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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狸貓換太子
簡禾愁眉苦臉。
「掉馬條」鬼畜歸鬼畜,卻沒有平白無故就變動的道理。結合它變化的時間,她也大致料到,夜闌雨估計是覺察到她用過霜梧的事兒了。
愁也!原以為早該洗清嫌疑,可就此安枕無憂。怎能料到,這一次竟會半路殺出三隻襲路屍,迫使她前功盡棄。
當然,饒是簡禾想破了頭,也絕無可能猜到自己竟是被一根細若青絲的金線所出賣的。
她瞎編的話,雖然並不是十全十美,可諸如「難以舉起傀儡的長劍」、「有機會居然不逃跑,反而留下來」此類的疑點,都還有斡旋的餘地。惟獨「霜梧勾絲」這一條,無從狡辯,更無法抵賴。
而「掉馬條」之所以沒有一下子就飆升到了9/10,簡禾估計,是因為她用賬號切換功能避開了夜闌雨的那記直球。她自己清楚自己在使詐,可對夜闌雨來說,這卻是辯駁自己的疑心的最有力證據。
而他這一次不再故技重施,則是因為霜梧這種級別的仙器,絕不會犯「誤認主人、認不出主人」這種低級錯誤,沒有就是沒有,試多少次都是一樣的結局,何必自找失望。
夜闌雨此人,既行事謹慎又洞察入微,某些時候,甚至敏銳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此過人之處,簡禾也早就領教過了——她兩次想在他面前演戲,可兩次都以失敗告終,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不論是孩提時代還是少年時代,她完全不是對手,簡直不堪回首。
而更可怕的是,在識破了一些端倪時,他並不會立即大張旗鼓地去興師問罪,而會沉住氣,不動聲色地觀察、證實,直至自己成竹在胸,有了「任你怎麼玩花樣,都騙不了我」的自信後,方會有所行動。
好比是一隻假寐的貓,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鼠以為貓睡著了,殊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其實都沒有漏過貓的雙眼。
簡禾:「……」
而現在,如果沒猜錯,她就是這隻被盯上的「老鼠」。
系統:「宿主,你不用想太多。順其自然即可,無須過於壓抑天性。」
簡禾:「順其自然啊……」
翌日。
夜闌雨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嗯哼……」
他的身前,簡禾掛著兩個快垂到了下巴的青黑眼圈,鼻腔裡塞著兩塊染了血的草紙,呆滯地坐在了石凳上。
昨晚睡前,她天人鬥爭了八百遍,也沒想好所謂的順其自然,到底是束手就擒、半推半就,還是直接放棄抵抗、以真我本色上陣。直挺挺地在床上躺到了天亮,總算興味索然。孰料,一起床就出了問題。
她這具殼子就算不磕磕碰碰,都會時不時自己放點兒血。不過是因為遠離了古戰場的瘴氣,又就近地挨著「總能源」住了幾天,才抵達了最穩定狀態。
自作孽不可活,報應來得如此快,一夜不睡,剛一爬起,便是鼻血如注,頭昏眼花,視野發黑。雖是睏倦不已,然而鼻血一直止不住,總不能就此睡下。
如此回想著,簡禾的眼皮又不由自主地黏合了一下,頭失重地朝前晃動了一下。
簡禾一下驚醒,可不等她自己直起身來,就有一雙手輕輕地托住了她的頭。
大概是因為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來自於他,不過是簡簡單單的肌膚相觸,卻有一種極其眷戀的感覺油然而生。哪怕什麼也不做,就這麼挨著,也覺得好受多了。
簡禾:「……」真是嬌氣得讓人無法直視的殼子啊!
夜闌雨放下了手,忽然笑了下,道:「你昨晚做賊去了?」
簡禾半死不活地梗起脖子,怒道:「怎麼可能!」
「好了,不要亂動。」夜闌雨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頭,讓她把側臉挨在了自己身上。簡禾哼唧了一聲,昏昏欲睡感油然而生,連自己是何時失去意識的也不知道。
簡禾是在日暮時分時才醒過來的,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白天那陣纏繞著她的不適感已經消失殆盡。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視力,卻完全沒有改善。
夜闌雨第一次就恢復了她五六成視力,她還以為兩次就能把這個遺留問題解決。
聽見了床鋪動的聲音,夜闌雨回頭,走近了她。簡禾張嘴,喉嚨卻十分乾啞。夜闌雨在床邊坐下,餵她喝了點水,方道:「感覺如何?」
「好多了,除了眼睛還是幾乎看不見東西。」
夜闌雨道:「需要時間。」
「也是。」簡禾輕歎一聲。這時,她的肚子忽然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咕嚕」聲,遂道:「有東西吃嗎?」
「沒有。」夜闌雨歎道:「今天一直在照顧你,我什麼也沒做。下山解決罷。」
此話純粹鬼扯,他做不了,難不成還不能讓傀儡下山買?
山下小鎮人氣比山上那座鬼屋似的空宅要旺盛許多,人流如梭,華燈初上。
為了保護簡禾的雙眼不受刺激,夜闌雨用一道黑色的冰蠶絲打橫蒙住了她的眼睛,將刺目的燈光都擋在了外面,但還能依稀看到明亮燈火下的道路,倒也走得平穩。
二人在館子的雅間吃了頓飯,味道居然還不錯。等飯飽茶足離開時,夜已經深了,路上的人少了很多。這小鎮不比蝶澤之類的仙府繁華,太陽一下山,人們便會歸家,戶戶門窗緊閉。沒有了光線,眼上又蒙了層黑蠶絲帶,簡禾這下是根本看不清路了。
簡禾道:「現在都沒有燈了,我可以解開了吧?」
說罷,就伸手去扯帶子。夜闌雨卻阻止了她,將她的手按了下來,淡道:「如今沒有燈,你摘下來也是看不清路的。」
簡禾嘿了一聲:「那你可難倒我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你背我回去?」
「嗯。」夜闌雨居然真的應了她一句,半蹲下身,重複道:「我背你。」
簡禾:「……」
罷了,系統說要「順其自然」,那就怎麼樣舒服怎麼來吧。反正四個人都發現她的身份,其實也是任務的一環。搞不好,現在就是在循序漸進地推進著。
默念了三遍,簡禾回過神來,利索地爬上了他的背。
夜闌雨的手穿過了她的膝彎,將她穩穩地托了起來。走在路上,簡禾晃了晃腿,感慨道:「能看見東西的時候還不覺得,直到失去視力時,才發現瞎子的生活這麼不方便,幹點什麼都不行。」
夜闌雨一向不多話,「嗯」了一聲,但聽得很認真。
如此遮著眼睛,在空寂的街道上往前走,恍惚中,簡禾彷彿覺得自己回到了二人還在蜀東的時候。不過,那時候彼此的位置是顛倒了,是她抱著夜闌雨在走,還是公主抱。
簡禾偷笑了一聲。
「你在笑什麼?」
簡禾心想我才不告訴你,嘻嘻回答道:「我是覺得,這個冰蠶絲涼颼颼的,貼在眼皮上還挺舒服,不摘下來也好。」
二人時不時地聊幾句話。經過一個黑暗的橋洞下時,簡禾斜後方隔空傳來了一個氣若遊絲的沙啞聲音:「在哪裡……在哪裡……」
瞬間便想到了夜闌雨說的那個鬼故事,簡禾悚然道:「誰?!」
夜闌雨把她往上托了托,往身後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不用怕,不過是一個賣糖人的小販在找鑰匙。」
簡禾:「……」
果然,那小販很快就不喊那句話了,改為了吆喝:「糖人嘍,糖果嘍……」
不知怎麼的,簡禾忽然想起了在丹暄的那段日子。某年,恰逢山下有海獸上岸來犯,借著除祟的祭典,她帶著夜闌雨下了山,也是碰到了一個兜售糖人、糖果的小販。
在夜闌雨的神識中,小時候的他說過自己生辰時想吃糖。所以,那天的她想趁機圓了他這個心願,誰知二人均囊中羞澀,摸遍口袋,也只有三個銅板,只夠買得起一顆糖果,還被那小販鄙視了。
夜闌雨不願吃獨食,便說下一次帶夠錢了,兩人一起吃個夠。她笑著說好。哪曾想到,不到十分鐘後,二人就因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而死別了。她一直沒有機會兌現自己那個「從神識出去以後,就請你吃糖」的承諾。
思及此,簡禾收緊了手臂,指揮道:「等等,往回走往回走,我想吃糖。」
夜闌雨停住腳步,揚眉道:「你還餓?」
簡禾回想了一下剛才飯館裡壘得高高的碗碟,心虛道:「有一點兒吧。」
「好。」夜闌雨轉身,背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簡禾感覺到走的路不太對:「你帶我去哪裡?」
「去吃些正經的東西。」夜闌雨解釋道:「餓的時候,吃糖填不飽肚子。」
況且,這種小販的東西,也不知道乾不乾淨。
簡禾哭笑不得:「都這麼晚了,飯館都打烊啦,誰還給你開火做飯啊,你當自己是皇帝啊。」
夜闌雨皺眉道:「皇帝是何物?」
簡禾:「……」哦對!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君臣制。
夜闌雨道:「回去喝糖水罷。」
「不不不不,我什麼都不要,就要吃剛才那家的糖。」簡禾連忙收緊手臂,厚著臉皮,撒潑打滾起來:「行行好唄,往回走唄,回去剛才那裡……」
……
他們頭頂,一座民居的二樓。木窗敞開,一對小童趴在窗沿上,將這一幕收歸眼底。
其中一個小童驚呆了:「哇,這個姐姐都那麼大個人了,居然還在街上鬧著要吃糖,好丟人哦。」
另一個不屑道:「哼,我五歲起就不用這一套了……」
「當然了,爹說咱們要是不聽話,就要打咱們屁股呢。」
「那這個姐姐呢?她也不聽話,會不會像我們一樣被打屁股?」
「不一定,背著她的人這麼年輕,一定是她相公。你想想看,爹敢不敢打娘的屁股?娘還不凶死他。」
另一人思索了一下,苦惱道:「不對呀,我有時候在半夜真的聽見爹在房間裡打娘,娘一直在哭著說不要……」
二人打了個冷顫,不約而同道:「好可怕!」
「那這個姐姐會不會像我們一樣被罰站,或者被敲頭?」
「會吧……呃?!不是吧,他們往回走了!真的去買糖了!」
兩個小童目瞪口呆地目睹著夜闌雨又背著簡禾往回走,最終停在了那個小攤面前。
那小販的老頭兒原本正要收攤了,最後時刻還來了兩個謫仙似的人兒,忙打起精神來。簡禾得逞了,探出頭來,笑眯眯道:「老伯,你這糖怎麼賣?」
「便宜著哩!一個銅板一顆硬糖。十個銅板一個糖人!」
簡禾笑道:「那我要一個糖人。」
「好嘞!」
小販開始生火拉絲。
夜闌雨皺眉道:「一個?」
「一個怎麼啦?」簡禾嘖了一聲,趁著小販不注意,調侃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前後矛盾,說的話都不算數,剛才不是還很嫌棄麼,現在又想要了?」
夜闌雨道:「你吃一個就飽了?」
簡禾又曲解他的意思,懶洋洋道:「原來你想我多吃幾個?剛才是誰說這些東西沒益處的?」
夜闌雨道:「是沒有益處,所以僅此一次。」
「噯。」簡禾托腮,終於忍不住笑了,打趣道:「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人這麼專制,還僅此一次,連糖也不讓我吃了?」
夜闌雨半點都沒有不耐煩:「不是不讓你吃,是不要吃外面的。」
簡禾驚訝道:「那難道你做給我吃?你可別告訴我你連這個也會做啊。」
夜闌雨搖頭:「不會,可也不難。」
他說了不難,那對他而言就一定不難。簡禾笑道:「我看著就挺難的。但是,你這麼聰明,肯定一學就會了。不過呢,最好還是快些學會,不然我就沒什麼機會嘗了。畢竟我總不可能在你這裡待一輩……」
說著說著,她忽然噤聲了。
這句話其實並沒有什麼錯,依據經驗,她最多待個十多天就得走了,卻自覺失言了。
……唉,夜闌雨似乎沒什麼反應。她一個人在緊張個什麼勁兒!
恰好這時,小販把一個糖人遞到了簡禾手上。夜闌雨負擔著簡禾一個人的重量,站了那麼久,手臂卻絲毫不見抖動,只是,他也騰不出第三隻手去取錢袋了,側頭道:「在我口袋裡取錢。」
「不用不用。」簡禾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悉悉索索地跳了下地,在自個兒的口袋裡東摸摸、西摸摸,摸出了一堆叮叮噹噹的銅板。
這還是之前還在姬鉞白身邊時,偶爾找續剩下的零錢,一直沒拿出來過。數了數,剛好有十個。
如果不是她來付錢,又怎麼能叫請他吃糖。
這老頭兒倒是個老實人,因為賣到最後,糖料有點兒不夠了,他數了數銅板,退回了一個給簡禾。
夜闌雨原本以為糖人是簡禾買給自己吃的,殊不知她轉頭把它塞給了他,笑眯眯道:「請你吃。」
夜闌雨轉了轉手中粗製濫造的糖人,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眸微微一閃,低聲道:「為何?」
「不為什麼,直覺就是想請你吃糖。不過我沒錢請更好的了,將就一下吧。」簡禾說完,將剩餘的一個銅板也塞到了他手心。
夜闌雨站在街中心,一手一個糖人,另一手夾著個銅板,揚眉示意疑惑。
簡禾拍了拍手道:「這是我在你這裡白吃白喝那麼久,給你的補貼。你也看到,我都窮得響叮噹了,多的沒有了,還是那句,你將就一下吧。」
這種糖人的做工倒不算太簡陋,然而因為缺了一味糖料,融在舌上時,味道十分寡淡。若是讓賀熠吃到這樣的東西,恐怕一言不合就會掀了小販的小鍋爐。夜闌雨卻沒有任何怨言,全部吃完了。
回到山上時,夜已深。一個青年模樣的傀儡等在了院前,看到夜闌雨時,忙迎了上來,於他耳邊低語了句什麼。
簡禾:「?」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有傀儡在這麼晚來找夜闌雨,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聽它一席話,夜闌雨眼中掠過了一絲不可捉摸的暗色:「先放起來。」
傀儡應了一聲,離開了。
簡禾雖然靠得近,卻聽不見傀儡說了什麼,茫然地拽著夜闌雨的袖子,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夜闌雨回過神來,淺笑道:「沒什麼,不過是一些防寒的衣物罷了。」
簡禾「哦」了一聲。
眼看著她房中熄了燈,夜闌雨方推門進了自己的房間,幽深的目光落在了案几上的兩封信上。
負責送信的雪白的鳥獸落在了屋簷上,歪著腦袋,黃澄澄的雙目幽幽發亮。夜闌雨背對著它,在燭燈下執起了第一封信。
火漆封緘,朱紅月季,乃是姬家的家紋。
當年,他與姬鉞白分別居於汾嬰、蝶澤兩地時,若是姬鉞白本人來不了,也會讓魔獸送信來。只是,那時候,他只會送一封過來。
現在多出來的一封是給誰的,不言而喻。
夜闌雨拆開了那封給他的信,倒出了信紙,一目十行,掃了一遍。
信上,不出意外地,姬鉞白簡單說了一下潼關發生的事兒,著重關心簡禾的身體狀況,詢問何時能讓她回去,並囑託他把另外的一封信轉交給簡禾。
——轉交給她?
怎麼可能。
夜闌雨二指夾起了檯面上的第二封信,面無表情地將它置於火舌上,微微一晃。
薄薄的信紙倏然被火苗纏繞,白煙沖天,紙張發皺……瞬息之間,就化作了焦黑的灰燼,隨風飄散。
一字一句的綿綿情意,千里迢迢送到此地的一封信,就這樣被不為人知地抹掉了痕跡。甚至由始至終,簡禾都不知道姬鉞白有寫信給她。
窗外的鳥獸不安地拍了拍長翅,在枯枝上跳了跳。燈下,夜闌雨撩起衣袖,筆尖蘸墨,斟酌了須臾,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的兩個字——未癒。
鳥獸攜信遠去,夜闌雨擱下毛筆,從懷裡取出了那道柔軟的冰蠶絲,凝視片刻,驀地捏緊了它。
一天一夜相處,如果不是她的樣子跟以前不一樣,他幾乎覺得,陪在自己身邊的人就是小禾。
據他的判斷,唯一可以解釋這種匪夷所思的情況的,便是小禾原本就是喬邇的魂魄的一部分魂絲,只不過中途逸散了出來,飄飄蕩蕩,成了精魄,恰好附身到了他的傀儡上。所以兩人才會有如此相似的脾性,才會誕生如此多的巧合。
她如今完全不認識他了,則有可能是因為她作為小禾時,魂魄不全。併入本體以後,在分身上的記憶便被封存了。
亂成一團的思路逐漸清晰起來。
也就是說,喬邇應該曾有兩次逸出精魄。只是,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傳出過癡傻愚鈍的風聞,並不像是魂魄逸出過的人。
她身上的疑團太多。但不要緊,來日方長,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邊,含在嘴裡,捧在手上,耐心地把一個個疑團都解開。
今天下山時,她好像是說過——她不可能在這裡待一輩子。
燭火時浮時滅,夜闌雨的面容明暗不定。
不可能在他身邊待一輩子?
那可未必。
第二天,「掉馬條」終於擺脫了那個莫名帶著嘲諷感的數值,像脫韁的野馬一樣,飆升到了9/10。
可與此相對,簡禾的視力卻好似陷入了停滯狀態。從那天起的半個月,也只是恢復了七八成。
簡禾惴惴不安道:「我不會永遠都是個瞎子吧?」
帷帳的陰影擋住了夜闌雨的臉,他輕吸口氣,柔聲道:「當然不會。」
我怎麼捨得讓你永遠看不見東西?
簡禾原以為,夜闌雨目前的判斷都來自於直覺,而剩餘的一格是沒那麼容易升滿的。誰知道,這一天竟然會來得那麼快。
轉眼,她就在這座不知名的荒山住了起碼有一個月了,卻完全不覺得哪兒不方便。傀儡會送上食材與衣物,鋪床洗衣打掃全都有人做。
若非眼睛遲遲不好,行動不便,去哪裡都得麻煩夜闌雨,那在這裡的生活,堪稱是逍遙至極。
她所不知道的是,期間,一封封信件來了又去,但凡是本該給她的,都被一隻手在暗中擋住了。她還以為是仙盟大會那邊事務繁忙,所以姬鉞白完全沒時間想到她。
而那一邊,聽聞她遲遲不好,且好似魚入大海,全無音訊,所有關於她的消息,都只由另一人傳達,終於也有人坐不住了。
這日,簡禾正與夜闌雨在院中曬太陽。石桌上,擺了個精緻的果盤,連柑橘都全剝好皮了。簡禾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卻有一個傀儡走近前來,正欲彎腰,在夜闌雨耳邊說話。
夜闌雨示意它先別說,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傀儡低語了數句,遞上了一封剛收到的信。
夜闌雨展開一看,嗤笑一聲,自言自語道:「終於來了嗎……」
他就知道姬鉞白會挑這幾天過來。
前段時間,古戰場發生了一件大事,激得仙盟各大世家的能人異士傾巢而出,就為了捉捕一條名叫賀熠的瘋狗。
在那種情形下,姬鉞白就算是擔心這邊,也根本抽不開身過來。現在他能過來,就說明那邊的事兒大概是解決一半了。
這封信是昨日送出的。姬鉞白一騎輕塵,比傳信的鳥獸慢不了多少。若他與信件同時出發,那麼,應該也差不多到了。
將信丟到一旁,夜闌雨回了院中,讓簡禾入房間內進行「眼睛常規維修」。往日,這都是在午飯後才進行的。簡禾意外道:「現在就去?這麼早?」
夜闌雨道:「前不久不是跟你說過麼,你的眼睛需要一味重要的靈藥做引,而這裡沒有。方才的傀儡,便是告知了我這味靈藥的所在地。我們今天便要動身了,一會兒,或許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簡禾不疑有他,道:「行啊,那就現在來吧。」
如往日一般在床上躺下,夜闌雨用黑色的蠶絲蒙住了她的眼睛,出其不意在她後頸點了一下。簡禾的頭軟軟地歪到了一側去。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傀儡在他身後站定,夜闌雨將簡禾的手放回了腹上,低聲道:「去。注意躲避山中鳥獸的耳目。」
傀儡聽令,小心翼翼地摟著昏迷的簡禾,為她穿上了僑飾的兜帽,抱著她輕躍了數下,往通向山下的一條長路跑去。
夜闌雨這才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
此次匆匆出門,他僅帶了六個傀儡。而受家風文化影響,姬鉞白不論是劍或是箭,都遠勝於他,在近身戰時,最厲害的武器都不在身邊,他並沒有絕對勝利的把握。既如此,就來一齣狸貓換太子的戲吧。
就算手段卑鄙,他也要保證她不現在被帶走。
只要讓他回到丹暄,哪怕姬鉞白找上門來,誰勝誰負,就不好說了。
三個時辰後,破落的袁府門前,傳來了一聲馬蹄聲。
姬鉞白長腿一掃,翻身下馬。府門應聲而開,傀儡退開,夜闌雨抱臂站在門前,無言道:「上午收信,下午人就來了。潼關那邊的事已經解決了?人捉到了?」
「尚未,猶在碗中捉鱉。」姬鉞白走近了他,道:「她怎麼樣了?」
「我在信中也與你說過,眼睛遲遲不好,嘔血時有兩三。」夜闌雨引路,穿過了寂靜無聲的回廊:「如今視力有所好轉,只是恢復很緩慢,而且,萬萬不能受光照刺激。」
姬鉞白越聽,眉越蹙越緊。終於,夜闌雨在一所房子前站定,推開了沉重的木門。
幽暗的房中,一個少女坐在了窗邊,手旁放著幾個剝好的橘子,聽見聲音,她轉過頭來,訝然道:「誰啊?」
與喬邇一模一樣的臉。
如夜闌雨所說的那樣,她的眼睛,如今是被一道漆黑的蠶絲蒙住了的。
見她無恙,姬鉞白大大地鬆了口氣,在她身旁坐下,柔聲道:「邇邇,是我。」
床上的少女打了個呵欠,道:「姬鉞白?」
——連那種吃驚、驚喜而又迷惑的聲音,都模仿得極像。
夜闌雨止步在屋外,唇邊露出了一抹及不可見的笑容。
簡禾現在在用的這具身體,本就是他做的。對他來說,再以普通的方式做個一模一樣的出來,仿容貌、仿身型、仿聲線,簡直易如反掌。
只是,有三樣東西卻是無法複製的。一者,為簡禾烏潤明亮的雙眼,二者,為她與旁人的記憶,三者,為她本人的性情——傀儡只能單純地模仿動作,若時間長了,恐怕會被察覺出不同。
但現在,只要能瞞過這段時間,那就行了。
待二人溫存片刻,夜闌雨才慢悠悠道:「你現在就可以帶她走了。只是,不要輕易解下她眼上的蠶絲。」
姬鉞白道了謝,帶著假的喬邇離去。
假的喬邇一上馬車,便遵循著夜闌雨的命令,假裝睏倦,捲著被褥,埋頭休息。
夜闌雨跟簡禾在馬車裡面對面共處過很長時間,對她的一些小動作是得尤為清楚。此番做派,連姬鉞白也分辨不出真假。
夜闌雨站在府門前,目送著馬車遠去,冷冽的餘光往樹梢上輕輕一瞥。
兩隻守在樹後的黑色鳥獸對視一眼,一前一後撲扇翅膀,追著馬車的方向飛走了。
終於走了。
這兩隻鳥獸,乃是姬鉞白所豢養的魔獸,善於追蹤,飛行速度極快,又非常靈活,難於獵殺。當初,姬鉞白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們馴服的。
正因為這兩隻東西難纏,如果當著它們的眼皮底下轉移據點,它們必定能帶著姬鉞白在他回到丹暄之前截住他。
若非顧忌這兩隻畜生,也不用等到此時才離開。
直至馬車遠去後,夜闌雨退後一步,不再耽誤,朝著後山疾馳而去。半山,在纏滿乾枯的藤蔓的巨石旁,靜立著一輛馬車。夜闌雨抖掉了衣裳上的雪,掀簾而入。
簡禾還沒醒來,雙目緊閉,安靜地倚在了軟枕上。女傀儡正盡職盡責地守在了簡禾旁邊,恭敬道:「主人,我們沒有被發現。」
夜闌雨頷首,將簡禾的髮絲拂起,令道:「走,回丹暄。」
駿馬揚起白雪,朝著與姬鉞白背道而馳的一條路疾馳而去。
太陽緩緩向西面移去。
另一邊廂。
假喬邇從上車開始,便嚴格遵循著夜闌雨的命令,一覺睡到了天黑,簡直讓人懷疑,她在夜闌雨身邊的那段時間是不是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
雖然話都沒說過幾句,但姬鉞白真的不忍叫醒她,就任由她頭朝牆縮著睡了一整天。
只是,他總不能任由她一直睡過晚飯時間,故而挪近了些,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邇邇,已經晚上了,起來吃點東西。」
能吃東西、有消化功能的傀儡,全天下也就只有夜闌雨的肋骨做出的那一個。今天擺在它身邊的橘子,不過是為了增加可信度。
假喬邇爬起了身來,低聲推拒道:「我沒有胃口。」
姬鉞白擰眉道:「身體還是不舒服麼?」
從今天到現在,他好像只看到她吃過幾塊橘子。
假喬邇點頭。
姬鉞白與她十指交握,憐惜道:「那樣的話,今晚我們便不趕著去了,找個客棧,讓掌櫃熬點粥給你喝吧。」
假喬邇僵硬了一下,點了點頭。
由於在被褥裡睡了一整天,那道黑色的絲帶有點兒鬆了。姬鉞白比她先看到,無奈一笑,伸手正想給她理一理絲帶。
他記得夜闌雨的叮囑,連燭火的光芒,他都忌憚會傷害到她,本來就沒打算真的解開。
誰知道,眼前的少女卻好似相當抗拒,揮手擋開了他。
馬車猛地一晃,本來就有點歪的絲帶被勁風一拂,整條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眼前之人,眉梢鼻唇,都與喬邇幾乎完全一樣,並排站著,或許都分不出誰是誰。可是,與之對視的那一瞬,姬鉞白卻是瞳孔微縮,好似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
假喬邇慌忙拾起了絲帶,可不等它掩飾幾句,脖子便被人扼住了,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膽子不小,居然敢用個冒牌貨來騙我。」姬鉞白怒極反笑,冷冷道:「喬邇在哪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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