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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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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7: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三十章 襄山

  襄山橫亙於禹河北岸,與邙山隔河相望,但山勢卻要比邙山險峻得多,東西主峰高逾六七百丈,其山體東西綿延三百餘里,但南北縱深卻僅有二三十里,山體十分狹長,因此又名中條山。

  禹河從中條山的西麓南下,匯入涇渭等發源於黃土高原的溪河之後,從中條山南麓折往東而流淌,而流經太原府、汾州、晉州、浦州的汾水,又從中條山的西北麓匯入禹河。中條山往東有支脈王屋山,此時趙孟吉率三萬多兵馬屯守的孟州,便位於王屋山的東麓。

  就其佔略地位而言,襄山可以說是俯瞰晉南、東摒關雍、南窺河淮的要沖之地。

  河東故郡十八州九十餘縣,位於汾水中下游的河谷之中的汾、晉、蒲等州,佔有河東近三分之一的人口及耕地,而算上汾水中游的太原府,人口及耕地更是佔到河東故郡的一半。

  還有一點乃是歷來軍事家、謀略家所不能忽視的。

  而自先秦以來就得到大規模開發的池鹽,就產於襄山北麓的河東鹽池,也是中原地區最為著名的鹹水湖。

  數百年來,河東鹽池所產的池鹽就運銷關雍、河淮、河東等地。

  前朝早年鹽池的鹽戶就已經採用鹽田曬鹽法製鹽,最鼎盛時年產上百萬石池鹽,前朝中期以後實行榷賣制,這座東西長約六十餘里的鹹湖,每年能為中樞輸送上百萬緡的鹽利。

  而到晉國佔據鹽池,所得鹽利一度佔據其中樞歲入的三分之一。

  橫跨晉、浦兩州的河津地區,歷來乃是梁晉大戰的焦點,除了中條山北麓的汾水河谷,容易直接威脅到晉國統治的核心地區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要通過戰事削減甚至摧毀晉國從河東鹽池所能獲得的鹽利。

  倘若大梁兵馬能插入中條山立足,對敵軍的牽制作用就太大,但問題在於梁晉從開國之前就圍著中條山打了三四十年的仗,山中修建防塞無數,此時都在敵軍的手裡。

  又由於中條山極為狹長,背倚北面的汾河河谷,意味著北面駐守河津的兵馬要增援山中的防塞,極為容易。

  韓謙倘若此時從邙山抽調精銳搶渡禹河,無法攜帶重型戰械攻打這些防塞,禹河北岸的立足點以及供兵馬展開的區域太狹窄,要是強攻,注定會傷亡慘重。

  而即便付出慘重的犧牲守下一兩座防塞,也很難抵擋住敵軍從北面更佔優勢的發動反攻,很難守住山裡的防塞。

  要不然的話,過去三四十年,梁軍也不需要每回都繞過襄山,從華州北部渡過禹河,直接進攻襄山北面的晉州、蒲州了。

  殷鵬正覺得韓謙此法難行之餘,低頭看沙盤之上已經將禹河、嵩山、邙山及襄山等山川地形極逼真的堆積起來,能清晰看到襄山之中的防塞分佈,很顯然韓謙剛才在衙廳裡一直就與諸將在推演作戰的辦法,心裡暗想,他能想到的難處,韓謙與諸將顯然不會視而不見?

  殷鵬初來乍到,對很多情況都不熟悉,便耐著性子先聽郭卻、馮宣、溫博、陳昆等將站在沙盤前討論下一步的作戰方案。

  目前敵軍駐守晉、蒲等河津地區以及中條山的兵馬,乃是田衛業所部及萬餘蒙兀精銳騎兵。

  田衛業最初乃是晉潞州刺史,在朱

  裕率梁軍強攻下,堅守潞州城近一年,致使朱裕終被朱讓、王元逵聯手蒙兀人抄了後路,導致一系列的慘敗。

  潞州糧盡,田衛業獻城投蒙兀人,因妻兒族人為晉潞王所屠,率部攻太原城最為凶烈,之後作為前鋒軍率部進攻關中,鋒芒凌利,最終也是他不惜傷亡的攻下雍州城。

  最初蒙兀是要用田衛業繼續南下進攻漢中,但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位後,烏素大石、蕭衣卿調整戰略,使王元逵、王孝先守戰雍南地區,而將戰功最為耀眼的田衛業調到河津,出任河津節度使。

  很顯然烏素大石、蕭衣卿也很早就完全清楚,蒙軍一定無法成功攻陷河洛地區,那襄山在梁蒙戰局之中的戰略地位就會徹底突顯起來。

  不過,韓謙才不去管田衛業及其部戰鬥力有多強,也不管駐守汾水南、受田衛業節制的一萬蒙軍騎兵有多精銳,其主將和海山是何等的驍勇善戰。

  自前朝中後期河洛、晉南戰事日漸激烈以來,近百年在襄山修建的城壘防寨多達四五十處,但這些中小型的城壘防寨主要是據寬谷及相對平緩的坡地修那家,卻不可能將三百三十餘里綿長的襄山每一座峰嶺、每一座溪澗山谷都填得滿滿當當,不留一絲縫隙。

  韓謙並不是要大梁軍馬,此時就強勢的去進攻敵軍在襄山之中的這些堅固防塞,他是要將兵馬打散,以哨隊甚至更小股的兵馬,進入襄山,在敵軍防塞的間隙之中尋找落腳點。

  襄山東西綿長三百多里,南北最寬處僅有三十里稍多一些。

  這樣的地形特點,意味著一旦在襄山之中獲得落腳點,想要威脅、襲擾敵軍在襄山北面、汾水河谷南岸的生產及駐防,則要容易得多。

  鑽入襄山之中,後續還將不間斷的渡過禹河,往對岸運送物資及工匠,據險谷奇峰修建小型塞壘,與敵軍在襄口之中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雜局勢,從而將後續的拉鋸戰、僵持戰,從南岸的邙山及虎牢關一線,推進到北岸的襄山周邊。

  聽韓謙與諸將在軍情參謀府初步擬定的作戰方案上,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完善更多的細節部分,殷鵬陡然間想起早期赤山軍據茅山、浮玉山逆轉金陵形勢,以及棠邑軍這些年一步步收復淮西的諸多戰例,想到韓謙這些年來最具優勢的作戰方式,不就是小股兵馬分散進入山地之間作戰嗎?

  這無疑也是大梁目前極需要休整、休養生息的形勢下,用少量精銳兵馬就能達到牽制、疲備及消耗大規模敵軍的最佳戰略、戰術選擇。

  殷鵬也想像不出,敵將田衛業、和海山除了在中條山以北加強防塞建設外,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手段。

  從赤山軍時期以來,韓謙所率領的兵馬就擅長山地作戰,甚至更擅長小股兵馬在複雜地形堅持長期作戰,這跟韓謙早年大規模吸納山寨勢力、在敘州立足,極擅長經營山地以及這些年來持續大規模培養基層武官有著直接密切的關係。

  像陳景舟之子陳元臣,作為早年山寨系子弟,比他們提前一個多月抵達洛陽,此時就直接到溫博帳前擔任參軍,都可以說是大梁兵馬在這方面作戰的優勢所在。

  目前大梁實力還不足夠強,騎兵編制有限,迂迴機動作戰能力弱,自然要避免與敵軍在開闊的地域作戰,但分

  散進入複雜的山地作戰,不僅能最大限度的發揮己方的優勢,還能叫蒙兀的騎兵優勢發揮不出來……

  具體的作戰方案,乃是溫博率李磧、薛川等將據邙山執行,陳昆在虎牢關以及林江率水軍旅、舟橋船進行配合作戰;而等到後期,京兆衛戍區新編的步戰旅、警備旅都會以輪戰的形式,進入襄山作戰。

  議過事,王珺從醫護營趕過來,看到殷鵬,很是高興,宴席時問了很多王家人、殷家人渡江後的情況。

  盧澤直接編入第一警衛旅,在霍厲之下,擔任副旅都指揮使——目前軍情參謀府進一步完善新的營伍編制,軍中直接掌握指揮權的最高級將領定為鎮(軍)都指揮使,還新設旅都指揮使,作為正式的武官將職指揮旅一級軍事單位作戰,都虞候、都將在梁軍之中的地位相對下調。

  殷鵬作為軍情參謀府的郎官,其實還是侍從武官,與郭卻、王轍、馮翊等人留在韓謙參詳軍機——霍肖作為隨王珺第一批加入棠邑軍的王氏子弟,此前年後擔任嵩陽縣令,負責嵩南棧道的拓寬,目前嵩南棧道拓寬工程已經完成,他很好完成他的職責,也就比殷鵬他們提前兩天調到洛陽來,他新的職務是在京兆府尹周憚之下出任洛陽縣令。

  「烏素大石在太原已下政令,蒙兀諸部已經著手南遷,先部人馬已經進入朔州境內,河津、關中、上黨等地的州縣官府都已著手圈佔田宅,為接納蒙兀諸部的南遷作準備,」韓謙親自給剛到洛陽的殷鵬介紹更多的形勢,「而據深入雲州以北區域斥探軍情的斥候傳報,這次蒙兀人南遷主要涉及這些年隨烏素大石征討燕雲、渤海及河朔、河東的十三翼騎兵所屬的部族,人口規模預計將超過六十萬,差不多佔到蒙兀核心部族的一半。目前除了烏素大石已經率領進入中原的十三翼五萬騎兵外,預計這五十萬南遷人口裡,差不多還有近五萬精擅騎射的騎兵可供烏素大石徵調,這將是烏素大石後續用來加強對河東、關中、河朔等地州縣統治的軍事力量……」

  烏素大石這些年在燕雲、渤海國收編的十多萬漢軍,加上王元逵、田衛業、趙孟吉、王孝先及東梁軍諸部已經足夠強了,殷鵬這時候聽到隨著今年秋冬蒙兀部族大舉南遷,烏素大石手下還將有五萬精銳騎兵可以徵調,想想也替韓謙感到頭痛。

  就算烏素大石用這些兵馬去加強河東、關中、河朔等地州縣的統治,但也能將之前部署於這些州縣的燕雲、渤海漢軍置換出來,進一步加強對河洛的軍事封鎖。

  這時候顯得這個冬秋就發動襄山穿插、拉鋸作戰的意義重大,但同時也意味著前期諸部輪番進入襄山之中進行拉鋸作戰,會變得更殘酷、血腥。

  「這是壞消息,也是好消息,」韓謙卻頗為平淡的評價這事,說道,「雖然烏素大石、蕭衣卿所頒布政令,是以原晉國在諸州縣的皇莊官田征沒來安置南遷諸部,但無論是烏素大石要利用南遷部族實際統治這些地域,還是要保持一帳抽一丁的高比例兵備,注定這些部族南下會強行侵佔大量水草豐美之地,注定他們會強迫大量的民眾為他們奴役——諸部軍卒在作戰之時,也要注意分辨敵軍之中,哪些是我們可以離間、鼓動甚至爭取、聯絡的,而哪些又是需要堅決打擊消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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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三十一章 凌雲閣

  虎牢關巡視軍情及關防建造之後,韓謙便與王珺返回洛陽。

  九月下旬已經是暮秋時節,草葉漸黃,一陣風颳過,園子裡都有落葉被風帶著旋轉起來。

  韓謙坐在上陽苑凌雲閣裡,拿著他大梁國主的印璽,在一封封奏章上「啪啪啪」蓋戳子,甚是爽利,奚荏禁不住抱怨起來:

  「這些奏章所言皆是要務,乃是諸公夙夜不辭辛勞推敲完備,你卻看都不看,直接加印,就不怕叫人看到洩氣?」

  「這些馮繚、郭榮、顧騫等人既然都討論透徹了,又皆是立刻要交辦下去的急務,我要一一細閱,不是耽誤事情嘛?」韓謙說道。

  見韓謙如此不負責任的話,奚荏撇撇嘴;馮繚、郭榮、顧騫坐在下首也是無奈的笑笑。

  秦問作為諫議大夫站在韓謙身邊,還是恪盡職守,集中注意力快速的看一遍奏章,以免當中有什麼之前未曾發現的遺漏。

  只是秦問眼力再好、注意力再集中,也遠比不上韓謙直接蓋印的速度,幾天積累下來上百封奏章,半盞茶的工夫就算全部裁過了,接下來就直接交給右內史府執行。

  連秦問都覺得韓謙這個國主做得太不負責任了。

  「還有什麼事情?」韓謙將蓋過印璽的厚厚一疊奏章,往案前一推,見馮繚、顧騫、郭榮他們也沒有站起來將這些奏章拿出去執行的意思,問道。

  「尚書大人到洛陽有大半個月了,昨日宴席看他身體休養頗好,也應該要鋌身而出為大梁效力了,不知君上可有什麼想法?」顧騫遲疑了一會兒,就代表馮繚、郭榮二人直接問出來。

  韓道昌到洛陽後,執掌官錢司及大梁第一儲蓄局,沒有加參政知事銜,也就是沒有相職,暫時沒有資格參加樞密會議,大家不覺得有什麼,畢竟韓道昌除在作為韓謙的嫡親伯父外,其他資歷還尚淺,才具也不顯。

  然而韓道銘除了身為宗室大臣的身份,在楚廷就歷任池州刺史、戶部侍郎、岳陽行戶部尚書、戶部尚書及參政知事等顯要官職,資歷以及能力,馮繚、顧騫、郭榮都有所不及。

  之前為方便在金陵與楚廷談和議,直接給韓道銘加了一個鴻臚府卿的頭銜,但這個在中樞遠談不上特別重要的職務,理論上是留給馮翊的,已經有些不符合韓道銘此時的身份與地位。

  然而韓謙從虎牢關視軍回來,幾次邀集群臣飲宴都沒有談及韓道銘在洛陽的官職安排,私下也沒有召見韓道銘。

  韓道銘目前還能沉得住氣,但顧騫、馮繚、郭榮三人揣測不透韓謙的心思,又擔心這事拖延下去,會使人心產生微妙的變化,決定直接找韓謙將這事挑明了說。

  另外,韓氏族人差不多都遷入洛陽了,宗正府或宗正寺照道理也應該要籌辦起來,但韓謙也完全沒有提及。

  聽顧騫提及這個問題,韓謙盤膝坐在案後,手托著下巴。

  這其實是他目前所面臨以及要解決的一個大難題。

  雖然千百年來,宗室發揮的作用並不總是正面,甚至很多時候宗室內部的矛盾及衝突,常常將帝國拖入戰亂的泥沼之中,但無論什麼時候,想要鞏固皇權之時,宗室永遠是不容忽視的力量。

  而韓謙即便想要削弱蔭襲之制,但千百年來所形成的傳統以及慣性力量,使得馮繚、郭榮也好,田城、高紹、趙無忌、林海崢也罷,這些人此時追隨於他,盡職效命,內心的目標更多也是希望富貴能恩蔭子孫。

  勳功賞爵的目的,也在於此。

  大梁現在及未來,也不可能避免會有一個龐大的、在大梁注定需要獲得特殊地位的勳貴集團產生。

  不可能韓謙他振臂一呼,這些大梁勳貴就會覺悟高到都變成為人民利益奉獻一生的公僕了,韓謙也怕步子邁得太大扯到蛋。

  歷代以來,甚至此時還沒有到來甚至不會到來的皇朝,統治者不希望勳貴集團,特別是軍事勳貴集團成為威脅中樞政治的存在,避免新的動亂產生,要嘛是開國之後對勳貴集團進行一遍又一遍的清洗跟打壓,要嘛就是用更為優渥的經濟特權安撫人心。

  從感情上,韓謙當然不想走「狡兔死、走狗烹」的老路,但要是給予勳貴集團以及宗室子弟過於優渥的經濟特權,年代一久,必然會產生一個日益龐大的經濟特權集團,吞噬、侵佔地方及中樞財政,最終使中樞財政運轉失效,將日益龐大的國事及國防開銷全麵攤到對底層平民日益嚴峻的盤剝上。

  一旦遇到較嚴重的內憂外患,整個社會體系就會直接面臨新一輪的崩潰危機。

  韓謙不是沒有考慮怎麼去解決這些問題解決,只是之前還不夠成熟,同時也是時機未到,便沒有提及,但此時既然談到大伯的任命,看馮繚、顧騫等人的架勢,必然會談及韓氏族人的安排,這些問題也就沒有辦法再拖延下去。

  要不然的話,難免會對人心產生一些極微妙的負面影響。

  「軍務繁忙,我精力也有限,難以兼顧國政,我對諸卿是信任有加,但對諸多奏函草草蓋印了事,還是難免會受數落,」韓謙慢條絲理的說道,「我想著是不是將左內史府的審議、封駁之事,單獨劃出來新設府司執掌,到時候只要新府司與左右內史府對州縣及諸府司奏議之事取得一致,我原則上就不再駁回,直接裁定通過便好,你們覺得怎麼樣?」

  「君上要行前朝三省六部之制?」顧騫問道。

  前朝初年所行三省六部,乃是中書省負責決策,門下省負責審議,尚書省下轄六部,負責諸多事務的具體執行,待朱溫創立新朝,一為集權,二為提高議事效率,將門下、尚書兩省合併。

  韓謙禪繼國主,忙於防務,顧騫、馮繚等人主要負責前期的兩軍融合之事,將尚書省及六部合併到右內史府,改中書門下省為左內史府,外加軍事參謀府、監察府共支撐起梁國新的中樞架構。

  聽韓謙的話,顧騫以為韓謙是要將左內史府的決策、審議權柄分拆,最終倣傚前朝形成三省六部相互制衡的中樞格局,這樣也能分拆出一個全新的中樞機構,由韓道銘執掌。

  他與馮繚、郭榮對望一眼,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差不多這個意思,」韓謙說道,「但也略有區別……」

  「區別何在,還請君上示下。」顧騫說道。

  「前朝三省皆任職事官,蔭襲也好、徵辟也好、科舉也好,皆由吏部選拔任命,官吏需要精簡能幹,左右內史府承襲中書、尚書兩省職權,官制可以主要承循前例。不過,新設院司核心職責乃是參議國是,需要集思廣益,人員任命要多一些,而除主持大臣外,參議者也不應再區分上下階層。我以為新的院司,不再由吏司任命職事官,而由宗室大臣以及為大梁立下汗馬功勞的勳臣以及地方推舉的鄉賢直接參與便好——你們覺得呢?」韓謙說道。

  韓謙所提是上議院制或者說貴族會議的雛形,顧騫、馮繚、郭榮都有些發愣,他們當然知道韓謙所言新制與他們所熟悉的三省六部之制,實有著天翻地覆的區別,但一時間也看不透此事對國政的影響有多深遠。

  他們此時也說不定哪裡好或者不好。

  韓謙也不會此時就要馮繚、顧騫、郭榮給他答覆,只是限定了一個範圍讓他們先討論起來,等過一段時間才召集眾人討論決定。

  顧騫、郭榮、馮繚以及秦問等人捧著一堆奏章離開凌雲閣。

  「你這是要做什麼?」奚荏看到顧騫、馮繚等人離開時一個個滿臉困惑的樣子,這時候忍不住問韓謙。

  「你替我掐掐肩,我便告訴你……」韓謙盤膝而坐,笑著說道。

  奚荏跪坐到他身後,卻不想韓謙無賴的躺過來。

  韓謙頭枕著溫軟處,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把,卻不想被奚荏掐了一下,抬起頭看著她散發出成熟婦人誘人容光的臉蛋,說道:

  「……大亂之後必有大治,然千百年來大治所開啟的盛世卻又是曇花一現,即便是前朝貞觀、開元盛世,前後也不過一百三十年,然而從安史之亂始,前朝便每況愈下,直到山河崩壞,逾一百五十年,這世道便如銅爐煎熬世人。漢末自到隋朝這段歷史不提,所謂兩漢不可謂不強,但民眾能安居樂業的年頭也十分有限。故而有諸多雄主常嘆,馬上得天下易而馬下治天下難。我大伯到洛陽來還沒有滿一個月,人心就有些微妙了,顧騫迫不及待的提及這事,卻也不是私心,只可惜千百年諸多大家所倡致世致用之學無數,卻也沒有一個辦法能有效解決掉宗室及勳貴所滋生的諸多弊端。其他人不說了,奚昌以及廷兒她的父親,到洛陽後,讓他們參議國政,多少有些力不從心,但他們也不會甘居人下。不要說此時將吏軍民皆苦、大家還要共克艱苦,即便將來國泰民安,我也不希望封他們一個公侯之爵,再賞賜他們良田美宅姬妾僮僕讓他們痛快的享受餘生。姓韓的,僅僅因為姓韓,現在洛陽城一個個都幫著他們說話,恨不得只要姓韓就都應該封侯。只是真要這麼去做的話,總有一天大梁會冒一個與世家宗閥一樣,壓得底層民眾喘不氣來、到最後不得不變亂天下以求革新的龐大集團來。然而他們跟著我打天下,也不想臨了一無所得;赤誠為民、甘願滿袖清風者總是少數。而將來也沒有誰能保證我的子孫個個都英明神武、勤於國政,不荒之於嬉?不說遠的,就說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又能保證文信、文聰他們兄弟之間不手足相殘,又或者保證大梁不冒出一個徐明珍來?這些問題頭痛著呢,要是在棠邑,還不那麼迫切,但我禪繼大梁國主,朱家宗室子弟以及冊封的那些公侯以及不適應新制之政的將史,現在就要安置好,這些則都成了迫在眉睫要解決好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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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8: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三十二章 西進

  奚荏聽了半天,沒想到韓謙竟然在思慮這麼深遠的問題,禁不住疑惑的問道:「你要啟用新的府司,解決這麼多的問題?」

  「是啊,必須要一個新的,有足夠威權及地位的地方安置,功臣勳將才會甘願,或者說能放心的將手裡的軍政事權交給更有能力、更有精力的後續者掌握——畢竟不是人人都是李遇。新的地方安置皆是功臣勳將或有足夠名望之輩,又掌握議決之權,我的子孫要是足夠英明,自然有能力去壓制他們,要是沒有能力,混日子也就沒有什麼問題,不會遺害國政。這樣一來,我屁股下這個位子也就不再顯得那麼萬中無一,也不再『居之者能掌握他人生死、失之者性命皆由他人掌握』那麼關鍵了,省得子孫為之拚個頭破血流」韓謙說道,他枕著奚荏的大腿而臥,看著窗外悠遠的青空,說道,「當然,很多事情都非能一蹴而就,只是這步棋還是要先走下去……」

  將三省之中的尚書省分離出去,不再由中樞任命的職事官直接掌握,而是組建類似宗室及勳貴會議的議政院,是韓謙初步的一個想法。

  他也清楚涉及到具體的人員選拔及議事規則也不可能一步到位,至少目前他還不希望這個新組建的勳貴會議對他形成太大的限制。

  他目前考慮由大伯韓道銘及朱氏宗室大臣朱玨忠共同執掌議政院,將舊梁軍一些難以適應新政的高級將臣以及勳貴王公都先安置進去,也算是給朱裕以及梁國舊臣一個交待。

  老爺子也好、雲朴子以及雷九淵、溫暮橋年歲漸大,都不宜直接掌握極耗精力的軍政事務,都可以作為參議大臣或諫議大夫進入議政院發揮餘熱,而不是憋在宅子裡都沒有一個打發時光的去處。

  議政院的日常事務則由秦問等職事官主持,秦問也可以替他盯著議政院的動靜,但這些職事官主要是服務於參議大臣或諫議大夫,而不直接干涉議政、審議、封駁之權。

  議政院先初步運轉起來,後續議政人員的選撥及議事規則則可以逐步的去完善。

  而有議政院,新舊制融合,並形成一個真正有體系的律法框架,才成為現實。

  韓謙之前沒有跟奚荏諸女談過這類問題,主要也是他在今年之前,壓根就都沒有想到身份與地位在短時間內會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一直到今年五月底河洛戰事暫告一段落,他才有精力站到一個國家的層次去全盤的思慮這些問題。

  「聽都聽得頭昏腦脹,這些事真不該是我去想的。」奚荏叫苦道。

  「來,我來幫你捏捏肩。」韓謙坐直身子,叫奚荏坐到他身邊。

  晚秋時節,但宮室之中溫暖如春,奚荏穿著水藍色的襦裙、杏黃襖衫,辛苦一天,髻發有些歪偏,露出雪白晶瑩的脖梗鮮嫩如玉,直叫人有輕咬一口的衝動。

  還沒等韓謙伸出安祿山之爪,聽著有腳步聲走近過來,奚荏端坐案側,卻是王轍與殷鵬兩人,帶著一名官吏,捧來一疊南內史府的文書過來。

  眼下具體而微的繁瑣政務,韓謙是能推脫就推脫,他只需要隨時掌握最新的情況就好,也想著盡快形成議政之制,但軍政事務卻容不得他推脫。

  距離梁楚兩國在金陵正式簽署和議已經有兩個月了,這兩個月來一直到年底,雙方都要履行對和談的落實執行。

  梁國這邊,具體是田城、郭端鐸、趙啟等人主持的南內史府負責和談的具體執行與監督,每隔旬日都會有一批文書送到韓謙的案前。

  目前看來雙方都落實得比較好,邊貿也正常化了,前期積壓的商貨通過沿江及太湖沿岸的經制州往江淮腹地傾銷頗為順利,淮西緊缺的食鹽、木材、桐油、畜力、藥材、牛鬃、皮革等,也順利從淮東鹽場以及湖南、江西等地運入。

  這意味韓謙最為焦慮的梁楚和議,這時候算是塵埃落定了。

  而以楚廷內部目前諸多派系相互制衡的勢態,只要他們在南線沒有對楚國做出實質性的威脅動作,楚廷內部想要達成一致,主動撕毀和議,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意味著後續他可以放心的將主要精力都集中到北線來。

  殷鵬又回稟到這十多天來,溫博分派小股精銳兵馬進入襄山進行滲透作戰的情形。

  有過這十多天的緩和跟接觸,殷鵬目前已經能較好勝任當前的職事。

  小股兵馬從邙山渡過禹河,進入襄山深處,田衛業在對岸立即做出反應,除了加強兵馬在襄山北側的巡邏外,也調派兵馬直接往梁軍滲透處圍剿過來。

  不過,蒙軍無法將襄山每一寸土地都建上塞堡,在崎嶇險要的地勢,想要將梁軍進行小股滲透的精銳兵馬都驅趕回禹河南岸,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蒙軍昨日,還特意從孟州調動水軍進入禹河主幹道,想要將邙山以北的禹河水道封鎖起來,以助清剿滲透進襄山的梁軍精銳。

  洛陽已經具備一定的戰船建造能力,但也是到八月下旬才造出第一批戰船,以中小型的赤馬舟、蒙衝艦為主,數量還遠遠不足搶奪禹河水道的控制權。

  蒙兀人以及北地的造船技術,要落後於江淮,更不要說跟敘州、東湖及霍邱、壽春造船場相提並論了,但烏素大石、蕭衣卿令孟州以及禹河中上游的蒲州、晉州、延州以及渭水沿岸的雍州等地皆造船,蒙軍水師目前所裝備的戰船,不提質量如何,卻足以裝備一萬兩千餘人的水軍隊伍。

  僅以水軍規模而言,蒙軍在禹河中上遊目前是梁軍的十倍,韓謙自然是勒令新組建的河洛水軍旅目前僅限於伊洛河水道活動,甚至主要依託白馬峽兩岸的陸地戰械,將蒙軍水師戰船驅逐於伊洛河之外就

  好。

  現在蒙軍將水師戰船調進禹水河道,但韓謙並不擔心前期滲透進襄山的小股兵馬會陷入後路被切斷的絕境,事實上再有一個月,禹河冰封,蒙軍水師戰船被迫撤回水營大寨,溫博再要支援進入襄山的兵馬,只需要派人踏河冰將物資送入襄山之中便好。

  蒙軍這個冬季沒有大舉南攻的跡象,禹河冰封則成為對他們有利的一個條件。

  而等到明年河冰融化,洛陽大概能造出一支滿編水軍旅的戰船了,到時候河洛水軍規模即便仍然僅有敵軍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但形成規模出伊洛河,在虎牢關及邙山防線北面的禹河之中活動,韓謙還是有信心的。

  到時候他們就可以教教蒙兀人,水戰到底是怎麼打的。

  而只要他們取得禹河水道的控制,就能切斷滎陽與北岸孟州的聯繫,而由於禹河在滎陽以東決堤,滎陽與汴梁的聯繫實際已經決堤的禹河大水切斷,實際上到時候就能圍困滎陽,與進駐許州的趙無忌、李秀等部,殲滅滎陽的守軍。

  而唯有攻陷滎陽,河洛的東翼才算相對安全,接下來就可以對關中用兵。

  當然,即便此時遠沒有到大舉收復關中的時機,但此時率部駐守商洛的孔熙榮,即便目前不能從藍田關大舉反攻渭南平原,也可以分出小股兵馬進入西翼的秦嶺北麓山區,進行相應的滲透作戰——這也是孔熙榮最為擅長的戰術。

  而梁楚和議條款之中,要求李知誥、柴建在滄浪城以西的鄖陽、房陵駐軍不得超過五千,其部經過半年多的休整,韓謙也寫信給李知誥、柴建,要求他們從梁州西北的略陽出兵,經陳倉道進攻目前為王孝先所部佔據的鳳州及大散關等陳倉道北段城隘軍塞。

  戰事未必需要太倉促,但將兵馬往梁州西北翼調動,儘可能多的牽制敵軍,給他們製造更大的軍事壓力,也有利於河洛形勢的進一步緩解。

  「梁州那邊有什麼新的動靜?」韓謙不擔心孔熙榮那邊,看向殷鵬、王轍,主要還是關注李知誥、柴建所部的兵馬動向。

  「梁州有六千餘兵馬這兩個月已經西移至沔陽、略陽,但李知誥又從梁州上奏疏,今日剛到洛陽……」王轍說道,從一堆奏疏裡取出其中一封遞過來。

  梁州奏疏涉及到軍事機密,是直接送入軍情參謀府,不在左右內史府的管轄範圍之內。

  韓謙接過李知誥從梁州遞過來的奏疏,一邊翻看一邊示意王轍撿緊要的先說。

  「李知誥以為王孝先屯兵鳳岐兩州,有三萬精銳,守陳倉、斜谷險道,綽綽有餘,他從略陽等地出兵,難以促下,他則想著從沔陽循沔水(漢水上游)而進略陽,經略陽犀牛驛古道西進成州,可據武都、祁山而窺天水——而倘若能說服蜀軍一起從江油關北上,可聯手奪隴西之地,繼而從西翼牽制、威脅關中之敵軍,」王轍簡略的敘述李知誥這次呈過來的奏疏,說道,「不過,梁州兵馬雖得川蜀糧草救濟,兵甲卻是不利,而從略陽往成州,一路皆狹險之道,將卒棄馬,又不得攜重械,目前急缺輕便鎧甲及臂張弩等軍械,李知誥希望洛陽這邊各撥給三千具,參謀府諸大人皆以為對李知誥不能不防……」

  荊浩、韓元齊、高紹、郭卻、馮宣以及兩個月前抵達洛陽任務的陳景舟,都加參知軍事銜,與尋常意義的參軍事一職區別開來,作為大梁最高級別的軍事職事官,協助韓謙處理大大小小的軍戰事務。

  像李知誥的奏章,送入軍情參謀府後,都是他們瀏覽後先擬定一個初步的意見,特別重要的事務還需要會同四府的參知政事共同協商。

  韓謙翻看到奏疏最後,確有陳景舟擬寫的條陳附在後面,笑著打趣道:「陳景舟說是山匪子出身,這手字要比我漂亮多了……」

  王轍、殷鵬只是尷尬意思性的陪著笑了一笑。

  目前敘州往蜀國輸入商貨,盈餘部分都是從蜀地直接換取糧秣、井鹽、馬匹、皮料、桐油、藥材等物資從梁州過境運往淅川,其中每月還有三萬石糧穀以及相應的井鹽等物資留在梁州。

  這也是當初換取梁州歸附的條件。

  不過,相對於梁州二十萬軍民,糧食缺口高達一半,每月三萬多石物資輸入,目前也只能幫梁州穩定住局勢。

  當然,洛陽眾人也只想著勉強幫李知誥穩住梁州形勢,讓他們吃不飽、餓不死,才最方便控制。

  倘若大批量往梁州輸送精良兵械等其他物資,梁州兵馬在得到真正加強之後,李知誥還會不會聽話,大家心裡還是有很深的疑慮。

  此外,秦嶺、隴山以西、岷山以北,曾是前朝隴右道、隴右節度使的轄地。

  最早時以右驍衛將軍、隴右防禦副使、太原郡公郭知運任節度大使,之後王君廓、哥舒翰、郭子儀等名將駐守,擁兵七萬精銳,鎮戍隴右十二州鎮及安西都護府、北庭都護府。

  安史之亂後,隴右河西駐軍內撤,這些地方陸續被吐蕃佔領逾一百五十餘年。

  即便前朝在安西都護府、北廷都護府的影響力早已式微,但前朝末年昭宗時曾出兵收復秦、成、武、渭等臨近鳳翔節度使的隴右諸州。

  前朝覆滅,隴右諸州復歸零散,但鄰近隴山、秦嶺西麓的諸州,不僅諸部族對前朝心存敬畏,還有大量漢軍子弟在那裡紮根繁衍。

  李知誥此時作為前朝宗室子弟的身份已經半公開化,陳景舟、韓元齊他們不僅擔心梁州兵馬得到強化後,李知誥據梁州不聽號令,還有可能利用他前朝宗室子弟的身份,拉攏隴右部族及漢軍後嗣的勢力,有尾大不掉之憂。

  殷鵬現在還處理熟悉情況的階段,王轍也不怯於表達他自己的意見,也覺得此時就加強李知誥所部,不確定性的因素太多了。

  「李知誥想發揮更大的作用,我看沒有什

  麼不可以,」韓謙搖了搖頭,說道,「要不是之前我擔心梁州不願意承擔更多的軍事責任,我自然也希望梁州能經犀牛驛古道,派出一支精銳兵馬試著進武州立足——當然,我眼下的目標,不僅僅是希望李知誥能從西翼牽制、威脅關中敵軍,更希望他能佔據武、成諸州,打擊分化平夏等部族!」

  盛極一時的吐蕃王朝內部四分五裂也有幾十年了,從而相繼失去對松藩、隴右(包括佔據河西走廊的涼州、甘州、肅州、瓜州等地與佔河套平原的銀州、夏州)等周邊地區的控制。

  棲息於這些地區的部族目前也處於四分五裂的狀況之下,之前僅有棲息於夏州的諸羌平夏部投附蒙兀人,從西北方向進佔靈、秦等州,一度進佔關中西北部的門戶重鎮蕭關,但趙孟吉、王孝先盤跨鳳州、歧州期間,也獲得更多生存以及從陰平道對蜀國用兵的空間,出兵出隴山,從平夏人手裡奪得隴山以西的秦州東部地區。

  韓謙現在要考慮的,不僅僅是要李知誥出兵進入秦州南部的武州、成州等地,牽制王孝先所部兵馬,他更擔心蒙兀人進攻河洛受挫之時,後續會通過平夏人加強對河套及河西諸部族的控制,使之能率領一支更強大的騎兵力量,從西邊威脅關中及蜀國。

  更關鍵的是平夏人在首領李元壽的統領下,目前已經有崛起的跡象。

  韓謙絕不希望他統領大梁兵馬抵禦蒙兀人的同時,致使西北地區再出現一個整合河套、河西諸部族的強大蕃族勢力,更不希望這支力量會為蒙兀人所用。

  即便李知誥率部進入武州、成州,拉攏分化河西諸部,打擊李思孝統領的平夏人的同時,有可能成勢,但從長遠裡說,他要不想地理位置極其關鍵的梁州淪為地方割據勢力佔據之地,而短時間又不能完全卸除李知誥、柴建等人的戒心,還不如索性在河西給他們留出一些生存空間來,或能相安無事。

  韓謙將陳景舟、韓元齊他們在奏疏後所附的條陳揭去,拿起蘸墨筆在李知誥的奏疏之後直接寫批覆,將他對隴右諸部族會為蒙兀拉攏以及平夏人有崛起跡象的擔憂都一一寫了下來。

  韓謙希望梁州兵馬西進後,除了牽制、打擊隴山附近的王孝先軍,更要注意拉攏分化河西諸部勢力、防範平夏人,直截了當的委任李知誥為隴右宣慰使。

  除了李知誥在奏疏裡所請的兵甲軍械外,韓謙還要求軍情參謀司加強對這一區域的刺探,為梁州兵馬在這一地區的作戰、活動,提供更多的情報支持,還提出要給梁州兵馬配備一支三十人規模的醫師隊伍,支持他們進入秦嶺、隴山西麓地區活動。

  至於韓元齊他們擔憂的尾大不掉問題,更關鍵的還是中樞要不斷的強大、要足夠的強大。

  洛陽作為擁有三千年建城史、九朝古都所在,洛陽周邊以及南部的伊河、洛河中上游地區,千百年來一直都是禹河沿岸農耕及水利最為發達的地方之一。

  在前朝末年,河洛因戰亂,民戶十不存一,但在朱裕手裡,也僅僅用了十年時間,就再度恢復繁榮昌盛。

  梁師雄佔領河洛,即便被朱裕打退,對蒙軍及東梁軍而言,也僅僅是暫時性的後退,撤退之時並沒有大力摧毀地方上的水利設施,甚至伊洛河的溝渠還是韓謙下令摧毀的。

  朱裕治河洛,就極重視在伊河、洛河及其支流修築堰壩。

  朱裕早年修堰壩卻不是要想發展水力器械,而是為了將從丘陵帶穿過的溪河水位抬高,以便能澆灌到兩側地勢較高的坡地。

  河洛地區,歷朝歷代加上朱裕早年修繕、新建的大小堰壩多達六十餘座,除了使伊水洛河中游的坡嶺區域,多出近兩百萬畝的水澆地,大幅減降伊洛河下游洛陽、偃師、鞏縣等地的洪澇災害之外,也為河洛大規模的快速發展利用水力作工的工坊體系提供最為直接的便捷條件。

  目前淮陽山、五尖山等地,陸續修造了上百座堰壩用於灌溉及發展水力工坊,前前後後可是也用了四五年才打下這樣的基礎。

  河洛地區唯一不利的因素,就是前後會有長達兩個多月的冰封期。

  而隨著從敘州北遷的中高級工師抵達陸續洛陽,由軍情參謀府直轄的洛陽精密件及兵甲戰械製造工場,到明年春季就能調試生產,後續即便每年會有兩個多月的冰封期,影響也不會太大。

  每年這個時節,除開年假外,還可以安排器械的檢修、改造以及工師、匠工的培訓、學習等事。

  國都洛陽及京兆諸縣,包括逃入嵩山、伏牛山北麓山嶺逃避戰火的山民在內,目前錄得丁口八十二萬;華州、商州(商洛)兩地接納逃避戰亂的難民後,也錄得近四十萬丁口。

  目前淮西五州有一百九十萬丁口,敘州近年來持續不斷往淮西輸出青壯勞動力,人口維持在二十萬左右沒有大的增漲,鄧均兩州人口二十萬,潁水以西、伏牛山及嵩山以東的豫西地區,擁有人丁約一百三十萬,佔據漢中平原的梁金兩州丁口二十萬,再加上河洛及商華兩州一百二十萬人口,目前梁國在每籍民戶總計在五百萬口左右。

  而伊洛河中上游的農耕、水利體系保持完善,當前所面臨的形勢,要比韓謙最初預料的樂觀多了。

  他現在有信推動溫博在襄山、孔熙榮在藍田關以北、以西的山區組織小股兵馬進行滲透作戰,而到十一月上中旬,潁水等河淮徹底冰封之後,他還要趙無忌、李秀在陳州、許州率先對東梁軍控制的汴南地區發動反攻,打亂朱讓、梁師雄整合豫東、山東地區勢力的節奏,他這時候需要擔憂李知誥得到三四千具輕甲、強弩之後,就會強大到不受控制?

  乃至將來他收復關中、河東等地,甚至中原復歸一統,李知誥即便在隴右站穩腳,收編數萬騎兵,又能算什麼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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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8: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三十三章 滲透作戰

  此時洛陽對李知誥及梁州軍就沒有實質性的控制力,使李知誥率梁州軍西進,確有收附諸羌部族尾大不掉的隱憂,但除了李知誥率部西進確有牽制關中敵軍之用,能壓制平夏部在隴右崛起外,洛陽眾人,特別是追隨韓謙一路走到今日的嫡系將吏,都有相當的自信。

  因此,韓謙在這個問題做好決斷,甚至直接委命李知誥出任隴右宣慰使,諸將吏也沒有什麼好強烈反對的,第一時間便照韓謙的旨意,先派官員攜新鐫刻宣慰使大印及國詔趕去梁州,宣佈李知誥新的任命。

  梁州軍西征所需要的兵甲軍械,也下令軍參府在南內史府及壽州、淮陽所直轄的三座兵甲軍械所接到命令後第一時間籌集運往梁州,除了從諸部抽調優良醫師,準備一批必要的藥物,還聯絡蜀國儘可能趕在西征前,給梁州軍西征將卒準備一批高熱量的肉脯以及蔗糧等物資充當軍糧。

  十一月上旬,李知誥再遣使到洛陽,語氣誠摯的請求洛陽派出監軍指導西征作戰,韓謙與顧騫、馮繚他們商議再三,決定任馮翊為隴右都監軍使、盧澤以及楊欽之子楊穆等人為軍吏,率兩百騎兵進入梁州,配合李知誥率部西進隴右。

  溫博、陳昆、馮宣等人負責在禹河北岸襄山、王屋山逐步推動滲透作戰計畫的同時,梁州軍的西征作戰也正式提上日程。

  而以宗室與勳貴人員組建議政院這事,在洛陽將臣心裡卻掀起不少的波瀾。

  議政院在中樞權力架構上,類似門下省,對熟悉前朝及梁晉楚蜀國製淵源的將臣而言,這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但議政院諫議官員的選拔任命,與傳統區別就太大了。

  然而要說諸將臣打心底排斥議政院這個新的事物,卻又絕不至於。

  傳統的門下省還是職事官主事,職事官的任命說到底還是掌握在皇帝(國主)手裡,門下省最終也是皇帝用於制衡中書省的工具。

  而新的議政院以宗室、勳貴充之,參議官員的選撥、任命要比傳統的門下省更穩定、更強勢,受皇帝(國主)的箝制少,這就決定著議政院將最終從皇帝(國主)手裡分出相當一部分的最終裁決權。

  韓謙這要限制自己的權柄,由不再擔任職事官的宗室及勳臣共掌,不要說韓道銘以及像雷九淵、溫暮橋實際上已經擔當參議大臣角色等數名老臣了,顧騫、馮繚、郭榮以及軍中的韓元齊、荊浩、高紹等將臣,哪怕是為他們自己不再擔任軍政職事官之後的出路著想,也不會反對此事。

  如此一來,在議政院的框架之內,還能繼續維持一定程度的恩蔭之制,也是眾人所樂見的;甚至這還可以視為韓謙這些年不遺餘力的推行新制之後,這時候終於做出一些讓步了。

  議政院的選址以及第一批參議大臣的圈定都是容易之事,關鍵是後續參議大臣的選拔、議事規則以及參議國政的指導原則,這涉及到一個極其複雜的全新體系,短時間內沒有誰能拍著胸脯說自己已經將這裡面的規則吃透了。

  韓謙也不著急,先給大伯韓道銘加以參議大臣的頭銜,著他與朱玨忠、雷九淵、溫暮橋、奚昌等人先著事去琢磨這事;即便前期框架簡陋一些,也不是什麼問題,這時候後續反而給他更多的調整空間。

  韓謙當下最為關心的,還是各個方向上的戰事進展……

  …………

  …………

  襄山東西綿延三百餘里,蒲州垣曲縣境內有一座陷谷,使兵馬能從汾水河谷能直接通往禹河岸邊,襄山也就此分為西段中條山、東段歷山,歷山再往東則為屏護孟州以西的王屋山。

  中條山、歷山、王屋山彷彿數百里綿延的屏障,峙立禹河北岸,將汾水河谷屏護在身後,又與南岸的邙山、嵩山隔河相望。

  十月上旬的禹河渾濁中透漏些許青碧的意味,北風吹來,已帶有些滲骨的寒意,一個高大身影站在歷山與中條山之間的臨河軍塞之上,眺望南岸的綿延邙山。

  就見此人猩紅大氅之內穿了一件山文鎧甲,四十多歲的年紀,紅彤闊臉,一撇短髭顯得異樣勇武,然而田衛業此時作為降附蒙軍的第一悍將,建立那麼多的戰功,卻並非依靠他個人的勇武。

  從田衛業所站的位置,也只能看到兩側的禹河之上,有數隊戰船,正試探靠近禹河北岸,冒著損傷船岸風體,戰船強行靠岸,一隊隊甲卒如狼似虎般跳下船,往北面的山嶺裡摸去。

  中條山也好、歷山也好,甚至南岸的邙山,都是北坡陡峭、南坡舒緩,這導致他們渡過禹河,直接進攻南岸的邙山,從北坡攀登邙山難度極大,而梁軍從南岸渡過禹河,從南坡進入歷山、中條山卻要容易得多。

  而他們想要清剿進入歷山、中條山的小股梁軍,甲卒乘戰船進入禹河,再在歷山、中條山南坡登岸,也要比直接從北坡進攻更容易些。

  「梁軍僅有一千多兵卒鑽進歷山、襄山,被圍困有半個月了,現在派出數倍兵馬從南坡清剿,掐死他們跟掐死跳蝨似的,田帥為何如此發愁?」一名參軍見田衛業站在軍塞之上,半天都愁眉不展,忍不住問道。

  「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田衛業搖了搖頭,蹙著被一道刀疤斷開的眉頭,嗓音沙啞的說道,

  「和海山、哲合視屈意諂媚的周元為跳樑小丑,甚輕視之,但周元的話卻不能聽。韓謙與其父韓道勳發跡於山嶺險僻的敘州,周憚、陳景舟又是山匪亂寇出身,像赤山軍崛起金陵,初期倚茅山以抗楚州精銳,繼而退守浮玉山立足,最終逆轉金陵亂局,便可見韓謙其部極重視山地營寨的建造及攻防。之後,譚育良、譚修群及董泰、董平、張廣利、張廣登等將又是受韓謙教唆,在思州深山老嶺之中結山寨發動民變,令思州揚氏無計可施,不得不坐看韓謙招安譚育良其部——而到韓謙入淮西,其更是將山地游擊作戰發揮到極致。此時看梁軍才將千餘兵卒送入歷山、中條山之中折騰,但我擔心這僅僅是梁軍的第一步,可能是對地形還不甚熟悉,而後續極可能會往歷山、中條山及王屋山大幅增派滲透兵馬,此時不及早防範,到時候會變成大麻煩……」

  興許是驗證田衛業這話,這時候遠遠看到南岸以西的一道水灣裡,有數艘快船突然從葦草間蕩槳而出,借助水流,從西南往東北方向的禹河北岸靠過來。

  這數艘快船靠岸的位置,距離他們腳下的臨河軍塞相距僅七八里遠,此時天高氣爽,視野寥廓,田衛業與部屬能看到那邊有一道深秋之後因為雨水減少而近乎斷流的溪溝子,在禹河北岸形成一個缺口。

  只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數艘快船便鑽進西面七八里外的那道溪溝子裡,田衛業還看到一隊梁軍將卒,從北面的山裡鑽出來接應這數艘快船。

  雖然他們在邙山與襄山之間的禹河水道,此時有數千水軍、一百五六十艘大小戰船,但也不可能將這一段長達三百多里的禹河完全封鎖住,也無法及時阻攔這數艘快船鑽過封鎖的縫隙,橫渡這左右僅三里多寬的禹河進入北岸。

  好不容易有十數艘大小戰船載著數百將卒從兩側圍堵過去,但田衛業看到搶渡禹河的這隊梁軍,已經主動將數艘快船直接扔在溪溝子裡縱火燒燬,與會合過來的將卒,將快船所裝運的物資,包括八匹騾馬接上岸,此時正往北面的山裡逃去。

  「梁軍的馬匹,難道是屬猴子的,竟然也鑽山裡去了?」看到這一幕,田衛業身後有部將鬱悶的叫道。

  「這些乃是從黔中運過來的矮種|馬,跑不快,卻慣走山徑狹道。」有熟悉情況的人解釋道。

  田衛業卻是蹙著眉頭,眼前這一幕意味著梁軍可以已經完成前期的偵察,此時開始有意輸送更多的物資、人馬進入歷山或中條山裡的某個點立足,甚至不惜將這些容易建造的快槳船當作消耗品使用。

  現在他們的水軍在禹河還是佔據優勢,但再等上一個月,禹河就將冰封起來。

  他們這個冬季放棄對河洛地區的攻勢,梁軍卻可以將大股的兵馬、物資投入北岸的歷山、王屋山、中條山之中,紮根、結成據點,等到明年二月份禹河解凍,他們還有可能順利的將這些據點一一拔除嗎?

  上半年從河洛戰事之中,田衛業就清楚的認識此時盤踞對岸、寸步不退的對手,可能要比朱裕更加難纏,這令他對未來圍繞襄山發生的拉鋸戰,心裡蒙上一層陰影,暗感要早做一些準備,才不至於徹底的陷入被動之中。

  「孟州水營的將卒登岸要去追殺這股梁軍了,看來趙孟吉的手下,也清楚叫梁軍鑽入歷山、王屋山的山肚子裡,對他們並沒有好處……」這時有部屬提醒田衛業道。

  田衛業側頭看去,就見兩三百名將卒從那道溪溝處登岸,看樣子是要咬住剛才那股梁軍進山清剿。

  孟州水營歸趙孟吉節制。

  前期孟州水營的戰船,主要負責封鎖禹河水道,但孟州的將卒並不直接從襄山、王屋山南坡南岸進剿鑽入山中的小股梁軍,只是應田衛業的要求,用戰船將河津守軍送上岸。

  那十數艘巡視、封鎖河道的戰船,並沒有河津守軍的將卒,此時登岸作戰的皆是孟州守軍,看來趙孟州經過這大半個月觀察,也已經意識到放任梁軍在北岸的襄山、王屋山之中鑽來鑽去,危害極大。

  「傳旗號,要那十數艘船到這邊來,接我們一隊精銳人馬過去協助作戰!」田衛業說道。

  那處溪溝距離他們這邊僅有七八里,但中間臨河的涯岸地形破碎,沒有完整的道路,他們這邊沒有辦法直接精銳過去增援,需要戰船來接。

  …………

  …………

  看到後方有敵軍追入山中,陳元臣使一小部人馬牽著滇西馬駝著物資先行鑽入山溝深處,他帶著百餘將卒在坡谷裡停下來。

  坡谷裡算不上太險陡崎嶇,長滿雜灌木,中間被一條行洪的旱溝分開。

  入冬後襄山南坡好些天都沒有雨水,此時旱溝裡積滿枯葉、鵝卵石。

  旱溝兩側的林坡,看似不是特別險陡,但溝壟崖石與雜灌木交錯,相比較而言,積滿枯黃腐爛草葉與鵝卵石的旱溝,卻是他們此時進山最便捷的通道,能叫人馬勉強攀登。

  敵軍也是沿著旱溝追擊過來。

  陳元臣出生時,荊襄一帶還沒有併入楚國的疆域,諸多小割據勢力與流民軍殘部爭鬥不斷,到天祐六到八年,荊襄諸州陸續併入楚國,大的戰爭才停息,但為了丹江西岸的群嶺之間,為爭奪有限的生存空間,諸山寨勢力之間也並不平靜。

  陳元臣從小可以說是伴隨著戰火長大,等到荊襄戰事暴發,他隨其父陳景舟歸附龍雀軍,年僅十五歲,就手執刀弓站在淅川城頭,參與極為慘烈的淅川守衛戰。

  之後駐守均州封鎖武關梁軍,以及削藩戰事、平定金陵逆亂等戰,陳元臣雖然在他父親陳景舟身邊任侍衛武官,然而但凡有機會,他便會趕到前陣參戰,乃是山寨系年輕一代最為驍勇的將領之一。

  延佑帝在金陵登基之後,陳景舟、周憚等山寨系主要將領相繼被調出禁軍體系,陳元臣雖然還希望留在禁軍之中任將,但其兄於攻金陵城時不幸中箭身亡,他成為家中長子,需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兼之延佑帝當時已經相當猜忌山寨系將領,他最終還是先隨其父陳景舟到廣德府任職,之後又調到金陵兵部任主事。

  這次赴洛陽,陳元臣便請求能到前線軍中任職,韓謙徵詢陳景舟的意見後,便著他到溫博身邊任高級參軍。

  行營高級參軍,享受副旅都指揮使的待遇,在軍中已經算是中高層將吏了,但陳元臣卻不甘心坐在主將大帳之中圍著沙盤、作戰地圖指點戰事。

  前期小股兵馬進入襄山已經大半個月了,對襄山內部的複雜地形,有了較學的認識,這次努力從敵軍的封鎖往北岸輸送物資及人手,考慮嘗試著在襄山內部尋找落腳點,建立據點,陳元臣便要求率隊到第一線掌握更詳細的情況。

  目前他算是軍中進入襄山最高級別的將領了。

  看著敵軍銜尾追殺過來,陳元臣冷靜的蹲在一塊兩尺高的山石之後,接過身旁扈衛所背的簧臂弩。

  這種特製的簧臂弩,雖然是單兵弩,但一具弩便重五十斤。

  軍中精銳步戰負重八十斤,山地作戰負重五十斤,以此標準,僅這一具弩就需要一名不穿甲的精壯兵卒專門背著。

  陳元臣少年時就有縛牛之力,能開三石超強弓,射三百步之敵,在軍中可稱之為神技,但軍械所新造的這種簧臂弩,弩力高達五石,能將特製的長弩箭射殺四百步外之敵。

  相比較重型簧臂床子弩,編入戰陣之中,著重壓制敵軍的集群進攻,或射擊敵軍大型戰械或城樓、譙樓等較大目標,對精準性要求不高,單兵簧臂弩對精準性的要求卻是極高。

  每一具單兵簧臂弩在製作後期需要進行長時間的精密校準,目前也只是試制幾十具供給一線作戰的部隊試用,連正式的型號、名稱都沒有確定下來。

  說實話,這種單兵簧臂弩的精準性,現在還有些差強人意,但陳元臣知道這種單兵弩射程高達四百步時,也是駭然半天無語。

  他同時還知道在崎嶇山地裡作戰,這種單兵戰弩能令敵卒在四五百步之外都沒有安全感可言,意義是何等的巨大。

  他直接建議溫博將全部的簧臂弩都拿出來,裝備進襄山滲透作戰的兵馬,而不用特別在意這些戰械會不會被敵軍繳獲。

  敵卒在四百步開外銜尾追來,因為複雜的地形,陣列較為散亂,前列的敵卒神色也相當放鬆,顯然沒有意識到距離這麼遠會有什麼威脅。

  陳元臣不急不慢的用齒輪絞盤將細鋼絲繩弦拉開,將兩尺長的特製長弩箭裝入箭匣,扣動機括時儘可能穩住震顫的弩身,看到長弩箭離槽而去,下一瞬就狠狠的射入四百外一名敵卒的左肩。

  敵軍驚亂一陣後便迅速警惕起來,前陣舉起重盾尋找掩護,也試圖加快追擊,而不是慢悠悠的拉開距離吊在後面尋找這邊的破綻。

  不過,旱溝裡積滿亂石,敵軍高舉重盾,又顧及這種超遠射程的單兵弩的威脅,沿旱溝往上攀登的速度並沒有變得多快。

  陳元臣不急不慢的用單兵簧臂弩連射四箭,射傷兩人,還有一名敵卒的面門直接被強勁的弩箭射穿過去,這時候三百多名敵卒才進逼兩百步外。

  除了陳元臣手裡這具特製的單兵簧臂弩,他身邊諸卒還裝備五十多具臂張弩。

  這種臂張弩的有效射程,依舊達到軍用強弓的標準,達到一百三十步開處,居高臨下還更具優勢,已經可以說是達到重弩的標準,但鑄制精良,輕甲將卒可以負之進山作戰。

  陳元臣指揮這些重弩手分作三隊,輪流沿旱溝往下走,拉近與敵軍的距離進行射擊,交替著將敵卒壓制在下面的旱溝裡,為物資運進山爭取更多的時間。

  敵軍看難以強登旱溝,不顧兩翼林密坡險,當即也是往兩翼分兵,想著利用人數上的優勢,從側翼夾抄,壓制陳元臣他們。

  陳元臣率領將卒也是邊戰邊退,儘可能避免糾纏。

  遇到兩翼皆是險要難登的地形時,陳元臣也會不失時機組織人馬,打一兩次反擊,將心切散亂追來的敵軍殺退。

  不知不覺,他們在山裡曲折走了十數里,爬高有兩百多丈,但第一道山脊還沒有爬到頂,禹河已經遠遠的落在他們的腳下。

  追兵一路二十多兵卒被射死或射傷,速度變得更慢,此時已經被他們遠遠甩在後面,但並沒有退去。

  襄山的山勢十分的狹長,南北向相當單薄。

  就以陳元臣他們所處的方位來說,南北僅有兩道山脊,南山脊為南坡,說是地形平緩,但南山脊的平均高度,距離禹河水面猶有三百丈高的樣子,而北山脊還要高出一百丈,中間的峽谷也極為陡峭。

  前期進入襄山的人馬,在南山脊後的半山腰裡,發現一座廢棄頗久的村寨,認為可以在那裡建立一個據點。

  從旱溝頂端的山脊豁口翻過去,沿著一段緊貼百丈懸崖的野徑,陳元臣看到那座藏在山坳裡的荒廢山寨。

  在太平盛世,陳元臣暗感這裡可以說是好一個世外桃源,山寨後壁有一眼活泉在冬季也流淌不息,西面還有一片緩坡可以開墾百餘畝坡田,十數戶人家在這裡棲息繁衍沒有問題。

  關鍵梁晉圍繞襄山爭戰多年,外界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資無法運進來,單獨依靠耕種就能滿足所有的生存所需;再說梁晉不時會有小股斥候闖進來,不可能滋擾到山民。

  即便是要逃避戰亂,也沒有多少人會選擇這種南北山勢狹窄、夾於兩國防禦線中心的襄山。

  陳元臣將提前聚集過來的一名副營指揮、兩名隊卒找過來,說道:「敵軍這次糾纏頗緊,我們即便能守住這座殘寨,但多半不能叫他們撤走——敵軍極可能會在山脊豁口或山脊南側地形相對平穩的山坳裡紮營,以圖將我們封鎖這裡。我們要在山脊豁口建立防禦,阻止他們在南側立足,倘若不能做到這點,又或者說做到這點需要付出很大傷亡,我們就不能選擇這座出口容易被封堵的殘寨作為據點……」

  建立據點的目標,除了易守難攻之外,更主要還是要為分散進入襄山進行滲透作戰的兵馬提供各種支持。

  這座殘寨是有一夫當關之險,但只要敵軍佔據地側的山脊豁口,進出山寨的唯一懸崖小徑就會被封鎖住,因此在這裡建立據點,首先要考慮將山脊豁口一起守住,考慮附近有沒有第二處能撤入的備選地址。

  當然,他們還要考慮到敵軍進攻這處據點的決心有多強,這就需要進行實際的接戰才能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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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8: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三十四章 西征(一)

  且不管田衛業、趙孟吉等敵將是否已看破這邊的意圖,也不管田衛業、趙孟吉入冬之後就加強襄山北側蒲、晉兩州的防衛,繼而加強對襄山的進剿力度,甚至也搶先在一些空缺處,例如相對開闊的山谷、平坦的坡地增建防塞據點,但他們並不能限制梁軍入冬之後不斷的往北岸增派精銳兵馬、分散入山嶺密林之中進行滲透作戰。

  最初還是溫博主要從邙山東麓調派小股精銳斥候兵馬往北岸滲透,進入十月中下旬後,陳昆在虎牢關以及孟津的駐兵,都相繼加大往北岸山區滲透作戰、尋找落腳點、建造據點的力度。

  之所以作這樣的梯度安排,前期主要還是禹河沒有冰封,蒙軍水師暫時還在禹河之上佔據著絕對的優勢,南岸前期還是難以保障渡江作戰兵馬充足的物資補給需求。

  兩階段的河洛戰事都成功擊退敵,將卒配田也都收尾,將卒士氣提升起來,戰鬥力就有了保障,但對進入襄山進行滲透作戰的將卒,無法提供充足的物資保障,聲勢也沒有辦法壯大起來。

  同時前期還需要對歷山、中條山、王屋山複雜的地形,進行更進一步的偵察、勘測,最終決定將滲透作戰的重心放在北坡地形更險峻、南北山勢縱深更寬闊的歷山(襄山東段)及王屋山(襄山支脈)。

  還有一個因素,那就是駐守邙山東段的諸部兵馬,從基層武官到底層兵卒,大多數是棠邑老卒,以哨隊,甚至拆散成更小規模的單位,進行獨立作戰的能力都極強。

  而劃入京兆衛戍區、駐守孟津的兵馬,以及以陳昆為主將、駐守虎牢關的兩支步戰旅,中下底容納大量的舊梁軍將卒。

  這些部隊的基層武官,即便經過三四個月的突擊培養,也是無法跟棠邑軍基層反覆進行各種培訓的精銳武官相比較的,他們以哨隊為單位不時之需行獨立作戰的能力還是要弱得多,穿插進歷山、王屋山堅持滲透作戰,需要更長的適應時間。

  滲透進歷山、王屋山,除了要與進山清剿的蒙軍作戰外,還要面對居住山中、又因為梁晉兩國在這一地區持續三四十年拉鋸作戰、內心深處對梁國形成一定敵視乃至仇視心理的山野鄉民以及地方上的村寨勢力。

  對這些人要如何分化拉攏,要如何將他們發動起來,成為共同抵禦蒙兀的力量,對隊率一級的基層指揮武官,則提出更嚴苛的要求。

  襄山西段山勢更顯狹長,山中鄉民、村寨勢力較少;東段歷山、王屋山南北向的山勢雄厚起來,山裡也有多寬谷溪澗,山裡的村寨就相對密集起來。

  與這些山寨處理關係,就變得更為複雜,將卒需要一段時間去熟悉晉地的風土人情。

  前期是十數人、二三十人一股穿山鑽林,與進山清剿的蒙軍捉迷藏,甚至有不少兵馬無法立足,不少將卒傷亡或被俘虜,也有不少將卒被迫退回南岸,但在進一步熟悉地形後,小股人馬則進行聚集,形成數十人甚至二三百人一股的作戰力量,在山中尋找較為穩定的落足點,或建造據點。

  在這期間,陳元臣等參與輪戰部隊的中高級將領,也是多次往返禹河兩岸,親臨一線指揮據點的建設以及山中的反清剿作戰。

  蒙軍精銳騎兵無法進入崎嶇狹仄的山地作戰,趙孟吉所部將卒皆是被迫背井離鄉、不得歸蜀的蜀兵。

  河洛第二階段戰事期間,烏素大石、蕭衣卿將近四萬蜀兵,調入伊洛河南岸,他們防守營寨,或在有蒙軍精銳騎兵掩護側翼的情況結陣作戰,還能發揮出一定的戰鬥力,但即便烏素大石、蕭衣卿從河朔、河東等州縣強行擄來三萬多婦女進行婚配,將他們轉化為孟州兵戶,這時候拆散成一二百人、三五百人一股,進王屋山、歷山作戰,卻難以克服低迷的士氣。

  進入王屋山東麓、南麓山地的小股人馬,即便在狹窄地形遭遇時,人數要低於趙孟吉所部一大截,卻常常能將這些蜀兵殺潰。

  田衛業所部將卒的戰鬥力要強一些,但以兩到三倍的人馬,在險峻山地之中,也只能跟梁軍的滲透兵馬打個平手。

  當然,為防止將卒求戰心切,韓謙數度下令,要求滲透人馬利用險要複雜地形與敵軍,嚴禁浪戰,嚴禁打消耗戰,避免不必要的傷亡,前期務必立足為主。

  在跨入太和三年之時,從南岸進入歷山、王屋山以及西段中條山進行滲透作戰的精銳人馬已經超過一萬人,搶在敵軍之前佔據現有的山寨以及選擇險要地形、就地因陋就簡的取材新建山寨,總計建立十七處山峽據點。

  …………

  …………

  梁州軍也在這一時間段踏上西征的歷程。

  經梁州西翼的略陽縣,沿嘉陵江的西源犀牛江而上,可至秦、武兩州之間的成州。

  犀牛江流急灘險、礁石錯立,不利舟船,但北岸有一條極為險僻的古道牛脊驛,也是早年隴右兵馬進攻漢中、川蜀的一條要沖險道,漢末蜀軍曾多次走此道進入祁山。

  牛脊驛年久失修,即便到蜀主王建手裡,也沒能花大力氣修繕;王建當時主要也是擔心修繕此道之後,會成為梁軍從隴右進攻漢中的通道。

  在馮翊、盧澤等人十一月下旬趕到梁州,但兵甲、弩械等軍械物資的運送,因為道路險阻,才在梁州沔陽縣完成一部分的集結。

  出兵宜速不宜慢,同時西進牛脊道又非常的險阻,需要一支兵馬開道,李知誥又擔心隴右的形勢隨時有變,等不到完全籌備齊當再出兵。

  除了柴建鎮守金州外,十一月底李知誥使周通、郝子俠暫攝梁州軍政事務,鄧泰作為西征軍後軍主將,與馮翊、盧澤等人率領後軍主力及輜重糧秣緩行,他親率兩千前鋒兵馬,與張松等部將先行西進。

  一路逢山開道、遇水架橋,他們足足走了二十多天,一直到十二月下旬才進入成州境內。

  將卒皆穿輕甲,但犀牛道年久失修的程度超過他們的想像,這時候將卒身上的衣甲破損極多,看著衣衫襤褸,跟一大群叫花子似的。

  成州轄同谷、長道、上祿,治上祿縣,從寶應二年到咸通十三年,凡一百五十餘年皆為吐蕃所佔,直到前朝昭宗年間名義上才歸附前朝。

  兩千梁州軍前鋒兵馬精疲力盡的踏入成州境內,只要穿過最後一段夾峙於山嶽與湍流之間名為牛尾峽的河谷,就能進入地形相對平緩的成州上祿谷地,但此時卻有一支騎兵橫亙峽谷前,擋住他們最後的西進道路。

  看黑壓壓的騎兵皆持弓矛,人數不下一千,親自帶著一哨人馬在前陣探路的張松,看到這一幕就覺得頭皮隱隱發麻。

  張松再細辨遠處騎兵的相貌,絕大多數是都是羌人,沒想到僅僅是在十天之前,他們派出斥候探得消息還確認說成州境內的諸羌部族還四分五裂,這時候竟然都聯合起來堵住他們的去路了?

  要是他身後兩千步甲經過充分的休整,或許還能一戰,但他們精疲力竭的走到這裡,敵軍卻以逸待勞的堵在峽谷之前,這仗還要怎麼打?

  「看眼前情形,定是我們一路開山辟道,在途中耽擱的時間太多,致使成州諸部勢力在這段時間裡已然聯合起來,當然也說不定蒙兀人或者王孝先已經派人進駐成州——我們就現在這點人馬,恐怕是打不進成州去了,」張松帶人退回來,勒馬停到李知誥身邊,建議說道,「不如我們先退到東面的隘口,等後方的援軍攜帶大盾、弩械過來,再行西進?」

  他們率大軍從沔陽西進到嘉陵江畔的略陽,之後又率兩千前鋒兵馬走險道先行,一路道路狹仄,連馬匹都沒有幾匹。

  這一路除了必要的補給外,將卒皆輕裝上陣,裝備以矛弩及輕質皮甲為主。

  目前他們所處的位置,驛道往北百餘步就是摩天高崖,算是不利敵騎迂迴進擊的地形,但南側的犀牛江在此時已是極淺,裸露出大片的河灘與驛道有緩坡相接,大約有三四百步寬。

  這時候敵騎除了當頭封住他們去路,還可以從河灘進攻他們的側翼。

  在這樣的地形作戰,張松很擔心他們身後兩千陣形鬆散、人馬皆疲的兵卒,攔不住敵騎幾次衝擊。

  張松怎麼都不覺得此時是倉促接戰的時機,主張退回到十餘里外一處更利於他們防守的險要隘口堅守,等鄧泰、馮翊他們率後軍主力過來後再作打算。

  「狹路相逢勇者勝,敵軍鬥志不強,此仗能贏。」李知誥搖了搖頭,沒有採納張松的建議。

  即便等上十天半個月,等後軍主力過來,牛脊驛附近的狹仄地形,也不足以叫他們將五六千優勢兵力發揮出來,而時間拖延下去,卻有可能促成這附近更多的部族勢力、更緊密聯合起來,也將更有準備的抵擋他們西進。

  還有一點就是張松所言,倘若是蒙兀人或者王孝先已經派人進入成州,拉攏諸部勢力,才有上千兵馬聯合起來攔截他們西進,時間拖延久了,問題會更麻煩。

  成州投向蒙兀的諸部族,在看到他們西進兵馬日益增加,極可能會向王孝先請求援兵。目前王孝先在天水城有四千駐兵,距離成州上祿縣不到二百里,這部分兵馬要是進駐成州,他們到時候想要奪下上祿諸縣,難度將大增。

  而秦岷之間的氣候要暖和、乾燥一些,他們一路過來沒有遇到雨雪,但不意味著接下來十天半個月不會有雨雪封堵驛道,通常說來,成州入春之後的天氣要濕潤得多,雨水也多。

  自襄北潰敗以來,將卒軍心渙散,雖然歸附大梁後,得到半年的休養,但休養的是將卒孱弱的身體,軍心士氣其實相當低迷。此時選擇暫退可以,但有畏怯之心而不戰而退,會不會進一步打擊低沉的士氣及軍心?

  現在上千騎兵在峽谷前攔截,但看他們兵甲服色參雜,諸隊騎兵之間又頗為散亂,可見即便蒙兀人或者王孝先已經派人進入成州,聯合地方勢力,也應該相當倉促;也因此這股騎兵目前佔據側翼地形上的便利,卻並沒有要立即發動攻勢的跡象。

  李知誥決定打,決定現在就打。

  將卒已經歇過力、草草吃過些乾糧,即便還是那樣的疲憊不堪,但李知誥對追隨自己多年的將卒相當瞭解,知道他們應該還能堅持一戰。

  前鋒兩千兵馬無法盡數展開,李知誥以前中後三軍部署,先著張松親自率領三百多人,沿著側前方的河灘往前挺進,防止敵騎從河灘地繞過來,進攻他們側翼,他則親率五百甲卒,以刀盾手居前,重弩手居手,矛戟雜於其間,迎頭往敵騎挺進。

  成州的諸部族騎兵聯合起來塞於峽谷之前,本意還是叫來犯之敵知難而退,卻不想西進的梁州軍兵馬這時候都困頓不堪了,卻連停下來整休的意思都沒有,竟然第一時間率先進攻過來。

  諸部族騎兵當即便有些慌亂,還是在成州刺史侯莫的催促下,諸部倉促間派出三百騎兵,配合侯莫百餘親騎迎上去。

  成州臨近隴山,距離關中西翼的鳳翔節度使府僅有咫尺之遙,但為吐蕃統治一百多年,遊牧之風再起,諸部族皆善騎射,跨坐馬背上能開強弓的精銳也多。

  先殺出來的敵騎前隊皆是騎弓手,相距一百四五十步,便紛紛開弓射箭——拓木硬弓長逾五尺,非氣力極大的精銳弓手不能坐在馬背上開弓射殺,凌亂的箭雨彷彿銳利的風聲呼嘯襲來。

  梁州軍前陣即便持有盾牌,也是小盾,只能遮接頭臉胸腹,脛胯處的皮甲擋不住鋒利箭簇的攢射,眨眼間便有不少人中箭。

  好在箭簇破甲後入肉不是射中要害,前陣的諸將卒還能苦苦支撐著,聽著烏沉的號角聲,沿著坑窪不平的驛道及右翼更為崎嶇的坡地往前逼進。

  而後方沒有盾牌庇護的弩手、戟卒,卻不斷有人被射倒在地。

  洛陽所提供的一批臂張弩,射程也有一百四五十步左右,但李知誥卻沒有讓重弩手急著還擊。

  敵騎前陣主要都是長弓,但後方小三百騎兵這時候將長矛架起來,很顯然是期待看到他們這邊陣形被箭矢射得散亂,再直接衝殺過來,將他們的陣形徹底攪亂掉。

  有矛戟壓陣,李知誥不怕敵騎橫衝直撞的殺過來,但他們此時所處的地形較為開闊,敵騎見往前衝殺無功,必然會往兩翼散開,然後想辦法將他們拖住,以便後方的騎弓手更快更穩的開弓射箭。

  洛陽提供的臂張弩是極強,但射擊速度卻要比熟悉的騎弓手慢一大截,大約敵騎射三箭,臂張弩才能射一箭。

  又由於臂張弩的弩箭沒有尾羽,僅僅箭桿尾部製成狹翼形狀提高平衡性,但還是比長羽箭在長距離射擊時,精準性要差一些。

  在雙手將卒沒有重甲防禦,弓-弩相距這麼遠就列陣對射的話,他們定然要吃很大的虧。

  李知誥壓制住弩手射擊的衝動,繼續冒著傷亡往前逼進,待雙方拉近到一百步以內,看到右側地形收窄起來,高聳的山崖給人極強的壓迫感,李知誥這才下命重弩手射擊。

  臂張弩的鋼絲絃,崩彈開的聲音更為清亮,兩百多支弩箭,狠狠的往敵騎當頭攢射過去,當即就將二十多敵騎連人帶馬射倒在地。

  弩箭的穿透力強得驚人,叫敵騎駭然大驚,剩下的百餘騎弓手下意識就想著往後拉開距離,不敢在這麼近的距離上與梁州軍對射。

  隴右雖然沒有出現一支足夠強大的勢力統領隴右、河西諸州,諸部族間爭鬥不休,但恰恰如此,隴右、河西諸州精兵的數量卻絕對不少,驍勇善戰的武將也多。

  看到這一幕,後陣的三百多騎兵不想叫前方往後退的騎弓手撞上,當機立斷往左翼的河灘馳去,陣形倉促間雖然也頗為散亂,但在領隊將官的大聲叫嚷下,很快又分作兩隊,一隊往沿河灘前進的張松所部殺去,一隊想著進攻李知誥所部的側翼。

  張松也是下令弩箭先射,他同時也知道將卒疲睏,只能身先士卒,帶著扈衛進入前陣,與手持大戟、斬-馬刀的將卒迎擊敵騎,雙方先在河灘之上交戰到一起。

  敵騎簇擁過來,張松身處地形較矮的河灘之上,即便他與身邊幾名扈衛還騎著馬,但也看不到驛道及以北坡地交戰的情形。

  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斜折過來,往驛道進攻,不能給騎敵足夠的回迂空間。

  「鐺!」

  張松左右扈衛是不少,但僅有幾匹戰馬,他跨坐戰馬之上,在陣列當中就突顯出來。

  當前七八名敵騎也是驍勇,看到他全身覆甲、不畏箭矢,也知道他是這隊人馬的主將,不顧左右長矛捅刺,藉著戰馬的衝勢,就直接撕開眼面薄薄一層砍殺乏力的兵卒,直接欺近張松身邊,同時六七張鋒利的刀矛就兜頭兜腦的朝張松砍劈過來。

  張松當頭戳死一敵,手中長矛又准又狠的直接戳進那人的眼窩子裡,而即便他手持護盾格開當胸刺來一桿長矛,但右肩卻被敵騎狠狠斬上一刀,左腋也被從側裡像閃電般鑽過來的一支長矛刺中。

  左右騎馬的扈衛太少,又是敵軍首先射殺的對象,眨眼間工夫,就剩兩名騎衛在他身邊,並不能幫他將從高處的攻勢都接下來。

  刀砍很難破甲,卻難擋鋒銳長矛的捅刺,畢竟捅刺爆發的力量要比馬背上揮刀砍劈大得多。

  張松不擔心右肩有礙,卻下意識看左腋看去,低頭看敵騎的長矛雖然刺破左腋處的護甲,但矛刃鑽進去不足一寸就被卡住,沒能刺穿內層的襯甲,更是沒能傷他分毫。

  張松被長矛刺中時,身子都往側裡一歪,心裡當然清楚這一刺的力道有多足,卻沒想到洛陽送過來的十多副全覆式板甲,要比全覆式扎甲輕上十多斤,防護力竟然卻要勝出一截——他們之前嘗試著用刀劍砍斫去試驗防護力,卻沒有捨得拿長矛戳刺。

  張松禁不住要哈哈大笑,收回長矛腋下用力往右側持刃之敵橫掃過去。

  那名羌騎紅彤闊臉,絡腮鬍子,穿著隴右少見的山文環鎖甲,一看就知道也是部族裡的首領級人物——這人顯然沒有想到他角度如此刁鑽的一矛,竟然沒能刺穿張松的護甲。

  他雖然第一時抽回長矛,身子微微一矮,用臂膀硬接住張松揮矛抽打,但這時候他才發現,他與六名扈騎沒有第一時間將張松斬下馬,後面的騎兵被擋在外面,左右皆是梁州軍的兵卒。

  他已陷入重圍。

  他即便擋住張松的長矛,卻擋不住同時從左右刺來的四支長矛,下一刻大腿就被一支長矛刺穿,身子滯住,眼睜睜看著張松提前朝他的面門刺來……

  「渠帥死了!」

  前方敵騎大叫,頓時間慌亂起來。

  張松看到這一幕,當然知道他們所殺乃是敵軍裡一員要緊人物,趁著前方敵騎慌亂,夾馬往前壓,長矛連著刺倒兩敵,震天吼地的大叫著鼓舞左右將卒的士氣,一鼓作氣往驛道接河灘的坡地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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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8: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三十五章 西征(二)

  諸部羌騎原本就是倉促之下聯手,沒有多強的鬥志。他們除了不願有太強的外部勢力插足成州外,聚攏起來更多還是聽信侯莫說以逸待勞,以為有便宜可撈。

  這種心態下,諸部羌騎打順風仗或許沒有問題,卻沒想有遠道而來的梁州軍會如此驍勇,兵甲也是甚為堅利,兩炷香的工夫就殺傷殺死他們一百多騎。

  眼見獲勝無望,諸部羌騎便慌亂往後撤去,沒有哪家願意留在牛尾峽東口,拿己族精銳與梁州軍血拼。

  張松與李知誥合到一處時,就見上千敵騎丟下百餘具屍體,已經往西側的峽谷裡逃去。

  梁州軍雖然也有上百傷亡,但以步擊騎,又是以勞擊逸,可以說是大勝。

  大多數將卒沒想到羌騎竟然如此不堪一擊,這時候都覺得渾身疲憊睏倦都一掃而空,不少剛才沒有撈到仗打的將領、武官,都擠到李知誥的身邊,紛紛要求率部去追擊敵騎。

  「督帥,洛陽甲真是賊他娘硬,你看看這甲片上數十個疙瘩,都是羌人近距離拿強弓所射,硬是連一道口子都沒有破開;也就羌將蠻勇,拿槍矛在這甲上硬生生戳開兩道口子,但都沒有刺入太深,我就大腿上被刺開一口道子……」張松累得夠嗆,卸掉勁後手腳都禁不住的發軟,一屁股坐到泥埂路上,在李知誥面前也顧不上禮節,鏗鏘有力的敲著頭盔,振奮的叫道。

  這次先行西進的前鋒兵馬,兼有開闢道路之責,隨行沒有大量的軍馬駝運物資,將卒皆是輕甲。

  洛陽這次送來的十多副全覆式板甲,一具約有五十斤左右,雖然比普通的皮甲要重得多,卻還是要比全覆式扎甲輕出一截。

  李知誥還以為這種鎧甲,在抵擋槍矛捅刺時,防護力要弱一些,卻沒想到防護性能要比全覆式扎甲更為優越。

  李知誥此時也顧不得聽張松獻寶似的嘮叨個沒停,著都將董澤海、賀延二人率領剛才沒有作戰、恢復一定體力的一千兩百名將卒,繼續沿驛道往峽谷口前進,趁敵騎慌亂逃撤、陣形不穩,務必趕在入夜之前,先將牛脊驛的西峽口控制在手裡。

  那裡才是進入秦嶺西麓丘陵地帶的出口,只要搶先佔領住那裡,他才不用擔心後續會被敵軍封鎖在牛尾峽以東,無法進入隴右。

  剛才參與激戰的前軍將卒則留在原地休整。

  整個作戰的時間看似不長,前後也就兩炷香的工夫,但對連日趕路、體力已經嚴重透支的前軍將卒而言,這時候體力壓不多被壓榨到極限了。

  醫護隊也上前來替受傷的將卒包紮傷口,重傷者就地搭設帳篷進行搶救,戰死者三十多人也要就地埋葬,敵軍有六十多匹逃散到河灘裡的戰馬收攏過來,還捉住十多名受傷的敵卒,初戰戰果還算富庶。

  審訊過受傷的敵卒,李知誥、張松這才知道就在七天前,烏素大石從太原派出使臣,正式委命諸羌黨項部侯氏一族的酋首侯莫為成州刺史,並接受新冊封的隴右郡王王孝先的節制。

  李知誥、張松這時候才知道他們為何沒有提前察覺到成州的異常,他們所遣斥候十天前就從成州離開,可能那時候蒙兀人的秘使都還沒有正式跟侯氏接觸,但他們同時也感到十分的僥倖。

  倘若侯莫早一兩個月接受蒙兀人的任命,並更緊密的將成州諸羌部族聯合起來,甚至引王孝先兵馬駐入成州,他們想從牛脊驛險道進入成州,絕對不會這麼輕鬆。

  而恰恰是侯莫接受蒙兀人的任命沒有幾天,諸羌部族以及幾家漢民大姓心裡都未必認同這所謂的任命,等到四天前他們偵察到梁州軍兵馬正沿犀牛江北岸古道西進,侯莫邀集境內諸部族結盟,也僅僅是上祿城草草湊出一千五百餘騎,倉促間拉出三分之二的兵馬趕到牛尾峽前攔截,卻沒有想到初戰就被打得大敗。

  這對新任成州刺史的聲望,絕對是一個慘重的打擊。

  這邊剛審訊完,中軍都將董澤海便遣人過來稟報,說他們追到牛尾峽的西口,諸部羌騎曾試圖集結兵力反擊,但諸部羌騎人心不齊,各懷鬼胎,雙方在西峽口相戰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羌騎有四五十人被殺下馬,餘下便又一窩蜂散走。

  他們在牛尾峽的西峽口俘擄敵軍七名傷卒、三十多匹戰馬,他們傷亡都不到敵軍的一半。

  襄北早年就缺戰馬,軍馬也就一萬多匹,潰敗逃到梁州,李知誥手裡就剩三千多匹軍馬,也在年初時幾乎都斬殺掉彌補軍糧的不足;戰馬更是剩不到幾匹。

  就連李知誥身邊的扈騎,也是馮翊、盧澤趕到沔陽後,先勻出五十多匹戰馬充當坐騎。

  沒想到初入成州,便繳獲百餘匹上好戰馬,張松興高采烈的盤算著要組建一支騎營,才能在隴西丘山、荒漠及草原間馳騁,令諸部族咸服。

  李知誥則要張松先留下來率領七百多剛剛參戰的將卒原地宿營休整,他在扈衛的簇擁下先往牛尾峽西口趕去,與董澤海、賀延他們會合……

  …………

  …………

  馮翊、盧澤得知前鋒兵馬與敵接戰的消息後,次日清晨便提前率領兩百輕騎趕過來,先與張松會合;鄧泰率後軍主力雖然也已經上路,但後軍主力都是步卒,還有輜重糧草隨行,速度快不了,少說還需要六七天才能趕到。

  馮翊、張松、盧澤率領九百多將卒進入牛尾峽,趕到西口。

  李知誥並沒有繼續往西北方向僅四十里的上祿縣殺去,而是著董澤海、賀延在西口外磨梁山腳下的谷原之上紮下營寨,一道入冬後流水近乎枯竭的溪澗橫陣在谷原之前。

  「敵軍勢弱,人心不齊,兩戰都被我們殺潰,完全可以說是不堪一擊,賊帥侯莫估計正後悔出頭接受蒙兀人的任命,督師怎麼不一鼓作氣往上祿城殺去,待奪下上祿城再作休整?」張松與馮翊、盧澤走進大帳,看到李知誥將幾名俘兵待為上客,正詢問成州的情勢,忍不住困惑的問道。

  李知誥請馮翊、盧澤與張松一起坐下說話,解釋他沒有急於派兵進逼上祿縣城的緣故:

  「諸羌部族人心不齊,即便是剛剛得蒙兀人委任成州刺史之職的侯莫,也不希望其本族精銳跟我們血戰拚殺,故而在野戰之中稍遇阻力便往後潰逃,這沒有什麼好意外的,但上祿城小且堅,又是侯氏一族的根本所在,他們不可能輕易放棄。而我們沒有攻城戰械可用,短時間內又難以勸降侯氏,此時想奪下上祿城,難以猝成。」

  馮翊點點頭,對李知誥的考慮表示諒解,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打?」

  雖然從洛陽出發時,韓謙要馮翊儘可能不要干涉李知誥的決斷,但他身為都監軍使,不可能說對李知誥的用兵方略完全不聞不問。

  李知誥回道:「侯莫昨日兵敗牛尾峽之後,便派人趕去天水求援,王孝先在天水駐兵不多,即便全軍而出,也就四千馬步兵,我們休整兩天,可在上樑峽先迎戰敵援。只要打破敵援,相信成州各家便會各有選擇……」

  成州夾於隴山西南麓與秦嶺西麓的山嶺之間,王孝先不派援兵則罷,若派援兵必從隴山西麓南下,再從隴山南麓沿牛脊驛古道快速東進,上樑峽是其必經之路。

  只要他們能在上樑峽伏擊天水過來的援兵,將其擊敗,才有可能震懾、降服成州的諸羌部族,才有可能不戰而奪上祿城。

  馮翊點點頭,同時又表示擔憂的說道:

  「諸將卒初入成州,得不到充分的休整,就要接連大戰,折損怕會不小。」

  「此時不苦戰,難在隴右立足,但只要能打退敵援,才算是稍稍打開局面。」李知誥說道。

  「李督師前鋒主力守上樑峽口,我可以率騎兵埋伏在側翼的山谷裡,時機恰當時可以作為奇兵殺出!」盧澤聽李知誥說過他的用兵方略,再看地形圖上樑峽左右皆峰谷林立,有不少能藏兩百騎兵的地方,便請戰道。

  「好!」

  盧澤、楊穆所率的二百騎兵,隨同馮翊從洛陽趕來,可以說是馮翊的扈兵,李知誥不會主動用這兩百騎兵衝鋒陷陣,但盧澤主動請戰,也不會拒絕。

  畢竟這兩百精銳騎兵的戰鬥力,在這時候不容小窺。

  商議好具體埋伏作戰的細節,李知誥便遣張松先率部趕往上樑峽準備戰事。

  接著李知誥又下令將之前兩戰的俘兵都押過來,除了侯氏所部俘兵外,他與馮翊決定將其他諸部俘兵都放走,甚至還親手奉上一堆珠寶美玉,讓他們帶回部族以示拉攏之意。

  馮翊見李知誥都不擔心在上樑峽伏擊敵援的消息提前走漏,他自然也不反對,再說,他們此時已經進入成州境內,在犀牛江北岸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附近的部族,現在張松率部提前進入上樑峽做部署,稍有軍事常識者便能想明白他們的用意是什麼。

  現在就看這些部族會不會審時度勢了。

  再說了,即便有個別部族鐵心投向蒙兀人,決意將他們在上樑峽伏擊敵援的計畫洩漏給天水守軍,這也只會拖慢天水守軍南下增援的速度。

  這不僅能使他們有更充足的時間在上樑峽修築防禦工事,也令他們有時間等後續的兵馬進入成州。

  而他們最終的目的,是要收服成州的部族及漢民,而非殲滅成州的大小地方勢力。

  …………

  …………

  侯莫接受蒙兀人的封賞,除了貪圖蒙兀使臣送來的金銀珠寶外,更多的還是想借蒙兀人的名義統治這些年四分五裂的成州,此時多少可以說是騎虎難下,但其他部族看到梁州軍西進之勢如洪水滔湧,心驚駭然之餘,幾乎都不約而同選擇觀望。

  三天後,天水守將袁壽親率三千兵馬增援成州,抵達上樑峽。

  此時鄧泰所率領的後軍主力還在半路上,但成州的諸羌部族選擇觀望,即便接受蒙兀人任命擔任成州刺史的侯莫也是率侯氏族兵緊守上祿城,沒有出兵參戰。

  李知誥親自率兵馬在上樑峽西峽口挖塹壕、築護牆,抵禦敵軍進攻。

  敵軍強攻兩天沒能拿下上樑峽,就想著退回到西面的方塚山休整。

  趁敵軍萌生退意西撤,盧澤親率兩百精銳騎兵從北面提前四天埋伏下來的隘谷之中衝出,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從側翼狠狠的刺入敵陣。

  袁壽所率的三千人馬,皆是馬步兵,趕到上樑峽時,將馬匹歸攏到一起,三千多兵卒都下馬結成諸多陣列,輪番上陣進攻防守上樑峽的梁州軍,完全沒有意識到北面的隘谷裡藏有伏兵。

  見強攻無果,手下將卒傷亡頗巨,袁壽決定暫時收兵西撤。

  他這時候除了留一部兵馬,在上樑峽西口封堵梁州軍反擊外,其他兵卒都需要重新取回軍馬才能快速西撤,內中的散亂、無序也可見一斑。

  盧澤率部殺出,敵軍雖然也提前警覺,在側翼組織了兩百多刀盾兵攔截,但面對近距離能射穿木盾的強弩、揮舞的戰戟長刀,兩百多馬盾兵沒有抵擋住半盞茶的工夫,就被殺得大潰。

  敵軍就驚慌起來,小股驍勇敢戰的兵卒沒有辦法攔截住盧澤他們,盧澤專門盯住敵軍主將袁壽的將旗,在敵陣縱深處橫衝直撞。

  李知誥這時候也率前鋒主力越過戰壕殺出。

  敵將袁壽沒能支撐多久,看形勢無望挽回,在扈騎的簇擁下倉皇逃走,剩下的蜀兵就徹底崩潰,要嘛跪地投降,要嘛被弓-弩矛戟無情的射殺、斬殺。

  待到黃昏之時,李知誥將兵馬收回到上樑峽之中,他們已經斬殺上千蜀兵、俘擄九百多名蜀兵,梁州軍與洛陽騎兵兩天傷亡加起來還不到五百人。

  要不是後軍主力走犀牛道緩慢,大宗輜重物資還要更滯後一些,他們又沒有足夠的軍馬,他們趁敵兵大潰順勢殺往天水,奪下秦州大部,將王孝先所部徹底封鎖在隴山以東,也不是不能想像的事情。

  雖然從沔陽、略陽過來,也就三百里路途,但犀牛驛太狹險,將卒困頓不堪,沒有得到充足的休整,累積近六百人傷亡,暫時也沒有持續追殺潰敵並攻城奪寨的戰鬥力。

  將兵馬收攏回上樑峽後,李知誥暫時也沒有急於對上樑峽與牛尾峽之間、犀牛江以北的諸羌部族及上祿、同和兩城用兵,而是與馮翊正式以大梁隴右宣慰使、都監軍使的名義,派出親騎趕往諸羌部族的城寨及上祿、同和兩城,勒令侯氏等諸羌部族投附大梁。

  當然,除了既往不咎外,收附侯氏等諸羌部族的條件也相當寬厚,除了耕地需要將人丁攤入其中進行統一納糧徵稅外,僅要求諸羌部族騎兵,接受隴右宣慰使府的節制,甚至可以免除其他的賦稅。

  還有就一點,就是隴右宣慰使府將在各漢寨、番寨直接設置貿易點,成州諸縣轄民,特別是漢民,不拘身份都可以與貿易點直接交易商貨,諸羌部族不得橫加干涉。

  雖說前朝成州為吐蕃佔領一百多年,歸降吐蕃的諸羌部族勢力在成州得到壯大,但包括成州、武州、秦州等地的隴西南地區,自秦漢以來因為臨近中原王朝的統治中心而接受中原王朝統治,無數漢軍民眾遷入棲息繁衍。

  就人口比例而言,此時上樑峽以西的上祿谷地之內,漢民佔到總人口的七成以上,並且經營出較為完善的農耕基礎。

  吐蕃佔領期間,漢民地位低下,遭受到奴役,前朝昭宗時期關中兵馬收復隴西南地區,主要也是用諸羌部族統領這些地區,漢民依舊是處於被奴役的地位。

  即便諸羌部族沒有兼併田地的傳統,但諸羌部族除了強制要求漢民納糧、維持大大小小的地方政權外,還完全壟斷地方上的商貿。

  目前西征軍接管地方政權,但直接的田稅丁賦,並不能解除西征軍的糧食補給問題,這就需要進一步打破諸羌部族對地方上的商貿壟斷。

  雖然降服諸羌部族,短時間內就集結出一支頗具規模的騎兵部隊,然而以羌騎為主的騎兵部隊規模越大,也難受控制。

  而僅僅依賴於狹仄的犀牛驛,所輸送過來的物資補給有限,運輸成本也是極高,而不能從後勤補給加以控制,很難想像集結起來的羌族騎兵,有整編為大梁嫡系精銳的可能。

  韓謙雖然對李知誥不加以太大的限制,甚至進軍隴右之後,也決定地方上的官員任命也都由李知誥負責舉薦,但在要求李知誥要儘可能解決隴右漢民遭受壓制、奴役的問題之時,特別強調通過犀牛驛與隴右地區的商貿,必須要使隴右漢民能夠直接參與進來。

  這些年,韓謙推行新制的根本原則,在生產力發展空間有限的情況下,主要是千方百計的擠壓中間食利階層通過種種手段佔有社會生產利益的空間。

  這樣做的好處,不僅能使底層平民緩一口氣,中樞歲入也能得到保障;實際上將中間食利階層佔有的利益,儘可能往兩頭分配。

  民得裹腹之糧、蔽體之衣則安,而軍國之事,亦無非錢糧也。

  任誰再有天縱之資、神鬼算謀,不能解決這一根本問題,都不可能力挽狂瀾的解除真正的大危機;而解決掉這一根本問題,不要說韓謙了,以沈漾、黃化等人的能力,也能將一個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

  韓謙在大梁境內,打破地方勢力對糧食貿易的壟斷,推行糧穀等關鍵物資的統銷統購政策,目前已經成功的將糧價抑制在每石六百錢。

  這不僅解決掉大梁內部的糧食供應均衡問題,解決掉底層貧民的饑荒問題,還有一點極為重要,就是韓謙即便決定將傳統田稅所徵得的糧食實物稅留給州縣自用,但中樞只需要動用不到江淮地區三分之一的錢款,就能從地方收購到足夠的軍糧支撐戰事的消耗。

  江淮糧價一直居高不下,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就是宗族鄉閥主要通過兼併土地,佔有地方上絕大多數的富餘糧穀的方式,繼而近乎完全的壟斷了地方上的糧食貿易。

  高糧價所產生的巨大利潤,實際上絕大部分被宗族鄉閥等新舊地主佔去。

  歷朝以來,中樞為獲得足夠廉價、且足夠充足且穩定的糧食,都是將各地所征、以糧食為主的實物稅,不計成本的運往中樞及諸軍駐地,這實際上就已經蒙受了巨大的損失。

  隴右,特別是隴西南的成武秦三州,雨水充足,山嶽之間擁有大量的河谷、壩地,經過上千年的開墾,有著較好的農耕基礎,又有大片的牧場補充肉食來源,兩萬兵馬就地獲得充足的補給是沒有問題的。

  問題在於,三州九縣人口不足二十萬,已經能實足徵收田稅口賦,也僅能征十萬石糧穀,僅能滿足兩萬兵馬不到一半的補給需求,剩下的要怎麼從商貿中進行解決,是西征軍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犀牛驛古道狹險,沿途又多為堅岩懸崖,短時間內難以無法學嵩南棧道那般不計成本的進行拓寬,目前只能將茶葉、瓷器、藥材、棉布、食鹽等高附加值的商貨運入隴西南進行貿易。

  倘若不令最底層、又實際耕種生產糧食的漢民直接參與貿易,繼續坐看諸羌部族壟斷貿易,龐大的利潤必然會為地方上的部族勢力佔去,底層漢民生存條件得不到實質性的改關,西征軍從商貿中所分得的利潤,也將難以彌補糧草補給上的缺口。

  然而倘若能令漢民直接參與貿易,西征軍從商貿中能廉價的採購到糧草是一方面,截獲更多的利潤也能採購到更多的糧食以及牛羊等肉食,而真正改善地方上從事農耕的漢民生存條件,才能真正獲得隴西南地區佔據人口多數的漢民支持。

  馮翊這個隴右都監軍使,其他方面對李知誥不作任何的箝制跟約束,但哪怕是都用梁州的舊吏,也堅持要求先在上祿谷地內部儘可能多的設立直接貿易點,特別強調要讓漢民能直接拿糧食過來交易,而絕不能圖方便或為一心想拉攏諸羌部族,繼續縱容諸羌部族壟斷地方上的貿易。

  當然了,侯氏等諸羌部族前期應該不可能特別敏感的意識這裡面的微妙,但馮翊在軍議跟李知誥及張松、鄧泰、董澤海、賀延等人強調這一點,也是擔心李知誥手下的官吏沒有足夠清醒的認識,在執行時會圖省事或後期會被地方勢力賄賂,而不堅定的去推行這點。

  張松、鄧泰、董澤海、賀延等將多多少少也懂一些政事,只是聽馮翊在軍議上將這些道理以及背後的目標講透,也皆是駭然,心裡暗想,難怪這些年沒有人能鬥過國主,這他娘誰能想到這背後有這麼深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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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9: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三十六章 選計

  隴山、秦嶺西麓棲息的蒼鷹極多,馮翊、盧澤他們隨軍帶往成州的信鴿,易淪為蒼鷹等猛禽獵食的獵物,這一次,信鴿就沒能及時將消息傳出來。

  李知誥率梁州軍西進成州初戰獲捷的消息,還是由信使一路翻山越嶺傳稟到洛陽,那時候已經是太和三年上元節之後了。

  初春的洛陽城還是寒意逼人,年後上陽苑的園子裡,新豎起一根根鑄鐵燈柱,臨夜時宮女揭開燈罩子,往裡添加新的煤氣石與水,點上燈,散發出要比傳統燈燭明亮得多的燈光。

  煤氣石乃是工師院用生石灰與焦炭進行干餾試驗時,無意間生成的新產物,遇水生成可燃氣體,幸虧當時試驗制得的煤氣石數量很少,沒有引起什麼不可控制的事故。

  工師院將相關資料報送上來,是想著煤氣石在軍事上可能會有什麼作用。

  韓謙看到工師院的材料後,卻知道相比較軍事上的價值,添水能穩定生成可燃氣體的煤氣石,實際是一種相當廉價、點燃後比尋常燈油要明亮得多的室外照明材料。

  出乎安全的考慮,煤氣石不能用於室內點明,保存對防潮的要求也極為嚴格,但韓謙還是下令工師院第一時間試制一批煤氣石燈安裝於上陽苑的園子,以便更有利這種新鮮事物的後續推廣。

  簷角的煤氣石燈散發出明亮的燈光,隔著色澤偏綠的玻璃窗,照入凌雲閣的大廳之中,韓謙坐在窗下的長案之後,瀏覽李知誥、馮翊從成州遞迴的奏疏,頗為得意的跟王珺笑道:

  「看看,還是我果斷著梁州軍西進,沒有誤了大事吧?」

  「你果斷決定使梁州軍西進,那是你身為大梁國主應該做的事情,陳景舟、韓元齊他們之前有所顧慮,也是身為臣子的本分替你考慮周全,你這時有什麼好得意的?」王珺笑道。

  李知誥、馮翊他們傳稟回來的奏疏,記錄了梁州軍西征隴右的初戰細節,這令洛陽眾人頗感僥倖,當初主張拒絕李知誥率部西進的陳景舟、韓元齊二人,也是剛剛跑到上陽苑來,找韓謙反省。

  從目前的情形看,倘若韓謙接受他們的建議,十月上旬沒有理會李知誥率部西進的請求,而是在得到侯莫等諸羌部族首領接受蒙兀人收編的消息後,再著李知誥從梁州組織兵馬西征,即便不提梁州軍的牴觸心理,前前後後少說要拖延三四個月。

  那時候侯莫說不定已經初步整合成州的羌族勢力,甚至都已經在牛脊驛古道的西口牛尾峽,建造堅固的防塞城壘駐兵防守。

  而到那時候梁州軍再行西進,將變得更為艱難不說,甚至有可能付出慘烈的傷亡之後都沒有辦法撕開牛尾峽的封鎖西進,但這時候卻又實際形成對成州等隴西南地區的軍事威脅,則必然將促進這一地區的諸羌部族內部更趨於整合,並更堅定的倒向蒙兀人。

  所有事情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那樣的話,整個西線的形勢必然會對大梁不利。

  當然,韓謙也沒有半點責怪韓元齊、陳景舟他們的意思,就像王珺所說,韓元齊、陳景舟當初的建議也是盡他們的責職,最終的裁決權在他身上。

  當然,韓謙在韓元齊、陳景舟走到有些得意洋洋,實是李知誥及時率部進入成州,初戰獲捷,並重創王孝先在秦州的兵馬,對整個戰局的直接以及潛在影響,都不容小窺。

  另一方面,韓謙也深知當世真正智謀深慮之人,並不容小窺,他之所以能站在他人之上,並非他個人的才智真正有多高明,更多還是佔了夢境世界那遠超當世的諸多先進經驗、知識體系的便宜。

  單純以個人才智而言,馮繚、顧騫、郭榮這些人就絕不在他之下,而此時決意留在歷陽,主持歷陽學堂專心推進新學成體系發展的陳濟堂,更是遠在他之上。

  王文謙居於漣園,用半年多時間,就將王珺派人送到漣園的上百本新學專著吃透。

  送往漣園的上百本新學專著,都能在高等學堂範圍內公開,除此之外,都列入絕密。王文謙無法接觸工師院更新、更機密的研究成果,同時也是為了避嫌,只能將他鑽研新學的一些心得體會,寫信跟王珺交流。

  韓謙才知道當世真是有智商高絕人物,見王珺這時候笑他,說道:「我還打算給陳濟堂寫了一封信,讓他將你父親納入歷陽學堂目前所負責的一些新學研究,以便你父親餘生能找到一些真正感興趣的事情去做——你既然都這麼笑我,那這封信我便不寫了……」

  「君上,你這是要臣妾怎麼哀求,才能回心轉意啊?」王珺歪著腦袋,妙目瞅著韓謙問道。

  「難得你有求我的時候,這我得待看完這些奏疏之後好好想想。」韓謙說道。

  議政院設立之後,州縣及諸司奏疏,由左內史府議決、議政院審議的新制也初步運轉起來,韓謙原則上不會再駁回府院決定的事情,但重要的奏疏、函文他還是要一一過目。

  這兩天左內史府、議政院主要討論商議的內容,都是圍繞樑州軍西征初戰告捷以及繼續支持西征軍在隴右作戰展開。

  西征初戰告捷,對西線戰局的深遠影響自不用說,而最為直接的好處,就是除了通過蜀國從松藩地區獲得優良戰馬外,後續還能從隴右獲取優質馬源。

  現在左內史府要考慮的,就是如何組織高附加值、運輸成本可控的商貨,以淅川、沔陽兩地為中轉點,通過丹江、漢水以及牛脊驛古道運往隴西南,交易戰馬運回腹地,並同時給西征軍預留足夠的利潤,以便能從當地獲取充足的糧食補給。

  目前初步形成的工業品生產體系,以敘州、東湖、淮陽、永陽等地最為集中,目前最為全力發展的乃是在洛陽南部地區建造諸多匠坊工場,開採煤鐵礦產。

  從這幾個地區組織生產的工業品往隴右地區輸送,運輸成本都很難降到最低。

  除了敘州往鄧均二州經水路輸送商貨規模,受和談協議的限制外,而無論是從淮西還是河洛將商貿運入淅川轉走水路,都有一段相當距離的陸路運輸。

  即便驛道的修造以及重載馬車的推廣,解決了一部分運力不足的問題,但陸路運輸的成本,依舊是干流航運的數倍之上。

  馮繚、顧騫等人都主張在淅川、宛城等地建造匠坊工場,開採煤鐵等煤礦。

  淅川、宛城作為均、鄧二州此時的州治,建城史都有上千年,特別是宛城位於鄧州(南陽盆地)的中心,前朝鼎盛,僅城中就有民戶逾二十萬口,而有著南陽糧穀之謂的鄧州,編籍民戶最多時高達上百萬口。

  南陽盆地的繁榮,在前朝後期因為其地處南北要沖之上,被數十年大大小小上百場持續不斷的戰事徹底摧毀掉。

  梁楚開國之後,南陽又是兩國長期拉鋸作戰的西線焦點地區。

  即便在荊襄戰事之後,楚軍將防線推進到南陽盆地北部的方城,遷往大量的兵戶充盈防線,農耕生產才得到一些恢復,但呂輕俠發動宮變失敗,裹挾太后王嬋兒、襄王楊林逃到襄城,短暫的割據襄北,鄧均兩州好不容易恢復了一些的農耕及丁口,再遭重創。

  目前鄧均兩州錄得人口總數僅有二十萬,甚至夾於伏牛山與秦嶺之間、山嶺起伏的均州,人口比佔據有南陽糧穀之稱、有大量肥沃土地可以開墾的鄧州還要略多一些。

  想在宛城、淅川發展工礦業,周圍就離不開要有相應的農耕人口作為基礎。

  目前鄧均兩州十二縣總人口都不足二十萬,甚至都還極為分散,在這樣的基礎之上,壓根就不要想能發展出多大規模的工礦業。

  梁楚和談之後,大梁承諾要削減在鄧、均兩州的駐軍,但鄧均兩州的戰略價值是誰都不能忽視的,僅從這一點意義來說,大梁中樞都需要往鄧州兩州大規模的遷徙人口、充實州縣。

  之前忙於穩定河洛一線的形勢,都沒能顧及到鄧、均兩州的發展,這次討論到要就近經梁州往隴右輸送高附值商貨,主張在宛城、淅川大規模發展工礦業,除了從敘州、東湖抽調工師及家小遷往這兩地,同時也迴避不了需要往兩地大規模輸送農耕人口的問題。

  關鍵在於大梁目前所轄諸州縣,人口都遠談不上充盈,各地都有大量肥沃的土地可以開墾,迫切需要遷入人口,而非遷出人口。

  為解決這樣的矛盾,馮繚、顧騫、郭榮等人建議趙無忌、李秀衛戍許州、陳州等地的潁河西岸防線,後續作戰的重心,應該千方百計的往渦水、泗水沿岸地區滲透,或引誘、或強迫,將這些地區的民戶帶回來,遷往鄧、均兩州,這同時也能達到不斷削弱東梁軍的目的。

  韓謙雖然不願多做擾民之事,但軍國之政容不下太多的婦人之仁。

  當然了,哪怕是為方便日後順利的收復這些地方,民意基礎也不能丟,也要儘可能避免動用血腥手段製造仇恨。

  軍情參謀府提出兩種可以兼行的方案遞交過來。

  第一個是通過敘州早年所掌握的膽水煉銅法,工師院目前對利用置換法鍍銅、鍍銀等都有一定的研究,可以大規模鑄制鐵錢鍍銅,冒充正常的銅製錢流入東梁軍目前所控制的渦陽、亳州、汴梁、滎陽等城池。

  說白了就是用大量成本僅有正常銅製錢五六分之一的假制錢,將東梁軍所控制的邊境城池糧食等物價都攪亂掉,從而抑制這些地區休養生息,迫使其底層民眾往淮西及潁西地區逃難。

  第二個在潁水特定的河灣區域,修造分流堰,這樣就能將完全浸入沙潁河的一部分禹河來水,通過潁水東岸的低陷區域,往東側的渦河分流。

  在收復滎陽、武陟等城、堵住禹河大堤決口之前,這不僅能有效減輕沙潁河中下游地區以及壽州、濠州的洪澇災害,同時也在夏秋汛季加深東梁軍控制的渦水兩岸的洪澇災害,從而達到抑制這些地區休養生意的節奏,迫使其底層民眾往淮西或潁西地區逃難。

  這時候趙無忌、李秀在許陳等地加以適當的引導,從東梁軍控制地域吸引人口流入的效果,才更加明顯。

  韓謙將在外殿侍候的王轍、殷鵬召進來,跟他們說道:「第二份方案封存起來,而第一份鑄鍍銅鐵錢之事,你們去找馮繚,交辦官錢司秘密執行,先鑄造一百萬緡的鍍銅鐵錢,交到許州,以驗後效。」

  「鑄鍍銅鐵錢的效果如何,需要時間驗證,於潁水擇地築分流堰卻可以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王轍說道,「君上擔心傷民太甚,徒增死亡,入夏之前可在鄢陵先修築一座分流堰,先少量分流禹河洪水進入渦水……」

  這個方法乃是他倡議,花了好些心思才完善起來的,自然想要多作堅持。

  「收復滎陽的速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慢,」韓謙說道,「我計畫今年秋冬之前就兩線出兵攻打滎陽城,待收復滎陽城後,就可以從大堤決口的西側堆積混凝土塊,一點點的收攏決口,或者迫使大堤決口東移,到時候自然就有往武陟、汴梁南部分流洪水的效果,無需在許州、陳州境內徒耗人力、物力,去造分流堰……」

  「秋冬之前就對滎陽用兵?」王轍有些遲疑的問道。

  滎陽雖然被禹河以及洪水氾濫的賈魯河隔絕在嵩山東北麓,但目前除了梁師雄親領兩萬精銳駐守滎陽外,趙孟州所守的孟州與滎陽隔河相望,而為朱讓定為東梁軍國都的汴梁城,隔著洪水氾濫的賈魯河,距離滎陽不到二百里,中間還有精銳駐守的武陟等城塞。

  目前滎陽乃是敵軍在河洛東翼唯一的立足,同時又也是城池堅險的大城、雄城,王轍還以為韓謙要緩兩三 年,至少等敵軍對河洛地區的進攻勢力完全緩解之後,再試圖出兵奪取滎陽來。

  「奪下滎陽,確保河洛東翼徹底無憂之後,才能出兵收復關中,」韓謙說道,「我原先也想著緩兩年等河洛形勢穩定之後才說,但李知誥率西征軍在隴右作戰順利的話,今年未嘗不能對滎陽用兵——你代我擬封秘函給無忌,要他先著手準備起來……」

  …………

  …………

  上元節後的潁水還冰封三尺,暫時還看不到河冰消融的跡象。

  趙無忌身披深灰色大氅,跨坐在馬背上,削瘦的面容,有著刀削斧刻般冷冽、堅毅,聽著馬蹄輕扣堅硬的河冰,彷彿鐵錘在輕輕的敲打岩石,他蹙著入鬢的長眉,眺望對岸有如荒原一般的土地。

  為穩定河洛局勢,除了三萬多將卒殞命伊洛河口及兩翼的邙山、虎牢關等地,同時也不計成本的拓寬嵩南、雙龍溝棧道,突破河洛、商州與腹地的陸路運輸瓶頸,國力也是消耗極大。

  即便有餘力,也是全力建設、發展洛陽南部的工礦業。

  不管是對入秋後歷山、王屋山的滲透作戰,還是近來李知誥率梁州軍西征,用兵規模都有限。往歷山、王屋山派出的兵馬稍多一些,主要也是隔著禹河投送補給便捷,不存在多少額外的消耗,而李知誥所率的西征大軍,實際也只有六千兵馬,前期目標僅僅是收降、整合隴西南三州的勢力,還需要就地解決大部分的糧草補給問題。

  這也決定梁楚和議之後新設立的許州行營軍,即便編有李秀、馮璋、何柳鋒、曹霸、趙慈等步營及騎兵精銳,但沒有充足的後勤物資作為支撐,同時也是入秋之後才陸續調入許州、陳州等城塞駐地,需要熟悉地方,建設營寨,也就沒有辦法大規模的深入潁水以東區域作戰。

  但這不意味著他們這個冬天仗就少打了。

  汛期之前,蒙軍與東梁軍強攻河洛無果,被迫在禹河汛期來臨之後撤軍,但就上半年河洛戰局過程以及最終的傷亡比例而言,還是蒙軍、東梁軍佔據優勢。

  烏素大石、蕭衣卿看到梁楚最終達成和議,使得梁軍能從南線抽調大量的精銳北上充實防線,決定放棄這個冬天再次大規模組織兵馬進攻河洛,諸部以休整、鞏固現有的防線為主。

  不過,朱讓以及作為援兵進駐汴梁南部地區,協助東梁軍防守潁水東岸的蒙軍騎兵將領赫圖卻不以為意。

  除了南線的司馬潭、徐明珍所部外,在潁河十一月下旬徹底冰封之後,朱讓與赫圖組織大股人馬,越過潁河中游,對潁河西岸的許州、陳州頻頻發動大規模的侵襲。

  除了赫圖所率領的一萬兩千多蒙軍騎兵外,朱讓也組織了兩萬騎兵,輪番進入潁水西岸侵襲。

  而到十一月下旬之後,溪河冰封,伏牛山、嵩山以東區域又地勢平闊,地形上也利於騎兵迂迴穿插作戰。

  李秀率新組建的三支騎兵旅,騎兵兵力僅為入侵敵軍的三分之一,卻要在城塞之外承當起攔截敵騎滲透穿插的作戰任務,承擔極大的壓力,整個冬季的傷亡也不小。

  當然,敵騎試圖集結大股兵馬,往潁河以西更為縱深處侵襲,甚至想要攻城拔寨,或者說試圖圍攻出城塞作戰的步戰旅陣列時,大梁訓練有素、士氣高昂的精銳戰卒,以及簧臂式床子弩等進入野外機動作戰的精良戰械,卻叫他們吃足苦頭。

  此時已經過了上元節,再有十天半個月,河淮的溪河就要解凍,東梁軍在丟下三千多具屍體之後,也都陸續撤回潁河以東。

  許州行營軍的傷亡不是特麼大,整個冬季反侵襲作戰,戰死人數約一千人稍多一些,但陳、許兩州被燒燬的屋舍、被屠殺以及劫掠的民眾,都高達兩萬餘人。

  對這樣的結果,趙無忌、李秀他們都是難以滿意的,但他們卻沒有好的辦法,阻力敵軍在數量上佔據絕對優勢的騎兵分散穿插進來擾襲。

  這地勢開闊的曠野,身穿重甲的步卒即便是騎上並不以速度見長的軍馬,也很難追上執意游擊擾襲的敵軍輕騎;而在騎兵規模方面,他們又遠遠少過河淮敵軍,不能輕易糾纏上去。

  王轍主張在潁水(沙潁河)中上游築分流堰,將禹河大水往渦水、乃至泗水分流,以便在河淮腹地形成縱深更為開闊的緩衝區,他曾親自趕到許州實地勘測地形,也與趙無忌、李秀等許州諸將討論過。

  趙無忌、李秀他們支持這樣的方案。

  這樣能使得敵軍無法在潁水東岸立足,往後秋冬季只能從距離更遠的渦水東岸出發,侵襲潁水西岸。

  實際將使敵騎侵襲的路程增加一兩百里,自然就更有利於許州行營軍在潁水西岸防守。

  卻不想在沙潁河中上游築分流堰的方案,卡在韓謙那裡沒能通過,韓謙還額外要他們著手考慮、籌備今年內就從南線進攻滎陽的作戰計畫。

  趙無忌蹙眉盯著最後一股百餘人規模的敵騎消逝在視野遠處,心裡卻盤算著要如何籌備從南線組織兵馬進攻滎陽的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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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七章 奪寨

  滎陽城往東、往南,除了位於嵩山東麓坡地之上的密縣之外,包括密縣東南的新鄭縣半部,包括新鄭城在內,都變成洪水滔天的洪泛區。

  前年禹河大水浸灌而下,梁軍也被迫放棄淹水有三四尺深的新鄭城。

  目前大梁距離滎陽城最近的兵馬,也都撤到洪泛區南面的牛尖嶺紮寨結營,距離滎陽城約一百三十餘里,距離滎陽南部的密縣不到九十里。

  河冰即將解凍,到時候洪泛區將限制住他們從南線對滎陽、密縣用兵,而禹河以南河淮地區的冰封期,又僅有兩個多月,這麼短的時間遠不足以叫他們攻陷密縣等滎陽外圍的城寨後,再從容不迫的組織成千上萬的兵馬及數以萬計的物資堆積到滎陽城下安營紮寨組織攻城。

  而選擇冰封期組織兵馬進攻滎陽城,即便洛陽的兩支水軍旅今年入秋之前能發展出足夠大的規模並投入實戰,卻沒有辦法在禹河及南部洪泛區及賈魯河冰封之後,阻止孟州及汴梁的敵軍增援滎陽。

  想要借禹河及洪泛區將敵援隔擋在外,只能趕在冰封期之前拿下滎陽。

  這就需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洛陽-水軍要發展出足夠強的戰鬥力,從虎牢關方向解決禹州敵軍橫渡禹河增援滎陽這一問題,第二就是他們在許州,則要解決大股兵馬怎麼通過洪泛區北上進攻密縣、滎陽的問題。

  雖說洪泛區此時凍得結結實實的,縱馬狂奔都沒有問題,但再有十天半個月,天氣回暖,冰層一天薄過一天,兩年多來大股帶有大量泥沙的禹水傾洩到滎陽南部地區淤積下來,使得包括新鄭城在內的大片地區都變成大湖池澤。

  洪泛區西側,特別是新鄭縣以西,乃是嵩山東麓的崎嶇峰嶺,懸崖峭壁、猿鳥難渡。

  即便在被淹沒的洪泛區與崎嶇峰嶺之間,還能找到幾條通道從牛尖嶺出兵進入新鄭西部、密縣南部境內,但東梁軍在密縣南部建有多座堅固的城堡,僅需要用少量兵馬,就能封堵住他們的出兵通道。

  「嗒嗒嗒……」

  趙無忌轉頭看去,遠遠看到一隊騎兵從北面的丘嶺間往定軍寨大營馳去。

  「或許是李將軍他回來了?」何柳鋒遲疑的說道。

  洪泛區受禹河汛期影響極大,加上從滎陽東洩入賈魯河的低陷地隨著泥沙淤積程度日漸加重,洪泛區也會發生難以預料的變化。

  因此在接到韓謙密函之後,趙無忌身為主將不能隨意離開大營,李秀主動要求親率一隊人馬,穿插到滎陽境內作進一步的地形偵察。

  趙無忌不確定是不是李秀回來了,但剩不了幾天河冰就會消融,他必須這兩天就做出決定。

  大氅一揮,與何柳鋒在扈衛的簇擁下,往定軍寨大營馳去——為了儘可能庇護許州境內不受敵襲,趙無忌到許州後,沒有將大帳設於許州城內,而在長葛殘城(許州北部)東北二十餘里、瀕臨潁水中游西岸洪泛區的邊緣坡地定軍山,找了一座殘寨紮下大營,而儘可能將內線的城寨空出來,讓民眾躲進去避開敵軍的侵襲。

  在定軍寨大營轅門前與從北面丘陵趕回來的那支騎兵相遇,恰是李秀帶著前往滎陽境內偵察地形的人馬。

  趙無忌與李秀、何柳鋒走進大帳,又派人將曹霸、趙慈、馮璋等將召集過來商議事情。

  砍伐原木搭建的大帳,在初春的黃昏時分,即便點燃燈燭,猶顯得昏暗。

  李秀先將他們這次偵察所得,在之前所繪製的滎陽地圖做了一些調整,並將滎陽守軍更具體的部署以及滎陽城及外圍城寨能看到一些防禦器械及措施都做了補充。

  隨著入賈魯河西岸的泥沙淤積情況,在短短兩年時間內就變得相當嚴重,他們所偵察的幾條北上通道變得更加狹窄,等到今年汛季來臨,這些通道還有被大漲洪水淹沒的可能。

  「沒有什麼好猶豫的,陳橋寨雖然有兩千守軍,但只要此時能出兵封鎖住滎陽、密縣與陳橋寨之間的通道,我要是三天之內拿不下陳橋寨,我把項上頭顱送給你們當尿壺用!」

  曹霸也不管自己乃是騎兵將領,張嘴就想要將攻打陳橋寨的差事討下來,拍著胸脯說道,

  「拿下陳橋寨,後續就能拓寬牛尖嶺與陳橋寨之間的道路,到時候隨便君上什麼時候決定進攻滎陽,我們都可以從嵩山東北麓的坡地穿過,殺到密縣、滎陽城下。要不能拿下陳橋寨,今年底之前還想要組織兵馬強行進攻滎陽,我想多半會竹籃子打水只能落得一場空,連密縣都未必能攻下來,反正我們這邊沒辦法使上什麼勁。」

  陳橋寨乃是位於新鄭城西、嵩山腳下的一座村莊,乃是滎州境內自前朝中期名聲漸盛的一處瓷器產地。

  陳橋寨的瓷商就近進山取瓷土燒窖,積下巨萬家資,佔據嵩山西麓的坡谷修屋建寨不惜成本,修建得既華美又堅固,後期為防患流寇,更是加修堅厚的堡牆。

  奈何在前朝末年十數年刀光劍影、血腥中原的時光裡,陳橋寨的原主人及村民早就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了,只留下一座殘寨。

  新鄭被淹城後,梁師雄便分兵駐守陳橋寨,重新花氣力在密縣治城的南面,修成一處軍事要塞,與密縣共同組成敵軍在滎陽南翼的防禦核心。

  過了冰封期之後,新鄭、滎陽境內皆是洪泛沼澤,從許州北部貼近嵩山西麓出兵進入滎陽境內的幾處通道,幾乎都要經過陳橋寨,然後再從嵩山東北麓的坡地往地勢較高的密縣以及滎陽城下推進。

  不可否認,他們要出兵北上,陳橋寨是必取之要沖;畢竟一年中的冰封期還是太短,他們想要北上,那絕大多數時間都繞不過陳橋寨,而只要攻下陳橋寨,往後什麼時候攻打密縣、滎陽,都可以不受東面洪乏區的影響。

  要打還要趁早。

  要是等到河冰解凍,他們只能從正面進攻陳橋寨。

  到時候從正面進攻的區域狹窄,難以展開兵力不說,滎陽、密縣往陳橋寨派遣援兵都不用半天,他們卻又沒有能力繞到陳橋寨北面的嵩東坡谷進行攔截。

  然而他們要趕在溪河解冰之前強行攻下陳橋寨,這個時間可能都剩不到十天,還要分兵去攔截梁師雄從滎陽派兵增援陳橋寨,這次的作戰難度,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馮璋有些猶豫的說道:「是不是派人趕往洛陽,請示君上?」

  他們前期目標哪怕僅僅是陳橋寨,但考慮到必需要分兵攔截優勢敵軍的增援,還要趕在河冰開始消融前確保攻下陳橋寨,注定要將整個許州行營軍的主要精銳都投入戰場。

  如此規模的用兵,顯然是超過洛陽年前對他們的要求。

  「沒幾天河冰就要解凍了,要打就打,此時派人去洛陽請示,途中少說也要耽擱三四天的時間,等到君上下詔,我看黃花菜都得涼透了,」曹霸不滿馮璋的猶豫,說道,「我們直接出兵,到時候只要陳昆、沈鵬等人從虎牢關出兵配合就好。」

  李秀雖然敢親身涉險潛往滎陽,雖然他身為副都指揮使,這時候卻沒有直接表態。

  趙無忌握緊拳頭,輕吐一口氣,放在長案上說道:

  「敵軍預料不到君上今年就有計畫收復滎陽,那他們就估算不到我們進攻陳橋寨的決心有多強,這將直接影響到他們增援陳橋寨的決心與力度。這也是我們此時進攻陳橋寨最大的好處。李秀,你與曹霸率兩旅騎兵,負責穿插到陳橋寨北面,遲滯、攔截滎陽的敵援,我親自與何柳鋒到陳橋寨下,馮璋、趙慈各率一旅步卒、一旅騎兵於長葛、新鄭一帶戒備側翼……」

  趙無忌也深感不能將關鍵的三四天時間浪費在請示上,馮璋既然有疑慮,那便用何柳鋒所部充當進攻陳橋寨的主力,但會將有限的幾十架簧臂式床子弩、蠍子炮等精良戰械都集中到何柳鋒所部。

  雖然韓謙鼓勵、不拘下級武官將領多發表不同意見,但這一場仗要不要打、值不值得打,以及要怎麼打,最終的裁決權還是在主將。

  …………

  …………

  當世還沒有誰能精準的預測天氣變化,東梁軍襲擾潁西的兵馬,也不可能會等到河冰真正開始融化之後才撤出去。

  許州軍的攔截、反襲擾作戰異常堅決,又有令人生畏、極為精良的野戰軍械,東梁軍的侵襲兵馬照歷年來的經驗,提前十天半個月撤走,也是為了能更從容不迫。

  隨著東梁軍襲擾兵馬撤回到潁水以東地區,滎陽守軍自然就認為這一年潁水兩岸持續有兩個月的襲擾、反襲擾戰事也應該暫告一段落。

  即便這時候數十人、百餘人一隊的梁軍騎兵,踏過還沒有開始融化的河冰,像大大小小的蝗群,從南面穿插過來,直接大膽、近乎挑釁到逼近滎陽、密縣城下,在滎陽以南、嵩山東麓的坡谷、防寨之間遊蕩,在滎陽守軍眼裡,這也只是梁軍在看到陳許等地被襲擾傷亡損失嚴重之後,在今年的河冰解凍前最後可能不到十天時間裡採取的一些報復、挑釁行動。

  梁師雄嚴令榮陽、密縣及諸城寨守軍謹守城池,嚴禁出城寨浪戰。

  這樣的心態下,守軍為免不必要的損失,甚至都斥候哨探都收回城寨。

  這與趙無忌的預料一致,最直接的好處就是曹霸率一隊隊騎兵穿插進去,完全封鎖住陳橋寨與密縣、滎陽的信道。

  即便何柳鋒率五千精銳步卒,拖拽諸多輕車戰械推進到陳橋寨的寨牆之前,距離陳橋寨最近不到三十里的密縣都毫無察覺。

  陳橋寨派出去求援的人手都被攔截下來。

  嵩山西麓坡谷間的樹林,雖然歷為遭受人為砍伐、變得稀疏,但雜草灌木也是頗多,有到處都被曹霸派人點火引燃,一股股黑煙升騰而起來,也攪亂掉陳橋寨內部點燃的求救烽火信號。

  …………

  …………

  直到何柳鋒率部正式進攻陳橋寨第三天,投擲的火油罐,將陳橋寨裡的大量建築都引火點燃,在入夜後火熱燒得西南半片天通紅,與星月相映,密縣守將朱韋才意識到出了大問題,派出一隊騎兵闖過重圍,趕到滎陽向梁師雄報信。

  梁師雄這時候即便還意識不到韓謙今年有收復滎陽的決心,但哪怕是為保證滎陽守軍在嵩山東麓有足夠的活動空間,將許州軍壓制在密縣以南,阻止其通過密縣、滎陽城以西的嵩山東北麓坡谷,與其虎牢關守軍取得直接的聯繫,他也不能坐看陳橋寨有失。

  除了派人趕往武陟、汴梁、孟州求援,梁師雄也打開城門,著大將,同時也是他的族侄梁醒率兵馬趕往密縣,以便能就近增援陳橋寨。

  李秀、曹霸率兩旅騎兵,沈鵬從虎牢關率五千馬步兵,這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兩翼插入滎陽與密縣之間的嵩山東北麓坡谷,激戰一天,殺死殺傷東梁軍五千餘卒,迫使梁醒不得不率殘軍撤回滎陽城休整——密縣距離陳橋寨更近,但密縣守軍有限,更難以增援陳橋寨。

  孟州副將蕭思慶率五千蒙軍騎兵渡禹河南下增援,李秀、曹霸、沈鵬則率部據嵩山東北麓與之糾纏,直到三日後何柳鋒所部徹底攻陷陳橋寨,他們成功完成阻擊作戰任務,才與敵軍拉開距離,往南撤出。

  由於後續作戰的重心,是要從南線攻下滎陽南部藩屏密縣,在得知趙無忌、李秀他們的作戰方案之後,韓謙就下詔,將沈鵬所部調歸許州行營軍序列,暫歸趙無忌節制,以便能從南線組織更為強大的精銳戰力,進攻密縣。

  …………

  …………

  得知陳橋寨陷落的消息,蕭衣卿從太原趕到滎陽時,已經是二月中旬。

  這時候禹河上游的冰層已經開始融化,一年一度的凌汛,正侵蝕兩岸低闊的土地,滎陽以東、以南的洪泛區雖然還蓋著河凍,但已經是薄薄的一層,有不少地底已經被洶湧的洪水頂破,滿眼望去一片狼籍。

  蕭衣卿這麼緊急的趕過來,自然是猜到梁軍不計傷亡的攻陷陳橋寨,絕不僅僅是一座殘寨的得失。

  李秀、曹霸以及沈鵬率部進入密縣、滎陽之間作戰,雖然殺傷他們六七千人馬,主要還是最初滎陽守軍沒有防備,梁醒率兵馬南下增援時,遇到從兩翼殺出來的伏兵,一戰就損失近五千兵卒。

  之後糾纏戰主要發生滎陽城與密縣之間,東梁軍佔據地利上的優勢,蕭思慶也率精銳騎兵來援,令梁軍吃不了不少苦頭,差不多有逾兩千精銳將卒殞命戰場之上,損失的優良戰馬數量更多。

  在蕭衣卿看來,梁軍僅僅是為了攻陷陳橋寨,而沒有後續的計畫,後續的糾纏戰根本沒有必要發生。

  梁師雄作為追隨朱溫奠定河淮基地的宿將,這時候也意識到梁軍今年有強攻滎陽的可能,蹙著霜白的長眉,與蕭衣卿對案而坐。

  蕭衣卿也頗為無語。

  梁楚達成和議,意味著韓謙能從南線調來更多的精銳兵馬填入潁西、河洛等地,而諸歸附軍及東梁軍鏖戰多年,也極需休整,他才強烈建議這一個秋季初乃至今明年都不宜急於再掀戰事,而以穩固防線、休養生息為主。

  為此,烏素大石甚至同意他的主張,將數千匠師遣歸汴梁,他也建議朱讓在滎陽以東、武陟以西修穿過洪泛區的偃道。

  也就是學當初梁軍在潁水兩岸,從兩側將修一道堰道穿過無法行船的淺淤區,雖然這條堰道側面要能抵擋住禹河大水的衝擊,修築難度不低,但為了保證滎陽與汴梁的聯繫不被洪泛區切斷,也是極有必要的。

  他卻沒有想到朱讓、梁師雄畏難,並沒有著手去修這麼堰道,而是去年冬季將主要精力放在對潁西地區的襲擾上。

  蕭衣卿去年冬季就意識到東梁軍此時對潁西地區的襲擾,並不能發揮實質性的作用,但朱讓在汴梁稱帝,即便對蒙兀稱臣納貢,不僅僅他,即便是烏素大石也是不宜再對東梁軍的軍政事務,過度的指手劃腳。

  當然了,他也沒有想到韓謙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就穩住河洛形勢,甚至都開始著手反守為攻了。

  現在河洛形勢真正是令他頗為頭痛。

  雖然洛陽還沒能造出兩千石以上的大艦,但蒙衝艦、赤馬舟等中小型戰船已經有兩百餘艘,兩支水軍旅大體編訓完成。

  洛陽-水軍,即便還未必有實力殺入禹河,但此時孟州水軍的戰船,還想再進入伊洛河,恐怕會遭受到堅決的阻擊。

  這從韓謙開始著人直接在伊洛河口甚至河灘之上修造防禦工事,可以看得出韓謙已經不容他們再踏上伊洛河兩岸之地的決心了。

  此外,上萬梁軍精銳鑽入歷山、王屋山建立牢固的據點,又由於歷山、王屋山與梁軍重兵駐守的邙山、虎牢關隔河相望,彼此增援便捷,不善山地作戰的趙孟吉、田衛業所部,想攻下這些據點,將梁軍從歷山、王屋山驅逐出去,短時間內也不可能辦得到。

  對此,田衛業、趙孟吉選擇在歷山北部、王屋山東部借助天然溝渠修建防壘,還能將梁軍精銳限制住,避免其對蒲州、孟州腹地的侵擾,但眼下的問題,滎陽被隔擋在禹河以南、賈魯河洪泛區以西,僅有密縣一城與之互為犄角,要怎麼才能堅守下去?

  蕭衣卿頭大無比。

  使朱讓調入太多的守軍,一方面糧草消耗過大,另一方面會致使汴京南部以及潁河東岸地區,因為駐軍兵馬減少而出現防線上的漏洞。

  梁軍水師有能力架設長距離的浮棧,使得潁水東岸的洪泛區,不再是庇護其西翼防線的天然屏障。

  而倘若不督促朱讓往滎陽增派援兵,一旦滎陽北面的禹河水道,被洛陽-水軍切斷,以梁師雄手下現有兩萬多士氣低迷的兵馬,能否在梁軍的進攻下,堅守到十一月禹河、洪泛區再度冰封上?

  他這次與梁師雄見面,甚至能感覺到梁師雄有放棄滎陽的心思。

  誠然,無論對梁師雄,還是東梁軍,能守住滎陽則罷,倘若形勢不許,卻沒有拼盡精銳與滎陽共存亡的必要,畢竟東梁軍真正要保住的地盤,都在沙潁河洪泛區以東區域。

  就朱讓而言,他要想叫徐明珍、司馬潭俯首聽命,表示順服,他直接掌握的嫡系兵馬,怎麼都不能低於徐泗軍、壽州軍。

  從這點來說,不要說叫朱讓大量往滎陽增派援兵了,即便叫朱讓往滎陽增派三五千援兵,可能都不甘願。

  然而東梁軍不願意往滎陽增派援兵,即便他不考慮兩頭統領難以協調的問題,他又能建議烏素大石從哪裡抽調足夠多的精銳兵馬進入滎陽,協同梁師雄防守此地?

  蕭衣卿頭大無比,一時無計,離開滎陽、渡河北上孟州見趙孟吉之前,也只能在言語多勉勵梁師雄,堅守其守禦滎陽的決心莫要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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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間隙

  蕭衣卿渡河北還禹州之時,韓謙在虎牢關。

  此時的虎牢關已經完成初步的修繕,城池防禦體系算是完善起來,即便將沈鵬調入許州行營軍序列,陳昆僅率五千精銳駐守虎牢關,也不畏敵軍能叩開虎牢關的城門。

  這個春季伊河洛以東的防禦重心,就是將防寨修到伊洛河口,同時將水軍的防線也推進到伊洛河口,後續還將重點修繕伊洛河口以東的禹河南岸大堤,實現徹底拒敵於河洛之外的目標。

  「無忌能如此果斷攻下陳橋寨,還真是叫我喜出望外呢,蕭衣卿倉皇南下與梁師雄見面,但他們僅有兩萬多殘軍留守滎陽,是守是逃,或許心裡都還嘀咕著呢……」韓謙執著趙庭兒的手,登上虎牢關的城頭。

  「我一直擔心無忌指揮大軍作戰的經驗不足,考慮或不夠周祥,這些天都沒有睡踏實……」趙庭兒說道。

  趙庭兒到洛陽後,很少陪同韓謙出洛陽視察軍務,這次也是實在擔憂許州軍的戰況,才跟著韓謙到虎牢關來;至少能更快知道陳橋寨的戰況,現在一顆懸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是落了下去。

  韓謙微微一笑,想起趙無忌追隨他時,還僅僅是一個年僅十四歲、因不平事挾弓殺人的倔強少年,笑著跟趙庭兒說道:「無忌當年在敘州沿渠水往南開拓疆域,看似他當時遭遇到的僅僅是百餘人,最大不過數百人規模的番寨勢力的反抗,但情況卻要遠比想像中複雜得多。他那時就已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只是我身邊需要有足夠信任的人在,才一直沒有放他出去獨立統領大軍作戰。」

  陳昆接到一封信報,遞過來跟韓謙說道:「君上,剛才確是蕭衣卿在扈衛的簇擁返回孟州……」

  韓謙看了一眼信報,笑著看向陪同再次到虎牢關視察軍務的馮繚、顧騫、韓元齊、周道元等人,問道:「你們猜猜看,蕭衣卿此時返回孟州,心情會是何等的百味陳雜?」

  「以蕭衣卿、梁師雄之能,此時應該也能看出君上今年欲謀滎陽的心思。就蕭衣卿的立場,他定然是指望梁師雄、朱讓能夠不計成本的死守住滎陽;然而對梁師雄、朱讓而言,要能輕鬆守住滎陽則罷,但看到我們將數萬精銳從東、南兩線逼進來,有不下滎陽誓不還軍的決心,他們則不會有死志——畢竟對東梁軍而言,滎陽不是他們的必守之地!」馮繚笑著說道,「也就如君上所言,蕭衣卿不難揣測到梁師雄的心思,此時乘船返回孟州,內心自然是百味陳雜。而形勢既然已經明朗,不如直接將君上入冬前決意要攻陷滎陽、全殲梁師雄所部之事散播出去,或能進一步攪亂敵軍將卒的軍心……」

  韓謙眺望河冰壅塞的禹河。

  此時正值禹河凌汛期,洛陽北部的禹河裡,堅厚的河冰剛開始融化,卻還沒有完全融化。

  上游的河水已經漲上來,迫不及待的將好些處河冰撐破,破碎河冰卻無法往下游洩去,淤積起來形成一座座隆起的冰壩,進一步加劇河道的壅塞。

  上游來水摻夾破碎的浮冰無法往下游洩去,就只能往兩翼的低陷地區橫衝直撞,乃至摧毀堤壩,侵入田地、村莊。

  雖然滎陽北面的冰層看上去還算完整,但陳昆、溫博早在十天前就下令中止所部將卒渡河作戰或物資運送,以防有變。

  蕭衣卿身為蒙兀這麼重要的一個人物,此時還直接踏冰渡河,可以說已經是相當冒險的行為了;而這同時也能說明蕭衣卿對當前局勢的焦灼心態。

  「我倒寧可梁師雄能死守滎陽城,而我們此戰能全殲梁師雄所部,將梁師雄梟首滎陽城下,也能告慰朱裕兄在天之靈。」韓謙喟然輕嘆一口氣,說道。

  「君上,陳昆別無所求,只望最後進攻滎陽城時,陳昆能親率一支精銳第一個殺城中,不叫梁師雄這狗賊有機會逃脫!」陳昆慨然請求道。

  要完成對滎陽的進攻準備,首先要趙無忌能盡快攻下密縣,兵馬從南線逼近滎陽城下,同時還需要水軍旅精銳能切斷滎陽與禹河北岸的孟州的聯絡。

  做到這兩步,差不多就完成進攻滎陽前的最後準備,但只要不是將滎陽城圍得滴水不漏,即便能最後攻下滎陽城,想將梁師雄逮住的可能性也不高。

  差不多需要第一個進城作戰的先登精銳,在登城之初就直接以俘虜或擊斃梁師雄為目標,才有更大的概率不令梁師雄逃脫掉。

  當然,攻下滎陽城才是最根本的核心戰役目標,陳昆身為虎牢關主將,想要親自率領精銳第一個殺入滎陽城去捉梁師雄,自然要得到韓謙的許可。

  「待無忌攻下密縣、林江他們封鎖禹河,待最後進攻滎陽城的條件真正成熟起來,再討論進攻滎陽城的安排吧。」韓謙拍了拍陳昆的肩膀說道。

  率先登精銳攻城,風險最大,更何況進城後還要在混亂中咬住梁師雄的嫡系扈衛追殺?韓謙不想直接拒絕陳昆的請戰,也不希望真到攻陷滎陽城的最後一刻,只為捉住梁師雄,讓他去冒這麼大的風險。

  氣氛有些沉鬱,馮繚岔開話題說道:「再有五六天,河冰就將徹底融化,到時候我們的水軍戰船就能進入從伊洛河口進入禹河,是該叫孟州水軍領教我大梁水軍戰船的雄姿了……」

  許州軍奪下陳橋寨,但陳橋寨以南往長葛縣境內的通道狹窄,還沒有汛期洪水淹沒的風險,前期需要修繕道路,確保後續的兵馬、物資能源源不斷的往陳橋寨集結,下一步才會著手進攻密縣。

  而與此同時,洛陽|水軍雖說這個春季的目標乃是確保不叫一艘敵船能侵入伊洛河,但絕不會是單純的防守,還是要逐步的跟孟州水軍爭奪伊洛河口往東到武陟的禹河水道的控制權。

  而隨著後續新的戰船造出來,並將孟州水軍的戰船壓制的禹河北岸,不能接援南岸的滎陽,才具備最後進攻滎陽的條件。

  現在需要在虎牢關西側開挖人工湖,修建一座水軍大營,這樣看到禹州水軍出動,他們才能就近以最快的速度出動水軍戰船,將禹州水軍的戰船壓制在北岸,無法南下,並就近攻打敵軍沿河的水軍營寨設施。

  …………

  …………

  蕭衣卿趕到孟州,與趙孟吉會合,心情是極其沉重的,看到趙孟吉及副將蕭思慶等人出城來迎接,也沒有怎麼說話,只是在諸多扈騎的簇擁下,騎兵先往趙孟吉的孟州刺史府衙而去。

  「韓謙此時應該就在虎牢關!」

  河洛戰事過後,呂輕俠沒有直接隨烏素大石、蕭衣卿去太原,而是得烏素大石的許可,與姚惜水等人留在孟州重建晚紅樓。

  晚紅樓當然不僅一座樓台殿閣,而是要重新招募子弟訓練,為蒙兀人刺探情報,監視河東、關中、河朔的動靜,是隸屬於大蒙南院樞密府的間諜機構。

  蕭衣卿對她們也是寄以厚望,沒有將晚紅樓直接置於王景榮之下。

  也恰恰因為孟州太過重要,同時也為方便刺探洛陽的軍情,蕭衣卿使呂輕俠留在孟州重建晚紅樓,同時還使周元出任南院太府寺都水副卿並兼領孟州工曹參軍,主持孟州的工造以及船舶建造。

  周元在楚廷看似沒有什麼顯眼的功績,宮變之前出任工部侍郎,都沒能進入政事堂,但叛投蒙兀人,要在河朔、河東等地找出一人,比他更精擅工造之事的,還真未必能湊出一隻手來。

  無論是王景榮在定州,還是蕭衣卿在燕雲大興工造,最初都是從晚紅樓獲得敘州最新的工造之術,周元在信昌府,乃至後續在楚廷出任工部侍郎,對這些都有頗深的浸淫……

  呂輕俠、姚惜水此時不願意以真面目出現在世人面前,臉蒙黑紗,各御一匹棗紅大馬,迎接蕭衣卿進孟州城,只是在進城的途中,提醒蕭衣卿說韓謙此時人在虎牢關。

  雖然斥候暗樁沒有辦法滲透得多深,但韓謙進入虎牢關的車馬、儀駕卻還是相當特徵鮮明的,呂輕俠對韓謙在河洛地區大體的動向,還是基本瞭解的。

  蕭衣卿只是輕輕一嘆,韓謙此時就在虎牢關,時刻關注著滎陽形勢的變化,這只是更進一步證明他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

  朱讓未必願意調派更多的援兵防守滎陽,他也不便直接從北岸抽調兵馬渡河南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要確保等到梁軍著手進攻滎陽時,趙孟吉在孟州能隨時增援南岸滎陽。

  當然,這需要孟州水軍擁有更強的戰鬥力。

  雖然去年入冬之前,孟州水軍在禹河之上還佔據絕對的優勢,但現在一個冬天過去了,孟州水軍還能保持有多大的優勢,蕭衣卿實在無法肯定。

  即便趙孟吉等將領還保持相對樂觀的心態,蕭衣卿卻無法肯定拖到今年秋季,孟州水軍還有沒有可能繼續在禹河之上保持相對優勢。

  而一旦孟州水軍在禹河之上,面對新組建的洛陽|水軍失去優勢,甚至被死死壓制在北岸,這也就意味著在每年長期近十個月的非冰封期,孟州與滎陽之間的聯繫將會被切斷。

  未來不要說派兵增援滎陽了,滎陽此時兩萬五千餘守軍的糧草如何運輸,還將很成問題——梁師雄目前面對東翼以及南翼的優勢梁軍,其部僅能守住滎陽、密縣兩城,失去對城外廣闊鄉野地區的控制,每月高達兩萬餘石的糧秣,只能從武陟那邊通過河道運入滎陽城裡。

  洛陽|水軍雖然是新組建的,洛陽官辦的伊闕造船場也是到去年年中才成功造出第一艘戰船,但就此以為洛陽|水軍的戰鬥力不堪一擊,就大錯特錯了。

  誰都不能否認,梁楚最終能達成和議,最直接、最關鍵的一點,就是韓謙在長江之上擁有一支壓倒性的水軍戰力,才最終迫使楚廷選擇妥協。

  雖然水路不通,韓謙無法將南內史府所轄的堅利戰船調入禹河,但梁軍絕對不缺當世最高明、最熟悉的造船工師,也不缺熟諳水戰的水軍將領及兵卒。

  洛陽|水軍的戰鬥怎麼可能會弱,後續補棄戰船的速度也只可能會越來越快。

  他當初就是考慮到這點,才建議朱讓、梁師雄將武陟與滎陽之間的涉水堰道盡快修造起來,卻不想朱讓、梁師雄忽視掉他的建議。

  說到底滎陽對東梁軍而言,不是必守之地,他們不願意將有限的資源,往滎陽傾斜。

  不知不覺便到孟州刺史府衙之前,想到這些事,蕭衣卿任隨扈將馬匹牽走,側過頭看向周元,問及新式戰船的試制情況。

  周元略感苦澀,不知道要如何回蕭衣卿的話。

  因為製造船肋的天然彎木罕見,而大型尖底舟船,除了需要一根大木用作龍骨之外,又必然需要大量的船肋,加強船體的結構。

  敘州很早就直接使用精鐵鑄件取代天然彎木製造船肋。

  敘州向右龍武軍出售的列槳戰帆船,也都是鐵木結合,俗稱鐵骨木殼船,這裡面的結構細節,周元都是清楚。

  蕭衣卿也想盡快造出速度快、結構堅固的諸類鐵骨戰船,加強孟州水軍的戰鬥力。

  孟州冶鐵場也算是集結了河朔、河東最精良的一批匠師,然後反覆試制三四個月,卻到現在都還是沒能鑄造出一件合用的鐵船肋來。

  「依妾身所見,隴右郡王應在雍州造鐵索封鎖渭水,將所有的水師戰船都集中到孟州來,也不為過。」呂輕俠替周元解圍說道。

  蕭衣卿心裡微微一嘆,他知道有些事情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卻是極難。

  這令他心頭更蒙上一層陰影。

  這時候,一隊車馬頂著初春料峭的寒風,馳入孟州城。

  聽著車轍、馬蹄聲往這邊馳來,蕭衣卿疑惑的看向趙孟吉,呂輕俠說道:「興許是王籌回孟州了……」

  「哦,」蕭衣卿在滎陽時,灌江樓主事、王景榮所收養的義子王籌曾派人趕到滎陽稟告說有一件極緊要的物件要呈上,卻沒有說是什麼,他也不知道王籌在賣什麼玄虛。

  蕭衣卿、趙孟吉、蕭思慶往府衙裡走去,邊走邊等王籌過來。

  很快就見一隊車馬馳到孟州刺吏府衙之前停下,王籌跳下棗黃馬,交給身後人牽著,他親自揭開馬車的簾子,著四名壯漢小心翼翼的端出一件麻布包裹的東西,走去孟州刺史府衙。

  蕭衣卿他們站在院子裡,看王籌將麻布揭開,卻是一架長近一丈的殘弩。

  這架殘弩就剩弩臂及箭槽,基架、弩弦以及開弦裝置都已經毀去。

  看到此物,蕭衣卿卻是一驚,問道:「這便是梁軍新用的神機巨弩?」

  「是的,壽州軍好不容易繳獲到一具,徐明珍死活不肯交出來,我不得不買通徐明珍的手下,將這具巨弩偷出來獻給大人。」王籌說道。

  「這弩臂有多少石力?」趙孟吉虎目炯炯的盯著巨弩問道。

  「具體還沒有測過,但唯有用兩匹壯馬才能勉強拉開,梁軍是用一種特殊的齒輪絞盤開弦……」王籌解釋說道。

  測量弓臂只要用趁手的工作,卻頗為簡單,趙孟吉身為前蜀國宿將,也極重視軍械的製造,當即著人抬著這具殘弩去更精準的測量弩臂滿開時的彎曲張力。

  一炷香的工夫過後,負責測量的扈衛又將殘弩拖回來,回稟道:「懸石加到十七石,弩臂才完全張開……」

  蕭衣卿、趙孟吉、蕭思慶都瞠目結舌,沒想到這新式弩臂,差不多竟然有傳統床子弩的三倍之強,難怪能將一支短矛般的弩箭射到四百步開外。

  之前的諸多傳言,並沒有半點虛誇的地方啊?

  「除了以足夠多的戰船,接舷近戰勝之外,實難想像孟州水軍要與洛陽|水軍爭勝禹河之上。」之前得知梁軍裝配新的戰弩之時,呂輕俠就沒有懷疑過傳言的真實性,此時看趙孟吉都蹙緊眉頭,再次提及她剛才在府衙前提及的建議。

  步騎激戰於野,梁軍戰陣之中有這樣的三五十架戰弩,或許還不構成致命的威脅,畢竟這樣的戰弩,用齒輪絞盤開弦,射速相當緩慢,可以用精銳騎兵快速衝擊其戰弩陣列。

  壽州軍能在戰場上繳獲這樣的戰弩,也證明了這點,但梁軍所造的戰船,速度既快,再裝備這樣的戰弩游鬥於湖江之上,優勢就太明顯了。

  當然,目前在禹河之上,將渭水以及禹河上游的戰船都集中過來,在數量及規模上,他們還是佔據絕對的優勢。

  再一個,禹河即便是到夏秋之時,水面也遠不及長江開闊,梁軍戰船速度快的優勢在相對狹窄水域會受到壓制。

  這時候孟州水營,倘若能利用戰船多的優勢,不懼接舷作戰、儘可能多用火攻,未必就會失去對禹河水道的控制權,還有可能繼續維持與南岸滎陽的聯絡。

  呂輕俠雖是女流之輩,但趙孟吉對這樣一個女流之輩也不敢心存輕視,認真思慮她所說的話……

  …………

  …………

  且不管蕭衣卿、趙孟吉如何滿心想著將其在渭水及禹河上游的戰船、水軍都調到禹州來防範箝制洛陽|水軍,二月下旬今年的凌汛就徹底過去,禹河水勢相對穩定下來,兩旅新編水軍便全部調入鞏縣境內,接受陳昆的節制。

  雖說此時孟州水營在戰船及水軍兵卒規模上還佔據絕對的優勢,但水軍旅依託伊洛河口的防禦工事,頻頻從伊洛河口殺出。

  小股敵船在禹河之上遊蕩,水師戰船便順流而下,出河口接近敵船後,依賴簧臂式床子弩及蠍子弩,遠距離進攻敵船;敵船大舉出動,水師戰船就依賴船速快捷的優勢,迅速收縮到伊洛河口之內,依賴河口兩側的防禦工事,將敵船封鎖在伊洛河之外。

  為了做到這點,寒冬及初春時節,韓謙直接下令,將一艘艘特製的梭形箱船裝滿從嵩山西麓開採的砂石,用成百上千的縴夫,溜冰拖拽到河口兩翼的河灘之上,再將這一艘艘箱船艙底鑿穿。

  待河水上漲起來,這些箱船沉入水中,便能當成橋墩架設鐵梁,形成伸入河口水域之中的鐵梁橋,以確保進入鐵梁橋的輕車戰弩,能攻擊到伊洛河口的每一處水域。

  三四月雙方水軍便主要圍繞伊洛河口外側的禹河水道反覆拉鋸作戰,孟州水營差不多有上百艘戰船被摧毀、擊沉於禹河之中,而洛陽|水軍的傷亡則僅有敵軍的十分之一。

  五月中旬,伊闕水營大寨新造的六艘鐵甲蒙衝戰艦也陸續編入水軍序列,更是叫孟州水營吃足苦頭。

  傳統的蒙衝戰船,干舷之上建有兩到三層艙室,最底層開孔,由十六支或二十四支、三十六支不等的櫓槳伸入水中。

  遇敵時艙頂可拆折、易為敵船火攻的帆桅會放下來,船工水手在底層艙劃動櫓槳快速進退;上層艙四面皆開弩窗矛孔,可攻擊各方面的敵人。

  此外,艙頂蒙裹生牛皮,以防敵船潑油引火燒船。

  伊闕水營大寨新造的鐵甲蒙衝戰艦,除了用精鐵構件以為龍骨、船脅外,上層艙頂以及船首及側舷不再蒙裹生牛皮,而直接覆蓋一層鐵甲。

  這六艘鐵甲蒙衝戰船,作為主力戰船,編入水軍旅的船陣之中,承擔起衝鋒陷陣的重任,這時候即便是有三四倍規模的敵船圍攻過來,水軍戰船猶能堅持在禹河之上與敵激戰,而不再縮回伊洛河口之內,暫避敵軍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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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9: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三十九章 間隙(二)

  滎州今年六七月份的雨季特徵不明顯,降雨要明顯少於往年,屬於旱年。

  這不利於滎州的農耕。

  當然,整個滎州除武陟位於賈魯河以東外,滎陽東部、東南以及新鄭大半區域都淹入洪水之中;而滎陽以西、密縣境內的民眾,要嘛逃入嵩山東麓的峰嶺之中逃避戰亂,要嘛都遷往虎牢關或新鄭南面的長葛,農耕也差不多盡數荒廢掉了,不存在有無旱情。

  而這樣的節氣,再有利於六月上旬,趙無忌率馮璋、何柳鋒、沈鵬、曹霸等部精銳兵馬及上萬精壯輔兵,推進到密縣城下,從西、南、東三面修造營寨,正式開啟攻打密縣的戰事。

  此時除了兩支水軍旅外,韓謙還額外將蘇烈所部調入虎牢關,聽候陳昆的節制,以便能更好的去牽制滎陽城裡的守軍。

  梁師雄初期還從滎陽城往南出兵增援密縣,然而將卒士氣不強,在密縣城池的北部、東部數次交戰,都被殺得丟盔棄甲、傷亡慘重,根本就談不上阻止許州軍對密縣的進攻。

  進入七月之後,梁師雄便放棄對密縣的增援,眼睜睜看著許州軍從三面修造營寨圍住密縣。

  密縣建城歷史悠久,除開遠古神話時期的伏羲、黃帝、祝融皆在發源於嵩山東麓的密縣境內外,春秋時期的密國、鄭國都建都於此,秦漢以降皆是中原大邑,城池堅險,與滎陽並稱二鎮。

  此時除了朱韋率六千多兵卒守禦密縣外,城中還有民戶近三萬口,可徵得上萬青壯男丁趕上城頭協助守城。

  然而梁軍的水師戰船從進入六月之後,就頻繁出沒於滎陽城北的禹河之中,面對數倍的孟州水營戰船毫無懼色,還常常殺得孟州水軍倉皇后撤,滎陽守軍在城頭看到這一幕,鬥志皆動搖起來。

  梁師雄到最後也只是下令諸將死守城寨,不得出城作戰,密縣即便再城池堅險,其城內的守軍又哪裡能有多少士氣可言?更不要說被裹挾上城牆的丁壯了。

  陳橋寨以南修通一條驛道後,許州境內的物資及人馬,便能夠通暢無阻的通過陳橋寨,進入密縣城南的前鋒大營之中。

  趙無忌不急不疾的構造投石機陣地,環以深壕、柵牆,將六十多架旋風炮架於密縣城南以及東西兩角,晝夜不休的將數以萬計的石彈、泥丸彈,拋砸向密縣城頭。

  守軍在城牆內側也架設大量的旋風炮。

  為防止操作旋風炮的將卒傷亡太大,趙無忌還在投石機陣地挖了大量的深坑,以便將卒躲避石彈,上方撐起木架子及布幔,以減輕石彈拋砸過來的衝擊力。

  雖然守軍也可以有樣學樣,但其城牆之上的兵卒、守城青壯,卻每天都有十數乃至數十人被旋風炮投擲的石彈、泥丸彈砸死砸傷。

  在經過一個月的對轟之後,密縣南城夯土築成的厚牆便已面目全非,而守軍除了城牆內側的旋風炮,城牆之上所放置的大量阻敵戰械,也被悉數摧毀一空。

  城裡缺乏足夠的匠師及材料,也無法新造新的戰械擺上城頭。

  這時候趙無忌這才組織精兵強將,正式抵近到密縣城下,頂著烈陽,揮汗如雨,將一座座帶車輪的長壕橋推上前來,架到護城壕溝上,同時形成六條通道,附城進攻密縣。

  一架架簧臂輪式床子弩、蠍子弩用軍馬拖拽到距離南城牆更近的距離,比短矛略細的鐵箭狠狠的朝城頭射去,殘缺的垛牆都被凶狠的射塌,不要說殘牆之上的將卒,被這種鐵箭直接射中,會是什麼情形了。

  一隻只點燃的火油罐砸向城頭,守軍只要被崩濺的火油沾到,火頭便燒成一片。

  守軍士氣本來就低迷不堪,殘破不堪的城牆之上也沒有什麼有用的防禦器械,看著梁軍將卒附城攻來,身堅厚甲,都無懼弓箭的攢射,箭矢乒乒乓乓的撞擊甲葉,卻無法穿透甲葉,守軍殘剩不多的士氣更是如風之燭,隨時都有徹底熄滅的可能。

  而城下除了各種大型戰弩外,趙無忌更多的將一架架高過城牆的樓車、巢車推進到城前,上面站滿弩手,數百具臂張弩一起將弩箭射出,似蝗群一般,無情的往城頭覆蓋過去。

  看到這一幕,守將朱韋都心旌搖蕩、滿心淒涼,深感密縣大勢已去。

  連著組織兩次反攻,都沒能將登上城頭的梁軍驅趕下去,他也無心戀戰,但他這時還不敢直接率部從北城門奪路而逃。

  朱韋不走,卻沒有再派督戰隊去攔截那些凌散往北門逃去的兵卒,直到越來越多的梁軍殺上殘破的南城牆,甚至將十數架簧臂式床子弩都拖到殘缺的城牆之上,他才在扈衛的簇擁下,從北城門殺開一路血路,往北面的滎陽城逃去……

  …………

  …………

  「這仗沒有辦法打,上將軍即便砍下我的腦袋,我也要說話,」

  好不容易擺脫追兵,朱韋帶著不到兩千殘兵倉皇逃入滎陽城,身上血跡未乾,將頭盔摘下來,擱在長案之上,跪坐面向白髮蒼蒼、受朱讓封為柱國上將軍的梁師雄,激動的說道,

  「前年洛陽、偃師、孟津、鞏縣、虎牢關諸城皆在我們囊中,朱裕雖然攻得凶狠,但只要蒙兀人及時增援過來,斷無失守的可能。然而蒙兀人想將河洛收入囊中,死活不給增援,我們被迫放棄這些城池。這也沒有什麼,但滎陽怎麼也不該輪到我們來守。」

  「夠了!」梁師雄壓低聲音,嗓音沙啞的喝止朱韋,說道,「也沒有誰追究你丟失密縣的罪責,你就少發些牢騷。」

  在這樣的世道賴以安身立命的萬餘精兵,幾個月來損兵折將,最後就剩不到兩千殘兵逃入滎陽城裡,朱韋怎麼可能沒有滿腹的牢騷跟怨氣?

  再說了,一旦孟州水營被梁軍水師徹底壓制在北岸,滎陽就將成為孤城,僅憑藉城裡的兩萬守軍,真能守到十一月中下旬禹河及東翼的洪泛區再次冰凍起來嗎?

  朱韋即便知道梁師雄多半早就想明白這些道理,但梁師雄喝止他繼續說下去,他心頭猶是憋著一口氣,洩不下去。

  「你先歇一歇,安頓好將卒,再從城中挑征兩千精壯補充兵馬,到時候你來負責守東城……」梁師雄放緩語氣,跟朱韋說道。

  滎陽城池堅固,非密縣能及,而除了兩萬守軍外,還有民戶近六萬口,可以挑選一些精壯男丁補充兵員的不足。

  而前期蕭衣卿在孟州,催促各方集中運送了一大批糧穀等物資過來,也安排數百名匠工進入孟州,協助打造戰械。

  梁師雄還是有信心能堅守到十一月寒冬來臨之時。

  只要等到禹河以及東面的洪泛區都凍得結實,梁軍兵鋒再堅銳,也不可能抵擋住數以萬計甚至十數萬計的援兵從禹河北岸、賈魯河以東圍攻過來。

  他就不相信到那時候梁軍還能不撤走。

  …………

  …………

  蘇烈、馮璋率部從西、南兩面進逼滎陽城下,趙慈率一部騎兵在外圍游弋,防止守軍出城打反擊,通過滎陽城西南的嵩山東北麓坡地,密縣與虎牢關的通道,也就徹底打通開來。

  八月中旬,韓謙再次抵監虎牢關督戰,趙無忌、李秀也在扈騎的簇擁下,從嵩山東北麓的小徑趕到虎牢關參加軍議。

  密縣守軍沒有什麼士氣,圍城一個月多都沒有出城打一個反擊,許州軍攻陷密縣,前後傷亡加起來都不到一千人,除了縣中三萬里多口民戶,還俘獲兩千敵卒。

  韓謙說今年計畫從兩線對滎陽城發動進攻,到這時候這個目標就算是已經完成了,接下來要不要怎麼進攻滎陽,以及要不要趕在十一月中旬之前確保攻陷滎陽,卻是需要召集諸將商議的事情。

  趙無忌圍三闕一,密縣守軍鬥志不堅,還可以往滎陽城逃跑,但滎陽守軍所面臨的情況不一樣了。

  韓謙當然是希望烏素大石、蕭衣卿會命令孟州水營接應滎陽守軍北撤孟州,他們便可以遣水師戰船,從虎牢頭西側新建成的水營大寨出兵,趁敵軍渡河時猛攻側翼,然後再接管空無一卒的滎陽城。

  然而,蒙軍很顯然不會順他的意,這麼隨便就放棄滎陽城。

  而梁師雄身為馳聘河淮數十年的宿將,也不可能忽視掉渡河時會遭遇襲擊,最終導致他們北逃無望卻葬身魚腹的風險。

  種種形勢都決定了,梁師雄只能死守滎陽城。

  這樣便反倒會激起守軍困獸猶鬥的士氣來,韓謙覺得他們並不能盲目樂觀的覺得滎陽城容易啃。

  而滎陽作為河淮有數的大城、雄城,覆磚城牆高逾三丈,護城河與禹河相通,西面、南面皆有逾十丈深闊,北面臨近禹河、東城外地勢稍低,已經淪為洪乏區。

  軍中即便編有大量的精良戰械,但想要短時間內攻陷這樣的堅固城池,還是極為困難,甚至還要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我們要做好十一月禹河冰封,還未能攻陷滎陽的準備,」韓謙坐在長案之後,說道,「圍攻滎陽,前期應以城南西的代海寺為核心,從西面、南面修好半包圍滎陽的連寨,特別是滎陽南面,要在東翼多修幾座堅固的營寨,防止禹河冰封之後,敵援會從這個方向進攻我軍的側翼。」

  「敵軍來援,或可在滎陽外圍殲滅之……」陳昆握緊拳頭,擲地有聲的說道。

  河朔驚變以來,蒙軍與魏博叛軍便佔盡優勢,他們這些大梁舊將,苦苦掙扎到現在才算是看到獲勝的曙光,這時候就想著能圍點打援,在滎陽城外圍殲滅敵軍來援的主力。

  「……」韓謙苦笑著搖了搖頭,跟陳昆說道,「想在滎陽圍點打援,這裡沒有二十萬兵馬不足以全勝,但我要是想著在這時候動員二十萬兵馬,集中到嵩山東北麓來,馮繚、周道元他們,非一個個急得罵娘不可。」

  韓謙不是沒有考慮到圍點打援的可能,但禹河等冰封之後,敵軍是從近在咫尺的孟州、武陟、汴京而來,他們並沒有以逸打勞的優勢。

  實際上韓謙所要考慮的是,要不要以滎陽為餌,將蒙軍及東梁軍大股精銳吸引到滎陽城外進行決戰。

  考慮到蒙軍及東梁軍在東線所能動員的軍事潛力,大梁也非要提前集結二十萬兵馬才有一定的勝算。

  目前各個方向戰事未息,但除了李知誥率西征軍進入隴右,算是長距離作戰外,其他幾個方向都是近距離作戰,動用的兵馬規模也嚴格控制,暫時勉強可以說是沒有超過承受的極限。

  倘若在當前的基礎之上,繼續額外動員愈十萬人馬集結到嵩山東北麓,這已經超過大梁此時國力的承受能力。

  同時動員人馬是需要時間跟過程的,不可能拖到十一月禹河冰封之後再讓各州縣去做動員工作。

  而倘若他們在現在就進行全面的軍事動員,蒙軍及東梁軍也可以進行更大規模的動員,最終雙方推進滎陽城下的兵馬也將遠超乎想像,最終的戰局將充滿更大的變數。

  至少在這時,蒙軍及東梁軍的軍事潛力,還是要超過他們的。

  因此能趕在禹河冰封之前攻陷滎陽再好不過,倘若不能及時攻陷滎陽,到時候還要看敵援規模,決定後續的作戰策略——倘若入冬之後敵軍增援滎陽的規模超乎他們的想像,他們甚至還要暫時放棄滎陽外圍的城寨,退回到虎牢關及南面的密縣去,繼續做好內線防禦的準備。

  這次隨韓謙趕到虎牢關督戰的顧騫、韓元齊等大梁舊臣,也都看到形勢一點點往好的方向轉進,但在沒有進行更充足的準備之前,他們都不希望今年冬天就倉促發動這麼大規模的決戰。

  甚至他們都覺得今年就對滎陽發起攻勢,也有些倉促了。

  不要看攻陷陳橋寨、密縣等城寨,傷亡有限,動用的兵馬也不多,但僅僅是進攻密縣一個月以及之前不惜代價的修通長葛通往陳橋寨之間的驛道,所耗用的物資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僅用於密縣城頭火攻的油料,就耗用兩萬餘桶。

  這次要動用七八萬人馬進攻滎陽,每月逾十萬石糧秣的補給,兵甲戰械所生產的戰械已經嚴重不足,還要先從其他駐軍那裡先將抽調一批戰械過來,加強進攻滎陽的兵馬。

  接下來,水軍進入禹河作戰還要變得更加的堅決,這也意味著伊闕水營大寨需要徵用從淮陽、敘州等地徵調更多的船工以及構件,加快新舊戰船的修繕、建造。

  目前軍情參謀府後勤裝備司直接管理、專門從事兵甲戰械製造的工師匠工,已經超過一萬人,但即便如此,所生產的兵甲軍械戰船,已經趕不上兵馬擴編及戰事消耗的需求。

  這還是利用大量水力器械用於兵甲戰械的鑄制,要不然當下的生產規模都未必能滿足三分之一的需求。

  「君上與諸大人起於微末,其時形勢危厄,退無可退,窺得一線勝機,當勇猛直進,不懼凶險,然而此時河洛形勢初定,謀國還是當用正兵,」顧騫講得就很直接,感慨的說道,「想當初先帝南征北戰,兵鋒甚銳,除君上守淮西固若金湯,此外再無一人乃是先帝的敵手,卻最終難防河朔之變。此時君上雖然與楚廷君臣及蜀主都訂立和議,但不意味這背後就沒有半點的變數——有前車之鑑,臣以為不可不防。」

  「進攻滎陽,當以禹河冰封之期為限,不能在那之前攻陷滎陽,還當要有後備手段,防止敵騎冬季時會大規模跨過潁水,進攻許陳汝蔡諸州。」韓元齊說道。

  「……」陳昆沉默片晌,堅定的說道,「攻滎陽,陳昆願率先登精銳披甲執銳戰於城上。」

  這麼多人反對這個冬季打大會戰,陳昆也不會固執己見之人,當下他也不想做這個攻城的主將,只希望能直接統領登城精銳,爭取能趕在禹河冰封前攻下滎陽城。

  唯有如此,才能不放梁師雄逃走。

  韓謙沉吟片晌,點點頭,答應陳昆的請求。

  討論過一番之後,韓謙便調整新的任命。

  他將李秀、蘇烈、馮璋、何柳鋒、沈鵬、趙慈等兩萬五千多精銳騎兵旅、步戰旅,以及密縣俘擄的兵卒以及從密縣徵調的青壯男丁,連同從許、陳等地徵調的民壯近兩萬人,都編入滎陽前鋒大營,作為進攻滎陽城的主力。

  任命趙無忌為前鋒大營主將,直接主持對滎陽的攻城戰事,以陳昆、李秀為副將,李秀率騎兵負責側翼的防衛,陳昆負責直接攻城作戰。

  此外,在虎牢關以及陳橋寨方向,也就是西線、南線各編兩支後軍,負責糧秣軍械等物資的轉運,以及側翼的警戒及外圍戰事。

  為保障河洛諸縣的民壯、物資能源源不斷的及時運往前鋒,韓謙使韓東虎兼領虎牢關鎮都指揮使,同時還將進入北岸王屋山作戰的諸部兵馬,整編為新的一支步戰旅,使陳元臣任旅都指揮使,以便在虎牢關鎮都指揮使的節制下,更好的牽制、打擊孟州守軍。

  …………

  …………

  滎陽城北臨禹河,東城門外的低陷地水被禹河大水淹沒,而滎陽城西城、南城外側皆有深濠環護,城門處還建有堅固、結構複雜、難以攻陷的甕城。

  當然,這也使得守軍想要出城反攻,通道極為有限。

  前鋒大營除在西城門及南城門之外修造堅固的營寨,將守軍限制在滎陽城無法出城反攻,前期營寨修建的重心在東翼。

  大量的松木從嵩山之中砍伐下來,一車車石泥從南面運來,澆灌鋼筋混凝土為營寨的牆柱,兩排柵木牆之間夯以黃土,外側再開挖深壕。

  倘若這個冬季,敵軍增援滎陽的兵馬規模沒有大到無法抵擋的程度,韓謙考慮著還是希望趙無忌率前鋒兵馬,能堅守在滎陽城下,不往南面的鞏縣、虎牢關撤退。

  這樣的話,敵軍在這個冬季,就沒有可能組織大量的人力、物資,在滎陽城往東到武陟之間修築一條堰道。

  這時候,敵軍要嘛就硬著頭皮進攻前鋒兵馬的營寨,要嘛就只能灰溜溜的放棄滎陽,趕在來年春季之前都撤回到北岸的禹州以及賈魯河以東的武陟、汴梁等地去。

  當然,蒙軍與東梁軍要是在冬季集結起來增援滎陽的兵馬超過十萬,有能力反過來將前鋒軍包圍在滎陽城下,切斷前鋒軍與兩翼的聯絡,韓謙則考慮趕在禹河冰封前,將前鋒兵馬提前從滎陽城下撤出來,等到來年再考慮新的作戰方案,不急於一蹴而就。

  因此進入九月之後,即便趙無忌、陳昆他們在滎陽城前擺下上百架旋風炮轟砸城牆,甚至小規模組織先登精銳附城進攻的同時,韓謙還要求他們要不斷的修築營寨,確保能趕在十一月下旬之前,在滎陽城西南修成環環相扣、不畏敵軍衝擊的連寨體系。

  為削弱東梁軍及蒙兀的動員能力,韓謙同時下令林海崢、楊欽,從下蔡、臨濠方向,派出馬步兵及水軍,沿渦水、泗水以及洪澤浦,進攻壽州軍、徐泗軍所控制的地域,將一車車鍍銅鐵錢運往徐泗、豫東地區,暗中交換出金銀貴重金屬帶出;命令進入王屋山的兵馬,進一步往太行山南麓山區滲透、穿插;命令李知誥整合成武兩州的地方勢力,盡快率兵馬進入隴山西麓的秦州;命令孔熙榮,加強對渭南地區的襲擾。

  韓謙同時抽調武官在許州北部的長葛以及陳州新編兩個預備役旅,要求十五支預備役旅在秋糧收割之後,盡快實施冬季操練計畫……

  雖然韓謙也迫切希望能在禹河冰封之前攻下滎陽城,但身為大梁最高統帥,他需要做多手準備,以應對不同的突發情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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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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