  而集結到尚書省附近的四千精卒裡,就有黃慮最先集結的千餘精銳,形勢實在就更有些微妙了。

  二皇子就不說了,論道理來講,黃娥之子楊曄,是最有資格登帝的,但看黃慮今天的表現,黃家真是善茬嗎?

  張平、姜獲在關鍵之時得人報信去救下李瑤,確定不是黃家在背後搞的鬼?

  都不需要秦問、韓道銘站出來挑撥離間,眾人心裡都禁不住想,要是他們派出太多兵馬去追擊叛逆,黃慮拉攏一些官員,又鼓動將卒當夜就擁立三皇子楊曄登基,那朝中以後的形勢如何發展?

  大家都活成精了,李知誥在襄北,暫時大家是鞭長莫及,即便決意要出兵討伐,整頓兵馬也不是十天半個月能完成的事情;而此時叫兩三千叛軍逃出去,顯然也無礙大局嘛。

  求太后、身份真假不知的二皇子?不存在的。

  怎麼都要以穩定形勢為先,大家也不指望黃慮會率部趕往靜海門殺敵。

  「時局動盪,還是當早立新帝、安定人心為好。」楊致堂慢悠悠的說道。

  黃慮臉色有些變,他再蠢也能猜到楊致堂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急著派兵追擊叛逆卻議新帝,是什麼意思。

  「太后受奸逆劫持,真正的二皇子或許也還落在賊人手裡,是不是要將他們先救回來?」堂下有人按捺不住,站出來替黃慮說道。

  不過,黃家及江東世族此時並沒有足夠份量的人坐在政事堂之中,皇后黃娥、李瑤以及清陽郡主都被請到後面的衙舍裡休息,著張平、姜獲身邊的十多名老宦貼身伺候,暫時不出來參與議事,這時候即便有人鼓足勇氣代表黃家、替黃慮冒頭站出來說話,語氣間卻顯得有些遲疑。

  「是啊,沈相,我們當早有決斷,新帝既定,京畿臣民心思穩了,什麼事情都可以從容謀之;新帝登位,追討叛逆之事,也可以下旨著棠邑協助。」張潮甚至忽視那個人的話,直接勸沈漾道。

  張潮、張瀚兄弟在削藩戰事後期,作為降附勢力投效楊元溥麾下。

  在延佑帝登基之後,張氏原本應該是金陵諸派系裡實力最弱的,但實際大楚太多的驕兵悍將,反倒使得張氏更受到重用。

  張潮執掌鹽鐵轉運使司,張瀚乃左武翊軍都指揮使,文武皆是要職,岳朗潭邵諸州的世家子弟,也都以他兄弟二人為座師,舉薦入朝為官為將。

  倘若擁立三皇子楊曄為帝,張氏在京中的勢力,掰著腳趾頭都能想明白,事後必然會受到黃家及江東世族的打壓。

  黃慮這一刻臉都綠了,但看郭亮、張瀚坐在一旁,謹守侍衛武將不議政事的規矩,他額頭青筋跳了幾跳,終是忍住沒有吭聲。

  「韓大人,您的意思呢?」鄭榆看向韓道銘問道。

  鄭暉領兵進攻清源軍節度使,雖然說糧穀多從湖南行尚書省調用,但這是正規、合乎朝廷律制的調度。

  而真正為鄭氏一族的利益考慮,鄭暢、鄭榆怎麼都考慮黃氏作為外戚,特別是三皇子才四五歲,黃皇后必然會倚重父兄處置軍國大政,朝堂真是極可能會變成黃家的一言堂。

  當然了,黃慮在鄭榆眼裡還嫩了一些,但他卻必須考慮韓道銘的意見。

  而別人說話或小聲議論,都也是暗中觀察韓道銘的神色,這場風波最終能不能順利過去,棠邑接下來的反應將是極關鍵的一環。

  「呂輕俠勾結蒙兀人刺殺陛下、劫持太后、二皇子,還請諸位大人盡快安穩局勢,為陛下報仇血恨。」韓道銘坐在一旁,不急不緩的說道。

  他女兒韓淑惠平時都不得延佑帝楊元溥寵幸,無兒無女,在外人看來無論是擁立大皇子,還是三皇子,這事跟韓府及棠邑都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他此時所要堅持的就是先將呂輕俠釘死在與蒙兀人勾結刺殺延佑帝的罪名之上。

  也只有將呂輕俠與蒙兀人勾結行刺的罪名釘死,接下來不僅棠邑出兵河淮變得更名正言順的,朝廷也必然要在錢糧以及招募兵卒等方面給予明確的支持。

  韓道銘這樣的態度,眾人也能理解,畢竟韓府及棠邑這段時間來一貫都是主張出兵河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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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九章 瀾湧

  沈漾、楊致堂、楊恩他們對望一眼,有時候事情的真相並不是最重要的,這個真相可以事後慢慢瞭解,但他們必然需要給侍衛親軍的將卒以及大楚臣民一個明確的說法來解釋宮變,才至於人心惶惶被有心人、野心家利用。

  「呂輕俠勾結蒙兀人刺殺陛下,劫持太后、二皇子」,無疑是能對方方面面都交待得過去的說法。

  黃慮都恨不得將媚眼拋到韓道銘身上,但韓道銘說過這句話、表明韓家及棠邑的立場之後,接下來只是攏著手,看官袍上新繡的蟒圖。

  韓道銘一副不直接干涉擁立、只求能盡快對河淮出兵的態度,其他人的心思也就稍稍安定……

  楊致堂、張潮、鄭榆(鄭暢)、韓道銘相繼表態,黃慮猶是不甘心,焦急的朝杜崇韜、周炳武兩人看過去;沈漾這些年一直都極力提撥寒門士子,黃慮再蠢,也不指望沈漾會幫他黃家說話。

  杜崇韜、周炳武他們兩人也是微微眯起眼睛,對黃慮的眼神不予回應。

  雖然擁立三皇子楊曄,對他們而言,自然有利無害,但問題在於楊致堂、張潮、鄭榆、韓道銘都相繼表態了,他們此時跳出來當出頭椽子又能做得了什麼?

  再說,眼前更關鍵的不是盡快達成一致意見,平息動盪,不叫棠邑或淮東有出兵的藉口跟機會嗎?

  而說到大皇子楊彬,此刻看來也並非是不合時宜的選擇。

  王貴妃是蜀國郡主不假,但蜀國此時向大楚稱臣,似乎這點已經不能稱得上妨礙了,甚至從更長遠的角度考慮,大楚以後真有心想要吞併蜀國,大皇子楊彬在位,也更能得蜀國人心,削弱蜀國軍民的反抗意志。

  至於黔陽侯韓謙與蜀國交好之事,也不是妨礙,畢竟王貴妃及大皇子並不等同於蜀國與蜀主王邕。

  大皇子楊彬登基後,王貴妃便是太后,甚至在大皇子成年親政之前,還將攝政,但王貴妃心裡即便再念著故國,最多也只是阻止楚軍進攻蜀國。

  到時候大家都不去破壞蜀楚聯盟,甚至都支持王邕坐穩蜀主的位置,韓謙以及棠邑在王貴妃眼裡,也就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了吧?

  而等到大皇子長大成年親政,這一點就更不是什麼妨礙了。

  而所謂的「立嫡不立長」,不存在的。

  相比較黃皇后及三皇子,更為眾人所看重的,或許還是王貴妃與大皇子在大楚無權無勢,治國必然要倚重於諸臣。

  沈漾與楊恩、楊致堂低聲密議片晌,正坐看向諸參政大臣以及其他今日滯留皇城之內的官吏以及侍衛親軍諸將,說道:「要是眾人都沒有意見,除了著一隊兵馬盯住靜江門的動靜外,沈漾這便與壽王、楊侯及張大人、姜少監一起去請黃皇后、王貴妃以及大皇子出來主持大事?」

  黃慮嘴巴「嚅囁」兩下,最終還是沒敢螳臂擋車的站出來對抗諸臣。

  …………

  …………

  議立新帝,黃娥作為皇后自然是要參與,楊致堂、楊恩與張平過來來請,她原本還滿心期待,但等走出衙舍,看到清陽在沈漾、姜獲的陪同之下,牽著大皇子楊彬的手,從甬道另一側走過來,她身子彷彿被雷霆擊中過一般。

  楊致堂、楊恩並沒有請她攜曄兒去見眾臣,沈漾卻從甬道另一側恭敬的請清陽及大皇子楊彬先行,黃娥還能猜不到即將面臨怎麼的局面嗎?

  黃娥愣怔了片晌,看到沈漾、楊致堂、楊恩以及他們身後的張平、姜獲都神色平靜而陰沉的看著自己,這一刻也知道大局已定了。

  「黃娥與曄兒的身家,便託付姐姐及諸位大人了。」黃娥也沒哭沒鬧,站在甬道裡,看著清陽攜大皇子楊彬走過來,便斂身施禮道。

  「黃皇后,清陽怎敢擔當此禮?」這一天的驚嚇,清陽猶是驚魂未定,即便料到大局已定,但她再蠢,也決不會將爪牙在這時候露出來,慌忙上前將黃娥扶住。

  沈漾、楊致堂、楊恩不管二女心裡到底是怎麼樣想的,但見她們此時還能維持住皇家的體面,沒有叫場面鬧得難看,知道新帝之事能以最快的速度定下來,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稍稍安定下來,請二女一子前往政事堂接見眾臣。

  這時候兩千多叛軍已經脅裹太后及一干宮侍逃出靜江門,往靜海門殺去。

  靜江門以及從皇城東西兩側通往靜海門的甬道兩側的木質建築,都被叛軍縱火點燃,叛軍此舉自然是要阻攔從皇城內部殺過去的追兵,但大火同時也將叛軍阻攔在皇城之外了,令他們無法殺一個回馬槍。

  到這一刻,皇城之內的局勢總算是徹底落回到政事堂的掌控之中。

  而從陳如意於長信宮居中挑撥離間算起,宮變從醞釀、徹底爆發到現在,才過去十幾個時辰,這裡面還是有太多的未解之謎。

  比如說呂輕俠到底為何會選擇在這樣的時機,極其倉促的發動宮變?

  太后王嬋兒又到底是扮演了什麼角色,是受到挾持、脅迫,還是說真與陛下母子恩斷情絕,痛下殺手?

  太后王嬋兒及呂輕俠到底為何要拿他人替代二皇子留在慈壽宮扶養,而真正的二皇子此時是生是死,身在何處,替代二皇子的這個幼子又是什麼身份?

  到底是誰給張平、姜獲通風報信,使他們及時救下李瑤,成為逆轉局勢的關鍵?通風報信的這個人又是什麼身份、什麼動機?

  以及朝堂及侍衛親軍到底有多少、有哪些將領、官員,以及皇宮之中有多少侍宦 、宮女實是呂輕俠的暗子,直接參與宮變?

  要搞清楚這些疑問,不是一天兩天的工夫。

  而有些未解之謎有可能將永遠都不會為世人所知,但延佑帝遇刺駕崩以及擁立新帝之事卻不能拖延。

  好在有些事情還是肯定的。

  所有疑點及蛛絲馬跡,則能明確是呂輕俠一系人馬從頭到尾策劃了宮變卻最終遭受到慘敗;而太后無論是受脅迫亦或是與延佑帝母子恩斷情絕,事實上也直接參與了宮變。

  如此一來,擁立大皇子為帝,以最快速度安穩朝廷大局,不叫藩鎮有機會介入,之後再從容佈置大喪以及追捕逆亂、追查宮變等事,也就能為諸參政大臣、侍衛親軍諸將領及其他大大小小的、今日被捲入宮變之中差點性命難保的官員們的共識。

  清陽將彬兒樓在懷裡,與黃娥並坐中央主案之後,看著兩側滿滿當當數十將臣,彷彿身在夢境之中……

  …………

  …………

  轉首回望主體都是木質結構的靜海城樓陷入熊熊大火之中,相距兩百餘步聽著劈裡啪啦的鳴爆響,都能感受到大火翻滾逼來的熱浪,一向從容淡定的呂輕俠這一刻穿著鎧甲,殺氣逼人的手執橫刀,但臉色灰白,身子止不住的微微顫抖,彷彿畢生的夢幻正被大火燒出一個怎麼都填補不了的空洞,要將她吞噬進去。

  姚惜水更是心如刀絞,直覺渾身的氣力在這一刻都被抽盡。

  即便僅有三天時間舉事,她也知道時間太過倉促,但她怎麼都沒想到形勢逆轉會是那樣的徹底,而令她們完全沒有還手的機會。

  那賤婢,那賤婢!

  十多年心血即便都喂了狗,怎麼都不會想到在這一刻會被咬得那麼痛、那麼傷。

  「怎麼會這樣?」蘇紅玉在兩名侍衛的陪同下,懷裡抱著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幼子,倉皇的跑過來,傻了眼似的看著靜海城樓熊熊燃燒,她怎麼都想不明白一夜之間,天就塌了?

  黃昏之前皇城就四閉起來,她就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但沒有人跟她解釋發生了什麼事情,臨到半夜才有人過來通知她攜新津侯府男女老兒逃往靜海門,她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稍有猶豫,便是滿門抄斬,她又能有什麼選擇?

  「摯兒、畋兒呢?」姚惜水強抑住內心裡的驚慌,問蘇紅玉道。

  「十三帶人守著摯兒、畋兒。」蘇紅玉說道。

  聽到李摯、李畋兩個侄子無事,都隨蘇紅玉成功撤到靜海門來跟他們會合,姚惜水才稍稍鬆了一口氣,要不然她死都沒有臉去郢州了。

  「走,請太后上路,我們去淮東。」呂輕俠咬牙說道。

  「啊……」姚惜水都是一怔,疑惑的問道。

  「西行沒有出路,唯有看信王喜不喜歡、有沒有膽量接我們送上的大禮了。」呂輕俠臉色在這一刻陰沉到極點,她就像是遍體鱗傷的野貓,這一刻猶想往藏在暗處的獵人臉上撓兩道。

  這時候前面突然傳來騷亂,就見一陣刀光劍影。

  「怎麼回事?」姚惜水疾步走過去,彷彿驚弓之鳥的厲聲問道。

  「李長風借人不備奪刀,殺了我們三人,已經將他擊斃了。」周元驚魂未定的走過來說說道。

  姚惜水走近過去,看到李長風倒在血泊之中的屍首,沒有說什麼,只是示意拖開扔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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