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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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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20: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四十章 婦孺

  十月之後,隴山西麓便葉落草黃,寒風呼嘯。

  身後是長道縣殘城,李知誥跨坐在高大的棗紅戰馬之上,他在鎧甲外,繫著一件青黑色的大氅,以御西北地入冬之後就刮面如刃的風寒。

  這半年來佔領、收附成、武兩州的地方勢力頗為順利,之前接受蒙兀人封賞的成州刺史侯莫,最終也是出城投降,被韓謙封為隴右兵馬副統制,集結成武兩州兩千餘部族羌騎聽候李知誥的節制。

  李知誥最初僅率五千餘兵馬進入隴右,在吸納早年屯駐隴右的漢軍後嗣民眾,並就地徵集大批的軍馬,目前已經編有八千人眾的馬步兵。

  不過王孝先除了往天水增派三千多蜀兵加強城池的防守之外,烏素大石同時下令李元壽率平夏部羌騎南下,秦州南部的戰事變得膠著起來。

  成武兩州收編的羌騎歸附大梁的心思遠談不上堅定,此時無非還是牆頭草、誰強依附於誰的心態,自然就談不上有多強的戰鬥力。

  然而在隴山西麓的谷地,想要繼續往地勢更為平闊的秦州境內挺進,李知誥所率領的馬步兵主力,想要在這樣的地形與平夏部精銳騎兵爭鋒,暫時卻還是力有未逮。

  目前只是憑藉更精良的兵甲弩械,與平夏部羌騎鬥個旗鼓相當,無法往秦州乃至更北側的隴右地區迂迴穿插。

  李知誥此時只能回到舊有的套路上,沿著隴山西麓,佔據險峻的地形修造一座座寨壘,以此一步步往北延伸。

  這除了能加強在南側成武兩州的控制,也一步步將平夏部精銳騎兵的活動範圍,往北面壓縮。

  這是笨辦法,也是有效的辦法。

  韓謙也是支持他這種結硬塞打呆仗的方略,特地從洛陽派了一隊工師匠卒到成州,李知誥從成、武兩州徵募漢民工匠,使得西征軍在修造城寨方面,有著遠比諸羌部族大得多的優勢。

  而將卒擁有更為精良的兵甲弩械,守禦城寨也更具優勢。

  修造城寨,同時能將分散的漢民以及一部分羌民聚集到城寨周邊居住、耕種,真正的將他們凝聚起來,成為效忠大梁的可用力量。

  犀牛道雖然險僻、狹窄,但每月四千餘石茶酒、棉布、鐵器、食鹽、肥皂等物資運入隴右,除了每月往內地輸送六七百匹優良戰馬外,他們也能換取逾兩萬石糧食以及相應的馬匹,支撐修造寨壘及戰事消耗。

  李知誥眺望東北方向茫茫的隴山群嶺,他想著進攻滎陽的戰鬥,此時應該已經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而能否攻陷滎陽,將直接決定大梁下一步對關中地區的反攻進程。

  此時的李知誥跨坐在馬鞍上,也是感慨萬千,誰能想到僅短短兩年,形勢竟然這麼快就一步步扭轉過來了。

  …………

  …………

  「吼!」

  自前朝中後期以來,魏博精兵強將就雄寇中原,而自梁師雄出任魏博節度使,前後近二十載,彷彿雄山峙岳,令河朔晉軍難以南進一步,也是依賴魏州地方上的武勇雄銳。

  而說到梁師雄麾下第一戰將,不是他的三個兒子,而是少年時就追隨他南征北戰的族侄梁醒。

  梁醒少年時就有勇力,曾單槍匹馬,撕開數百晉軍騎兵的重圍,將身陷重圍的梁師雄救出;三十歲之後更是集河朔、魏博槍家之大成,創龍盤槍,乃魏博第一槍術大家。

  河朔驚變以來,他雖然是梁師雄麾下大將,猶喜身先士卒、衝鋒陷陣,死於他槍下的亡魂早已不計其數。

  這一刻,他只是不甘的低頭看著胸前兩支比尋常羽箭還要略長一截的長弩箭,尾翼還正發著激烈震稟的響聲。

  他這一身鎧甲,乃是青羌部秘法所造,比尋常的山文環鎖甲要輕便一些,防護力卻是倍增,梁醒他自己曾開三石強弓試射過,五十步之內都不能破甲。

  他卻沒有想到梁軍在一百六七十步的攻城巢車裡,射來兩支弩箭,不僅毫無阻礙的射穿胸口最堅固的護胸鐵甲葉——臨死這一刻他的感知變得極其的敏銳——箭簇還穿透他的身子,從後背露出寸許來,抵住身後的鐵甲葉;而他的大腿、左腋早就被射中數箭,鮮血早就將他的戰袍染赤。

  看著左右被他拿搶刺死的梁軍先登精銳,屍首橫七豎八的躺在城牆上,鮮血沿著城磚縫隙,汩汩淌流著,梁醒虎吼一聲,以槍拄地,想著即便是死,也要站在城牆之上。

  只是像潮水一般蜂擁而上的梁軍將卒,像巨浪一般,將他虎目猶睜的屍體無情的推倒、踐踏,甚至猶有人不解恨的上去戳兩刀。

  梁醒的武勇,令他這一刻戰死得不到半點的同情與惋惜,在無數梁軍舊將老卒的眼裡,他與梁師雄是可恥、一度差點葬送大梁國運、將河淮大地拖入滔天戰亂的叛徒。

  為加強滎陽前鋒大營的戰力,淮陽兵甲軍械所今年所造的五十具單兵簧臂弩,在各部都爭先搶破頭的情況下,韓謙親自下詔都撥到滎陽城下使用。

  在成千上萬民勇輔兵,冒著敵軍的箭石、潑灑出來的熱油,不計傷亡的運土將開闊六七丈的護城濠河,填出四條直接進逼城下的進攻通道之後,滎陽城攻防戰事便進入最後的關鍵階段。

  西城牆雖然在過去一個半月時間裡,被石彈轟擊到殘斷不堪,到處都是崩裂的缺口,西城門甕城也徹底垮蹋,將西城門堵死,但守軍困獸猶鬥,表現出令人心驚的鬥志。

  這兩萬守軍裡,大多數將卒都是追隨梁師雄南征北戰多年的魏博精銳。

  梁晉爭戰中原四十餘年都沒有停息過,武勇老卒的數量極多,王元逵、田衛業所部皆是河朔、河東精銳,梁師雄這些年所統領的魏博精兵,戰鬥力之強,也絕不在任何一家之下;鎧甲也相當齊全,幾乎人人皆著精甲,不畏箭矢。

  更何況他們此時也是沒有退路的背水一戰。

  河朔驚變,便是他們追隨梁師雄、朱讓叛變,從背後發動致命的襲擊,令河淮形勢徹底崩壞,這也注定了韓謙哪怕是給九泉之下的朱裕一個交待,也不會招降他們。

  雙方在長逾兩里許的西城牆之上,每一處角落都發生血肉搏殺,像絞肉機一般,吞噬雙方精銳兵卒的生命。

  逼近滎陽城前側的巢車一度多過上百架,但被守軍不斷造出的旋風炮摧毀逾一半,但剩下的巢車之上,三十多具單兵簧臂弩卻是不斷收割守軍將卒性命的利器。

  單兵簧臂弩的精準性,即便此時還達不到韓謙提出的要求,但在一百五十步到二百步之間,卻精準破甲狙殺敵軍將領的大殺器。

  特別當己方將卒登上城牆,與敵軍戰作一團時,單兵簧臂弩還能提供額外的遠程射殺支持,對雙方將卒士氣的此消彼漲,發揮出相當至關重要的作用。

  有魏博第一勇將之稱的梁醒,被射殺於城頭,梁軍的反攻就再也沒有將陳昆親自率領的先登精銳趕下西城牆。

  夜幕降臨,但城裡城外到處都是燃燒的屋舍及火堆,火光映天,照得殘破的滎陽城通明如晝。

  梁師雄在城牆內側挖出一條深闊的內濠,又在城中架設施風炮,將拆屋破舍所得的磚石,當成石彈拋砸向城頭。

  陳昆下令將一張張木柵抬上城牆,支撐起來充當木棚,抵擋石彈,親自率領先登精銳猶是像鐵釘子一般釘在城頭,即便每時每刻都要傷亡,也堅決不撤退下去。

  城牆崩塌開的缺口,雖然已經被守軍用木柵牆與土石填上,但畢竟沒有混絆石灰夯實,還鬆動得很。

  陳昆守住西城牆,成百上千的民夫登上城牆連夜將缺口挖開,形成往城池之內直接進兵的通道。

  城牆內側雖然有內濠隔阻,但內濠畢竟不及外濠深闊。

  不惜傷亡的在西城牆上站住腳,不僅將一架架旋風炮緊貼著城牆腳轉移過來,轟擊在守軍在城中的投石機陣地,睛是將二十多架簧臂式床子弩擺上城頭,封鎖連接西城門的長街,限制守軍往西城牆反攻過來。

  這時候也顧不上城中平民的傷亡,簧臂式蠍子弩將火油罐,不斷擲入城中,將整片的街巷院舍引燃,使得西城陷入一片火海,到下午火勢不斷的蔓延,令守軍在城中的投石機陣地也陷入其中。

  這時候陳昆才下令將十數笨重的架壕車直接從缺口拖入城中,橫置在內濠之上,當夜一場豪雨,澆滅西城大火,火勢沒有繼續蔓延下去,但進入城中殲滅最後守軍的通道徹底打開。

  一輛輛輕便而堅固的鐵甲車推入城中,庇護著將卒沿著街巷往城池深入挺進。

  滎陽城北的禹河之上,河水也被寒風吹皺,泛起白色的浪花。

  烏素大石親自趕到孟州督戰,孟州水營也爆發出極強的戰鬥力,利用戰船數量上的優勢往南岸蜂擁而來。

  而為避免最後關鍵時刻梁師雄及其殘部撤逃,洛陽-水軍也是全體出動,激戰滎陽與孟州之間的禹河。

  這時候禹河之上的水戰也接近尾聲。

  數十艘戰船燃燒著余火,正緩緩的、不可挽回的往河水裡下沉。

  孟州水營已不成規模的殘部,正往北岸方向倉皇后撤,指望水營大寨前側的防寨,能給他們最後的庇護。

  洛陽-水軍還剩不到一半的戰船,這時候沒有趁勝追擊。

  除了繼續封鎖滎陽北城門外已經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的碼頭外,他們更在意的是打撈、營救那些戰船被撞翻後落水的同僚。

  這一仗打得太激烈,無數將卒戰死,看著敵兵在河水裡掙扎,也沒有救上來俘虜的心思,或用弓箭射之,或坐看他們被洶湧的河水吞沒……

  …………

  …………

  「梁師雄,你這狗賊,你當初背叛陛下,可曾想過今日?」

  陳昆親率精銳,將一部殘軍逼迫到滎陽城東北的角落裡退無可退,虎目欲眥的盯著滿身鮮血的梁師雄,怒吼道。

  梁師雄肩臂皆被勁弩射穿,靠身側兩名扈衛攙住,才勉強站住。

  他看著陳昆身後的虎賁戰卒越聚越多,面孔上也露出要生吞活剝他們的猙獰面容。

  他曾赴梁京任樞密使,這些人的面孔他多多少少還有些熟悉,可見陳昆挑選出來攻城的虎賁,都是對他心懷深仇大恨的梁軍舊卒,因此才會不惜傷亡的在城裡盯著他這一路窮追不捨,才叫他始終都沒有從東城門及北城門逃出的機會。

  然而這麼一支先登精銳,進城之後已經有超過一半的人永遠的倒在血泊中,但剩下的虎賁戰卒,卻猶是殺得梁師雄身邊的牙軍精卒膽顫心寒。

  梁師雄抬頭看身後城牆之上。兩隊梁軍將卒迅速從西面沿北城牆西進、從南面沿東城牆北征,摧枯拉朽般擊殺城牆上不成規模、卻無處可逃的潰兵,正往城牆東北角上的最後一座譙樓發動進攻。

  梁師雄再看身後,他太自信了,沒有趕在禹河被封鎖住之前,將上百名梁府婦孺提前轉移出去,看著他們在牙軍環護下瑟瑟發抖。

  梁師雄深知今日自已是窮途末路了,大吼道:「陳昆,老夫今日不妨用這具將朽之軀,成全你的令名,但梁家婦孺皆是受老夫所累,想必你也不敢違背大梁國主不殺俘降的嚴令……」

  梁師雄說罷,撥出腰間最後一柄裝飾多用實戰的佩劍,橫在頸上,往斜後側一拉,一道血線便噴-射而出。

  「敵酋,開弩射殺,皆無赦!」陳昆虎目赤紅,猙獰的下令道。

  弦崩如雷,弩箭似蝗群一般,密集的朝城牆的角落裡覆蓋過去。

  箭矢鑽透血肉以及不斷開弦發射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在滎陽城角落裡傳蕩,彷彿是天地間壓過婦孺慘嚎更為清晰的音色——百餘名魏博牙軍兵卒已經殺得脫力,連舉起手裡的刀弓都難,陳昆不給他們投降的機會,在他們紛紛倒下、橫屍血泊之中,接下來則是輪到這幾年隨梁府隨梁師雄遷入滎陽的家眷婦孺,以更快的速度淪為箭雨之下的亡魂。

  滎陽城最後一處角落在這一刻,也徹底為血泊浸染。

  這時候城牆之上的將卒也攻下最後那座譙樓,城牆上下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

  陳昆卻似脫力般,一屁股坐在城牆角落裡,守著一堆死了不能再死的敵屍,一具少女的屍體滾落過來,稚嫩的臉上猶有臨死時的驚懼。

  陳昆將頭盔摘下來擱在一旁被血跡染紅的泥地上,將戰矛橫在膝前,如老僧入定。

  趙無忌策馬過來,看著一地的死屍,翻身下馬來。

  陳昆將腰間的虎符、印信摘下,說道:「這些婦孺是我違背君上的嚴旨下令射殺,我無臉去見君上,這虎符、印信還請趙督帥代為交還君上,但有任何懲罰,陳昆一力擔之,其他將卒有功無過。」

  「扶陳將軍回營房包紮傷口。」趙無忌示意陳昆身邊的扈衛先送他去休養。

  除開輔佐攻城的民夫鄉勇不說,諸部精銳為趕在禹河冰封之前奪下滎陽,戰死者不下一萬人,將卒到最後可以說是殺紅了眼,到最後要不是督戰隊進城,恐怕是連最後兩千多俘兵都不會留下來,要盡數屠殺乾淨。

  而在陳昆這些梁軍舊將的眼裡,梁師雄乃是河朔驚變的第一罪魁禍首,認定若不是梁師雄在幕後慫恿謀劃,朱讓既沒有膽氣、也沒有能力聯絡蒙兀人叛變。

  也是胸臆間積鬱多年的戾恨,陳昆最後連梁府婦孺也都不留下一個活口。

  趙無忌能知曉陳昆心頭的戾恨,但如何處置,他不會擅自決定,他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收拾戰勝後的殘局。

  攻城之前,守軍有兩萬魏博精銳,最後僅得兩千餘俘兵,餘下近一萬八千兵窣窸數擊斃,城中民戶之中被強迫參與守城而死的精壯以及城中火海中葬身的平民也多達兩萬人。

  …………

  …………

  「……」

  為給趙無忌、李秀、陳昆及韓東虎等將最大的指揮權及發揮空間,滎陽戰事最為激烈之時,韓謙都遏制住前往虎牢關督戰的衝動,從頭到尾都留在洛陽。

  滎陽大捷的消息,也是一天之後,就經快騎送入上陽苑。

  韓道銘、朱玨忠、顧騫、馮繚、高紹、荊浩、韓元齊、陳由檢、周道元等一干大臣宿將坐在大殿兩側。

  滎陽是獲大捷,但陳昆帶著兩百多將卒殘酷無情射殺梁府百餘婦孺之事,也擺到韓謙的案頭。

  一支兵馬只要能嚴明軍紀、勤加操練,戰鬥力就不會差,多經歷幾場惡戰,就有可能淬練為百戰精銳,但一支精銳兵馬從內部腐蝕、摧毀,也只需要簡單做到有法不肅、從紀不嚴就可以了。

  除了之前三令五申嚴禁殺俘虐俘、誅害婦孺,韓謙在滎陽攻防之前,還正式頒布國詔廢除誅族、連坐等刑律、廢除除絞首、賜毒、杖斃等有限死刑之外的其他酷刑。

  陳昆身為鎮都指使軍一級的人物,在眾目睽睽之下射殺梁師雄滿門婦孺,頂替朱玨忠進入監察府任右知事的陳由檢,也不敢包庇陳昆,借今日廷議將對陳昆等人的處置決定呈到韓謙的御案之上。

  韓謙看著監察府的處置決定,輕嘆了一口氣,拿起筆醮了蘸墨,邊說邊將批覆直接寫到監察府的奏函之上,說道:

  「趙無忌率部回守陳州,任潁西宣慰使;革去陳昆虎牢關都統制、都指揮使等職,裁撤虎牢關行營,另設滎陽行營,節制長葛、新鄭、密縣、虎牢關諸部兵馬,使韓東虎任都統制、滎陽制置使。陳昆他既然沒臉見我,伊川縣缺個主薄,叫他直接去上任吧,此外,所有參與射殺婦孺的將卒,遣歸地方,攻滎陽戰功不敘,著地方酌情安置,不再重用……」

  陳昆之前乃九大鎮都指揮使將軍之一,現在是直接貶為九品縣主薄;而其他參與射殺梁府婦孺的將卒,也都做除役處置。

  即便韓謙要求地方上接收、妥善安置他們,但韓謙批下「不再重用」四字,也直接封殺掉他們未來在軍政仕途上的前程。

  眾人默然無語,韓元齊、顧騫、荊浩都不便替陳昆求情,而監察府提請的處罰也不比這輕多少,還是由陳由檢負責提出來。

  「攻城傷亡太慘重,將卒最後也是都殺紅了眼,左衛將軍也是一時衝動;而以梁師雄大叛之罪,依前例,誅滅九族都不足平將卒之恨。」其他人都不便替陳昆求情,馮繚站出來說道。

  韓謙沒有理會馮繚的話,直接將批覆好的奏疏擱置到一旁,才跟顧騫、朱玨忠等人說道:「朱裕兄身前不欲大葬,棺柩到現在都還停在潛溪寺。我觀伊川臥龍嶺風光極盛,想來朱裕兄九泉之下,也希望能看到伊洛兩河舟楫如林的盛世,我有意在臥龍嶺造一座陵墓安葬朱裕兄,這差事也叫陳昆一併給辦了吧。」

  見韓謙如此安排陳昆,眾人也無法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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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20: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四十一章 定策

  看著滎陽城上空升騰而起的濃煙也漸漸消散,蕭衣卿也意興闌珊的走下城樓,往烏素大石在城內的行宮走去。

  呂輕俠面罩輕紗,默然無語的跟隨其後。

  蒙軍在孟州集結六七萬精銳,而朱讓在汴梁及武陟等地也是集結七萬多兵馬,只是梁師雄卻未能多堅持十天半個月,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滎陽失陷。

  「不念我父子為大王所立的汗馬功勞,但今日我梁府滿門血泊盡染滎陽,大王若恤之,當集結大軍進攻潁西!」

  蕭衣卿走進行宮,登上殿階,還沒有著人稟告一聲,便聽到武陽侯梁任悲憤的聲音傳出來,語氣之間甚至隱約有要挾烏素大石之意。

  就像當初他們因為想將河洛直接收入囊中一般,前年底才著梁師雄先從洛陽、偃師等地撤出,梁師雄與朱讓想著確保嵩山、伏牛山以東、潁水以西的區域能盡歸東梁,也是迫不及待的將家小族人遷入滎陽定居。

  梁氏一族到底有多少人活下來,還不清楚,但梁府百餘婦孺被陳昆下令射殺、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來,這事已經由百餘泅渡冰冷禹河逃到孟州的逃卒之口,傳入眾人的耳中。

  這也意味著梁家一脈 ,除了武陽侯梁任在戰前擔任東梁軍的國信使身在孟州外,包括梁任的妻兒在內,已經被滅門了。

  考慮到梁任此時的狀況,他說話的語氣即便有些冒犯,也算不上什麼事情,蕭衣卿走進大殿,看到諸將吏皆沉默的坐在一旁,烏素大石也是儘可能語氣和緩的安撫梁任。

  蕭衣卿朝烏素大石微微搖了搖頭,才在長案後坐下來。

  烏素大石微微頷首,表示明白蕭衣卿的意思。

  呂輕俠也深知現在的形勢,新建的晚紅樓能發揮的作用越來越有限了,她安靜的坐在下首,看到蕭衣卿與烏素大石之間的小動作,也知道不管梁任如何懇求,烏素大石都不可能在這個冬季,對潁西發動大規模的攻勢。

  想想也是,他們理論上在這個冬季集結十五萬甚至更多的兵馬,但東梁軍損失最精銳的魏博精兵之後,戰鬥力不可避免將嚴重下滑。

  而大軍越過潁水,進攻伏牛山、嵩山以東的潁西地區,包括下蔡、滎陽、許州、陳州等地在內,梁軍能直接用於潁西作戰的主力兵馬就超過六萬。

  由於梁軍是內線防禦,在短時間內除了能從其他地方調動更多的兵馬加強潁西的防禦外,還能就地徵募大量的青壯男丁編入營伍,最終在潁水西岸可用的人馬規模,不會比他們少太多。

  還有一個關鍵的原因,他們入秋之後主要考慮的是增援滎陽,並沒有準備多少攻城奪寨的戰械。

  他們要是沒有更充足的準備,就這樣殺過潁水,梁軍甚至只需要在潁西堅壁清野,就能輕鬆化解他們的攻勢,令他們集結十數萬兵馬進入潁西卻最終無功而返。

  相比較迫切對潁西地區實施報復性的打擊,他們此時更需要重視的,還是要警惕梁軍對關中的野心。

  目前蒙軍駐守關中及隴右的兵馬,以王元逵、王孝先及諸羌平夏部酋首李元壽三部兵馬為主,步卒、馬步兵、騎兵總計七萬有餘,但此時梁軍在關中及隴右的南側、東側有李知誥的梁州軍、孔熙榮所率的商洛行營軍、荊振所率的華潼行營軍,精銳戰卒加起來也超過七萬人眾。

  目前看李知誥率西征軍在隴右動作甚是積極,整個梁州軍在得到近一年的休養,並在進入隴右之後招兵買馬,近三萬眾的精銳甘為韓謙所用,這直接改變了雙方在秦嶺的軍事對比。

  倘若蒙軍及東梁軍精銳從東線進攻潁西沒有什麼大的戰果,等到明年入春後被迫撤出,這時侯倘若韓謙隨即對關中發動攻勢,東線的蒙軍騎兵精銳,要從潁水東岸北上,從汴京附近渡過被截流乾涸的禹河,再從孟州北部王屋山與太行山南麓之間的缺口北上,再經河津(蒲州、晉州)渡過禹河,進入關中增援,前前後後繞一大圈,再快也需要兩三個月的行軍時間。

  然而韓謙在明年入春之後將其部署在潁西、河洛的兵馬都調到西線,甚至僅需要半個月的時間就夠了。

  這個時間差到時候對關中戰局將是極其致命的。

  還有一點很關鍵,洛陽-水軍的戰力之強,還是要在他們想像之上。

  不借助接下來兩個多月禹河難得的冰封期,加強渭河兩岸地區的軍事防禦力,待等到明年春後關中與河東的聯繫被暫時的割斷,他們到時候即便在襄山北面集結大量的援兵,卻沒有渡過禹河,豈非又要眼睜睜看著滎陽失守的悲劇再度重演?

  他們這個冬季最重要的任務,已經不是急於實施報復性攻勢,而是要利用好接下來的禹河冰封期,盡最大可能的加強關中的守禦軍事力量,同時也要東梁軍加強潁水東岸的守禦工事,而不是一味想著並無太大效果的襲擾。

  當然,烏素大石對梁任的憤恨,也是給予極大的同情,也是耐著性子反覆寬慰,卻是始終不鬆口說出兵潁西之事。

  或許明白烏素大石看似好說話的氣度之下不容動搖的意志,武陽侯梁任失魂落魄的告辭離開。

  待梁任辭退走後,有些心力憔悴的烏素大石看向蕭衣卿,問道:「滎陽已失,梁軍水軍又犀利無比,除河淮冰封之外,將不畏東翼威脅,而接下來必將視野投向關中——蕭卿以為唯今應計出何方?」

  蕭衣卿沉吟片晌,跟烏素大石說道:「請殿下摒退左右……」

  蕭衣卿接下來要說的話,烏素大石倘若不採納,反而會有極大的負面影響,所以他請求秘議。

  烏素大石揮揮手,示意諸將吏先退到外殿等候。

  「已經遷入關中、河津地方的部族,全部撤回到太原、上黨等地安置,授王孝先鳳翔節度使,授王元逵渭南節度使,授李元壽隴右節度使,除封受徹侯外,地方官員皆由其自行推薦任命……」蕭衣卿肅然說道。

  烏素大石陷入沉思。

  蕭衣卿的建議,可以說是對以往所行策略的一個大逆轉。

  這也是要他正式承認蒙兀短時間內沒有進一步南下奪取河洛、潁西、進軍江淮的可能,除了將直轄地縮回到河東、河朔、燕雲三地,加強對這三地的深耕細植外,還要將渭河平原以及隴右劃分為三個藩鎮,交給王元逵、王孝先、李元壽割據,以此換取他們死守藩屏的決心。

  梁軍戰力是極強,但為攻陷滎陽孤城,前後損失-精銳也有將近兩萬,可見梁軍並沒有強大到無可戰勝的地步。

  這時候最關鍵的,還是要王元逵、王孝先、李元壽能夠有決心留在渭河平原及隴右死戰,他們才能有以較小的代價,確保關中不落入韓謙的手裡。

  至於將部族之民同時從河津、河陽地區撤回去,也是儘可能緩和南遷部族爭地的矛盾,使得田衛業、趙孟吉二人能夠更好的拉攏地方勢力,從北面、東面遏制梁軍的擴張。

  做到這幾點,便能遏制住梁軍快速擴張的步伐。

  而梁能蜀楚之所以能談成和談,蜀楚能以相對寬泛的條件允許梁國商貿往他們國內傾銷以牟巨利,最關鍵的一個原因,還是他們之前攻伐河淮的兵鋒甚利,令蜀楚都深刻感受到河洛不保之後他們所將要面臨的直接威脅。

  現在他們轉攻為守,甚至可以遣人進入蜀楚宣染他們在滎陽遭受失敗的慘狀,削弱蜀楚對他們的警惕,相應的,蜀楚兩國便會自然而然的提高對近在咫尺的梁軍的警惕。

  到這時候梁軍居天下之中,四周皆強藩或強國,僅有五百萬丁口,韓謙即便有逆天之才,也再沒有可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當然了,要做這些轉變,需要烏素大石頂住蒙兀內部的壓力,同時也需要與朱讓、徐明珍、司馬潭等人做好溝通,不能再出戰略上的致命錯誤。

  想年前朱讓、梁師雄要是聽從他的建議,不計代價的在滎陽與武陟之間修造一條堰道,怎麼可能淪落到他們在外圍徒有十三萬援軍,卻要坐看滎陽陷為孤城最終為梁軍攻陷的尷尬境遇?

  …………

  …………

  「蕭衣卿還真是不簡單呢……」

  韓謙站在窗外,眺望凌雲閣外大雪紛飛。

  此時禹河以及河淮地區的溪河都已經冰封上,預計敵軍對潁西可能會發動的報復性進攻並沒有發生。

  東梁軍將渦潁之間的民眾強制撤離開渦水以東,在潁水與渦水之間形成緩衝區,同時在汴梁、武陟以南的尉氏等縣以及渦水兩岸廣築城寨;蒙軍兩萬多騎兵,也在禹河冰封之後,經王屋山與歷山之間的軹關陘撤回浦州。

  雖然烏素大石欲將渭河平原及隴右地區劃分三個藩鎮,由王元逵、王孝先、李元壽三部堅守的事情還沒有正式實施,但烏素大石已明確下令,停止蒙兀諸部族南遷關中的計畫,將渭河兩岸整理出來的上百萬畝肥沃官田,都悉數用來招覽流民精壯作為屯營兵戶進行耕種,增強王元逵、王孝先在渭河兩岸的軍事實力。

  此外,蕭衣卿獻給烏素大石防禦大梁的其他策略,此時也都由內線刺探出最為核心的主要內容,呈到韓謙的案頭。

  梁楚和議,雖然大梁對楚廷稱臣並每年進納近百萬緡的貢賦,但雙方商貿沒有斷絕、保留住敘州這塊飛地。

  而與蜀國的商貿聯繫還要更開放一些,往黔陽、南詔等地,以及通過鄭氏往嶺南諸州輸送商貨更為便捷。

  商貿通道維持住最直接的好處,除了淮西、南陽盆地以及河洛的工礦業得以持續發展外,同時也為大梁每年輸入逾兩萬頭畜力、近兩千匹戰馬、六十萬石食鹽、兩三百萬斤銅及金銀貴金屬、十數萬桶桐油以及染料、紙張、茶藥等各種物資,也帶來以青壯年為主、逾三萬人口的淨流入。

  除了人口之外,由於大梁對外商貿,除了赤山會直轄的那一部分外,其他部分目前也還主要控制在有數的四十餘家行商手裡——由於這些行商與中樞有著唇亡齒寒的密切關係,基本都能保證將擴大生產之外的利潤都存入大梁第一儲蓄局。

  這一模式加上相應的稅捐,也基本上保障了從外部輸入的相當一部分物資,韓謙能調為軍用,只是一部分轉為對大梁第一儲蓄局的債務而已。

  也是因為如此,大梁才能如此迅速的對敵軍轉守為攻,而同時保證境內的農耕、工礦等業持續發展,支撐新學研究體系不斷充盈厚實,而不傷民本。

  要是蕭衣卿的策謀得逞,大梁與楚蜀的關係日趨緊張,商貿上受到更大的限制,物資及人口輸入上的損失,就夠他們吃一壺的。

  「軍情參謀司潛於太原、雲州的密諜,已暗中散佈蕭衣卿得王元逵、王孝先、李元壽賄賂才建議封藩關中肥沃之地的消息,儘可能拖延蒙兀人對王元逵、王孝先、李元壽等人的封藩,」馮繚、高紹、韓元齊站在韓謙的身後,建議道,「而東梁軍既然強制渦水西岸的民眾東遷,那麼於決堤口西側及長葛修水堰、分禹河大水入渦水,傷民甚微,同時也能令東梁軍於渦水以西及汴京南部修造的防寨淹入大水而白做工……」

  梁師雄最初將禹河南岸大堤扒開數十丈的缺口,但隨著數年來大水的沖洩,位於滎陽與武陟之間的缺口已經擴大到數里長。

  在奪下武陟、汴梁之前,他們無法合龍缺口,使禹河重歸故道,但在決堤西側修石堰,迫使缺口往東擴大,實際上也就能達到夏秋季,使更多的禹河大水往武陟境內、往汴梁的西南部分流的目的,能有限減少滎陽東部、新鄭縣以及長葛北部的受淹面積。

  同時在長葛境內,選擇東岸淺淤築分水堰,則能進一步達到將一部分洪水往渦水分流的目標。

  而將來有能力修造完全截斷沙潁河上游河道的堰壩,就能將禹河大水完全導入渦水。

  只是這座大壩要完全擋住夏秋季從上游湧來的洪峰,修建難度太高;分流堰要更現實一些,畢竟只是分流一部分洪水,同時堰壩會往東南傾斜,夏秋季受洪峰衝擊的力度將大為減弱。

  時變勢變,韓謙點頭同意諸司實施他之前中止的這一方案,也算是從善如流。

  「蒙兀人既然有意派人潛入楚蜀傳播他們受創嚴重的消息,以刺激楚蜀對我們的警惕,我們也應在接下來的軍事行動也應該暫時收斂一二,向楚蜀兩國傳遞我們實力不足,只是為確保河洛東翼安全,才不得不以數萬精銳將卒傷亡以換滎陽的消息,維持與楚蜀的和議不受破壞。」馮繚說道。

  即便蕭衣卿的策謀得逞,會給大梁帶來很大的麻煩,但在馮繚的眼裡,他們所面臨的形勢總要比韓謙剛禪繼國主之位時樂觀得多。

  馮繚目前還是更希望能大梁多休養生息兩三年,使國力得到進一步的休養與提升。

  大梁目前雖然隸得編籍民戶五百一十七萬口,僅與蜀地相當,但大梁青壯男丁的增漲規模,卻要比蜀地高得多。

  這主要也是與大規模推廣新醫學直接相關。

  江淮、川蜀可以說是富庶之地,這兩年諸州縣已罕有饑荒發生,但即便是前朝中前期所謂的盛世,新生人口成順利長大成年者,甚至僅佔四五成。

  這也意味著新生人口之中,將近五六成在長大成年之前,因為種種疫病及意外而夭折。

  然而韓謙很早就在敘州成體系的發展公共醫療衛生及防疫體系,新生人口的夭折率早就大幅下降到一成以下;淮西未成年夭折率近年也大幅度降低。

  河洛及潁西等地的公共衛生、鄉司一級的醫療及公共衛生體系才剛剛著手建立,但馮繚相信很快就會取得立竿見景的效率;畢竟他們往河洛、潁西等地直接輸入大批有經驗的醫吏推進相當事宜。

  這也意味著同樣的人口基數,大梁每年的新增丁壯是其他地區的兩到三倍,再算上成年人壽命延長的部分,大梁此時每年新增丁壯的淨規模,不會比楚國及蒙兀人控制的地域稍低。

  這種情況下,即便大家都到難得的休養生息的機會,即便大梁的工造及新學停滯下來,不再發展,隨著時間的延長,大梁也不會居於劣勢。

  韓謙走到西廂壁懸掛的地圖前,盯著河洛、關陝的地形出神。

  王元逵居雍州以及王孝先居鳳州、岐州,除了有雄鎮、險地可守外,蒙兀人的騎兵從北面的延麟等州增援過來也快,難以直接猝然攻下。

  真正要打,有兩個選擇。

  一是將所有騎兵都遣往成州,與李知誥的西征軍會合,擊潰平夏部,奪得秦州,然而據秦州穿過隴山,進入鳳翔境內,沿渭水而下,逐一收復散關、陳倉、鳳縣、漢興、秦川、撫風等雍州以西的關隘城池,最後再與商洛軍、華潼軍兩路兵馬北拒敵援、合圍雍州以克之。

  這也是最穩妥的戰法,但關鍵將李秀、曹霸、趙慈、朱貞四部騎兵旅調入成州,補給怎麼解決?

  即便夏秋之時西進,戰馬可食草料,但多出兩萬戰卒、輔兵西進,每月就要新增加近兩萬石的物資消耗,就已經超過總人口僅十二三萬的成武兩州的供給能力了。

  嵩山與伏牛山交錯的汝陽、嵩陽縣境內,主要乃丘原地形,嵩山棧道修建就已經代價極高,牛脊道兩翼從深崖陡壁,要進一步拓寬,難度要大得多。

  即便不惜代價進一步石牛脊道,也非一兩年能競功。

  再一個,蒙兀人同樣能往隴右派出大量的騎兵,增援李元壽。

  除開之外,還有一個更冒險的戰略選擇。

  那就是直接從孟津渡過禹河,強攻垣曲縣,也就從歷山與王屋山之間的軹關陘一直往北打,將主力兵馬像一把鋒利的戰刃,直接插入蒙兀目前所佔領的汾水河谷腹心。

  目前陳元臣等將率精銳兵馬,已經滲透進軹關陘兩翼的歷山、王屋山之中,是他們取軹關陘北上的一個優勢。

  倘若能打通這條戰略要道,沿汾水北上可擊汾州、太原府,沿汾水西進可擊河津,抵達禹河西岸(禹河也就是黃河,從襄山以西、以北乃是南北流向),東進則可進擊佔據澤、潞兩州的上黨盆地。

  然而敵軍同時深刻知道這條戰略要道的重要性,除了前期使田衛業率部守蒲州、垣曲等地外,滎陽戰事結束之後,烏素大石更是將兩萬多精銳騎兵經軹關陘北上,加強軹關陘北段諸塞的防守。

  又由於軹關陘位於敵軍三個戰略區域的銜接點上,大梁兵馬一旦經此道北上,敵援將會從東北西三個方向源源不斷的匯聚而來。

  軹關陘北有絳山、東臨歷山、西臨王屋山,陘道之中也是峰嶺縱橫,幾乎每個路段都有敵軍目前牢牢控制的戰略要沖,兵馬要從這條道一路強攻過來,難度絕對不比直接攻打雍州城稍低。

  當然,選擇從軹關陘北上,從純粹的戰術層次考慮,對大梁兵馬也有很多的便宜可佔。

  除了陳元臣等部精銳已經滲透紮根於兩翼的歷山、王屋山外,最核心的一點就是補給便捷。

  軹關陘的主入口垣曲塞,正對著孟津縣西側的羊湖寨,只要攻下亙曲塞,物資可以就近從孟津、澠池運入。

  便捷而直接的補給運輸,意味著節省,意味著糧穀的消耗能降到最低,意味著對國本的消耗能降到最低,兵馬也不需要擔心糧路有被敵軍切斷的可能。

  外圍作戰最難克服的,除了糧路安全之外,運輸消耗極其恐怖。

  通常說來,五萬大軍在外征戰一年,可能僅需要五十萬石糧穀,但為了保障這五十萬石糧穀運往前線大營,途中的運輸消耗可能就高達上百萬石糧穀之巨。

  而軹關陘沿路的谷道、山峽極多,地形也崎嶇不堪,這樣的地形,其實更有利於精良弩械發揮更大的作用。

  谷道、山峽難於迂迴穿插,則反過去對蒙兀人佔據優勢的騎兵進行最大的限制。

  倘若與蒙兀人圍著軹關陘的爭奪打消耗、拉鋸戰,則更能消耗蒙兀人的有生力量。

  還有一點好處就是,到明年蒙兀人倘若真封藩王元逵於渭南,他們組織兵馬進攻軹關陘時,王元逵為了保存實力、加強對渭南地區的控制,將極可能會更怠於從西翼進攻華州、潼關牽制他們……

  「接下來一個,要於澠池、孟津之間,沿河南岸多築堅塞,同時要陳元臣等進入歷山、王屋山的兵馬,多往軹關陘兩側聚集、延伸,」韓謙拿出炭筆,直接將軹關陘從地圖圈出來,說道,「既然烏素大石、蕭衣卿千方百計防範我們反攻關中,那明後年等到時機成熟,我們可以考慮從這一路插入河東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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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21: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四十二章 光陰

  目前整個邙山,從希玄寺寨、偃師北部、孟津、澠池諸地的防務,皆歸溫博主持,倘若計畫明年底或後年著手對孟津北面的軹關陘用兵,無論是前期的戰事籌備,還是後續的前鋒兵馬指揮調度,主將除了溫博之外,自然不會有更合適的人選。

  不過,真要從軹關陘往北用兵,僅以孟津、澠池、偃師三地駐守的兩旅步戰精銳以及陳元臣所部,僅一萬五千餘精銳兵馬,一路去硬啃目前有逾四萬精銳蒙軍駐守諸多關隘城塞的軹關陘,是遠遠不夠的。

  到時候還要從其他方向抽調大量的騎兵及步戰精銳。

  涉及到諸部協同作戰,同時軹關陘沿線的作戰,極可能寸土必爭,作戰會極其激烈而複雜,前期戰事的籌備必須要充分——軍情參謀府這邊,韓謙也指定馮宣、郭卻負責居中協調。

  考慮有轉移敵軍注意力的必要,避免敵軍察覺到他們的意圖之後,集中資源進一步加強軹關陘沿線的城寨,韓謙同時又下令調趙慈所部騎兵旅,進入成州,接受李知誥的節制,加強對成州以北秦州地區的攻伐力度,並往沔陽、略陽增援大批工師匠徒,加大對犀牛江北岸驛道的拓寬修建,做出一副要先奪秦州、再取鳳翔的勢態來。

  太和四年,韓謙推行新一輪的地方改制,將州縣制改為府縣制。

  滎州改滎陽府,商州改商洛府,華州改華潼府,鄧州改南陽府,均州以及鄧州西南部地區,拆設出淅川府與鄖陽府,光州改信陽府,汝州改汝州府,許州改許昌府,陳州改陳州府,濠州改淮南府,壽州改壽春州,巢州改巢州府、霍州改淮陽府,滁州改滁州府,並將東湖、歷陽、武壽、棠邑、石泉五縣從滁州府、巢州府劃出來,單列東湖府,敘州改敘州府,京兆府改洛陽府,梁州改漢中府,金州改金州府、潁州改潁川府、下蔡地區單列增設蔡州府,並將河洛西翼的陝州、靈寶、澠池、盧氏等四縣從洛陽府劃出,新設陝州府。

  經過這一輪的調整之後,大梁轄二十四府、一百二十六縣、一千零一十七鄉司。

  於太和四年之初就迫切對地方進行改制,除了以新設陝州府的名義,以便接下來名正言順的重點加強對軹關陘主入口對岸的道路及城池等基施的建設外,同時也是對州兵以及地方權力結構進行全面改革。

  後者的意義極為重大,也則更能掩蓋新設陝州府、以重點加強軹關陘對岸基礎設施建設的真正意圖。

  州縣改府縣之後,州兵也將裁撤掉,地方衛戍之事,將交由右內史府兵司所直轄的預備役旅接手;地方捕盜揖寇等治安事務,另設捕巡司負責,而監察及刑獄等事,更是從州衙獨立出來,歸由中樞監察府直轄。

  如此之來,以往集地方軍政及司法大權於一身的州刺史,改為知府事之後,除了不再掌握地方衛戍之權外,還不得干涉地方監察及刑獄之事,將專注民政事務的發展。

  唯有軍事重鎮,主官加制置使銜,才兼領地方防務、軍政及司法諸事。

  太和四年仲春,待禹河凌汛過去之後,趁著禹河水勢回落還沒有漲上來之前,出任滎陽府制置使的韓東虎便組織兩萬多軍民,從西側著手單邊的修填禹河大堤決口。

  滎陽、密縣兩城攻陷之後,就收編逾六萬口民戶,為逃避戰火躲入嵩山東麓山區的民戶也有六余萬口,再加上之前重新鄭南遷的民眾回流,新設的滎陽府,含滎陽、虎牢關、密縣、新鄭四縣,太和四年初春錄得民戶十七萬口。

  滎陽這些年農耕生產受到近乎摧毀般的破壞,絕大多數民眾的生計都成問題,但這樣的人口基數,也為滎陽的農耕生產恢復,以及堤壩道路城池等基礎工程建設、修繕,提供相對充足的勞動力。

  以府縣鄉司出面組織流民及窮困民戶,參與屯墾、堤壩、道路等基礎工程設施建設,在此過程中給予相應的錢糧,或者直接折算成相應的耕地田畝及屋舍作為報酬,以此取代直接的賑濟,這是韓謙早年從敘州開始,就一貫推行的以工代賑的模式。

  不過,這背後依賴於雄厚錢糧的支撐。

  所謂的錢糧,除了中樞直接撥給滎陽地方的工造款外,大梁第一儲蓄局也於年底之前,於滎陽設立分司,並由第一儲蓄局牽頭組建滎陽府儲蓄局,共同籌措錢款,以低息借貸的形式,支持地方恢復生產。

  像滎陽應募入伍的每一名兵卒,其家小除了能直接分得十五畝水旱地外,還可以最多從儲蓄局低息借貸二十緡錢,以供購買農具、種子、耕牛、口糧、修繕屋舍之用。

  一個赤貧無地民戶,只要家中能有一名丁壯應募,家小的生計也就能維持下來。

  即便不應募,以募工參與府縣鄉司的基礎工程設施建設,除了其本人食宿能得到保障外,成年男丁一日還能得三斤粳米作為工錢,健壯婦女一日的工錢則為兩斤粳米,也基本能解決其家小一天的溫飽。

  除滎陽駐軍開銷外,將中樞撥付及儲蓄局工程款借貸計畫在內,滎陽府太和四年計畫用於水利、道路及城池、農田開墾修造的預算,就高達三十萬緡錢。

  在沒能收復賈魯河以東的武陟等地之前,禹河南岸大堤決口注定無法合龍,而單獨從西側著手堆土圍水,也注定要承受更大的水流衝擊,修堤的難度也相當苛刻。

  在著手修填大堤之前,韓東虎組織軍民從嵩山東麓開採大量的石料,用於加固大堤的外側。

  就是這樣,趕在五月之前禹河汛期來臨之前,滎陽軍民利用兩個半月的時間,將垮塌的大堤從西往東修復五里有餘,將決口往東縮短不到千步。

  而決口的西側更是用長青石及石泥砌出一座長五十米、高四米、底座厚十米的石壩,以抵擋決口處渦流的衝擊。

  花費如此代價,效果自然也是極為明顯。

  五月中旬,新一季的禹河汛期來臨,大水洶洶而來,決口以東的殘堤,受到嚴峻而殘酷的考驗,六月上旬前朝中期修於賈魯河口、銜接禹河的水閘,連同左右的殘堤,一併被大水沖垮,導致逾一半的禹河大水,直接洩入賈魯河以及賈魯河以東的武陟縣境內,使得汴梁城以西、以南皆成汪洋大海。

  東梁軍修建於賈魯河東岸的十一座營寨隨之被沖毀。

  趙無忌組織軍民,於長葛西南的潁水淺灘修造的分水堰更是早在四月中旬就完工,並在分水堰上游河道里,鑿沉一批載滿砂石的舟船,除了保護分水堰外,更是進一步收縮沿潁水往南的行洪水量。

  長葛分水堰這時候發揮出預想中的作用,迫使大量的洪水,更多的往對岸湧去,通過汴梁與鄢陵之間的低窪區,浸入渦水。

  此事對渦水沿岸的影響有多大,暫時還難有準確的估算,但潁水西岸在這個夏秋季的洪泛區面積大為縮減,臨淮以西的淮河水位比往年也大為降低。

  林海崢、楊欽他們於今年暮春之前,組織軍民,在壽春南側行洪帶之內,開挖的行洪干渠,也成功經受住考驗——僅新堤、舊堤之間騰出長逾六十里、寬七八里到十數里不等的肥沃土地,就為壽春府新增加十五萬多畝的豐產糧田。

  太和四年轉眼而過。

  朱讓、徐明珍、司馬潭為在豫東及齊魯、徐泗等地維持總數高達二十萬人眾的兵備,又要在汴京以西、以南及渦水兩岸、淮河及洪澤浦北岸修造大量的城寨防壘,只能是對地方百般盤剝。

  渦水、泗水兩岸,夏秋時相繼大災,洪水在數百里方圓的河淮平原肆意泛流,總計近兩百萬緡的鍍銅鐵錢通過各種渠道流入東梁軍控制的地域,進一步摧毀其脆弱的商貿經濟。

  東梁軍位於渦水、泗水兩岸的防寨、城池也大量受淹,入冬後,在趙無忌、林海崢等人的指揮下,許州軍、蔡州軍分股往豫東地區迂迴穿插,東梁軍選擇堅壁清野抵抗。

  實際上也是放棄對邊境地區的封鎖,豫東地區的流民、災民,趁機越過邊境線,往淮南府、壽春府、陳州府、許昌府境內湧來。

  太和五年初春淮河解凍之前,豫東地區南下及西進討生活的民眾,高達三十萬眾。

  太和四年,對為戰亂而逃入秦嶺、伏牛山、肴山、嵩山、桐柏山等山區的民眾,進行進一步的梳理,再加上從豫東地區接出來的逃難民眾,疏導歷山、王屋山的山民農戶遷往滎陽府定居,太和五年初春新一輪的人口統計,大梁編籍民戶突破六百萬口。

  為保證工礦業發展能獲得足夠的剩餘勞動力,韓謙一直都沒有放開限田禁令,但要求府縣通過遷徙以及槽渠、堰壩等水利設施建設,不斷壓縮低產的坡地山田的比例,提高豐產水田的佔比,並要求府縣在育種、選種及套作輪作等農耕技術下多下功夫。

  太和五年春,一個代表工礦業發展標誌性的數據呈到韓謙的案頭。

  隨著高爐冶煉技術的進一步發展及推廣,太和四年全境生鐵及精鐵總產量突破一百萬石。

  放在後世,一百萬石鋼鐵產量,也就僅僅是一座技術水平停留在地條鋼標準、五萬噸產能的小鋼鐵廠而已,但在當世韓謙前後歷十數年,才一步一個腳印的達成這個目標。

  當然五尖山北段煤鐵礦藏的發現,為達成這一目標做出最為突出的貢獻,永陽鐵礦年產鋼鐵佔到大梁全境鋼鐵產量的近一半。

  為保障境內貨幣供給,同時也是通過鑄幣進一步擴大中樞歲入,太和四年韓謙也下詔對鑄幣進行新改制,廢除以往的方孔銅製錢,采更先進的翻砂法,以銅合金改鑄銅元。

  為了儘可能保障銅元本身的價值,以便能更容易為世人接受,但第一批新鑄價值十文的「太和通寶」銅元,以新推行的度量衡計也僅有二十克重。

  以當世銅價或開採冶煉銅礦及翻砂鑄幣的成本,太和四年官錢司鑄三十萬枚銅元,以舊錢計算,僅此一項就相當於為中樞國庫提供一百五十萬緡的歲入。

  也難怪後世中央政權會千方百計的將鑄幣權緊緊抓在手裡。

  而為方便大宗貿易的巨額支付,官錢司著手鑄造分別價值一、十緡、足重五十克的金銀元鑄幣。

  官錢司也正式實行金銀復合本位制,防止貪圖鑄幣的利益,而忘卻濫鑄對國本的危害;同時也著手嚴厲打擊私鑄。

  進入太和五年,烏素大石也終於抵擋住蒙兀內部的壓力,封授王元逵、王孝先為渭南、鳳翔節度使,冊封李元壽為隴右郡王,以此從西翼遏制梁軍的擴張步伐。

  朱讓也趕在太和五年元月在汴梁正式稱帝,國號為魏;徐明珍受封宋國公,司馬潭受封沛國公。

  而太和五年二月,黃慮、張封等將率左武驤軍,沿贛江南下,與鄭暉所率的右龍雀軍會師後,趁清源軍節度使、自封南平王的劉隱病逝,一舉攻陷劉氏據為根基之地的興王府(廣州)。

  潮封等東部地區隨之獻城投降,清源軍節度使所轄嶺南諸州及二十八萬餘戶民至此盡歸楚廷。

  而此時割據閩地的武威軍節使度、十五年前遙奉梁國得封閩王的王審知病逝已有兩年,其子王延翰繼閩王位,但與兄弟、大臣不睦,致使閩國內部局勢緊張、國勢軍力衰退。

  沈漾、杜崇韜、楊恩、張潮、黃化等人就想著能一鼓作氣將閩地收歸大楚為疆域。

  除了封鄭暉為武興郡公,率部鎮戍興王府,進一步鞏固楚軍在嶺南的統治,太和五年四月,金陵傳詔到興王府,使黃慮、張封以及辰州番將洗射聲、洗射鵬等,就地徵斂糧秣,率部從興王府出兵,往東進攻閩國南部重鎮漳州,同時使顧芝龍率永嘉兵馬,從浙南出兵進攻閩北地區。

  辰州危機爆發後,作為妥協條件,洗射聲、洗射鵬兄弟二人率辰州番營,離開辰州,踏上追隨鄭暉遠征嶺南的漫漫征途。

  除開最初踏上征途的三千番勇外,前後六年時間洗氏還從辰州境內徵募五千餘番戶丁壯南下作戰,前後總計有超過五千人隕命於嶺南戰場之上。

  即便洗射鵬、洗射聲因戰功卓著,先後升任副都指揮使、都虞候等高級將職,洗英也得封漵陽侯,但辰州洗氏一族及所屬番寨,實力已差不多被耗光。

  太和三年底洗英看到河洛局勢穩定、梁軍實力昌盛,擔心身居敘州之側有夷族之憂,便上書請求將最後兩千多以婦孺為主的嫡系及旁支族人遷入江東定居,以示意對楚廷的歸化、效忠之心。

  同時辰州番營在鄭暉帳前,也不再保留獨立的編制,徹底融入右龍雀軍,其番兵家小也都遷往潭州等地,編為軍府兵戶。

  ………………

  ………………

  晃眼便是太和五年的寒冬。

  位於澠池與孟津之間的邙山西麓,覆蓋茫茫大雪。

  邙山西麓山勢險峻高陡,彷彿像一個巨大的三角形,鑲入北岸的歷山與王屋山之間。禹河也在此形成一個先從西南往東北流淌、於垣曲南部再折往東南流淌的大灣。

  禹河之水夾於山崖懸壁之間,曲折蜿蜒,流勢湍急,此時已經完全冰封起來。

  高逾四百餘丈的韶峰,西北方向臨近禹河的地形相對平闊,早年梁軍就在這裡背倚邙山西麓的峰嶺修建了一座哨堡。

  太和二年澠池駐軍擴建哨堡為陵上寨,峙守韶峰西翼一條通往邙山南麓澠池縣腹地的小徑,防備北岸敵軍經此南下。太和二年、三年,雙方將卒圍繞陵上寨,發生數次激烈戰鬥,陵上寨幾經修繕、擴建,到太和四年已經形成一座堅固的軍事要塞。

  借新設陝州府、治澠池之機,地方於太和四年將陵上到澠池這條長逾四十里的小徑拓寬為標準的驛道。

  陵上正對面著垣曲縣南部的馬首寨,馬首寨北面就是軹關陘的入口,往北沿夾於歷山、王屋山之間的夾溝北上五十里,則為歸蒲州所屬的垣曲城。

  北上第一仗就發生馬首寨。

  府縣改制之後,溫博出任陝州府制置使,率薛川、蘇烈二支步戰旅移駐邙山西麓以及函谷關、靈寶、澠池等地。

  在奪取滎陽城之後,河洛東翼防線推進到滎陽,孟州水營也遭受到重創,孟津、鞏縣、偃師變得相對安全。

  這三縣歸由洛陽府治轄,這時候將這三縣的防務劃入洛陽衛戍區,而將溫博所部西移,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

  攻奪馬首寨,最初時溫博都沒有親臨前陣,而是由蘇烈指揮所部兵馬,經陵上渡河發起進攻。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只是禹河冰封之後,梁軍於禹河沿岸,對北岸守寨發起的一起常規侵襲攻擊。

  這樣的攻勢也同樣發生滎陽、虎牢關以及更西翼的靈寶、潼關境內,甚至滲透進入歷山、王屋山的陳元臣所部,也於這個冬季,對更北側山區的守軍發動襲擊。

  田衛業也沒有給予太多的重視,他以為馬首寨城牆堅險、戰械齊全,周圍地形又極為狹迫不利於梁軍展開,寨中有兩千精銳防守足夠了。

  而垣曲往南的夾溝之中,築有數座防寨,與馬首寨之間有著秦漢以降就不斷修造完善的驛道相接,即便有什麼異常,增援過去也快。

  此時的田衛業,更擔心梁軍進入歷山、王屋山的兵馬,今年冬季會試圖以小股分散兵馬,翻越歷山、王屋山,穿過他們於歷山、王屋山北部山嶺建立的封鎖線,對安邑、絳縣、陽城、沁水、曲沃等地境內進行襲擾,造成嚴重的破壞。

  田衛業這時候更多的還是將主要兵馬部署在北線。

  其時禹河冰封三尺,車馬踏著冰雪渡河。

  蘇烈率部渡河北上,卻撇開馬首寨,三千精銳直接繞到馬首寨東北七八里,進駐姚屋嶺東南翼的坡谷之間結陣。

  雖然禹河此時冰封三尺,蒙軍完全可以繞開姚屋嶺坡谷,從南面寬逾四五里禹河冰面,進援馬首寨,但這處坡谷卻是垣曲駐軍從陸地增援馬首寨的必經之道。

  也就是說,待梁軍在姚屋嶺東南坡谷站穩腳,等到禹河解凍之後,其南岸的兵馬、戰械,猶可以通過船運,源源不斷的於姚屋嶺東南坡谷登岸。

  到時候梁軍往西進攻馬首寨,垣曲駐軍卻被隔絕在馬首寨之外,而無法增援。

  馬首寨週遭地形狹迫,乃是守軹關陘南口的必守之地,只要守住馬首寨,南岸梁軍就無法往軹關陘內投送大股的兵馬。

  田衛業自然不容馬首寨陷入失守的危機之中,得知這一情形,便立時趕到垣曲城坐鎮,調派兵馬進攻姚屋嶺,欲將蘇烈所部擊退,打通與馬首寨的聯絡。

  這時候洛陽、狹州、華潼、滎陽、商洛諸府的動員令再正式發佈,韓豹、李磧、林勝、何柳鋒、溫淵、霍厲等六大主力步戰旅、警備旅源源不斷的往澠池縣境內開拔。

  霍厲所率第一警備旅從偃師出發,距離最近,兩天之後就抵達陵上。

  這時候田衛業集結八千兵馬,剛剛抵達姚屋嶺。

  考慮到澠池以南就是梁國之都,精銳兵馬集結甚快,田衛業沒有敢分出一部兵馬走河冰繞到姚屋嶺西地側夾擊,而是集中兵馬從東北側猛攻姚屋嶺。

  將近兩年沒有打大仗,軍情參謀府所轄的諸多兵甲軍械所,所造戰弩、盾車,都是首先裝備蘇烈、薛川兩部。

  姚屋嶺坡谷正面,雖然有逾三百步開闊的進攻通道,但三十架簧臂式床子弩、三十具單兵簧臂弩踞戰車之上,一字排開,二十架簧臂式蠍子炮置於其後,蒙軍憑著盾牌蜂擁而上的攻勢,在抵近防線之前就被極輕易瓦解掉。

  田衛業能打惡仗,其部將卒也皆出身澤潞等苦寒之地,常年搏命戰場之上,早就見慣血腥之事,可以說是百戰精銳,但他們身上所穿的鎧甲,甚至手中所持的大盾,都防不住單兵簧臂弩,更不要說抵擋床子弩的射殺了,死傷二三百人,便縮在下方的窪地裡,無人再願去趟這死亡陷阱。

  蒙軍也用精鐵造了大量的盾車,但在兩翼山嶺間小股滲透兵馬的襲擾下,等田衛業將這些盾車調到姚屋嶺的時候,薛川已經率部完成對馬首寨的包圍,並成功將意圖出寨反擊的守軍封堵在寨中,將七八架旋風炮在寨子南側狹窄的空地上架起來。

  這時候溫博與荊浩、郭縱等人進入陵上督戰,霍厲率第一警備旅的三千援兵趕到姚屋嶺,與蘇烈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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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三章 圍城

  姚屋嶺一戰持續了十二天,投附蒙兀的潞州精兵,在姚屋嶺前坡谷之前丟下三千具屍體,眼睜睜看著踏冰渡河的梁軍兵馬越來越多。

  即便能暫時奪下一兩處陣地,將梁軍殺退二三百步,旋即之間又被奪去,除了派人趕往太原府,請求增援外,田衛業也沒有好的辦法可想。

  而此時晉地山嶽之間,皆茫茫大雪。

  特別是王屋山、歷山的北坡,大雪積厚高達兩尺有餘,極大拖慢援兵集結及南下的速度。

  馬首寨雖然堅險,但寨子之內空間狹仄,又多木質建築,守軍被封鎖在寨子之內無法出來打發攻,七八架旋風炮以及更多的簧臂式蠍子弩,不斷的將石彈、火油罐往寨中投擲而去,點燃、砸塌寨中的建築,令寨中守軍無法藏身。

  十日後,守將顧延齡見援軍始終無法殺過姚屋嶺增援過來,特別是寨中糧倉又在最初的兩天就不幸被石彈砸穿屋頂後,又被火油罐引燃,在不多的餘糧吃盡,便從內側打開寨門獻寨投降了。

  攻打馬首寨才是此次北伐戰事的第一步,也是後續戰事想要順利展開的第一步。

  馬首寨峙守軹關陘南口的特殊地理位置,決定著首戰必打馬首寨。

  此外,禹河冰封期只有兩個多月,但軹關陘沿路城寨極多,又多堅險,大軍北上甚至需要打一兩年,才能最終在汾水河東岸佔得立足之地。

  這個期間必需保證南北兩岸建立穩定的,不受上下游敵軍水師襲擾的物資補給通道。

  即便洛陽-水軍在禹河之上佔據絕對的優勢,但敵軍在禹河的上游多造大船,借助湍急的水流,快速往下游衝撞過來,鐵甲蒙衝艦要不想被撞翻,也只能退避三舍。

  蒙軍去年就在渭河之內以及延州、晉州大造舟船,必然是想著能用這種戰術,對抵他們對禹河中游水道的控制,將來也必然能會用這種手段干擾他們在南北兩岸的船運。

  奪下馬首寨後,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在馬首寨與南岸的陵上寨之間,拉起鐵索,封鎖河道。

  以大梁此時的冶煉鑄造技術及規模,想要造多長的鐵索都沒有問題,但要將鐵索穩定的橫在禹河之上,後續甚至還要考慮進一步修建鐵索浮橋,那鐵索的自重以及建橋之後所承受到的水流衝擊,都是需要克服的難題。

  鐵索及鐵索浮橋的實際長度,還是要越短越好。

  馬首寨及陵上寨分別建在南北兩岸的突出位置上,這一處的河道最窄,形成一道峽谷,僅有不到一千三百步,河道在峽口處收窄,峽口西側的水流衝擊力比東側還是要略小一些。

  綜合權衡,這裡也是最適宜建鐵索浮橋的地方。

  李磧、林勝兩支步戰旅在此時也已經抵達陵上,攻陷馬首寨之後,他們率部與蘇烈、霍厲會合之後,溫博則親自趕過去指揮,緊隨在往垣曲城倉皇后撤的蒙軍身後,直接緊追著奔垣曲城而去。

  雖然垣曲城以南還有六座敵寨,但規模及駐兵數量都相當有限。

  倘若先逐一攻克南部六座敵寨,必將會在垣曲以南浪費大量的時間。

  而到時候田衛業也必然已經從北線調集大量的援兵進入垣曲城以及分守垣曲城附近的要沖之地,到時候他們再想攻下垣曲城,則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甚至極有可能會無功而返。

  溫博此時對垣曲南部的六座敵寨置之不顧,除了命令陳元臣率兵馬出歷山、王屋山牽制這些寨子裡的守軍外,並不擔心糧路有可能會被切斷,他直接率領蘇烈、林勝、溫淵、霍厲、李磧等步戰旅精銳,緊隨田衛業逃兵之後直逼垣曲城下。

  面對蜂擁而來的梁軍精銳,田衛業不能放棄垣曲城,又情知被困垣曲城將會何等的被動,陳兵城前相戰。

  溫博之下,蘇烈、溫淵、李磧、霍厲、林勝皆是勇將,進入垣曲盆地,兵馬橫衝直撞,田衛業抵擋不住,被迫退入城中。

  溫博陣兵城前,沒有急於攻城,而是先分兵進入垣曲城東北及西北的兩處隘道。

  這兩處隘道也是北部敵軍南援垣曲的主要通道,只要將這兩個通道封堵起來,他們就可以慢條理絲的將田衛業手下一萬多兵馬圍困在垣曲城中,慢慢的去解決。

  而南部的六座敵寨,等何柳鋒、韓豹兩支步戰旅開撥過來之後,再逐一攻陷,恢復與南岸洛陽的糧道暢通,也都完全來得及。

  趙孟吉在孟州的兵馬,雖然經王屋山南坡的臨河地帶西進,可以殺到軹關陘的南口,但此時禹河冰封,韓東虎在滎陽、虎牢關可以直接出兵進入北岸,截斷孟州援兵的西進之路。

  此外,他們只需要趕在禹河冰封之前,在王屋山南坡臨河地帶建立於防禦。

  這是韓東虎率領滎陽軍的責任,溫博不需要為之過度操心。

  大梁為這一仗籌備了兩年時間,各方面的因素都考慮得極其充分,這一仗最低限度的目標,也是要奪下佔據軹關陘中段要津的垣曲城。

  …………

  …………

  垣曲城建於歷山與王屋山之間、核心區域約有十二三里縱深的垣曲盆地之中,其城僅僅佔到盆地的一角。

  垣曲城也是歷山與王屋山的山腹之中,峙守軹關陘中段的第一重鎮。

  梁晉爭雄三四十年間,晉軍曾多次據垣曲城,殺退進入軹關陘的梁軍。

  垣曲城外圍地形有平有嶇,總體來說,南東北三面相對平坦,西側緊挨著歷山東麓的山崖建城,地形崎嶇。

  垣曲城也只有東南北三座城門。

  除了蘇烈、霍厲率部繞到垣曲城北側,封鎖兩個方向可供援兵南下的隘口外,溫博則率溫淵、李磧、林勝三部精銳在城南、城西分別結營紮寨。

  待姚惜水與呂輕俠從歷山北麓一座蒙軍守禦的山寨,翻越險僻山徑,登上垣曲城西側的一座山峰,將僅十數里方圓的垣曲盆地內部情形盡收眼底時,心都涼了半截。

  從絳縣、安邑、曲沃等地過來的兩萬多援兵,被梁軍用數千精銳兵馬加大量的床子弩、蠍子弩、戰車等精良戰械堵在垣曲北部的深長峽道里,無法南下增援垣曲,而垣曲城除東臨山崖絕壁的一面,其他三面都已經被近三萬梁軍兵馬團團圍住。

  姚惜水也難以想像,蒙軍要怎麼才能闖過四百步射程戰弩對深峽窄谷的封鎖?

  即便以大盾、精鐵戰車居前,不計傷亡的衝到梁軍陣前,與身穿堅甲的梁軍將卒,在狹小的戰場之間結陣肉搏,也是蒙軍吃虧居多。

  垣曲城以南長達四十里的溝道里雖然還分佈著六座防寨,看似沒有失守,但守軍總計不到三千,還被上萬的梁軍圍住,被逐一吃掉也是遲早的事情。

  梁軍在王屋山南坡臨近禹河北岸的地帶也建立起來防禦,攔截趙孟吉從孟州出兵進攻軹關陘的南口。

  而在陵上峽及上遊方向,此時共有十二道膀臂粗細的鐵索已經橫在禹河之上。

  田衛業率僅一萬兩千多的己部精銳,或許能在垣曲城守上相當長的時間,但問題在於蒙軍增援垣曲城的通道已經被封鎖住。

  想要解垣曲之圍,唯有王元逵、王孝先率所部兵馬,不計傷亡反攻華州、潼關以及孔熙榮率部防禦的藍田關,從這兩個方向對梁軍施加軍事壓力,迫使其最終從垣曲城外撤離。

  這個策略不是呂輕俠想出來的,而是田衛業他本人從垣曲城派信使翻越歷山東北麓的峰嶺,趕到安邑見蕭思慶時所建議。

  為了促成這一點,蕭衣卿沒有到安邑督戰,而直接趕往雍州見王元逵。

  烏素大石的詔令已下,一方面著延、麟等地集結援兵南下,加強從西翼進攻華州、潼關的力度,一方面由蕭衣卿出面,督促王元逵、王孝先儘早從歧州、雍州出兵。

  此時已經是太和六年元月底了,河淮地區即將全面解凍,暫時無法指望東梁軍及孟州兵馬能配合進攻梁國的東翼。

  當初掘開禹河大堤,洩洪入潁是一招妙策,但誰又想能時變勢變,潁渦兩岸形成的洪泛區,此時反倒成為梁國東翼的屏障?

  姚惜水禁不住想,烏素大石、蕭衣卿心裡是否心存悔意,沒想到料到朱裕臨死之位禪位韓謙,以致最關鍵的兩步走錯,致使此時陷入被動之中?

  此時姚惜水不禁想起遠在隴右的大哥,夫人去年也曾派人去成州,但兩名使者剛趕到成州就被斬首示眾,叫她們心裡猶是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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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四章 奪城

  垣曲南部被圍困的六座防寨,守將也僅僅是蒙軍之中營指揮或副都將一級的歸附武官,他們當初隨田衛業投附蒙兀人,但除了對功名利祿感興趣之外,對蒙兀人又能談得上多少忠心?

  看到湧入軹關陘南段溝谷的梁軍兵馬越來越多,這六家防寨的守將都相繼選擇投降。

  戰場之上沒有仁慈之事。

  城中還有一萬三四千精銳晉軍老卒,還有五六千精壯男丁可用,糧草、戰械皆足,田衛業也絕對是令人不得不重視的宿將。

  溫博不想滎陽一戰大梁為之付出上萬精銳、上萬輔兵民勇戰死沙場的事情重演,直接將馬首等七寨降卒總計高達四千五百餘眾,編入垣曲先登營,有意在時機恰當時,先驅趕他們附城進攻,去消耗守軍的實力。

  投降的守將能受到厚待,那也只是相對的,只是授以散官虛銜,清養起來;對於這種被困城之後才選擇投降的降將,不可能再叫他們掌握兵權——大梁還不缺這點將才。

  當然,十支先登營編成之後,溫博也沒有立即就對垣曲城展開激烈的攻勢,前期還是以圍城加器械進攻為主,消耗敵軍的守城物資、器械,打擊守軍的士氣。

  溫博前期將戰事的重心放在從安邑、絳縣南下的援兵身上。

  從垣曲往北,到安邑、絳縣境內,軹關陘主要分出兩條岔道,但沿路多為狹仄的深峽大谷。

  蕭思慶督促安邑、絳縣等地的駐軍,包括大量的蒙軍騎兵精銳南援,沿深峽窄谷南下,騎兵根本無法發揮長距離迂迴穿插的優勢。

  在這樣的地形之中,大梁兵馬持強弩硬弓以及威力強悍的弩車等重型戰械,卻能將戰鬥力發揮到最大,甚至達到恐怖的地步。

  圍困垣曲城,將敵援吸引到垣曲以北的深峽大谷之中作戰,以便能最大限度殲滅蒙兀本族嫡系兵馬的目的,才是韓謙最初所擬定的整個戰事最為核心的謀略。

  四月上旬,蕭衣卿從雍州返回安邑。

  雖然這時候從太原、上黨以及關中北部的同州、麟州等地不斷增調兵馬過來,使得從安邑、絳縣南下的蒙軍多達五萬之眾,但之前已經有上萬蒙軍精銳遺屍垣曲與安邑及絳縣之間的深峽大谷之中。

  而大梁兵馬累計傷亡都不到千人。

  看到這一幕,蕭衣卿不得不直接叫停快殺紅眼的其侄蕭思慶,著令他改變戰術,在垣曲北部的深峽大谷之中修造壁壘,不再試圖打通進援垣曲的通道。

  然而溫博怎麼會叫敵軍在垣曲北部的深峽大谷修造重重疊疊的壁壘,增加他們後續北攻安邑、絳縣等汾水河谷腹心地域的難度?

  溫博直接將後續增援上的兩支預役旅,調歸蘇烈、霍厲節制指揮,於深峽大谷之中反守為攻,一路往北猛攻猛打,五月中旬殺到歷山、王屋山北麓峰嶺邊緣地帶。

  不過,溫博嚴令蘇烈、霍厲,不得貿然殺入安邑、絳縣南部利於騎兵迂迴作戰的低山矮嶺之中。

  進攻、奪取安邑或絳縣等城,這是要等到攻陷垣曲之後,集結主力兵馬才能爭取的戰役目標。

  其時對垣曲的圍困已經長達四個月。

  垣曲城外圍沒有護城河,為了圍困敵軍,溫博甚至環垣曲城挖出一條深丈餘的長壕,與環寨、硬壘配合著,將垣曲城團團圍住,限制田衛業率兵出城打反擊或突圍,之後再不緊不慢的架起旋風炮,轟砸垣曲城。

  垣曲城幾經修繕,堅固無比,但經過長達四個月的轟砸,東南北三面的城牆已經大部分垮倒崩塌過。

  即便田衛業在城內組織軍民,用木柵夾城,再填以土石,不斷的將缺口填補起來,但也是殘破不堪、今非昔比。

  在蕭衣卿的督促下,王元逵會同從關中北部延麟等州調來的援兵,同時期發兵進攻華州、潼關,但華州、潼關除了各有一支步戰旅之外,韓謙在年後還調了三支預備役旅交由荊振統一節制指揮,防禦河洛的西翼。

  然而與韓謙預料的一樣,王元逵受封渭南節度使,與部屬將家小、親族從定州、恆州等地遷入雍州,有意將渭河當作新的根基之地經營,便捨不得拿嫡系精銳去拼。

  王元逵不將河朔精銳拿出來攻城,蒙兀騎兵不善攻城,延麟等地的降附軍被督趕到華州城下,攻勢更是稀稀拉拉。

  王元逵無計可施,最後只能驅趕從鄉野強徵過來的民勇丁壯附城進攻,以此抵擋蕭衣卿對他進攻不力的質疑。

  相對而言,孔熙榮守藍田關以及鄧泰守略陽等地更為輕鬆。

  …………

  …………

  六月中下旬,歷山、王屋山以及太行山南麓相繼進入雨季,不時大雨傾盆,山洪灌入垣曲盆地之中,溫博也不得不將兵馬收縮到地勢高隆之處,放緩對垣曲的進攻。

  不過這時候諸部兵馬在垣曲南北的谷溝山峽之中,都修造了堅壘,完全控制住軹關陘中段、南段,即便放守軍出垣曲城,也不虞他們有殺出重圍的可能。

  垣曲城糧食充足,也僅僅是相對而言。

  禹河北岸的雨季短小而急促,七月中旬便告結束,山裡氣溫又較涼爽,正適宜攻城,而這時垣曲城中的糧食也已經緊缺起來,守軍將卒每日口糧降到半斤,普通平民僅給一勺黑豆充飢。

  溫博這時候才大規模驅使先登營,晝夜不休的輪番從三面附城進攻,消耗敵軍的體力、意志。

  簧臂式床子弩、簧臂式蠍子弩推到敵城之前,有著比旋風炮高得多的精準度,巢車之上的單兵戰弩狙射城頭,更能持續不斷的殺傷敵卒。

  到八月初旬,先登營以三千將卒傷亡為代價,成功攻下垣曲南城門,打開梁軍精銳從南城門直接殺入城中的通道。

  田衛業在垣曲城內側開挖內壕溝、內壕溝的內側修築護牆,同時還將城中的院落打通後進行加固。

  說實話倘若二月初旬,就強攻垣曲城,不知道要付出多慘烈的代價跟犧牲,才有可能將這座城池拿下來,但溫博硬生生是拖到半年之後有八月中旬,才正式殺入城中進行巷戰。

  長時間看不到援軍南下,守軍將卒的士氣就日漸低迷。

  而從六月往後城中糧食就開始緊缺起來,守軍差不多有兩個多月的時間,處於半飢餓的煎熬之中。

  而這期間溫博在城外組織旋風炮等器械對城池的進攻,始終沒有停止過;由降卒組成的先登營,每天也都是要佯攻數回,就是不讓守軍歇著。

  等大梁精銳殺入城中,看到的昔時潞州精兵,差不多都瘦得皮包骨頭、羸弱不堪,穿起重達五六十斤的鎧甲,手持矛戟,腳下都有些飄。

  八月十八,李磧親領精銳從兩路包抄,突襲殺入垣曲縣衙,擊潰據守縣衙大院的牙軍精銳,捉住正衙院之中指揮部將及守軍作最後抵抗的田衛業。

  此時垣曲城中還剩下六千多殘卒,到這一刻抵抗的意志徹底崩壞,紛紛投降,結束長達八個月的垣曲攻防戰。

  隨著堪稱蒙軍第一附將的田衛業受俘,軹關陘第一階段戰事也算是暫告一段落,但戰事並沒有因此而暫停。

  連接南北兩岸的陵上鐵索浮橋已經建成,從洛陽城北出發的重型馬車,一路可以將糧穀、軍械等物資直接運入垣曲城下——垣曲往南到馬首寨,作為軹關陘的南段,自春秋以降、歷朝歷代都有修繕其間的驛道,甚至比陵上到澠池之間新修的驛道還要開闊。

  經過兩年多時間休整的諸部兵馬,作戰時軍械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將卒得到優恤,而這次進攻垣曲城最大的傷亡,主要也是由降卒組成的先登營承受,主力兵馬到最後攻入城中打巷戰,才狠狠的拼了一把,傷亡不大,體能消耗也有限,並沒有失去持續作戰的能力。

  除了使前期承擔攔截作戰任務、傷亡較大的蘇烈、霍厲兩部撤到垣曲、軹關陘南口諸寨休整、防守外,溫博同時又使林勝率部守安邑南側的隘口,牽制安邑之敵軍。

  八月下旬溫博就率領李磧、韓豹、何柳鋒、溫淵四支步戰旅,以及中月下旬就調入洛陽的騎兵旅曹霸部、朱貞部,連同兩支預備役旅、兩支輜工旅及一支由垣曲五千降卒組織的先登營,一併歸由溫博節制、指揮北上。

  九月初,梁軍總計五萬五千餘人馬,翻越雙溝嶺,進入塔子溝,抵達絳縣南部的丘嶺之中,屯營紮寨,虎視眈眈的盯住北面的絳縣城。

  春秋晉國就在汾水河谷的東南、王屋山的北麓坡地建絳城,以為國都;秦滅六國後,置絳縣屬河東郡,迄今已經一千一百餘年。

  絳縣其城東北為翼城縣、西南為聞喜縣、北為曲沃縣,四縣共同組成汾水中游河谷最為開闊的腹地。

  攻下絳縣,登上絳縣北側的紫金山主峰,從北面蜿蜒而來的汾水河在眼前拐了一個大彎曲折往西,直到從浦阪縣北側匯入禹河。

  絳縣及附近的聞喜、曲沃、翼城諸城所共同構成的汾水中游東南岸河谷地,實是一個據之則能西窺浦津渡、北窺太原府、東經汾水窺上黨的戰略要沖。

  為確保這一戰略要沖無失,八月中旬烏素大石親抵絳縣督戰,從各個方向集結五萬步卒、四萬騎兵集中於絳縣,而將兩翼的兵馬都算上,蒙軍八月中下旬在汾水中下游集中的精銳兵馬總計超過十二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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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五章 俘將

  九月初旬,洛陽城裡都已有些微的寒意了,草葉開始凋零,一陣風吹過,便有黃葉吹落。

  田衛業軒昂顧首的站在殿中,眸光收斂的虎目,鎮定自若的打量著殿中的諸人,沒有太多身為階下囚的自覺,也饒有興致的瞥眼看著懸掛在大殿西壁之上的作戰地圖。

  韓謙穿著朱紅蟒袍,坐在凌雲閣的御案之後,也打量著田衛業,中等身量,沒有太多的勇武之姿,要不是他刻意保留著自以為是的尊嚴,就相貌而言,可以說相當普通了。

  然而這麼一個人,當初在晉潞王石承源身邊任侍衛武官時並不起眼,之後還是因為其妹田氏為晉潞王納為妃嬪,才飛黃騰達得任潞州司馬、兵馬使以及潞州刺史等職,甚至一度還因為裙帶關係而受其他晉軍將領的輕視。

  潞王趕往太原府爭位,留田衛業守潞州。

  田衛業真正成名之仗,還是在朱裕率十萬梁軍精銳的圍攻之下,死死守住潞州城逾一年之久,始終沒有叫梁軍殺入城中。

  因為城中糧盡,田衛業率部獻潞州城投降蒙兀人。

  潞王石承源因此悖然大怒,將貴妃田氏與田衛業當時遷入太原的妻兒老母以及田氏親族近三百口,推到太原城門前斬首曝屍。

  這也最終導致田衛業第一個率部殺入太原城,並最終將潞王石承源及子女、嬪妃趕到晉宮之中,一把火悉數燒死,徹底葬送掉晉國短短二十年間所建立的基業。

  之後田衛業更是甘當蒙兀人的爪牙,一路攻佔晉、蒲、延、麟等州,最終也是他率部攻陷雍州城,可以說是為蒙兀人的南侵立下汗馬功勞。

  戰場勝敗乃常有之人,諸將臣在這樣的世道都煉就一副鐵血心腸,對戰場之上的殘酷、血腥乃至成千上萬的死亡,也都看得極淡。

  即便田衛業甘為蒙兀人驅用,死在田衛業手下的梁軍將卒絕不是一個小數字,但即便顧騫、荊浩、韓元齊等人也都不主張對田衛業施以極刑,甚至主張招降田衛業。

  這是尊重他在戰場之上表現出來的強悍實力。

  大梁不缺名臣宿將,即便招降田衛業,韓謙也不清楚他身為孤家寡人一個,心裡對大梁真能有幾分效忠之心,不可能再用他執掌軍政。

  不過,韓謙考慮到田衛業即便在攻陷太原府之後血腥屠殺石承源,在晉國卻還能獲得普通的同情及認可,田衛業能歸降過來,還是削弱晉地軍民的抵抗意志。

  從梁太祖朱溫發跡於河淮以來,梁晉兩軍在禹河南北兩軍殺伐近四十年,戰爭的烈度要超過梁楚,更要遠遠超過梁蜀。

  梁晉兩地的軍民,也可以說是世仇。

  這使得陳元臣所部兵馬,試圖往人口較為密集的太行山南麓山地滲透時,受到相當強的抵制,目前效果並不理想——這已經不是這些山區鄉豪世族勢力較強能說明的。

  田衛業以及他手下的俘兵,主要來自太岳山東麓、太行山南麓北坡、太行山西麓以及上黨盆地等整個晉南、晉中地區。

  溫博將降卒編入先登營,驅之附城死戰,是出於戰術上的考慮,以便能有效減少本部精銳的傷亡。

  韓謙沒有反對他的這個決定,但私下寫信給溫博,希望他能對這些降卒寬嚴相濟,特別是經歷三次衝鋒陷陣之後的降卒,應給予精銳戰兵的待遇,甚至對那些有強烈歸鄉意願的有功降卒,都應給以盤纏放走。

  韓謙這麼做,是出於戰略層面的考慮。

  唯有效削減晉南、晉中等地的軍民抵抗意志之後,才能將滲透、游擊作戰,用於太岳山、太行山南麓山區,為後續削弱、驅逐蒙兀人在這一地區的統治做好前期準備。

  滲透作戰的作用不容忽視,除這次從軹關陘出兵北伐,特別是戰事初期拖延敵援進入垣曲,除了大雪之外,前期進入歷山、王屋山紮根的兵馬,攻不可沒。

  對田衛業的招降,馮繚、顧騫他們主張授其從三品武散官歸德將軍之銜,賜宅院,先將他在洛陽城養起來,但為表示對晉軍降將的重視,韓謙特地在凌雲閣召見他。

  只是看他這般模樣,韓謙意興闌珊的說了幾句話寬慰的話,就許他告退。

  「田衛業對這副作戰地圖,沒有表現太多的興趣啊。」看著田衛業在侍衛的「護送」下離開,馮繚轉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作戰地圖,頗為感慨的說道。

  眼下真正叫韓謙頭痛的,還是北伐軹關陘第二階段的戰事要如何去推進。

  他這次直接在凌雲閣召見田衛業,也有意將參謀府後續的一些作戰方案,在這幅作戰地圖上體現出來,以試探田衛業的反應。

  要說目前對雙方兵馬及戰力有極清醒認識的,田衛業絕對要算數人之列。

  看到這幅作戰地圖之後,田衛業神色間的微妙反應,都能直觀反應出他對兩軍後續戰事勝負的預判。

  然而田衛業的表現,比眾人想像中要鎮定得多,又或者說田衛業故意想體現他身為降將卻不亢不卑的尊嚴,令眾人沒有太大的收穫。

  韓謙托腮看著西壁地圖,陷入沉思。

  烏素大石在汾水河谷集結逾十二萬精銳兵馬,其中包括蒙兀本族五萬精銳騎兵,戰鬥力不容小窺。

  除了早年蒙兀在燕雲、渤海發展冶煉工造,這些年將南院遷往太原府,工造規模及水平都有長足的進步,其嫡系兵馬即便沒有簧臂式戰弩等利器,但整體裝備水平並不低。

  在地形相對開闊、利於步騎協同作戰的汾水河谷之中,倘若是兵馬規模相當,大梁兵馬裝備有最新的簧臂式戰械,但所能發揮的優勢也相當有限。

  更何況雙方兵力懸殊這麼大。

  大梁將此時在絳縣、安邑南部以及垣曲境內的兵馬都算上,目前也僅有六萬五千餘卒。

  然而,除了出王屋山北坡與敵軍在汾水中游東南岸河谷進行會戰,韓謙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首先他不能從王屋山北坡撤兵。

  那樣的話,烏素大石集結如此規模的大軍,即便畏於深峽大谷作戰不利,不會直接從北面進入軹關陘,奪回垣曲,也極可能會在入冬後,渡過禹河、渭水,與王元逵所部會合,進攻華州、潼關。

  而他不從王屋山北坡撤兵,但想著與烏素大石統領的兵馬在王屋山北麓、絳縣境內對峙不進行會戰也不是善策。

  拖到寒冬時節,他們在東翼防禦空虛,易為東梁軍所趁——他們這次直接進攻蒙兀人控制的核心地域,展示出如此強的戰鬥力與作戰意志,朱讓、徐明珍他們怎麼也應該會選狠拼一把。

  而今年大梁兵馬從軹關陘直接北上,欲直取汾水河谷的消息,此時也應該傳到蜀楚——這一戰是大梁實力與信心的體現,迄今為止殲滅敵軍將近四萬,還差不多全殲田衛業一度橫掃河東的潞州精兵,已足以徹底逆轉楚蜀對河洛局勢的看法。

  這樣的消息傳到蜀楚,必然會引起沈漾、楊恩、杜崇韜以及王邕、曹干、景瓊文等一干人等極其複雜的心理變化。

  倘若王屋山北麓的對峙拖延下去,蜀楚眾人的心理變化,就會有可能逐步演變為蜀楚與大梁的關係發生實質性的微妙轉變。

  還要打,但關鍵是怎麼打?

  「趙慈、盧澤兩部騎兵現在已經到哪裡了?」韓謙突然問道。

  「今日午時剛傳來新的消息,兩部騎兵前後腳到汝陽、嵩陽了,兩天後能到洛陽。」殷鵬說道。

  為接下來的會戰,韓謙將趙慈、盧澤兩部騎兵從成州千里迢迢調回洛陽,如此一來,會同已經北上的朱貞、曹霸所部,他們在王屋山北坡總計將有一萬兩千餘精銳騎兵可用。

  除了李秀還率一部騎兵駐守陳州外,這一萬兩千餘精銳騎兵,差不多是大梁這幾年來砸鍋賣鐵建設騎兵部隊的成果了——實際也用不著砸鍋賣鐵,每年從松藩、祁山引進數千匹優良戰馬,戰馬數量已經充足,但精擅騎射的將卒還是不足。

  而大梁之前的作戰區域,也限制騎兵的發揮,前期的兵備擴充以重甲步兵為主,等到真正要大用騎兵之時,卻是恨少。

  在開闊的汾水河谷進行會戰,梁軍以步戰旅為主力,無畏敵騎從正面進攻,但在運動作戰時,還是需要有精銳騎兵掩護側翼。

  當然,為克服騎兵不足的缺陷,兩翼會部署更多裝載弩械的輕便戰車。

  眼前更為關鍵的,還是要動員、徵調更多的兵馬北上作戰。

  …………

  …………

  進入十月,汾水河谷裡流淌的溪河已結薄冰,葉草枯黃,王屋山北麓的山嶺滿眼望去,已枝疏葉稀,天地籠罩上暗黃的色調。

  成千上萬的兵馬從王屋山北麓的壁壘、峽谷殺出,彷彿青黑色的洪水,在開闊的河谷平原上靜靜的流淌著。

  而在此之前,已有四百多艘洛陽-水軍的戰船,從潼關北側沿著禹河的大河灣往北拐進。

  在襄山的東北麓,有一座前朝時修建的渡橋橫亙在禹河之上,連接這處自秦漢以降就名聞天下的蒲津渡口。這座渡橋,乃是用粗如手臂的鐵索連接浮舟而成,兩岸共用四樽重十萬斤的鐵牛牽引。

  雖然每樽鐵牛乃是分部位逐段澆鑄,最後合為一體,但也堪稱當世之最;每樽鐵牛還用七根鐵柱作樁。

  浦津渡以東二十里外的蒲州城,作為關中的側門,有河東、河朔陸道入關中第一鎖陰之謂,與南側的潼關並稱關中要津。

  洛陽-水軍此時自然沒有進攻蒲州城的能力,即便是逆流而去,靠近蒲津橋時,也是頂著守橋蒙軍的箭石,冒險將戰船懸停在湍急之中,再以將卒用巨斧將鐵索一點點的斫斷,將渡橋破壞掉,打開繼續溯流而上,直至進入汾水河。

  蕭衣卿陪同烏素大石站在降縣北側的紫金山之巔,蹙著眉頭看向二十里外的汾水河灣之中舟楫如林。

  「韓謙當真以為勝利已經他的囊中之物了嗎?」烏素大石低沉的聲音,帶有一絲壓制不住的憤怒。

  河淮境內的溪河,差不多到十一月中下旬才會陸續冰封,但禹河以北的河東、河朔等地,則要更早一些,甚至北地寒流突如其來,十月底汾水就冰封起來,也是近五六十年來極為常見之事。

  洛陽-水軍在這時候迂迴數百里水路,進入曲沃縣西側的汾水大灣口之中,這意味著這個冬季梁軍主力不能打通從絳縣、曲沃、聞喜抵近汾水東南岸的通道,洛陽-水軍就將極可能全軍覆滅汾水之中。

  眼前這一切,也體現出梁軍進行會戰並奪取最後勝利的決心跟信心。

  韓謙是不是膨脹到狂妄自大,蕭衣卿不是很清楚,但他能明顯感受到身旁諸將臉色皆陰沉下來,又或者眼瞳裡或多或少藏有一些憂色。

  這在會戰即將展開之時,絕非好的現象。

  蕭衣卿卻無法為之說什麼,垣曲的失守以及田衛業被俘、其部被殲滅,已經是籠罩在眾人心頭難以揭去的陰影。

  然而,這一切並非是他之前沒有預料與擔憂。

  他甚至很早就建議將浦州、河津的兵馬,都換成更擅長城寨防守的步卒,於絳縣、安邑以南的深峽大谷之中多築壁壘以守之。

  但是,無論是燕雲漢軍,還是渤海國的附軍,都不得北院的信任,王元逵、王孝先、田衛業等人賄賂北逃仕族以謀關中、河東諸地的謠言也在北院貴族之中肆意傳播。

  即便烏素大石最終堅持封授王元逵、王孝先為渭南、鳳翔節度使,但他希望多征驀晉地兵卒,調燕雲漢軍入河津受田衛業節制指揮,以加強軹關陘防禦的命令,最終也是被北院叫停。

  北院堅持要求河津、浦州的駐軍,必須要有一半乃是蒙兀本族精銳騎兵。

  這使得去年底梁軍渡河北攻垣曲,先是蕭思慶等人擔心騎兵進山作戰不利,沒能堅決的抵擋住梁軍小股兵馬的襲擾,派援兵進入垣曲與田衛業會合,最終在垣曲北面的隘道被堵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垣曲城被圍困長達七個月之後最終被攻陷。

  垣曲被殘滅的兩萬多兵馬,乃是晉地歸附最為精銳的一支戰力,在田衛業的率領下,先守潞州城,令梁帝朱裕折兵而光,後陷太原城,葬送晉國最後的基業,繼而克延麟雍桐諸州。

  田衛業被俘,其部主力被殲滅,就剩萬餘殘兵守安邑等城,對諸將卒的士氣怎麼可能不重?

  任何一支兵馬超過萬人規模,便會給人無邊無際之感,何況雙方在汾水東南的河谷之中,投入的兵力總規模將超過二十萬。

  即便洛陽-水軍不闖過重重封鎖,進入汾水河谷,只要韓謙決意發起會戰,就注定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決殺。

  畢竟絳縣南部出軹關陘的隘谷,口子僅有兩三百步。

  這麼寬的口子,對萬餘人規模的軍隊來說,是足夠用來進出的,但對於至少有八九萬人進入汾水河谷作戰的梁軍而言,一旦戰事失利,這麼多人馬,想要短時間內從這麼窄的口子撤入王屋山北麓峰嶺之中,極容易形成致命的混亂。

  蕭衣卿原以為韓謙考慮到這層因素,考慮到他們在北面集結優勢兵力,不敢倉促會戰,會選擇跟他們對峙。

  現在看來,他還是小看了韓謙與梁軍的決心跟信心……

  …………

  …………

  「我僅僅是負責給你送援兵過來,順便幫你鼓舞一下士氣,但這仗要怎麼打,還是你與前鋒諸將說得算……」

  韓謙披猩紅色大氅,抵達十月上旬就予人割面之感的風寒,勒馬停在一座山頭,眺望汾水河谷之中蒼茫景色,跟溫博說道。

  除了馮璋、何柳鋒、竇榮、董泰四支整編步戰旅外,另外四萬援兵都是這兩年從逃難進豫西、南陽的豫東流民中徵調精壯,編入八支預備役旅之後趕赴過來。

  這四萬援兵勉強接受過為期四個月的編訓,戰鬥力自然遠遠及不上主力步戰旅,但這已經是目前情勢下,往垣曲前線增援兵馬的極限了。

  畢竟蜀楚兩國遵守和議,這個冬季沒有異常,但東西兩翼卻還要留下足夠的兵馬,去抵擋住關中蒙軍及東梁軍的攻勢。

  當然,他下令洛陽-水軍突破蒙軍的重重封鎖,提前殺入汾水於曲沃、聞喜兩縣北部的河灣之中,看似預備用來封堵潰敵的退路、儘可能的爭取這一次會戰獲得最豐碩迷人的戰果。

  但實際上,韓謙這是為會戰遭到不利時所做的部署。

  一旦戰事失利,進入汾水河谷腹地作戰的兵馬,很難從狹小的谷口南撤,到時候還能一路殺到汾水河南岸,與水軍會合後且戰且退,能從襄山西麓撤到潼關北側,不至於戰事失利,主力會被盡數圍殲於汾水河谷之中。

  因此這次會戰必需要在汾水冰封之前分出勝負來。

  韓謙親臨前陣督戰,但還是將戰場的指揮權交給溫博及郭卻等將。

  實際上雙方進入戰場的兵馬超過二十萬,戰場範圍覆蓋近百里。

  無論是誰,他、溫博,還是敵軍的將帥,都很難全局掌控戰事的進程。

  前期能照計畫,順利的將諸部兵馬投入戰鬥的預定地點,就已經相當了不了,而等會戰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更多還是依賴跟考驗各級指戰將領、武官的指揮能力。

  這一仗倘若能打贏,大梁將奠定驅逐胡虜、定鼎中原的根基,而倘若失敗,近三年來的經營將毀於一旦,甚至形勢可能還要更惡劣。

  韓謙再好的心性,也沒有辦法留在洛陽安靜的等待這一仗的最終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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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2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四十六章 戰役(一)

  汾水東南河谷,範圍覆蓋絳縣、聞喜、曲沃、翼城等縣,地形主要以低矮丘嶺及溪河沖積平原組織成,利於騎兵迂迴作戰,而蒙軍在河谷之中據有多座堅固城池,依城而戰,又擁有佔據絕對優勢的精銳騎兵,這一仗怎麼看都是蒙軍的勝算要更大一些。

  韓謙不希望兩軍在王屋山北坡繼續對峙下去,烏素大石也迫切想著在汾水東南河谷進行會戰。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韓謙擔心大梁與蜀楚的關係隨時會發生微妙的變化,烏素大石也有迫切進行會戰的理由。

  除了此時組織會戰更有利於蒙軍外,烏素大石還擔心,一旦叫梁軍在軹關陘北隘口附近的王屋山北麓山地裡建立起堅固的據點,到時候少量梁軍就能牽制他們大量的兵馬,甚至也將直接威脅人口及耕地佔到河東故郡四分之一的汾水河谷平原的農耕生產——這也決定了蒙軍這個冬季,絕不能單純的僅僅是防守絳縣、曲沃等有數的幾座城寨就夠了。

  汾水河谷作為太原聯接關中的核心通道,不要說烏素大石這樣的人物,即便中下層將領心裡也都清楚,倘若叫梁軍像把尖刀,直指汾水沿岸,時間拖延下去,他們後續對關中的控制力必然會被嚴重削弱。

  而南侵以來戰事甚利,卻在韓謙入主河洛後,蒙軍的戰略意圖屢屢受挫,梁師雄的魏博精兵以及田衛業的潞州精兵相繼被全殲,對南院將卒的士氣影響極大,也導致北院越來越自以為是的發出聲音、對南院事務指手劃腳。

  烏素大石也迫切需要一場新的勝利,重立聲威。

  為了吸引梁軍從軹關陘北段隘谷裡出來進行會戰,十月上旬烏素大石還特地遣使進垣曲城見溫博,約定蒙軍到時候會撤出王屋山北坡,給梁軍騰出排兵佈陣的空間,兩軍在絳縣西南的開闊地帶決一死戰。

  隨後進迫王屋山北坡的蒙軍確有往後收縮,但溫博不會單純以為烏素大石真有宋襄公那樣的「雅量」,真會讓他們將全部的兵馬都舒舒服服的從王屋山的深峽大谷之內調出來再進行襲擊。

  陳元臣前期率領滲透兵馬做了大量的工作,將王屋山北坡及絳縣的地形進行周密而詳盡的勘測,除了幾乎將大大小小數以百計的山脊峰嶺、坡谷旱溝、溪澗河渠以及野徑山路等都一一在最新的作戰地圖上標示出來,還往全體參戰的三百多個主戰及預備役營,分別派出兩到三名聯絡嚮導。

  陳元臣沒有直接領兵作戰,而是進入前鋒大營軍情參謀部直接協助溫博參贊軍務。

  蒙軍往北收縮,溫博便指揮兵馬出隘口後,從北坡相對平易的坡谷地形,克服困難往兩翼山地擴散。

  倘若真要是沿著蒙軍預想的絳垣驛道直接北上,在抵達絳縣城南之前,必然會被蒙軍凶狠的打反擊;他們大量的兵馬擁堵在狹窄在絳垣驛道上,施展不開,側翼再受到敵騎猛烈的進攻,極容易誘發全部的崩潰。

  烏素大石不可能真等到梁軍主力舒舒服服的展開後再進行決戰,看到其計不售,大量的梁軍彷彿青黑色的洪水般,通過相對平緩的坡谷,往王屋山北坡兩翼山地擴散,當即傳令前鋒兵馬立刻掉頭,沿絳垣驛道往南進攻。

  通過銅望鏡,站在絳縣南城樓之上,看著如洪流一般的梁軍從隘口湧出,蕭衣卿心頭的陰影變得更重。

  雖然他們偵察到韓謙從潁西等地,所抽調北上的增援兵馬,多為戰鬥力不是多強的預備役兵卒——這也說明梁軍這幾年的軍事積累並不夠雄厚,所守又是四戰之地,難以將全部的精銳都傾其所有的都押到一處戰場上——但看著洪流般湧出的梁軍,蕭衣卿能感受到梁國君臣進行會戰的心思比他們還要堅定、迫切,難免會產生一絲自我懷疑。

  通常說來,最為高明的策略都要儘可能「使敵所不欲」。

  簡單的說,敵方畏戰、避戰,就應該千方百計、儘可能迫使其應戰、出戰;而敵方迫切想戰,那就應該反過來拖延時機、消耗敵方的耐性,以待形勢往更有利的方向轉變。

  眼下的形勢,雙方都迫切想進行會戰。

  相比較而言,他們在兵馬規模上更佔優勢,但眼下看來從軹關陘發動會戰,卻是梁軍密謀已久的計畫,除了兵馬規模上略有不足外,前期必然做了比他們更為充分的準備。

  兩軍前鋒兵馬在絳垣驛道及兩翼開闊地帶很快就接觸上,雙方兵馬加起來有兩萬多人,遠遠站在絳縣城頭看過去,就洪流湧動之感,廝殺聲、風嘯馬鳴相距十一二里傳過來,令人驚心動魄。

  這時候還僅僅是戰事初起,諸部兵馬在絳縣城兩翼排兵列陣,傳令騎兵還能在諸部兵馬營地之間快速有序的穿行,烏素大石這時候還能掌控戰局的演變、發展,但隨著戰事進入更激烈的階段,雙方兵馬不可能避免的犬牙差互的交錯到一起,到時候更多就只能依賴於前陣將領的指揮調度了。

  蕭衣卿清楚知道蒙軍在這點上是居於劣勢的,他們更多的還是要儘可能保持陣列的整飭。

  必要時甚至可以不計傷害的用精銳騎兵快速衝擊梁軍陣列,將其沖散,以便後續更整飭的步甲陣列往前推進,要儘可能避免與梁軍打犬牙差互的混戰。

  當然,他們是依城而戰,對整個戰場的控制力還是佔據絕對優勢的。

  …………

  …………

  敵軍反攻過來,溫博當即下令前部兵馬沿著絳垣驛道往南收縮,下令已經擴散到兩翼山地的兵馬就地進行集結,儘可能利用輕便戰車穩固戰陣,沿著絳垣驛道及兩翼的山地,形成一個口袋陣形,打擊沿絳坦驛道南下的敵軍。

  敵軍往北收縮,前陣兵馬則沿絳垣驛道繼續往北挺進,並持續不斷的往兩翼的坡谷地擴張。

  兩軍三天時間,雙方在絳垣驛道大小三十餘戰,各死傷數千將卒,相對而言前期在地利吃虧太大,梁軍的損失還要略多一些,但

  也成功在絳縣南部地區獲得足夠大的展開面。

  除了預備兵馬外,六支步戰旅、三支騎兵旅、六支預備旅全面進入絳縣南部地區。

  這三天來韓謙一直留在軹關陘北段峽谷深處的紅石寨內,默默關注著戰事的進展,沒有到前陣督戰,也沒有給派人給溫博傳一句話,或遞一封手詔。

  四萬多預備兵馬也都調出軹關陘的北隘口紮營,這意味著最終全面決戰的條件已經成熟。

  溫博與受韓謙命令、自從軹關陘北伐戰事以來就過來給他擔任總參議的郭卻,這一刻心頭也如巨石壓頂。

  這一仗將從根本決定北線戰局的走向,溫博一生經歷多次生死大仗,這樣的時刻也是沒有半點輕鬆之感,深感肩頭承受的壓力巨大。

  溫博與郭卻在一群參謀武官的陪同下,視察過前陣營壘,返回中軍大營,遠遠看到他的大帳之旁多出一隊警備旅的將卒,看向到大營前迎接他們的霍厲問道:「君上過來了?」

  「君上與淑妃、奚夫人在大帳之內。」霍厲說道。

  溫博這一刻的心情是複雜的,他感受到責任重大,卻又不希望韓謙直接干涉他的前線指揮權。

  在他看來,即便韓謙能克制住不說什麼話,但韓謙趕到前鋒大營,就會給下面的將領傳遞一些微妙的信號,從而干擾他的臨戰決策。

  溫淵輕輕咳嗽一聲,提醒其叔溫博不管怎麼樣,他都不應該流露出不愉悅的神情。

  溫博恍然想到,全軍上下論及用兵並無一人是君上的敵手,難道戰場之上真有什麼細微之處是他疏忽掉了,以致君上不得不食言,趕過來提前?

  想到這裡,溫博翻身跳下戰馬,與郭卻、溫博、陳元臣等人疾步往大帳走去。

  在馮繚、顧騫、韓元齊、殷鵬等人的陪同下,韓謙與趙庭兒及奚荏坐在大帳之中,正與留在大帳裡當值的幾名中低級參謀圍著長條形的軍議桌說著話,看到溫博他們通報走進來,站起來笑著說道:「我食言了,你看到我坐在這裡,心裡一定很不痛快吧?」

  「末將不敢,」溫博行禮道,「君上趕過來,必是溫博考慮有不周之處,令君上擔憂了。」

  「你們做得很好,沒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韓謙示意溫博他們都坐下來說話,說道,「不過,今夜若無大風,庭兒預測到王屋山北坡明日凌晨大概率會出大霧天氣,我覺得應該提醒你們這點……」

  「敢問淑妃,大概率到底有幾成把握?」溫博禁不住盯向趙庭兒問道。

  汾水河谷秋冬時天氣寒濕,易起大霧,這是溫博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問題在於他並不能準確預測大霧到底會在什麼條件下生成,因此大霧天氣對兩軍兵馬而言,是一個都需要警惕卻難以利用的中性因素。

  倘若他們能更精準對大霧生成進行預測,在大軍團作戰方面他們則將能徹底掌握主動權——而在大霧天氣裡,將敵軍主力從營寨裡引誘出來進行作戰,他們又能提前有心理及各個方面的準備,則能更加充分的將他們在指揮體系上形成的優勢發揮出來。

  溫博原計畫休整兩天,再將兵鋒往絳縣縱深推進,抵近敵軍的前鋒線,進行拉鋸作戰,試探或者說消耗敵軍的作戰意志。

  這是最保守也是最穩妥的戰法。

  而倘若能確認明天凌晨一定會起大霧,這個就太關鍵了。

  他甚至可以直接調整既定的作戰計畫,可能午後就要將戰鬥力相對要弱得多的預備役旅部署到中線來。沿絳垣驛道往敵軍的前鋒線推進,將敵軍精銳主力吸引到這一線出來。

  而大梁真正的精銳作戰旅、騎兵旅,則要趁夜部署到兩翼去。

  待到明日凌晨大霧,精銳作戰部隊從側翼直接往縱深穿插,直接進攻敵軍在絳縣城池兩翼的營寨,將絳縣境內集結的八九萬敵軍主力,都直截了當的捲入混亂的決勝戰場之中,進行無情的打擊,並予以殲滅,以此一仗就殺得蒙軍一蹶不振。

  諸部早就建立參謀體系,北伐兵馬更是在戰前就建立郭卻領導的前敵參謀部,輔助溫博處理各種複雜的軍務,針對各種情況也早就擬定種種不同的預案。

  問題在於溫博要確認這個大概率,到底是多大的概率。

  要是僅僅超過五五之數,他將戰鬥力偏弱的預備役旅集中到沿絳垣驛道中線部署,明天卻沒有起大霧,極可能會被敵軍抓住痛腳拚命的打反攻,從而導致戰局徹底對他們不利起來。

  「連續三天來,空氣裡的水汽所測含量都在穩步提高,午前已經達到飽和,關鍵還是要看夜裡會不會起風。南風無大礙,但夜間起幹冷北風,水汽吹散,則霧難生。而起霧的這個概率,也要依據夜風的大小才能更準確的預測。無風及和風,明天凌晨確起大霧,夜裡生動葉之風,依工師院目前的實驗數據,霧天概率則要降到八成,起鳴條之風,起霧概率要降到六成,搖枝之風以上,水汽大概率會散……」趙庭兒說道。

  前朝李淳風著書就對風這一氣候現象進行過初步的研究,將風力大小以「無風、和風、動葉之風、鳴條之風、搖枝、墜葉、折小枝、折大枝、折木、飛沙石及拔大樹」分為十個等級。

  工師院目前已經有更精準的測量辦法,但風力分級還是依照舊例。

  工師院對天氣預測的研究才剛剛展開,遠遠談不上精準,也就在大霧的生成條件相對簡單,目前算是有些能拿得出手的成果,只是還沒能形成一個天氣預測的體系,歷陽、洛陽的綜合學堂也好,諸鎮兵馬以及軍情參謀府也好,都還沒有進行推廣……

  …………

  …………

  輪番進入前陣作戰,以便能有效降低將卒體能的消耗、分攤傷亡,進行及時而有效的兵員補充,是常規的戰術安排。

  梁軍交換旗號後,午後將三個預備役旅頂替三個主力步戰旅安排到前鋒線上,後續再往前鋒線增派兩支預備役旅,蒙軍很難從中看出有什麼異常。

  而烏素大石不想看到前鋒線上的蒙軍再度被梁軍壓迫後撤,不想看到

  梁軍更舒服的在絳縣南部開闊地帶展開兵力,甚至將兵鋒推到絳縣城下,也只是相應調動兵馬,加強沿絳垣驛道兩翼展開的前鋒線兵力部署。

  入夜後,通過密集的火把,看到有大股梁軍翻越兩翼山地,包抄夾擊其前鋒線側翼的跡象,烏素大石也是同時往前鋒線兩翼簡陋的護寨之後增派兵馬,不知不覺間,雙方在前鋒線及兩翼都堆積了大量的兵馬。

  子夜時分,天靜無風,一團團霧汽先從汾水河升騰而起,然後往兩翼散開。

  由於洛陽|水軍控制住汾水河道,除了少量的斥候騎兵外,蒙軍的駐地距離河岸都較遠。

  汾水河谷秋冬常有大霧,斥候騎兵並沒有意識到子夜過後霧汽沿河往兩岸擴散有什麼異常或者有什麼值得引起警惕的地方。

  他們只是比往時更靠近河岸,盯著梁軍戰船不要有什麼異動,甚至也不覺得四十里外,兩軍在前鋒線上發起的夜戰,跟此時沿河升騰而起的霧汽有什麼直接聯繫。

  遠遠看到汾水河上空有數盞孔明燈升起,確認沿河先起大霧,在溫博的指令下,曹霸、盧澤翻身跨上戰馬。

  他們的作戰任務,是各率三千精銳,趕在黎明前穿過兩翼長約二十餘里的谷坡小徑,率先對敵軍前鋒線兩翼的兵馬發動突襲,撕開口子,然後掩護已經進入兩翼預備出擊陣前的四萬主力步戰旅精銳,沿絳縣城兩翼的開闊地帶,直接往敵軍縱深處穿插,趕在大霧消散之前,突襲蒙軍的兩個騎軍大營。

  雙方集結於汾水東南河谷裡的兵馬太多,而絳縣城池堅固卻小,裝不下這麼多的兵馬,更何況烏素大石絕不是要打守城戰而坐看梁軍在絳縣南部安營紮寨。

  除了烏素大石的扈衛兵馬外,九萬蒙軍主力主要在絳縣兩翼以及抵擋梁軍繼續北進的前鋒線上紮營。

  烏素大石、蕭衣卿在一個時辰之後,才注意到絳縣城裡的霧汽濕重起來,但也沒有引起足夠的警惕,畢竟大霧天氣對兩軍而言是同等不利的中性因素,他下令諸部加強警惕的同時,也料想梁軍面對天氣的突發轉變會變得更謹慎。

  前鋒線上匆匆發起來的夜戰,隨著梁軍的收縮而暫息,這似乎也符合他們的預判。

  要不是一貫的謹慎,烏素大石都想回臥房休息去了。

  烏素大石與蕭衣卿覺察到異常時,是前鋒線兩翼的將領察覺到濃霧之中梁軍在坡谷之中的推進並沒有因為大霧而中斷,但此時天色已朦朦亮,濕重的霧汽都有水珠在窗紙上凝結,推開室門,連兩丈見方的小院裡景物都沒有無法一眼看清楚。

  大霧起來後,遠處的火把便被遮住無法看見,兩翼的斥候探馬,是通過兩軍控制邊緣地區的響動,判斷梁軍一直在往前鋒線兩翼南側集結,而且規模巨大,遠超乎他們的預料。

  蕭衣卿駭然立起,梁軍預測到今日的大霧,早就計畫部署好要趁大霧從兩翼發動突襲?

  「所有傳令扈隨即刻出動,傳令前鋒線及兩翼諸營寨將卒立即結陣防敵!」烏素大石大聲叫道。

  前鋒線上的營寨太過簡陋,簡單的柵牆或單薄的夯土護牆加淺壕窄溝,不需要什麼戰械就能輕易突破。

  而在大霧之中,點燃篝火也無法照遠。

  雖然在大霧之中自有聯絡以及辯識方向的手段,但問題在於梁軍是有備而來,在這些方面要比他們做得更加充分,而他們前鋒線上的戰卒可能都已經散入營帳歇息,倉促間集結哪裡有可能會做好充分的迎戰準備?

  諸部將卒唯有儘可能聚攏起來,結環陣固守,盡一切可能避免陷入混亂,是防範梁軍趁大霧發動突襲的唯一應對手段。

  為防範梁軍斥候已經滲透進來攔截傳令扈騎,烏素大石同時令城樓之上的兵卒以最大的力氣敲響戰鼓、吹動號角示警。

  蕭衣卿隨烏素大石登上南城樓,就見天地間霧茫茫一片,十丈之外的景物就被大霧遮得嚴嚴實實,一顆心如沉井底,很快兩翼就有梁軍突襲殺出的消息,更是叫他們臉色陰沉。

  「右翼虎鋒營被梁軍擊破,雙方兵卒傷亡不明,營帳為梁軍縱火燒燬,將卒四逸,梁軍似往榆家溝方向而去……」

  「左翼甲鋒營、拐山營為梁軍擊破,梁軍似往田窪灣而去……」

  一個個不幸的消息傳來,似雷霆般令他們震耳欲聵。

  「梁軍是奔騎兵大營而去!」蕭衣卿駭然說道。

  傳遞回來的情報雖然混亂,但他並不難分析出梁軍從兩翼突襲殺出來的兵馬意圖是什麼。

  絳縣南部地形,還是以為淺低丘嶺為主,前鋒線及兩翼以燕雲漢軍及歸附軍步卒為主,騎兵大營則部署在絳縣城側後翼,是翼望將梁軍一步步推進到絳縣城,再用騎兵從開闊的谷地進攻其側翼。

  大霧天無法出戰,現在數萬騎兵都龜縮在兩翼的數座連營之中。

  沒有考慮到梁軍步騎前期就敢如此往縱深穿插,同時騎兵又不是用來防禦的,連營的防禦設施極為簡陋,突然遭遇敵軍突襲殺來,不能結陣作戰,在大霧天氣裡又無法迂迴穿插,天知道被梁軍突襲殺過來後會混亂成什麼樣子。

  「速令哲合、敏山,著其部棄營往曲沃、聞喜、翼城三地散開,不得與敵硬戰!」烏素大石下令道。

  騎兵來去如風,將大營拋棄掉不會有什麼損失,等到大霧散去,再集結起來也方便,要不然與有備之敵在大霧之中混戰,不知道會被殺成什麼樣子!

  看著數名扈騎出城門,縱馬深入大霧之中,趕往騎兵大營傳令,蕭衣卿心中憂慮難去;要是這一次突襲是梁軍早就計畫好的,則意識著其水軍兵馬極可能已經登岸,從騎兵大營的側翼結陣進行攔截。

  在這樣的大霧天氣之中,騎兵很難組織起像樣的進攻,一旦被攔截住並混亂起來,絕大部分的騎兵偏離主幹道後,失去辨別方向的能力,到時候只能陷入各自為陣的亂戰之中,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然而他們除了坐等大霧散去,並不能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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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22: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四十七章 戰役(二)

  韓謙這些年最為重視的乃是基層將吏武官的培養,這使得大梁小股兵馬分散獨立作戰能力強。

  騎兵撕開敵軍前鋒線兩翼的防壘,數以萬計精銳兵馬,在能見度僅有七八丈的大霧之中,即使是以百人規模的哨隊為單位,通過坡谷、坑坑窪窪的田畦地往北快速推進時,也看不見隊伍的首尾。

  偶爾有亂潰的敵軍衝撞進來,又或者溪河、村寨阻攔,往北推進的陣列難免會被拉得更散,即便是以哨隊為單位往北行軍,陣列也做不到首尾兼顧。

  這換成當世其他勢力的軍隊,絕對是軍事上的一場災難。

  而大梁兵馬即便拆散到小隊規模,也不會失去戰鬥力。

  正常情況下,敵軍騎兵力量在開闊的汾水河谷之中佔據絕對優勢,溫博絕對不敢讓兵馬過於分散的進行作戰,必須保證足夠的密集陣形,才能防範住敵軍可能從各個方向迂迴發動的衝擊。

  不過,大霧天氣徹底壓制住敵騎迂迴穿插作戰的能力,梁兵則可以肆無忌憚的以哨隊、甚至以更小規模兵馬為單位進行分散行軍、作戰。

  而戰前也對霧中行軍進行必要的動員及準備。

  最先往前推進的兵馬,每一支哨隊都攜帶一到兩名熟悉地形的嚮導,沿路都會留下明顯的標識,指引後續的兵馬前行。

  即便遭遇潰散敵軍發生戰鬥,前期也明確以擊潰、驅散為主,而隊列每隔一段時間也會進行一次整頓,再繼續前進。

  整個過程,說白了就是考驗軍隊的組織能力,有沒有滲透到基層。

  沒有明確的旗幟傳達作戰命令,大霧之中口令及哨鼓,主要也是用來分辨敵我,這時候進退以及休整的時機,乃到面對突然遭受到的潰敵或還保持相當作戰能力的整隊敵軍,都需要基層武官作出獨立而果斷的判斷。

  而小股兵馬暫時與主力部隊失去聯絡,更需要基層武官去克服、安撫手下兵卒的驚惶,決定如何就近防禦、集結以及聯絡主力部隊,或自行確認新的行軍方向。

  梁軍這些年擴編速度極大,也不是所有基層武官經過一定的培訓之後,就都能成為精銳武官,但韓謙從發跡敘州以來,除了重視基層武官的培養,更重視游擊作戰,這兩者甚至可以說是相輔相成的,這使得梁軍之中,有大批的基層武官,擁有獨立帶兵作戰能力。

  這個比例在全軍哪怕是僅有三分之一,在這樣的大霧之中,在兩軍相遇注定要陷入混戰之中的情形下,梁軍就已經奠定了絕對的優勢。

  …………

  …………

  主力步戰旅在騎兵旅的掩護下,快速往北突擊,也留下相當多的精銳兵馬,驅散、打擊敵軍前鋒線兩翼陣地上的亂兵,不叫這些潰散的敵卒有重新集結起來的可能。

  而沿絳垣驛道集結的前鋒兵馬主力,雖然溫博在決戰前換上戰鬥力偏弱的預備役旅,但不意味著他們就能蹲在原地坐看主力作戰部隊在敵軍腹地攪個天翻地覆,而他們沒有新的作戰任務。

  想要畢功於一役,還需要同時從正面戰場殺穿其防線,將敵軍的抵抗意志徹底的摧毀掉。

  要不然的話,往敵軍縱深腹地挺進的突襲兵馬,就算能將降縣兩翼的營寨都踏破,實際的殺傷量也會相當有限。

  這樣的突襲作戰,更多只能將後方的敵軍殺潰殺散,難以完成重創勞軍的艱巨任務。

  倘若不能從正面防線進行突破,北面的絳縣、聞喜、曲沃、翼城等城池都在蒙軍的絕對控制之下,烏素大石據這些城池收攏散潰兵馬的速度,甚至組織反攻的速度都會極快。

  這不僅極大限制戰果的擴大,甚至這一仗都未必能成功迫使蒙軍從汾水河谷撤退。

  真要是如此,這場會戰也意味著不會就此能順利結束。

  預備役旅基礎兵員都是新兵,特別是從豫東逃難民眾中徵募補入營伍的四萬青壯,突防戰鬥力弱,分散作戰以及獨立作戰能力弱,很難指望他們去打硬仗。

  不過,預備役旅從高級將領到基層武官骨幹皆是軍中的精銳武官及老卒,組織新卒操訓過三五個月,結陣作戰以及攻城奪寨作戰的能力,還是要比普通的地方州兵強出一截。

  蒙軍前鋒線上的營壘要修得稍稍堅固一些,戰械部署也齊全而密集,但不管怎麼說,都遠無法跟絳縣高逾三丈的城牆、寬逾七八丈的深壕相提並比。

  更關鍵的是兩翼被突破之後,前鋒線上的蒙軍都不知道有多少梁軍殺到他們側後,也不知道會有多少梁軍將從後方包抄過來,攻打他們的側後,心思混亂一片,混亂中甚至有人從簡易防禦壘牆摔落下來。

  人慌馬亂,還有人在混亂中大叫「某某將軍」打開大營投降梁軍了。

  細聽人名,還真是田衛業的部將,只是垣曲失陷時,這人留在歷山的北面守安邑城。

  混亂中真假消息難辨,人心變得更加惶惶。

  雖然烏素大石一直傳令要前鋒線上的兵馬穩住陣腳,但在這種情況下,普通將卒哪裡有那麼強的心理素質,真正穩住腳陣不慌亂。

  辰時過後,大霧之中的能見度稍稍好一些。

  溫博下令駐守前壘的一支主力步戰旅、兩支預備役旅簇擁著架壕車、洞屋車、撞木、雲梯車,如洪流般一起往敵營前壘撲去。

  敵營前壘橫垣於絳垣驛道及兩翼,這裡的地勢已經相當開闊,敵營前壘東西綿延約有四里,以壕溝、護牆加拒馬、鹿角、地釘等礙障物組成防線。

  在這麼窄的防線上,一下子就投入一萬五千戰兵附城,密集程度可想而知,差不多以營為單位,同時展開四十多條攻城通道,以人海戰術往敵營前壘衝鋒過來。

  附城進攻的兵馬如此密集,面對敵軍從防壘之後投擲、射擊的箭石、潑灑而出的火油,一開始的傷亡就注定會慘烈無比。

  然而溫博無視敵營投擲出來密如蝗群的箭石,也完全無視敵營前壘之前的傷亡會有多慘烈,下令將百餘面大鼓一字排開,選大力兵卒擂動戰鼓,要求衝鋒兵馬聞鼓不停則前進不息,後退者皆斬陣前。

  說是能見度稍高,但十丈開外的景物還是模糊不清。

  梁軍早就有準備,夜戰時就在敵營之前留下來清晰的印記、標識,引導兵馬附城,而在進攻路線上,更是利作一座座堅固的車陣作為一個個中斷點,除了劃分進攻通道外,還負責傳遞信息、軍令以及督戰。

  敵軍將領沒有充分準備,混亂之中卻必須要進入搏殺最激烈的壘牆之上,才能及時掌握戰場上的變化。

  這也是以有備殺無備的最大優勢所在。

  溫博同時開出四十多條通道組織兵馬附城,以人海戰術不計傷亡的進行飽和強攻,就要敵軍前鋒線上的將領無法首尾兼顧,才能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撕開口子。

  敵軍前鋒營壘之中,是有不少經驗豐富的老將、宿將,畢竟哪怕是晉地投附這時候還鐵心跟著蒙兀軍走的將領,也都是戎

  馬半生的職業軍人,身邊也有不少精銳的牙軍扈衛能打血腥硬仗。

  不過,在這麼混亂的局面下,左右相隔十數丈就摸不清楚情況,敵軍怎麼可能在四里餘長的前壘防線上做到面面俱到?

  每從敵軍前壘防線上撕開一道口子,溫博就增派一隊援兵上去加強攻勢,毫不猶豫的往敵營縱深穿插。

  預備役旅的將卒,攻堅戰鬥力不強,不宜分散作戰,便以密集如魚鱗般的陣形,肩臂相挨著舉起刀盾戈戟往敵營縱深挺進,也不搞什麼迂迴穿插或分割敵軍的戰術,只求將敵營殺透之後就守在敵營的另一側。

  這種戰術很難將自身的傷亡降到最低,敵軍推床子弩射來,一箭之下甚至會有三五人殞命,被敵旋風炮投擲的石彈砸中,還會傷亡慘烈,但簡單實用。

  實際上也不需要四十多條通道都取得進展,激烈一個時辰,午前濃霧總算是漸漸散開,視野能看到百步之內的景象了,但這時候梁軍有十數路兵馬先後殺透敵營。

  敵營前壘三萬多兵馬不知道傷亡多少,剩下的兵馬,要嘛徹底被切割開,陷入混亂之中,要嘛撒開腳丫子丟盔棄甲的往北逃跑。

  朱貞指揮其部一隊隊騎兵,從缺口處殺入敵營,在混亂中格殺還試圖反抗的敵軍,清理出兩條主要通道,供何柳鋒、譚休群、趙慈等養精蓄銳到這時還沒有出動的四支步戰旅、一支騎兵旅,快速越過敵營前壘防線,往絳縣城逼近挺進。

  溫博做這樣的部署,是要以曹霸、盧澤、蘇烈、霍厲等凌晨就從兩翼往北發動突擊的兵馬為第一梯隊;以進逼絳縣城的何柳鋒、譚休群、趙慈率所部作為第二梯隊,同時以此時在兩軍前鋒線戰場上殲擊潰兵、以預備役旅為主的四萬兵馬為第三梯隊,去掌控絳縣及外圍三四十里方圓之內的廣闊戰場。

  如此部署,也是要確保不出意外,同時還要盡最大可能的將蒙軍的潰兵滯留下來,予以殺傷。

  這樣才能達到最大限度殲滅蒙軍有生力量的作戰意圖。

  當然了,將何柳鋒、譚休群、趙慈等部派到絳縣城下,並非是溫博奢望捉住烏素大石、蕭衣卿,而是要盯住他們。

  此時的絳縣城裡,還駐有烏素大石直領的六千扈騎。

  這六千人馬,可以說蒙兀最精銳的騎兵。

  溫博不派出一支足夠強力的兵馬將其死死盯住,一旦到午後大霧徹底散去,這麼一支擁有快速機動作戰能力的精銳戰力,又差不多位居整個戰場最核心的位置上,依舊擁有翻轉整個戰局的可能。

  用不到兩萬精銳步卒以及不到三千騎兵,在外圍戰場還是一片混亂的情形下,想要將敵方最精銳六千的戰騎圍困在絳縣城裡,是極難完成的任務。

  說到底還是他們的騎兵規模太有限……

  一萬兩千騎兵目前差不多都派上戰場,溫博著朱貞所部只能在敵營前壘附近擊殺敵潰,但嚴禁他率部往縱深隨意穿插。

  溫博這麼做,主要還是擔心戰場上隨時有什麼變數。

  到時候他只能傳令朱貞快速集結一部分騎兵趕過去增援。

  完全留在後軍充當預備兵馬的序列裡,目前已經沒有哪怕一營的整編騎兵了。

  甚至這時候只要能再多出三千騎兵,給溫博調用,他就會考慮將烏素大石及蕭衣卿等敵軍將帥都留下來。

  現在他雖然給馮璋、譚休群等將進入戰場後有見機行事的處置權,但在整個戰局的安排上,他沒有奢望想著去留下烏素大石及蕭衣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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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22: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四十八章 戰役(三)

  午後乾冷的寒風,越過呂梁山、太岳山的峰嶺,吹入汾水河谷,將已經變得有些稀薄的霧汽徹底吹散。

  這時絳縣、曲沃境內的諸多簡陋營寨,差不多都被踏破,到處都是伏屍,更多的將卒彷彿無頭蒼蠅般往外圍亡命潰逃。

  烏素大石知道他們倘若堅守絳縣,非但不可能收攏到潰散兵馬,一旦被梁軍圍實,必將插翅難飛。

  當然,何柳鋒、趙慈、譚修群率領一萬三四千精銳步騎進逼絳縣城下,烏素大石也不敢將手裡最後六千整編精銳拿出來搏一把,只是窺著空隙,殺出絳縣,一路往北突圍,待他們倉皇逃到翼城縣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

  驚惶不定的騎兵進入城中休整,蕭衣卿狼狽不堪的扶著馬鞍而坐,看著西邊的天際,雲層似籠罩上紫色的蘊靄而紫靄的深色,又隱隱透出血色光芒,似預兆這個場血光之災。

  目前傳來消息,曲沃縣、絳縣兩城已經失陷,但差不多有七八萬梁軍進入汾水南岸的河谷地,在佔領曲沃、絳縣兩城後,將汾水南岸戰場切斷開,卻還不滿足。

  在臨近黃昏時,梁軍還分出兩股兵馬渡過汾水河,往西北側沒有什麼守兵的稷山、高涼二城開拔而去。

  到深夜,烏素大石於翼城縣南部收攏潰逃過來的兵馬,加上翼城本來的守軍,手裡總算是有一萬四千多兵馬可用,但此時不知道有多少兵馬往東面的安邑、浦津、臨猗、萬榮等縣逃去。

  蕭衣卿欲哭無淚,怎麼都沒有想到梁軍竟然提前預測到大霧將生,還在大霧升起之前做好發動這次突擊的一切準備。

  跟他之前猜想的一樣,突襲發生之後,洛陽|水軍三千多將卒就藉著大霧的掩護登岸,在騎兵大營往曲沃、翼城以及聞喜三個方向的驛道上提前做好埋伏。

  待敏山、哲合等將,得知梁軍趁大霧發動突襲,他們第一時間也擔心梁軍會直接殺到騎兵大營來,甚至在烏素大石的命令過來之前,就各自率所部騎兵放棄簡陋的營寨,沿驛道往兩翼疏散。

  他們想避開梁軍從南面殺來的突襲,卻不是想撞上洛陽|水軍將卒登岸布下的埋伏。

  正常天氣下,洛陽|水軍將卒沒有穿重甲,又沒有太多重型陸戰軍械,倉促間登岸據驛道部署的防線,不可能有多堅固,也許集結騎兵進行一兩次突擊,就能輕易打穿掉。

  然而在清晨的濃密大霧之中,敵騎完全搞不清楚前方伏兵的虛實,被迎頭亂箭射倒數十騎,相當多的騎兵連人帶馬被絆馬索絆倒,馬蹄被鐵釘扎穿,頓時間就被嚇阻住,混亂中不敢往前衝闖。

  兵慌將亂,惶惶不安,踟躕不敢前進,看到後方又有梁軍突襲過來,交戰不多久,便在大霧之中徹底散潰起來,陷入各自為陣的混戰之中。

  當然了,蒙兀本族騎兵,驍勇善戰,在混亂中離開驛道,往四周的田野、河灘地橫衝直撞,與梁軍拉開距離也相對容易。

  分散開的蒙兀騎兵,一部分照著模糊不清的印象往絳縣聚攏過來,一部分較為聰明的沿著汾水河岸或往北、或往東疏散,還有相當一部分的騎兵像無關蒼蠅般在大霧中亂兜,遇上樑軍就戰一場,殺不過就一哄而散,隊伍越打越散。

  也幸好在這麼大範圍的戰場上,大霧瀰漫,梁軍初期也必須以哨隊為單位,儘可能聚攏到一起沿著溪渠等較為明顯的標識物進退,不能隨意散開。

  這使得戰場之上的空隙還較大,相當多的蒙兀騎兵這才能仗著速度快、機動性強,成功進行突圍。

  翼城這時所收攏的潰兵,絕大多數都是蒙兀本族騎兵。

  絳縣以東的地形更為開闊,蕭衣卿相信能逃往安邑、浦津等地的騎兵數量會更多一些。

  然而以步卒為主的燕雲漢軍、渤海歸附軍以及歸附晉卒,迂迴穿插能力就弱了,也容易被梁軍追趕包圍,他們最終能有多少人從梁軍的包圍圈裡逃出來,實在是未知數。

  而這也直接決定了他們所承受的打擊會有多慘烈。

  現在最大的問題,他們短時間內已經沒有打反擊的能力。

  在混戰中,梁軍必然也承受不少的傷亡,但必然比他們要低得多。

  更為關鍵的,雙方的士氣、將卒的作戰意志,這一刻有著天壤之別,更不要說他們在絳縣、曲沃兩地集結的作戰物資,都已經盡數落入梁軍手裡。

  他們沒有反攻絳縣、曲沃的能力,而倘若不能將逃往浦津、安邑、臨猗等地的兵馬,第一時間撤出來,將注定淪為梁軍甕中之鱉。

  只是浦津、安邑、臨猗等地北臨汾水、南臨襄山、西臨禹河,而東面的絳縣、曲沃又已經被梁軍佔領,他們要怎麼撤出來?

  「著敏山、蕭思慶,明日夜間一定從絳縣、曲沃之間往西北突圍,我會親率騎兵接應他們……」烏素大石鐵青著臉,手握住腰間的佩刀,才能保證自己的雙手不顫抖起來,儘可能保持鎮定的叫身邊的掌書記草擬軍令。

  目前僅有敏山、蕭思慶從臨猗、安邑派人過來聯絡,他帳前另一員騎兵大將哲合卻沒有音信,不知道是不是與手下的親軍走失散了,此時還陷在梁軍包圍圈裡,又或者說已經戰歿或被俘了。

  現在他們不清楚禹河什麼時候才會徹底冰封,倘若此時下令要絳縣以西的兵馬都往禹河岸邊的蒲津(蒲州城)集中,極可能還沒有等到禹河冰封讓他們突圍去關中與王元逵會合,梁軍就已經將蒲津城死死圍住。

  到時候,他們難道能指望王元逵、王孝先不顧一切的發動解蒲津之圍?

  現實一點,就是趁現在梁軍還沒能完全控制住汾水以南、以東地區,此時的梁軍還沒有能將汾水東南岸河谷堵得連一個缺口都不留,著絳縣以西的兵馬趁夜往西北方向突圍,不僅能有更多的騎兵逃過來會合,甚至還能將相當數量的步卒從包圍圈帶出來。

  當然,他們

  也不能在翼城停留太久。

  翼城縣位於汾水中游東岸,周圍地形開闊,他們已經失去與梁軍主力會戰的能力,他們即便能聚攏四五萬殘軍,想著據翼城以守,也是死路一條。

  一是短時間內再難從太原及澤州、潞州調一支足夠強大的援兵過來,趕過來的援兵弱了,只會被梁軍以逸待勞的吃掉。

  二是翼城位於這次會戰的邊緣地區,城池低矮、物資短缺,不是久守之地。

  他們必須要趕在梁軍主力北上之前,一部分兵馬撤到北面一百二十里的霍縣,利用那裡的險要地形,守住沿汾河谷北進太原的門戶;還要再分一部兵馬撤到翼城以東八十里外的太岳山中,守住沿梅河古道東進澤州的門戶。

  唯有將這兩處隘口守住,堵住梁軍北進太原、西進澤潞的通道,才不算敗得一踏糊塗,才有機會及時間,從太原、晉南以及河朔、燕雲、渤海徵調更多的兵馬過來。

  …………

  …………

  孟州與此時雙方正激烈交戰的晉州南部、蒲州東部戰場,相隔著兩百里綿延的王屋山。

  孟州要與晉州聯絡,主要有兩條通道:

  其一是走禹河北岸的王屋山南坡狹道,經軹關陘北上。

  其二是從孟州城北面的河清縣,走太行陘穿過太行山南麓山嶺,經晉城、沁水,走沁水河谷穿過太岳山與王屋山之交的嶺谷,則能進入晉州南部的翼城縣境內。

  在田衛業及所部在垣曲城被殲滅後,呂輕俠、姚惜水沒有北上留在蒲州、晉州,而是回到孟州。

  在烏素大石的計畫裡,他預測梁軍未必敢在這個冬季發動會戰,極可能會利用王屋山、歷山的險隘地形修築壁壘城塞,與蒙軍主力對峙,這時候他就需要趙孟吉從孟州,朱讓從汴梁、徐明珍從宋州、司馬潭從徐州出兵,配合西翼的王元逵、王孝先猛烈的進攻梁國東西兩翼,迫使韓謙不得不從垣曲撤軍,以便蒙軍重新奪回軹關陘這一要隘。

  烏素大石是如此計畫,但韓謙卻並無示弱之意,九月之後就堅定無比的從梁國諸州縣,源源不斷的徵調兵馬。

  雖說十月初集結於垣曲的逾十萬梁軍之中,有一半是戰鬥力偏弱的預備役旅,但韓謙進行會戰的決心卻不容任何人忽視。

  雖然韓謙發動會戰的決心,令趙孟吉、呂輕俠等人心頭蒙上一層陰影,但他們同時也清醒的認識到,在這麼多的兵力被抽調之後,梁軍在豫西等地的防禦體力已經變得相當的孱弱。

  也許是心頭陰影越深,趙孟吉以及呂輕俠、姚惜水、周元都更為迫切的期待今年的禹河能更早的冰封起來。

  這樣他們才能能盡快聯合朱讓、徐明珍對滎陽、豫西、淮南出兵,迫使韓謙從垣曲撤兵。

  也許是心頭焦躁,姚惜水越發覺得蕭衣卿、梁師雄當年決定掘開河堤,並在武陟下游築大壩截斷河水,迫使禹河大水流入潁水的策略太失策了。

  嶺岳相隔,姚惜水等人並不清楚蒲州東部及晉州南部的戰事這時候進行得如何了,午前她找呂輕俠,是不是派人走太行陘,去一趟晉州打探戰事進展,卻不想南岸的武陟駐軍派數騎趕來通稟說梁將李秀、沈鵬清晨時率五六千人規模的騎兵,清晨時走浮棧越過沙潁河,進入汴梁西南的尉氏縣境內襲擾。

  姚惜水當時沒有特別在意,也不覺得這與王屋山以北的戰事有什麼直接牽涉,只當這是豫西梁軍發動的一次襲擾。

  梁軍具體鋪墊浮棧通過洪泛區的能力,即便鋪墊數十里長的浮棧也極費時費力,卻叫梁軍擁有襲擾東岸的能力。

  這樣的襲擾,入秋之秋之前就發生了七八次,呂輕俠也不覺得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

  即便她們並不認為蒙軍這次會戰就一定能獲得最後的勝利,但烏素大石在汾水中下游南岸河谷,集結十二萬精銳兵馬,其中還有逾五萬精銳騎兵,她們也絕對不相信蒙軍主力此時已經被擊潰了。

  午後聽人傳報李秀等騎兵往禹河南岸逼近過來,姚惜水與呂輕俠她們還沒有想過說要派人趕去南岸的武陟、汴梁觀察敵情,而是很隨意的登上城樓。

  信報無誤,她們登上城樓,遠遠便看到一票人馬,密密茬茬的出現武陟城東的禹河南岸大堤上。

  雖然相距甚遠,看不清楚旗號,但也能確認就是李秀率領下清晨時越過沙潁河進入汴梁境內襲擾的所部兵馬。

  姚惜水想起當年相處的情形,滿是苦澀,但她心裡清楚從李長風身死靜海門那一刻起,她們就是李氏殘族的死敵。

  「怎麼回事,李秀是要跑過來挑釁,還是說他們撤回長葛的退路,被朱讓手下的將領堵住了?」周元看著眼前一幕,疑惑的問道。

  姚惜水往西南的虎牢關、滎陽城看去,沒想到梁軍駐守那裡的水軍有出動的跡象,也是滿心困惑,梁軍水師不渡河逼近北岸配合,李秀率領一支騎兵繞這麼遠的路,進入孟州境內,是要幹什麼?

  要說李秀他們撤回長葛的通道被堵死,姚惜水也不相信。

  梁師雄及兩萬多魏博精兵在滎陽、密縣被殲滅後,朱讓在汴梁、武陟看似還有六七萬兵馬,但野戰精銳實在不多了,甚至都未必及得上守渦水東岸諸州縣的徐明珍。

  她實難想像,沒有兩翼孟州軍及壽州軍的配合,朱讓有決心將汴梁附近的駐軍都調動起來,去圍殲這五六千梁騎。

  延佑七年,蕭衣卿征數萬軍民,在武陟城北側與孟州東部之間,運土修築大壩截斷禹河水道,使得大壩以東的禹水河床已經乾涸數年,這使得李秀率部出現禹河南岸大堤附近,隨時能夠穿過乾涸的河床,直接進入北岸孟州境內。

  這時候孟州城門樓之上號角嗚嗚的吹響,數隊快騎往東北的沁陽、北面的河清等地馳去示警。

  在此之前,沒有誰想到李秀率領這麼一支梁騎有闖入孟州的可能。

  這時候,孟州城裡多少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趙孟吉倉促登上城樓,臉色陰沉,看他眼瞳

  裡的遲疑,姚惜水猜測他大概猶豫著要不要派兵出城,配合南岸的東梁軍,將李秀所部圍殲於禹水河床之中吧?

  沒有等趙孟吉做出決定,就見南岸的騎兵已經分作一股股衝下乾涸的河床,就見成上百千的戰騎嘯鳴著,很快就進入北岸的荒蕪大地。

  梁騎先佔據南關河以西的一塊低窪地,像洪流一般,人馬越聚越多。

  「武陟的那些個蠢貨,派人傳的什麼狗屁信息?」待更多的騎兵進入北岸,趙孟吉急得大叫。

  姚惜水這時候也明白趙孟吉為何急得直跳腳。

  先進入北岸的梁騎都是一人一馬,看著像是標準的擾襲騎兵,但看到後面一隊隊戰馬、軍馬進入北岸,很多人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粗粗估算起來,在李秀率領之下進入北岸的這部梁騎,差不多一騎三馬的配製。

  這是遠程奔襲的標準配置。

  守武陟城的東梁軍將領午前派人傳來的情報,偏偏忽視了這一關鍵的細節,以致他們一直以為進入沙潁河東岸的梁軍頂多在尉氏縣境內襲擾,壓根就沒有想到其有進入孟州的可能。

  梁軍此時派五六千騎兵,帶了這麼多能替換的軍馬、戰馬殺入孟州境內,是想幹什麼?

  姚惜水與呂輕俠面面相覷。

  五六千騎兵除了配備雙倍的戰馬或軍馬外,明顯沒有攜帶什麼戰械,以及梁軍在滎陽、虎牢關的水師,也沒有要出動的跡象,怎麼看都不像是要突襲孟州、河清、沁陽諸城池。

  然而即便東梁軍不到北岸來增援,即便趙孟吉再弱,在孟州也能集結出四萬兵馬,豈有讓叫五六千人的梁軍騎兵在孟州如入無人之境?

  倉促間,趙孟吉是無法組織足夠強的兵馬出城列陣而戰,當下著部將率一路馬步兵出北城,趕去增援東北面的水營大寨,加強防禦。

  他還是擔心李秀率這部梁敵過來,是奔孟州在滎陽一戰之後就被打殘的水軍而來。

  然而,李秀率騎兵進入北岸,沒有往北,而是沿著禹河北岸西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兵奪入孟州城東南的南關河浮橋,除了分出一股騎兵往孟州南城門這邊馳來,主力騎兵卻是從孟州城南面西進,往王屋山南坡而去……

  「韓謙調李秀這部兵馬去增援垣曲?」姚惜水愕然的看向呂輕俠、周元問道。

  從王屋山南坡夾於禹河北岸的狹窄坡道往西,便是軹關陘前往垣曲方向,梁騎主力往這個方向絕塵而去,目的地自然是垣曲。

  從梁騎主力分出一支六七百人左右的騎兵,這時候直接奔孟州南城門而來,李秀很顯然是用這支騎兵殿兵,以防止他們從孟州城出兵襲擊他們的側後。

  趙孟吉也是滿臉的疑惑,沒有下令出兵擊其側後,很快就見分出來殿後的那支騎兵,在距離孟州南城門六七百步外停下來。

  為首的梁軍騎將走到近處,勒馬將馬槊橫在身前,然後將頭盔摘下來,露出年輕而削瘦的臉。

  通過銅望鏡看清楚這人的臉,姚惜水眼皮子都禁不住顫跳了兩下。

  李長風的次子李延。

  姚惜水還記得宮變時,李延應該還只有十六歲吧,沒想到現在已然成為梁軍的騎兵將領了。

  這一刻姚惜水也明白李延是有意將她們面前摘下頭盔,似能感受到李延眼瞳裡壓抑而顯得陰沉的仇恨,一時間心神恍然,直接李延率部往西而去,才回過神來。

  雖然孟州在王屋山的東南麓,也據險要地形修築數座壁壘駐以精銳,控扼王屋山南坡的臨河狹道。

  不過,這幾座防塞主要是防備梁軍有可能從西邊殺來,所有的旋風炮、床子弩等戰械,都朝西南方向部署,哪裡會料到會有一支精銳騎兵,從東往西穿插而過?

  過了好一會兒的工夫,那邊的守將派人過來詢問到底怎麼回事,他們甚至都懷疑從寨前穿過的兵馬是不是敵軍。

  趙孟吉開始沒有意識到李秀率部進入孟州,僅僅是借道前往垣曲,並沒有派人趕去那邊的防寨報信。

  李秀率部大股進入北岸時,提前派斥候封鎖孟州城南、西南的信道,趙孟吉也還沒有意識到這點,西面諸寨的警惕性就更低了,等到梁軍騎兵靠近過去,才驚醒過來。

  不過,西面諸寨的守軍倉促間不敢出寨作戰,調整戰械也來不及,就這樣駭然的看著大股騎兵一窩蜂的從寨前僅三五百步寬的緩坡地帶穿過去。

  姚惜水這時候還有些發蒙。

  即便能確認韓謙是調李秀去增援垣曲,卻怎麼都想不明白,李秀為何要冒險從汴梁西部、孟州南部穿過去?

  這麼走的話,是能快很多,畢竟從長葛到滎陽以及滎陽穿過虎牢關的驛道,有好些路段穿過洪泛區,不能放馬馳騁。

  老老實實沿著驛道走,不時還會遇到相向而來的車馬,大規模的騎兵部隊能日行百里就頂天了。

  何況要不想從伊洛河口浪費時間渡船逆水而上,就要從邙山南麓的驛道繞到澠池境內走渡橋,又要多繞行近百里。

  相比之下,李秀率部大膽之極在東梁軍及孟州軍控制地域內穿行,一騎三馬替換,或許明日清晨就能趕到垣曲,比走南線少說要節省兩天的時間。

  問題在於,韓謙在垣曲有超過十萬的兵馬可用,即便被打得大潰,緊急調李秀所部過去,也抵不了什麼用啊?

  姚惜水待要問什麼,就見趙孟吉一臉陰沉的從登城道先下樓的……

  「……」看到這一幕,姚惜水下一刻駭然驚醒過來,蒙軍被打敗了,韓謙需要緊急調動更多的騎兵,以便在汾水河谷之內追亡殺潰?

  怎麼可能?

  蒙軍在絳縣及附近,可集結十二萬精銳兵馬,烏素大石更是親自在絳縣坐鎮,會戰才開始沒有幾天,甚至雙方都沒有將主力兵馬投入戰場,蒙軍這就被打敗了?

  而倘若不是如此,又解釋不了李秀為何要率領五六千人規模的騎兵,冒險從孟州境內穿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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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23:1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四十九章 戰役(四)

  韓謙確實是考慮到需要更多的騎兵用於追亡殺潰,以盡最大可能的,去擴大這一次會戰的戰果。

  洛陽|水軍進入汾水,又摧毀禹河之上的蒲津渡橋,封鎖住敵軍往北逃入呂梁山、往西逃往關中的通道,但敵潰還可以往東北逃往太岳山南麓,又或者沿著汾水東岸與太岳山西麓的河谷地,逃往北面的霍縣境內。

  汾水中下游河谷相對開闊,但往北進入晉州北部的霍縣境內,呂梁山、太岳山的兩座山脈,從左右往汾水夾逼而來,地形又狹仄險陡起來。

  霍縣境內的險要地形,也將汾水上游的太原盆地,與下游的河谷,分割兩個相對獨立、封閉的地理單元,中間唯有流急、灘險的汾水河道相接。

  目前晉州北部的城池,以及太岳山與王屋山、太行山西南段山脈交錯形成的河谷隘口,目前都在蒙軍的掌握之下。

  蒙軍極可能會據這些城寨收攏潰兵後再試打反擊,特別是蒙軍聚集潰散騎兵的速度很快,這是韓謙不得不考慮的因素。

  而由於垣曲以北的峽道狹窄,前期為保證主力兵馬能及時在王屋山北坡展開,重甲步卒幾乎都徙步進入預定出發作戰陣地,就連垣曲城內外都沒有多少匹軍馬。

  重甲步卒全套兵甲加到一起,重逾六七十斤,短時間徒步奔襲二三十里進作突襲作戰,最精壯的主力步戰旅將卒還能勉強支撐下來,但想要在從絳縣南部到霍縣境內,縱深逾二百里的開闊河谷之中圍追潰敵,就有些太勉為其難了。

  這主要也是計畫沒有變化快。

  無論是韓謙,還是軍情參謀府最初擬定作戰計畫時,需要全面的考慮到各種因素,對戰局的預測不可能光往好的方面想,需要多方面的權衡,繼而將現有的軍事資源在各方衛戍方向進行合理的配置。

  前期主要也是希望能在汾水河谷將敵軍擊退,成功佔奪絳縣、曲沃、聞喜及安邑等城,甚至哪怕佔領其中的一座城池,在汾水河谷站住腳,就能對蒙軍取得戰略上的優勢。

  之前誰都沒有奢望到,這個冬季能打出這麼漂亮的一個殲滅戰來。

  而考慮到軹關陘一役有拖到年底的可能,怎麼都要在豫西留一部騎兵,防範潁水冰封后,東梁軍集結騎兵西進。

  即便是如此,參謀府除了夏秋時,儘可能投入資源,推動沈鵬所部騎兵化,入秋後也要求趙無忌將沈鵬、李秀兩部兵馬,部署在豫西北線的長葛等地,以便必要時能快速調動。

  直到前天晌午,預計到借大霧天氣重創蒙軍,韓謙才臨時飛鴿傳令,著李秀、沈鵬以最快的速度率部趕到垣曲來參與後續的追潰戰。

  當然了,韓謙以為李秀他們最快也要在兩天後才能趕到垣曲,到時候正好用之進行戰場的掃尾作戰,以及頂替前期承擔主要迂迴作戰任務的騎兵主力,負責後續的警戒。

  韓謙沒想到李秀、沈鵬竟然捨棄絕對安全的內線不走,而是直接一騎三馬——也是這兩年才奢移到給騎兵部隊這麼高規格的配置——從東梁軍及孟州軍控制的地域內策馬狂奔,兩夜一日趕出三百里路,趕在這時抵達垣曲。

  大量跑廢掉的軍馬直接棄之道側,垣曲東城門外,累壞的將卒一屁股坐在清晨生滿寒霜的枯草地裡。

  沒有時間進城休整,為了節約時間,連營帳都沒有搭,將卒們直接席地而坐,吃著這邊提前準備好的肉湯泡饃。

  也有不少將卒歪著身子,已經裹著毛氈在草地裡打鼾熟睡過去,但即便睡過去,還將戰馬的韁繩緊緊的抓在手裡。

  「……」韓謙讓人將馬牽走一邊,示意左右清醒著將卒莫要驚擾,也不用起來行禮,以免驚動已經就地睡著的將士,他與趙庭兒、奚荏、馮繚、顧騫、秦問等人,小心翼翼的從中間走進城裡。

  殷鵬提前趕回垣曲城,與前期作戰其部就承受頗大傷亡、後續負責留守垣曲城的蘇烈等人,正跟李秀、沈鵬以及這幾年成長起來的李延等將領,介紹昨日一戰的情況。

  韓謙走進衙署大廳,示意殷鵬他們繼續說下去,他與趙庭兒、馮繚、顧騫、秦問等人坐到一旁,也不干擾他們議論軍情。

  「……」殷鵬繼續跟李秀、沈鵬他們介紹道,「昨日趁霧大戰,大量的潰兵東逃,但昨日入夜後星月當空,潰兵又陸續往安邑等地集結,看得出已經逃往翼城的烏素大石,不想看到絳縣以西的潰兵都被我們包圓了,派人下令他們從絳縣、曲沃之間找空隙突圍北上。曹霸、趙慈、盧澤、朱貞四部騎兵,戰了一天一夜,人乏馬困,再一個跟敵騎纏戰半天,傷亡也重,目前撤到曲沃、絳縣兩城休整。倘若敵軍決定今日夜間從曲沃、絳縣之間往北突圍,考慮到烏素大石在翼城也收攏到一萬多潰騎,我們極可能會損失掉相當一部分戰果……」

  軹關陘一戰,他們可以說已經奠定勝局,但最終能獲得多大的戰果,能不能真正重創蒙軍的有生力量,關鍵在後續的追亡殺潰上。

  事實上有史以來,中原王朝即便能屢屢擊敗來犯的胡虜,但由於騎兵不佔優勢,很難成功的打出殲滅戰,也就難對來犯之敵予以重創,胡虜騎兵潰散後,不久就又能重新聚集起來,致使邊境長期不得安寧。

  雖然夜間,他們已經緊急往絳縣、曲沃送去數千匹軍馬,使得一部分精銳步卒,擁有長距離追擊的能力,但單純以馬步兵編制追擊潰敵,在遭遇到大股敵騎時,卻又需要下馬結陣才有抵擋敵騎衝擊的戰鬥力,又會顯得相當被動。

  而昨日一戰,總計只有一萬兩千人騎兵部隊,午前承擔掩護側翼、突擊敵營的作戰任務,午後又承擔切割、攔截敵潰的作戰任務,傷亡極重,目前還持續作戰的人數及戰馬,不足一半。

  即便蒙軍已經遭受到重創,其騎兵部隊死傷甚至在他們數倍之多,但他們只要還有半數騎兵擁有持續作戰的能力,其騎兵的絕對數量,還是要遠遠超過他們一大截。

  這種情況下,蒙軍就很容易利用其在騎兵上的優勢,在曲沃、絳縣以北的開闊地帶,遲滯他們的追擊兵馬,以便更多的潰兵能找到空隙北逃。

  現在對梁軍將卒而言,多叫一名蒙軍逃出去,就相當於到嘴的肥肉丟掉一塊,叫人好不肉痛,但他們既要保證吃下更多的戰果,又必須保持足夠的警惕,不能在最後的關鍵時刻出岔子,也鑿實頭痛。

  李秀、沈鵬這麼快就率領五千多騎兵趕到,休整大半天就能進入北面的汾水河谷參戰,實際將極大增強他們追擊潰敵的力量。

  殷鵬、蘇烈乃至馮繚、顧騫、秦問等人都相當振奮,之前都沒有想到李秀、沈鵬他們竟然敢大膽直接從敵境借道,縮短趕來增援的時間。

  「敵軍必不敢守翼城,其棄翼城,有兩路通道可逃,一路往北逃去霍縣,一路往東經梅河古道、沁水河谷,逃入澤州,而這兩處也都是蒙軍的必守之地,」

  李秀接到令函後,就對汾水河谷的戰事發展有他的預測,他與沈鵬要如何參戰,也有他自己的考慮,這時候看向韓謙說道,

  「在絳縣、曲沃之間夜戰攔截敵軍,未必能保證最大的戰果,請君上許我與沈將軍率所部兵馬,襲奪梅河、沁水,一塞敵軍東逃的通道!」

  韓謙看向長案上所鋪的地圖。

  霍縣在翼城北一百五十里,距離蒙兀南院的腹心之地太原府近,說不定烏素大石從太原府抽調的援兵已經進入霍縣境內,在探明情況之前,貿然派兵馬遠襲霍縣,無疑是太冒險了。

  不過,霍縣以東的梅河、沁水河谷,位於太岳山南麓,是銜接河津與澤州的要隘通道,歷史上最著名的秦趙長平之戰,這一地區就是秦兵的主要進兵通道。

  而澤州的兵馬,在戰前幾乎被烏素大石都調到晉州、蒲州參戰。

  此時烏素大石倉促間很難從澤州再徵調多少援兵進入梅河、沁水一帶,加強要隘防禦。

  而梅河距離翼城僅有六七十里,同時他們派騎兵及馬步軍貼著王屋山北坡直接殺過去,也只有**十里。

  李秀、沈鵬他們趕過去,為了速度上更快,即便無法攜帶戰械,很難強攻關塞,但只要成功堵住進入梅河、沁水河谷的通道,將潰兵攔截住不讓其東進,就能完全既定的作戰目標。

  這時候,也許沒有辦法阻止一部分蒙兀騎兵沿著汾水河谷往北逃去霍縣,但敵軍那些用兩隻腳跑路的步卒,不能從梅河、沁水東逃進澤州,而要多走七八十里才能逃入霍縣境內,就相當要他們的老命了。

  如此安排,意味著他們不僅能奪下從太岳山與王屋山之間東窺澤州的要沖之地,還能儘可能多的將敵軍步卒攔截下來予以俘虜或殲滅。

  奪下汾水中下游河谷,殲滅三到四萬的敵軍,與奪下汾水中下游殘滅七到八萬的敵軍,意志顯然是不一樣的。

  「將卒在垣曲再歇息兩三個時辰動身不遲,你們去找溫博,看他贊不贊同這個作戰方案,」韓謙說道,「我現在將前鋒兵馬指揮權都交給他,你們也要受他節制。」

  「君上,蘇烈請求與李將軍、沈將軍一起去見溫督帥。」蘇烈說道。

  傷卒留在垣曲休養,他所部還有三千戰卒能用,從垣曲城直接騎上軍馬趕往太岳山南麓,據險地結陣攔截潰敵以及狙擊從東面過來的敵援,比騎兵發揮的作用還要大;蘇烈可不想錯過會戰最後的高|潮部分……

  「好吧,你們一起去見溫博,我替你們坐鎮垣曲!」韓謙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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