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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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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1: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章 前奏

  秋分過後,便是深秋九月,長江以北的地域也陸續進入秋糧收割的時節。

  不管淮河北岸籠罩的戰爭陰雲是何等的濃烈,淮西還是維持著應有的穩定。

  八月初從東湖一路北上,沿路所見所聞,李秀知道韓謙年初針對梁師雄在滎陽開挖禹河大堤之事果斷徵調數萬精壯在壽、霍兩州修造加固堤壩,開挖行洪道,雖然初時看上去有些反應過度,棠邑制置府投入的錢糧也高達上百萬緡,但到五月時就證明韓謙年初的諸多部署是必要而及時的。

  雖然李秀並不清楚具體的數據,但沿途所見以及他們到下蔡地區,有不少從壽春、霍邱地區徵募的民夫組成的運輸隊往來淮河南北運輸物資,包括李家新寨以及附近路橋的修繕物料,有相當一部分從壽春、霍邱地區運來,李秀便知道不僅壽春、霍邱等地的糧田今年夏秋季都沒怎麼受大洪水的影響外,棠邑在這些地方收編流民,甚至還新開墾大片的糧田,建造了一批石泥窖、石灰窖、煉鐵場等匠坊。

  這或許是韓謙在淮河北岸與敵軍打會戰的底氣所在吧!

  陳秀身穿鱗甲,手按住腰間的佩刀,跨坐在松藩戰馬的馬背上,眺望漸有蕭瑟之感的荒野。

  他身後是曹霸所帶的百餘陷陣隊將卒以及兩百多新寨鄉勇。

  雖說新寨鄉兵分配的軍事任務,就是防守、建造李家新寨,做好下蔡新城的東翼的防線支撐點,但不要說李秀了,曹霸都不甘心憋在小小的營寨之內。

  八月底有一批軍馬及松藩戰馬送抵下蔡,曹霸死皮賴臉的搶回五十多匹松藩戰馬以及兩百多匹軍馬,使得李秀能編一支三百人規模的馬步軍,能進入東部、臨近渦水河口的區域斥候偵察。

  這時候也有一股股的徐泗軍斥候渡過渦水河,進入下蔡東部地區,雙方小規模的接戰每日皆有發生。

  雖然棠邑軍的偵察以及反滲透作戰,主要是主力戰營的斥候騎兵承擔,但李秀也主動要求率部參與下蔡東翼地區的小規模反滲透作戰。

  除了能讓新寨鄉勇輪番出動盡快適應臨戰的壓力外,李秀更主要的還是近距離觀察敵軍對渦水西岸的滲透、穿插力度以及敵軍斥候兵馬的組成,推測會戰的進程。

  李秀並不在棠邑軍中高級將領序列之中,隨著渡淮北進的兵馬越來越多,北營大營及下蔡新城的戒備級別越來越高,而新寨鄉勇的活動區域受到限制的越來越嚴格,從八月底往後,李秀便無法瞭解到潁渦戰事的全局信息,這令他渾身都不自在。

  目前下蔡東翼區域,還處於棠邑軍的控制之下,每有敵軍斥侯兵馬越河過來,反滲透作戰,相當於圍獵,只是每次出動圍獵敵軍斥候,李秀都親自帶隊,搞得曹霸一肚子意見。

  「有十數人馬從陳集津的淺水區泅渡過來,都是蒙兀人!」

  兩名扮作獵戶的察子,從荒草間快速穿過,跑到李秀身邊匯報他們剛才潛伏渦水河邊的發現。

  李秀神色一振,渦水下游的戰場,終於第一次出現蒙兀人的身影,這意味著田城、林海崢在北線的進展還算順利,壽州軍比想像中還要弱一些,烏素大石、蕭衣卿要比他預想中更早的調動蒙兀騎兵主力南下發動會戰——當然也可能是梁帝朱裕在河洛加緊攻勢了,令梁師雄難以支撐。

  「其他幾路斥候騎兵有沒有察覺到這支敵騎渡河?」曹霸更關心能不能獨自吃掉這十數蒙兀探子,問兩名察子道。

  「我們潛伏點的北側,有第二鎮第三旅的觀察哨,不知道他們沒有看到這股蒙兀探子……」察子說道。

  「日,他們有瞭望鏡,這次不要想能吃獨食了,我們趕緊過去,不要連塊肉都吃不到!」曹霸下令身後陷陣隊的將卒都上戰馬,準備隨他殺往大堤方向,要其他鄉勇馬步兵往兩翼散開,做好圍捉分散潰兵的準備。

  李秀並沒有阻止曹霸發號司令並帶陷陣隊精銳先行出擊,還是面帶憂色的往北面眺望過去。

  半炷香的時間過後,沒有潰逃敵兵往西竄來,卻見曹霸帶著人馬趕回來,左右兩名將卒的馬鞍一側各懸掛一顆頭顱。

  「我們快撤,有大股敵騎在東岸泥堤後集結,黑壓壓一大群,怕有上千人——之前渡河的小股敵騎是在測水深、水流,被我們衝過去,殺了兩人。」曹霸大喊道,馬不停蹄的催促這邊騎馬都不怎麼順溜的馬步兵趕緊上馬,往西邊撤退。

  這時候遠方也傳來悠揚、沉鬱的號角,通知近岸斥候兵馬往西撤退。

  李秀他們回撤過程中,與第二鎮第二旅、棠邑軍編二零二旅、竇榮麾下的一支斥候騎兵遇到,並肩往下蔡城方向撤去。

  李秀這才從這支斥侯騎兵那裡知道渦水下游東岸沿線,同時出現四支準備渡河的蒙兀千人騎兵隊。

  這不僅意味著蒙兀騎兵會比他們所預料的更早進入渦水下游西岸,而從今日開始,敵軍就將大規模的渡河——四支蒙兀千人騎兵隊,只是掩護敵軍主力西渡的前鋒兵馬而已。

  棠邑軍的主力戰營傳訊速度,顯然要比李秀所想像的還要快,他們與二零二旅的斥候騎兵隊撤回到新寨附近,遠遠看到下蔡城方向,有數股以戰營為單位的馬步兵正沿下蔡北新修的驛道往北運動。

  「這是要幹什麼?」曹霸經不住有些困惑的問道。

  大規模蒙兀騎兵即將渡過渦水的消息,應該已經傳到韓謙的牙帳,即便要組織兵馬,先跟敵軍幹一仗,下蔡城及北岸大營的兵馬,應該往東、往東北方向運動才是,而不是直線輕裝往北。

  「這是派去加強援汴軍側後翼的兵馬……」李秀蹙著眉頭說道。

  「援汴軍這時候往南收縮數十里就夠了,需要增援什麼兵馬加強側後翼?」曹霸不解的問道。

  「如果援汴軍攻陷鄲縣城後,意欲繼續往北呢?」李秀不在中高級將領之列,只能依照他觀察到的跡象,揣測韓謙作為棠邑制置府最高統帥的真正意圖,「將敵軍主力以及作戰重心,從渦水東岸徹底的吸引到南線來,就形成北線掩護汴京軍民沿陳汴驛道南撤的便利條件,這大概便是黔陽侯的真正意圖吧。故而只需要在鄲縣、武亭一線集結足夠厚實的兵力,將敵軍主力遲滯、攔截於鄲縣以南,不使其主力有機會穿插到陳濟驛道的兩翼去,還是有機會將汴京十數萬軍民經陳濟驛道南

  側碼頭,撤到潁河西岸的!也許黔陽侯與梁帝早就認識得,汴京已不可守,但汴京十數萬軍民對梁軍將卒後續持續參戰的士氣太至關重要的,必需要安全撤出來!」

  「只是這也太冒險了,」曹霸雖然被貶到李秀麾下充當陷陣隊的兵頭,雖然他更喜歡帶著悍卒衝鋒陷陣,但全局戰略眼光還是在普通武將之上的,以他的悍勇及無畏,這時候猶感絲絲驚擾,咂著嘴說道,「陳汴驛道太過單薄了,敵軍並不需要動用主力兵馬,只需要幾支千人騎兵突擊隊穿插進去,就能對陳汴驛道造成足夠的破壞,極大拖延汴京軍民南撤的速度。而陳汴驛道長近二百里,以韓元齊與孔熙榮所部會合,也就三萬精銳兵馬,不可能將陳汴驛道保護得連一條縫隙都不露出來——一旦汴京軍民的南撤速度拖延下來,敵南線主力卯足勁,從南往北進攻援汴軍的側翼,援汴軍能在鄲縣、武亭一線支撐多久?」

  「黔陽侯用兵慣於劍走偏鋒,或許黔陽侯有信心覺得援汴軍主力能在鄲縣、武亭一帶支撐足夠久的時間吧。」李秀雖然也覺得韓謙這次還是太用險了,但他又有資格說什麼?而李氏一族的未來與棠邑軍的命運已經休戚相關,他這時候也只能期待能有更好的結果。

  曹霸雖然覺得棠邑軍的決策過於用險,但還是禁不住感慨的叫道:「為了梁軍臣僚家小撤出,侯爺將棠邑軍的家底都拼上去,也是真可以的,只是日|他娘的,曹爺我不能去鄲縣,真他娘不爽啊!」

  以當前的形勢發展,曹霸也能充分預見接下來最為激烈的戰事,必然發生在援汴軍攔截南線敵軍主力北移的鄲縣、武亭等地的戰場之上,只恨此時不能調去鄲縣、武亭一帶參戰。

  「大人一定會要令下蔡兵馬全力策應援汴軍、而敵軍也一定會傾盡全力切割援汴軍與下蔡的聯絡,我們少不了有硬仗可打,曹爺叫喚什麼?」二零二旅的斥候隊率笑道。

  李秀率族人進入下蔡剛剛滿一個月,對棠邑軍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像斥候騎兵隊卒這一級的基層武將都有相當不錯的戰術、戰略眼光——韓謙早年就傾盡全力辦各種學堂,對棠邑基層人才的培養、儲備太關鍵了。

  李秀之前與這名斥候李率交驗過印信,僅知道他名叫周寶,看他暫時會率隊在李家新寨附近游弋偵察敵情,邀他率二十多斥候騎兵進新寨暫作休憩,才知道他是年前從均州遷入光州的山寨系子弟,論輩份要算是光州刺吏兼兵馬使周憚的族侄。

  「光州現在情況怎麼樣?」李秀問周寶道。

  光州四縣在這些年中因戰事人口流失最為慘烈,他隨李知誥將兵馬撤出羅山、期思等地,光州所編民戶不到三萬口,即便去年底山寨系附民有一萬五六千人都遷入光州,編籍民戶應該也僅有五萬人左右,甚至都不及江東的一個中縣。

  當然了,李秀知道從四五月禹河大水經潁水奪淮,韓謙在光州修建好幾座流民大營,接納潁水西岸南遷的災民,但更具體的情況,他就一無所知了。

  周寶也清楚李秀、曹霸兩人的身份,頗為尊敬的將光州當前的一些情況相告。

  截住到八月底,光州接納從潁水西岸南下的災戶,丁口擴編到十三萬,耕地總面積也增加到九十萬畝,其中糧食種植逾七十萬畝,秋糧收割之後便能實現糧食的自給自足,情況要比外界預想的好出太多。

  周寶雖然僅僅是斥候騎兵隊率,但在主力戰營,是作為骨幹武官培養的,知道的消息甚至要比李秀全面得多,這時候也不介意將他所知道的一些事如實相告。

  今年四月往後的夏秋季,雖說滁濠兩州受淹相當嚴重,但兩州人口僅十二萬剛剛出頭一點,現在的耕地及民戶受洪澇災情的影響也是極微,總計受淹田地不過十一二萬畝,但通過屯墾新田,不僅都彌補回來,總耕地面積還新增七八萬畝。

  淮西中南部的州縣人口及耕地總體保持穩住,相比較去年略有增漲,主要精力還是放在發展工礦業上。

  由於壽、霍、光三州,春夏以來新增的種植耕地以澆水地為主,實際使得淮西今年的秋糧總產量增漲相當顯著,更不要說各種初級工業品的生產了。

  因此,即便李秀對這場戰事的結局相當擔憂,周寶這些主力戰營的基層武官,卻對未來抱有相當樂觀的態度。

  「我們私下議論,覺得敵軍照當前的部署,很可能會調徐泗軍及魏州叛騎橫亙在下蔡的東面、北面,切斷下蔡與援汴軍主力的聯繫,南下的蒙兀騎兵主力與會合壽州軍主力會進攻北面的援汴軍,這一仗鹿死誰手,還真沒有定論呢?」周寶頗為樂觀的說道。

  李秀笑了笑,心裡卻想西進的徐泗軍與南下的魏州騎兵,目前總計約有四萬人馬,棠邑在下蔡集結兩萬精銳戰力及一萬鄉勇輔兵,又據城寨能靈活進退,自然可以說是立於不敗之地,但會戰一經開打,在渦水西岸僅有一兩座殘破城寨可倚、物資及糧秣又談不上多充裕的援汴軍主力,真能將兩倍兵力的壽州軍與蒙兀騎兵拖上一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

  進入九月,雙方的作戰意圖都浮出水面,之後的戰局演變,也基本沒有脫李秀、曹霸、周寶他們的判斷。

  蒙兀騎兵渡過渦水,主要還是掩護徐泗軍及魏州騎兵西進,之後蒙兀騎兵迅速北進,徐泗軍、魏州騎兵會合後,逾四萬兵馬從東往西,往北岸大營、下蔡城及李家新寨等進逼過來。

  北岸的棠邑軍當然也不可能完全退守城寨,叫徐泗軍順利在下蔡的東翼及北部地區修造營寨防壘,繼而就此切割下蔡與鄲縣的聯繫。

  背倚身後的城寨以及淮河,棠邑軍的主力戰營積極出動,一次又一次在荒野之上,封堵、攔截徐泗軍及魏州騎兵的進軍方向,將他們打退回渦水沿岸,令他們無法將兵力在下蔡北部展開,形成有效的切割防線。

  李家新寨沒有遭到敵軍直接的進攻,李秀率領戰鬥力談不上多強的新寨鄉勇也沒有徒勞守在寨中,即便承擔不了前鋒營的作戰任務,但也是多次部署於前鋒兵馬的側翼封鎖敵軍的迂迴進攻。

  雖然不清楚敵方到底是烏素大石,還是蕭衣卿在渦陽坐鎮,他們並不會因為南線徐泗軍的進展遲疑,就緩對進入鄲縣北部的援汴軍主力的攻勢。

  九月中旬,壽州軍主動放棄在一個多月時間裡已經被打得殘破不堪的鄲縣殘城,但殘軍並沒有往北面的武亭、辛集兩寨撤逃,甚至連同武亭、辛集兩寨

  的守軍,一起往東撤到沿岸的鹿邑、亳州兩城。

  這時候敵軍的意圖就極為明確,讓開援汴軍北上的通道,將包括壽州軍在內的主力兵馬,經渦水往南運動,會同蒙兀騎兵填入鄲縣以南的區域。

  這一刻滲透到渦水東岸潛伏偵察的斥候,將南下的蒙兀騎兵主力也大體統計出來,足足高達四萬多的精銳騎兵,會同壽州軍主力,像潮水一般從渦水東岸地區渡河插入鄲縣南部。

  鄲縣殘城往南到淮河北岸,南北約一百五六十里、東西約一百二十里縱深區域,蒙兀人聯合魏州叛軍、壽州軍、徐泗軍總計逾十三萬的強大兵力,目的就是切斷鄣縣與下蔡之間的聯繫。

  事實上蒙兀騎兵主力進入渦水西岸,已經實現了這一意圖,棠邑軍再強,也無法跟步騎協同作戰、數倍於已的敵軍在下蔡北部荒原爭鋒。

  只能眼睜看著徐泗軍在下蔡的北部,利用東西向的溝漕、河谷建立攔截防線。

  這些溝漕、河谷雖然談不上多寬多深,但夏季時有洪水行過,此時洪水退去,兩岸低窪地有大量的泥漿積淤下來,形成南北向兵力運動的障礙——當然潁水兩岸的泥漿、泥濘地更為寬闊,而且還是全覆蓋性質,除陳汴驛道這一條單薄的通道外,幾乎找不到橫跨三五十里縱深、往潁水主航道運送人馬的可能——徐泗軍只需要在少數地形高隆處建立堅固的防禦,就能有效壓制棠邑軍從南往北的攻勢。

  雖然汴京軍民趁西翼敵軍空虛,九月中上旬就在兩萬守軍的掩護下,開始往南撤退,但敵軍在鄲縣南部集結優勢兵力,咬死盤踞鄲縣北部及武亭區域、掩護陳汴驛道東翼的援汴軍主力,發動極其猛烈的攻勢。

  九月中旬之後,僅有優秀的斥候探馬能穿過敵軍的封鎖線,往來於鄲縣、下蔡之間,又或者借助飛鴿傳書,以及從潁水走水路繞道到陳汴驛道的南側傳遞信報。

  而在九月中旬之後,確定有蒙兀人的兩支千人精銳騎兵隊,直接插入陳汴通道的兩翼地區。

  從汴京往南到宛丘潁水河北岸,陳汴驛道全長一百九十里,僅僅依靠韓元齊、陳昆所統領的兩萬馬步軍,是不可能將陳汴驛道完全掩護住的。

  而插進來的敵騎,也不可能跟汴京守軍正面作戰,而是利用騎兵的高度機動性,分作數股在陳汴通道兩側穿插,這實際上就打斷了十數萬手無寸鐵的婦孺往南撤退的步伐,只能退縮到沿線、有城牆防護的大小城寨之中等候時機。

  這時候援汴軍只能從武亭、鄲縣北部分出一萬多精銳馬步兵,往北更大範圍的拉開防線,限制襲擾敵騎的活動範圍,以便汴京軍民的南撤斷斷續續的進行下去。

  到九月底,李秀確知從陳汴驛道南撤,再渡過潁水,撤到西岸的婦孺僅五萬餘人,這時候敵軍看到北線的棠邑軍(援汴軍)、汴京守軍的作戰意志被消磨得差不多,集結三萬步騎穿插到宛丘北部,直接切斷陳汴通道。

  援汴軍只能將所有的戰械、物資都丟棄在鄲縣、武亭兩城寨,著溫博、譚休群兩將各率八千精銳兵馬守禦,彷彿狂濤巨浪之中的兩座礁石,儘可能遲滯、拖延南線的敵軍主力運動速度,兩萬精銳主力兵馬迅速脫離南側戰場北上,意圖會合汴京守軍、孔熙榮所率領的先遣軍以及先期北移的一萬兵馬,集中六萬優勢兵力,全力在最短的時間內殲滅穿插到陳汴通道南線的敵軍。

  然而鄲縣、武亭兩城,總計僅有一萬六千兵馬,可能短時間內守城不是問題,但想要將鄲縣南部、東部多達十萬的敵軍都拖住,怎麼可能做到?

  十月三日,乃是霜降時節,李秀在下蔡都感受到天氣明顯是由涼轉寒,呼呼北風呼嘯之下,將卒都穿上寒衣。

  連續數日從北線傳回的信報,都稱有數千敵騎繞過武亭、鄲縣殘城進入宛丘北部地區,使得切斷陳汴通道的敵軍步騎增至五萬餘眾。

  即便這一刻孔熙榮所部在這部敵軍的南面有六千精銳戰兵——這個方向無法安排更多的兵力,高出左右洪泛區、泥漿地的陳汴驛道僅有兩丈餘寬,再多的兵力也無法往北鋪陳開進攻敵軍——田城、林海崢率領援汴軍主力與韓元齊、陳昆會合後,在敵軍北面即陳汴通道的中部地區集結有五萬多馬步軍,但如此倉促,在更利於蒙兀人大規模騎兵作戰的平川地區決戰,李秀懷疑他們是否能有三成的勝算。

  午後,李秀留曹霸守新寨,他帶著李池前往已經建成的下蔡城找馮宣領授新的作戰任務,走進前衙院中看侍衛林立,探頭看見韓謙、馮繚、郭榮及溫暮橋等人的身影,好奇他們不在北岸大營,跑到更居前的下蔡來作什麼?

  李秀不想引起誤會,與李池站在衙廳之外等候傳喚。

  「哦,你們過來了,」韓謙看到李秀在院子外探頭,直接揚聲請他們進衙廳說話,「汴京軍民這兩天就能全部撤到鄢陵、西華,然後渡過潁水撤到西岸去,韓元齊所部及援汴軍主力也會同步撤退。這一仗後續掃尾的作戰難點,是接應陷入重圍、堅守鄲縣、武亭兩城的兵馬。援汴軍主力撤下來需要時間,而下蔡接下來的防禦形勢也很難嚴峻,主力戰營暫時不能抽調,我準備以新寨鄉勇編一都,先行隨同水軍,進入鄲縣西北的鄲溪河口,伺機援應鄲縣、武亭堅守的溫博、潭休群兩部……」

  「陳汴通道被切,北部還有十二三萬的汴京軍民以及兩軍五萬餘兵馬,退到鄢陵、西華怎麼從水路撤出來?」陳秀震驚的問道,「難道棠邑在陳汴驛道之外,又修通了一條穿過洪泛區、抵近潁水主河道的通道?」

  陳汴驛道以西、以北,位於陳州西北部、許州西部的鄢陵、西華兩縣境內,洪泛區寬者有三五十里縱深、窄則有十五六里縱深。

  普通的平原地區,徵用一兩萬精壯勞力,可以極方便修的築一條寬闊的馳道出來,但在洪泛區之中,兩翼都是泥漿地或水澤,精壯民夫都沒有立足之地,只能十七八里外開挖土石,一點點的往洪泛泥漿地裡填,還要瞞過蒙兀斥候的監視,避開蒙兀騎兵的襲擾,這條路要修多少年月,才有可能修通?

  韓謙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手指一點,就叫稀爛的泥漿變成堅硬的土石啊!

  通常來說,不是應該再等上一個月,等天氣徹底大寒,潁水兩岸的泥漿及河水都徹底凍實後,才有可能不走陳汴驛道也有西撤嗎,雙方不是爭最後這一個月的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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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尾聲

  面對李秀巨大的驚疑,韓謙只是淡然的說道:

  「我們在西華、鄢陵之間,搭建了兩座長近二十里的棧橋通過洪泛區,以便在敵軍主力被完全吸引到陳汴驛道南側及東南側時,汴京軍民能以最快的速度撤出!」

  兩座長近二十里的棧橋!

  李秀恍然間明白過來,為何這段時間下蔡戰事如此緊迫,棠邑往下蔡投入的匠師、匠卒數量卻如此苛刻了,竟然在陳汴驛道以西同時搭建兩道棧橋通過洪泛區,確保汴京軍民快速的撤出。

  李秀之前不是沒有想過修建浮橋的可能,但洪泛區的地形複雜,即便不用考慮水流的衝擊,修建浮橋的難度,也要遠遠大過水流平緩的溪河。

  洪泛區淹水有深有淺,但普遍來說,淺淤處居多。

  特別是入秋之後,隨著上游來水削減以及河淮地區降雨減少,洪水漸退,很多地方大水都已退去,但黃泛區殘留下來的泥漿淤積卻深,彷彿沼澤,令騾馬陷進去行走都極艱難。

  所有架設棧橋的浮舟,都需要專門打造,才能用於在洪泛區搭建浮棧,無法徵用現有的民船進行改造。

  兩道棧橋加起來長達三四十里,僅這種專用的浮舟,就需要新造三四千艘才夠用吧?

  李秀猜測最早不會超過五月,韓謙才著手大規模抽調匠師、匠卒,集中到壽州、霍邱的幾座造船場裡,但短短五個月的時間裡,竟然能造出如此巨量的專用浮舟,棠邑的造船能力,強到何等地步?

  這些浮舟只要在造船場預先造成,之後經潁水北上,抵達預定位置後,再從中心河道往洪泛區邊緣快速鋪設,自然不用擔心被洪泛區擋在外圍的蒙兀斥候會察覺。

  當然,十數萬婦孺要撤到鄢陵、西華兩縣境內的浮棧入口附近,也絕非三五個時辰就能做到,在此之前就需要將敵軍主力徹底隔絕在浮棧通道之外。

  而之前所有人以為陳汴驛道是河淮溪河冰封凍實之前,汴京軍民往南、往西撤離的唯一通道,棠邑軍以及汴京守軍前期作戰部署也是圍繞陳汴驛道作為核心展開,甚至孔熙榮率六千先遣軍正被蒙兀人憋在陳汴驛道的南頭,徒有精銳兵力卻展不開。

  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聲東擊西之計,目的就是要將敵軍主力吸引到南線,吸引到陳汴驛道的東側與南側,十數萬汴京軍民,才從陳汴驛道的西側新修浮棧,成功的金蟬脫殼。

  也許到現在,烏素大石、蕭衣卿或徐明珍,都還以為十數萬汴京婦孺及五萬多梁楚聯軍被他們成功的封堵在陳州以北呢。

  「所謂的大會戰,純粹是誘敵之餌?」李秀震驚問道。

  「也不竟然是,要是蒙兀騎兵主力不南下,我還是想著將壽州軍全部趕到渦水東岸去的,那樣的話形勢更為有利!」韓謙負手身後說道,「現在只能說跟他們打了一個平手!」

  以萬餘人的傷亡,成功將十數萬汴京軍民撤出,甚至還從鄲縣、武亭、下蔡、渦陽等地疏導逾三十萬民眾南下,還叫打一個平手?

  即便此舉遠不能說逆轉河淮的形勢,但也不至於說打一個平手吧?

  這樣的局面,怎麼都要比十數萬軍民被殲滅汴京城中以及潁水、渦水之間的上百萬民眾都為朱讓控制強多了。

  韓謙沒有安撫李秀內心震驚的義務,當下叫他走到鋪開地圖的長案前,跟介紹接應鄲縣、武亭守軍的作戰計畫。

  再有一天,汴京軍民就能完全撤到鄢陵、西華之間,先行的人馬正經兩座浮棧長橋快速南撤,然後經停留在潁水上游的軍民船往宛丘南側的新堤疏散。

  而在鄢陵、西華兩座浮棧的北側、兩翼修有幾座堅固的小型城寨,可以供韓元齊、陳昆率汴京守軍及援汴軍撤入後,抵擋敵軍的銜尾追擊,但北線的兵馬在半個月內全部撤出,不是什麼大問題。

  現在比較麻煩的是溫博、譚修群兩人率部所守的鄲縣及武亭兩寨,完全陷入敵軍的重圍之中。

  由於援汴軍主力北上時,留下來足夠的戰械及糧草,這兩座城寨短時間內不畏敵軍強攻,但棠邑軍還是需要對其進行接應。

  方案就是利用鄢陵、西華撤下來的專用箱船、棧板,在鄲溪河口位置——鄲溪河相對較淺,夏秋間洪水氾濫,河道淤積泥沙,在入冬水位下降後已經無法通航——往鄲城西側的鴉頭嶺搭建棧橋,形成往東援應鄲城、往東北援應武亭的支撐點。

  倘若敵軍不放棄對鄲城、武亭的圍攻,考慮到泥漿地最多再有一個月就會凍實,到時候蒙兀騎兵將縱橫馳聘無礙,那就需要李秀率部在鴉頭嶺,利用險峻地形堅守到明年開春冰雪融化之後,再作其他打算。

  當然,後續也會考慮將鴉頭嶺作為在潁水西岸直接威脅敵軍在亳州中西部立足的前營堡壘,但後期基本上會考慮移交給梁軍進駐。

  「你無需擔憂李氏族人的安全,你率部北上後,我會安排竇榮率一旅精銳進駐其間,庇護下蔡的東翼。」韓謙看得出李秀眼裡的一絲擔憂,說道。

  一旦發現汴京軍民成功金蟬脫殼,不甘心受挫的敵軍是極可能對下蔡發動更猛烈的攻勢,但要是韓謙令竇榮率部拱衛下蔡的東翼,並將李家新寨作為主營,李秀卻不怎麼擔心李家新寨會被敵軍攻陷。

  畢竟棠邑軍旅一級的核心戰力,怎麼都要比他所率的千餘鄉兵戰力強大不止一點半點;而經過兩個月的建設,李家新寨作為東翼的主要支撐點,防禦力已經得到極大的加強。

  而李秀也明白韓謙如此安排,還是要用主力戰營,抵擋敵軍對下蔡防線的瘋狂反撲,相比較之下,鴉頭嶺前期的防禦作戰任務不重,調用鄉勇輔兵進駐就夠了,後期等到援汴軍主力從北面撤下來後,韓謙手裡頭的兵力就會完全寬裕起來了。

  …………

  …………

  「日,日,日,我就說他姥姥的匠師、匠卒都跑哪裡去了呢,這些年跟大人玩陰的,誰他娘都沒有玩過啊!」

  李秀帶李池領著新的作戰任務回來,曹霸知曉詳情之後只能指天罵地大發感慨。

  李秀卻深深曉得這一切並非用陰謀詭計所能全部涵蓋的。

  蒙兀人不可能不防備韓謙另僻蹊徑撤離汴京軍民,掐準時機在北地河道徹底冰封一個月之前,將戰事推到最高潮,計算可謂十分的精準。

  而在蒙兀騎兵主力南下參戰後,壽州軍及徐泗軍都表現出相當強的戰鬥力與士氣。

  只是,誰能想到韓謙從籌備北援之初到今日才四五個月或者半年稍多一些的時間,就秘密籌備在潁水上游搭設兩座橫跨洪泛區、總長近四十里的浮棧通道呢。

  除了新造近四千艘專用浮箱船外,考慮到浮棧在大規模人馬快速通行時需要相對可靠的穩定性,數百組巨型錨碇,耗鐵就高達三四百萬斤,這差不多金陵官冶鐵場一年多的總產量。

  軍事實力永遠都不能簡單的用兵馬規模進行衡量。

  由於棠邑擁有搭建超長浮棧通過洪泛區的能力,潁水兩岸的洪泛區,更大程度可以說是對蒙兀從潁水以東往西進兵的障礙,而非棠邑從潁水以西和東進兵的障礙。

  這也將直接限制壽州軍或蒙兀人後續對潁渦之間這一區域的控制。

  甚至蒙兀人這時候察覺到韓謙的圖謀,想繞過此時堵在陳汴通道中段偏西位置的援汴軍主力,從外圍調動兵馬進攻鄢陵、西華,也來不及了。

  蒙兀人有沒有可能反守為攻,從南面不惜代價的進攻援汴軍主力?

  李秀以為蒙兀人不會這麼衝動。

  雙方在陳汴驛道附近的兵力規模相當,特別是五萬多敵軍是倉促間進入陳汴通道的南側,之前更多是考慮切斷陳汴通道。

  陳汴通道南側的五萬多敵軍,特別是南面還有孔熙榮六千多先遣軍威脅其背腹的情況下,倉促間要將攻守之勢逆轉過來,主動進攻以為馬步軍為主、有幾座簡寨可倚的援汴軍主力,勝算絕對不會超過三成。

  李秀、曹霸將十多名隊率集起來傳達新的作戰指戰,等到竇榮率親衛營進駐過來,交接過防務,李秀又將李池、李延兄弟二人留下來,他與曹霸就集結千餘鄉勇乘船沿淮河上溯入潁水。

  六日抵達鄲縣西側的鄲溪河口。

  李秀還是第一次乘船進入潁水,也第一次進入洪泛區的核心。

  雖然此時已經入冬,淮水上游乃是長江上游的水位都降了下來,甚至禹水上游的水位都降到去年同期水平,但潁水在匯入禹水上游的來水之後,流量要比往年同期大出七八倍。

  即便這一刻兩側大多數洪泛區的水位退了下來,但潁水兩岸的殘堤,差不多都還淹在水下,頂多冒一個頭,大量的屋舍倒塌在泥漿裡。

  一路過來,沿岸不時能看見已經腐爛不堪人及牲口的屍體,成群的黑色鴉群彷彿氣氛壓抑的黑雲在半空盤旋著,發出呱呱噪耳的叫聲。

  難以想像夏季水位最盛時,潁水兩岸被淹成什麼樣子!

  「李將軍、曹旅帥……」

  此時已經有一支舟橋水營,先期停駐在鄲溪河口,用十幾艘大型浮舟用鐵索環扣在一起,下巨錨在河心位置搭建出一座六七十步見方的浮塢。

  一名舟橋水營的武官等李秀、曹霸等上浮塢後,匯報附近的情況。

  鄢陵境內的南撤軍民規模要小一半多,已經全部撤出,第一批扁箱船、棧板夜間就能運抵鄲溪河口,用於往東側十七八里外的鴉頭嶺西麓鋪設浮棧通過洪泛區。

  這時候天氣還沒有大寒。

  鴉頭嶺東西延伸不過四里,東麓距離鄲縣殘城約十一二里許,其主峰高僅二十餘丈,四周低陷,洪水退去,卻滿是泥濘的泥漿,彷彿沼澤,除了鋪設浮棧,即便是高頭大馬也無法從裹足深陷的泥漿地裡趟過去。

  而事實上,敵軍此時已經察覺到中了聲東擊西之計,但大勢已成,倉促間不敢貿然進攻北側援汴京主力及汴京守軍,只能將一部分回撤到武亭、鄲縣之間,意圖吃掉留守武亭、鄲縣的兩支棠邑軍精銳,以解心頭之恨。

  敵軍顯然也看到鴉頭嶺這個關鍵節點,意識到棠邑軍會鋪設浮棧通往鴉頭嶺援應鄲城、武亭,昨日有一支敵騎試圖驅馬直接趟過洪泛區,進駐鴉頭嶺。

  在泥漿地裡行走比想像中要艱難得多,兩百多敵軍到夜裡才吃盡辛苦才趟過鴉頭嶺東側四里寬的泥漿地,卻被舟橋水營埋伏的輔兵將卒迎頭殺了五十多人。

  此時還有一百三十多敵軍盤據在鴉頭嶺東麓,。

  舟橋水營雖然有兩百人馬留在鴉頭嶺西麓,但作為輔兵,兵甲及個人身體素質都要差主力戰營一大截,趁敵不備可以殺一波,現在卻沒有辦法將剩下的一百三四十名敵軍精銳吃掉。

  而更多的敵軍,正在洪泛區以東地區驅人收割葦草、砍伐樹木,想要在泥漿地裡鋪出一條簡易通道來。

  「送我與陷陣隊先去鴉頭嶺!」曹霸說道。

  這支舟橋水營,先帶過來的十幾艘浮箱船,又扁又平,在爛稀的泥漿地裡也能勉強撐長篙滑行,花了兩個多時辰,才極辛苦的先將曹霸及一支百人陷陣隊精銳送上鴉頭嶺。

  李秀帶剩下的陷陣隊人馬第二批進入鴉頭嶺,曹霸沒有等他過來,已經率領第一批陷陣隊精銳將鴉頭嶺東麓攻了下來,敵軍摸不透棠邑軍在潁水的通行情況,倉促間並沒有及時對東麓進行增援。

  他趕到東麓山頭,就見五六十名殘敵倉皇逃入泥漿地裡裹足難行,而曹霸這孫子正叫陷陣隊裡的新卒,拿臂張弩對著才逃出四五十步外的敵卒練習射擊。

  遠處能看到敵軍正用採伐而來的草木鋪設簡易通道,鴉頭嶺東麓往東約有四里泥漿地,也虧得之前援汴軍主力在這裡跟壽州軍攻守一個多月,將附近的樹木砍伐一空,令敵軍到這時還沒能將這條四里長的簡易通道修出來。

  隨著新寨鄉兵分批登上鴉頭嶺,敵軍也只能放棄簡易通道的搭建。

  簡易通道比浮棧還不穩定,又極狹窄,一次通不過多少兵卒,即便能成功修通到鴉頭嶺,但真要派兵過來,不是給已經進駐鴉頭嶺的棠邑軍精銳送菜嗎?

  即便千餘兵卒兩天多時間都分批送上鴉頭嶺,但李秀猶不敢馬虎,而舟橋水營還是照原計畫馬不停蹄的鋪設浮棧。

  到十月底,左右的泥漿地大概率就會徹底凍實,到時候成千上萬的敵軍能從四周八方圍過來,主峰僅二十丈的鴉頭嶺,地形再險也是有限,沒有充足的物資、戰械,一千兩百名兵馬不可能守住鴉頭嶺。

  有現成的扁箱船及棧板,調更多專業的舟橋水營將卒過來,浮棧搭建的速度也極快,第五天都修通到鴉頭嶺西麓,大宗物資則能源源不斷從水路運過來,再經浮棧運入鴉頭嶺;等援汴軍主力南撤之時,還會分一批精銳戰力過來。

  當然,李秀率領先期登上鴉頭嶺的新寨鄉勇,也是抓緊時間,晝夜以繼的依照地形開挖戰壕、修造土坡護牆,儘可能拓寬內部東西嶺頭間的通道,後續等到大批軍資戰械運過來,也是在現有的基礎上繼續加強鴉頭嶺的防禦。

  這幾日,雖然敵軍對武亭、鄲縣殘城的攻勢很猛,但李秀站在鴉頭嶺東麓,天晴時肉眼都能隱約看到兩城攻守的狀況,武亭、鄲縣兩城的守卒在溫博、譚修群兩人的統領下,完全沒有身陷敵圍的慌亂,很穩定的將敵軍壓在城下。

  這時也體現出他們立足鴉頭嶺的意義。

  他們隔著黃泛區,即便現在還無法威脅東側的敵軍,但他們出現在鴉頭嶺之上,就能極大振奮守軍的志氣,也令敵軍有芒刺在背之感。

  這時候不僅汴京婦孺都撤入潁水西岸,韓元齊、陳昆也率部進入陳州西部地區,只等簡單的休整過,隨時便能從汝州北部的險僻棧道通過,進入河洛南部地區,與梁帝朱裕所率的梁軍主力會合,對洛陽等城叛軍展開最後的強攻……

  …………

  …………

  「殿下,這便是韓謙與他的棠邑軍!這三四年來我令灌江樓抽出三分之一的人手盯住棠邑,研究韓謙在淮西的一舉一動,卻也沒有想到棠邑軍將我軍主力吸引到南線,竟然不惜成本的修造浮棧,將汴京軍民接出。我們在河淮之間到底還是輸了一籌,也好在殿下給田衛業下了死命令,要他不計傷亡的在十一月之前拿下雍州城。要不然的話,形勢還真有些難看呢。」

  蕭衣卿身穿一襲灰袍,與淮南郡王徐明珍站在一個身形魁梧健壯的中年蒙兀人身側,眺望鴉頭嶺方向。

  中年蒙兀人便是蒙兀太子、南院樞密使烏素大石。

  這些年接納北逃士族,甚至在三十年前就將自己的封地設為州縣,全面推行漢制,烏素大石乃是蒙兀南奪燕雲、東征渤海,繼而南下侵取河朔及晉地的靈魂及核心人物。

  看他魁梧健壯以及滿臉的絡腮鬍子,或許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個無敵武將,他這時候卻穿著灰撲撲的皮裘禦寒,手裡拿著一只從戰場上繳獲來的瞭望銅鏡,更清晰的觀察鴉頭嶺的防禦情形,跟蕭衣卿說道:

  「朱裕的身子也扛不住太久了,與棠邑勝負不在一時。」

  「這倒是的,朱裕的狀況未必能撐得過明年春後,殘梁將卒奉朱貞小兒為主,何足畏也?」蕭衣卿哂然一笑,說道。

  烏素大石指向鴉頭嶺方向,問道:「對了,韓謙派到鴉頭嶺的將領是誰,可有查到?其部署防守極有章法,進退有據,敘州及棠邑軍崛起滿打滿算也就十年,韓謙麾下的能吏良將真是不少啊!」

  斥候探馬無法貼近偵察,借助繳獲的瞭望鏡,也不可能看清楚四五里之外的人臉,蕭衣卿還不清楚此時進入鴉頭嶺的守將乃是李秀、曹霸,但鴉頭嶺與鄲縣殘破、武亭形成犄角之勢,韓謙作如此軍事部署的意圖,他心裡是清楚的。

  武亭守將乃是譚修群,能是潭州投韓謙的降將,與其兄譚育良為韓謙所用,在思州掀起民亂,最終迫使金陵招安為天平都。

  武亭城寨較為完整,很難啃,而鄲縣城池殘破,但負責守鄲縣殘城卻是以守城名震江淮的溫博。

  實際上,此間的戰事已成雞肋,而他們拖到這時還沒有撤兵,也並非是想著圍點打援。

  一個主要是田衛業那邊還沒有傳來攻陷雍州城的消息,不管朱裕的身體能不能撐到明年春夏,雍州城的得失,對整個西線太至關重要了,怎麼都不要確保年前落入他們手中。

  再一個是此時組織壽州軍、徐泗軍輪番進攻鄲城、下蔡,也是有利重朔他們在南線立足的信心,以便朱讓、徐明珍等部能真正從東線牽制住棠邑軍……

  …………

  …………

  十月十八日,沈鵬、趙慈率領三千兵馬進入鴉頭嶺,與李秀所部會合,加強對鄲縣、武亭被圍兵馬的援應。

  這時候低淺水澤處,才剛剛結上薄冰。

  援汴軍主力這時候也從陳州北部的西華縣境內,乘船往南陸續撤退。

  孔熙榮所率領的先遣軍暫時還釘在宛丘,從陳汴驛道南側窺視北面的敵軍,也是牽制敵軍的側翼,令其無法放開手腳進攻撤入西華縣境內的援汴軍主力。

  照十月中旬的天氣與南下寒流情況判斷,再有半個月潁水就會冰封住,蒙兀騎兵隨時有可能會渡過潁水西進,到時候孔熙榮所部也不會急於南撤,而是會暫時先撤到潁水西岸的城寨,協助梁軍加強陳州西部的防禦。

  而隨著援汴軍主力三萬將卒,陸續往南撤到下蔡、臨淮一線,最後半個月瘋狂反攻下蔡防線的徐泗軍及壽州軍及蒙兀騎兵,最終於二十一日無功而返,往渦陽以及渦水東岸退去。

  而在鄲城、武亭外圍的敵軍,也差不多同一時間解圍而去,一部分兵馬撤入亳州、鹿邑,一部分兵馬往北面的汴京南畿城寨撤去。

  渦潁之間的河淮戰事,最終以雷聲大而雨點小的結局暫告一段落,蒙兀人最終還是沒有想以鄲縣、武亭的守軍為誘餌,將棠邑軍主力吸引北上,在鄲城以南的平川地帶髮動大會戰。

  除了溫博率領一部人馬繼續守鄲縣殘城,將鴉頭嶺交給梁軍防守外,傷亡較重的譚修群部以及李秀所部都南撤休整。

  南歸的途中,曹霸兩天多時間都在李秀耳朵不停的嘮叨,抱怨這一仗實在是雷聲大、雨點小,打得太不過癮,早知道他就留在下蔡了,下蔡東翼好歹還能撈到幾場防禦硬仗,總比到鴉頭嶺純粹當擺飾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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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1: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零二章 新的形勢

  李秀撤回到下蔡,北岸普通將卒的臉上,自然都洋溢著擊退優勢敵軍的喜悅。

  雖然棠邑軍這一仗傷亡也有一萬三四千人,主要是後期敵軍對下蔡及鄲縣、武亭的反撲極為猛烈,造成極大的傷亡,但差不多是他們雙倍兵力的敵軍,傷亡還要慘重一些。

  當然了,第一次河淮戰事慘烈程度,還是遠遠低於戰前的預估。

  拿曹霸的話說,完全是雷聲大、雨點小,他都沒有撈到什麼硬仗打。

  而棠邑軍則順利完成接援十數萬汴京軍民撤到潁水西岸、引導潁渦之間逾三十萬民眾南撤到下蔡、濠州,並在淮河北岸以及潁水西岸獲得立足點的一系列戰役目標。

  這一仗對棠邑來說,自然是打贏了。

  不過,李秀趕到北岸大營找馮宣覆命,看到大營之內匆匆而過的棠邑軍高層將吏,臉上卻沒有太多的興奮神色,他這時候才知道在敵軍撤圍而去的同時,雍州失陷的消息也傳到下蔡。

  只是這一消息,暫時還沒有在淮西公佈,僅限於軍中高層將吏知曉。

  梁帝朱裕潛回蔡州,在雍州城留在三萬精銳兵馬,但最終還是沒有能抵擋住田衛業所部長達一年的圍困以及最後一個月盡夜不休的強攻,十五日被敵軍攻入城中,最後沒能將敵軍驅逐出去,僅三四千殘兵掩護梁洛王朱貞突圍撤入商州。

  關中第一城,同時也是天下屈指可數的雄城之一、前朝舊都雍州城,就此徹底陷落敵手。

  十月下旬,禹河徹底冰封凍實,在洛陽、函谷等禹河南岸的城寨頑守的叛軍殘部,在梁師雄的率領下,也裹挾近十萬民眾棄城,在蒙兀騎兵的掩護下,踏過河冰撤到禹河北岸,此時正往汴京撤去。

  蒙兀太子與蕭衣卿最終同意梁師雄率部撤出河洛,主要也是田衛業、王元逵兩部兵馬為攻陷雍州城傷亡也極慘重,極需要休整,而徐泗軍、壽州軍又面臨棠邑軍的強大壓力,他們暫時抽不出更多的兵力進入禹河南岸,去加強洛陽等城的防禦。

  而很顯然,他們也無法期待梁師雄能在河洛繼續支持太久的時間,主動將梁師雄所部撤出東移,最終保證東梁(朱讓)面對棠邑以及潁水西岸的西梁軍,保持兵馬規模上的絕對優勢。

  對實際上僅能稱為「西梁軍」的河淮梁軍而言,雖然最終奪回完整的河洛地區,並徹底打通與關中的聯絡通道,但在關中僅剩華州及潼關等渭河南岸下游有限的幾座城池。

  大部分關中區域,特別是經過這波戰亂,猶擁有近五十萬口編籍民戶的雍州落入蒙兀人的手裡,對西梁軍來說,也是堪比汴京失陷的巨大創痛。

  對此時的西梁軍而言,收復河洛之後,目前還勉強保持洛陽府、許、汝、蔡、潁、華、商等州近五十個縣的地盤,但也僅有梁國全盛之時的四分之一,人口更是縮減到全盛之時的五分之一,編籍戶可能都不足二百萬。

  而西梁軍從梁軍全盛之時(含壽州軍、徐泗軍)四十餘萬,也縮減到不足八萬人眾,還都是連續苦戰兩三年的疲弱將卒,傷病比例又是極高。

  西梁軍主要兵力也只能屯駐於河洛的兩翼,以抵擋關中及來自滎懷兩州的敵軍壓力;其在潁水西岸的防線,甚至還要指望棠邑軍能分攤一部分壓力。

  李秀跟馮宣匯報過新寨鄉勇守禦鴉頭嶺前後以及撤到下蔡的安置情況之後,便打算與曹霸先返回李家新寨,這時候韓謙派侍衛過來,找馮宣去大帳議事。

  「你們兩個跟我走。」馮宣示意李秀、曹霸隨他去大帳。

  北岸大營位於窖山峽北岸,位於下蔡防線的核心位置,大營包括水軍大寨在內,佔地範圍不比下蔡城稍小,包括水軍在內,駐軍也高達兩萬餘眾,營寨層層相嵌,韓謙的牙帳自然是在整座大營的核心位置。

  李秀隨馮宣走進祠堂改建的大帳,見大帳之內除了馮繚、郭榮、田城、林海崢、郭卻、肖大虎、譚修群、蘇烈、溫淵、馮翊、王轍、霍肖等棠邑軍高級將吏外,西梁的禮部侍郎郭端鐸以及沈鵬也在場,卻不知道他們此時出現在窖山峽北岸大營之中,是不是跟雍州失陷、關中惡劣之極的局勢有關。

  大帳之內沒有多少坐席,而韓謙也正站在那裡跟郭端鐸交談,李秀、曹霸自然老老實實的站到人群之後。

  曹霸很不老實的頂了頂站在他前面的王轍,問道:「這麼多人都喊過來,什麼事情,是分賞錢嗎?」

  「蒙兀人正將其設於雲州的南院衙署,往太原府搬,應該是要將其南都遷到太原府。」王轍小聲的跟曹霸說道,又很客氣的朝李秀拱手施過禮。

  「……」李秀沒想到蒙兀人這麼快就將南院重鎮南遷。

  雖說太原城距離雲州,也僅五六百里路,但蒙兀人做這樣的選擇,戰略意圖很明顯,首先是將其統治重心全面南移,表明經營中原腹地的決心。

  而蒙兀人沒有選擇燕山以南的河朔地區作為新的南都選址,而是選擇前晉國都太原府,也流露出著朱讓安心經營河淮最為核心、擁有編籍戶五百餘萬口的東梁地區,而蒙兀在消化晉地、太行山南部懷、衛等州及關中地區之後,未來的戰略重心將全線往西翼傾斜的決心。

  從太原城經汾水河谷南下,便是河東故郡,渡過黃河便是關中東北部地區,與雍州等地連接起來,這是一條完整的兵馬運動通道。

  據潼關以拒西進之敵,有地利之險可借,但敵軍從雍州以及北面的河津出兵,從西面、北面進入華州、潼關等城,西梁軍卻沒有什麼地利可守,攻守形勢還極為嚴峻。

  「哦,對了,」王轍看得出李秀更關心大局的地勢,壓著聲音,專程跟他說道,「趙孟吉、王孝先已經派人攜表前往太原府見蒙兀太子烏素大石……」

  李秀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這或許是郭端鐸及沈鵬帶過來的消息。

  趙孟吉、王孝先真要投蒙兀人,意味著蒙兀人將得七萬兵勇,不僅意味著西梁軍在華州、潼關的壓力倍增,趙王所部經陰平道直接反撲川蜀,也將是隨時都會發生的事情。

  「田衛業、王元逵為攻雍州,傷亡頗為慘重,兩人駐守關中,與平夏人合到一起,就剩五萬殘兵,亟需休整不說,東翼還面臨駐守華州的梁軍的威脅——我們目前估計烏素大石多少會防備著趙孟吉、王孝先的投附心思不誠,不會將急缺的糧草調給趙孟吉、王孝先,使之兵鋒立即鋒利起來,川蜀及梁州暫時還沒有大的威脅。不過,在田衛業、王元逵兵馬得到補充並進行充分休整,也就是說到明年三四月間,西翼的形勢就難說了。」王轍跟李秀介紹他們剛才討論出來的一些基本情況。

  「朝廷進剿襄城的情況如何了?」李秀驚問道。

  「周炳武、張蟓、趙臻他們打得極穩,還有條不紊的進攻荊門及郢州,可能到明年入春都未必能奪下進攻襄城的門戶之地。」王轍說道。

  「王參軍或可建議侯爺,寫信給蜀主王邕,要蜀國將趙孟吉、王孝先的家小,交入金陵,以離間趙孟吉、王孝先與蒙兀人的關係。」李秀想到一事,跟王轍說道。

  王轍稍作沉吟,也覺得李秀此計可行。

  趙孟吉、王孝先與王邕沒有妥協的可能,王邕扣押趙孟吉及王孝先的家小也好,或直接殺死也好,對趙孟吉、王孝先二人都沒有觸動,但蜀國要是他們的家小送入金陵,趙孟吉、王孝先未必沒有投附大楚、以換家小性命的可能。

  甚至只需要叫蒙兀人相信有這種可能就行了。

  「此計不錯,李將軍可向大人建言。」王轍還不會白佔李秀的獻策之功,說道。

  「你們在嘀咕什麼?」韓謙跟郭端鐸談過事情,就看到李秀、曹霸與王轍三個人站在角落裡嘀咕,旁邊人都傾耳聽他們說話,便揚聲問道。

  「李參事想建議將趙孟吉、王孝先家小請入金陵,以間其與蒙兀人的關係。」王轍說道。

  韓謙稍作沉吟,跟身邊馮繚、郭榮、田城三人說道:「或許要派人專程到成都府走一趟,你們決定得誰合適?」

  馮繚點點頭,削弱蒙兀人人對趙孟吉、王孝先的信任及倚重,將能暫時緩解川蜀所面臨的軍事壓力,相信王邕不會拒絕他們的建議,這事也僅需要派信使攜韓謙的親筆信函走一趟就應該能促成,但韓謙很顯然還需要對蜀軍在利川及江油的軍事防禦部署,或者說需要對蜀軍後續在北線及西北翼的軍事安排有更深入的瞭解,甚至還要對蜀軍的軍事部署提出一些建議,就需要他們派高級將領直接跟蜀主王邕當面溝通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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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分兵

  「或許著小李侯爺陪同馮翊走一趟?」

  見韓謙詢問合適的人選,馮繚建議道。

  他相信李秀的眼光不在軍中其他將領之下,由李秀陪同足以代表棠邑的馮翊一起使蜀,應該能較好的全成任務。

  「李秀另有任命,」

  韓謙搖了搖頭,沉吟片晌,轉過頭跟田城說道,

  「蜀軍未來能不能守住利州及陰平道南線,對未來天下大局的影響太至關重要了。雖說王邕掌握蜀國已經有兩年時間,但王邕治下的蜀軍到底有多少戰鬥力,以及王邕對川南、川西的州縣掌握程度到底如何,僅憑幾封信報,實難給出一個準確的判斷,我想你挑選一些人手,親自走一趟。」

  「好。」田城點點頭,將這事應承下來。

  李秀卻不知道他此時還會有什麼任命,會叫韓謙親自惦記著,他站在那裡也不吭聲,心想此時執掌川蜀的王邕,倘若是朱裕或者李知誥一級的人物,韓謙大可放心蜀軍那邊的軍事部署不會出什麼大的紕漏,但王邕與曹干、景瓊文這三人組合,倉促間發動宮變就相當勉強,這次能不能承受住更大的壓力,實在是不好說,確實是夠叫人憂心的。

  不過,田城作為援汴軍的主將、第一鎮軍都指揮使以及壽州刺史,韓謙說將他外派就將他外派,就連田城本人也毫無異議,看到韓謙對棠邑軍的直接掌握程度,也是叫李秀暗暗震驚。

  而仔細想來,棠邑軍最為穩定的軍事結構,實際是定在旅一級,第一到第四鎮軍並沒有固定的衙署及駐地,這次援汴京以及在下蔡組建防衛兵馬,都是以旅為單位打亂混編,臨時委任主將、臨時組建行營軍指揮衙司。

  除了田城挑選一批人,作為武官團使蜀外,韓謙還決定正式組建河淮行營軍,節制濠州、壽州以及下蔡、飛地鄲縣,以林海崢兼領行營都總管,楊欽兼領壽州刺吏,並與溫博、馮宣兼領行營副都總管,奚奴兒任司馬參軍,濠州刺史洗尋樵兼領都監軍使,將肖大虎、竇榮、馮宣、薛川、譚修群五個馬步兵主力旅、一支水軍旅、一支舟橋旅以及另編兩萬屯田兵、總計五萬四千餘兵馬歸入河淮行營軍節制,負責潁水以東及淮河中游(濠州北部)的軍事防禦及作戰任務。

  決定這些後,林海崢與楊欽、馮宣及奚奴兒、洗尋樵、肖大虎、竇榮、薛川、譚修群等人離開,另尋他處商議後續潁水及淮河中游的防禦作戰細節。

  這時候天色暗沉下來,大帳裡剩下將吏不多,韓謙吩咐後廚準備晚餐。

  李秀不知道韓謙剛說他另有任命是什麼事情,與曹霸這時候也不便告退離開,就站在一旁聽韓謙跟田城商議出使蜀國將要注意的具體細節。

  郭端鐸及沈鵬也沒有離開。

  在眾人正要隨韓謙移往後帳用餐之時,霍厲走進來稟報孔熙榮趕回來了。

  「熙榮回來,那我們將後續的事情談妥了再用餐不遲。」韓謙說道。

  聽到這裡,李秀心裡一驚,一定要等孔熙榮回來再談接下來的事情,那意味著接下來的事情是要用孔熙榮為主將。

  又是一場規模不小的軍事行動?

  孔熙榮所部的先遣軍,雖然暫時沒有歸鎮軍序列,卻是從諸主戰力抽調合編的、最為精銳的戰力,林勝、王樘、韓豹等都將可以說都棠邑軍的嫡系,隨時都可以擴編為主力旅。

  這個冬季,李秀並不覺得韓謙還會繼續對渦水兩岸用兵,那韓謙要用孔熙榮進攻哪裡?

  李秀想到一個答案,這時候卻有些不敢置信,看了郭端鐸、沈鵬二人一眼,不知道接下來以孔熙榮為主的軍事行動,是不是跟郭端鐸、沈鵬二人的到來有沒有什麼直接的聯繫。

  先遣軍主力目前留在陳州西南的商水縣境內休整,孔熙榮留林勝、王樘在商水督軍,他帶著韓豹趕回來議事。

  事情都已經決定好,韓謙就等著孔熙榮回來領授新的軍令。

  「我決定組織西北翼行營軍,任你為行營都總管、李秀為參軍事,除蘇烈所部外,原先遣軍分拆為兩個主戰旅,分別以韓豹、林勝為旅帥,曹霸、王樘為副,兵員不足部分,將新寨鄉勇拆編其中,你及李秀、蘇烈、韓豹即刻商議出兵計畫,越快出兵越好——你們要從蔡州南部借道撕開方城防線——郭大人與沈鵬會配合好你們從蔡州借道之事——攻入鄧州。不過在攻入鄧州之後,你們無需再往南出兵,你們的任務,是第一時間接管淅川、荊子口及武關……」韓謙說道。

  「你對我的決定,沒有意見吧?」韓謙看向李秀問道。

  「抵禦胡虜,李秀責無旁貸。」李秀低頭說道。

  韓謙此時出兵鄧州的意圖很明確,除了要與招討軍聯手撕開荊襄叛軍在襄北的防禦、奪取鄧、均二州外,更主要還是要掌握武關道,繼而經商洛從南翼威脅已經佔領關中絕大多數精銳地區的蒙兀兵馬。

  他獻計削弱蒙兀人對趙孟吉、王孝先的信任,到底是治標不冶本,蒙兀人完全可以不中計,只需要王元逵、田衛業兩部兵馬補充、休整過來,完全可以調派大量糧秣加強趙、王兩部,使之為攻蜀先驅。

  此時梁帝朱裕親自掌握的西梁軍傷病太多,河洛地區的農耕、工礦生產又受到毀滅性的摧殘,恢復需要時間,要從根本上防止西線局勢惡化,又不能完全將希望寄託在蜀軍身上,最根本的解決方法就棠邑軍精銳直接參與關中戰局……

  …………

  …………

  「東梁軍從下蔡撤兵了,蒙兀騎兵都沒有怎麼打一場,就從渦潁之間收縮回去了?」

  柴建、鐘彥虎等人在郢州、荊門抵擋招討大軍的進攻,襄城這邊主要是呂輕俠、周元、徐安等人留守,由於棠邑與梁軍對淮陽山、桐柏山以北的信通進行嚴密的封鎖,他們到十一月初旬才知道徐泗軍、壽州軍以及蒙兀騎兵從下蔡撤退的消息。

  不僅他們,即便李知誥最初也預判河淮戰事會拖延到明年春後才會出結果。

  河淮戰事要是在年底之前出結果,他們認為只會有兩個可能,要嘛是東梁軍在渦水西岸大勝,棠邑軍受到重挫,被迫放棄對汴京軍民的增援,黯然神傷的退回到淮河南舔舐傷口;要嘛是棠邑軍大獲全勝,將壽州軍等全部驅逐出渦水西岸。

  李知誥堅決要求去梁州坐鎮,這兩三個月加快安排鄧均兩州的兵戶家小遷往梁州安置,呂輕俠、周元以及柴建他們都沒有強烈挽留他在襄城主持局面,也是基於此,認為河淮戰事最終的結果不論是他們預測的哪種情況,他們應該都還能控制襄城的局面,不至於惡化到無以收拾的地步。

  河淮戰事拖延到明年春後,參加雙方應該是勢均力敵,都沒有露出什麼大的破綻,也沒能抓住對方的破綻打殲滅戰;而在年底之前結束戰事,棠邑受重創,那棠邑乃是北面據潁西及河洛殘地的西梁軍,更需要荊襄軍的存在,以牽制楚軍主力,防止金陵對棠邑進行削藩;倘若東梁軍受重創,棠邑在年前大獲全勝,那就應該輪到金陵擔心招討軍進剿襄北不利,會不會刺激韓謙的野心進一步膨脹了。

  誰能想到河淮戰事,雙方在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裡,就在渦水西岸集結逾二十四五萬的精銳兵馬,最終竟然就這樣結束了?

  雷聲是那麼大,最終雨點這麼小?

  韓謙通過在陳汴通道西翼鋪設浮棧,將汴京軍民接出來,一場戰前無數人預估將極其慘烈的戰事,就這樣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然而仔細想來,東梁軍聯合蒙兀騎兵,兵力佔據絕對的優勢,棠邑軍都將汴京軍民接出來,其主力退縮出來,也不可能再倉促北上,在冰天雪地的潁渦之間,與東梁軍及蒙兀騎兵大決戰。

  而東梁軍及蒙兀騎兵此時不能將棠邑軍主力吸引出來,也不會強攻據守城寨的棠邑軍精銳。

  即便溫博、譚修群一度被圍困於鄲城、武亭,對東梁軍及蒙兀騎兵而言,也成極難啃得動的雞肋。

  不乾脆利落的結束掉潁渦之間的戰事,拖延到年後幹什麼?

  邏輯是這樣不錯,呂輕俠、周元事後也能想通,但這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啊!

  「……」

  馬蹄飛奔進城,信使持令符直接闖進行尚書檯,驚惶大叫道:「蔡州境內有大股馬步兵南移,預計明日黃昏之前就會抵達方城諸寨北側!」

  呂輕俠臉色蒼白起來,枯瘦的手抓住扶手,青筋暴露,沒想到棠邑動作會這麼快,主力兵馬從渦潁戰場撤下來,都沒有休整幾天,就從西梁蔡州借道,要殺入鄧州嗎?

  雖然蔡州屬於梁境,但她們不會以為從蔡州南下的是朱裕的梁軍,這樣的時刻只有輕飄飄結束河淮戰事的棠邑軍有餘力來進攻她們。

  「平靖、武勝、黃硯三關北側,可有什麼異動?」周元手腳冰冷的問徐安。

  「暫時還沒有消息,但倘若往方城而來的兵馬,確是棠邑軍的話,周憚在羅山、義陽必然會舉兵進逼平靖三關。」徐安坐在下首說道。

  「到底有多少人馬抵近方城?」周元詢問從鄧州趕回來通傳敵情的信使。

  「具體不清楚,但不會低於兩萬人眾。」信使說道。

  周元心底一片瓦涼。

  周數率隨州行營軍坐鎮隨陽,雖然兵力不多,分兵駐守平靖、武勝、黃硯三關的兵力更少,但三關位於淮陽山與桐柏山之間,地形險要,易守難攻。

  不過,為應付招討軍對荊門、郢州的進攻,柴建將襄州行營軍主力都調到南線,而他們完全沒有料到河淮戰事會在十一月之前,就以這樣的結果乾脆利落的結束掉,以致他們不要說方城防線了,將鄧均兩州的防守兵力加起來,也就六千人。

  在如狼似虎的棠邑軍前面,這點兵力夠幹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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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零四章 兵潰如潮

  方城位於南陽盆地的北緣,夾於伏牛山與桐柏山之間,戰略地形極為重要,歷來是南北勢力必爭之要沖。

  春秋戰國時南方霸主楚國便在南召、方城、泌陽、魯山等地修築連續性防禦城寨,封堵北方勢力經伏牛山與桐柏山之間南下的通道;三國時發生於曹操與劉表/劉備之間的博望坡一戰,便發生在方城縣治南五十里處的山林之間。

  荊襄戰事過後,天祐帝意識到僅僅守夾峙漢水的襄樊兩城,並不能很好屏護荊襄,而即便整個遼闊的南陽盆地都稀無人煙,也有必要在南陽盆地北部邊緣地區修造新的防線,才能更好的將梁軍擋在荊襄腹地之外。

  天祐帝一度使杜崇韜,將鄧襄都防禦使府遷入南陽盆地內部的鄧州殘城,從湖南、江西等地徵調大量的丁口填入鄧、均等地,充實邊防;而方城縣與蔡州舞陽縣之間,修築連續性防禦城寨,東西兩翼延伸到伏牛山東麓及桐柏山西麓的山嶺之中。

  方城防線並非簡單一座城池,而是由五十餘座大小城池、屯寨組成的防禦集群。

  杜崇韜時期,方城防線除了常年駐有一萬兩千名禁軍將卒外,另有一萬五千餘戶兵戶依託方城、南召、沁陽三縣北部的諸多屯寨,進行屯田耕種、操練備戰,也是方城防線軍事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

  杜崇韜之後,鄭暉、柴建二人接掌方城防線,常備駐守的戰卒從來都沒有低過一萬精銳。

  而此刻的方城防線,駐兵僅剩三千。

  原有的屯寨兵戶,一部分丁壯被抽調編入襄州行營軍,又有相當一部分屯寨兵戶在過去三個多月時間裡,遷往梁州安置,目前僅剩不到五千屯田余丁(兵戶青壯未編入現役營伍者,稱為余丁,方城防線最鼎盛時,遇敵可以緊急徵用兩萬名屯田余丁參與諸城寨的防守)。

  在烽火狼煙四起之時,屯田兵們也拿起兵刃,穿上鎧甲,站到寨牆之前,惶惶不安的眺望從舞陽縣境內南下的棠邑軍精銳像黑色潮水一般鋪滿前朝修築、始於嵩縣境內的馬市坪驛道。

  馬市坪驛道一直延伸到鄧州(南陽盆地)腹地,跨過唐白河、從唐白河西岸,直抵漢水北岸的樊城。

  方城縣治城是馬市坪驛道的一個重要節點,其城往北八九里外,老虎頭與上官莊兩座防寨,建於馬市坪驛道兩側、高約十餘丈的山脊之上,地勢險峻,乃是整個方城防線的最北翼,目前各僅有一支百人隊以及三百屯田兵駐守。

  棠邑軍前鋒兵馬進抵老虎頭、上官莊時,幾乎都沒有停頓,便各派五百餘重甲精銳,高舉刀盾,沿著從馬市坪驛道岔出去的斜坡小道,不畏散亂的箭矢、落石,向兩座防寨直接發起進攻。

  此時的守軍哪裡有士氣可言?

  能稱得上柴建或晚紅樓嫡系的二三十名武官、兵卒被殺死後,其他守卒都紛紛丟下槍盾刀弓投降了,從棠邑軍將卒逼近寨牆附牆進攻算起,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有,戰鬥便結束了。

  暮色降臨下來,但星月當空。

  前鋒軍主力並沒有在老虎頭、上官莊之間擇地安營紮寨,點起一支支松脂火把,繼續沿著馬市坪驛道南下。

  方城守將施恩看到這一幕,失魂落魄的倉皇棄城南逃。

  方城僅有兩千多守兵,南面一百里開外的鄧州城更是僅有一千守兵。

  而往南三百里的襄樊兩城則雖然還有六千守軍,但即便都增援過來,最快也需要四五天之後才能進入方城縣境內。

  看到棠邑軍的大旗,而且是來真的,施恩此時不逃,難道指望四周諸城寨心念故楚的五千屯田兵,會為他們死戰?

  方城兩千多守軍可以說是有相當多的晚紅樓嫡系,但奪路而逃時毫無章法,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甚至有不少將卒趁亂逃往兩翼的山林,或故意直接拖後掉隊,等著投降。

  …………

  …………

  曹霸沒有率身後的數百騎兵進駐方城縣治城,連夜趕到方城南二十里的上桃溪南岸,追上南逃的方城逃兵,繞到西翼,從上桃溪上游對倉皇間結陣的敵軍發動夜襲,將僅剩不到千人的敵軍沖潰,阻止他們逃去鄧州城。

  還是孔熙榮派人追過來,嚴令曹霸率領數百騎兵撤入西翼的一座山林裡休整,放棄連夜奔襲鄧州城的計畫。

  襄州叛軍在鄧均兩州的常備兵卒僅六千人,還分守諸城,而他們確定襄城最早一天之前才確知從蔡州借道南下。

  不要說是守隨時及平靖三關的周數所部以及守荊門、郢州的叛軍了,即便呂輕俠、周元捨得將襄樊兩城最後那點預備兵馬都拿出來拼,明天黃昏之前都未必能進入鄧州城。

  他們此次奔襲的目的並不追求殺傷多少叛軍將卒,甚至還要避免製造過多的傷亡,作戰以驅逐、殺潰為主,並以最快的速度接管鄧州、淅川、荊子口等城寨。

  而棠邑軍之中,精擅射騎的精銳及松藩戰馬,數量也相當有限,南陽行營軍暫時勉強整編出一支六百騎規模的騎兵都,交給曹霸率領以為前驅,孔熙榮怎麼都要防備著曹霸發|浪濫戰,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後半夜,夜穹之上陰雲突然密佈起來,北風呼嘯,吹刮大地,清晨時散亂的飄起大雪。

  曹霸這時候整隊出發,不顧大雪,趕在午時抵達鄧州城外。

  鄧州此時已成空城一座,千餘守軍趕在前半夜就倉皇棄城南逃。

  曹霸也沒有率部進鄧州城,而是往西進入伏牛山南麓的丘嶺間,經穰城、內鄉兩縣境內穿過,往兩百里外的淅川直撲過去。

  考慮到叛軍可能會放棄襄樊隨郢,而據地利守均州的意圖,均州北部重鎮淅川,同時也是荊襄戰事最重要轉折點淅川守禦戰所在,是棠邑想控制武關道的最重要節點。

  曹霸第一時間趕往淅川,即便不能第一時間奪下城池,也要想方設法限制叛軍援兵沿淅川河進駐淅川……

  …………

  …………

  七日午時柴建率四千殘兵倉皇逃入襄城,可以說是欲哭無淚,見到呂輕俠、周元等人也是相顧惘然。

  招討軍是並沒有提前得到通知,但不要說周炳武、張蟓二人,趙臻都可以說是大楚宿將,曾在金陵逆亂期間給赤山軍造成相當慘烈的傷亡。

  柴建前夜清晨時才接到棠邑軍兩萬精銳從蔡州借道南下的消息,他與守郢州城的鐘彥虎著手安排兵馬棄城北逃之初,就被周炳武、張蟓他們準確察覺到意圖。

  從十月上旬起,在周炳武的督促下,張蟓、趙臻二人都將右武衛軍、右武驤軍的主力精銳調到荊門、郢州兩城牆下,有條不紊的組織攻城。

  之前攻勢不緊不緩,談不上有多激烈,主要還是調用匠工造旋風炮攻城,不過看到叛軍主力有北逃的跡象,張蟓、趙臻二人不僅加強對荊門、郢州兩城的攻勢,還組織小股的騎兵精銳繞到荊門、郢州的南側,遲滯叛軍南逃的速度。

  柴建棄荊門城時,麾下還各有一萬多兵馬,但沿途一路被張蟓所部的前鋒精銳兵馬銜尾追擊,無數兵卒被殺敗沖散,兼之有大量將卒在途中嘩變逃亡,他能率四千多殘兵逃入襄城,已經算是極僥倖、算得上他平日威勢極重了。

  由於右龍武軍水營果斷的從漢水下游殺過來,守東岸郢州城的鐘彥虎傷亡更慘重,最終步卒、水軍加到一起,逃入北岸樊城之中的殘兵都不足四千人。

  而這一刻以右武驤軍為主的招討軍右翼兵馬,正沿著漢水與大洪山西麓之間的通道,迅速往樊城與棗陽之間的區域集結。

  很顯然周炳武、趙臻這時候已然確認是棠邑軍從北面發動進攻,此舉意在攔截周數率隨州行營軍經棗陽往樊城撤逃。

  這時候荊襄軍的弱點完全暴露出來。

  之前的襄北軍不要說衝鋒陷陣的戰馬了,軍馬數量也很有限,還大部分都被李知誥帶到梁州去了。

  招討軍雖然也沒有多少戰馬,但軍馬卻不缺。

  左武衛軍、右武驤軍之中,機動速度更快的馬步軍差不多佔到總兵力的一半,便是這些馬步軍令柴建、鐘彥虎難以有效擺脫追擊,損失慘重。

  而趙臻親率五千馬步軍,此時已經集結到棗陽西三十里的池陽,而周數所部第一批往西撤逃的兵馬,才進入棗陽城。

  更為關鍵的是發源伏牛山餘脈攻離及七峰山的唐河、白河,在新野縣南部合會,繼續往南,在樊城東部匯入漢水,此時才剛剛結了薄冰;而下游接近河口位置,原有一座浮橋,但鐘彥虎為阻追兵進逼樊城,已一把火將浮橋燒燬。

  這也意味著除非周數能率部將趙臻所部擊潰,其部才有乘渡船過唐白河逃入樊城的機會!

  想鐘彥虎率樊城殘兵從西翼策應,接周數突圍已不可能,卻不是說鐘彥虎不敢戰,而是已經有近兩萬棠邑軍精銳進入鄧州,此時正大舉分兵馬不停蹄的往淅川挺進。鐘彥虎倘若不能第一時間率部去增守位於丹水入漢水河口的滄浪城,致使滄浪城先一步為棠邑軍所奪,就意味著所有在滄浪城以西的人馬都會淪為甕中之鱉。

  …………

  …………

  殘陽之下,被人馬踩踏得一片泥濘的雪地,上千具屍首倒伏在一條無名小溪兩岸,白天的氣溫略高,溫熱的鮮流匯聚到溪河之上,令薄冰融化,靜滯的溪流彷彿里許長的血河,橫亙在大地之間。

  趙臻躊躇滿志的坐在馬鞍之上,駐足河畔,眺望遠處覆蓋皚皚白雪的山脊。

  「督帥,周數沒挺過去,嚥氣過去了!」一名小校按著腰間的挎刀,揭開帳篷簾子,小步跑過來稟報導。

  「找一副棺木來,將周數的屍首收殮,等周兵部過來再作處置。」趙臻說道。

  這一仗可以說是勝得摧枯拉朽,唯一像樣的戰事,便是周數率兩千嫡系想從右武驤軍的攔截下突圍殺到唐白河釁去。

  雖然趙臻最終還是將這一部叛軍殲滅於唐白河東岸,但在兵力上佔絕對優勢的右武驤軍卻也付出逾千傷亡。

  最後將周數擒獲時,周數身中數十箭,還殺傷他右武驤軍十多將卒。

  趙臻卻是敬周數是條漢子,也想著將他活捉送往金陵,功績更顯,卻未想周數失血過多,最終還是沒能救活過來。

  此時叛軍殘部已經逃往漢水上游兩岸的滄浪、鄖陽、房陵,據秦嶺、武當山迫切漢水的險峻地形,守峙西進漢中的門戶。

  入冬之後,丹江口往西的漢水上游水淺流卻急、礁石密佈,大小船舶不得進,兩側的小道更是狹窄險僻,易守難攻。

  不管怎麼說,在春夏漢水上游的水位漲上來之前,招討軍短時間內極難打開西進漢中的通道。

  何況棠邑軍此時佔據淅川、靖雲、荊子口、內鄉、穰城、鄧州、泌陽、南召、方城等佔據鄧均兩州大部的十一縣,同時周憚在光州佔領平靖、武勝、黃峴三關,控制從淮西經淮陽山口南下荊襄的另一處通道。

  當然棠邑軍也是奉詔進攻叛軍,不能說他們的不是,但後續招討軍與棠邑軍如何分配討伐作戰任務,卻需要好生斟酌一番的。

  目前張蟓率部進駐襄城,趙臻也派前鋒兵馬佔下樊城,後續討伐作戰要怎麼打,乃至荊襄後續的防區要怎麼劃分,不要說他們都作不了主,金陵那邊也未必能直接下旨,說到底還需要看金陵與棠邑怎麼討價還價了!

  說到底,太多數人都沒有料想到第一次河淮戰事,竟是以這樣的結局暫時降下帷幕。

  「應該是周兵部的官船過來了!」

  軍司馬阮倉指著遠處漢水江面上數艘揚帆南下的戰船說道。

  阮倉乃阮延之子,曾任揚州長史,淮東削藩,除了其父阮延繼續擔任楚州刺史,協助信王楊元演率楚州行營軍守禦淮河下游防線外,揚、泰兩州的刺史、司馬、長史以及六曹參軍,皆由金陵派遣官員擔任,阮倉也就隨趙臻西進,在右武驤軍擔任軍司馬。

  周炳武以兵部尚書出領招討使,目前是朝廷在荊襄的最高軍政長官,趙臻帶著阮倉等一干將吏,趕往岸邊去參見周炳武;待他們趕到長滿葦草的江灘時,張蟓也乘兵船從襄城趕了過來。

  周炳武年逾六旬,卻猶精神抖擻,身穿紫袍官服,沒有戴襆帽,花白的鬢髮被寒風吹得有些凌亂,登岸看著荒涼的原野,身形削瘦的他站在岸邊,彷彿清矍儒雅的文臣。

  相比較之下張蟓的相貌要粗獷得多,身穿戰甲,手按住腰間的挎刀,都看不出他的年紀,實際比周炳武還有大兩三歲。

  隨周炳武登岸的,乃是招討軍都監張潛,身穿緋衣官袍。

  不提官位,周炳武、張蟓可以說是大楚軍中碩果僅存不多的老帥、宿將,趙臻上前給他們見禮。

  「棠邑軍目前主要駐守哪幾座城池?」周炳武關切的問道。

  「棠邑軍主要駐守鄧州、淅川等城,新野、唐河僅派駐數百軍卒;隨州方向,周憚也僅是派兵接管平靖、武勝、黃峴三關,並沒有繼續往南——我昨日黃昏派人去見孔熙榮,應該快有回復了。」趙臻說道。

  「戰事既了,掃尾戰場及接管隨陽等事,由都將分頭負責便是,我們先去樊城吧。」周炳武說道。

  守襄必守樊,襄樊兩城夾漢水而立,守住樊城不僅能拒棠邑軍將觸手伸及到漢水沿岸來,還能控制唐白河下游的南陽盆地南部地區。

  說來也巧,趙臻、張蟓、張潛隨周炳武乘船趕到樊城時,孔熙榮、李秀也正好在一隊侍衛的簇擁下趕來,兩軍算是在樊城正式會師了。

  金陵七月下旬傳詔棠邑,從側翼出兵進攻襄北,並沒有正式將棠邑兵馬編入招討軍序列,因而周武軍對進鄧均兩州的棠邑兵馬,即便是名義上的節制權也不存在。

  因此,雙方進入被鐘彥虎棄城逃跑前縱火燒過的衙署,在大廳裡則是對等的列案而坐。

  左列乃周炳武、張蟓、趙臻、薛若谷等人,即便是趙臻、張潛也都年逾五旬,鬢染霜發。

  右側只有孔熙榮、李秀二人孤零零的坐著;李秀還要稍長三四歲,孔熙榮滿打滿算,今年才三十一歲,可以說是年輕得過分。

  「棠邑軍從蔡州借道南下,黔陽侯應當預見到叛軍摧枯拉朽,不堪一擊,可有說下一步階段棠邑軍當如何參與作戰?」周炳武問道。

  「想必周兵部已然知曉蒙兀人奪下雍州,而趙孟吉、王孝先欲投蒙兀等事,」孔熙榮也不跟周炳武打什麼馬虎眼,徑直說道,「後續熙榮將奉命進入商洛,與梁軍聯手進攻佔領渭河兩岸的敵軍,但考慮到桐柏山驛道修造不便,最早要拖到明年秋後才有可能修通,軍械糧穀經陸谷轉輸極為不便,還請周兵部盡快發兵攻下滄浪城,使赤山會商船能儘早進入丹水……」

  往淅川及武關一線輸送物資,最方便的還是經長江水道入漢水再轉入丹江水道,大量的軍械糧草才能源源不斷的從東湖等地運入商洛,支撐南陽行營軍在商洛地區的作戰——這條水路要打通,首先要保證將位於丹江河口的滄浪城從叛軍手裡奪過來;要是滄浪城不能奪回來,赤山會的商船就只能從樊城東側進入唐白河,軍械糧穀經新野上岸走陸路運往淅川,再從淅川裝運上船去武關,多一番折騰不說,還要多繞兩三百里陸路,靡費也大。

  雖說物資從期思登岸後,從北面蔡州境內借道,到鄧州、再到淅川,陸路也就一千里左右,要比走南線水路近多了,但沒有完善平整的高等級驛道,陸路車馬的運輸能力,是遠無法跟水路舟船相提並論。

  即便將來會在桐柏縣境內,修一條橫穿桐柏山北麓山谷的驛道,能將淮河上游進入鄧州的陸路運輸縮短近三百里,但也不及水路便捷。

  當然,這條驛道修成,則能保障南陽與淮西的聯絡不會被切斷掉。

  這也表明棠邑將長期控制鄧、均兩州的野心。

  周炳武看了坐在下首的張蟓、趙臻、薛若谷等人一眼,心裡嘆了一口氣,很顯然即便韓謙有將鄧均兩州併入棠邑的野心,也不是他們這幾人能拒絕的,最終還是要政事堂諸公與棠邑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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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五章 逆犯

  「什麼,李知誥不許我們退入洵陽,他這是什麼意思?」

  聽信使回稟李知誥其人就在洵陽,封鎖住從白河寨前往金州洵陽的水陸通道,周元急得直跳腳,恨不得把信使揪到跟前來,看看他是不是謊報消息。

  荊襄戰事後,天祐帝新置均州,之後又陸續在均州南部的漢水兩岸,恢復房陵、鄖陽兩縣的建制,但這兩縣夾峙於武當山及秦嶺迫近漢水的山嶺之中,地少田稀,之前勉強遷編五千餘戶、三萬丁口,但隨著山寨系從附近遷出,人丁更是下降不到兩萬人口。

  房陵縣城新修了夯土城牆,僅四百步見方,倉促間撤入殘部、家小兩萬餘人,便顯得擁擠不堪。

  大雪過後,人馬踐踏,城裡一片泥濘。

  簡陋的縣衙,三四十間屋舍,此時充當行轅,行尚書檯的大小官吏百餘人,隱隱約約能聽見周元從大廳裡傳來近似咆哮的憤怒喊聲,他們眼神裡更見絕望與倉皇,完全不知道出路在哪裡。

  春十三娘將大廳的門扉掩上,狹仄的大廳更見昏暗。

  周元氣憤的叫道:「將門打開,現在是李知誥要斷我們的退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春十三娘苦笑一下,站在大廳門口,閉門不是,推開門也不是。

  鐘彥虎目前還率殘部守在滄浪城裡,但滄浪城位於漢水以北、丹水以東,就憑他們殘剩的二十多艘戰船、兩千水軍,很難阻止招討軍的水營西進。

  而一旦等招討軍的水營精銳殺入丹水,滄浪城就會被封鎖在丹水以東。

  不管怎麼說,他們都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將滄浪城裡的軍民都撤到丹水以西的房陵、鄖陽來。

  房陵、鄖陽兩縣,人口加起來都不足兩萬,坡地梯田加起來有十五六萬畝瘠田,一年收成可能也就十三萬石,即便他們此時能將地方上的存糧搜刮一空,不給民戶留一粒糧食,又能夠兩萬殘軍敗卒以及近四萬家小眷屬支撐多久?

  甚至將四萬家小眷屬及閒雜人等白送梁州,他們率兩萬殘軍守鄖陽、房陵,糧食也支撐不到明年春後。

  房陵、鄖陽兩地雖然都易守難攻,但就糧太困難了,周元他們還想著將大部分軍卒及家小先撤入梁州,在房陵、鄖陽留三四千精銳據險防禦就行。

  甚至在這樣的惡劣局勢下,將房陵、鄖陽兩縣都放棄掉也沒有什麼可惜,殘部都撤入梁州休整,在金州東部的洵陽等地,守住險要地形,將招討軍擋在漢中盆地之外,未必就沒有鹹魚翻身的機會。

  這跟李知誥最初所主張的退守金梁兩縣相比,即便損兵折將極為慘烈,但考慮到梁州極限也只能養兩三萬兵馬,一部分兵馬損失就損失了,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只是誰都沒想到李知誥竟然會在這時候封鎖洵陽的水陸通道,禁止他們進入?!

  「李督帥卻也沒說完全不讓,只是說可以將兵卒家小以及傷病都先撤入梁州安頓,但鄖陽、房陵必不能失,希望呂宮使與柴督師及周大人親自護衛太后、襄王殿下,督守這兩座城池,將敵軍拒以漢中之外。」信使小心翼翼的說道。

  「這什麼屁話,將我們擋在漢中之外自生自滅不說,還要將四萬多將卒家小都奪過去,當我們是蠢貨啊?」周元氣急敗壞的跳起來說道,「夫人,我們現在就護送太后及襄王去洵陽,看李知誥有沒有膽量下令射殺我們!」

  周數戰死,周元除了長子周煉在身邊任事,次子及兩個侄子都落入招討軍的囊中,沒能逃出來——周家兄弟作為附屬於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子弟,與之前的宗族脫離關係,本就人丁稀薄,這些年收攏了百餘家兵、家將,絕大多數也都葬送在唐白河以東,叫周元怎麼不氣急敗壞?

  「知誥的翅膀終於硬了,」呂輕俠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跟姚惜水說道,「你去洵陽見知誥,看他到底有什麼條件,才同意讓開路,叫我們這些殘兵敗將撤入漢中緩上一口氣。當初撤到襄城時,我就說過諸事以他為首,他拒之不授,卻也沒有必要在這時候做這種親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

  「我這便去見大哥。」姚惜水苦澀說道。

  …………

  …………

  從白河寨到洵陽相距僅一百里左右,但緊貼著漢水南岸的狹道,因為年久失修,好幾處被山體坍塌滑落下來的土石堵住,成群結隊的人馬想要通過,已然是不可能的。

  現在也只有用縴夫踩踏著嶙峋刺腿的灘石,拉著舟船,才能勉強頂住湍流徐徐上行。

  招討大軍隨時都有可能沿漢水西進,進攻鄖陽、房陵,姚惜水不敢耽擱,帶著幾名護衛,還是從漢水南岸的崎嶇山嶺間趕路前往洵陽。

  洵陽城位於漢水的北岸,不僅兩岸的狹道都修築了柵牆,湍急的河流之中也打下好些暗樁,用幾根粗長的鐵索連接兩岸的崖石,將水道徹底的攔斷掉。

  洵陽城也是狹小,但李知誥在洵陽城外瀕臨漢水南岸的空地裡修築了營寨,整體還算寬敞。

  走入營寨之中,看將卒神色還算鎮定,並沒有怎麼受到襄城潰敗的影響,再看營寨內外,稍平坦的空地幾乎都開墾為糧田,種上豆麥,姚惜水這也能猜到梁州這邊必然是對襄城潰敗早有預料,甚至都沒有對底層將卒諱言其事。

  蘇紅玉帶著十數健婦,身穿粗布裙衫在營寨內的田地裡拔除雜草,看到姚惜水走進來,嘆了一口氣才迎上前來,問道:「你過來做什麼?」

  「大哥他人呢?」姚惜水問道。

  「北山新建了一座石灰窖,知誥應該與李畋過去看燒窖了。」蘇紅玉說道。

  姚惜水堅持要蘇紅玉帶她去窖場,半路遇到李知誥及其次李畋帶著扈衛返回。

  李畋年僅十五歲,逃出金陵時還滿心的驚惶,短短三四個月沒見面,此時身穿鎧甲的他,顯得壯實不少,也少了許多稚嫩之氣。

  「大哥。」姚惜水欲言無語,直是叫喚了一聲。

  「你一路過來辛苦了吧,先去洵陽歇歇腳再說。」李知誥高興的說道,似乎完全不知道姚惜水的來意,攬過她削瘦的肩頭,一起往營寨走去。

  姚惜水也是克制住,直到走進李知誥充當牙帳的棚房,才問道:「事實證明大哥對形勢預料是正確的,夫人跟周元也認識到他們沒有能力應付如此複雜、惡劣的局面,不會再有喧賓奪主的念頭,大哥為何還要如此絕情,一定要將襄城兵馬封擋在金州之外?」

  「灌江樓再有人來,夫人與周元能堅決不見?」李知誥將沉重的鎧甲解下來,換了輕便的裘衫,坐在火盆前問道。

  「大哥,趙孟吉、王孝先也派人向蒙兀太子獻了降表?」姚惜水困惑的問道,「大哥自然不屑做蒙兀人的走狗,但怎麼也要考慮明年春後趙孟吉、王孝先會率部進攻梁州啊?我們此時也不可能不知蒙兀人是條毒蛇,但此時虛與委蛇,也是不得已之策啊。」

  「韓謙南攻鄧均,乃是急於派兵進商洛,到時候棠邑、殘梁有五六萬精銳窺視關中,即便難以將關中重新奪回來,也能從西線牽制住蒙兀兵馬——趙孟吉、王孝先欲攻梁州,僅有六七萬疲弱之師,我有兩萬兵馬,就足以叫他們佔不到半點便宜,」李知誥說道,「也只有我們不與蒙兀人虛與委蛇,才有可能從蜀中借得一部分糧草,要不然那麼多的人馬,這個冬天都熬不過去。」

  「除了不與蕭衣卿、王景榮的人接觸,大哥還有什麼條件,才答應讓夫人她們西進?」姚惜水問道。

  「留五千兵馬由柴建、鐘彥虎守鄖陽、房陵足矣,其他軍卒及家小遷入梁州之後拆散編為屯田兵開墾荒地,」李知誥說道,「夫人她們到梁州後,我會安排一座小城,叫她們護庇太后及襄王入住。」

  「韓謙先一步派人來找過大哥,必須如此,才能從蜀中借到糧草?」姚惜水問道。

  「我並不知道韓謙指手畫腳叫我怎麼做。」李知誥說道。

  「但總要給夫人一個說辭啊。」姚惜水說道。

  「一定要有說辭,你回房陵如此說也行。」李知誥說道。

  …………

  …………

  「李知誥他這是什麼意思,這時候還與韓謙虛與委蛇,他難道還沒有被韓謙這條毒蛇咬慘?」周元憤恨的質問道。

  「雖然入秋以來,新開墾數十萬畝糧田,但需要熬到明年春暮才可能會有第一波收成。而在此之前,梁州所耕種的七八十萬畝糧田,供總計高達二十萬口軍民食用,連今年這個冬天都未必能熬過去,必須要從蜀中借四五十萬石糧穀,」姚惜水說道,「大哥也是不得已,才答應他們的條件。」

  「真能從蜀中借到糧食,你見到韓謙派過去的使者了?」呂輕俠狐疑的盯著姚惜水,問道。

  「棠邑來人,我卻沒有見到,但我心裡想,蜀國與棠邑,總歸不會願意看到我們跟蒙兀人借糧食的,」姚惜水鎮定的說道,「只是暫時要委屈夫人與周大人了……」

  「容我想想,你先去歇息吧,一路奔波,也是辛苦。」呂輕俠有些精疲力盡的說道。

  「絕不可以答應李知誥這樣的條件,我們派人翻越秦嶺,去太原見蕭衣卿,以梁金二州獻表,換王元逵遣兵出儻駱道威脅梁州,我就不信李知誥還會幻想跟韓謙媾和!」看到姚惜水離開,周元咬牙切齒的說道,「蒙兀人能使朱讓得守東梁,我們即便剩三四萬殘卒,但助其打下川蜀,怎麼也能得封藩國!」

  見呂輕俠遲疑不決,周元看向柴建,催促道:「李知誥說是給你與鐘彥虎留五千兵馬,無非是怕你奪他鋒芒,也是用你與鐘彥虎當替死鬼,擋住周炳武、張蟓、趙臻三人西進。」

  柴建臉色陰晴不定。

  「好了,」呂輕俠揮了揮手,不叫周元繼續說下去,說道,「知誥他並不知道梁帝朱裕的身體撐不住多久,他既然還抱有一絲幻想,我們便暫時依他也無不可,待梁帝朱裕身故,河洛、許汝蔡潁等地再落入蒙兀人的手裡,到時候他會做出正確的抉擇。」

  「但……」周元還想爭辯。

  「一時委屈都受不住?」呂輕俠沉著臉問道。

  「夫人身邊怎麼都要留些衛兵。」柴建沉著臉說道。

  他並不覺得此時派人去見蕭衣卿屈膝投降、換王元逵出兵威脅梁州就是上策,但就算暫時低頭、隱忍,柴建也相信梁帝朱裕一旦身故,他們就能迎來轉機。

  「知誥再怎麼過分,也不可能將我們當作囚徒關起來。」呂輕俠說道。

  …………

  …………

  臘月,淮河兩岸進入一年當中最為寒冷的季節,大地覆蓋皚皚白雪。

  硤石峽太過狹窄,夏季水位最高時,水面也不過三百米寬,將潁淮上游大量的洪水,滯擋在硤石峽的上游,淹沒兩岸大片的土地,對南岸大堤也造成極大的壓力。

  十一月底,第一次河淮戰事徹底結束後,近三萬精壯民夫及鄉兵徵調起來,集中到硤石峽北的下蔡縣西翼洪泛區,熱火朝天的鑿開潁水東岸洪泛區的堅厚冰層,踏入冰冷的泥漿地裡,將泥漿挖裝上船運走。

  初步計畫是要趕在明年入夏之前,在潁水下游與東面的永泰渠、西源河之間開挖出一條新的河道,並最終便三條河道前後連通起來,形成一條長逾一百二十餘里長的潁源運河。

  這樣一來,在硤石峽及下蔡新城的北側,將形成一條新的行洪通道,與今年年初在南岸開挖的壽春行洪運河一起,就能確保壽春、鳳台、霍邱等地兩三百萬糧田、三四十萬人口不再受夏秋季洪水的威脅;同時也能在明年夏秋水盛時,大幅減少潁河下游西岸地區的受淹面積。

  當然,永泰渠、西源河等水道還是太淺太窄,初步計畫是拓寬到五十米,數十艘挖泥船也從浦陽河、裕溪河調過來,以減少人力的消耗。

  除了開挖潁源運河,韓謙初步計畫要下蔡安置十萬人口,但下蔡縣東部接鄰潁河的區域大面積受淹,要新建大量的屯寨、屋舍,要恢復近三十萬畝受淹田地的耕種,身為河淮行營軍副都總管兼領下蔡縣令及下蔡兵馬使的馮宣,身上的擔子極重。

  除了五千精銳戰卒守戍諸城寨,抵擋小股敵軍的侵擾外,包括鄉兵鄉勇在內,留在下蔡安置的成年丁壯,幾乎都徵用起來,甚至一些健壯的成年婦女也都上堤挖泥運土,承擔起這極其辛苦的重體力活。

  當然,除了照人頭每月發放一石糧穀、一斤食鹽的口糧外,所有役工還將額外配給五畝、三年免徵田賦的水澆地,卻是這麼多民夫壯勇承擔如此辛苦勞作之餘,猶熱情高漲的關鍵所在。

  除了安置於下蔡的十萬南遷民眾外,還有近二十萬民眾則往巢壽驛道兩翼的鄉縣安置,標準依舊是丁壯參與鄉司河渠道路屯寨修造,授口糧及安家田宅。

  夫死守寡的婦人,拖兒帶女難以生存,鄉司會進行最低限度的救濟,但也是要求在限定時間內新組建家庭,要不然就直接進行官配。

  巢州北部及壽州南部,不僅淮西最為豐裕肥沃之地,尤出悍卒,前朝鼎盛之時,曾繁衍上百萬人丁,但受戰事摧殘,人口損失極為慘烈,一度人口不足三十萬,現在遷入二十萬人口,才能勉強做到縣鄉丁口盈實。

  而這時,棠邑所轄人丁,含下蔡、敘州在內,勉強達到二百萬以上,但距離前朝鼎盛之時的五百萬丁戶,猶是還有極大的距離。而即便以敘州、東湖等地高達百分之三四的人口增長率,淮西想要恢復到前朝鼎盛之時,猶需要四五十年的休生養息。

  然而,不管怎麼說,今年冬季的戰事已經暫告一個段落,也沒有敵兵能滲透到淮河南岸來,冰天雪地之間,到處都是修堤挖渠、造屋鋪道,車馬不絕於途,多多少少有著些治世之氣象。

  臘月中旬,淮西年節氣氛日漸濃郁,一隊車馬渡過淮河,在壽春城外稍作整飭,便繼續沿巢壽驛道南下。

  上百輛馬車在三百多騎兵的簇擁下南行,除了居首領路的一小隊騎兵,所穿都是棠邑軍的青黃色兵服外,絕大多數護衛的騎兵身上所穿的,都是梁帝朱裕侍衛騎兵特有的玄黑鎧甲。

  居中的馬車前後逶迤有近兩里長,車廂裡的情形被厚重的簾子遮住。

  車廂裡的人,偶爾會揭開簾子探頭往外張望,但多面黃肌瘦,神色間又有驚惶不安,似乎不知道前路有著怎樣的命運在等候著他們。

  驛道旁圍觀的民眾,都不知道這隊玄甲騎到底護送什麼人南下,滿心好奇。

  日夜兼程,兩天後這隊車馬抵達巢州城外,也沒有進城,也沒有轉往東湖方向而去,而是在巢州城北的一座新造驛站駐紮下來。

  雖說此時巢湖東岸的東湖、歷陽,乃是棠邑的軍事、政治中心,但位於巢湖北岸的巢州城,作為淮西曾經的重鎮,同時也是江東及巢湖沿岸州縣前往霍壽光濠等地的必經之所。

  城池修繕一新後,巢州城很快就恢復勃勃生機,商旅不絕於途。

  這隊駐紮在城北驛站、由梁軍玄甲精銳護送的人馬,自然是引起極大的關注。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為何是最為精銳的梁軍玄甲護衛,又為何停留在巢州城北就不走了?

  當然,有些消息很快就在民間傳播開來。

  「什麼,梁帝感恩棠邑軍援助之情,特地叫派麾下最精銳的玄甲騎,送了一份大禮給侯爺?」

  「什麼大禮,要用玄甲騎護送?聽別人說這上百輛馬車裡都是人,不是什麼金銀珠寶,這算什麼大禮?」

  「徐后那毒婦與章新春一干賊宦,當年車裂老大人於世,與侯爺有不同戴天的殺父之仇——梁帝將徐后、章新春等賊宦連同楚國公楊汾及諸妃嬪、子弟,一起押送到淮西來,算不算大禮?」

  「這倒真稱得上大禮呢——想當年老大人忠心耿耿,卻死得那麼慘烈,侯爺這次總算能為老大人報仇雪恨了,只是為什麼在巢州城北都停五天了,還不直接將徐后及章新春一干賊宦送到東湖用刑?」

  「侯爺興許在想,要怎麼將徐后千刀萬剮,才能解心頭之恨吧?」

  消息傳開來,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跑到城北驛站看熱鬧,但奈何守衛森嚴,也只有入住驛站的商旅,能找亭卒驛丞打聽一些消息,卻也沒有機會看到徐后、當年的大楚內侍監章新春、楚國公楊汾等人的真容。

  一直到臘春二十三日,小年夜的那一天,天降大雪,一隊騎兵從東面的驛道冒雪而來。

  好些商旅特意在驛站停了好些天,加上閒著無事出城看熱鬧的民眾,看到東來的這隊騎兵身穿侍衛騎兵的甲服,心裡想黔陽侯總算是要將徐后、賊宦章新春以及楚國公楊汾等人押解去東湖用刑了。

  騎兵首領在驛站大門前下馬,與驛丞、巢州派到驛站加強護衛的武官以及梁軍押送人犯的將領交驗過印信後,就直接從懷中取出一封令函,站在驛站大門前宣讀道:

  「黔陽侯、兵部侍郎兼領棠邑制置使、諸州兵馬都督韓謙令,梁國玄騎校尉荊檀押解金陵逆亂之若干人犯前往金陵受審,我等奉命沿途護送,諸衙司營軍皆給便利,不得阻撓……」

  「什麼?」

  不要說驛丞、巢州派出加強看管的武官以及梁軍玄甲騎的監押武官了,附近圍堵過來看熱鬧的商旅、民眾,都目瞪口呆,黔陽侯不報殺父之仇,要將徐后、章新春、楚國公楊汾等人直接送去金陵受審?

  驛丞以及巢州城派出的武官接過令函,細驗無誤,卻也不敢擅作主張,派人趕去巢州城請縣令杜益銘請過來。

  雖然說整件事跟巢州地方沒有半點關係,之前人犯暫時駐紮在城北驛站,巢州也只是派人過來加強外圍的看管、維持秩序,但驛丞以及巢州派過來加強看管的武官又不能質疑令函是假,震驚之餘又不知道是不是真該坐看人犯及押送兵馬就此去金陵,病急亂投醫,也只能將縣令杜益銘請出來作主。

  再說了,逆犯及押送兵馬要去金陵,也得是巢州地方聯絡安排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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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零六章 抉擇

  歷陽小雪,鉛色蒼穹,彷彿巨大的蓋子沉重的壓在歷陽城的上空。

  韓謙穿著青衣襖袍,蹲在結了薄冰的池塘邊,看著冰下游動的錦鯉。

  王珺抱著文聰走進來,見自己都走到池塘邊,韓謙都沒有察覺,心裡微微一嘆,拿著文聰幼小的手去撥弄韓謙的頭髮。

  「你怎麼抱著文聰過來了?還以為王遠攜家小過來,你要陪他們吃過晚飯才回來呢。」韓謙一笑,將幼子文聰抱過來,問道。

  他這幾個月在北邊督戰,月前才回曆陽,幼子文聰當他是陌生人,到這兩天他抱到懷裡才不會哇哇大哭,但還是拿小手推開他長滿鬍茬子的下頷,掙扎著要回到王珺的懷抱裡去。

  韓謙卻是故意拿下巴壓住幼子的手,拿鬍茬子在他的小手輕輕摩擦。

  「我那堂哥話裡話外都想著見你一面,一副心思忐忑,神魂不定,我看著也心煩,便帶著聰兒回來了,著王轍、霍肖陪著他們。」王珺看著聰兒癟著臉,再叫韓謙逗下去,又要哇哇大哭了,趕緊接手抱回來,說道。

  「那幾個人還守在外面?」韓謙問道。

  「還在前院守著呢,我剛才就被他們纏住說了一通,他們見我沒有搭話茬,也沒有多說什麼,不過他似乎已經派人去找庭兒了。」王珺說道。

  韓謙苦惱的拍了拍額頭,苦笑道:「我也是不好容易才做這樣的決定,他們也真是能折騰……」

  剛要說什麼話,聽著院子外一陣腳步聲,韓謙側過頭就見之前被他拒之門外的郭榮、高紹、奚昌、馮繚、趙老倌等人隨著趙庭兒走進來。

  除了韓老山,還有六名韓家的老家兵退下來後在歷陽養老,這次也都氣勢洶洶的跟著一起走進來,要找他理論一番。

  「韓謙,你今日容我依老賣老一回,趕緊派人去巢州收回成命。我們也不說做斬草除根的事,也不說五馬分屍、千刀萬剮,就送一壺鳩酒叫那賊後與那幾個殺害老大人的賊宦飲下,之後再送帝孫楊汾去金陵——天下沒有誰會說你亂了大楚的法術,只會讚你恩怨分明……」韓老山顫巍巍的走過來,韓謙示意別人端來椅子,他也不坐,手腳發抖的說道。

  「你早間真就下令叫霍厲帶人護送徐后及楚國公楊汾去金陵了?」趙庭兒走過來,低聲問道。

  「你還嫌不夠亂的?」韓謙瞪了趙庭兒一眼,問道。

  「韓叔過來找我,看他這樣子,我哪裡敢不搭理他?」趙庭兒委屈的說道。

  她是能體會到韓謙下此決心的不易,這兩天漣園裡眾人都刻意避免提及這事,但韓老山帶著一干老人跑過來找她,她也沒有辦法叫他們吃閉門羹。

  韓謙嘆了一口氣,耐著性子跟韓老山說道:「殺父之仇,我不敢或忘,然而徐后、章新春密謀叛變、誅殺先帝、濫殺忠良無辜,皆是大罪,送他們去金陵受審後處斬,也是以明正典、以彰國法。」

  「我韓老山雖然一輩子都不算什麼聰明人,但你現在不報殺父之仇,卻將賊后及章新春等人活著送往金陵,要是沈漾、楊致堂、鄭榆這幾個老匹夫,在他們身上做文章,甚至會故意養著他們,你要怎麼辦?倘若是這樣,到時候江淮之間,誰都會拿孝道恥笑你啊,」韓老山激動的說道,「你要是嫌髒了自己的手,我們幾個老奴還能拿得動刀子,我們去巢州,你只要下令叫霍厲那小子,不要礙我們的事就行。」

  「我一道命令之下,成千上萬人頭滾滾落地,雙手也滿是鮮血,說什麼髒不髒手,都太矯情、太假仁假義了,」韓謙說道,「只是拿起利刃,當武夫殺戮天下,百餘年河淮、河朔、江淮不知凡幾,不會缺我韓謙一人,這天下也早已殺得血流成河,但想要終結這武夫橫行的世道卻是不易啊。或許沈漾、楊致堂他們會在徐后、章新春等人身上做文章,陷我以不孝,但這終究還只是猜測。我現在將徐后、章新春送去金陵,倘若沈漾、楊致堂他們真混賬到僅僅是為針對我,而不對大賊誅以國法,日後我也定會將徐后、章新春等人縛來以行正典,堂堂正正治他們興逆亂、亡軍民、使江淮大地血流成河的大罪,而絕不是此時名不正言不順的去搞什麼鳩殺、暗殺。韓叔,你在我父親身邊那麼多年,你想想我父親在九泉之下,他會真希望我派幾名刺客,將徐后、章新春等人的頭顱猙獰的割下來,然後向天下人慌稱他們暴斃於途嗎?真要是這樣做,我又怎麼堂堂正正的將我父親為生民立命的赤誠剛烈,寫入史書之中,叫後世銘記?」

  「……是我老糊塗了嗎?」韓老山喃喃自語道。

  他也搞不清此時殺或不殺,到底是對是錯,怔然半晌,老淚滑落到枯瘦如老樹皮的臉頰上,拄著枴杖蹣跚的往回走去。

  韓謙示意奚昌、趙老倌帶著人,親自將韓老山以及其他幾名老家兵回宅子,看著郭榮、楊欽、馮繚、馮翊他們還忤在那裡,看他們也是心煩,問道:「你們還有什麼事情?」

  「梁帝朱裕也真是的,非要將這兩個燙手山竽送到淮西來,難道不知道當初就不該將他們活著帶出汴京嗎?」馮翊發牢騷說道。

  「你們要沒什麼事情,就不要在我這裡礙手礙腳了,該忙什麼都各自忙去。」韓謙將這幾人趕走,圖個清靜。

  「馮翊剛才說的也有道理啊,梁帝為何一定要將徐后、章新春及帝孫楊汾送到淮西來,難道他真的是想叫夫君手刃徐后、以報殺父之仇嗎?」趙庭兒問道。

  「照道理來說,梁帝朱裕應該能想到夫君再艱難,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或許是梁國其他人堅持如此吧?」王珺遲疑的猜測道……

  …………

  …………

  荊襄戰事期間,杜家兄妹的父親身為郢州醫官,城陷被裹脅從敵,事後被處斬刑,而杜家老小也都被貶為奴婢。

  杜七娘、杜九娘被延佑帝楊元溥賜到韓謙身邊伺候,杜益君、杜益銘兄弟二人及其他杜氏家人才得幸脫離苦海。

  杜益銘當年才十四歲,雖然充當奴婢苦役僅有三個多月,留下來的深刻痕跡,卻叫他畢生難忘;轉眼間十二年過去,如今的他作為韓氏家兵子弟,出任巢州州治縣令,可以說是棠邑的骨幹將吏了。

  杜益銘平素也是苦練刀弓,聽韓謙講授過治兵之學,只是他過去數年來主要參與吏政之事,平時卻也習慣隨身帶著刀弓,得人報信他就帶著幾名衙差趕到城北驛站。

  見從東湖趕來傳令之人乃是侍衛騎兵都將霍厲,杜益銘知道他乃是珺夫人的舅表兄,曾北上河朔斥候敵情立下大功,人不會有問題,又驗看令函無誤,心裡雖然也困惑不解,但還是照著令函,安排人去城西水營聯絡,著水營那邊安排幾艘戰船,使霍厲帶著人陪同這隊梁軍騎兵,將百餘逆犯送往金陵受審。

  也許被押送的逆犯都很困惑竟然能平安無事的從淮西境內過去,諸多人麻木的神色,在登船時頻頻回頭,流露出幾許驚疑,似乎擔心他們登船之後,便會有數百悍卒從船艙裡衝出來,亂刃將他們剁成肉醬,扔入湖中餵魚蟹。

  梁軍押送兵馬沒有全部登船前往金陵,還有兩百多人留了下來。

  杜益銘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

  之前押解一百六十多名囚徒走陸路南下,沿途有可能會遇到滲透進來的小股敵兵,梁軍怎麼都需要派出足夠的精銳兵馬看護,才能避免途中出岔子。

  而從巢州直接乘船前往金陵,一路有棠邑水軍護送不說,最遲兩天便能到金陵,之後又自有大楚中樞部司接手,這麼多的梁軍押送人馬實在沒有必要都隨船過去,派七八十人意思意思就夠了;要不是棠邑這邊實在不願意直接接手,他們將囚犯直接扔給棠邑就足夠了。

  「對了,我們奉陛下旨意,這次想著將雲和公主接回洛陽去。」看著數點帆影消失在湖波、大雪之中,梁軍押解兵馬的負責人、玄騎校尉荊檀站在碼頭前,跟杜益銘說道。

  「天色已晚,我明天再派人去歷陽通稟此事,諸位在巢州多歇兩天,指不定歷陽還會請荊將軍一行人留到年節後才啟程……」杜益銘說道。

  杜益銘身為巢州州治襄安縣令,他沒有資格去質疑荊檀的請求,但也不會直接送他們兩百多玄甲騎精銳去歷陽接人;他想著這事也不急,現在天色昏黑下來,待明天再派人趕去歷陽通稟此事。

  同不同意荊檀這次將雲和公主接走,歷陽那邊都會做出恰當的安排,無需他操什麼心思。

  再說今日都已經小年夜了,歷陽那邊就算不會阻撓雲和公主歸國,也有可能會挽留他們到年後才啟程,要不然他們就要在北返洛陽的途中過年節了。

  荊檀也不催促,先帶著人馬回城北驛站等著消息。

  …………

  …………

  第三日黃昏,一隊騎兵就簇擁著兩輛馬車從東面的驛道趕來。

  此時夕陽照在覆蓋大地的皚皚白雪之上,天地壯美。

  馬車停到驛站前,雲和公主迫不及待的揭開車簾走下馬車,悵然又帶著一絲雀躍的看著遠處的巢州城(襄安縣)樓;雖然歷陽是想挽留她過了年節再啟程,不想她年節時孤零零的途中,但她迫不及待的想著趕去洛陽,跟家人團聚。

  雖然在很多人眼裡,天下大局動盪不安,但在她的眼裡,她出生並渡過幼年時光的洛陽,才是她真正的故鄉。

  王轍這時候也爬下來馬車,他不認得荊檀,但看他身穿梁軍鎧甲,又與杜益銘並排而立,走過去拱拱手,說道:「可是大梁玄騎校尉荊檀荊將軍?北司參軍王轍有禮了……」

  王轍不認得荊檀,卻知道荊檀的身份乃是曾任大梁承天司都尉指揮使、此時率精銳駐守華州、潼關等河洛西翼城池以拒敵軍的荊振之子。

  當初乃是王轍、霍厲、韓豹等人帶著沈鵬、趙慈、雲和公主回到棠邑,既然梁帝朱裕想著將雲和公義接回洛陽去,韓謙便想著叫王轍這個故人代他相送出淮西。

  而帶著一隊騎兵隨王轍護送的侍衛騎兵營都揮石如海,也是當年眾人在河朔相聚的故人。

  「梁帝著荊將軍接回雲和公主,可有手諭示下?」王轍問道。

  王轍並不覺得荊檀說奉梁帝旨意這次將雲和公主接回洛陽去團聚有什麼疑點,但作為正規的交接程序,荊檀也得拿出梁帝朱裕的手詔或者其他正式函文,不是隨隨便便的說一聲,他們這邊就隨隨便便將雲和公主送出去。

  荊檀眼瞳裡露出一絲遲疑,王轍眼眸子一斂,手往後一撇,示意石如海戒備起來,盯著荊檀問道:「怎麼了,莫非是荊將軍將貴陛下的手詔弄丟了不成?」

  「請王參軍、杜縣令進院中議事。」荊檀斂起眸子說道。

  王檀狐疑的瞥了杜益銘一眼,見杜益銘這一刻也是又驚又疑,他吩咐石如海道:「你護衛好公主,我與杜大人隨荊將軍進院子,看能不能將梁帝手詔找到。」

  雲和公主茫然的站在那裡,不知道哪裡又出了亂子,張口欲問荊檀,最終還是忍住沒有說話。

  「王參軍,荊將軍他有什麼事不能在這裡說?」

  兩軍交好,杜益銘特地將城北驛站的西跨院,都交由荊檀率玄甲騎駐紮,石如海卻是擔心王轍與杜益銘毫無防備的走進去後,會有什麼意外。

  「無妨。」王轍示意石如海在外面守著就好。

  雖然事情透著蹊蹺,但他並不覺得荊檀真會在棠邑腹地對他們有什麼不利的舉動,與膽氣不弱的杜益銘,一起隨荊檀走進完全由玄甲騎駐紮的跨院。

  城北的驛站,乃是一座營寨基礎上改建,西跨院極為開闊,大大小小的營房有上百間,前後五道院子,寒冬時節,沒有其他什麼草木正綠,院子角落裡有幾株臘梅吐蕊,雪花簌簌而下,與白牆黛瓦相映,卻是耐看。

  王轍走進跨院深處,難得見一叢瘦竹長在簷角裡,院中涼亭之中站著數人,雖然皆穿尋常襖裳,但氣度不凡。

  雖然這幾個人,王轍都沒有見過,但細辨他們的相貌,再與軍情參謀司蒐集的情報勘合,整個人如雷劈般怔在那裡,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幾個人物會借押送逆犯的機會,悄無聲息的跑到棠邑來。

  「老夫雷九淵見過王參軍、杜知縣,」跨院深處,雷九淵白髮蒼蒼,身穿青袍站在亭下,看到王轍、杜益銘隨荊檀走進來,拱過手,又介紹身邊數人,說道,「這四位乃是我梁國宗正卿朱玨忠、侍中顧騫、禮部尚書陳由桐、殿前侍衛馬兵都指揮使荊浩,我們攜我家陛下密旨前來,要秘密覲見韓侯,還請王參軍、杜知縣代為安排……」

  …………

  …………

  溫暮橋、馮繚、高紹、趙無忌、郭卻、奚昌、季希堯、杜益君、陳濟堂、趙啟、馮璋、林宗靖、韓東虎、霍肖等高級將吏一早接到緊急通知,等前後腳走進漣園西院的議事大廳,看到大梁散騎常侍雷九淵、宗正卿朱玨忠、侍中顧騫、禮部尚書陳由桐、殿前侍衛馬兵都揮使荊浩五人坐在大廳之中,都難抑內心的震驚。

  一時間不知道河洛發生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竟然叫他們五人此時秘密潛來歷陽。

  雷九淵最初乃是梁帝朱裕的秘密謀臣,前期執掌承天司,在梁帝朱裕篡位登基之後,雷九淵年紀有些大了,僅僅是掛了一個散騎常侍的虛銜,卻毫無疑問是梁國最為核心的大臣之一。

  宗正卿朱鈺忠乃梁高祖朱溫堂弟,也是朱氏宗室之中唯數不多堅定站在朱裕這一邊的宗室耆老,歷來也是朱氏宗室的代表。

  顧騫乃是朱裕少年時的師友,他也是少年成名,三十歲不到就被大梁先帝朱溫選為雍王府侍講效力朱裕身邊多年,曾任河南府(河洛)知府事、戶部侍郎等職,朱裕篡位後出任侍中,乃梁國文臣之首。

  禮部尚書陳由桐乃朱裕故妃之父,乃雲和公主及梁帝朱裕長子、洛王朱貞的外祖父。

  殿前侍衛馬兵都揮使荊浩,與其兄荊振以及韓元齊、陳昆等人,乃是朱裕最為信任的統兵大將。

  「大家都坐下來吧,」韓謙示意高紹、馮繚他們都坐下來說話,「雷、顧諸公隨押送逆犯隊伍南下,進入淮西已有數日,昨日王轍、石如海護送雲和公主去襄安,才得知此事,這才連夜護送他們到歷陽來……」

  聽韓謙這麼說,眾人心裡更是驚疑:

  雷九淵、顧騫等人是隨押送逆犯隊伍進入棠邑,並沒有第一時間到歷陽來,甚至都沒有現身,在巢州城外滯留了五六天,卻在韓謙最終決定送徐后、章新春等逆犯前往金陵受審、並應梁帝朱裕的請求,將雲和公主送往襄安、準備叫他們護送回洛陽之後,才決定到歷陽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高紹看王珺、趙庭兒並坐韓謙身後,他也顧不得跟溫暮橋、馮繚、郭榮推讓,徑直坐到韓謙右側下首案後,按捺不住心間驚疑的壓低聲音問道。

  「還有由顧大人給諸人詳加解釋吧。」韓謙說道。

  顧騫等人坐在左側諸案之後,說道:「我大梁陛下十月之後,身子就再經不得風寒,甚至兩度昏厥。蒙兀人著梁師雄從河洛等地撤兵,或許也是預見到這點,以為陛下身故之後,河洛等地不攻便能自取,無需在此時浪費兵力……」

  「啊?」

  梁帝朱裕之前從棠邑借道返回蔡州時,與巢湖東岸跟韓謙見過一面,當時馮繚、高紹、溫暮橋、郭榮、王轍等人都在場,能看得出梁帝朱裕當時臉有病容,。

  不過,都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梁帝也一直親自統兵作戰,棠邑眾人也沒有岔想到其他事情上去,還以為梁帝朱裕當時身染小恙,身邊又不缺醫術超群的名醫,一點小病小疾早就治癒了呢。

  誰能想到正值壯年的朱裕,竟然已經是病入膏肓了?

  「顧大人你們是擔心梁帝有什麼不幸,蒙兀人便會再度大舉兵戈進攻河洛,特意趕來歷陽的?」郭榮問道,但脫口問出這話後,又覺得不對,心想顧騫他們真要是過來尋求棠邑的援助,顧騫等人何需在襄安藏上五六日再現身?再說此番議援是至關重要,但也不需要雷九淵、顧騫五人一起過來啊!

  「不錯,我們是擔心陛下萬一有什麼不幸,蒙兀人便會再度舉兵進攻河洛,而河洛難以抵擋,需要棠邑的援助——不過,要怎麼請求棠邑的援助,我們與陛下卻有很大的分歧。」顧騫說道。

  馮繚心間閃過一念,看了一眼韓謙,忍不住問顧騫:「梁帝不會是想將身後之事託付給我家大人吧?」

  郭榮、高紹、溫暮橋等人聽馮繚這麼問,都禁不住震驚的手摁長案。

  雖然馮繚的猜測,才能解釋為何梁國這麼重要的五人會在這時齊至歷陽,卻不能解釋他們五人為何到襄安後拖延數日才現身啊?!難道這是梁國君臣在這事上有極大分歧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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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分歧

  看到馮繚問到關鍵點,顧騫也不加避諱的直接說道:

  「我家陛下確實有意將身後大事託付給韓侯,甚至令洛王守在商洛,不使歸洛陽,但河洛諸將吏卻有分歧,難下決斷……」

  令洛王守商洛、不使歸洛陽?

  這不是簡單的託孤,而是要直接迎立韓謙入主洛陽啊!

  馮繚、高紹、郭榮等人在座有一個算一個,震驚之餘,這時候才真正清楚梁國君臣分歧是什麼,也清楚分岐會有多大。

  馮繚朝韓謙看去,見韓謙神色沉鬱,想來是顧騫等人在他們之前進入漣園,韓謙及二位夫人已經談到這點了,也難以想像韓謙及二位夫人還能保持鎮定。

  換作棠邑,倘若韓謙此時不幸身染重病,欲託付後事,馮繚心想他與其他棠邑將臣的第一選擇,也必然是擁立已經明確被韓謙立為繼承人的侯世子韓文信為新主,以便繼續凝聚軍民的力量、維繫棠邑。

  侯世子韓文信此時雖然還僅是七歲幼|童,棠邑眾人尚且第一選擇擁立其為新主,想那梁洛王朱貞已經年後便滿二十歲,這幾年又隨梁帝朱裕南征北戰,積累不少統兵治政的經驗,至少在梁國將吏眼裡的,絕對是一個合格的君主人選。

  倘若梁帝朱裕身故,怎麼叫顧騫、朱由桐、荊浩、荊浩、雷九淵等一干梁國重臣宿將放棄朱貞,而心甘情願的轉頭過來,迎立一個曾經跟他們敵對的外人為梁國新主?

  這麼大的事情,即便是梁帝朱裕,也不可能一意孤行。

  就算梁帝朱裕留下遺詔,雷九淵、顧騫、陳由桐、朱玨忠、荊浩等將吏也完全可以不理會遺詔,到時候直接奉立朱貞為新主,史書之上乃至後人都不可能說他們是奸臣逆黨。

  從來就不存在徹頭徹尾、完全沒有自己主見的忠誠!

  韓謙在棠邑這麼高的威勢,但他下令直接將徐后、章新春等人送往金陵受審,韓老山等人還跑過來堵門呢。

  梁帝朱裕不傳位其子,卻要其子及諸位迎立與梁國不相關的外人為主,在其內部怎麼可能沒有反對的聲音,又豈是朱裕一意孤行就能徹底平息的?

  朱裕真要一意孤行,恐怕會引起更大、更不可收拾的混亂。

  梁帝朱裕當然也不可能一意孤行的留下一封遺詔,就當整件事都解決好了,他必須在身前就確定好諸多事,他必須要在身前看到雷九淵、顧騫、陳由桐、荊浩、朱玨忠以及韓元齊、陳昆等一干梁國重臣要將心甘情願迎立韓謙為主,他才能心安的放下一切,也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最大限度的避免混亂。

  顧騫也不避諱梁國將吏內部的主要分歧在哪裡。

  除開父死子繼這一深入人心的傳統或大義名分外,除開不立洛王而迎立韓謙可能會引發的方方面面的混亂外,梁國將吏以及殘存下來的宗室子弟,還更擔憂的還是他們未來的地位不保、宗族利益得不到保障,他們甚至還擔憂梁帝朱裕此時託孤,朱貞等朱氏宗室子弟將來皆不得善終。

  即便這幾年來棠邑對梁國的援助已經夠盡心盡力了,極大消除了雙方的對立,但還是無法徹底的消除這樣的擔憂。

  人都是有私念的,顧騫、雷九淵也不避諱講明這點,而此時不能坦誠相見,西梁與棠邑兩股截然不同的勢力要在強敵環顧的巨大壓力下,甚至此事會引起金陵極大的反彈,想要順利的完成融合,那就太困難了。

  顧騫也解釋他們為何在巢州城北滯留這些天才到歷陽來見眾人。

  梁帝朱裕十月之前感到身體再難支撐多久,便正式跟身邊近臣提及這事,顧騫他們則是強烈反對的,最後還是梁帝朱裕做出讓步,與顧騫等人做出妥協:

  梁帝朱裕著顧騫等人暗中護送徐后、章新春等逆亂進入棠邑,倘若韓謙能將徐后、章新春與楚國公楊汾一起送往金陵受審,說明韓謙有著王者之君的大氣度,無需擔憂朱氏宗室子弟及諸梁國將吏將來得不到善待,他則要顧騫等人趕到歷陽,密議迎立之事。

  而倘若韓謙決意鴆殺或下令暗殺徐后、章新春等人,他便允許顧騫等人悄然返回,而他身後之事,則照雷九淵、顧騫、朱玨忠、陳由桐、荊浩等人的主張安排下去。

  「我們當然也有想過陛下身故之後,即便擁立大皇子洛王繼位,也很難抵擋住蒙兀人的攻勢,無法真正守住河洛地區,最初便想著倣傚蜀國,主張陛下身故之後,大皇子稱王不稱帝,向楚國稱臣,以便能從楚國及棠邑繼續獲得足夠的支援——我們最初甚至建議陛下,將雲和公主嫁給韓侯,以便能將河洛兵戰之事也都交給韓侯統一指揮調度,但陛下卻說韓侯不為楚臣,便當為梁主,沒有既為楚臣又為梁臣的道理。而陛下也說韓侯不為梁主,除了河洛並不能真正得到喘息的機會,以及更多的隱憂只會越埋越深,以致最終無法消除之外,短時間內也難以解決梁州的問題……」

  顧騫等人坦然將背後的曲折甚至將他們最初所堅持的主張吐露出來,馮繚、高紹等人都沒有半點介懷,憑心而論,他們站在顧騫等人的立場上,也會覺得顧騫他們最初的主張是最貼合實際的,他們也是遠遠沒有想到梁帝朱裕會有這樣的決斷!

  當然,不要說顧騫等人了,馮繚他們也擔憂真要直接行迎立之事麻煩及混亂會有多大——整件事光想想就頭疼萬分!

  …………

  …………

  延佑帝遇刺駕崩,新帝登基繼位,改元太和,預想中的大動盪沒有發生。

  信王楊元演在淮東裁撤藩國不說,招討軍也成功重創襄北叛軍,收復襄郢隨鄧均諸州——即便叛軍還盤據金梁兩州頑抗不降,這兩州也是近年從蜀國割佔過來的,而鄭暉統領大軍進攻清源軍節度使,已經成功奪下西江沿岸諸州縣。

  要不是棠邑一枝獨秀的矗立在江淮之間,令誰都無法忽視,太和元年的大楚都可以說得上大治之世了。

  再有五天便是年節,皇城之內也到處張燈結綵,年節氣氛濃郁。

  相比較傳統的宣紙燈罩,熬煮羊角製成的明角燈罩越來越受富貴人家的喜歡;這兩年宮禁之間也都陸續換上透光、防風皆更好的明角燈罩。

  沒有人知道歷陽城裡這一刻正發生著什麼,沈漾走出尚書省的衙署,看沿街懸掛的明角燈散發出暈黃的光,呼吸了幾口寒冷的空氣,被案牘搞得昏脹的腦子瞬息清醒過來,但胸膛卻被寒冷空氣刺激得劇烈咳嗽起來。

  秦問上前輕拍其背,沈漾揮了揮手,表示自己沒那麼脆弱,咳了一陣,等氣理順過來,從袖子抽起手巾將嘴角的涎沫擦去。

  「雖說蒙兀人奪下雍州,其勢甚大,但為蒙兀人所驅使攻城掠地的王元逵、田衛業兩部賊軍,傷亡極為慘重,以致趙孟吉、王孝先二人獻表投附,蒙兀人卻憂其有喧賓奪主之虞,而不敢倉促納之。李知誥囚與蒙兀人勾結的呂輕俠、周元於金池寨,想來暫時也無投附蒙兀人之意——而事實上即便李知誥投降蒙兀人,武關道、漢水上游沿岸地形險僻,易守難攻,有右武衛軍、右武驤軍駐守足矣。壽王爺的意思,也是棠邑軍赫赫戰功,朝廷應當大賞,但棠邑軍將卒連番苦戰,守武關道之事則無需勞煩,當勒令其速歸駐地休養生息。沈相也不應該再猶豫不定,應當果斷請兩宮太后下旨敦促。時間要是拖下去,等到棠邑的人牢牢控制住鄧均兩州的鄉司屯寨,朝廷再想將這兩州拿回來,恐怕真就沒那麼容易了……」站在一旁的張憲說道。

  宮變之後,黃化沒有返回中樞,繼續留在湖南,但除了黃家的另一個重要人物黃惠祥兼領參知政事,獲得參與政事堂樞密議事的資格外,黃化還推薦賓客周啟年擔任中書舍人。

  同時壽王楊致堂也推薦幕賓張憲同時擔任中書舍人。

  中書舍人在中樞雖然僅僅是六品的官職,但執掌草擬詔令、參與機密、審議奏章之權,權勢極重。

  前朝中後期,中書省掌握決策權,而中書令不常設,或僅為虛銜,身為皇帝近臣的中書舍人,實際上就掌握相權。

  大楚政令皆出尚書省,以尚書省為政務中樞,沈漾以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實際執領宰相,但有機會參與機密的中書舍人、知制誥等職,猶不是等閒差遣。

  黃化、楊致堂推薦張憲、周啟年二人進中樞為官,實際也是要用他們代為參與決策機樞之事。

  相比較之下,秦問雖然此時以崇文殿學士兼領知制誥,品秩要比周啟年、張憲高,但他在沈漾的陰影之下,更多是作為沈漾的扈隨官員參與機密,實際上並沒有獨立的話語權,地位反倒不如周啟年、張憲顯要。

  沈漾身體不適,秦問一副小翼關切的樣子,張憲、周啟年卻只是袖手站在一旁,等沈漾順過氣來,咳嗽得沒有那麼厲害,則繼續剛才在衙署裡還沒有談完的話題。

  秦問站在沈漾的身側,聽著張憲再次聲明他堅決從棠邑軍手裡收回鄧均兩州的主張,只是微微蹙著眉頭。

  第一次河淮戰事在很多人看來,結束得實在是有些草草了事,以致孔熙榮率兩萬兵馬十一月上旬從北線撕開防線,搶在招討軍之前佔領鄧均兩州成為事實,金陵這邊到現在都還沒有徹底恍過神來。

  這近一個月來,控制南陽盆地、秦嶺東南麓及武關道的鄧均兩州的轄管權歸屬,成為朝堂爭議的焦點。

  後續打擊退守到鄖陽、房陵以西的漢水上游地區的襄北叛軍,甚至退一萬步講,李知誥率殘軍投靠蒙兀人,朝堂之上,相當一部分王公大臣,都認為以右武衛軍、右武驤軍為主力的招討軍,能完全勝任後續的作戰及防禦任務,並不需要棠邑軍參與進來。

  信王楊元演也好,壽王楊致堂也好,都主張言辭嚴正的勒令棠邑軍從鄧均兩州撤回淮西休整。

  張憲的話,代表著壽王楊致堂的意見,秦問不敢苟同,沒有沈漾的許可,他也不會言辭激烈的反駁,但他不意味著他連神色都要掩飾得滴水不漏。

  事實上,此時朝堂之上,擔憂西線形勢會進一步惡化的,除了韓道銘、陳景舟、韓道昌等棠邑系大臣外,也不是沒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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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八章 臘月

  沈漾見秦問眉頭緊蹙著,似對張憲的話有不同意見,便問道:

  「你怎麼看這事?」

  秦問蹙著眉頭說道:「西線的問題,並不僅僅涉及到趙孟吉、王孝先已經公開表示要投降蒙兀人,以及李知誥有可能投降蒙兀人,更主要的還是梁軍能不能在河洛地區站穩腳。職方司日前才拿出斥候河洛的情報,照職方司提供的情報看,眼下樑軍盤踞河洛地區,雖然還有八萬兵卒,但傷病太多,這幾年又都是處在劣勢之中咬牙支撐著作戰,戰鬥力更是下降得厲害,怯戰、畏戰者甚多。而西梁軍目前所控制的地區,農耕生產受到嚴重的破壞,物資供應緊缺,蒙兀人與東梁軍休整過後,再次從三面進攻河洛之時,梁軍真未必能承受住啊,朝廷必需要考慮河洛盡數落入蒙兀人手裡、梁軍殘部被殘盡殲滅的可能啊。倘若出現這一狀況,佔領潁水以東廣闊地區的東梁軍,無人從西翼牽制,其兵馬主力將全面往淮河沿岸傾斜。而佔領關中的蒙兀人,到時候也將因為側翼無人牽制而能全力南下,進攻經儻駱、陳倉等道進行梁州以及經武關道進關均州——到那時候盤據梁州的李知誥,再投降蒙兀人,整個西線的局勢,可能要比張大人所說的,還要惡劣……」

  「秦大人的意思是?」張憲看向秦問,遲疑的問道。

  「我們是不能坐看鄧均兩州落入棠邑手中,」秦問自然不會公開替棠邑說話,稍作沉吟道,「我覺得,沿漢水西進追剿李知誥殘部,右武衛軍或右武驤軍,僅需要一部精銳就足以勝任了,而另一支禁營精銳,完全可以出武關進攻關中胡騎。韓謙不是一直強調西線形勢有惡化之憂,才堅持要由其部出兵武關協同梁軍作戰嗎?我覺得現在只需要張蟓或趙臻將軍,有一人能將出兵武關的責任擔當下來,相信韓謙除了將兵馬撤出鄧均二州,也就沒有其他話可說了吧……」

  秦問如此說,張憲也不能猜疑他是替在棠邑說話,事實上秦問提出一個能令棠邑軍退出鄧均兩州、切實可行的方案來。

  不過,問題在於,他們能說服張蟓或趙臻有一人願意承擔起來出兵武關的責任來嗎?

  守險隘要沖之道拒敵以武關之外,與從武關出兵進入商洛,甚至從商洛對進入渭南平原的敵軍展開攻勢,完全是兩個概念。

  無論是張蟓、還是趙臻,作為大楚有數的宿將,守萬夫莫關的武關,誰都不會心怯,但要是與優勢敵軍爭奪商洛乃至渭南地區,戰況相比較單純的守武關、荊子口,絕對要慘烈數倍。

  在看到足夠的好處之前,誰願意將自己的嫡系兵馬,輕易投入注定將是絞肉機一般的戰場之中?

  楚軍僅僅守武關、荊子口,佔領關中的蒙兀人只要派少量精銳兵馬,從另一側險要隘道堵住楚軍北上的可能,甚至都可以不理會武關可能會有的異動,而直接對川蜀或河洛等其他方向用兵。

  而楚軍進入商洛地區,也就秦嶺的東北麓,則直接威脅到關中的渭南腹地,蒙兀人在解決這一威脅之前,或者說在商洛北翼形成穩固的防線之前,甚至都不敢傾盡全力從西翼去進攻河洛。

  道理反過來也是一樣,楚軍倘若真正想從西線支持梁軍在河洛站穩腳根,避免河洛局勢崩壞,就必需要有精銳戰力出武關,進入商洛地區,甚至還需要進一步兵鋒直指渭南,有效的去牽制敵軍。

  秦問指出問題的核心,在於從武關出兵的責任是由棠邑軍承擔,還是趙臻或張蟓所部承擔,而不是簡簡單單的強迫棠邑軍兵馬從鄧均兩州趕出去。

  見沈漾沉吟不決,秦問又說道:「要不要夜裡去楊侯爺府坐一坐?」

  第一次河淮戰事,棠邑是佔得不少便宜,但就天下大局而言,甚至在職方司提供更詳細的情報之前,楊恩就堅持認為攻陷雍州、佔領絕大部分關中精華地區的蒙兀人,已經取得戰略上的優勢。

  此時要楊恩表態,秦問毫無疑問的相信楊恩會贊同他的主張——在潛伏人員的暗中引導之外,朝中對蒙兀人、對河朔的認知也悄然在發生著一些改變;而在長信宮的堅持,朝中都不能公然壓制支持棠邑的聲音冒頭——此時要棠邑軍從鄧均二州撤出沒問題,但朝廷必需要有精銳兵馬從武關進入商洛地區,這樣大楚才能在戰略上掌握一定的主動權。

  沈漾自然也能猜到楊恩的態度,遲疑的說道:「張蟓所部此時守襄城,理論上應該由其繼續負責進剿襄北叛軍,但趙臻願不願統兵出武關,或許還要派人去跟信王溝通……」

  見沈漾顯然是被秦問說服了,張憲、周啟年暫時也不便再反駁什麼,一切還是等派人跟信王楊元演溝通之後再說其他;要是能令趙臻所部甚至更多的原楚州軍精銳進入商洛地區作戰,也是他們所樂得一見的。

  這時候沈漾的車駕過來,秦問正要與周啟年、張憲恭送沈漾先乘車離開尚書省衙署,卻見御史中丞鄭暢帶著幾名官員,步履匆匆的朝這邊走過來。

  沈漾停下來,不知道御史台有什麼事情,需要鄭暢急吼吼的直接跑到尚書省來,連派名官吏通報傳稟的時間都等不得?

  「徐后、帝孫楊汾已到靜海門碼頭!」鄭暢走過來壓低聲音說道。

  「徐后活著到金陵了,章新春呢?」秦問也是一驚,困惑不解的插嘴問道。

  鄭暢不介意秦問的插話,他這一刻都還有相當的不確信,說道:「我剛剛著人去靜海門碼頭接手其事,報信的人說諸干人犯送入金陵受審,應該都還活著吧?」

  沈漾蹙緊眉頭,張憲與周啟年兩人也是面面相覷。

  梁帝朱裕派人押送楚國公楊汾、徐后、章新春南歸之事,棠邑前幾天就派人傳稟金陵,理論上應該由大理寺或御史台派官員渡江接手其事。

  不過,大理寺、御史台都按兵不動,沒有派人渡江。

  政事堂諸公也裝聾作啞,甚至沈漾都做好徐后、章新春等人在途中暴病而瘁、棠邑最終將楚國公楊汾送入金陵的心理準備。

  「韓謙為佔得鄧均二州,這麼好的機會,連父仇也不報了?」張憲略帶輕蔑且遲疑的問道。

  秦問眉頭微微蹙著,琢磨著張憲話裡的意味,心裡想張憲這廝莫非早就做好一旦徐后、章新春暴斃途中便上疏彈劾的準備,並以此作為將棠邑軍從鄧均二州驅逐出去的一個籌碼?

  他之前的算計落到空處,但他此時卻又想著從「父仇」、「孝道」等事上做文章,甚至有意以此突顯棠邑對鄧均二州的野心?

  秦問暗感頭痛,此時朝中的形勢對棠邑並不十分有利,一旦叫張憲等人暗中引導鼓動出這樣的風議,形勢只會更加不利棠邑吧。

  「先將一干逆犯押入台獄,諸多待明日奏明兩宮太后再議。」沈漾沒有搭張憲的話茬,沉吟片晌說道。

  沈漾暫時也只能先做這樣的決定,鄭暢也是點點頭,在有進一步消息之前,他也不想多說什麼。

  「這大過年的,沈相也是不得一刻清閒呢,真是不知道韓謙到底是怎麼想的!」秦問「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便招手讓車駕過來,恭送沈漾乘車而去。

  秦問隨後又與張憲、周啟年拱拱手,離開衙署回宅子。

  雖然在宮變之後,秘司就確定以秦問為首,暗中主持秘密工作,但為了避免暴露,如非緊急及十分必要,他都不會主動聯繫雲朴子或韓道銘。

  因此,他心裡即便對棠邑將徐后、章新春等人都活著送到金陵受審之事充滿疑惑,也知道張憲等人有意在這事上做文章,他也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形勢變化——張憲等人會暗中做手腳之事,秦問相信棠邑應該有所預測,不需要他去提醒什麼。

  次日乃是年節之前最後一次小朝,鄭暢上疏稟奏徐后、楊汾、章新春等逆犯押入御史台獄待審之事,身為知制誥及中書舍人,秦問、張憲、周啟年是有資格列席任何級別的小朝及樞密會議的。

  很顯然清陽聽到這事也相當震驚,只是說年節將至,此事延緩到年後再議,暫時將這事揭過去。

  這次小朝過後,諸部院司除了必要的值守官員外,其他人都可以休沐到元宵節後才到衙署應卯,相當於是大家開始發年假了。

  年假第一天,秦問先在宅子寫了半天的春聯,迎來送往好些拜年的官員,午後也特意帶著長子秦俞,提了年禮到沈漾、李唐、張潛、薛若谷等人府上走動——張潛出任招討軍都監,在淮東削藩之後,薛若谷又出任揚州刺史——他帶著長子秦俞再回到宅子裡,天色已昏暗下來。

  看到對街的院牆有兩株羅漢松露出頭來,秦問說道:「難得有閒工夫,應該去松鶴樓喝一壺茶……」

  「這大過年了,誰在飯點出去喝茶?看天都要下雪了吧!」妻子周氏抱怨道。

  秦問卻是不理,也沒讓長子跟隨,只是叫兩名老家人陪著,走出宅邸,往街東首的松鶴樓走去……

  …………

  …………

  走到松鶴樓,秦問叫家僕在樓下候著,他登樓要了一間臨街的靜室,待小廝端來爐具、茶食,看著窗外揚揚灑灑的飄起雪花,剛將第一壺茶湯燒沸,靜室東廂壁倏然打開一道暗門。

  看到馮繚與韓道銘兩人走進來,秦問倏然一驚,問道:「棠邑發生了什麼事情?」

  馮繚輕易不到金陵,而即便到金陵,不是有重要之極的事情發生,也絕不會輕易跟他見面;馮繚的目標太大、太惹人矚目了,更何況是馮繚與韓道銘兩人同時進入松鶴樓跟他見面?

  「接下來一段時間,秘司潛伏人員,要全力在金陵營造棠邑軍將從商洛、河洛出兵,助梁軍反攻奪取雍州的假象!」馮繚先說他這次過來的目的,才與韓道銘坐在茶案前,拿出三隻茶盅,替自己與韓道銘、秦問各斟滿熱乎乎的茶湯。

  「怎麼,大人這時候還要另派一部精銳前往河洛,為什麼?」秦問壓住心裡的驚疑問道。

  不管怎麼說,眼下絕不是反攻雍州的時機,各方面條件都不成熟,也勞民太甚;使孔熙榮從武關出兵商洛,主要目的也是從南翼牽制佔領渭河平原的蒙兀兵馬,緩解或者說分攤河洛及川蜀所承受的軍事壓力。

  棠邑此時再派一部兵馬進入河南府(河洛),必然是有其他目的,而為了掩蓋這個目的,才需要秘司在金陵的潛伏人員積極活動起來,從各個層面、各個角度散佈假消息,對朝堂諸公進行誤導。

  只是因為什麼緣故,需要對金陵進行這樣的誘導、誤導?

  「梁帝病危,怕是撐不過多少日子了……」朝堂之中要怎麼散佈消息,以便關鍵之時將沈漾、楊致堂、鄭榆等人的注意力岔開,還需要秦問共同擬定更詳細的應對策略,關鍵信息自然不能瞞他。

  「梁帝病危,為何卻要請棠邑精銳兵馬進駐河南府?」秦問驚疑的問道。

  他心裡想梁帝病危或者駕崩,是極可能會嚴重打擊梁軍的士氣,為蒙兀人所趁,但梁軍想要請求棠邑的援助,也應該是請棠邑精銳從兩翼加強對關中蒙兀兵馬及據汴滎東梁軍的牽制,哪裡邀棠邑精銳直接進入其當下統治核心河南府的道理?

  「難道說梁洛王朱貞出了什麼意外?」秦問遲疑的問道,心想梁帝朱裕精力培養的接班人梁洛王朱貞,倘若從雍州突圍時實際發生一些外界所不知的意外,朱裕只能傳位年僅十二歲的次子或更小的幼子,這到時候會使河洛的局面變得更脆弱,確實需要棠邑更直接、更強有力的援助,但這也不需要千方百計的誤導金陵啊?

  秦問轉念想到另一種可能,難以置信的都要跳起來,按著茶案問道:「又或者是?」

  「不錯,確實跟你猜想的一樣,」馮繚微微一笑,說道,「梁洛王朱貞此時在商洛好好的,從雍州城突圍沒有發生什麼意外,一切皆是梁帝執意如此安排,雷九淵、顧騫、朱玨忠、荊浩、陳由桐等一干大梁重臣之前就隨押送逆犯人馬,秘密趕到歷陽商議迎立之事!」

  「梁帝真人傑也,他是早就看明白唯有大人才能承擔起外御胡虜、使天下重歸一統的重任來啊!」秦問忍不住感慨道。

  他實在難以想像梁帝朱裕病危之際,竟然捨棄冊立其子朱貞的念頭,而要使河洛、棠邑擰成一股勢力去抵禦蒙兀人的南侵,這樣的決斷與取捨,他自問是絕然難以做到的。

  秦問又忍不住問道:「梁帝如此安排,雷九淵、顧騫等梁國大臣,都沒有異議?」

  「怎麼可能沒異議?思想保守頑固的人在立嫡還是立賢的問題上,還能糾纏無數年,何況迎立外人為新主,」馮繚搖了搖頭,將一番曲折細細說給秦問知曉,說道,「也是虧得大人胸懷夠寬大,為抵禦蒙兀人南侵,能斷然放下前仇,這些年盡最大限度的援助梁軍,河淮一戰更是傾盡淮西的家底,助汴京軍民撤出。要不是這些,這事都沒有促成的希望……」

  秦問也深有感慨,河朔驚變,棠邑的選擇即便是他也深感意外,梁帝借道淮西返回蔡州,以及行瞞天過海之策助汴京軍民南撤,才最終促使西梁軍保存現在這麼一塊根基之地。

  這些才是真正的基礎,而送徐后、章新春等逆犯南歸,只是能說是消除梁國將臣顧忌的最後試探或者說考驗吧?

  「不過,為了防止出現不必要的動盪,也防止敵軍趁河洛人心動盪發動戰事,需要調兩萬精銳隨大人進入河南府……」

  即便雷九淵、顧騫等梁國核心人物都已認可迎立之事,但整件事真要成為現實,梁軍中下底將卒以及河洛地方勢力必然會有一些動盪。

  這時候烏素大石及朱讓從東西兩翼,進攻河洛,韓謙沒有嫡系精銳在,很難指揮好之前互不統屬的梁軍,去守住河洛的兩翼。

  而另一方面,梁軍之中未必人人都願意看到不是朱氏宗室子弟繼位新主,以下克上之事,近百年來發生也不是一起兩起了,沒有嫡系兵馬扈隨,韓謙僅帶數百侍衛前往洛陽,人身安全都未必能得到保障。

  因而必然要調精銳兵馬隨韓謙進入洛陽城繼位。

  然而整件事除了要防備蒙兀人及東梁軍會趁機發難外,更要防備的還是金陵這邊的反應。

  針對蒙兀人及東梁軍,河洛前期會散佈梁洛王朱貞不幸染重疫、梁帝欲立次子朱耶為儲的假消息——梁軍以及棠邑軍此時以及後續,都將對蒙兀兵馬及東梁軍保持著高度的軍事戒備,蒙兀人及東梁軍上不上當,問題都不會太大。

  不過,梁洛王朱貞此時跟李磧在一起,而事實上李磧麾下的舊龍雀軍將卒,家小主要都還留在桃塢集軍府,金陵這邊即便無法將李磧拉攏過去,但除了職方司的密諜外,甚至兵部都暗中派人跟李磧麾下的將卒及其家小接觸,想要散播梁洛王朱貞不幸染重疫的假消息,難以瞞過金陵這邊。

  故而針對金陵這邊,只能用其他的假消息,掩蓋棠邑精銳進入河洛的真實意圖。

  特別是前期絕不能因為棠邑軍兵馬的動員、北上,引起金陵的異常關注。

  而在韓謙正式進入河洛之後消息必須對西梁諸州縣頒布,到時候金陵這邊即便不惜刀兵相見,但震驚之餘動員兵馬也好、徵調大軍也好,都需要一段時間,這也將給棠邑極其難得的緩衝。

  而棠邑也一定要在金陵有反應之前,假借進攻雍州,先期完成更充分的軍事動員跟集結,到時候也才更多的優勢,敦促金陵諸人最終選擇雙方能接受的和議方案。

  「……」秦問長吸一口氣,不需要馮繚多加解釋,他也清楚整件事為何更要防備金陵這邊的反應了。

  此事若成,韓謙將不再是楚之臣子,而將為新梁國之帝。

  而即便韓謙倣傚蜀國,自稱國主不忙著稱帝,並對大楚稱臣,但在棠邑與河洛合流、融為一體之後,也將事實上成為獨立於大楚之外的新梁國。

  到那時候,新梁國的南部邊界,將與大楚帝京相隔相望,不僅將直接威脅到大楚的統治核心,甚至還有一塊飛地位於大楚帝國的西南腹心,試問金陵城中,有幾個人願意看到這個局面的發生?

  不要說楊致堂、沈漾、楊恩、鄭榆、楊元演等人,即便是此時事事偏向棠邑的長信宮,一旦意識到這種可能性發生,也必然會站出來千方百計的反對、阻撓,甚至有可能不惜刀兵相向……

  倘若梁帝真是命不久矣,對朝堂諸公唯一能接受的方案,是梁國將吏擁立朱貞為新主,由朱貞向大楚稱臣換取必要的援助。

  眼下為鄧均二州的轄管權,沈漾、楊致堂、楊元演、黃化等人就百般算計,怎麼可能願意看到韓謙成為新梁國的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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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3: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零九章 年節

  年節將至,松鶴樓這邊入夜後卻更是熱鬧,似雪夜挑處好地方飲茶,實是一樁好享受。

  秦問不能逗留太久的時間,而整件事太過震憾人心、太刺激了,短時間內他也難平息內心的激動,去跟馮繚、韓道銘好好去商議事情。

  他懷揣著激動而震驚難息的心情,先離開松鶴樓,帶著樓下等著的兩名老家人返回宅邸。

  整件事,韓府前期的戲最好演,只要不遺餘力的支持棠邑所做出的一切決定便可,甚至將所能直接掌握的人與資源,都往「進攻關中」這個方向傾斜便可,但秘司在金陵的潛伏人員,要如何在所處的位置上,不著痕跡的散佈一些七真三假的消息,甚至製造一些不怎麼扎眼的假象,對朝堂諸公進行誤導,這裡面就有太多考究了。

  而整件事分前後兩個階段:第一階段要掩蓋棠邑精銳進入河南府的真實意圖,不能叫朝堂諸公提前有所警覺;第二階段在整件事成為事實,並公佈於眾之時,他們還要儘可能緩解朝堂諸公所受的刺激,避免金陵與棠邑的關係徹底決裂,一下子跨入刀兵相見的地步。

  要不然的話,不僅韓府以及主要落腳地都在江淮諸州的赤山會,就有可能會先給一鍋端了,長信太后也極可能會直接點破他的身份,更不要說後續一系列的麻煩了。

  當然了,秦問沒有詳細詢問棠邑暗中兵馬動員的進行情況,但猜測照關係決裂這一最壞打算進行準備的話,棠邑這一次的兵馬動員規模,將是空前的。

  回到宅子裡,秦問匆匆吃過飯,坐到書齋之中看大雪紛飛,苦想到半夜,細想諸多事,才發現當真是錯綜複雜,稍有不慎,局勢就有可能完全失控。

  事實上,到底要怎麼做,時間還太倉促了,棠邑那邊也沒有完全想透,這才叫馮繚親自潛回金陵,以便親自制定更完善的執行方案。

  到凌晨時,秦問才草草睡下,天光大亮又翻身起來,雖然都沒有睡夠兩個時辰,他整個人卻極為亢奮,毫無疲累之感,細細想來,還只能從鄧均兩州的轄管權歸屬以及徐后、章新春等人送歸金陵受審這兩件事上做文章。

  這件事是朝堂諸公目前關注的焦點,在這兩件事情間滲雜真假難辯的消息,以隱藏棠邑的真實意圖,才能發生事半功倍的效果。

  寫了一些春聯、準備過一些祭祖的物什之後,秦問換上便袍,出府閒逛,找了一處偏僻的茶肆,又與馮繚秘密接上頭——韓道銘身為韓府之主,年節之前的這幾天,事實上沒有辦法隨便脫開身。

  「沈相還奢想著信王會答應著趙臻出兵武關,以便有藉口叫孔熙榮率部撤出鄧均二州,」秦問與馮繚坐在光線昏暗的角落裡,壓低聲音說道,「倘若這事確有可能發生,而棠邑為了爭奪鄧均兩州的控制權,此時搶先出兵關中,可算是順理成章吧?信王世子楊聰與王文謙暫居金陵,我或可慫恿張憲、周啟年一起去見楊聰,而倘若珺夫人的父親在場,楊聰又確有意動的跡象,金陵城的第一枚棋子便可算落入局中了——大人使賊後及章新春等逆宦歸朝,消息一旦傳開,金陵城內也必然議論紛紛,為行大事,我們也只能在這件事上做些文章……」

  張憲之前就有利用逆亂歸朝受審之事,製造風議,以突現韓謙對鄧均二州的野心,秦問之前還想著暗中找馮繚商議對策,但現在情況有變,這樣的風議要是在這時候傳開,事實上更有利他們製造韓謙出兵是為聯合梁軍進攻雍州的假象。

  即便整件事會對棠邑的聲望不利,但必須要有取捨之時,即便有些事暫時對棠邑聲望不利也要利用——秦問也沒有少在背面說棠邑的「壞話」。

  馮繚點點頭,想要瞞天過海,首先要叫朝堂諸公相信棠邑此時確有倉促出兵關中的動機跟理由才行,這樣金陵才不會對棠邑接下來的調兵遣將,有什麼過激的反應。

  秦問邀張憲、周啟年去遊說楊聰,但想要楊聰流露出意動的跡象,或至少叫張憲、周啟年認為楊聰意動,並有可能影響到信王楊元演的決策,則需要秦問他們在直接登門之前,做一些額外的功課。

  兩人在茶肆角落時密議了良久,才將一些細節推敲清楚,臨了馮繚又問道:「有時候卻是需要做出撕破臉、不惜一戰的準備,才最終有可能達成止戰,但在這個過程中,留在金陵的人有可能會受到迫害——我們會在消息最終傳到金陵之前,會搶著安排一些人渡江去北岸,你府裡有哪些人確有必要跟你一起撤出,你擬一份名單給我。」

  「老大人、尚書大人、雲觀主會渡江嗎?」秦問問道。

  「老大人、尚書大人、雲觀主三人都不會走,畢竟最終還是為了能夠不打,但韓道昌、韓端等人會借協助籌備軍資的名義,提前去北岸……」馮繚說道。

  「那也就不用考慮我了。」秦問毅然說道。

  …………

  …………

  「陛下氣色不佳,似風疹初兆,情況卻也不嚴重。微臣午前見到福王殿下,情況還要稍微嚴重些……」

  新帝楊彬還是隨清陽郡主住在長信宮裡,臘月二十八這天,只因長信宮裡伺候新帝身邊的一名宮侍,隨口說了一句新帝清晨時多咳嗽了兩聲,清陽郡主便將胡逸風從御醫局召來;胡逸風診治過後,開了一方藥帖抓服煎熬。

  清陽對新帝楊彬的保護,多少有些風聲鶴唳,一切藥湯食膳的採辦、熬煮都要派人監看,要有專人在她眼鼻跟前試食;而要有什麼病兆,也是要求御醫局的太醫能隨時召見伺候。

  不過,在當前風聲鶴唳的宮禁之中,再多的小心翼翼也是有必要的。

  這次診治原本是長信宮極不起眼的一樁尋常事,但經有心人傳到信王府,風聲卻是變成新帝楊彬與福王楊林同時染了時疫,叫御醫局大過年的也如臨大敵。

  御醫局傳出的消息,也確實是所有御醫都取消休沐,還特地派人趕去歷陽醫師院,索要最新的疫藥回來找城中疫病試用。

  雖然冊立皇太弟之事,暫時還沒有人再議,但新帝過年後楊彬才僅八歲,在楊彬有子嗣之前,剛剛冊立福王的三皇子楊林天然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而倘若福王楊林再有恙,那年滿二十歲的信王世子楊聰,實際要比信王楊元演本人更容易為朝堂諸公所接受。

  楊聰帶著妻妾住進金陵城裡空置多年的信王府,是信王楊元演對朝廷表示臣服的一個象徵或者說是質子,朝堂諸公都與之刻意保持著距離,但楊聰還是叫王府中目前不多的佐吏僚屬,儘可能交好中下層將吏,年節是走動最為頻繁的時候。

  鄧均二州為棠邑軍佔領之後,之前天祐帝為實邊遷入二州充當兵戶、此時尚有一萬兩千名精壯余丁操訓有素,以及棠邑軍兵馬倉促西進,除了鄧均二州之外意在這一萬多精壯余丁的情報,也恰到好處的從某個職方司官員那裡,傳入信王府僚屬的耳中。

  再一則無意傳入信王府的消息,就是李秀曾得韓謙指示,年人派家人去華陽見李磧,但李磧傲慢無禮,言語間對韓謙頗有不敬。

  當然,逆後徐氏及天祐帝孫楊汾、章新春等逆犯經棠邑送歸金陵受審之事,這時候也在金陵城裡傳得紛紛揚揚。

  年初三,秦問邀張憲、周啟年前往信王府造訪,主要也是堂而皇之的遊說信王世子楊聰。

  因為彼此的避嫌,楊聰此時也見不到參知政事一級的大臣,但秦問、張憲、周啟年三人雖然不在大臣之列,但在京中的地位絕對舉足輕重。

  對這三人的到來,楊聰也是極盡熱情及禮遇。

  既然是遊說信王府同意趙臻率部從武關出兵,以便有藉口將棠邑軍從鄧均兩州驅趕出去,秦問自然要大談趙臻出兵會給信王府一繫帶來的好處。

  秦問大談天祐帝早年遷民實邊之事,也不避諱的挑明說朝廷將鄧均兩州直接掌握到手裡,第一要條就是倣傚當年天祐帝的政策,從內地遷流亡及受災民眾填入鄧均二州,甚至可以接納從梁地南遷的流民。

  這樣也方便就地徵調兵員,補充出武關對關中用兵的兵力不足。

  此時的王文謙、殷鵬二人,都還沒有直接脫離信王府一系,但目前作為侍講及賓客,陪同楊聰居於信王府,平時也是閒雲野鶴讀書閒逛,不去管什麼差事。

  這次秦問、張憲、周啟年登門造訪,楊聰為表示禮遇,特地將王文謙、殷鵬兩個重量級、聲望可以說是能與朝中大臣宿將相提並論的閒雲野鶴拉出來作陪。

  聽秦問誇誇其談,這兩天又密集的有一些消息傳進王府,攪得人心浮動,王文謙心裡多少覺得奇怪,但誰又能想到背後會是那樣的曲折?

  王文謙「屍位素餐」,楊聰身邊又沒有真正能判斷形勢的謀士,怎麼都想不到背後有這麼一張網將他罩在裡面,他滿心盤算著趙臻從武關出兵的利弊。

  此時叫趙臻率部出武關,承擔起牽制關中敵軍、緩解河洛梁軍壓力的重任,楚州嫡系兵馬是極可能要承擔極大的傷亡。

  不過,倘若考慮到鄧均兩州目前就一萬兩千多精銳兵員可以征編補充,後續還將有更多民戶遷過來實邊,即便要承擔極大的傷亡,似乎也不是不能承受。

  此時,李磧率兩千殘兵留在商洛(華陽),即便他們不指望能將李磧拉攏過來,但李磧麾下的將卒,其家小多在京畿桃塢集屯營軍府,趙臻真要率部進入商洛,到時候有朝廷的詔令,完全可以直接解除李磧的兵權,將這部分精銳將卒收編到趙臻麾下。

  而淮東自請削藩,後續的重點就已經不再是一城一池的爭奪,而要重於養望,倘若趙臻能在商洛站穩腳,將使得信王府的聲勢上升到何等地步?

  而新帝與福王年紀幼小,似乎確是很容易染疫夭折,怎麼叫人不心動?

  再者說,楊聰並不甘願純粹作為作為一名質子,幽居信王府裡,他內心也渴望有閃耀表現的時刻。

  他自以為在秦問、張憲、周啟年面前沉穩矜持,但在秦問三人離開後,便迫不及待的將王文謙、殷鵬請入秘室,以茶相敬道:「先生對父王忠心耿耿,父王不能盡信先生的話,我深感惋惜——不知先生有什麼辦法,能助我說服父王著趙督帥出兵商洛?」

  王文謙不置可否的淡然說道:「王爺英明神斷,從武關出兵真有秦問所說諸般好處,王爺他不會看不出來,並不需要世子苦心相勸……」

  王文謙的回答,自然難叫楊聰滿意,但也無法拿王文謙怎麼樣。

  王文謙與殷鵬告辭,回到他們居住的西跨院。

  除了妾室許氏、十多家僕女婢以及許氏所生、年僅十二歲的幼子王流雲外,王文謙再沒有叫王家其他子侄隨他遷入金陵;殷鵬卻是拖家帶口十數人都遷入金陵,加上奴婢,西跨院三十多間屋舍,卻是住得滿滿當當,甚是擁擠。

  許氏正帶著兩名侍婢,坐在後院簷下,親手扎元宵節用得上的綵燈。

  王文謙閒來無事,坐到簷下,拿起來竹蔑子扎兔兒燈。

  「可有在城裡找到一處合適的宅院,都叨叨小半年了,怎麼還沒有見一個動靜?」信王府西跨府狹窄,許氏一心想著搬出去住,但奈何王文謙不想著了痕跡,有機會逮到便嘮叨兩句,說道,「王遠年前都跑去東湖了,你還要避什麼嫌,有些嫌疑是你想避就避得了的,照我說,還不如乾脆搬到東湖住去得了?」

  王文謙心思閒靜的紮著兔兒燈,似沒聽著許氏的話;殷鵬坐在一旁不吭聲,也不好隨便接話。

  雖然大人早就打定主意這輩子不再入仕,但他心裡知道許夫人怎麼都要為少公子往後的出路著想。

  除開王珺之外,棠邑對子弟入仕沒有限制,殷鵬也知道這應該是許夫人心想去棠邑的一個關鍵原因。

  在棠邑之外,許夫人因為出身,無法正式的續絃成為繼室夫人——雖然這在大楚不是不能開特例,妾身出身的女子封誥命的也有幾例,比如之前蘇紅玉乃是賤籍出身,但作為晚紅樓子弟,在宮變之前還是得封浩命,不過大人無心再入仕,就沒有這個能耐了——這也導致年僅十二歲的小公子始終是妾生庶子,不要說襲恩蔭了,將來連推舉入仕的機會都沒有。

  見王文謙又裝聾作啞起來,許氏嗔怨著丟下手裡的活,帶著丫鬟進屋去了。

  殷鵬蹲在石階前,看淺池裡的薄冰,在日頭照耀下似有融化的跡象,轉頭看王文謙手停在那裡,心思似岔到別處去了,問道:「大人在想鄧均二州之事?」

  「這個輪不到我操心。」王文謙說道。

  「棠邑使逆後、章新春歸朝受審,卻是很令人意外啊,消息傳開來,金陵城裡議論紛紛……」殷鵬說道。

  王文謙輕嘆一口氣說道:「韓謙是要正其父之名,還是鳩殺逆後惡宦以洩私恨,雖然會有糾結,但最終並不令人意外——我剛才在想的,是世子他的心思,年後似乎活絡了許多啊?」

  「大人在想這個啊?世子他入京為質,心裡怎麼都少不了怨氣,現在政事堂諸公有求於楚州,世子不想困居王府之中,想要有所作為,心思活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殷鵬說道。

  「年節前後這五六天,傳入王府的消息,也未免太密集了啊?」王文謙蹙著眉頭問道。

  「有什麼不對勁嗎?」殷鵬想了想,說道,「不管有什麼不對勁,世子在信王面前說話,也沒有多少份量,倘若真有人故意往這邊散播消息,怕也是發揮不出什麼作用來……」

  「世子在信王面前說話到底管不管用,這也只是各人心裡猜測的事情,又或者幕後之人的用意就在這裡——當然,這與我們也沒有什麼關係,不去管什麼不對勁,明日我們真是要出去找宅子,這邊也實在是太擁擠了一些,而再拖下去,我耳朵都快被那婆娘嘮叨起繭子了。」這麼多消息,有關李秀遣人見李磧這事,最叫王文謙起疑,但他此時也只是哂然一笑,叫殷鵬將一副紅染宣紙遞給他,裁出一塊,拿漿糊粘到紮成兔子形狀的竹籠子上……

  …………

  …………

  在刻意引導之下,絕大多數官員都還休沐在家、安渡年節之際,信王楊元演欲使趙臻出兵武關以迫使棠邑軍兵馬撤出鄧均二州之事,在金陵府的各家府邸宅舍之間傳得風風火火,跟真的似的。

  而這時候黔陽侯為謀鄧均二州,以便被朝廷抓住把柄,甚至不惜暫時放棄父仇,也要將逆後、章新春等人送入金陵受審的消息也在暗中流傳開來。

  這兩種消息,也將年節時的金陵城搞得風聲鶴唳、人心惶惶,擔心朝廷與棠邑的關係緊張起來,這日子又沒法過得安生了。

  太和二年的元月十日,韓謙便在棠邑正式頒布動員令,著孔熙榮在鄧均二州,收編年前投降的兩州所有兵戶精壯,將西北行營軍從當前的兩萬,直接擴編到三萬兩千眾;並使蘇烈作為先鋒將,在接到令函之日就率前鋒軍即日起出武關,進入商洛地區,與李磧所部及梁洛王朱貞所部會合,打擊敵軍在商州北翼的防寨,為大軍商洛攻入渭南、進攻雍州打開通道。

  除此之外,原駐守淮陽、東湖、棠邑的三旅精銳,都要在原先之前的基礎之上,容納屯田兵各擴編到八千人馬;除了趙啟、林宗靖所部水步軍繼續駐紮東湖、棠邑等地,馮璋、何柳鋒兩部兵馬一邊擴編,一邊北移到石樑及霍邱兩地,加強淮河沿岸的防禦。

  並以周憚為首,以馮宣、溫博、韓東虎三人為副將,組成一萬八千精銳戰兵及兩千匠師營的先遣行營軍,經蔡汝兩州北上,進入河洛,準備協助梁軍出華州,從東翼進攻雍州。

  與此同時,韓謙上疏金陵稟明此番兵馬擴編調動以攻雍州之事,並敦請朝廷提前撥付今年的八十萬石糧草,以補此番用兵軍資之不足。

  同時奏疏裡也稟明東湖已經下令要求赤山會分佈各地的商船,第一時間全力收購淮西所緊缺的戰略物資,然後集中到東湖、棠邑、淅川河口等三地,支持後續的戰事消耗。

  因此,赤山會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船舶會高度往東湖、棠邑、淅川等地高度集中,還要請諸州縣給予方便。

  元宵節都還沒有過去,河淮戰事尾聲還沒有徹底消除,棠邑諸部將卒剛剛經歷河淮戰事休整才兩個月,便再一次將兵馬擴編十萬以上,並有五萬精銳兵馬從武關道及函谷道兩路協同梁軍進攻雍州,彷彿一顆巨石砸入平靜的湖泊之中。

  近在咫尺的棠邑,進行這麼大規模的兵馬擴編調動,特別是赤山會的商船陸續往淅川、東湖、棠邑三地集中,各方密報早兩天就傳入金陵城裡。

  沈漾與楊致堂、楊恩、鄭榆、張潮等人正在猶豫是先派人緊急趕往東湖質問其事,還是先下令諸州縣加強對赤山會過境商船的盤查、留滯。

  秦問這時候拿到棠邑遣人遞過來的奏摺,走進政事堂,「忿憤」不已的有力揮動手裡的奏摺,朝廳堂裡的眾人說道:

  「韓謙為謀奪鄧均二州,如此壓榨兵力,當真可以是稱得窮兵黷了!」

  今日在政事堂值守的是鄭榆、黃惠祥、張潮三位參知政事,但張憲、周啟年作為中書舍人,平日就在政事堂應卯,他們神色沉重的從秦問手裡拿過棠邑奏摺閱覽。

  他們作為中書舍人,照規矩地方直接送入尚書省的奏摺他們要先過一遍,不重要的事分送到諸部院司擬議,諸部院司不能決定的奏摺才會交給政事堂值守的參知政事覽閱給出一個初步的處理意見,最後才會彙總到沈漾及兩宮太后處,而軍國要政,還要在政事堂召集樞密會議議決。

  張憲對秦問的話深信不疑,因為昨天夜裡他在信王府楊致堂那裡,剛剛得到內線傳回來的消息,說是梁軍此次邀棠邑助攻雍州,條件是棠邑助西梁軍奪回雍州等關中腹地,而西梁軍則將蔡州以及潁州西部地區割讓給棠邑。

  換在其他時間,棠邑得蔡州、潁州兩州的價值不大,但蔡、潁兩地劃入棠邑,將使鄧均兩州更緊密跟棠邑連在一起。

  諸多消息彙集到一起,便由不得他們不信了。

  而一旦他們信以為真,眼睜睜看著赤山會成百上千艘商船以及成千上萬的船工水手往淅川、東湖、棠邑三地集結,反應也就遲疑起來,沈漾、楊致堂也只是下令各地盯著赤山會的動向。

  短短十數日時間,赤山會在淅川、東湖、棠邑三地集結的船工、水手規模超過四萬人,而大小舟船更是多達兩千餘艘。

  這一消息傳到金陵,沈漾、楊致堂等人才恍然驚覺到赤山會短短六七年的時間,竟然發展到如此規模,沒想到鹽鐵轉運使司所掌握的情報早就過時,一直以為赤山會的船工、水手規模僅有七八千人。

  由於赤山會的商貨船以及船工、水手,平時都分散於大楚諸州縣的溪河湖江及諸多大小碼頭運輸商貨,沒有誰察覺到這一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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