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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愛情獻祭
依蘭想救保羅。
紅髮大個子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
他嫌棄她,說她身材像猴子。他也好心提醒她,不要和維納爾走太近,大貴族沒有真心。
更讓依蘭動容的是,保羅出事,竟然是因為她。
臨死前還惦記著要告訴一個並不熟的女孩,想告訴她有人要害她。
「這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依蘭的眼睛裡冒出了淚花,「我想救他。而且,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斗篷下的絕美魔神露出了善意的微笑,聲音低磁誘惑:「很好。你用什麼來交換?」
「你想要什麼?」依蘭望著他。
這一瞬間,她感覺面前的魔神變得非常陌生。
他的身上喪失了人性,展現出看似慈悲實則冰冷的神性。
「你的靈魂。」他循循善誘,「放心,不會有任何痛苦和傷害,只是讓靈魂歸屬於我。對自己的信徒,我向來慷慨,你會得到很多,多到你無法想像。」
「不。」依蘭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我的靈魂,只屬於我自己。」
他那漂亮到虛假的嘴唇輕輕地勾了起來:「是麼,那你是拒絕交易了。」
「別的呢?」她咬了咬嘴唇,狠下心腸,「沒有別的可以交換嗎?比如……美貌?」
依蘭覺得可以接受自己變得平凡一點。
他的眼睛裡有譏誚一閃而過:「那種曇花一現的東西毫無價值。」
依蘭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他拈著那枚淡紅色的魂珠,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了兩下。
他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遲疑,一個本該很輕易就說出來的條件,卻詭異地在嘴裡滾了兩個來回。
「可是,」依蘭抬起頭,和他討價還價,「救了保羅,不是就能知道兇手是誰了嗎?我們現在一損俱損,幫我也是幫你自己啊。」
他輕輕挑了下眉,黑暗深邃的眼睛裡短暫地閃過一縷疑似狡黠的光芒。
他冷淡地說:「也算有一點道理。」
依蘭驚喜地猛點頭。
「好吧,」他居高臨下注視著她,很不甘願地說,「那我降低要求,只要你獻祭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
依蘭警惕起來:「什麼?」
「愛情。」他輕飄飄地說,「將你的愛情獻祭給我。一旦你愛上哪個男人,就會違背契約,靈魂永受暗影烈焰煎熬。」
依蘭呆呆地張開口:「除了這個,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他的聲音冷了好幾度,「怎麼,難道你已經看上哪一個濁臭不堪的東西了?」
她抿緊了雙唇。
愛情。
她今年十五歲,剛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心中其實也曾偷偷幻想過,生命中突然出現一個英俊高大的騎士,騎著白馬,風度翩翩地向自己伸出手來。他的笑容比正午的陽光還要和煦燦爛,他有善良的心腸,他對愛情忠貞,他還有寬厚溫暖的懷抱。
每一個少女都會做這樣的夢,不是嗎?
她的腦海中,忽然浮起了另外一幕。
溫暖的懷抱,結實的身軀,完美的容顏,無盡的安全感。她,曾經與他赤身相擁……
她抬起眼睛望向他。
斗篷下的容顏冰冷完美,帽沿的陰影罩住他的眼睛,那雙深邃幽暗的眼睛發著光,像是暗夜中的兩簇黑色寒火。寒冰雕鑄的輪廓,高挺筆直的鼻樑,薄而精緻的淡色嘴唇,一開口,那低沉魅惑的聲線就能直擊人心。
天哪,這個世上,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像他這樣邪惡又迷人。
見識過魔鬼的魅力,恐怕再難對誰動心。
況且,這具身體他夜裡要用,他怎麼可能讓她結婚呢?
也許到了詛咒解除那天,她已經是個八十歲的老太太了……
愛情,算了吧。
依蘭重重咬住嘴唇,下定了決心:「成交!」
他眯起了黑暗狹長的眼睛:「你確定?」
「確定。我不會讓自己愛上任何一個男人。」依蘭盯著他手裡的魂珠,「請你救保羅。」
「好。」他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涼涼地點了一下,唇角揚起了她看不懂的笑容,聲線拖得很長,「成交。」
依蘭垂下眼角,默默歎了口氣,祭奠自己還沒有開始就已經逝去的少女之愛。
「忘了告訴你……」他傲慢,「你如果愛上我,那並不違誓。只不過,神明永遠不會回應螞蟻的愛情。」
依蘭隨口答道:「我絕不會愛上你的。」
屋裡的溫度驟降,斗篷下面滲出絲絲縷縷的冰冷黑霧來。
他又發脾氣了,身上的神性蕩然無存。
簡直就是個喜怒無常的暴君。
「不要吵我。」他冷冰冰地命令她,然後捏著魂珠坐到了木桌旁邊。
依蘭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
好像有點失落,又好像有點無所謂。
她離開了小屋,坐在院子裡的長凳上。
胖胖的老瑪麗湊了過來,她笑容開朗,坐到依蘭身邊,拍了拍屁股下的木凳,大聲笑道:「噢!美麗的小依蘭,你看起來好像有心事!怎麼了,是那幾位紳士讓你煩惱了嗎?」
依蘭轉頭望著這位廚藝驚人的老闆娘,彎了彎眼睛:「我在想,沒有了愛情的人生,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老瑪麗捂住嘴巴,噗噗噗地笑。
笑了一會兒,她說:「愛情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夠幫助我們在床上更容易找到快樂,不過,好的技術,輕易就可以取代它。等你到我這個年紀,自然就明白啦!」
她眨了下右眼,眼角堆起密密的魚尾紋。
依蘭:「……」奇怪的知識增加了。
「別著急定下來,多試試才知道誰最適合,」老瑪麗拍了拍她的肩膀,「人不可貌相,其實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依蘭:「……」
微笑,保持純潔的,什麼也不懂的微笑。
依蘭拎著晚餐回到屋裡。
魔神把修復過的保羅魂珠遞給她。
它看起來根本沒有任何變化。
「這……」她狐疑地望向他,感覺自己被奸商給坑了。
他伸出一根冷白修長的手指,在魂珠表面敲了一下。
「依蘭!噢,依蘭!」保羅像是從睡夢中被吵醒,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亢奮,「天哪,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竟然和黑暗神大人在一起,我的天哪!」
他的狀態似乎還不錯。
只不過,大個子變成了手中一枚小珠珠的感覺實在是非常奇怪。
「保羅,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是誰害你?」依蘭忍著彆扭,一本正經地問。
「噢依蘭,見到你真高興!」保羅很努力地蹦了一下,「那天嘛……我在波頓街的拐角那裡,聽到兩個人在談話,其中一個問『你確定這樣的安排萬無一失』,另一個回答說『放心吧我的朋友,走夜路的貧民女孩在史蒂文森街道裡被姦殺再正常不過了,等那三個人回來覆命,我會安排他們到比格斯海峽下面沉睡,永遠不會張嘴』。」
依蘭的心臟重重地跳動,身體感到冰冷:「然後呢?」
保羅說:「我動了動我聰明的腦筋,一猜就知道他們要害的人是你,於是我捨棄了與金髮豐滿美人的約會,趕回來阻止你進入那條街道。結果他們發現了我,駕車來追我,我跑不過他們,被撞死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依蘭心中更加難過:「保羅,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你才……」
「不不不!」保羅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悲傷,「小依蘭,你沒有哪裡對不起我,我對從前的私生子身份真是厭惡透頂了!我討厭那個卑鄙的父親,討厭貪得無厭的母親,討厭頤指氣使的莎麗,更討厭那些僕人暗地裡鄙視的眼神!從前的生活,我已厭惡透頂!」
「可是你現在變成了這樣。」依蘭傷心地看著掌心的小魂珠。
「黑暗神大人答應給我一具更好的軀體!」保羅努力地蹦Q,「噢,我真是太期待了!」
依蘭驚愕地望向斗篷下的暗夜之神。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她的肩膀上:「你有半個月的時間,替他找一具適合的身軀。」
冷白修長的手指,異常冰涼。明明有血有肉,但無論是視覺效果還是戳在身上的感覺,它都更像是一截白骨。
依蘭輕輕打了個寒顫:「為什麼要找身體,你不是答應救他嗎?」
他微垂著頭,整張臉都隱在斗篷的陰影下,勾起的笑容顯得無比邪惡:「你和我交易的內容是修復靈魂。祭品打了折扣,還想拿到多餘的饋贈嗎?你未免貪心。」
他優雅地收回了手指。
「依蘭依蘭依蘭!」保羅滾來滾去,「那只是小事情而已,你只需要把我帶給任意一個意志力不太堅定的人,騙他捏碎這粒魂珠,我就可以搶走他的身體——噢,拜託,幫我找個身份好一點的傢伙,比如維納爾那樣的。」
依蘭:「……保羅,我無法做出這麼邪惡的事情。」
魂珠滾了一下,看起來非常傷心。
依蘭想了想:「剛剛去世的人可以嗎?」
「不不不!必須有生命!生命!」保羅委屈地喊道。
依蘭轉過身,輕輕揪住魔神的斗篷:「沒有別的辦法嗎?」
「靈魂狀態至多保持半個月。」他俯身,帶著笑的聲音惡意滿滿,「你自己看著辦,此事我不再插手。」
依蘭鬱悶地盯住保羅小魂珠。
「噢,保羅,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長壽的烏龜?或者能夠飛翔的鳥兒?」
「小依蘭……」保羅呻吟,「你怎麼忍心這樣對待你唯一的朋友!」
依蘭:「……」他什麼時候變成她唯一的朋友了?
她獻祭了愛情,沒想到換回了一粒燙手的大山芋。
「對了小依蘭,」保羅打了個滾,「那兩個駕車撞我的人,其中一個是血腥約翰。也許你不知道他是誰,他是遊走律法陰影中的殺手團團長,只要付得起錢,他總會製造一些完美的意外來除掉目標人物。那天撞了我之後,正好有巡邏的騎士路過,他們來不及逃走,於是血腥約翰上前攪亂騎士們的注意力,幫助另外那個人藏到了馬車底下。」
保羅生氣地蹦了兩下:「那些不長眼睛的騎士,居然沒有搜一搜車底!天哪依蘭,你無法想像,當時我就躺在地上抽搐吐血,而那個傢伙,那個傢伙就趴在車廂下面,我瞪著他,瞪著他,只能乾瞪著他……氣死我了!」
「難怪你父親坎貝爾伯爵認為這是針對家族的刺殺。」依蘭恍然大悟。
殺手團團長駕車把保羅撞成重傷,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多心。
「哼,」保羅重重噴出一個鼻音,「我那個卑鄙的父親……他做過那麼多虧心事,當然會害怕!就讓他擔驚受怕著吧!」
「跑掉的那個雇主呢?你認識他嗎?」依蘭問。
血腥約翰只是受人之托,真正想要依蘭性命的,是他的雇主。
保羅的聲音無比篤定:「雖然我從前沒有見過他,但我百分之一百肯定,這個人一定是某位貴族的管家或者僕從長!小依蘭你不知道,那股混合著自卑和傲慢的狗腿氣息,我隔著一百尺都能嗅得出來!」
「如果看到他,你還能認出來嗎?」依蘭問。
「當然!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等等,」保羅警惕地往後一滾,「小依蘭,我可不要那個老頭的身體!我得歇息了,你千萬記得儘快替我物色人選,我要貴族,最好擁有一副好容貌,身體要健康,最好是原本就和淑女們打成一片,噢那可以省掉我多少泡妞的力氣……」
「閉嘴閉嘴。」依蘭很敷衍地從革包中取出一隻小袋子,把保羅小魂珠裝了進去。
聒噪的聲音消失了。
夜色降臨,交換。
依蘭小毛線蹲在革包旁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這個球的事情還無法解決,現在又多了一個珠。
真是令人十分頭疼。
魔神倒是一身輕鬆。他打開了她帶回來的餐盒,皺著眉頭,滿臉嫌棄地享用老瑪麗的手藝。
一邊吃一邊還要低低地嘀咕。
「劣質」、「粗糙」、「難以下嚥」。
依蘭蹦到了他的身邊,他的身體頓時緊繃,下意識地圈過一條胳膊護住了餐盒,警惕地盯著她。
依蘭:「……」
這麼難吃,您老別護食啊?
她趴在桌面上,小眼睛一轉一轉。
她發現,這個傢伙在她身體裡面的時候,特別有人性一些。
「喂,保羅的事,真沒別的辦法了嗎?」她細聲細氣地問他。
他飛快地扒飯,扯起唇角冷笑一聲:「沒有。」
依蘭輕輕甩了甩尾巴,聲音變得更低:「你怎麼保證保羅不會向外人洩露我們的事情?是不是……他已經把靈魂獻祭給你了?」
他動作一頓,眉梢挑了起來,意外地看著她。
這個球倒是比他想像中更聰明一點點。
「對。」他答得非常乾脆,「他自願,忠誠,渴望強大。」
她懨懨地把眼睛擱到了桌面上。
她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與魔鬼共舞。
他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放下叉子,傲慢地微仰著下巴,睨她。
「你以為光明之誓是什麼?」他問。
「誒?」依蘭動了動眼珠。
他把雙手撐在木桌上,俯身:「那就是獻祭之語啊……只要誠心起誓,靈魂就不再屬於自己了,而是屬於光明神。明白嗎?」
聲音輕而飄忽,像是魔鬼的耳語。
依蘭被話中之意驚得豎起了絨毛:「什麼?!」
「嗤。」他晃著身體,譏諷地輕笑一聲,然後慢吞吞站起來,去做俯臥撐。
「等等!」依蘭大喊。
他側過小半邊臉:「怎麼,懷疑我說謊?」
眼神瞬間冰冷。
「不是,」依蘭蹦到他的身邊,「剛吃完東西不可以劇烈運動,肚子會痛的。」
他:「……」
盯了她一會兒,他嫌棄地嘖道:「真是孱弱得無藥可治。」
他仰倒在床鋪上,依蘭蹲在他的身邊。
「光明之誓……每個人一生都會念無數遍。」依蘭不安地甩動著尾巴,「神聖讚美詩裡面也包含了誓詞,每個禮拜日大家都會唱啊。所以,許許多多的人都已經失去了靈魂嗎?」
「未必。」他把兩隻手抱在腦後,語氣懶散,「得有誠心,或者有所求。」
「呼——」依蘭輕輕舒了一口氣。
她自己就沒什麼誠心。妮可、老林恩他們,也都不是狂熱信徒。
「不過……」他彎起了唇角,露出惡魔微笑,「現世安穩,光明神不需要拋出誘餌。倘若,有餌呢,你覺得有幾個人可以抗拒光明、正義的召喚?」
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渾身的毛毛都炸了起來。
史書中,人們聽從光明女神的召喚,成為了神聖騎士,擁有與惡魔對抗的實力……得到超凡的力量,而且是為了光明和正義,誰能抗拒!
誰也無法抗拒吧?!
沒有人知道,那其實也是靈魂獻祭。
依蘭很不安地動來動去,心裡掀起了一萬尺那麼高的海嘯巨浪,砸得她暈頭轉向,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為什麼啊……怎麼會這樣……」她茫然地嘀咕。
「呵,」他冷笑,「你以為神是什麼。為什麼要畜牧?自然是因為有收割之日。」
依蘭的毛毛發出『刷刷』的聲音。
真是好冷酷,好無情。
對於神明來說,人類就像是養在後院裡的雞鴨牛羊嗎?
他摁住了她圓滾滾的身體:「你怕什麼,輪不到你發愁。」
她憋了一會兒,弱弱憋出一句:「誰說的,將來我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大魔法師。」
他不屑地笑起來,笑了一會兒,開始鍛煉她的身體。
她順著窗戶爬了出去。
她得冷靜冷靜。那些事情不是她有能力左右的,她現在能做的,只有不斷提升自己的實力。
接下來的日子,她白天盡可能地鍛煉身體,夜裡就到鎮外的小河邊上練習召喚水元素。
她發現,隨著練習次數增加,意念中的「水之真名」越來越清晰,施法時,它就像浮在眼前的一個虛幻投影一樣。
到了第三天夜裡,她忽然突破了瓶頸,一次施法可以召喚雙倍水元素了。
滿滿一桶呢!
身體的強化訓練也有了成效,在她和黑暗神的共同努力下,她的身上出現了薄薄的小肌肉,精神明顯比從前好了很多。用自己的身體時,她也可以召喚出指頭那麼大的水珠了。
當然這一切都處於絕對的保密狀態。
瘋狂的訓練,讓依蘭胃口大開。
老瑪麗變著法兒給她做美食,每一頓都不重樣。
今天送來的是烤肉排。
刷上蜜蜂和醬汁的肋排烤得焦黃,底下墊著炸土豆圈,「滋滋」作響的油脂混著蜜蜂,看上去就像通透漂亮的琥珀。
依蘭埋頭猛啃。
魔神大人和保羅小魂珠非常默契地表示了嫌棄。
「人類滿足口腹之欲的樣子,真是低級又原始。」斗篷下,幽幽飄出低沉不屑的嘲笑聲,修長的背影立在木窗下面,彷彿一眼也不屑多看。
保羅小魂珠在桌面上滾動,他的嫌棄就非常貨真價實:「噢天哪,這肉質一看就知道不是現殺現烤的,起碼存放了兩個小時以上。還有這蜂蜜,居然殘留著花粉雜質。鹽,鹽也只是普通海鹽而不是阿茲默罕特供的晶鹽……嘖嘖,鄉下怎麼可能吃到真正的好東西!這種東西能叫烤肉嗎?它就是垃圾!」
依蘭白了它一眼:「我可真是謝謝你的科普了,窮奢極侈的貴族少爺!」
埋下頭,繼續啃肉排,吭哧吭哧!
保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小依蘭,你可真是沒見過世面!這種低劣的食物,怎麼入得了口呢,連豬都不吃好不好!你得趕緊提升提升眼界和覺悟,跟上黑暗神大人,對吧,大人?」
依蘭:「……」
她非常懷疑保羅這個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窗邊那位慢條斯理地轉過身,臉龐隱在斗篷陰影中,笑得仁慈和善:「說得很好,是時候給你一些獎勵了,我的信徒。烈焰,有助於鍛煉你的靈魂。」
他輕飄飄地拈起保羅小魂珠,化成黑霧消失在原地。
依蘭:大快朵頤!毫不同情!
當天,從淡紅變成通紅的保羅小魂珠縮在革包裡面抖了一夜。
嗚嗚嗚嗚黑暗神大人的獎勵好可怕……
七天時間一晃即逝。
回首都的日子到了,詹姆士導師帶著滿滿的收穫,愉快地宣佈回城。
依蘭早已迫不及待想見到妮可和老林恩。
她從來都沒離家那麼久過。
那兩個傢伙,一定想死她了!
她很想家很想家,她學會了元素魔法,而老林恩也成功賺到了錢,她迫不及待想要和父母分享交換這些喜悅。
她是如此激動,連歷史啊神明啊那些沉重的問題,都可以暫時拋於腦後。
唯一一件不太順心的事情是,維納爾和加圖斯兩個人一意孤行,堅持要去拜見她的父母——騎士波利‧塔納曾得到林恩太太認可,這讓兩位大貴族追求者心理非常不平衡。
詹姆士導師也在一旁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依蘭沒辦法,只能念叨著『負負得正』,同意這二位上門拜訪——但願不要挨雞毛撣子。
天剛亮,車隊來到了西區貧民窟。
遠遠看到自家的小木樓在晨霧中露出一個角,依蘭就開始坐不住了,胸口像是有一股酸酸的電流在來回亂躥,恨不得長出翅膀飛過去。
車軲轆每滾一下,都讓她的心情更激動一分。
好不容易盼到抵達目的地,她興奮地跳下車,把家門拍得『砰砰』響。
「我回來啦!我回來啦!」
屋門立刻就拉開了。
「誒?」依蘭的手詫異地停在半空。
這個時間不是應該還在睡覺嗎?她以為得在門外等上十分鐘。
開門的人是妮可,她披著一件外套,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從床上爬起來的。
在龍晶燈明亮的光芒下,依蘭發現妮可看起來好像老了十幾歲。
她呆呆地張開了嘴巴。
就算再思念自己,也不至於老了這麼多吧?
不對啊!
妮可強顏歡笑,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跟在依蘭身後的兩個大貴族。
她上前輕輕地抱了依蘭一下:「累壞了吧,趕快去睡覺,中午再起來吃飯。」
聲音沙啞,像是哭過。垂著頭,看不到眼睛是否紅腫。
「家裡發生什麼事了?爸爸呢?」依蘭緊張地攥住了妮可。
這一路上,她都以為迎接她的會是父母的笑臉,以及噴香的羊肉湯。
妮可把頭別向一旁,不耐煩地大聲說:「我讓你去睡覺!你聽不懂嗎!」
依蘭頭皮發麻,心臟在胸腔中怦怦亂跳。
難道……那些人對老林恩下手了嗎?
「林恩太太,」維納爾恭敬地行禮,「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能不能讓維納爾為您分憂?」
加圖斯不甘落後:「初次見面林恩太太,我是奧登家的加圖斯,有什麼事情可以效勞嗎?」
奧登是王姓。如今的國王正是奧登六世。
妮可終於發現,家裡來了了不得的客人。
她愣愣地抬起頭,目光在維納爾和加圖斯身上搖擺,失魂落魄又難以置信。
依蘭攥住妮可的袖子,搖晃著她,憋下了哭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不是老林恩出事了?」
妮可呆了一會兒,忽然蹦了起來。
「噢!天哪!兩位,你們一定是我家依蘭的朋友,對吧對吧?」
「是的,尊敬的林恩太太。」維納爾微笑,「家父也一直記得林恩先生捨身相護之情,有什麼事請告訴我,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義不容辭。」
他故意撇著手肘,行了個很占地方的貴族禮,把加圖斯拱到一邊。
妮可捂住嘴巴,放任情緒湧上來,眼睛馬上就紅了。
「請,進屋裡說話吧。」
依蘭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潑辣的妮可擺出這麼虛弱謙卑的神情,她的心像是針紮一樣痛。
她站到妮可身後,輕輕捏著母親緊繃的肩膀,幫助她放鬆下來。
兩位貴族一丁點都不嫌棄地坐到了林恩家待客的木沙發裡。
「事情是這樣的,林恩偷偷創作了話劇,賣給了巴裡沙男爵。他想給我們驚喜,就一直瞞著我們,直到話劇開始演出。」妮可用手背壓著鼻子,回憶著說,「事先其實也沒想到,他的劇本會那麼受歡迎,場場都爆滿。按照契約,他可以得到劇院收入的百分之十作為酬勞。」
她抽泣了兩下,拿起水來喝。
維納爾因為要繼承家業,從小就精通為商之道,他沉吟著說:「天鵝絨劇院可以容納三百人,門票十五銀幣,場場爆滿的話,每天收入近四千五百枚銀幣。零頭足以支付演員酬勞和雜項,貴族稅率是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說,扣除成本之後,每天淨收入約三千銀幣左右。按照契約,林恩先生每天可以得到三百銀幣。」
「不錯,」妮可哽咽著捂住嘴巴,「我們都說發財了呢!那天,我高興得把家裡積蓄全拿出來買了羊肉燉湯……」
她泣不成聲。
依蘭擔憂又焦心,卻不敢催促母親。
維納爾溫和地遞上一塊絲帕:「林恩太太,不要著急,慢慢說,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我和林恩去取報酬。」妮可聲音顫抖,「可是巴裡沙男爵卻說,租賃天鵝絨劇院,每天的費用是五千銀幣,扣除成本之後,話劇演出是虧錢的。我們非但一個銅幣都拿不到,反而倒欠了他們很多很多的錢!他們把林恩抓走了,說要讓他再替巴裡沙男爵寫出十個劇本,才能賠償損失!而且,話劇繼續上演,我們每天都在欠更多的錢……」
「老林恩身體不好,他們把他抓走整整兩天了,不讓我見他……我……我……」妮可雙手捧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維納爾,能不能請你幫幫我們……」
潑辣驕傲的老辣椒妮可,上次見到維納爾時,還拎著雞毛撣子不許依蘭和他走太近,此刻為了丈夫,也拋掉了尊嚴,哀哀地凝視著維納爾小公爵,像一隻無助的羔羊。
依蘭憤怒地攥緊拳頭:「什麼租賃劇場費用!天鵝絨劇院不就是巴裡沙男爵自己的嗎!」
「是啊,」妮可抽泣著說,「那有什麼辦法呢?還不是他自己說了算!」
「這件事有點麻煩。」維納爾沉聲說,「契約是受律法保護的,林恩先生簽訂契約的時候不知道裡面的陷阱,上當受騙了。我可以向巴裡沙施壓,但是師出無名,那個奸滑的商人打打太極就過去了。不如這樣吧,依蘭,我出錢了結這件事情,以後你掙錢了再還我——當然不還也沒問題。」
「呵!」加圖斯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維納爾,你就這麼縱容奸商嗎?或者你只是想讓依蘭欠你的情,不得不委身於你?」
維納爾挑起眉毛:「加圖斯殿下,你若有更好的主意,我願洗耳恭聽。還是你要搶著付這筆錢?」
「你!」加圖斯一口氣憋了回去。
他的處境其實是很尷尬的,雖然是身份尊貴的王族,但上面壓著個王儲阿爾薩斯,下面無數雙眼睛盯著王室的開銷,雖然這筆錢數目不大,但忽然這麼調用,一定會被發現,被彈劾。
維納爾可以輕描淡寫地拿出這樣一筆錢,加圖斯卻不行。
「我會用我的劍,教巴裡沙做一個有良心的商人。」加圖斯沉聲說。
「呵!」維納爾無情地嘲笑,「所以二王子殿下這是要公然違法?行了加圖斯,你的處境如何,我很明白,不要勉強。」
加圖斯:「……」
依蘭輕輕抿住唇:「你們別爭了,我要去見一見巴裡沙男爵,同他談一談,你們願意與我同行做見證人嗎?」
「依蘭……」妮可緊張地攥住她的手,「別去,你千萬別去!絕對不能讓巴裡沙男爵看見你!」
想起那個油膩肥胖的男爵眯著眼挑剔地掃視自己的樣子,妮可猛然打了一串冷戰。不用想也知道,依蘭出現在那個傢伙面前,會遭遇什麼樣的羞辱。
他一定會提議,讓依蘭做他的情婦,來替父親還債。
與其委身那個奸滑的胖子,還不如……
妮可下意識地看了看玉樹臨風的維納爾和加圖斯,心裡默默歎了一口氣。
貧民就是這樣,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生活總會猝然出手,打斷他們的脊樑。
依蘭反手握住母親那雙佈滿了繭子和紡錘紮痕的手:「契約給我,你快去睡覺!我會把老林恩帶回來。別擔心,我不是一個人!」
維納爾和加圖斯對視一眼,像兩隻準備上場的鬥雞一樣,興奮起來。
依蘭鬆開妮可,大步走出了門。
她望向天空,晨霧還沒有散,天空灰濛濛一片,她輕輕動了動嘴唇。
『你在,對嗎?』
巴裡沙男爵擁有龐大無比財產和腹部。
他的莊園建成了光明教堂的風格,會客的殿廳鑲滿了及地的拱形七彩玻璃,主位故意設得很像光明神使佈道的講壇,無形中帶給客人沉重的壓力——在這間會客廳談生意時,奸商巴裡沙男爵總是比較容易就能簽下那些不平等的契約。
今天,因為有維納爾和加圖斯兩位大貴族陪伴依蘭一起造訪,巴裡沙男爵不得不親自接見這個平民女孩。
油滑的巴裡沙故意讓依蘭三人等了半個多小時,這才姍姍而來。
「噢,很抱歉,太久沒有這樣的貴客駕臨寒舍了,那些該死的蠢豬僕從,居然半天找不到適合的禮服……我一定要扣他們的薪水!一定!」他夾著肚子行貴族禮,「尊敬的王子殿下,尊敬的霍華德家繼承人,兩位難道是要幫助林恩小姐償還債務嗎?噢,這可真是非常非常之浪漫!」
就如維納爾所說,雖然他們的身份遠遠高於巴裡沙,但只要這個奸商的行為沒有違法,那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就算是上位者也不敢公然踐踏律法,更別說兩個手中還沒握住鐵徽章的毛頭小子。他們要是做些什麼出格的事,回頭一定會被狠狠打屁股的。
巴裡沙男爵有恃無恐:「所以,替林恩小姐還錢的,是加圖斯殿下,還是霍華德小公爵呢?」
「不,」依蘭冷冷地注視著他,「巴裡沙男爵,我並不認為我的父親欠了您什麼錢。您應該支付報酬,並且補償我那可憐的被你囚禁了兩天的父親。」
巴裡沙咧開厚唇,笑了:「林恩小姐,大人的世界,可不是胡攪蠻纏就能討到糖吃。按照你父親和我簽訂的契約,他現在已經欠我一千三百八十二枚銀幣了。我只要求他寫十部劇來償還這筆債務,這是體諒他身負殘疾。很仁慈,不是嗎?」
依蘭攤開手中的羊皮契約:「這裡面根本就沒有寫明,天鵝絨劇場每天的租賃費用是五千銀幣——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事實上這根本不可能!旁邊的馬球場足有十個劇院這麼大,每天的租賃費用也不過兩百銀幣而已!」
巴裡沙攤手:「可惜事實就是這樣。」
「它根本不該是這樣的天價租金!」依蘭憤怒地握起小拳頭,砸在契約上,「天鵝絨劇院是你的,其實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租金!」
巴裡沙聳肩:「林恩小姐,如果你有能力買下它,讓它變成你的產業,那麼租金當然是由著你自己的心意來定。我的劇院就是值這麼多租金,有什麼問題?」
維納爾偏過頭,輕聲對依蘭說:「算了依蘭,一千多銀幣而已,我替你付。你不用有任何負擔,我不會強迫你為我做什麼。」
依蘭抬手示意他別說話。
她恨恨地盯住巴裡沙那張胖臉:「我不信,除非你拿出合法的證據,證明天價租金確有其事!」
維納爾低聲嘀咕:「噢,可憐的天真的依蘭,劇院是他的,他當然可以隨便拿出證據。」
巴裡沙雙手抱在腹部,十根手指上戴滿了金燦燦的戒指,他無所謂地交疊著手,把戒指拍出叮叮叮的財富脆響。
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好像有一個巨大的陰影從莊園上方漫了過去。
叮。
什麼東西撥動了心弦。
巴裡沙盯住戒指上的金光,發了個淺淺的呆,然後笑了起來:「只要我拿出證據,證明天鵝絨劇場每天租賃費是五千銀幣,你就無話可說了。林恩小姐,無論你用什麼辦法,都得把這筆錢還給我。」
依蘭冷靜地注視著他:「你得證明它一直就這麼貴,而不是專門坑我父親!否則我絕不承認!」
巴裡沙滿腦子都是即將落進口袋的銀幣,眼前好像冒著金光,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我這就去拿租賃契約來給你看!」
他晃動著肥胖的身軀,向庭院後的書房走去。
「依蘭,沒用的,」維納爾皺著眉頭,「他完全可以現在製造一份契約。劇院是他名下的產業,不管定價多麼離譜,只要他蓋上印章,律法就會承認的。」
依蘭輕輕搖了搖頭。
她剛才感應到了,那股強大冰冷的力量,短暫地降臨,然後迅速離開。
她甚至看到懸掛在巨型壁油畫正中的那枚光明徽章晃了晃。
他來過。他動手了。他挑起了巴裡沙的貪欲,讓這位奸商變得盲目,一心只有金錢。
她抿住唇,莫名有一點激動,也有一點想哭。
加圖斯鬱悶地站在一旁。
這位王子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從小,他就對許多事情感到無能為力。比不過阿爾薩斯也就算了,就連維納爾,在關鍵時刻都比自己更管用。他很想拔出劍來,架在那個奸商油膩的脖頸上逼他收回那份黑心契約,或者直接一劍捅了他,失去主人的契約自然就無效了。
只是如果這麼做的話,陰險無比的阿爾薩斯一定會趁機讓父王把自己打發到遙遠的封地去。
嗯?!
加圖斯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一股異樣的衝動讓他頭腦徹底發熱,他覺得自己徹底陷入了狂熱的愛戀之中。
「依蘭,」加圖斯低而急切地說,「如果去了封地,他們就無法約束我了。雖然環境比帝都差一些,但那裡也有大的城市,也有忠實的軍隊和侍從,我可以娶你,誰也管不著!」
維納爾驚愕地望著這個突然甩出王牌的對手:「加圖斯你瘋了?」
「是啊,愛情令人發瘋。」加圖斯微笑著,握住了劍柄,「站遠一點,待會兒別讓油脂濺到身上。」
維納爾:「……」
依蘭捂住額頭:「加圖斯,別這樣,我自己能解決。」
很顯然,在暗夜之神挑動奸商巴裡沙的貪欲時,倒黴的加圖斯也被流彈擊中了……
「你能怎麼解決?依蘭,我不允許你因為幾個臭錢而委身於虛偽的維納爾!」熱血上頭的加圖斯就像一隻炸毛的獅子。
依蘭語氣平淡:「加圖斯,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我不會向你們提出任何逾越的請求。放下你的劍,不要做傻事。」
加圖斯頓時萎靡下來,鬆開劍柄,委屈地坐到一邊。
依蘭覺得自己就像在對付奶娃娃,她嘆息一聲:「一會兒我還需要你們幫我一點小忙。」
「萬死不辭!」親王殿下瞬間振作。
依蘭望向通往後院的廊道。
她擔憂老林恩的身體,但也只能暫時忍耐。
很快,做好了合法假證據的有巴裡沙男爵抖著他那一身金飾和肥肉,匆匆趕來。
他揚著一張羊皮卷,墨漬都沒乾透――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劇院的主人是他,租借者也是他,不管租金定多少,隻要簽了字,契約就是合法的。
他興沖沖地進來,把契約往依蘭面前一拍。
依蘭低下頭仔細地看了一遍。這份合法偽證造得無可挑剔,向來遊走在律法夾縫中賺錢的巴裡沙男爵,幹這種事情可謂是爐火純青。
「是的,」她緩緩點頭,「天鵝絨劇院,地段好,佈置華貴,設施一流,每天的租賃費用確實值五千枚銀幣,自它開始營業的第一天起。」
巴裡沙彎起的眼睛裡冒出綠光:「所以,美麗的小姐你是打算自己付款,還是讓我們白銀鬱金香小公爵代付?」
依蘭望向維納爾:「這份契約完全合法嗎?」
維納爾嘆息著看了一遍:「是的,完全合法。」
依蘭笑了。
先前的憤怒、鬱氣一掃而空,她把契約一捲,遞給身後的加圖斯:「親王殿下好好保管這份證據,這可是我們尊敬的巴裡沙男爵,在這十多年裡面嚴重偷稅漏稅的證據!合法證據哦!它非常非常值錢呢!」
「什、什、什麼?!」巴裡沙差點一個倒仰。
別說巴裡沙,就連維納爾和加圖斯都呆了好一會兒。
「每天的租金收入是五千銀幣,」依蘭裝模作樣地皺起了眉頭,「貴族稅率百分之二十,天哪,天鵝絨劇院每天都在開演吧?一天的賦稅是一千銀幣,天哪,十幾年下來……您這是偷了國王多少稅款啊男爵大人?」
巴裡沙一陣眩暈,他昏昏沉沉地撲向加圖斯,試圖奪回那紙契約。
加圖斯飛起一腳,把他踹得打了兩個圓潤的滾。
「襲擊親王?巴裡沙你好大膽子!」
巴裡沙男爵終於從財迷夢中醒了過來,他的嘴角不斷抽搐,越是深想,越是冷汗直流。額頭和脖頸上很快就糊了油汪汪一層水光,忍不住抬起手來,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
加圖斯摩挲著下頜:「依照律法,這個可惡的偷稅者早該進監牢了,一個負罪之人是沒有資格簽訂契約的,所以林恩先生與他簽訂的契約理所應當作廢。」
「那麼,巴裡沙男爵就是私自使用了我父親的劇本,還非法禁錮了我的父親。」依蘭微笑,「我可以請求兩位主持正義嗎?」
「為了正義,我的女士。」維納爾和加圖斯一齊行禮。
巴裡沙男爵抖著一身肥肉,喃喃求饒:「放過我吧,放過我吧……你們都知道不是真的啊!一個劇場的租金,怎麼可能是五千銀幣,那只是個玩笑!就連隔壁的馬場,面積有它十個那麼大,租金也不過二百而已……」
依蘭聳肩,模仿他剛才的語氣:「噢,巴裡沙男爵,如果你有能力買下它,讓它變成你的產業,那麼租金當然是由著你自己的心意來定。」
「嗚嗷嗷……不,不要,求求你們放過我……放我一馬,我會釋放林恩先生,也會把酬金如數奉上……不能這麼殘忍對我,我會破產的!我拿不出那麼多錢!」巴裡沙嚎啕大哭。
依蘭沉下臉:「難道你認為平民的家庭可以拿出一千多枚銀幣嗎?你對我們仁慈了嗎?男爵先生,你這是自作自受。」
「噢!不――不――」
「不用理會他,」加圖斯起身,「我的人守在外面,這就傳令拿下這個法外狂徒,然後護送林恩先生回家。」
話音剛落,一群皇家騎士忽然湧了進來。
他們分列兩旁,垂下頭。正中的過道上,一位氣質卓越的男性信步走來。
他擁有一頭陽光般燦爛的金髮,一雙奇異的金色瞳眸。他的面容英俊精緻,和加圖斯有幾分相像,但每一處細節都比加圖斯更加完美。
他頭上戴著細冠,一粒象徵王權的寶石圈在額心,他的唇角勾著笑容,看上一眼,就讓人想到陽光和微風。
「我聽說,巴裡沙男爵非法約束了一位老戰士的自由。這樣是不對的,我來匡正這個錯誤。」
他的聲音像金屬樂器,清脆乾淨。他溫和地說話,但那一股天然的威勢,卻絲毫不容置疑。
「阿爾薩斯殿下……」
維納爾和加圖斯一齊躬身行禮。
未來的國王、金色的阿爾薩斯徑直走到了依蘭的面前。
依蘭行完禮,抬起頭來。
距離這麼近,對方的容顏依舊沒有瑕疵,他看起來就像是男版的光明女神雕像。
「美麗又智慧的林恩小姐,」他微笑,「難怪一下子迷倒了我們的鬱金香小公爵,以及我那不爭氣的弟弟。就連我,也快要墜入情網了。」
依蘭:「……殿下言重。」
他極溫柔地笑了笑:「你為王室捉出這麼一條大蛀蟲,必須論功行賞。這樣吧,週末我會準備一場慶功晚宴,恭候你的到來,你可以挑選一位男伴……」
他湊近了些,溫柔又神秘地說:「我也在候選之列。」
依蘭:「……」
晚宴。
那不是她的晚宴,那是魔神的晚宴。
「阿爾薩斯!」伴著一聲百靈鳥般的清悅呼喚,一位穿著幻紗公主裙的金髮少女匆匆走進來。
七彩玻璃投射的斑斕光芒下,她看起來就像一位陽光天使。
「噢,加圖斯,維納爾,你們都在這裡。」她簡單地行禮。
「妹妹。」「西芙殿下。」
依蘭行過禮,抬起頭來,望向這位有意與霍華德家聯姻的公主。
和阿爾薩斯一樣,西芙也擁有一頭陽光色澤的金髮,以及夢幻迷人的金眸。她的髮色和眸色稍微偏淡一些,不像阿爾薩斯那樣灼人,看起來溫和內斂,讓人感覺舒服。
真是個特別的日子,王儲阿爾薩斯和王室最美麗的珍珠小公主都到齊了。
依蘭知道,這兩位其實都是沖著自己而來――暮日森林中發生的一切,肯定早已被人秘密傳回了首都。誰都會好奇,迷住維納爾和加圖斯的平民女孩究竟長什麼模樣。
此刻,西芙公主的臉色並不好看。
「我的光明之心感應到了強烈黑暗氣息,於是匆匆趕來。」西芙聲音急切,「這裡一定有某個人與惡魔為伍!」
金眸環視一圈,定在了依蘭的身上。
「噢,原諒我,這位黑髮的平民小姐,嫌疑實在太大了!」
維納爾下意識地把依蘭擋在了身後。
「西芙殿下,這是誤會。」維納爾溫和地解釋,「在暮日森林對付魔鬼的爪牙時,林恩小姐比任何一位騎士都要更加勇敢出色。」
西芙面色沉靜,毫不退讓:「我是神眷者,我的光明之心感應絕對不會出錯,光明聖殿那邊會同時收到反饋,我絕無撒謊的可能。阿爾薩斯、加圖斯、維納爾,你們知道的。這裡,一定有誰,和惡魔有染。我認為這位小姐的髮色就是證據。」
「那也絕不是依蘭。」維納爾更加堅定。
「我是神眷者,我對黑暗的指控,無人能夠質疑!」
這對從小相識的貴族男女針鋒相對。
依蘭重重掐住掌心,摁下心頭翻湧的巨大不安。
她的心臟跳得飛快,幸好此刻維納爾站在她的身前,擋住了別人的視線,誰也沒發現她有瞬間慌亂失神了。
西芙竟然是神眷者!
神眷者的身體裡充滿光明之力,可以敏銳地察覺到黑暗力量的存在。
自己的身上……有黑暗力量嗎?
「阿爾薩斯!」西芙的聲音清淩淩的,十分悅耳,但說出的話卻非常殘忍,「你的聖劍能夠蕩滌黑暗,用你的聖劍刺穿她,就能看到真相!寧殺錯,不放過,對付黑暗生物,我們要讓自己的心腸比寶劍更加冷硬,這是光明女神的教誨――與黑暗的戰爭,是生死存亡之爭,一切憐憫仁慈實則都是罪惡!」
「用聖劍嗎?是個好主意。」阿爾薩斯帶著笑回復道。
維納爾的身軀頓時緊繃。
依蘭聽到長劍出鞘的聲音。聖劍的聲音與普通的劍不一樣,卓越不凡。
一聽就知道,它既有最厚重的質感,又輕盈得像一片羽毛。
它冰冷又熾熱,在任何人手裡都能發揮出奇蹟般的威力。
依蘭止不住顫抖。
如果黑暗神不出手,自己會死在這裡;如果他出手,從此就要公然與光明為敵……
依蘭渾身冰冷,心跳如鼓。
她撥開了維納爾,緊緊地盯住那把劍。
阿爾薩斯握著聖劍,一步一步,堅定緩慢地走來。
他就像傳說中的聖騎士。
依蘭控制好自己的呼吸,張口為自己辯解:「殿下,我擊殺了無數黑暗生物,整個騎士團都可以為我作證!」
阿爾薩斯溫柔地微笑著,安慰地沖她眨了眨眼,然後身形一錯,聖劍快如閃電,一劍刺進了癱在一旁的巴裡沙男爵的胸膛!
「……」
奸商男爵死灰一片的胖臉上猛然泛起一陣潮紅,鮮血湧出來,滲透了地面大紅的毯子。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雙眼,很快,眼睛裡面失去了神采。
「噢,聖劍的確感應到了黑暗力量。」阿爾薩斯緩緩抽回了聖劍,動作溫柔,不像殺死了一個人,而像是替舞伴摘了一朵花,「西芙,光明之心的感應確實不會出錯,就是這個卑鄙的商人被黑暗欲望矇蔽了心臟。好了,聖劍告訴我,這裡已經沒有黑暗力量了。」
「阿爾薩斯……」西芙面露震驚。
維納爾和加圖斯對視一眼,雙雙垂下頭,目光閃爍。
依蘭忘了呼吸,呆呆地望著地面上逐漸擴散的血。
「殿下,人找到了!」後方傳來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騎士們在後院的密閉小房間裡找到了受困的老林恩,推著輪椅將他送出來。
老林恩鬍子拉碴,但精神還算不錯。
依蘭撲向父親,扶在他的腿上,藏起自己的臉,將一切震驚失措激動迷茫的情緒全都藏進了一場大哭中。
「嗚嗚,沒事了爸爸!沒事了!」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害你們擔心了。」老林恩嘆息著,輕輕用手掌摩挲女兒的頭髮。
「我們回家。」依蘭抿緊了嘴唇。
「噢,十分抱歉誤會了你,林恩小姐。」西芙公主的笑容甜美如天使,「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可能著急了一些,但那是為了光明。」
「西芙殿下,不必如此,我都明白。」依蘭正色行禮。
「那就好。」金髮少女微笑著望向維納爾,仰起下頜,神色驕傲迷人,「維納爾,我要求你與我共乘,你會拒絕嗎?」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如果拒絕了她,那真是伸手打王室的臉了。
維納爾眸光閃了閃,扶住鎖骨躬身行禮:「我的榮幸,殿下。」
他歉疚地望向依蘭,遺憾的是,依蘭忙著和老林恩說話,看起來根本一點兒也沒有在意這件事情。
依蘭和老林恩被浩浩蕩蕩的隊伍送回了西區。
臨別之前,加圖斯找了個機會,悄悄蹭到依蘭面前叮囑她,千萬當心阿爾薩斯,因為他是一條微笑的毒蛇。真正的毒蛇。
依蘭深以為然。
這個阿爾薩斯,讓她感覺到了冰冷的恐懼。
*
回到家裡,妮可抱著老林恩哭了個驚天動地,又抱著依蘭欣慰地大哭了一頓。
這一整天,林恩家的木樓裡一會兒傳出哭聲,一會兒傳出笑聲,把可憐的鄰居們都折騰得神經衰弱了。
用過晚餐之後,妮可來到依蘭的小閣樓,與女兒促膝談心。
「西芙公主和維納爾小公爵可真是天生一對啊!」妮可嘆息著扯了扯依蘭身上的小白裙,「唉,我可憐的小依蘭,你拿什麼和人家競爭呢?」
天快黑了,依蘭只想儘快打發了妮可:「媽咪,都說了我和維納爾只是普通的同學,什麼都沒有――你快去休息!」
「不服氣?」妮可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篤一下戳在依蘭腦門上,「看看人家西芙公主,那麼尊貴美麗溫柔,像個發光的小太陽,誰都會愛上她的!噢,哪怕你是我親生的女兒,我也得摸著良心說一句,把你和西芙擺在一起,任何一個男人都只會選擇她!」
依蘭頭痛:「……媽媽!」
視線一轉,她發現魔神大人已經悄然駕臨她的閣樓,他坐在她的索倫斯鱷魚皮革箱上,蒼白修長的手指點在額側,微眯著那雙幽暗狹長的眼神,意味不明地打量著母女二人。
嘶――
依蘭驚恐地站起來,用身體擋住妮可的視線。
「好了好了媽咪,我發誓,我絕對絕對不會喜歡維納爾,好不好嘛!你快下去,老林恩叫了你三遍啦!」
依蘭連推帶拱,把妮可趕出了小閣樓。
打發了妮可,她拍著胸膛,有氣無力地望向魔神:「噢,別這樣,我差點嚇出心臟病了。」
他勾起唇角:「你以為隨便一個凡人都能窺見神明?」
依蘭鬆了一口氣,然後想起了那件要緊的事情。
她匆匆走到了他的身邊,緊張地叮囑他:「你一定不要靠近西芙公主!千萬!」
他愣了一下,黑眸暗沉,一晃不晃地盯著她的眼睛,精緻無比的唇角翹起一點,然後瞬間被他壓平。又翹起,又壓平。
依蘭正要告訴他西芙是神眷者的事情,忽然發現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誒?」
眸光暗了一些,他傾身上前,靠她非常近,聲音微啞:「哦?理由。」
斗篷滑到了身後,露出黑緞一樣的頭髮,以及微微泛紅的耳尖。
依蘭皺起眉頭,擔憂地注視著他:「你的臉怎麼紅了?」
難道是受傷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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