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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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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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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7 20:38: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波濤洶湧

  依蘭用指尖輕輕觸了觸掌心的小水珠。

  它太小了,一碰就沒。

  這是一個奇跡。

  「只有將所有元素魔法方程全部掌握,並且融會貫通,才有召喚元素魔法的可能」——教材裡都是這麼寫的。

  可是很顯然,依蘭只學過少少幾個魔法方程。

  「噢,天哪,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詹姆士激動得語無倫次,「小依蘭,如果你能教會我,我就把導師位置讓給你,以後你來教大家元素魔法!」

  依蘭正要解釋,忽然發現維納爾的臉色變得很差。

  他很遲疑很緩慢地對她搖了搖頭,幅度小得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她的心『咯噔』一跳,糟糕的直覺像一盆涼水兜頭潑下來,澆滅了心頭的喜悅。

  她定定神,說:「我再試一次!」

  她假裝聚精會神。

  禿頂的詹姆士緊張得搓手,兩隻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嘴唇輕輕翕動,替自己的學生祈求好運。

  騎士們也在注視著這邊的狀況,每個人都屏著呼吸,好像站在了寶庫的大門口。

  元素魔法如果能夠變得簡單易學,那可真是一件足以載入史冊的大事——它的意義非同小可,比起把岩石變成龍晶,更要重要一萬倍!

  可惜依蘭的手心裡再也沒有出現水滴。

  很久之後,她洩氣地放下了手:「不行。」

  看起來,剛才的事情只是一個誤會。

  維納爾指著頭頂上方帶露水的白楓樹,聳了聳肩,平易近人地打趣:「白高興一場。看來,是風之子開了個玩笑。」

  語氣和姿態都有一點小小的不自然。

  詹姆士導師摸著禿頭,遺憾地歎了口氣。

  不過他立刻就振作起來,伸出巴掌拍了拍:「嘿!不要垂頭喪氣!繼續幹活!平平淡淡才是人生,指望著奇跡,那可是活不下去的!」

  「是,導師。」

  依蘭和維納爾取出羊皮卷,默默謄抄石碑上的方程。

  她時不時就望著它入迷。

  她已經感受到了魔法的真諦,半隻腳觸碰到了真理的大門。

  元素魔法方程,確實是通往魔法的道路。

  就像一袋乾糧從空中拋過來時,人們可以通過總結拋物線的規律,列出算式,精確計算出乾糧的落點。

  元素魔法方程也一樣。

  依蘭已經感知到了。魔法是一種『存在』,先賢憑藉本能,用方程的形式來完美呈現這種『存在』。元素魔法方程就是幫助人們感知到元素魔法的工具,它其實就是一種象徵、一個符號,對於初學者來說,正確的使用方法是——直覺。

  就像不必通過計算,直接伸手接住拋過來的乾糧一樣。

  依蘭相信,只要想通了這個道理,很多人都可以對著石碑施展出人生第一個元素魔法。

  眼前這塊石碑,喻意就是『水』。

  先賢找到了『水』的真意,用元素魔法方程把它表現了出來,供人直觀地領悟它,這,才是真正的魔法奧義!

  依蘭悟了,但是暫時只能把它藏在心底。

  「皇家博物館中,還珍藏著其他的古代魔法石碑嗎?」依蘭問。

  「當然,」詹姆士驕傲地說,「昨天教你們的那一課,正是八年前我親自從山丘郡抄錄回來的!一個符號都不會有錯!快抄,照我教你們的方法。」

  依蘭順嘴拍了一通馬屁。

  視線落在手中抄得密密麻麻的羊皮卷上,她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魔法奧義本來是一個整體,被拆成一段一段方程式之後,就算一丁點錯都沒有,但它還是丟失了靈魂。

  難怪元素魔法那麼難。

  其實人們都走上了彎路。

  再拿扔乾糧打個不怎麼恰當的比方——有人把乾糧拋向一位魔法師時,他手忙腳亂地綜合各方面因素來計算它的軌跡,熟練且不能出錯,算出結果之後,搶在它落地之前跑到落點去接住它。

  必然是難如登天。

  這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會捧腹大笑:「他為什麼不直接伸手去接?真是太可笑了。」

  可笑嗎?

  可是數千年以來,在學習魔法的道路上,人們一直在用這麼可笑的辦法。

  天氣不冷,但依蘭還是輕輕打了個寒顫。

  維納爾一定知道些什麼,才會忽然變了臉色,緊張地暗示她不要說。

  他是霍華德大公之子,論財富和軍事力量,霍華德家族幾乎可以和王室分庭抗禮。

  王室更迭,霍華德家族卻始終屹立不倒。

  這個古老家族掌握的秘密,恐怕比王室都要多。

  維納爾為什麼要阻止她說出來呢……依蘭心中有些驚懼駭然。

  她悄悄望向維納爾。

  他也正好望了過來,清澈的藍眸中壓抑著複雜的情緒。

  依蘭覺得自己得找機會和他談一談。

  *

  太陽西沉,抄錄工作做完一半。詹姆士導師大發慈悲,帶上維納爾和依蘭,到暮日森林旁邊的小鎮上用晚餐。

  「老瑪麗家的打鹵麵棒極了!麵條筋道,鮮蔥噴香!你們這些首都的孩子,一定沒嘗過鄉間風味!」詹姆士拎著寬大的袍角,健步如飛。

  一聽這話,依蘭心中的困惑和緊張頓時不翼而飛,饞得眼冒綠光。

  麵條!麵條!她這輩子吃麵條的次數,一個巴掌就數得過來。

  嗚嗚嗚出差真是太幸福了。

  暮日鎮很近,出了森林,沒走幾步就到了鎮裡。鎮子不大,一條街貫穿南北,左右都是二到三層的小木樓,灰色調。

  三個人來到一間溫馨的矮木屋,就著昏黃的煤油燈,坐在寬且長的老舊大木桌邊上。

  詹姆士敲著桌面,和胖胖的中年女人老瑪麗你來我往地調情。

  維納爾有些不太適應這種粗糙低劣的場合,他坐立不安。

  打鹵麵很快就端上來了,彈力十足的麵條澆上黑椒醬汁,再灑上細細的鮮蔥,害得依蘭差點兒吞了叉子。

  狼吞虎嚥地吃完自己的麵,她視線一掃,發現維納爾很有禮貌地把麵推到一邊,完全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像他這樣的大貴族,絕對不可能在破舊的木屋裡使用可疑的叉子和盤子,吃黑乎乎的麵。

  依蘭很不客氣地把他那份沒碰過的麵端過來,呼啦啦吃了個乾淨。

  肚子滾圓,她正好把省下來的另一份乾糧塞到懷裡。

  她,已經藏了兩袋牛肉乾了!

  詹姆士顯然和老瑪麗還要聊聊。他很敷衍地把兩個學生安排到老瑪麗後院的私人旅館裡,然後沒了蹤影。

  維納爾站在落灰的舊屋門前,猶豫半天,伸手推門——雪白的絲綢手套立刻就染上了灰色。

  天就要黑了,依蘭沒空安慰可憐的小公爵,她走進自己的木屋,鎖上門,點起煤油燈,等待惡魔到來。

  一個黑影罩住了她。

  依蘭轉身抬頭,再一次被惡魔絕美的面孔攫住了呼吸。

  斗篷下露出這樣的臉,任何人都不會感到失望。

  可惜還沒看上兩眼,熟悉的旋轉來臨,她落到地面,又彈了起來。

  依蘭急吼吼地跳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我今天,施放出了元素魔法!」她飛快地轉動著那對黑豆小眼睛,「我發現了魔法的真諦!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憋著這樣一個令人驕傲的秘密,可把她給憋壞了。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是說石碑上的東西?」

  「嗯嗯嗯!」

  「水元素的真名。」他完全沒有興趣。

  「誒?!」興奮呲毛的依蘭一下子癟了。

  看來他知道的比她要多得多。

  原來那叫『真名』。

  「那你是不是可以施展元素魔法?」她又興奮起來。

  他輕嗤一聲,挑眉不屑:「感應元素?我為什麼要賜它們這份尊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依蘭隱約覺得他有那麼一丟丟心虛。

  他捕捉到了她那雙黑豆眼中的狐疑。

  唇角微微下垂,他用手指點了點桌面:「釋放你弱小的元素魔法,我指導你改進。」

  依蘭偷偷撇了下尾巴,然後收攏精神力,一雙小黑豆眼緊緊盯住他。

  石碑上的水元素真名在腦海中浮起。

  感應……

  「嘩啦啦——」

  就像桌面上打翻了一盆水一樣,坐在木桌旁邊的他,猝不及防就被她澆了個透心涼。

  依蘭毛線球驚得絨毛倒豎。

  她明明……只能召喚出頭髮絲大小的水珠啊?

  一定是這個毛線球身軀中的力量!

  她呆呆地望著惡魔。

  惡魔呆呆地低下頭。

  棉布白裙被浸透,薄薄的衣物緊貼著肌膚,勾勒出少女的曲線——雖然沒怎麼發育,卻也能看出線條曼妙。

  依蘭毛線球炸著毛,感覺自己整個球都要燒起來了。

  他垂頭盯著胸脯。

  那裡塞了兩袋牛肉乾,鼓鼓囊囊。

  再往下,是纖細的腰,看起來非常柔軟。

  依蘭毛線球恨不得打個地洞鑽走。

  他扯了扯唇角,先掏出牛肉乾扔在桌面上,然後盯住她,不說話。

  眼睛裡醞釀著風暴。

  依蘭悄悄用尾巴勾住身後木桌的桌縫,一點一點從他眼皮子底下挪走。

  過了一會兒,他忽地笑了,聲音懶懶的:「迫不及待向我獻上身體?」

  依蘭嚇了好大一跳,眼睛瞪成了兩條豎線:「沒有!」

  「你說怎麼辦?」他把身體微微前傾,撲面而來的濕氣和壓力讓她感到一陣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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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球:我濕我自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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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為愛癡狂

  惡魔渾身濕透,目光危險。

  依蘭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革包落在了馬車裡,沒帶過來——就算帶過來,她也無法接受他脫得光溜溜、換上另一身衣裳。

  她猶豫了一會兒,試探地問道:「你知道火元素的真名嗎?我們試著召出火焰來烘乾衣裳怎麼樣?」

  「哈!」他揚起嘴角,露出標準的惡魔笑容,抬起雙手,漫不經心地拍了幾下,「真是個天才的想法。」

  這話說得一點都不誠懇。

  依蘭氣鼓鼓地瞪著他:「不行嗎?」

  他眯著眼睛,語氣嘲諷:「憑著你精湛的召喚元素的本事……呵,的確是輕而易舉。」

  頓了一頓:「燒房子的話。」

  依蘭:「……」

  她有一點不服氣,但看著濕漉漉的他,她說不出話了。

  黑髮也在滴水。

  這樣看著『自己』,她感到一陣羞恥。

  沉默。

  忽然有人敲響了木門。

  依蘭嚇了一跳,『懟』一下蹦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定是維納爾。」依蘭悄聲在他耳旁說,「白天,他曾阻止我告訴別人,我領悟了元素魔法的事情。」

  「哦。」他站起來,走向木門。

  依蘭慌得用尾巴勾住他的肩膀,身體拽向後方:「你不能這樣出去見人!」

  「有關係嗎?」他說,「那是我的祭品。」

  依蘭:「……這是我的身體!」

  她環顧整間小屋。

  「那裡那裡,披上氊子。」

  床上有一條灰色的小薄氈。

  他皺著眉,很不情願地撿起來。

  濕的衣裳被氊子一壓,更是全部冷冰冰地貼在身上。

  惡魔的唇色白了幾分,抽著嘴角,打了兩個哆嗦。

  依蘭歎氣——她也很無奈啊。

  披著氊子,頂著濕髮的惡魔打開了門。

  一道高大的身影擠進房間。

  藏在灰氈下的依蘭驚愕地發現,訪客並不是維納爾,而是那個曾用劍指過她的碧眼騎士。

  他來幹什麼?!

  碧眼騎士依舊戴著金色的面具,他眸光冰冷,手按著劍柄。

  有殺氣。

  綠眸一轉,不帶任何溫度的視線落在了『依蘭』身上。

  他明顯愣了下。

  灰色薄氈裹住了少女纖細的身軀,一頭黑髮濕漉漉地垂下來,雪白的臉頰上沾到一縷,帶著水的髮絲順著天鵝般的頸,垂到鎖骨下面。再往下,被氊子遮住了,什麼也看不見。

  正因為看不見,更容易讓人想到一些奇怪的誘人的畫面。

  剛沐浴過的少女,藏在空空蕩蕩的氊子之下……

  喉結上下一滾,他強硬而鄙夷地說:「想勾引維納爾?你這個可疑的、居心叵測的女人,我不會讓你得逞。」

  依蘭小心地從氊子的毛毛邊上探出自己的眼睛,偷偷觀察這個人。

  這個人不對勁。

  別人都沒有戴面具,就他要藏起臉龐。

  發現危險的墓道時,他並沒有湊上前,而是站在安全的地方。

  還有,維納爾面對他的時候,很明顯收斂著氣勢。

  維納爾肯定認識他,並且忌憚。

  能讓維納爾忌憚的年輕人……

  依蘭『刷』一下立起了滿身絨毛,整個球都炸了。

  她想到一個人——剛剛受封親王的二王子,加圖斯。

  他和維納爾既是君臣,也是朋友。她在巷道裡出事那天,維納爾正是到古堡去參加加圖斯親王的成人禮。

  依蘭又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天,紅髮保羅曾說過,王室有意要把一位公主嫁給維納爾。

  維納爾身為未來的皇家女婿,卻和一個黑髮女孩不清不楚,還一起出差共度三個夜晚……所以,眼前這位親王,是來替妹妹守護小公爵貞操的。

  『得趕緊解釋清楚!』依蘭的毛毛炸了又炸。

  捲入王室的桃色糾紛?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可是,身為毛線球的她,此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祈禱,但願惡魔不要亂說話,讓形勢雪上加霜。

  惡魔勾起唇角,笑得壞意十足。

  他揚起依蘭那張巴掌大的雪白臉蛋,冷冷地睨著加圖斯親王,涼薄地說:「勾引?怎麼可能。」

  依蘭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聽到他傲慢地續道:「維納爾不過是我的一件所有物而已。」

  金面具後方,加圖斯親王的碧眸差一點兒就瞪出了眼眶:「你、你說什麼!?」

  這個黑頭髮的平民女人,真是無恥得令人刮目相看!

  依蘭小毛線絕望地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嗚嗚嗚嗚……

  要被害死了!

  惡魔勾著嘲諷的微笑:「怎麼,你也想把身體和靈魂奉獻給我?那我可要考慮考慮——摘了面具。」

  一副在雜貨店裡挑三撿四的口吻。

  依蘭小毛線:「……」完了完了完了。

  她閉上眼睛,兇狠地用尾巴尖尖隔著濕衣裳戳惡魔。

  這個傢伙是魔鬼!魔鬼!

  書上說得對,魔鬼降臨,就是來害人的!

  面具後的加圖斯閉上眼睛,連吸了好幾口氣,都鎮定不下來。

  手背上迸起青筋,死死摁住劍柄的手不自覺地輕微發抖。

  他要殺死這個恬不知恥的女人。

  長劍正要出鞘,身後忽然傳來了維納爾的聲音——

  「加圖斯殿下,你是來找我嗎?我住隔壁。」

  氣得幾乎喪失理智的親王殿下慢慢轉頭,盯住維納爾。

  維納爾走進屋子,把左手放在右邊鎖骨下,行了見面禮。

  「維納爾‧霍華德。」加圖斯的聲音像是碎冰在摩擦,「你知道她剛才說了什麼嗎?」

  維納爾抬起眼睛望向『依蘭』。

  視線凝滯,琉璃晶體一樣的瞳仁收縮成了藍色冰刺花。

  眼前的她,黑髮柔順地貼著臉頰,與她不羈的神情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像一朵深藏在暗夜中的,有毒的花蕾。

  小公爵的心臟再次不爭氣地跳動。他有點想不明白,這個平民女孩為什麼像妖精一樣,每次都展現出完全不同的面貌。

  偏偏她的每一面,都是那麼攝人心魄。

  「她說的話,都出自我的意願。」維納爾無聲輕歎,替依蘭扛下了所有。

  反正,這也算是霍華德家的本意。

  當然,本意並不是把這件事攤到檯面上,公然打王室的臉。

  看著維納爾的樣子,憤怒的加圖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他冷冷地盯著小公爵:「維納爾‧霍華德。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年輕人愛玩不是壞事,但要適可而止。霍華德大公難道沒有教過你,不要被繁殖器官支配了腦子嗎?」

  加圖斯的身上散發出冰冷沉重的氣勢,他在用身份向維納爾施壓。

  「抱歉。」維納爾的態度溫和卻強硬,「我已做好準備,迎接父親的盛怒。」

  加圖斯盯著他。

  維納爾微微揚起下頜,和他對視。

  沒有退讓。

  千百年來,王室改朝換代,霍華德家卻屹立不倒。真要說怕,他是不怕的。

  「維納爾,為什麼?」加圖斯的聲音帶上了一點無奈,「成人禮那一天,你和西芙不是好好的嗎?維納爾,你知道的,父王和母后,都十分期待你能成為西芙的丈夫。」

  「抱歉,加圖斯。」維納爾歎息,「如果將來你遇到一個心愛的女孩,我想你就會明白我此刻的感受。」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不禁在心中思忖——摻雜上幾分對依蘭的心動之後,自己的表演應該可以讓加圖斯深信不疑吧?如果連加圖斯都騙不過去的話,更不用說另外那些老狐狸了。

  「維納爾,你沒中迷魂香吧?」加圖斯愕然,「你在說愛?你是什麼身份,說這種話可笑不可笑?」

  小公爵笑得優雅:「加圖斯殿下,你不明白,這就是愛情的魔力。」

  加圖斯:「……」

  「見鬼。」一旁傳來了女孩低低的詛咒聲,「什麼鬼愛情。」

  兩個男人愣愣地望過去。

  只見黑髮女孩真情實感地打著冷戰,用一種……看下水道青苔的眼神,睨著這兩個貨真價實的頂極貴族。

  「別打那些令我作嘔的主意。」她囂張無比地揚起雪白的下頜,「滾出去。」

  加圖斯:「……」

  維納爾:「……」

  「這就是你的愛情?維納爾,你到底在想什麼?」面具之下,加圖斯的臉頰不斷地抽搐,「你怎能容忍,這個女人這樣對你!」

  維納爾一陣眩暈。

  他怎麼會忘了,自己根本沒有馴服依蘭這匹野馬。

  不可以……不可以讓加圖斯產生懷疑。

  「是我單方面的愛情。」小公爵心中泣血,面孔深情,「即使她不接受,我也矢志不渝。」

  加圖斯:「……維納爾,我看你是瘋了。」

  「如果你將來愛上一個人,」維納爾失魂微笑,「你也會瘋的,加圖斯。」

  「不,我絕對不可能像你一樣發瘋。」加圖斯瞪著維納爾,抬手摁住額頭,「男人的生命要承載太多重要的東西,女人,永遠只能是游離在主場之外的調劑品。維納爾,你父親如果外面沒有私生子的話,霍華德家,必將毀於你手。」

  他姿態激憤,手掌落下來時,不小心帶落了臉上的黃金面具。

  依蘭小毛線:「哇喔。」

  沒想到,不相信的愛情的加圖斯親王,竟然擁有一張完全不輸於維納爾的英俊臉龐。他的五官非常古典,像是剛出土的前紀元石膏雕像。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的髮色竟不是貴族引以為傲的金和銀,而是深灰。

  接近夜色的髮色,是要被歧視的。

  難怪這位親王從來不在公眾場合露面。

  惡魔盯住親王的頭髮,眉梢微微挑起,唇角浮起感興趣的、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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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7 20:38: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一雪前恥

  一縷深灰的頭髮拂過加圖斯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

  暗色系的頭髮,是王室之恥。

  不小心弄掉了面具之後,加圖斯看起來不像剛才那麼傲慢可惡了。

  他有一點狼狽。

  畢竟,當著這樣一個女人的面,暴露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他怎麼願意承認,自己和她一樣,都是不被光明女神眷顧的存在。

  他迅速戴上了面具。

  氣勢蕩然無存。

  「殿下。」維納爾聲音冷淡,「我必須替父親澄清,他對母親絕對忠貞,沒有任何私生子女。這種話,我不想聽到第二遍。」

  「……好自為之!」加圖斯狼狽地撂下一句重話,匆匆離開了老瑪麗家的後院。

  打發了親王殿下之後,維納爾絲毫也沒有感到輕鬆。

  他悄悄深吸了兩口氣,然後望向依蘭:「請放心,我保證,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我會解決一切。」

  『依蘭』正眯著眼,似笑非笑地望著加圖斯離去的方向。

  黑色髮尾流下的水珠輕輕敲擊地面。

  維納爾的目光漸漸變得凝重。

  「你的臉色很蒼白。」他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聲音輕而低,快速地問,「你又召喚水元素了嗎?」

  依蘭在氈布底下不停地用尾巴戳惡魔。

  『快點把維納爾打發走!』她用肢體語言向他示意。

  惡魔顯然錯誤領會了她的意思。

  他偏了偏頭,抱著胳膊踱回屋裡:「來。」

  維納爾神色一震,關上木門,走向木屋正中。

  他居然感到緊張。

  「還記得你我的約定吧?」惡魔蒼白著臉,坐在木椅子裡,指尖點了點扶手,「明天中午。」

  依蘭毛線球:「???」

  維納爾愣了一下,然後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他覺得自己有點頭暈。

  她不是已經拒絕他了嗎?噢天哪,這個女人,她讓他感到混亂,懷疑自己的腦袋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

  她這兩天對他的態度,已經讓他徹底忘記了那件事情。

  是啊,禮拜四那天,他曾帶著一點施捨的意味,在馬車上向她求歡……她答應了,約了週末白天,害他做了那個有陽光和鬱金香的羞恥的夢。

  短短兩天,他怎麼就步步失守,丟盔棄甲,失去了一切優勢,甚至忘記了那個約會?

  她,可真是個擅長玩弄人心的魔鬼啊!

  就這麼忽近忽遠地,將他的心弄得七上八下。

  「我,」維納爾聲音乾澀,「當然不會忘記。可是……明天中午在石碑那裡……不太方便吧?」

  「方便,」惡魔唇角掛著縹緲的笑容,微眯著眼,「隨便找個藉口,離開那些光明騎士,踏入森林即可。我會來找你。」

  他以本體現身的時候,黑暗力量太強,會被那些被些光明之劍感知到。

  依蘭毛線球:「!!!」

  維納爾口乾舌燥:「好。」

  惡魔滿意地點點頭:「你可以走了。」

  維納爾有一點失魂落魄,走到木門邊上,忽然想起自己過來找她的目的。

  他回過頭,嚴肅地交待:「無論你在石碑上發現了什麼樣的秘訣,請千萬不要說出來,否則我也保不住你。」

  說完這一句,維納爾落荒而逃。

  依蘭小毛線瞪著黑豆眼,鑽出灰氈,急得原地亂蹦。

  惡魔伸出手指,拎住了她的尾巴。

  「你急什麼。」他懶洋洋地睨著她。

  她炸著毛:「你不能傷害維納爾!」

  大公之子要是在這裡出事的話,在場的所有人都沒好果子吃。況且,依蘭覺得維納爾人挺好的,她今晚還吃掉了他的打鹵麵呢。

  在生死大事面前,依蘭都顧不上計較惡魔的小樹林之約有多麼羞恥。

  惡魔眯起眼睛,唇角笑容凝固:「你心疼他。」

  「不是……」

  他扯起唇角,笑得像橡皮人一樣假:「沒出息的東西,這麼輕易就墜入愛河?」

  依蘭毛線球鼓起了圓圓的身體:「沒有愛河!維納爾出事的話,我會被抓進憲兵隊接受調查的!而且他的身份可以為我們帶來許多便利——我們現在的情況,肯定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我們需要盟友。」

  他不屑地嗤笑一聲:「你會和螞蟻做盟友?」

  依蘭撇著尾巴:「如果我不幸變成了螞蟻的話,當然會。」

  他:「……」

  他不耐煩地抬起手來,輕輕動了動手指:「神的意志不可動搖。」

  依蘭著急地搖晃著身體:「他知道很多秘密!比如說,為什麼阻止我透露魔法石碑的事情?如果大家都用正確的方法學習石碑上的魔法,那麼一定會湧現出無數偉大的魔法師!」

  他懶懶倚著椅背:「這種事情用得著問別人?」

  依蘭跳到桌面上:「你知道?!」

  惡魔勾了勾唇角。

  漆黑的眸子空洞地盯著她,聲音幽森:「聽說過『魔術師鬧劇』嗎。」

  依蘭點點頭:「這誰不知道啊?」

  【魔術師鬧劇】

  曾經有一個小貴族,宣稱他發明了一種試劑,可以把灰石岩點化為龍晶,幾乎不要什麼成本。

  灰石岩遍地都是,而龍晶卻是瑪法大陸通用的重要晶礦,用途廣泛,價值很高。

  如果真能把灰石岩點化為龍晶,那麼龍晶的價格必將一落千丈,貧民窟也能用上龍晶燈了。

  國王接見了這個喜好發明的小貴族。

  可惜事實證明這只是一齣鬧劇,小貴族其實是個魔術師,用了障眼法欺騙國王和民眾,想要騙取財富。

  國王大怒,將這個欺君罔上的傢伙拉到刑場砍掉了腦袋。

  幾年之後,有人宣稱找到了小貴族遺留的手稿,按照手稿上的方法再一次製造出了試劑,成功把灰石岩點化成了龍晶,並且以極低的價格向民眾售賣。

  這一次事情鬧得更大,涉及更多的人,民眾幾乎信以為真。

  然而最終還是證明,這依舊是一場騙局,只不過魔術師們表演得更加逼真,同夥更多,謠言範圍更廣而已。

  砍掉了數百顆腦袋之後,『魔術師鬧劇』終於落幕。

  從此,誰再提起灰石岩變龍晶的事,旁人就會嗤之以鼻,嘲笑他被魔術師騙走了腦子。

  這就是『魔術師鬧劇』。

  「可是,這和我的發現又有什麼關係呢?」依蘭奇怪極了,「我又不是魔術師,我是真的發現了魔法的秘密啊。」

  「天真。」惡魔冷笑著打斷了她,「你就知道魔術師是假的?」

  依蘭:「?」

  難道不是假的嗎?

  依蘭把小黑豆眼轉了幾圈,忽然『刷』一下炸了毛。

  她明白了!

  龍晶礦價值高、用途廣,從開採運輸到投入使用,早已在整個瑪法大陸形成了堅不可摧的穩固利益鏈。

  無數人從中獲得暴利。

  如果灰石岩可以轉化為龍晶的話,龍晶就會和空氣、水一樣,雖然不可或缺,但卻不再具備商業價值。

  點石成金之術如果氾濫,那麼金就賤如土了。

  「點化龍晶斷人財路,所以不容於世……」依蘭呆呆地甩了甩尾巴,「魔法如果普及,帶來的撼動,更是翻天覆地。」

  平民為什麼無法往上爬?

  因為資源、財富、軍隊、技術,全都聚集在王室和貴族的手上,平民只能出賣勞動力謀生,無論多麼辛苦勞作,也就只夠糊口而已。他們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永遠只能匍匐在底層苟延殘喘,用最原始的勞動力來扛起整座壓得死人的金字塔。

  數千年,階層早已固化。

  哪怕貴族們再墮落、再腐朽,這座金字塔依舊堅不可摧。

  但是,一旦魔法普及……

  平民的數量是遠遠超過貴族的。

  不需要多久,他們就會擁有掀飛金字塔的力量。

  「這是一件顛覆時代的大事。」依蘭毛線球呆呆地在桌面上蹦了幾蹦,「如果說出來,我就是下一個『魔術師』,他們會及時把我幹掉。」

  他看著她這副蠢樣,心裡很難得地沒有翻湧惡意。

  他有一點犯懶。

  他扯了扯唇,眼神放空,語氣飄忽睥睨:「有我在,誰能動得了你。」

  依蘭小毛球呲起了毛,像是挨了一閃電。

  她小心地轉動黑眼珠,望向他。

  灰色大氊子裡裹著小小的身軀,他縮在大木椅裡,面孔慘白,睏倦地閉上了眼睛。

  今天這具身體十分疲憊,體力透支得非常厲害。

  「謔。」依蘭輕聲嘀咕,「說大話,誰不會。」

  他和她,現在就是行走在懸崖半空的鋼索上。

  一旦走錯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無論是『依蘭態』的他,還是『毛球態』的依蘭,都非常容易被解決。

  得保住維納爾才行啊……

  *

  維納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

  敞著腿坐在木床上喘息時,他發現自己又被那個黑髮女孩狠狠地耍了——她如果願意和他歡好,今夜難道不是天時地利嗎?

  在和她的『對決』裡,他步步落於下風,被她佔據了絕對主導地位。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

  維納爾恨恨地磨牙:「依蘭‧林恩,明天,我一定要在叢林裡征服你,一雪前恥!」

  放完大話,他不禁又有一點沮喪。

  她……時而天真得像光明天使,時而邪惡得像魔鬼罌粟。

  怎會有這樣的女人!

  小公爵的心臟怦怦亂跳,他開始患得患失,擔心明天自己會不會被她壓制得雄風不振?

  想太多的維納爾淒慘地失眠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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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7 20:39: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相擁而臥

  依蘭蹲在桌面上,煩惱地望著灰氈裡的惡魔。

  明天,他就要收割維納爾了。

  無論從哪一方面考慮,她都必須阻止他!

  她絕不能眼睜睜看他殺死維納爾。

  怎麼做?

  如果拖住維納爾,不讓他獨自進樹林的話,惡魔應該就沒什麼辦法了吧?

  只能先這樣,拖一天是一天。

  依蘭鬱悶地把尾巴捲成了圈圈。

  想想明天和維納爾的對話,她感到一陣窒息——

  [維納爾,不要去樹林!]

  [天哪,依蘭,難道要在這裡,當著導師和騎士們的面做嗎!]

  依蘭小毛線:「……」

  她真是要被惡魔氣炸了!氣成豚魚!

  她兇狠地盯著他。

  他已經睡著了好一會兒,臉色蒼白,毫無生氣,要不是時不時皺一下眉的話,他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具女屍。

  依蘭放鬆了身體,趴在桌面,一對小眼睛垂在木頭邊緣,瞪他。

  看自己睡覺是一件很催眠的事情。

  她的眼皮很快就沉沉地墜下去。

  噩夢降臨。

  依蘭夢見自己和惡魔交換身體的事情被光明神殿知道了。

  神官們捉住她,把她裝進麻袋,扔進了雪山下的塞納冰湖。

  好沉、好冷……

  她拼命掙扎,但手腳都被緊緊束縛,衣裳又重又濕,體力迅速消耗。

  她憋著氣,肺快要炸了!

  沒有人能救她……

  她好累。

  她憋不住了,終於,她自暴自棄地吸了一口氣。

  並沒有嗆水。

  ……咦?

  她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她發現自己縮在寬大的木椅子裡面,身上貼著冰冷的濕衣裳,外面又裹了一條不透氣的大灰氈。

  原來天亮了,她換回了身體。悶在一堆濕布裡面睡覺,害她做了那個沉湖的噩夢。

  依蘭:「……」

  這樣睡一夜,惡魔他就不覺得難受嗎?

  她扶著椅子,用盡了全身力量才站起來。裹在身上的灰氈,就像夢中那只掙不開的麻袋一樣,又冷又沉地貼著自己。

  她渾身發抖,地面好像是棉花做的,踩上去軟軟的,踩不實。

  「糟糕,生病了。」她迷迷糊糊抬起手,摸了摸額頭。

  也不知道燙不燙。

  她撐了撐桌面,然後搖搖晃晃向前走,想要躺到床上去。

  剛挪出一步,身體就失去了控制,軟綿綿地跌倒。

  臉沒著地。

  有人接住了她。

  眼前世界微微搖晃,依蘭吃力地眨了眨眼睛,抬頭望去。

  惡魔臉色很臭。

  他單手勾著她的腰,把手中的革包往床上一甩,然後非常不見外地扒掉灰氈、開始脫她身上的濕衣裳。

  「不要……」依蘭大驚。

  她的反抗又細又軟,毫無作用。

  他冷冷地笑:「用我的身體時,不是很喜歡光著身子跳來跳去嗎?你還知道害羞?」

  依蘭:「……」震驚又無措。

  他說的,好像是事實啊!

  但是不對……肯定有哪裡不對!

  她的頭又重又疼,腦袋裡像是裝滿了土豆泥,根本轉不動腦子。

  他冷著臉扒了幾下,發現濕裙子黏在了身上,很難脫下來。

  乾脆隨手一撕。

  「刺拉——」

  破爛的長裙被他隨手扔在牆角。

  依蘭又暈又羞,但她也不得不承認,扒掉這身濕衣裳,真是太舒服了。

  他把她轉了一面,『刷刷』撕掉貼身的小衣裳和小褲裙。本想給她穿上另一套衣裳,想想嫌麻煩,乾脆把她光溜溜往床鋪裡一摁,裹進棉被裡面,像捲羊皮卷一樣弄成一條,推進床鋪。

  依蘭:「……」羞憤欲死。

  他睨著她通紅的小臉。

  想起了昨夜。

  大半夜他被凍醒,渾身疼得要死,嗓子乾啞,手腳綿軟無力,眼睛亂冒星星。

  他想起身拿水,卻兩眼發黑天旋地轉,摔回了椅子裡面。

  而她,呵,這個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的東西,趴在桌子上睡得打呼嚕。

  怎麼叫都叫不醒。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幾萬年沒有這麼暴躁過。

  他當時的打算是,天一亮換回身體就把她扔到河裡去。

  但在忍耐了一夜之後,他終於還是決定顧全大局,等她病好了再收拾——萬一不小心把這病貓弄死了,豈不是要連累自己?

  撐到天亮,他替她取來了革包,紆尊降貴親自給她換衣裳。

  她居然還擺出一副吃了虧的樣子。

  早知道不如扔河裡。

  「睡覺。」他冷冰冰地說,「我去抓個人過來給你治病。」

  正要走,動作停頓,他慢慢低下頭。

  一隻小手從棉被裡伸出來,拽住了他的斗篷。

  「不、不要……」她燒得迷迷糊糊,臉頰和嘴唇像是染上了火紅的花汁。

  雖然她有點神智不清,但她知道,醫生一定會被他滅口的。

  如果他為了她殺人的話,她就不再是依蘭,而是另一個惡魔。

  妮可和老林恩會傷心欲絕的。

  「只是著涼而已。」她低低地說道,「喝熱水,捂出汗來就會好。」

  他盯了她一會兒,然後替她取來了熱水。

  她連起身喝水的力氣都沒有。

  他扶她起來,餵水。

  感覺真是難以形容的奇怪。

  一名先天神祇,摟著一個小小的凡人,餵她喝水?!

  他眯著眼睛,為將來的她準備了一百種死法。

  灌過熱水之後,她並沒有流汗。

  他有一點暴躁:「到底會不會好。」

  他擅長毀滅,不會治癒。

  「好冷……」她閉上了眼睛,呼吸有些急促,一團團熱氣從嘴巴裡呼出來,帶著奇異的甜蜜芬芳。

  他猶豫了一下。

  她實在是太脆弱了,關於這一點,昨夜他已經親身領教過。

  再蓋一床棉被,恐怕會把她壓死。

  只要把她捂熱就行嗎?他陷入了沉思。

  很快,他有了主意。

  手指輕輕一動,斗篷消失,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他出現在依蘭的棉被裡。

  神明,想讓自己有溫度,那就會有溫度。

  『這是我晚上要用的身體,當然要精心保管。』他這樣想著,心安理得地伸出雙臂,把她摟在胸前。

  唔,真小,真軟。

  人類,果然是太脆弱、太容易死掉了。

  *

  依蘭感覺到了溫暖。

  自救的本能促使她靠向熱源。

  這個東西給她帶來了強烈的安全感,它寬闊,熾熱,堅不可摧。

  它環著她,只要她願意,好像就可以在這個安樂窩待到天荒地老——就連光明神殿的神官,都沒有能力帶她走。

  她把額頭和臉頰拱上去,輕聲嚶嚀著,伸手環住它。

  手被拿開,摁回自己的身側。

  暈頭暈腦的依蘭:「?」

  「別亂摸。」低沉動人的嗓音緊貼著耳朵響起。

  依蘭一個激靈清醒了不少。

  她努力回了回神,睜開眼睛。

  她蹭在一個結實的胸膛上。

  線條流暢完美,鎖骨漂亮,膚色蒼白但絲毫無損美色。

  還有色澤略沉的……

  依蘭差點兒厥了過去。

  她戰戰兢兢抬起視線,撞進了一雙比夜色更深沉的眼睛。

  她就這麼偎在他的懷裡。

  都沒穿衣裳!

  腦袋裡電閃雷鳴。她一動也動不了,呆呆地盯著近在咫尺的俊美惡魔,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他的身上有冰雪的味道。

  隱隱有一點很淡很淡的幽香,像埋在雪中的黑蓮,味道滲進了冰雪裡。

  他的身體很熱,把她捂出汗來了。

  他抬起一隻手,很不客氣地摁在她的腦門上。

  「嗯。有效。」他眯著眼睛,神情滿意,帶著一種『不愧是我,什麼事都能做好』的驕傲。

  依蘭:「……」

  唯一讓她感到欣慰的是,這個惡魔完全沒有把他自己當成男人,也沒有把她當成女人。

  他看她的眼神,和他看毛線球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

  *

  天剛濛濛亮,維納爾就獨自離開旅店,去了暮日森林。

  他沒叫依蘭——不給她反悔的機會。

  首都派來的盾兵已經進入了墓道探索。

  八點半時,詹姆士導師也來了。

  「早啊維納爾,你和你的父親一樣自律!」詹姆士神清氣爽地打招呼,昨夜的美妙仍然殘留在他的表情裡。

  維納爾優雅地微笑行禮。

  九點,依蘭沒有出現。

  詹姆士滿臉奇怪:「這孩子怎麼反倒貪睡起來了?」

  維納爾站起來:「我去看看吧。」

  一個身材高大的騎士摁住了他的肩膀。

  面具下,碧眸帶著審視,盯住維納爾烏青的眼底。

  加圖斯嗓音沉沉:「我去。小公爵留在這裡幫助詹姆士導師,以免耽誤正事。」

  「不錯!」詹姆士煩惱地揉著自己的禿頭,「再不抓緊要抄不完了!維納爾你不能走。」

  維納爾皺起眉頭,隨加圖斯走出幾步,低聲說:「你不會對依蘭做什麼吧?加圖斯,你要是傷害她,我發誓,我們兩家的盟約,將在我掌權之後終結。」

  加圖斯氣得笑了起來:「我沒傻到招惹一頭發情的小雄獅。」

  維納爾倒是沒力氣計較。

  他一夜沒睡,這會兒整個人都有點飄。

  *

  加圖斯很快就來到依蘭的木屋外。

  他抬起拳頭,『嘭嘭』砸門。

  屋中有些細微的、慌亂的動靜,窸窸窣窣像在穿衣裳。

  「請等一等……」女孩柔軟的聲音飄了出來。

  他本想直接踹開門,但聽到她帶著一點喘的聲音,他忽然就想起她裹在灰氈中的樣子,莫名提不起勁來。

  木門開了,嬌小的身影站在門後,抬起了巴掌大的臉蛋。

  她的模樣很不對勁,雖然一看就知道在發燒,但臉頰紅暈得太過了,眼睛水潤,含著些羞意。

  加圖斯目光一掃,在牆角發現了破爛的、被撕碎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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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仗病撒嬌

  牆角裡胡亂地扔著撕得破破爛爛的衣裳。

  面前的女孩柔弱得就像一朵慘遭風雨摧殘的小花。

  加圖斯震驚得倒退了一步。

  怎麼會這樣?

  昨天維納爾說愛她,她根本不領情。

  難道自己離開之後,一廂情願的維納爾竟對她用強了嗎!

  維納爾‧霍華德,作為一名擁有高貴血統、接受頂極精英教育的大貴族,怎麼能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紳士絕不會這樣!

  加圖斯瞳仁收縮,緊緊地盯著面前可憐的黑髮女孩。

  她虛弱得像一株隨時會折斷的花,身上的衣裳顯然是剛剛才匆忙穿上的,一點也不平整。

  黑髮柔順地散披在身後,她分明沒有什麼力氣,時不時輕輕打著寒顫,卻努力挺直了她柔嫩的脊背。

  她手扶門框,目光戒備。

  真可憐啊!加圖斯心軟了。

  依蘭並不知道在她開門的短短一瞬間,對方就已經腦補完了一齣情與色的悲劇。

  「親王殿下,」她說,「我病得厲害,暫時可能無法抄錄魔法石碑了。能不能代我向詹姆士導師請個假?」

  她的嗓子燒得有一點沙啞,柔軟甜美的聲音聽起來性感極了。

  加圖斯喉結滾動,腦子裡情不自禁地開始想像她被維納爾壓在床鋪上掙扎、喊啞了嗓子的模樣。她最終還是敵不過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後來這個小小的木屋裡都發生了什麼事情?放棄抵抗的那一刻,她是不是很絕望?再後來呢?維納爾帶給她歡愉了嗎?

  哦不,見鬼的歡愉,看看她都被折騰成什麼樣子了!

  加圖斯狠狠掐了下掌心,把那些見不得光的畫面逐出腦海。

  「你……」他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又沙又啞,嚇得閉上了嘴。

  「殿下?」依蘭警惕起來,抓住了門,隨時準備摔上,「您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情?」

  沉默了一會兒,加圖斯偷偷調勻了呼吸,放低了聲音說:「只是替你導師過來看看。你……需要幫助嗎?」

  「不用,謝謝。」依蘭果斷趕人,「我抓緊再睡一會兒,爭取下午返工。」

  「不必那麼著急。」加圖斯腦子有點亂,也不知道是想要安慰她,還是想要打岔一下自己很不正常的思緒,竟然開口向她吐露了一件事,「墓穴裡有發現,說不定還會有新的石碑,你們很可能還要再留幾天。」

  依蘭敏銳地抓住了一線靈光:「所以說還有別的墓室嗎?」

  那塊刻著水元素真名的石碑,顯然是一塊封墓石。

  如果還有新的石碑,那豈不是意味著這裡不止一座墓?墓中之墓?

  加圖斯微微一震。

  女孩的聰慧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剛剛經歷了那種事情之後,她居然沒有自暴自棄,心思還能放在正事上。

  真是……堅韌啊。

  加圖斯的眸光不自覺地軟和了許多。

  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昨天維納爾表現出的癡情,已經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識地想要看看,這個黑髮女孩身上究竟有什麼可取之處,能把維納爾那樣一個人迷得暈頭轉向。

  而今天,他發現維納爾不惜違背紳士的原則也要對她用強,更是拔高了女孩在他心中的價值感。

  『她一定有什麼獨特魅力,是我尚未發現的。』

  『維納爾為了她,連西芙都不要……噢,可憐的西芙,明明那麼美麗那麼善良……不過這個黑髮女孩好像更加特別……』

  雄性生物的競爭本能是自古就刻在骨髓之中的,它可能不顯山不露水,但總會在細微的地方,悄悄挑動一些情緒和想法。

  比如此刻,他就很想揍維納爾一頓。

  當然,他認為自己並沒有什麼別的心思,只是單純地出於正義,想替一個可憐的,被強暴的女孩討回公道。

  「快去休息。」加圖斯殿下強勢地說,「身體都成什麼樣了,別傻站著。」

  依蘭遲鈍地把頭歪向一邊:「……哦。」

  這個王子好像有點怪怪的。

  不過她還發著燒,沒有心思琢磨親王殿下的想法。

  她這副蠢萌蠢萌的樣子,讓金色面具後的碧綠眸孔再度收縮——太可愛了!

  原本她是那麼桀驁冷漠,但在受過傷害之後,卻變得脆弱美麗、無力抵抗任何侵犯、只能任人為所欲為……真是很容易激發人心底的邪惡佔有欲啊!

  加圖斯忽然就有一點理解了維納爾。當然,理解之後,更加鄙視和痛恨。

  像他們這樣出生就身負著重任的男人,從小就在學習冷靜、理智和克制。如果連獸性都克服不了,何談成就大業!

  『我永遠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而違背自己的原則。』

  親王殿下握緊了拳頭,重重轉身離開,披風橫掃過清晨濕潤的空氣,發出『唰』一聲脆響。

  依蘭目送加圖斯離開之後,關上門,遊魂一樣飄回床鋪上。

  惡魔從牆壁裡滲了出來——雖然他本身並不懼怕光明力量,但如今中了奇怪的換魂詛咒,他得萬事小心,不能讓依蘭被光明神殿盯上。

  他很順手地把依蘭圈回了懷裡,整個攏在胸前。

  「嘖,」他微眯起眼睛,「看起來,這個人也迫不及待想做祭品呢。」

  依蘭嚇了一跳:「你一定是看錯了。」

  開什麼玩笑,惡魔口中的『獻祭』,那是『求歡』的意思好嗎?

  加圖斯向她求歡?

  可饒過她吧!

  她有點煩惱要怎麼向惡魔解釋這件事情。

  如果說出真相,他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那些話,恐怕會惱羞成怒,直接掐死維納爾。

  真是愁人!

  依蘭搖了搖頭——算了,病好之後再去想這些頭疼的問題,當務之急是好好睡上一覺,讓體溫徹底降下來。

  這會兒她穿上了衣裳,惡魔也順手凝出了黑色斗篷,倒是沒那麼羞恥了,反倒有種奇怪的安全感。

  她太冷了,明明發著燒,棉被和衣裳卻始終像捂不熱的冰塊一樣。

  整個世界只有一個熱源,那就是惡魔的身體。

  反正……反正……她變成毛線球的時候,也在他身上拱來拱去,鑽進鑽出,也沒什麼大不了……吧?!

  她迷迷糊糊,睡一會兒醒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覺他在掰她的手指。

  她攥著他的斗篷。

  他正把她的手撥開。

  雖然他可以直接消失,但她縮成這麼小小一團依偎著他,抓著他的衣裳,一副離不開他的樣子——這讓他心情很好,人也有點懶,不想動用黑暗力量。

  沒想到把她弄醒了。

  她睜著睡得迷茫水潤的眼睛,揚起通紅的小臉蛋,問他:「你要去哪裡?」

  「收割祭品。」他隨口答道。

  依蘭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不要!」

  他那漂亮冷峻的眉眼上,籠罩了陰森的黑霧:「你要為了那個男人,忤逆我?」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她知道,他執意要走的話,自己根本沒有能力留下他。

  硬來肯定是不行的。

  此刻唯一的優勢就是——自己仍然窩在他的懷裡,不談那些打打殺殺的話,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還算是有點溫馨。

  她決定仗病撒嬌,拿出小時候對付妮可和老林恩的那一套來。

  「我好難受,我太冷了。」她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為了防止他忽然消失,她乾脆把手環到他的身後,摟住他的腰,像一隻八爪魚一樣糊在他的身上:「你走了,我一定會凍死在這裡。嗚嗚嗚……不要走……」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

  「別亂摸。」他說。

  她反倒把臉拱進了他的懷裡。

  他的胸膛非常結實,腰卻勁瘦。身材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好。

  不過此刻的她並沒有心思欣賞美色。

  她昏沉的腦袋裡唯一一個念頭就是憂心小公爵的生命安全,滿腦子只想著留下惡魔,不讓他走。

  他沉默了一會兒。

  帶著迴響的低沉嗓音幽幽從頭頂飄下來:「你在勾引我?」

  依蘭轉了轉漿糊一樣的腦子,覺得自己並沒有勾引他,於是很老實地搖了下頭。

  不過她的臉蛋拱在他的懷裡,看上去就只是蹭了蹭。

  「你以為你是誰?」兩根手指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蛋從他懷裡拎出來。

  黑暗狹長的雙眼漫不經心地瞥向她。

  唇角勾著嫌棄的弧度。

  唔……

  只見她清澈的眼眸染上了迷蒙的薄霧,蒼白的小臉抹上了不正常的紅暈,飽滿嬌嫩的唇瓣就像剛剛綻開的花朵。

  隨著呼吸,陣陣花蜜撲面而來。

  她的髮絲裡藏著晶瑩的小汗珠,黑髮像是浸了水的藻一樣,會纏人。

  他的表情凝固了,喉結很不自然地上下一滾。

  依蘭的腦袋顯然病得不怎麼靈光,並沒有聽出來他在嘲諷她,迷茫了片刻,然後很老實地回答他的問題:「我是依蘭啊,你忘了我的名字?」

  小巧可愛的唇角微微向兩旁一垮,她看起來很委屈。

  「……」

  「呵,我為什麼要記住一隻螞蟻的名字。」神明大人高傲地回應。

  「螞……蟻……螞蟻很勤勞。」她露出一個傻乎乎的表情,頭一歪,睡著了。

  他盯著她的睡顏,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

  和維納爾約定的時間。

  他把她從身上扒了下來,用棉被一捲,推到床鋪最裡面。

  盯著她,神情莫測。

  過了一會兒,他冷笑著消失在原地。

  「神的意志不可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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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爭風吃醋

  維納爾心不在焉地抄錄著石碑上的方程。

  加圖斯說依蘭病了,在屋裡歇息,代她向詹姆士導師告假。

  維納爾又緊張又激動。他認定依蘭這是在準備與自己中午的約會——兩個人一起離開這裡進入樹林的話,實在是過於惹眼,所以那個小妖精乾脆裝病不來。

  噢,真是令人心肝亂顫。

  她真野。

  興奮充斥著神經,把一夜未眠的睏倦逐出身體,他激動極了,並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加圖斯有些不對勁。

  加圖斯從小鎮上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冷冰冰地觀察著維納爾。看到維納爾動作虛浮發飄,神情過分亢奮,加圖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個禽獸一定對女孩做了很瘋狂的事情。

  「維納爾!」詹姆士導師再一次尖叫,「你今天怎麼回事,怎麼又把最簡單的符號抄錯了!」

  「噢,抱歉!」維納爾掐了掐眉心。

  一夜沒睡,心中又惦記著約會,實在是無法集中精神來做這件枯燥無聊的工作。

  好不容易渾渾噩噩捱到了中午,維納爾帶上乾糧,裝模作樣地走向樹林。

  想起昨晚『依蘭』的表情,他的呼吸不禁又急促了幾分。

  她說,離開騎士們,踏入森林即可,她會來找他。

  當時她眯著眼睛,神情像一名真正的獵手。

  噢,她是想狩獵他麼。

  真是太自信了!他待會兒一定讓她知道,誰才是在別人口中掙扎求饒的獵物!

  維納爾口乾舌燥,抬起手,解開扣到喉結上的領扣,拉開勾了金線的領口,將瘦而白的胸脯敞出小小一片。

  他步入樹林。

  他猜測她一定已經藏在附近,等他到來。

  為了節省一些彼此尋找的時間,他故意把腳下的野草踢得『嘩嘩』響,時不時還輕輕吹兩聲口哨。

  真是……讓人興奮啊!

  他再一次想起那個陽光鬱金香的夢。

  果然,夢都是一種預兆。這個女孩,真會給人驚喜。

  他懷著激蕩的心情搜索了一會兒,並沒有發現獵物的蹤影。

  「可愛的小羊羔……讓我瞧瞧你藏在哪裡……」

  樹林裡忽然暗了許多。

  維納爾奇怪地抬頭看了看,發現並沒有雲彩遮住太陽。

  溫度卻是低了下來,風吹進脖頸,有些陰寒。

  他感覺到有東西盯住自己。

  回身向四周望去,卻只有一片沉寂的樹林。

  他試探著喚了一聲:「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風聲壓低,氣氛詭秘。

  心頭忽地一寒,維納爾猛然回頭!

  一棵枯死的白皮朽木後面,緩緩走出一道身影。

  *

  依蘭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腦袋沒那麼沉了。

  這一覺睡得非常安穩,棉被裹在身上,居然讓她感覺到熱。

  看來她的病已經好了大半了。

  陽光透過灰濛濛的玻璃窗,灑在牆根下。

  「中午了?!」

  依蘭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惡魔不在!

  他一定去收割維納爾了!

  依蘭急急忙忙跳下床,頭還有一點沉,不過問題不太大。

  她把木桌上的兩袋牛肉乾塞回懷裡,然後頂著烈日,離開小鎮前往暮日森林。

  『千萬千萬別出事啊……天哪,我已經不知道該向誰祈禱了!』

  她小跑著,來到了目的地。

  石碑旁邊只有詹姆士導師一個人。

  依蘭緊張得喘不過氣:「導師,維納爾呢?」

  「小依蘭?」詹姆士從魔法方程的海洋中揚起了禿頭,「噢,我沒有注意他什麼時候離開、去了哪裡?快,快投入緊張的工作,否則真要做不完啦!」

  「那得趕緊把維納爾找回來!」依蘭轉身走向樹林,「三個人肯定要比兩個人更快!」

  詹姆士導師點了點頭,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依蘭迅速環視四周。

  騎士們都在東北方向的林子裡面方便,所以維納爾一定會避開那裡。

  依蘭果斷跑向了西南方向。

  她很快就在草叢裡發現了淺淺的踏痕,新鮮的足跡向樹林深處蔓延。依蘭的心跳激烈地撞擊著胸腔,手腳都有些發軟。

  「維納爾你是沒見過女人嗎!」依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惱怒地嘀咕咒駡,「別人手指一勾你就往上湊,真是腦子長在屁股上!」

  跑出一段距離之後,依蘭聽到前方傳來了一些動靜。

  她神色一振,加快速度穿過一蓬蓬帶刺的野荊棘。

  「嘭——」

  是身體重重撞在樹幹上的聲音。

  依蘭循著聲音奔去。

  就在她繞過幾棵楓樹,發現一片小空地時,眼前突然一花,一個白色的身影直直朝著她摔了過來,動作非常狼狽。

  某種異常珍貴的動物腺體香水味道並著血腥味撲面而來。

  穿白衣,用貴族香水,正是維納爾。

  依蘭心臟猛然一跳,伸手抓住了維納爾的胳膊。

  她本來想攙住他,但她身體虛弱,他摔過來的衝擊力又太強,她被他帶著,『砰』一下撞在了楓樹上。

  她顧不上喊痛,急忙張開胳膊攔在維納爾身前,叫道:「住手!我絕對不會讓你傷害他!」

  忽然之間,風都停了。

  依蘭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恍惚有種錯覺,好像整個世界都帶著暗黑狂怒在凝視自己。

  她寒毛倒豎,緊張地抬眼望向前方。

  「誒?」

  面前的人,不是惡魔。

  竟然是加圖斯。

  他的金面具掉到了草叢裡,唇角也掛著血跡,眼睛底下有一圈烏青,看著也沒比維納爾好多少。

  依蘭呆呆地眨了眨眼。

  不是惡魔嗎?

  加圖斯和維納爾,為什麼在這裡打架?

  被她護在身後的維納爾發出了低低的笑聲:「加圖斯,看見了嗎?依蘭來找我了。我需要編造什麼拙劣的謊言?」

  加圖斯的神色看起來十分挫敗。

  他不甘地逼近兩步,盯住依蘭的眼睛:「他強迫你,你還要護著他?」

  依蘭一頭霧水:「?」

  加圖斯的臉色非常糾結,艱難地啟齒:「就算那樣,你也不是非他不可。我不會允許在我眼皮子底下,再發生違背你意願的事情。」

  依蘭:「??」

  「都說了是她約我到這裡的,加圖斯,你到底吃錯了什麼藥?」維納爾用拇指擦掉唇角的血痕,胸膛頂到加圖斯面前,把依蘭擠到一邊,「想打架就直說,都是男人,我又不是奉陪不起。」

  「那就來啊!」加圖斯偏頭呸掉帶血的口水。

  「……你們慢慢打,我先走了。」依蘭很有禮貌地躬了躬身,茫然地轉身向樹林外走去。

  惡魔不在這裡那就沒她的事了。

  話說,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打架呢?

  算了算了,貴族的恩怨情仇都和她沒什麼關係。

  依蘭腦袋一點一點,慢悠悠地踱遠了。

  「依……」維納爾剛喊出一個字,加圖斯就把他推在了白楓樹上。

  「你還想幹什麼!」

  維納爾狠狠罵了個髒字:「別以為我怕你!」

  很顯然,美妙的約會已經被加圖斯攪了。

  維納爾也是一肚子悶氣。

  他也想不通加圖斯是發了什麼瘋,居然偷偷跟著他進了樹林。他告訴加圖斯自己和依蘭要在這裡約會,請他離開時,加圖斯居然二話不說就衝上來和他打架,還不乾不淨地罵些什麼『禽獸』、『畜生』。

  真他媽有病!

  維納爾越想越氣,撲向加圖斯。

  啪啪啪嘭嘭嘭。

  依蘭一眼都沒有回頭看。

  十幾分鐘之後,兩隻鬥雞一前一後回到了墓道邊上。

  加圖斯戴著面具,倒是看不出掛了彩。

  小公爵那張英俊的臉就有些慘不忍睹了。

  兩個都裝作沒事人的樣子。

  維納爾走到依蘭身邊,若無其事地拿起羊皮紙繼續抄石碑。

  加圖斯擠了過來,抱著胳膊,橫在兩個人的中間。

  依蘭:「……」

  就連老學究詹姆士都發現了氣氛不對。

  他推了推銅絲邊眼鏡,打趣說:「兩位紳士這是在為我們美麗的依蘭小姐爭風吃醋嗎?噢,放心放心,雖然我競爭力極大,但我心有所屬,不參與你們的競爭。」

  維納爾:「……」

  加圖斯:「……」

  依蘭無奈地歎息著,埋頭抄方程。

  沙沙沙沙。

  午餐還是牛肉乾。

  依蘭啃了兩條,然後把剩下的乾糧又藏到了懷裡。

  她,已經擁有三袋密封牛肉乾了!真是收穫頗豐。

  維納爾一直想找機會和依蘭單獨說話,可惜加圖斯盯得很緊,像防狼一樣防著他。

  小公爵真是快被氣死了。

  依蘭看著日頭往西邊爬下去,心中越來越安穩。

  過了約定的獻祭時間,惡魔一定就不會再執著於收割維納爾了吧?

  下午五點左右,墓道中跑出來一個滿臉興奮的騎士。

  「底下的石碑出土了,石碑之下,果然還有另一座墓室!」

  守在墓道口的騎士長點點頭,望向加圖斯,等待他的命令。

  加圖斯示意下墓。

  「詹姆士導師,敢不敢進墓中一觀新石碑?」

  「當然!」老學究已經迫不及待地撩著魔法師長袍往墓裡跳。

  依蘭有點擔憂:「墓裡面難道沒有發現屍體嗎?」

  被金冠行屍追了一夜的恐懼至今難忘。

  「沒有屍體。」加圖斯走在她的身邊,「放心,保護女士是騎士的職責,我會看著你的。」

  他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誰也別想再傷害你。如果有帶著蜜糖的陷阱,我也會為你踩平。」

  維納爾:「……」他有理由懷疑,加圖斯已經被繁殖器官支配了腦子。

  墓道不算狹窄,兩名貴族一左一右,把可憐的小依蘭夾在正中,悉心呵護。

  依蘭:「……」

  她十分憂慮——天就要黑了,惡魔換過來之後,該怎麼面對這兩位熱情得過分的『紳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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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瘋狂一夜

  龍晶燈的照耀下,陰森潮濕的墓道變得過分明亮,一點點恐怖氣氛都沒有了。

  時不時能看見一些新鮮的小土包,以及黑色的汙血。

  加圖斯熟稔地介紹說:「這些嬰體怪物學名叫做劣魔,是絕跡了很多年的低等魔種,並不難殺。只有初出茅廬的菜鳥,才會被它們弄得手忙腳亂——對於真正的戰士來說,擊殺它們非常簡單。」

  這是在譏諷維納爾差點兒被嬰怪傷害的事情。

  維納爾冷笑起來:「躲在帶盾的壯漢身後看別人除魔,當然是簡單得不得了。」

  夾在兩隻鬥雞中間的依蘭:「……」

  加圖斯單手抱胸,朝著依蘭躬了躬身體:「美麗的小姐,待會兒如果發現敵人,請站在我身後,讓我來保護你……以及保護像瓷器一樣精緻脆弱的鬱金香小公爵。」

  持續嘲諷輸出。

  「加圖斯。」維納爾擺出貴族特有的傲慢假笑,「你這個虛偽的傢伙無法繼承王位,可真是王國之幸!」

  因為擁有一頭深灰色的頭髮,加圖斯早已被剝奪了爭取王位的資格。

  維納爾這誅心之劍,紮得又準又狠。

  「維!納!爾!」

  眼見這兩個又快要打起來。

  身處墓道中,不知道天色怎麼樣了,依蘭憂心著交換的事情,感覺自己就像在等待行刑的犯人一樣,邊上的人還聒噪個沒完。

  「別再吵了。」她壓著嗓子說,「難道你們認為,在一座墳墓裡找不到屍體是一件好事嗎?」

  加圖斯寬容地笑了起來:「在前方探索的戰士,都是最精銳的皇家盾騎士,墳墓的主人就算復活過來……噢,勇者們會讓他後悔自己的復活。」

  話音剛剛落下,望不到盡頭的墓穴深處突然傳來了淒厲的慘叫聲。

  聲音在墓道中盤旋,裹上了濕冷的黴味,帶著不祥的死亡之息,鑽進了耳朵。

  騎士們紛紛拔出了劍,警惕地圍在外圈,用戒備的姿態前進。

  加圖斯剛說出大話就被打臉,這讓維納爾心情大好。

  這裡光線明亮,人也多,維納爾並不擔心安全問題,依舊很有閒情雅致:「依蘭‧林恩,我發誓會用生命守護你。等到安全離開這裡,可否繼續我們沒能完成的約會?」

  在危險的地方調情,真是刺激又浪漫。

  加圖斯步履沉穩:「依蘭‧林恩,記住我的話,你不需要勉強自己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情。」

  依蘭歎了口氣——這些貴族真是傲慢又自大。他們明明知道這裡有危險,居然還有閒心去吵那些有的沒的。這是堅信死亡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嗎?真是盲目自負。

  兩個幼稚鬼!依蘭暗自腹誹。

  她動了動嘴唇,正想說話,忽然一陣天旋地轉。

  交換!

  天使離開,惡魔降臨。

  維納爾緩緩旋著手中的劍:「我和依蘭的事情與你無關,加圖斯。那是我們約定。你的搗亂,只會讓我們的約定延後,而不是作廢。對嗎,依蘭?」

  兩個男人一起望向突然停下腳步的少女。

  她的身體輕輕晃了一下,在墓道中,瘦小的她看起來莫名多了些陰森森的氣質。

  她微垂著頭笑,一頭烏髮在墓道中顯得異常幽黑。

  她的身上彷彿沁著寒氣。

  「雖然出了點意外……約定當然不會作廢。」她緩緩抬起一雙黑得攝人心魄的眼睛,「加圖斯,你也想一起?」

  維納爾:「……」

  加圖斯:「……」

  「那就先解決這裡的事情。」她走向前方,纖細的胳膊劃過一道俐落的弧線,奪走了維納爾手中的劍。

  她反手握著那把稍有一點秀氣的魔法寶劍,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背影看起來就像最出色的戰士。

  *

  依蘭事先想過,周圍都是光明騎士,惡魔的本體肯定不會離得太近。

  她猜測他可能會在樹林裡等待交換來臨。

  沒想到,換魂之後,眼前的場景竟會那麼恐怖!

  一張枯萎腐爛的臉幾乎貼在她的身上,兩個黑漆漆的眼洞直勾勾地盯著她,它呲出一口黑色爛牙,對著她發出野獸一樣的低沉咆哮。

  依蘭往後一跳,身體撞到一個冰冷的物體,彈了回來。

  回頭一看,兩隻小眼睛裡立刻冒出了淚花:「嗚嗚嗚嗚……」

  身後同樣是一樣腐爛的枯臉,它歪著腦袋,下巴脫落了一半,正在大張著嘴巴,很努力地往她身上薅。

  依蘭魂都嚇飛了。

  誒……誒?還、還有……

  她緩緩轉動小黑豆眼。

  周圍根本不止兩具行屍,她被包圍了。

  一二三四五……

  五具缺胳膊少腿的腐臉行屍圍著她,它們發出低低的、獸一樣的吼叫,張牙舞爪。

  依蘭小毛線炸著毛,瑟瑟發抖。

  等、等等……

  它們好像無法攻擊到她。

  雖然它們都在很努力地抓、撓、啃,擠過來擠過去,一張一張爛臉在她周圍晃,她卻安然無恙。

  她定了定神,整個毛線團都活了回來。

  怎麼回事?

  她仔細觀察四周,很快就看出了蹊蹺。她的周圍有一個冰冷透明的黑罩子,隔絕了行屍。她剛才碰到的東西就是它。

  她被裝在這個罩子裡面,懸浮在離地五尺左右的地方。她就像罩子裡面的觀賞品一樣,被供在一堆行屍的中間。

  行屍們的攻擊全被透明黑罩子攔住了,它們看得見她,卻摸不著。

  五隻戴金冠的行屍都缺胳膊少腿,看起來像是被人很野蠻地挪到這裡的。

  依蘭小毛線:「……」

  她十分肯定,這是惡魔對她實施的打擊報復!

  一定是因為維納爾的事情。她攪黃了他的獻祭,他就故意這麼坑她。

  可是……他把行屍抓過來之後,難道也變成了毛線球,在這透明罩子裡蹦蹦跳跳吸引它們,等待交換嗎?

  惡魔邪惡恐怖的形象在依蘭心中瞬間崩塌。

  她把細長的尾巴捲回來,在身上綁了兩圈。

  她才不要待在這裡被行屍們圍觀一整夜,她要自救!

  依蘭望向四周。

  這是一間地下殿堂,正中停放著青色石棺,棺蓋大開,棺材的主人此刻正在對著她發出『嗷嗚嗚嗷』的聲音。

  這個地方的大小、結構格局,都與她上次看到的停棺殿堂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它沒有被樹木的根鬚侵佔,整間大殿看起來十分乾爽,牆壁上濃墨重彩的油畫依舊清晰。

  她想細看,但五隻行屍圍著她拱來拱去,老是阻礙她的視線。

  依蘭生氣了。

  「走開啊!」她發出幼齒的咆哮。

  行屍們撲得更加歡快。

  依蘭瞪著一雙小黑豆眼,忽然,她慢吞吞地把眼珠子轉了一圈。

  又轉了一圈。

  她想出了一個好點子——召喚水元素,沖走它們!

  正好練習一下自己的元素魔法。

  依蘭眯起了眼睛,覺得自己真是太機靈了。

  她默默感應水元素真名……

  「嘩啦啦啦!」

  誒?

  等等,她是要用水沖走這些行屍,不是要淹自己啊!

  整個『玻璃罩子』裡嘩一下裝滿了水,圓滾滾的依蘭很不爭氣地漂了起來,更像一隻豚魚了。

  「啊咕……咘嚕……」

  她的『腦袋』抵在了囚籠的頂部,尾巴直直下垂,整個人就像一隻飄起來的氣球。

  她把眼睛挪了下來,盯住長得最醜的那隻行屍,集中精神力,嘗試把水元素召喚到罩子外面。

  「嘩啦啦——」

  這一次她成功了,行屍被突然出現的迅猛水流沖得倒退了好幾步。

  依蘭在水裡點了點頭,心中有數了。

  用毛線球身體的時候,她一次可以召喚一盆水。

  依蘭:「……」

  明明是非常高端的元素魔法,怎麼這樣一類比,感覺就一點檔次都沒有了……

  她反複試了好幾次,把一隻隻行屍沖得東倒西歪。

  她一邊玩,一邊總結經驗。

  釋放魔法的強度,很顯然和精神力有很大的關係。

  這個身體不會累不會餓,精力充沛,狀態全滿,比她自己的身體精神好,所以她使用這個身體的時候,能召喚一盆水元素。

  『怎麼樣才能提升精神力呢?』

  她決定大度地不計較惡魔今夜幹的好事,見面之後,虛心向他請教進步的辦法。

  *

  加圖斯一行來到了發出慘叫聲的地方。

  首都派出的盾騎士共有五十人,他們組成了盾陣,一把把利刃從盾牌的空隙中探出去,指向一個冒著灰塵和黑霧的坑洞。

  坑洞邊緣有拖拽的痕跡。

  「連續有三個人被抓下去了!」一名騎士向騎士長彙報,「看不清敵人的樣子。動作太快、力量太強,輕易就能擊破盾陣。」

  坑洞就是原本停放著青色石棺的位置。

  石棺底下鎮著一塊元素魔法石碑,它和石棺一起被挪到了邊上,露出這個漆黑的大洞。

  龍晶燈扔下去之後,立刻就會被滅掉。

  下面的情況一無所知。

  騎士們不敢再輕舉妄動,組成盾陣,被動防守。

  氣氛緊張,下面只要傳來一絲細微聲響,騎士們的肌肉就忍不住開始痙攣。

  「嘖,」黑髮女孩拎著劍,懶洋洋地撥開一名盾騎士,唇角勾著笑,聲音低而興奮,「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個東西哭鼻子的模樣。」

  只見纖細的身影一閃,她直直跳進洞裡。

  誰都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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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歷史塵埃

  「依蘭?!」維納爾失聲大喊。

  女孩纖細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坑洞裡,最後一縷飄起的秀髮也落了下去。

  她進去了!

  「愣什麼!救人!」維納爾的藍色瞳仁在眼眶中瘋狂顫抖,他不顧自身安危,衝到了黑暗的坑洞旁邊。

  加圖斯一手持劍,另一隻手攥住維納爾的胳膊,將他狠狠扯回盾騎士身後。

  「來不及救了,」加圖斯壓低了嗓門,緊貼著維納爾的耳朵,聲音冷酷,「掉到下面,瞬間就會被撕碎。你也不要命了?」

  維納爾猛然回神,看看自己剛才站立的地方,距離黑暗的坑洞邊緣一尺都不到,那個東西只要一伸手,就能把自己也拖下去……

  維納爾一陣心驚肉跳,發熱的腦子迅速冷靜下來,上頭的熱血『刷』一下化成了冷汗,順著皮膚汩汩流下。

  真是……太衝動了!

  哪怕掉下去的人是自己的父親,自己也不該那麼衝動。

  幸好被加圖斯及時拉回來了,回頭一想,真是兇險萬分。

  維納爾虛弱地喘著氣。

  加圖斯把維納爾推到兩個盾兵身後,然後揚起手中的劍:「騎士們,你們的勇氣呢!難道還不如一個女人嗎!衝進去,證明自己!」

  「勇氣!勇氣!勇氣!」

  騎士們挑著燈,衝下黝黑的墓道。

  維納爾陰著臉,站在盾兵身後。

  他承認自己確實對依蘭很動心,但如果她死了,那就不值得在一個死人身上浪費更多的感情。他相信加圖斯也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同一類人——為一個女人爭風吃醋打打架,那是男人的浪漫,但真正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可就難說了。

  維納爾皺著眉頭,跟隨盾陣移入墓道。

  騎士們很快就在下面站穩了腳跟,龍晶燈照出了每一根頭髮的影子。

  四周散落著幾面扭曲的盾牌、被撕碎的重鎧以及潑灑在牆壁和地面的血跡——那三個被拖下來的騎士死得乾乾淨淨,連骨頭渣都沒剩。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但卻看不見女孩和兇手的身影。

  這裡同樣是一條墓道。

  墓中之墓。

  『怎麼會有人把墓修在別人的墓上?』

  這樣的風俗,任何地方都不曾聽說。

  墓道延伸向遠方,按照第一座墓的經驗來看,左右墓道會在前方匯攏,就像一枚戒指的形狀。而那個存放著石棺的殿堂,就像戒指上面的寶石。

  「不可能。」騎士長冷靜地說,「她下來不過幾秒鐘,怎麼可能不見了?仔細留神,附近可能有裂隙或者陷阱!」

  盾騎士們緊張地豎著盾,緩緩向前推進。

  加圖斯和維納爾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想起了依蘭那句話——在一座墳墓裡找不到屍體是一件好事嗎?

  「滴嗒。」

  加圖斯的金色面具上,忽然染上一道墨黑的汙跡。

  他抬起手來,抹了一下。

  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隨著他的動作彌漫開。

  「嘩啦——」一聲奇怪的,像是撕爛了破布一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騎士們慢慢地抬起頭,屏著呼吸,望向墓道頂部。

  「噗噗噗——」

  目光上移的同時,黑乎乎的異物從洞頂垂落下來,澆了加圖斯一身。

  是一些烏黑腐爛的汁液和半固體。

  「嘔——」

  加圖斯淒慘地吐了出來。

  「讓開。」略帶一點啞意的女聲冷冷地響起。

  她在上面!

  因為體力透支,她的喘息聲有些沉重。

  她單手抓著洞頂彎下來的一條粗壯的植物根鬚,另一隻手握著維納爾的魔法寶劍,把一具頭戴金冠的腐屍釘在洞頂。

  她反手一切,腐屍被剖開,於是淋了加圖斯一頭一臉。

  說話的同時,她抽劍、下跳,『砰』一下落在地面,膝蓋微彎,卸去了降落的衝擊力道。

  「好……帥氣啊……」幾個騎士震驚地喃喃。

  那具腐爛的行屍也摔了下來,腦袋上的金冠掉到一旁,滾了三圈。

  加圖斯手忙腳亂地跳開,險險沒有和腐屍來一個親密擁抱。

  黑髮女孩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勇氣?呵。」

  加圖斯顫抖著,再次淒慘地跑到牆角去吐了。

  騎士長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歎息:「怎麼沒想到,它既能第一時間偷襲,又不被燈光照到,是因為它爬在洞頂上呢?」

  死去的每一名盾兵都是帝國的精銳,真是太可惜了!

  「走吧。我趕時間。」黑髮『女孩』拎著染上了汙血的劍,帶頭向前方走去。

  這座墓中墓,共有七層。

  他把那個不識好歹的毛線球關在最下面一層,剩下的五隻行屍都在她那裡。

  一想到她被嚇得絨毛倒豎,嗚嗚哭泣著撲進自己懷裡認錯求原諒的模樣,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惡魔的微笑。

  *

  最深處的墓室中,很快就蓄起了水。

  依蘭毛線球悶頭施展了許多次元素魔法之後,驚奇地發現這一間墓室居然是密閉的,並沒有環狀的墓道連接別處。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墓室變成了一個大泳池。

  五隻行屍泡在水裡,被她刻意攪起的浪花推來推去。

  它們顯然不會游泳,一摔倒就再也爬不起來,在池底爬啊爬,張著嘴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解決了行屍,依蘭終於可以觀賞牆壁上的壁畫了。

  她記得第一間墓室中的壁畫只是一些寓意不明的符號,雖然被根鬚和濕氣侵蝕了大半,但還是能看出來,它們是封印之類的東西。

  但這裡的壁畫明顯不一樣,它是敘事的。

  它由七部分組成,依蘭一眼就認出這是『七邪之亂』。

  那是光明聖戰期間發生的事情。

  對於普通人來說,它幾乎就相當於光明聖戰本身。

  那時候黑暗籠罩著大地,魔鬼在世間的七個代言人率領著邪惡魔法師,攻陷了七國首都,奪下王位。

  在邪惡的統治下,所有人都像是生活在地獄裡面,那是史上最恐怖、最黑暗的時代。

  壁畫正是記載了『七邪之亂』的情景。

  七個邪惡巫妖王登上王座,座下白骨累累,整個世界都被死亡和火焰籠罩。

  不過混亂並沒有持續太久,期盼光明的呼聲喚醒了光明女神。

  女神顯聖,召集光明騎士,與黑暗力量決一死戰。

  邪惡陣營因為被魔鬼操縱靈魂,每一個人都不知疼痛、不畏死亡,戰爭之慘烈超出想像。

  那場戰爭曠日持久,戰火波及整個大陸,每天死去的戰士數也數不清。

  最終邪不勝正,七個巫妖王以及他們麾下的邪惡魔法師全部被正義使者送進了地獄,永不超生。

  他們邪惡的靈魂,正好用來組成七盲星陣,封印魔鬼。

  這裡就是埋葬他們的墳墓。

  「七邪之亂……」

  依蘭毛線球愣愣地捲過尾巴,撓了撓頭。

  她看了看泡在水裡劃水的金冠行屍們。

  它們就是歷史書上最為臭名昭著的邪惡巫妖王?真是匪夷所思啊!

  魔鬼麾下最忠誠的信徒,信奉黑暗力量的巫妖王和魔法師……最終和他們的主子一起永沉煉獄。

  她垂下一對小黑豆眼,看了看自己圓滾滾毛絨絨的身體,無辜地甩了甩尾巴。

  與那個史書中恐怖殘忍的大魔王相比,自己認識的這隻惡魔好像也不算壞,他們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她晃著身體,在罩子裡面遊了幾圈。

  墓室之中,漸漸開始發生一些變化。在元素之水的浸泡下,墓穴牆壁上的油彩一片片脫落,融進水中。

  依蘭:「啊哦。」

  她不是故意毀壞文物古跡的。

  很快,她發現高處的油彩也像融化的奶油一樣,緩緩向下流淌。

  濃墨重彩匯成一道道豔麗渾厚的濁溪,落到水面,洇成一團團色塊。

  這些渾濁的油彩好像長了眼睛一樣,從四面八方緩緩游向池底的行屍。

  這一幕,說不出地詭異恐怖。

  甚至比行屍還要更可怕。

  依蘭睜大眼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油彩向著五隻行屍的方向蔓延。

  第一隻行屍被油彩包裹,它猛然張大了嘴巴,在水下無聲而劇烈地掙扎。

  就像是一塊投進沸水中的冰一樣,行屍迅速融化,變成一灘黑墨,融進了油彩裡面。

  它消失的瞬間,一道靈魂尖嘯席捲墓室——

  「自由之魂永不磨滅!」

  是它生前殘留的最後意志。

  依蘭渾身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這道殘留意志中充滿了堅定無畏、如山一般挺拔堅韌的氣勢,轟隆隆一下就撞擊在了她的心口。

  黑暗的巫妖王,怎麼會留下這樣的慷慨豪情?

  依蘭驚恐地盯著還在水底爬來爬去的另外四隻金冠行屍,陷入了沉思。

  很快,油彩污漬爬向它們,一隻接一隻將它們徹底分解。

  「雖死無悔!」

  「公正和自由!」

  「塞那酋斯絕不妥協!」

  「歷史會銘記一切!」

  靈魂尖嘯盤旋在墓室裡。溶解了行屍之後,那些油彩失去了攻擊力,像一灘灘普通污漬一樣散在了水中,把清澈的元素之水染成灰灰的髒水。

  水波蕩漾,一浪一浪衝擊著依蘭的內心。

  靈魂的呼聲飽含了逝者最後的情感和意志,不像言語那樣蒼白,它本身就帶著山海一樣的質感。沒有邪氣,沒有被操縱的渾噩,它們是壯烈的、英勇無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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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絕不認輸

  亡者的靈魂尖嘯在墓室中回旋。

  英勇、無畏而壯烈。

  依蘭身心震撼。

  坦利絲王國,哦不,整個瑪法大陸上的孩子都是聽著勇者大戰七邪的故事長大的。

  每一個人,都對那七名邪惡的巫妖王深惡痛絕,唾駡和厭憎刻入血脈,代代相傳。

  這些行屍是七邪王……為什麼他們最後的意志是這樣的?

  依蘭忽然想起了上次驚魂一夜。

  那隻行屍揮著寶劍追砍她的時候,動作很有王者霸氣,劍勢大開大闔,好像生前的本能已經刻進了骨髓,哪怕變成一具行屍,仍保留著肢體記憶。

  看著像真正的戰士,而不是依靠黑暗力量的巫妖王。

  如果七邪王並不是巫妖王……那麼,他們生前真是邪惡的嗎?

  依蘭感到戰慄。

  最後一道意念緩緩消散,但那渾厚的靈魂尖嘯仍在依蘭的腦海中盤旋。

  「歷史會銘記一切!」

  歷史會銘記一切……

  會銘記一切……嗎?

  可是,歷史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啊!

  依蘭縮成了小小一團。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很酸很澀,一股悲壯的情緒不斷地衝擊著她的心臟和眼睛。

  她用尾巴捲住了自己的身體,擁抱著瑟瑟發抖的自己。

  她感到一種深刻的無力和絕望,想撕碎些什麼,卻又深知自己什麼也做不到。

  這種感覺曾經在她心頭萌出過小小的芽。那一次,她發現妮可每天辛勤工作本來應該賺到一百個銅幣,但經過層層盤剝之後,最終拿到手裡只剩下十八到二十個,另外那些都落進了貴族們的錢袋,供他們奢侈享樂——平民想掙錢謀生,可以,上交百分之八十就是了。

  年幼的依蘭覺得不公平,妮可心疼地抱住她,說了一句話。

  「孩子,忍耐,人生就是忍耐。」

  多麼無力絕望啊。

  這一刻,更加強烈的窒息感像一座大山,沉沉地壓在她的頭頂。

  除了忍耐、忽略、遺忘、麻痹,讓自己精神麻木不去想那些不該想的東西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依蘭小毛線縮在罩子下方,身體越來越扁。

  靈魂尖嘯已經消失,但她的腦海中,迴響仍在持續——

  「永不遺忘……永不妥協……自由……自由!」

  她很努力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脯。

  『不……』

  『我要知道歷史的真相!』

  『我不要再弱小無能,我要成為最厲害的魔法師,我不要忍耐,我要力量!』

  『我,依蘭‧林恩,我也絕不認輸!絕不認輸!』

  她炸著毛,繃著尾巴,一雙小黑豆眼拉得長長的,心靈受到的衝擊太過強烈,她的情緒激蕩失控:「嗚嗚嗚嗚……」

  好丟人。

  立下壯志的時候她居然在哭。

  幸好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

  頭頂上方,忽然傳來石板挪移的聲音。

  「嗚嗚嗚嗝!」依蘭猛地收聲,抬起眼睛。

  墓室正上方的石碑被人移開,露出一個大洞。

  嘈雜的人聲和龍晶燈的光芒一起灑了下來。

  有人來了!依蘭毛線球嚇得貼在透明罩子上,把自己弄成薄薄一灘,不讓人看出她是個什麼東西。

  一個瀟灑俐落的身影率先一躍而下,極輕的冷笑聲飄進依蘭的耳朵。

  依蘭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把她關在這裡,然後親自來捉她。

  真是個惡魔!

  只不過……

  惡魔他,一定不會想到這底下全是水。

  而且是溶解了行屍之後,骯髒渾濁的污水。

  依蘭不忍直視,旋過尾巴,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噗通——」

  惡魔落水了。

  有兩位騎士緊隨惡魔跳了下來。

  「噗通噗通!」

  「噢——咕嚕咕嚕……」

  依蘭小薄餅偷偷把自己的眼睛貼在罩子邊緣。

  只見兩個倒黴的盾兵在池底拼命劃水,模樣看起來和剛才的行屍一點區別都沒有。

  惡魔蹲在水下懵了一會兒之後,倒是輕輕巧巧就浮出水面,視線一轉,一對黑得嚇人的眼睛精準無比地盯住了依蘭小薄餅。

  一頭黑髮濕漉漉地貼著臉頰,龍晶燈沉在水底,自下而上照亮了他的面龐。

  黑髮黑眸的襯托下,巴掌小臉白得發光。

  惡魔表情冷酷,微微皺著眉,撇著唇角。

  依蘭又一次被自己的美貌給震到了。

  自己長得真好看啊!生氣也那麼好看!

  他踩著水,嘩嘩走近,抬起一隻手摁在透明黑罩子上。

  碎裂的脆響十分細微,就像空氣中炸開了一個小小的肥皂泡。

  冷白的手一把捏住了依蘭小線團,他低低地咒一聲:「算計我?」

  依蘭趕緊細聲細氣地回他:「沒有沒有。」

  誰知道他會跳下來呢?

  為了證明自己真不是故意坑他,她急忙畫蛇添足地補了一句:「這麼顯眼一池子水,怎麼可能用來算計人呢。連豬都不會上當吧!」

  他:「……」

  氣氛頓時變得十分古怪。

  依蘭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慌得搖了搖尾巴:「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說你是豬……」

  她卡了殼。這句話接下去,豈不是要說『你連豬都不如』?

  比不說還糟。

  他笑了起來,扯開的唇角就像石膏雕像上的裂縫一樣,陰惻惻地瘮人。

  他用手指去掐她的眼睛。

  依蘭把眼珠圍著身體一頓亂轉,躲避他的毒手。

  「別掐別掐,這是你自己的身體!」

  「呵……」

  他冷笑著,動作更加無情。

  忽然,他打了個冷顫,然後張開嘴巴——

  「阿嚏!」

  依蘭一身絨毛都被呼到了身後。

  她感覺到他的掌心很燙。

  「我的身體還在發燒……」她弱弱地嘀咕。

  看這傢伙拎著劍亂蹦的樣子,明顯沒好好照顧她的身體。

  「我有你那麼嬌氣?」他不屑地眯著眼睛。

  他看了看四周,靈巧地爬到了石棺上面,冷眼看著那兩個還在水裡嘩嘩狗刨的蠢騎士,捏過依蘭低低地問:「行屍呢?被你吃了?」

  她雙眼一瞪,驚恐無比地憋出了氣音:「難道你吃那個?!」

  要不然怎麼會懷疑她的食譜?

  他愣了下,壞意地壓低了嗓音,陰惻惻地說:「對啊。」

  依蘭:「……」

  她翻著小黑豆眼快要暈過去的樣子讓他心情好了不少。

  「呵呵呵。」

  愚蠢的人類。

  幾道明亮的燈光照下來,他噤了聲,不動聲色地把依蘭毛線球揣進了口袋裡。

  「下面什麼情況?」騎士長的聲音傳下來。

  一名盾騎士終於艱難地爬了起來,站在齊胸深的髒水裡,對著上面喊道:「該死!這下面全是臭水!」

  「沒有行屍嗎?」騎士長問,「依蘭小姐沒事吧?」

  兩個騎士挑起龍晶燈,手忙腳亂地匆匆照了一圈。

  只見『依蘭』端端正正地站在石棺上,冷靜淡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兩個騎士不禁有些慚愧——看看人家!

  「依蘭小姐沒事!這裡是最後一間墓室了,騎士長!看起來沒有什麼危險,除了水有點臭之外,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先把水弄乾。」騎士長揮揮手,下令用繩索吊著盾牌,把神聖之盾當成寬口水桶來使用,一盾一盾地把底下的水運出去,潑到上層的墓道裡。

  一番忙碌之後,墓室中只剩泥濘和少量殘留的污水了。

  騎士們留足人手之後,挨個跳了下來。

  依蘭從口袋裡探出眼睛,環視一圈。

  她發現維納爾和加圖斯都沒有跟下來,心中不禁有一點忐忑。

  她記得交換之前,這兩個人像鬥雞一樣在她身邊啄來啄去,趕都趕不走。

  也不知道惡魔對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會不會又給她留下奇怪的爛攤子……

  依蘭憂慮地捲起了尾巴,頹喪地望著騎士們。

  他們很快就搬開了石棺。

  龍晶燈的光芒照向石棺之下。

  詹姆士導師也跳了下來,他的禿頭散發著智慧的光芒,神色興奮:「我猜墓穴的最深處,一定藏著最珍貴的寶藏——魔法聖典?我賭一個銀幣,一定是魔法聖典!」

  前面每一口石棺下,都封著一面魔法石碑。

  最後的藏品一定也和魔法有關。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望向石棺下方。

  「咦?」

  石棺底下,只有一個奇怪的金屬凹槽。

  拳頭大小,形狀有一點像喇叭花,槽壁上刻著放射狀的符文。

  「咦……」詹姆士導師摸了摸自己的禿腦袋,「這是符文法陣的中心!噢天哪!上面那些墓室牆壁上的符文,都是法陣的主體,正好對應著這裡。它們合起來……噢,它們合起來,就和光明神殿中的增幅法陣一模一樣——增幅法陣設在神殿的地面上,可以增強神聖之光,讓信徒更加容易感知女神的光輝……可是在這種地方,它有什麼用?難道這個坑裡還能居住著邪惡巫師,吸收上面那些行屍的靈魂怨氣嗎?」

  騎士們更加摸不著頭腦。他們只練體術,不研究神學。

  詹姆士導師四下張望:「可惜了,這裡居然進了水,毀掉了壁畫!解密的關鍵一定就在這裡,真是太可惜了!」

  「沒什麼可遺憾的,詹姆士導師,」騎士長安慰道,「我們搗毀了一處魔窟,還得到了七塊元素魔法石碑,難道不是一件大喜的事情嗎?」

  「不錯!」詹姆士開心起來,「看來還得在這裡多待幾天!」

  「是的,不必憂慮。」騎士長開了個玩笑,「就算這真的是什麼增幅法陣,可是陣心這麼小,也住不下邪惡巫師啊。再說,現在它已經徹底毀掉了,一切都成為過去。」

  依蘭甩了甩小尾巴,下意識地想反駁:『誰說住不下?這個坑,裝我不就正好合適嗎?』

  念頭一閃而過,她的身體逐漸僵硬。

  壁畫說『鎮壓』,詹姆士導師說『增幅』。

  忠實信徒的不屈意志,被法陣增強,用來鎮壓……誰?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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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7 20:40: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危情時刻

  依蘭緊張地轉動一對小眼珠,盯住石棺下面的凹槽。

  看這大小和形狀,裝她正合適。

  不,不是她,而是惡魔。

  惡魔這個身體,和石棺下的法陣中心無比契合。

  七位『邪王』的不屈意志,經過法陣增幅,用來鎮壓他們忠於的主人……

  她緊張兮兮地抬起眼睛去看他。

  他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異樣,依舊擺著那副冷漠的表情,無聊地看著騎士們。

  就像蹲在樹下看螞蟻。

  事不關己。

  依蘭鬆了一口氣。

  她的腦袋還有一點亂,如果惡魔和這個地方有關係的話,她會感覺更加無措。

  她一時還理不清楚其中的因果善惡。

  因為壁畫被她陰差陽錯之下毀掉了,所以詹姆士導師和騎士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裡竟然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七邪王埋骨的地方,還以為只是一處邪惡巫師的獻祭場所。

  依蘭決定瞞下這個秘密。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最好不要讓光明神殿知道。

  她蹲在口袋裡,感覺到惡魔的身體時不時輕輕晃一下。

  病還沒好,又提著劍在墓道中奔波了大半夜,他一定很累很睏。他用掌心抵著劍柄,閑閒散散拄著劍站在牆角。

  她偷偷打量他。

  從他的臉上倒是看不出絲毫異常。她知道這個惡魔特別好面子,為了不讓別人看出虛弱,他可以擺著架子,一直撐到暈倒為止。

  『咦,我為什麼這麼瞭解?』依蘭小毛線奇怪地把兩隻小眼睛偏到了一邊,『唔,一定是因為他這種自大狂太容易看透了。』

  這間墓室很快就被掀了個底朝天,一無所獲。

  它確實沒有什麼挖掘價值了。

  詹姆士導師看起來十分失望——每一層墓室的封墓石都是魔法石碑,這樣一層層發掘下來,當然會讓人胃口變大,期待著在墓穴的深處發現最有價值的寶藏。

  沒想到居然連魔法石碑都沒有。

  「先離開這裡吧。」騎士長說,「墓道中肯定還會有漏網的劣魔,不宜久留。把魔法石碑運出去之後,就把它封上,以免留下禍患。」

  「唉,只能這樣了。」詹姆士很不甘心地把石棺下面的凹槽看了一遍又一遍。

  確實是挖不出任何價值了。

  繩索吊下來,大家離開了底層墓穴。

  依蘭偷偷探出眼睛,看見維納爾和加圖斯雙雙窩在牆角,兩個人都是一副洩氣的樣子。

  加圖斯的狀態非常糟糕,一身金色鎧甲上不知道染了些什麼,一片一片黑乎乎的污漬,隱隱散發出可怕的臭味。他看見『依蘭』的時候,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不像是厭惡或者害怕,也不是歡喜羞澀。

  依蘭:「……」完全猜不到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望向維納爾,他的臉色也不大好看,眼神飄忽閃爍。

  依蘭的腦袋裡忽然蹦出一個古老的東方詞匯——殺雞儆猴。

  加圖斯是雞,維納爾是猴。

  「你到底對他們做了什麼?」依蘭細聲細氣地嘀咕著,隔著衣服,用尾巴尖尖戳惡魔。

  她永遠無法想像,惡魔故意淋加圖斯一身腐屍內臟的事情,給這兩位可憐的貴族青年造成了多麼可怕的陰影。

  天就快亮了,依蘭明顯能感覺到惡魔的睏倦,他的腳步有一點飄,體溫忽高忽低。

  『再忍忍,就快換回來了!』她擔憂地看了看他。

  她不能再繼續待在他的身上。

  他的本體如果出現在這裡的話,又刺激到那些可憐的光明之劍,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她用尾巴重重戳了他幾下,無聲地向他示意她要離開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領會她的意思,不過這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她偷偷爬出口袋,趁人不注意,『懟』一下跳向牆角,藏到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她順著墓道悄悄撤退,準備溜到沒人的地方去。

  忽然,人群裡傳出一聲慘叫。

  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騎士的身上趴了一隻劣魔,正在啃咬他的臉。

  「救命!」

  鮮血飛濺,騎士踉蹌著退了好幾步,兩隻手抓住劣魔的身體,想把它從身上撕下來。

  「快幫忙!」

  忽然,又一隻劣魔從天而降,險險沒有撲到詹姆士導師。

  還沒完,只見上層墓道的洞口處,劣魔一隻接一隻地出現,撲殺向人群。

  騎士們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他們迅速處理掉人群中的劣魔,立起盾牌來擋住它們的攻擊,相互配合著收縮了防線,將劣魔一隻隻斬殺在地上。

  劣魔吱吱叫著,退回了洞口。

  「當心!先前的劣魔都不像這一批,它們看起來進退有度,說不定有首腦!」騎士長冷靜地說。

  話音還沒落下,佯裝撤退的劣魔群,忽然一哄而下!

  它們抓著牆壁飛奔,從四面八方席捲向騎士們的盾牆。

  「吱吱吱——轟!」

  一隻皮膚呈深青色的劣魔出現在洞口。

  它的眼神和別的劣魔明顯不同,冷靜、殘酷,像個優秀的獵手。

  它動了動鼻子,嗅過一圈之後,目光緩緩落在了加圖斯的身上,像蛇盯住青蛙。

  那些腐爛內臟的氣味,吸引到了它的注意力。

  加圖斯被護在人群後方。

  騎士們正在奮力抵抗劣魔群的進攻,場面混亂。誰也沒有注意到,那隻深青色大體格的劣魔頭領正悄悄向著親王殿下爬去。

  依蘭小毛線也被這一大群劣魔驚得頭皮發麻,她在牆壁上找到一條細縫,把身體藏了進去,只露出一隻眼睛。

  她看到惡魔晃了一下。

  他猛地伸手探向口袋,發現她不在,他的瞳孔瞬間緊縮,肩膀很明顯地繃了起來。

  『笨蛋,我不是用尾巴戳過你,示意我要離開了嗎?』她甩著尾巴,暗自嘀咕。

  他環視一圈,走向人群後方。

  他的狀態明顯不太對勁了。拖著病軀,熬了一宿,腳步有點發飄。

  拎在他手中的劍好像變沉了許多,把他的肩膀墜得斜斜向下。

  依蘭感到一陣心疼——當然,心疼的是自己的身體。

  她知道惡魔著急找她,也一樣是擔心他自己。

  就在他走到人群後方時,那隻悄悄從洞頂潛向加圖斯的劣魔首領,忽然飛撲而下,直取加圖斯!

  它的行動異常迅捷,遠遠超過了普通的劣魔。

  依蘭離得很遠,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她驚得炸了毛。

  加圖斯周圍的騎士們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變故。

  只見劣魔首領揚起尖利的爪子,直直撕向加圖斯的後心,眼見他就要喪命在劣魔爪下!

  說時遲那時快,惡魔動了。

  他揮起劍,一劍刺向劣魔首領。

  黑髮揚起,有一縷噙在唇角,襯得他的臉色更加冷酷。

  他的表情是不屑的,但體力實在是到了極限,這一劍並沒有發揮出他預想中的威力,雖然刺進了劣魔的身體,但卻沒能將它徹底斬殺。

  一劍之後,再無餘力。他的神情有一絲錯愕,彷彿不敢相信自己會虛弱到這樣的地步。

  纖細身影輕輕一晃,長劍脫手了。

  「鐺鎯——」名貴的魔法寶劍落到了地上。

  他的體力已經耗盡。他躬下了身體,兩條細胳膊拄在腿上,大口喘著氣。而那沒有死透的劣魔首領,正猛地探出一隻利爪,直襲他的胸口!

  他低低地咒了一聲,盡力向後躲去。

  雖然反應已快到了極點,但這個又病又累的身體實在不爭氣,軟綿綿地,只挪開了半尺不到。

  這一下捱定了。

  「嘖。」他扯了扯唇角。

  「砰——」

  劣魔的爪尖擊中了他的胸膛,猛然一撕。

  他的身體向後摔倒,胸口就像煙花綻放一樣,飛濺起一條條鮮紅的肉。

  加圖斯像是剛從夢中驚醒。他猛然喘了一口長氣——好險,是、是依蘭救了自己的命!可是,她自己卻……

  「依、依蘭……」加圖斯顫聲呢喃。

  騎士們倒抽著涼氣,一擁而上,利劍斬向那隻受了傷、正想逃跑的劣魔首領,把它剁成了一灘爛泥。

  然後,無數道顫抖的視線望向躺在地上的『依蘭』。

  噢,這個女孩!是她從劣魔口中救下維納爾,是她隻身深入黑暗洞窟擊殺了行屍,是她拎著劍給大夥開路,揮劍拯救加圖斯的還是她!可這一回,她卻……卻搭上了自己!

  遠處,依蘭整個球都僵了。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心中在尖叫,眼角冒起了淚花。

  她看著他摔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胸口和地面散落著鮮紅的肉。

  他死了……哦不,是她死了……

  依蘭聽到自己的絨毛在『刷刷』顫抖。

  恰在此時,一陣天旋地轉襲來。

  交換!

  眼前的畫面搖搖晃晃地停頓下來,依蘭躺在冰冷的地上,感覺到胸口傳來陣陣悶痛,像是被大象踩了一腳。

  她張開嘴巴,驚恐地呼吸。

  她顫抖著,低頭望去。

  胸膛被利爪擊中,血肉橫飛,一定很痛很痛……

  想像中的撕裂劇痛遲遲沒有來臨。

  她呆呆地看著被撕破的外衫。

  好像……沒有血?

  肉都飛了,沒流血?

  唔……

  肉?那不是她的肉!

  哦不,那是她的肉!

  依蘭猛地睜大了眼睛:「我的牛肉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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