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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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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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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6: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你不能帶走她

  下山的幾天以後,消失了一段時間的姬鉞白終於再次出現在了汾嬰山上。

  他是在一株盤根錯節的巨大樹木下找到簡禾的。此樹的形態甚為奇異,甚至可以用鬼斧神工來形容——樹枝無葉,根鬚垂落。盤根錯節的樹根恰好彎繞成了一個天然的半圓形空間,那圓弧型剛好可以「兜」住一個人的身體,讓人在裡面舒舒服服地睡大覺。

  簡禾把一縷頭髮搭在了自己的眼皮上擋光。腹部蓋著條毯子,懶洋洋地靠在那裡睡覺。衣裳被山風吹出了水波一樣的紋澤。

  她這具身體是可以進食的,但之前狀況不穩定,故而沒有嘗試過。昨晚,簡禾按捺不住,喝了點稀粥,驚喜地發現自己果然是能吞東西的,不過,舌頭上的味蕾則似乎還沒發育好,什麼東西吃進嘴裡,都淡出了鳥來。

  簡禾又豈是對此坐視不理的人,反手就往飯菜裡加了幾勺辣椒,果然就有滋有味多了。結果到了夜裡,胃部就開始隱隱作痛,偏偏又吐不出來。

  系統:「機器起步也有適應時間,你一上來就吃那麼重口的東西,難以消化也是正常事,受著吧。」

  簡禾:「……」

  這幾天,因為狀況趨於穩定,簡禾已經搬到了夜闌雨院子的小房間裡住了。到了後半夜,她翻來覆去,忍無可忍,翻身坐起,面如菜色地敲門向金大腿求助。

  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如果她斷胳膊斷腿了,夜闌雨倒是能修好。可「吃多了胃痛」這種問題,卻不是能掰一掰骨頭就解決的。人類的藥物對她又沒有效果。簡禾折騰一晚上沒睡,第二天胃脘隱痛緩解後,她簡直走到哪裡都能睡著。這兒風又大,吹著吹著就睡著了。

  四周空曠,看似無遮無擋、無人在旁,但其實,地上已被夜闌雨畫了一個法陣。若產生了波動,他就會立即知曉。

  這個法陣,或許能攔下上汾嬰山滋事之人,卻攔不住勢均力敵者。姬鉞白甚至沒有分出半點注意力給它,不慌不忙地踏入其中。凝固的結界沒能阻攔他,錚然嗡滅。繫在樹上的銅鈴弱弱地嗡動了兩聲,除了警示之外,就沒什麼作用了。

  簡禾:「……」

  她在這賴了一整個白天,早就睡飽了。剛才聽見腳步聲時就已經醒了,不過因為這樣躺著太舒服,所以懶得動而已。再加上,來者腳步很輕,且沒有散發出惡意,應該不是個惡人。

  她猶豫了那麼一瞬,姬鉞白就側身坐下。

  隨著招魂陣的推進,眼前的少女越來越有鮮活的氣息。恍惚之間,好似中間蹉跎的歲月不曾有過,他只不過是與邇邇一起離開蝶澤散心,中途走累了,她就這裡打了個盹而已。

  這麼想著,姬鉞白的目光落在了簡禾的衣裳上。

  似乎是因為跟夜闌雨混得多,她如今的衣著打扮,無一不是素白加身。

  印象中,邇邇在出嫁前,確實是比較習慣作玉柝那邊的清淡打扮。但嫁到了蝶澤以後,她櫃中衣裳、盒中髮飾,無一不是奢靡華麗,何曾穿過這麼寒酸寡淡的衣服。

  一種莫名的不悅閃過,姬鉞白輕哼一聲,抬手,扯鬆了自己披風上的繩結,將之展開,蓋在了她的身上,這才滿意地勾了勾嘴唇。

  這樣看上去,才是他熟悉的邇邇。

  落在身上的衣服有陣淡淡的、華貴的熏香味,簡禾繼續裝睡,心中了然:「這味道,是姬鉞白。他怎麼走路跟貓兒似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頂著他的目光,繼續裝睡就挺有難度了。與其被揪住「裝睡」,不如自己坦白。

  簡禾默然了一瞬,醞釀了一下,正準備打個哈欠假裝剛醒來時,就感覺到——自己的唇上被兩片柔軟而微涼的嘴唇印上了。

  變故發生得太突然,簡禾霎時忘了做別的動作,呆若木雞。

  來者似乎不願吵醒她,親吻的動作非常溫柔,似是在用唇舌呵護錦緞中的寶石。這導致了簡禾傻眼了足足三秒,才震驚地反應過來——姬鉞白在親她。

  而且還是趁她睡著時,在!偷!親!她!

  這下是真的裝不下去了,簡禾悚然地「嗚」了一聲,睜開眼睛,可惜,還什麼都還沒看見,就被一隻微涼的手捂住了眼睛。想要將置於腹上的手抽出來,卻也被一道大力隔著披風按住了。無論是捂眼還是摁手,他都溫柔得不會弄疼她,可也強勢得不容許她拒絕。

  與一個成年男人相比,她掙扎的力氣堪比花拳繡腿。更何況,今時今日的姬鉞白的力氣之大,比在檮城屍洞裡時要恐怖得多了,讓她根本無法招架。

  而簡禾的這些反抗的小動作,也無疑是在向姬鉞白傳遞「我已經醒來了」的信息。

  或許是親一個有反應的人比親一個屍體般的人要有意思得多,姬鉞白的動作變了。簡禾腦海「嗡」地一聲,感覺到堵在他的噬咬力度驟然加大,舌頭極富侵略性地鑽入了她的唇縫間,因刺激而泌出的津液都被他盡數地舔去了。

  簡禾:「!!!」

  她視線一片黑暗,看不見任何東西,掙扎無果,呼吸越發急促。因而,他衣裳上浸染的熏香氣味就更強烈地灌入了簡禾的鼻中,發酵之後,沖上了眉心,無處可躲。如同醉了酒,簡禾被壓著親得雙腿發軟、目眩神迷,慢慢地就不反抗了。

  雖然沒有橫向或縱向比較的對象,但簡禾缺氧的腦海裡,還是模模糊糊地升起了一個念頭——姬鉞白的吻技,真他媽好。

  可怕,太可怕了。

  能不能不要連這種方面也這麼天賦異稟啊!

  簡禾心中悲憤,卻感覺到姬鉞白忽然停住了動作,微微分開了嘴唇。終於有時間歇口氣,簡禾剛鬆懈下來,就聽見姬鉞白在她耳旁低聲問,「為何不推開我?」

  被這一問,簡禾指節微動,這才發現——原來姬鉞白早就鬆開了對她雙手的壓制。她的手還沒什麼力氣地抵在了他的心口上,簡直像是在欲拒還迎。

  簡禾:「……」

  說實話,要是說「被大佬你親得昏昏沉沉手腳發軟忘了反抗」,好像有點沒面子……

  姬鉞白卻不知她心中所想,也不知道簡禾有記憶,也早就憑藉他衣服的味道認出了他是誰。在他看來,她應該是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是誰在壓著她親吻的。可除了一開始的掙扎外,她就完全軟了下來,任他亂親。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怎麼在親吻的中途換氣。

  心中思緒百轉,姬鉞白俯身拭掉了她唇角的晶瑩,不經意地呢喃了一聲:「邇邇,你剛才……應該沒有把我當成是別人吧?」

  簡禾寒毛微豎,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並非沖她而來的危險氣息。就在這時,兩人的耳朵同時捕捉到了一陣「叮鈴、叮鈴」的銅鈴聲。

  這聲音就說明了……法陣有第二個人在闖入!

  姬鉞白眼中冷芒一閃,說那遲那時快,已再次俯身,兩人分開了片刻的嘴唇又再度重合。

  簡禾:「……」

  這個法陣只囊括了以這棵樹為圓心的直徑三米內的土地。也就是說,來人既然能觸動它,只要不瞎,就必定能將他們親吻的這一幕看在了眼底。

  姬鉞白比她耳力更甚,可能在法陣被觸動之前,他就知道有人在看了。

  所以,不論出於何種目的,他都絕對是故意的。

  果然,下一瞬,夜闌雨冷得像冰塊一樣的聲音,就在不遠處響起了:「姬家主好興致。明知我就在身後,還要假裝看不見,繼續與尊夫人親熱麼?」

  雖然一口一個「尊夫人」、「姬家主」,但是人都能聽出來,這話說得挺不客氣,彷彿這一幕汙了他的眼睛。

  此話一出,似乎終於看到了滿意的場面,姬鉞白才慢悠悠地坐了起來。

  放在簡禾眼上的手被拿開後,她的眼底尤含著一層淺淺的淚光,唇瓣紅腫似爛熟的果子顏色,粉腮發熱。沒有一點時間,那些吻痕是散不去的。就算沒有目睹剛才的過程,她這副模樣,還是能讓夜闌雨一看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姬鉞白坐起身,不慌不忙地拭了拭唇畔的晶瑩,似笑非笑道:「若我是夜公子,看到別人夫妻在親熱,便不會這麼不識趣。不僅不掩藏氣息,還特地上前打擾。」

  夜闌雨厲聲道:「你們愛做什麼與我無關,只是不要在我汾嬰山上做。」

  「好,那我就回蝶澤再做。」姬鉞白道:「我今日是來帶走她的。」

  簡禾的神智不斷回歸,證明招魂的過程非常順利。而且,據魔寵傳信所寫:她已經重新學會了說話,也不再胡亂攻擊人了。也就是說,她的魂魄應該已經回來了一半以上,除了沒有記憶之外,一切都與往日沒什麼不同。

  既然這樣,就更沒有理由把她留在汾嬰了。

  「這才過了多久?」夜闌雨皺眉道:「我不是說過招魂術急不來的嗎?那麼長的時間你都等得了,為什麼她醒來之後反而就等不了了?」

  姬鉞白道:「我很快就要離開蝶澤一趟,不帶著她,我不安心。」

  夜闌雨抬了抬眉,這個動作便表示他在疑問。姬鉞白撫了撫簡禾的髮絲,並不廢話,道:「仙盟大會。」

  「略有耳聞。」夜闌雨也冷靜下來了,道:「今年的仙盟大會,真的要提早舉辦?古戰場出了問題?」

  姬鉞白訝然道:「常道你隱居山林,誰知道你才是消息最靈通的一個。」

  這話算是側面肯定了夜闌雨的疑問。

  從仙魔大戰告捷的那年起,為了紀念這份先賢們浴血打下的戰果,更為了警醒自己——要時刻提防魔族的捲土重來,仙盟大會應運而生。一開始還比較寒酸,可到了近幾十年,那已經成為了仙門的一大盛會,各大世家的家主、各路宗派的宗主都會受到邀約。

  他們不僅自己去,還會選拔出門下出類拔萃、年少有為的弟子一同出席。畢竟,這可是一個在其餘世家或宗派面前展露自己的機會。

  而仙盟大會舉辦的間歇也是不規律的,完全視乎當年的形勢來定。有時候三年一次,安定平和的年代,則五年才一次。最近,各族都收到了「古戰場有異動」的可靠消息,仙盟大會就被提上日程了。

  夜闌雨若有所思道:「今年也還是在潼關舉行?」

  潼關是一座距離古戰場的入口只有百里的古城,居民極少,也有許多空置的建築。但因其處於偏僻之地,而仙盟大會的舉辦也要時間,如果姬鉞白就這樣一走了之,那下一次再見到簡禾時,就是一兩個月後的事了。

  在出發前夕接走她,是很正常的事。

  簡禾:「……」

  喂,不要自說自話,你們誰問過我比較想抱哪條大腿了嗎?

  系統:「那你想抱哪一條?」

  簡禾張了張嘴,系統搶先道:「不能都抱。他們要是朝兩個方向走,你恐怕會被撕掉。」

  「……」簡禾蛋疼道:「算了,當我沒說話。」

  那邊廂,姬鉞白把話說清楚後,就不再看夜闌雨了,而是握住了簡禾的手,溫聲道:「來,我帶你回家。」

  剛才明明就像個搶親的惡霸,現在卻這麼溫柔,簡直是誘拐犯——簡禾腹誹,面上則佯裝不信任地往後縮了縮。

  她先抬頭看了一眼沉默的夜闌雨,好似雛鳥遇到了無法解決的事情,下意識就向保護者尋求幫助——就算這個人在她吵鬧的時候總是綁著她的手腳,還很壞地堵住她的嘴巴,平時對她也不怎麼溫柔,總是冷冰冰的。可是,骨血同源的親近、危難時刻的救助,卻是深深鐫刻在她記憶裡、改變不了的事實。

  夜闌雨沉默地看著她,既沒有向她解釋這是什麼情況,也沒有說反對,眼中一片深沉。

  姬鉞白把她尋求幫助的小動作看在眼底,溫柔的笑容沒有改變,只是手上的力度微微加重了。

  看到夜闌雨沒有給出提示,少女有點洩氣,這才遲疑著看向姬鉞白,鼓了鼓腮幫子,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我跟你走?」

  姬鉞白微微一笑,從善如流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是你夫君。」

  簡禾:「……真的嗎?怎麼證明?」

  姬鉞白彎起灰眸,蠱惑道:「很好辦。你跟我回家。家裡面有很多你穿過的衣裳、戴過的首飾、看過的書、睡過的床。你還能見到自己的父母親和弟弟,廚子還能天天變著戲法給你做好吃的東西。」

  這話說完,眼前的少女的神情就肉眼可見地鬆動了:「你家在哪裡?」

  「是我們的家。」姬鉞白笑道:「在蝶澤,離這裡很近。你跟我回去,要是過得不開心,我就送你回來,如何?」

  當然,這話純粹是哄人而已。他會讓她快樂到忘記汾嬰發生過的一切,自然也不會有「回來汾嬰」一說了。

  說到這個份上了,系統也沒有強制要求她該如何做,以她現在的人設,也找不到一個強而有力的理由來拒絕。姬鉞白見她不再反對,便把人抱了起來,朝夜闌雨點了點頭,便準備與之擦身而過。

  夜闌雨冷眼旁觀到現在,見到簡禾乖乖地摟住了姬鉞白的脖子,只覺得有股不悅的邪火燒到了頭頂。

  按理說,他不應該為一個陌生人的離開而產生這麼大的抵觸情緒。然而,這段朝夕相處時間裡,她身上越來越重的既視感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他。到底是他瘋了、他多心了,還是其中確有古怪——他還不知道,但是,在簡禾與他擦身而過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戰慄感卻湧上了他指尖——

  如果現在不留下她、不弄個清楚,他未來一定會後悔。

  不等細想,夜闌雨倏地抬眼,攔在了兩人跟前,冷道:「慢著。」

  姬鉞白腳步一頓,眯起眼睛望著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你現在不能帶走她。」夜闌雨說得很慢,篤定道:「她現在不能離我過遠,否則將有性命之憂。」

  「上一次你是這樣跟我說的。上上次也是同樣的說法。」姬鉞白啼笑皆非:「『性命之憂』。」

  夜闌雨負手在背後,指骨捏得發白,可表情卻是漫不經心:「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只是萬一出了什麼事,後悔的人絕不是我,而是你。」

  姬鉞白沉默了一瞬。

  而就在這個關頭,彷彿呼應了他的猜疑一般,簡禾胸口一悶,猛地捂嘴劇咳了一聲,一道淒豔的血花在白衣上滲染化開。

  幾乎是同時,她的鼻間、眼中,都溢出了黏糊糊的鮮血,極為可怖。

  見到此景此景,姬鉞白的心臟好似被重重地錘了一下,失聲道:「邇邇?!」

  根本沒猜到時簡禾倒下的機會那麼準,如果不是嘔血不能偽裝,夜闌雨簡直要懷疑她是故意的。

  但是,這正合他意。

  夜闌雨上前來,強行將簡禾從姬鉞白的懷裡抱了過去,道:「看見了?這段時日招魂陣總出問題,她只有留在我身邊才能安然無恙。」

  姬鉞白伸出手,剛好接到了她唇畔淌出了血。好似被燙了一下,他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扯住了夜闌雨的衣領,責問道:「你不是說招魂陣到了中期便不會有危險的麼?」

  「我是說過。但那是用在活人身上的招魂陣。而以傀儡招魂,你我皆是第一次接觸。」夜闌雨拂開了他的手,道:「你先走吧,我要施救了。」

  姬鉞白冷靜了些許,道:「給我一個限期。限期一過,我來接走她。」

  夜闌雨考慮了片晌,道:「三天。」

  三天時間,足夠他確認她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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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6: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切賬號到另一個地獄

  當簡禾淌著兩條長長的鼻血、半死不活地躺回床上時,太陽穴已如有千針在鑽刺,全身肌膚都浮現出了一層濕漉漉的汗水。窗外是殘陽日暮,蒼山孤煙,但簡禾只能看見一層黑濛濛的景色,是誰在拉住她的手腕、往她心口灌注靈力都看不清了。

  招魂復生這一類的術法,被世人歸類到邪術中,還真是一點都不冤枉。人死後,魂魄碎裂為絲、投生為薈薈眾生的其中一員,本就是天地自然的規律。前幾次的身體跳躍,她有系統的協助,一直都淩駕在了這個世界的規則之上。而姬鉞白等人,卻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若要逆天改命,那就做好承擔最壞後果的準備。

  簡禾:「……」

  是她的錯覺麼——很多時候,帶頭幹壞事的人不是她,可為啥每次她都能趕上流血掉人頭的倒黴事兒?被玄衣一掌拍碎、為姬鉞粉身碎骨、為夜闌雨兩死兩生……賀熠這一輩子的收場看起來是最平和的了,沒有喊打喊殺。但鑒於這位㚐㚐上輩子帶給她的陰影,中和一下,其實也跟前三位沒差了。

  而且,那四次失敗的任務,再加上這一輩子,她為四位㚐㚐上刀山下火海、擋槍護駕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如果這世界上有因果循環一說,她上輩子一定是對他們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壞事。

  不論是錢財還是感情,有欠有還,天經地義,搞不好她就是來償還孽債的。

  ——不過,這純粹是一個腦洞大開而又荒謬的猜測。畢竟,簡禾之所以與這裡結緣是因為「被星軌列車撞飛」這種概率事件,哪有什麼「註定來還債」一說。

  潺潺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湧入了四肢百骸,簡禾的胸骨悶痛,回過神來,已經側身咳出了堵在心口的一口淤血,呼吸順暢了很多,唯獨眼睛還是看不清晰。

  口吐青煙、鹹魚一樣躺回床上時,簡禾愣了愣,抬手摸索了一下枕頭——此觸感如此柔滑,不必看也知道是冰蠶絲織就的高級貨。枕芯裡盡是不知名的細碎草藥,清香綿軟,安神驅蟲。簡而言之,與前段時間,夜闌雨隨手扔給她的那個既起球兒、又硬邦邦的枕頭絕非同物。

  再摸一摸身下,摸到的也不是草席子,而是雲絮般柔軟的被褥。

  不用問,這一定是夜闌雨的房間。

  簡禾:「……」

  要知道,夜㚐㚐一向是定向潔癖症的重度患者。只要不染指他的地盤,你愛把家裡弄成豬窩都無所謂。而換成是那些被他認定為所有物的東西、地方、空間,摸一下都是冒犯。

  而剛才,情急之下,他竟然第一反應是把她抱上自己的床,甚至毫不嫌棄髒得跟流浪狗似的她,跟之前的態度堪稱冰火兩重天。

  如果不是劇情還在穩定地進行中、且夜闌雨態度如常,光憑這待遇,簡禾都簡直要懷疑他發現她就是「小禾」了。

  對了,說起劇情,不知道那條百思不得其解的【地獄Bug條】現在有沒有變化呢?

  讀取了一下,簡禾悚然萬分地發現,進度條的第四格又向前進了一大截,飆升到了大概7/10的位置,已經過半了!

  而第三格——如無意外,對應的是姬鉞白,也從全無進展空白無色提高到了1/10。

  簡禾:「……」

  一種前所未有強烈的大難臨頭感,如慘淡烏雲壓頂,籠罩住了她的頭頂。

  根據這進度條的名字,她已經有預感,等它全滿後,她可能會等來一個強力炸藥。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不知道炸藥的引線是怎麼變短的」,而是連底下埋了多少噸的炸藥也不清楚,每次一有進展,都讓人膽戰心驚。

  就在這時,簡禾忽然覺得眼皮一涼。一條冰涼的蠶絲巾被放在了她的眼睛上,於頭側打了個結,舒緩了眼睛的灼痛。與此同時,夜闌雨以二指搭住了她的脈。

  雖然眼睛暫時被擋住了,但這麼一個周身低氣壓的人就站在她旁邊,簡禾的後背慢慢地滾落了一滴冷汗。

  有些人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時,大多都會縮頭裝傻。簡禾就不同,她不自在的時候,是一定要說話的,就算沒話也要找話說:「這塊絲綢是給我擋眼睛的嗎?多謝啊,很涼快,你從哪裡找……」

  話沒說完,手腕猝然被捏緊,簡禾倒吸一口涼氣,就聽見夜闌雨道:「閉嘴,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

  語氣如霜似雪,冷淡更甚從前,只有他知道,現在正有一團煞氣沖上了他的眉心。

  「你!」料不到他會突然變臉發難,簡禾吃驚地懵了兩秒,才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摘下擋住眼睛的蠶絲看看他發什麼瘋。手剛抬起,則又被夜闌雨眼疾手快地摁了下去。

  兩次吃癟,雙手都好似被縫在了床榻上,是完全被壓制的情況。以前這樣的情況也不是沒發生過,可簡禾總能插科打諢地混過去。可今天,她竟然也被激起了幾分脾氣,使勁地掙扎了幾下,沒能抽出手來,反倒是把那條纏在眼睛的蠶絲給掙鬆了,虛虛地滑落在臉側。

  視力還未完全恢復,加之光線昏暗,但她還是能感覺到,夜闌雨的眼光正停留在她的嘴唇上,且意味複雜難辨。

  冷不丁地,壓制她手腕的力道鬆了一下,可沒有給她喘息的功夫,那隻手便上移,以十指緊扣的方式將她完完全全地釘在了床上。

  簡禾胸膛起伏了幾下,方才那股直沖眉心的煞氣漸漸散去。雖然不知道夜闌雨發什麼瘋,可直覺告訴她,繼續僵持下去是沒有意義的,便嘟囔道:「你不想聽我說話我就不說了唄,這麼凶幹什麼。」

  夜闌雨沒動,忽然道:「你的記憶恢復多少了?」

  系統:「宿主,注意:不可讓夜闌雨察覺你的身份。」

  簡禾沒多想就道:「不多。」

  「不多?」夜闌雨面無表情,可手指卻因抓住她話語中的漏洞而微微顫抖了一下:「若你全盤失憶,又如何判斷記起來的是『多』還是『少』。」

  簡禾心跳一滯。還記得,在以「卞七」的殼子第一次撿到盲眼落難的賀熠時,他也曾經精準敏銳地捕捉到她話語間的漏洞。

  這兩個人,雖然性格不同,但在某些地方真的很像……並非博覽百書後的智慧,而是一種明察秋毫的聰明。

  以上的想法不過持續了短短一秒,簡禾手心沁汗,但轉瞬就鎮定了下來,接著圓了下去:「我是記得自己的名字叫喬邇,還想起了我爹娘和弟弟的樣子。但是,剛才的那個人說他是我夫君,我偏偏就不記得他了……如果我連成親這麼重要的事情也能忘記,那麼,記憶肯定沒恢復多少吧?」

  這理由給得倒是很合理,縱使是夜闌雨也揪不出錯處來。

  就算是同一個魂魄,回憶也有可能在多次的投生中被打散。繼續問下去,也沒什麼意義。然而,話頭已開,夜闌雨有些沉不住氣,續道:「沒有了?」

  簡禾暗忖:「他問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他還希望我想起什麼?總不該是在懷疑我是『小禾』吧?」

  不管他怎麼想的,她能給出的回答都只有一個。

  簡禾動了動手指,道:「沒了。」

  這兩個乾脆清晰的字,終於讓夜闌雨收回了手。他複雜地望著簡禾,片晌後,拂袖而去。

  簡禾揉了揉手腕,撫上了那道蠶絲,把它往眼睛上拉了拉,敷了幾個時辰,那陣不舒服的灼熱感才褪去。

  之後的那兩天,夜闌雨就完全沒有出現過了。簡禾雖然眼睛看得見了,但什麼東西壞了都有個恢復的過程。之後的兩天時間,她都只能百無聊賴地在床上躺著度過——當然,躺的是自己房間的床。

  這個身體漸漸地就需要吃飯才能成活,而夜闌雨雖然沒現身,但從第二天開始,就有兩個傀儡端來飯菜給簡禾吃。

  簡禾根本不知道它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不過,按照夜闌雨喜歡「挖土埋寶」的性格,估計用不上時,會把它們塞在某塊泥下吧。

  在這兩個傀儡面前,無論簡禾提出些什麼要求,譬如說想要保暖的衣服,它們雖當場沒有回應,但沒過多久,簡禾想要的東西就會被送到她手裡。

  但是,如果是問別的問題,它們就一概不搭理,像極了它們的主人,悶得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一個響屁。

  眾所周知,夜闌雨晚上睡覺是不熄燈的,再加上他平時走路和做事都跟貓兒似的,沒有半點聲音。偶爾在門口透氣時,望著他房門的窗花,卻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

  三天時間看似很長,但眨眼間就過了兩日。第二天傍晚,汾嬰突如其來地降了溫,天氣變幻莫測,竟紛紛揚揚地落下了細雪。夕陽早早地藏身在了鉛色的雲後,取而代之地,冰掛的淡影爬上了窗棱。枯黑樹枝上掛滿了凍僵的蛹。與酷寒的室外一牆之隔的房中,則是溫暖如春。這種時候,正常人都不會想出門。

  偏偏,也是在今天,失蹤了快兩天的夜闌雨重新出發,還反其道而行之地要求簡禾在這種鬼天地要求跟他出門,且沒有帶任何的隨從。不過,整座汾嬰山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就算有危險,隨地召喚出一個就是了。

  風雪孤途,萬籟俱寂,好似天地間就只剩下了彼此,真真是應了那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簡禾打著油紙傘,寒風裹挾著濕潤的雪花不斷地拍打在傘面上。越是走,地上積雪就越厚,越寸步難行,且溫度越來越低,簡禾抬頭,意識到夜闌雨是在領著她往山上走,疑道:「我們要上山頂?」

  夜闌雨沒回答,只是背影微微一頓,道:「跟來便是。」

  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簡禾一腳深一腳淺地綴在了他身後,直到天色已快全暗,兩人才抵達了目的地。

  這還是簡禾第一次上到汾嬰山的山峰最高處。讓她驚訝的是,此處並不是光禿禿的草地,更不是荒林,而是一片人工鋪平的石地,呈對稱的六邊形,中間有塊凸起的石台,非常像是某種佈陣或祭祀的地方。

  明明山頂應該是積雪最多的地方,但在這裡,卻能清晰看見石地的紋路,顯然是不久之前,有人在這裡掃過雪。

  夜闌雨走向了中間的石台,簡禾遲疑了一下,隨之踏入其中。由於覺得這兒像個佈陣的地方,她第一時間觀察的是自己腳下的石板。

  石板上被刻下了深淺度一致的繁複紋路,環繞歸一,首尾相連——簡禾回憶看過的書,確定自己沒見過這種畫法的法陣,但不用懷疑,這的確是個法陣,且看其畫法,應當是邪類的法陣。

  系統:「你沒見過很正常,這是夜闌雨的手筆,肯定不會記在你看過的書上。」

  簡禾:「有什麼作用?」

  系統:「安魂,超度。」

  簡禾怔住了。

  當年的夜闌雨,在血洗丹暄過後,自己也渾渾噩噩地倒下了。醒來以後,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他重新修復了那具斷了頭的傀儡「小禾」。

  結局顯而易見。

  像喬邇這種因非正常死亡而在天地間遊蕩的精魄,還有被招回來的可能性。但如果是被修道者打碎成無數瓣後,精魄會就地逸散,連招魂的機會也沒有。夜闌雨一定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他為「小禾」做了他能做到的最後一件事——安魂超度,讓被打散的精魄終有一日得以投生。

  如果彼此還有緣分再見,在他的有生之年——或許是一兩年後,或許要等到暮年時,就會有一個傀儡睜開眼睛,對他笑咪咪地說一聲:「小黑,我又回來啦。」

  又或者是更幸運地,「小禾」這一次直接成為了人。她會是一個紮著雙髻、咿呀學語的小女童,從小就聽著「夜闌雨要來抓你」的睡前故事長大,白天在沙地上畫個三頭六臂的滑稽圖像,卻不知道某日在街上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雪衣公子,其實就是她最害怕的惡棍。

  「哈哈,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又回來啦!」——本該在心底調侃一句這樣的話,但此時,簡禾卻沒有了打趣的心情。她茫然地站定在了法陣邊上,心臟好似被一塊巨石堵住了,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很多的法陣都是徒手畫上去的,比如說,驅邪的要用朱砂,搜魂的要用亡者的碎骨。而眼前的這種刻在石頭上的法陣,優點就是颳風下雨也不會被抹去,效果非常持久。可問題也出在這裡——沒有碎骨、生卒年份地點之類的特異性東西,也就對特定的魂起不了作用。

  ……夜闌雨今天為什麼要帶她上來?

  系統:「為了讓安魂陣成型,他在這裡放了一樣與你有過交集的遺物。只要遺物封存,十年之內,均不可取出,否則將破壞安魂陣的作用。今天,十年之期剛好過去了。」

  系統剛說話,簡禾就看到了夜闌雨定定地看著那座石台,忽然抬手觸動了某個機關,轟然一聲後,石台龜裂成了好幾瓣,露出了一個長盒。

  長盒中放著一柄黯淡的長劍。

  簡禾:「……」

  她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

  哦擦!這是曾經認她為主的霜梧!

  事到如今,綜合前後,她再反應不過來就晚了。

  夜闌雨確實是在懷疑她。他向來心細如髮,通過一些細節看出了熟悉感,並不奇怪。

  但問題是,她現在是作為「喬邇」被招回來的。

  而「小禾」與「喬邇」存在的時間有重疊,所以,縱然心中有懷疑,夜闌雨也無法說服自己——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會是同一個魂魄。

  既然這樣,那就證實一下吧。正好,在夜闌雨手上,就有一個致命的證據——那就是霜梧。

  正好,今天,就是安魂陣結束的第一天。

  這麼想來,那天分別時,夜闌雨讓姬鉞白在三日後才來帶走她,一定是把取出霜梧的時機也預算在內了!

  也就是說,他從很早前就開始懷疑她,並且有了驗證一番的心思了。

  而劍認主時認的是魂魄。不論她躲到哪個身體,只要她摸到霜梧,霜梧劍身就會發光。也只有她能把攻擊時的霜梧變成繞指柔。

  兩個魂魄跳轉的奧秘押後再說,夜闌雨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不是「小禾」。只要讓她拿起霜梧,就一目了然了。人會撒謊,可劍不會,這是無法抵賴的鐵證。

  再轉去看一眼【地獄bug條】,簡禾眼前一黑——第四格果真已經漲到了9/10,幾乎要滿格了!

  系統到底為什麼要給這鬼畜的進度條取這麼含蓄的名字?bug個屁啊,這他媽的不就是【掉馬進度條】麼?!

  系統:「掉馬之後即是地獄,名字其實也沒取錯哦。」

  簡禾:「……」

  系統:「劇情提示:宿主,不能讓夜闌雨知道你的身份,否則之後的某些劇情會進展不下去。」

  簡禾:「不是啊,統哥,他都把霜梧拿出來了,除非我跑得比他快,不然怎麼也會被迫摸到它的吧?」

  而就在這時,夜闌雨已經取過了霜梧,走到了她三步遠的地方,抬起手來,將劍橫舉放到了空中,冷冷道:「拿著。」

  簡禾不自覺地倒退了一小步,卻忽然發覺兩隻腳動彈不得,好似被釘在了原地。

  糟了,她忘記了——夜闌雨怎麼也算是她的製造者,能控制她的行動啊!

  夜闌雨握劍的指骨捏得發白,死死地盯著她,重複道:「拿著。」

  簡禾:「……」

  難不成真的要表演當場脫馬,然後任務失敗?不要啊!她不想重來一次5000點鹹魚值的噩夢啊!

  不對。如果霜梧能認出她的魂魄,那麼,或許有一個辦法可以躲避。

  那邊廂,夜闌雨像是已經失去了耐心,拉起了她的手腕,準備強行把霜梧塞入她的手中。

  說那遲那時快,簡禾閉眼,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在心中大吼一聲:「賬號切換!」

  系統:「叮!收到,賬號開始切換。」

  命令發出的下一秒,霜梧觸到了她的手心,被條件反射地握住了,可霜梧的劍刃卻沒有亮起光來——簡禾的魂魄已經被抽離眼前的軀殼了。

  ……

  半睡不醒間,簡禾聞到了一陣濕潤的草木香氣。她似是躺在了一輛晃晃悠悠的牛車上,身上蓋滿了禾稈草。

  系統:「賬號切換完畢。」

  簡禾:「……我離開以後,那具殼子會怎麼樣?」

  系統:「會停頓在那一秒,直到你切換回去。」

  簡禾:「為什麼?那我這邊時間在流逝,那邊卻一動不動的,兩邊不會不對等嗎?而且,我回去之後不是一樣握著劍,會被發現麼?」

  系統只回答了後面的問題:「你回去的時候劍已落地,不會的。」

  隔了一會兒,簡禾終於得到了身體的控制權,緩緩睜開眼睛。

  隨著信息流入腦海,她可算知道了為什麼換了賬號後,那邊的時間會凝固著了。

  因為她……現在切換回了一年前。

  不論翻騰出多大的水花,這也屬於「過去」了,對「未來」而言,是板釘上的歷史。

  簡禾抬手,捊起了袖子,噁心地發現,就在自己手臂的皮肉之下,鼓起了一個小小蟲形凸起。簡禾一摸,它便好似受驚了一樣,倏地陷落了。

  ——她現在,在卞七的身體裡。

  而且,是被種下了活人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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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6: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回到賀熠身邊

  卞七……活人蠱……說實話,雖然弄清楚了自己的處境,奈何同時湧進腦海的信息量太多了,簡禾頭痛欲裂,覺得自己要好好地理一理。

  在【賬號切換】後,她不是簡單地從一號殼子跳到了二號殼子裡去,而是連同時間也一起跳躍,回到了一年前!

  系統:「有什麼好奇怪的,之前四個身體轉換時,不也是打亂了客觀順序的麼?」

  簡禾喃喃道:「我還以為賬號切換只能換到同時期的另一個身體去,原來功能這麼強大。」

  系統:「也是有局限性的。宿主,你現在可以用的身體,就只有【卞七】和【傀儡喬邇】兩個,使用期間要注意保護好它們,要是哪個損壞了,你可就連金蟬脫殼這一招也用不了了。」

  簡禾蛋疼地吹開了在她臉頰上輕輕搔刮著的禾稈草。

  不緊急的事兒,都先放一邊去,她得先弄清楚形勢。

  換算一下,這個時間點,四位病友都在幹什麼?

  簡禾默默地心算著——這一年,姬鉞白才滿二十四歲,剛接任家主之位。夜闌雨久未公開露過面,但可以推測,他這時應該是在汾嬰山上,用姬鉞白交給他的招魂術殘卷,研究怎麼把「喬邇」的精魄招回來,放進前者在他這兒「定做」的傀儡裡。

  故而,對這兩位大大而言,這一年還挺平淡的,所有轉折性的事件都還未出現。

  只是,把鏡頭換到另一邊,那可就大大地不同了。

  此時此刻,距離賀熠的任務結束、她離開卞七的身體,只過了短短的半個月。

  也就是說,對玄衣來說,他才剛經歷了【搜魂陣找到封嫵的魂絲——抽魂——蝕月境被賀熠闖入——與賀熠打了一場——「封嫵」的屍骨在山巔上湮滅,搜魂陣失敗】的人間慘劇,「咻」一聲從幸福的頂端直跌入深淵。

  而賀熠,則經歷了【重煉棄仙喜滋滋——發現「卞七」失蹤——殺入蝕月境——帶走「卞七」屍體——「卞七」在破廟棺木裡復生——得知玄衣竹籃打水一場空後幸災樂禍一輪——兩人手拉手回天豈山——生辰當天「卞七」嗝屁】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滅頂打擊。

  真是,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怎麼比較誰更慘一點。

  簡禾:「……」

  話說,原來她兜兜轉轉了那麼一大圈,最終還是回到了賀熠身邊嗎?!在姬鉞白與夜闌雨二人之間生死了幾回,賀熠這邊居然才過了不到一個月?!

  這幾乎沒有間歇的退場和登場……跟臨時演員前腳剛領了便當退場、一分鐘後又從前門進入有!何!區!別!

  載著她的車子輕微地顛簸著,蓋在身上的禾稈草輕輕地搔刮著簡禾的眼皮。這牛車走得平穩且慢,鬧市的喧囂聲、人潮的嗡嗡議論聲似遠還近、不斷與她擦肩而過。

  除此以外,空氣中,還時不時便傳來一些清脆且短促的「叮噹」聲,像是鐵錘在敲擊兵器的聲音。

  如無意外,這輛牛車,應當是正在穿過一條相當熱鬧的大街。

  簡禾睜目,稍微側頭,只能從禾稈草的縫隙裡看見許多雙往後退的鞋子,以及路人的衣角。一根雜草戳到她的眼珠子,簡禾用力地眨眨眼睛,做了一會兒的心理建設,才緩緩抬手,心情複雜地觸上了自己的脖子。

  這肌膚乍摸上去,是綿軟而冰涼的。但若用力往下按,指腹卻能摸到沙沙的異物感,轉瞬又鑽進了深處。

  活人蠱。

  沒想到她身上居然會被種下這種玩意兒。

  當年那無頭新娘的副本中,駱溪白氏的少當家白墨軒,不就是用自己的心頭血養了一窩活人蠱蟲,以保存心愛的姑娘的屍身不腐麼?後來,被他拿來養蠱的那個藏在密室裡的銅鼎,還成了賀熠煉劍的工具。

  活人蠱蟲只有在至陰至寒之地才能存活,雖然知道它們不會吃她的肉、更不會飲她的血,甚至於,只要不故意去摸,那就毫無感覺。但這玩意兒畢竟是專門針對屍體用的。她沒意識時還好說,但現在又活過來了,知道自己身體裡存在著另一種東西,簡直瘮得簡禾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但往另一個方面想,即使勢大業大如玄衣,也沒能找到保存封嫵屍身的辦法,只能任由她腐成白骨再輾轉地搜魂。賀熠這種手下沒有、仇家一堆的高窮帥就更沒轍了。要不是這些蠱蟲,在這麼炎熱的天氣裡,卞七的身體絕無可能保存得那麼完好鮮活。

  問題是,賀熠他到底是從哪裡弄到這些蠱蟲的?

  就在這個疑問剛浮現於腦海時,平穩前進的牛車忽地一剎。猝不及防下,簡禾身體晃了一晃,下意識便抓住了車上的橫杆維持平衡。

  而在外面看來,這只不過是一堆禾稈草被風吹動了一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豔陽烈日,人影被濃縮成了一個小點兒。牛車前,黝黑的牛在低頭咬著從石磚縫隙中鑽出的枯黃雜草。恢弘的城門前,出城的人車排成了一條長隊,正在接受檢查。

  背著籮筐的山野獵戶面無表情地站著,神色稍有不耐。身披錦衣的肥胖商賈頻頻拭汗,看天扇風。更多的是布衣百姓,一家三口互相攙扶著,酷熱天氣下,孩童哇哇大哭,女人只好蹲下身溫言哄著,伸長脖子不住往前飛看。

  時間久了,隊列卻紋絲不動,一時之間,上空佈滿了怨聲載道之聲。

  「哎,現在又不是宵禁時間,光天化日的也關閉三個城門,只留一個,怎麼回事啊?」

  「我命苦啊!我生意在這邊,家在另一處。每次都盤查半天,我天天都得走夜路回家。」

  「聽說下令關閉城門的是白家的新任家主白墨軒,這些仙門大老爺喲,鎮守一塊小土地,還真當自己是土皇帝了……」

  簡禾怔然。

  這裡是駱溪?

  看來,賀熠在發現她掛了以後,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白墨軒手上的活人蠱蟲,才會千里迢迢地從天豈山殺回來駱溪。

  可是,當初養在那銅鼎裡的活人蠱蟲,早該被煉劍的火燒成灰了吧?這不是搶不搶得到的問題,而是根本沒存貨了。

  那她現在身體裡的蠱蟲是哪來的?

  就在簡禾心中慢慢地浮出了一層不好的預感時,便聽到隊列的人續道:「我知道了,肯定有盜賊進了白家,偷了點東西,現在在搜查贓物呢。」

  「難怪有那麼多人守著城門了。」

  「你見過這種匪夷所思的檢查法的麼?不僅要翻看包袱,還準備了一缸水在前面,要把頭埋進水裡吹出氣泡來才允許出城……簡直是胡鬧!」

  「奇了怪了,你說要是偷了東西,藏在包袱裡、藏在身上都有可能。但往水裡吹氣能證明個什麼啊?證明我們還活著麼?」

  ……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此話一入耳,簡禾猝然反映了過來,心中的震驚也在瞬間到達了頂峰。

  活人蠱蟲非常難找,也很難煉。而在當日,唯一沒有被火燒死的蠱蟲,就是用來保存白墨軒的愛人小珂的屍身的那條。

  賀熠不知用了什麼邪門歪道,將那條蠱蟲硬生生地取了出來,使其易了主,放入了她的身體裡。

  簡禾:「……」

  這等流氓做派,確實很符合賀熠的作風。想也知道,蠱蟲一取出,小珂死了幾年的身體必定會瞬間腐朽……白墨軒怎麼可能受得住這樣的刺激,難怪會封鎖城門,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是誰搶了蠱蟲。

  他要人往水裡吹氣,是因為被蠱蟲控制的屍體,就算偽裝得再自然,也沒有呼吸。這樣就不難甄別出始作俑者了。

  很聰明的辦法。可惜,這麼多人加起來,恐怕也攔不住一個賀熠。

  系統:「宿主,你的意識回來後,這具身體已不屬屍體範疇,如果你願意,可以把蠱蟲都吐出來。」

  簡禾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不用了。」

  誰也不知道她會在這具身體裡待多長時間,但肯定不會是一輩子。若今日取出蠱蟲,有朝一日,她的魂魄離體,這殼子也就毀了。她可不會蠢得自斷後路。

  而且,既然有選擇的餘地,又何必對賀熠那麼殘忍?

  等了許久,牛車緩緩向前。城門守衛的聲音粗啞若破銅鑼,現場鬧哄哄的。

  「停下來!你把包袱打開!」

  「是……」

  「這盒子裡放的是什麼東西?打開看看!」

  「是我買給娘子用的胭脂水粉!」

  「你停下來,馬車裡運的是什麼?」

  「都是些貨物,我是做買賣的。」

  兩個守衛互相使了眼色,一人抽出了劍,道:「你後面還有這麼多人等著,我們就不拆包了,就這麼檢查一下罷。」

  商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啊?我裡面裝的都是成衣,要是被劍捅破了還怎麼賣出去?」

  「少囉嗦,下一個!」

  ……

  烈日升到了半空,守衛抬眼,看到了一輛牛車滴滴答答地駛向前來。一個修長的少年支著腿,吊兒郎當地坐在了牛車上。遮擋烈日的蓑帽下,是一張俊俏而稚氣的臉,雙目明亮而狡黠。可他的面色卻非常不好看,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簡直讓人懷疑這少年在不久前才失過大量的血。

  守衛道:「停停停!你這牛車上裝的是什麼?」

  賀熠訝然地抬了抬眉,道:「啊?你看不出來嗎,禾稈草嘛。」

  守衛道:「你以為我瞎?如果只是一車禾稈草,這牛怎可能走得如此吃力?下面放了什麼?!」

  「看出來了,不完全瞎。」賀熠嘻嘻道:「我要是說裡面什麼也沒有,你信嗎?」

  守衛道:「少耍花樣!」

  察覺到有古怪,一時間,幾個守衛都湧了上來,虎視眈眈地圍住了賀熠。一開始攔住他的守衛朝後方二人打了個眼色,便有兩人圍了上去,準備故技重施,用手中的劍捅一下禾稈草。

  簡禾躺在裡面,感覺到有人靠近,蛋疼地心道:「他們不會想把我捅成簍子吧?一動,賀熠就知道『卞七』醒來了,可若是不動,那就等著多幾個窟窿……」

  那邊廂,賀熠一動不動,只是遺憾地輕歎一聲,抱怨道:「我都給你臺階下啦,順著裝傻不好嗎,真是的。」

  守衛一愣。下一秒,賀熠突然出劍,凶相與野氣畢現!動作疾如閃電,白光一現,空中鮮血狂噴!

  一、二、三。

  三個方向,三顆屬於不同人的、可均猶自睜著眼、滿目凝固著不可置信的頭顱滾落在地。

  空氣凝滯了短短半秒,驚叫聲四起——

  「有人殺人啦!闖城門啦!」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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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6: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剜心取血

  待白墨軒接到了有人闖城門的消息,帶著手下飛赴駱溪西門時,目光所及之處,已是一片人間煉獄。

  剛才,在目睹了前一秒還笑意吟吟的賀熠突然翻臉成了殺人魔,面不改色就殺了三名守衛後,圍觀人群驚懼萬分,爭先恐後地奪門而出,能跑的都跑了。空蕩蕩的城門空地上,只有十多具屍體倒在那裡,有的面容朝下,雙目圓睜。有的口吐鮮血,皺巴巴的竹紋暗綠色校服被血染黑。

  這群白家的修士奉了家主之命協助鎮守城門,遇上可疑之人,自然沒有退縮的道理。一開始,仗著己方人多,他們還以為生擒賀熠並不是難事,一起湧了上去。然而,賀熠早在一年前就敢與濱陽公孫氏叫板,駱溪白家的主要業務又是煉劍,仙功本就不是強項,怎麼可能攔得住賀熠?

  故而,只換來了滿地死傷。始作俑者早已奪過了馬匹,衝出了被撞開的城門關卡,消失在了莽莽荒野之中。

  天雲低壓,風雨欲來。

  白墨軒立在城門前,面上的神情比他身後的天色更加陰沉恐怖。一個個門生噤若寒蟬。

  一個重傷的修士拉住了一名門生的腿,嘴巴張張合合、氣若遊絲地說著什麼。這名年輕的門生目露不忍,跪下彎腰,側耳傾聽了片刻,臉上閃過了幾分難以置信之色。

  等那名修士斷氣,他才起身,走近了白墨存道:「家主,據說闖關之人還只是個少年,非常年輕,只有十六七歲只有。而且,他的眉心……有一道紅色的長痕!」

  白墨軒渾身一震,回頭道:「眉心長痕?」

  「不錯,就是這個位置,從上而下,像是一道冒血的傷痕。實際上只是天生的胎記。」那名門生用食指在自己的眉心間虛虛地上下劃了一下,遲疑道:「家主,您可還記得,在一個月前,大少爺的婚事上,新娘斷頭倒地後,當時,不就有一名深諳活人蠱為何物的少年站出來了麼?弟子對他印象很深刻,尤其記得……他的眉心,也有一道類似的印記。這樣的標誌,應該很少能看到重複的吧?」

  事實上,這名門生並不知道白墨軒是因為「活人蠱蟲被搶走、精心保護了幾年的小珂屍身被毀」才下令封鎖城門的。不過,他這話歪打正著,還是點醒了白墨軒——曾經來過駱溪,既知道活人蠱的秘密,又恰好有同樣的胎記……天底下怎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另一名門生則道:「家主,此人雖然年紀輕輕,卻是心狠手辣,殺人的手法也很……該說是嫺熟麼?而多數人的脖子均被連皮切骨,可見其人所攜的,絕非凡器,而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劍,絕非仙門的無名之輩,也很可能不是第一次這樣衝撞犯事了。」

  一名門生道:「如果我們揪著『眉心血痕』這個特徵去找,說不定真的能查出此人身份,為我們師兄弟報仇雪恨!」

  白墨軒的臉色比方才更為難看,拂袖而去,邊道:「傳令下去,繪出畫像,徹查此人身份。」

  先有奪蠱的舊怨,後有殺害門生的新仇,此事絕無可能輕易被揭過去。

  賀熠在仙門之中,向來是「死敵多如狗,仇家遍地走」。奈何他心態極佳,從不怕仇多壓身,也不怕午夜夢回噩夢纏身。闖出駱溪城門一事,跟他過去的斑斑劣跡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

  正因為這樣,他完全沒有料到——今日這個未被他放在眼裡的駱溪白氏,將在未來讓他在陰溝裡翻了個大跟頭,落入仙盟之手,險些便死無全屍了。

  斬斷韁繩,從守衛手上搶走了一匹馬後,輕搖慢行的牛車搖身一變,成了馬車,一騎絕塵。不多時,極目遠眺,駱溪已經縮成了一個小點,幾乎什麼都看不清了。

  賀熠向來不是一個會委屈自己的人,馬車跑太快顛得他不舒服,便拉了拉韁繩,讓馬匹降速,慢慢地走。

  鄉間小路綿綿,泥味清香,車輪轆轆碾壓在上。長路兩旁半人高的草垛在濕潤的風中微微搖晃,無不充訴著即將下雨的氣息。

  堆在車上的禾稈草,本就是為了安全出城而用的。現在偽裝被識穿,也已經遠離了駱溪,它們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賀熠以劍風掃掉了禾稈草,清理出了一塊空間,盤腿坐下,將剛才埋在草堆下的一個包袱拉了過來,放在了腿間,翻了半天,才找到了兩個已經冷硬的饅頭,百無聊賴地嚼了起來。

  無奈,這饅頭實在放了太長時間了。賀熠面不改色地嚼了片刻,忽然「呸」地一聲,將渣滓全吐了出來,道:「真他媽難吃。」

  躺在他身旁佯裝鹹魚的簡禾:「……」

  剛進入這具身體時,她還能活動一下四肢。可不知怎麼的,隨著時間推移,身體反而越來越沉重,變得動彈不得了起來,好在,還能透過微張的眼縫大致看到外面的景色。

  簡禾:「……」

  她的腦門徐徐滾落一滴冷汗。

  這種疑似植物人的狀態是怎麼一回事?她從沒試過這樣清醒地感受著主控權的「流失」!

  不怪簡禾緊張。須知道,之前的每一次跳躍,無一不是在填補四位病友個人履歷的空白,總之,都有自身的意義。系統不會無緣無故送她去一個沒用的時間點。

  更何況,最後的這1000點鹹魚值,還相當特別——不論四位病友的狀態是好是壞、情緒如何波動,鹹魚值都靜如死水、毫無變化。

  迄今,唯一的一次減少,就是在汾嬰山下,系統宣佈「多人副本【仙盟大會】被觸發」的時候!

  這副本名如此簡單粗暴,沒有特別偏向誰。搞不好,在這1000點鹹魚值裡,四條不同的劇情線,都是在不斷地往【仙盟大會】上靠攏。期間必定有很多突發事件。試問,若她得不到身體的主控權,關鍵時刻豈不是就要一直掉鏈子了?

  更嚴峻的是,她不知道如何「甦醒」,才能不惹賀熠的疑心。卞七的第一次復活,還能用「玄衣的搜魂陣失敗,所以魂魄回歸」來解釋。那這一次呢?她如何解釋「死了一段時間又活蹦亂跳起來」的事實?當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簡禾:「……」

  次奧,目前的這兩個賬號,一個嬌弱哼哼離開主人半步鼻血就跟不要錢似的狂噴,真是光看文字,就有種謎一樣的猥瑣氣息撲面而來。另一個乾脆就半癱瘓半植物人狀態,還被古怪的蟲子寄生了……敢不敢不要那麼坑爹啊!

  系統:「宿主,你多慮了。我怎麼會讓你躺到結局呢?只是,現在還沒到時機。等你察覺到能動的時候,請順勢而為,抓住機會,『甦醒』過來。」

  那邊廂,約摸著也不是很餓,賀熠隨手剩下的那個饅頭扔到了車下,靜了片刻,忽然又變了張臉,和煦地側躺下來,一手支頭,另一手則牽住了簡禾無力的手,懶洋洋道:「小禾姐姐,你說我們之後去什麼地方好?」

  簡禾心臟一動。

  久違地聽見了這種甜膩的、撒嬌一般的聲音,如果不是必須保持緘默,其實她很想答他一句。

  「江州城去過了,駱溪去過了,天豈山也住了一段時間。這一次就換個別的地方吧。雖然我去過很多地方,但我可以帶你再玩一次。不過,最好還是選一個我們都沒去過的……」賀熠親親熱熱地將她的手置在臉側,甜甜道:「你想去虯澤嗎?我娘是在那裡長大的,我帶你去瞧瞧如何?你考慮考慮唄。」

  簡禾:「……」

  跟一具屍體拉家常真的有那麼好玩嗎?

  想到這,又有一絲淡淡的疑慮飄過她心頭——賀熠不是在她身體裡種了活人蠱麼?如果他願意,應該是可以控制她的屍身做出回應的吧?

  系統:「問得好,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賀熠從來都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可他此時,卻擺出了十足十的耐心,似是在等簡禾的回復,一邊心情極好地揉捏、玩弄著少女白晳柔弱的手,偶爾,還調皮地與之十指緊扣。可無論再怎麼用力去握緊,只要他稍稍鬆手,少女的手便會自然墜落。

  賀熠的笑容變淡了些,自顧自地下了決定道:「好吧,既然你不反對,那我們就去虯澤吧,我記得虯澤是要走這邊這條路……」

  忽然,馬車車輪磕到了一塊石頭,猛地一震,竟當場鬆脫開來!

  變故發生就在一瞬間,馬車徒然一歪。賀熠猝然反應過來,饒是如此,還是來不及摟住簡禾的腰。

  這一失衡之下,二人同時落在了地上。不同的是,賀熠身手敏捷,落地打滾,毫髮無傷。而簡禾卻毫無防範的本能,撞在了車子邊緣,在泥土上滾了及滾,才停住。

  簡禾:「……」可惡啊啊啊啊!

  賀熠翻身而起後,第一時間撲了上去,將簡禾翻過身來,瞧見她毫髮無損,只是額頭弄髒了一塊,才鬆了口氣,微微一笑,抬手擦掉了那塊髒汙。可擦了幾下,卻沒擦掉,這才發現,那是一塊從皮下浮現出來的血癍。

  賀熠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恐怖。

  這不是活人撞傷後的血癍,而是用秘術保存的屍身保存不佳、有腐爛徵兆的血癍。

  強行讓死人維持鮮活的容貌,本就是逆天而行。再加上,這蠱蟲是搶來的,不是用他的心頭血滋養長大的,又被迫從陰寒的環境離開,四處顛簸——這三重的負面作用共同影響下,即使賀熠用了些詭秘的辦法,讓它重新認了自己為主,可終究還是不太聽話。

  已經放進去一段時日了,它還沒完全歸順新的宿體。連「保鮮」都保證不了,遑論控制她的屍身做別的事了。

  「沒關係,再餵點血,它就聽話了。」賀熠咬咬牙,將簡禾背了起來,若無其事道:「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我再餵點血就聽話了……」

  雖然走到半路車子壞了,但好在,他們走到的這個地方,並非不上不下、不前不後的山野之地。日暮時分,遠處的山巔升起了炊煙,可見附近必定有人類的村落。

  落日的霞光映得賀熠的瞳孔一片赤紅,他就這樣安靜地背著簡禾順著山坳小路行走,偶爾絮絮叨叨地說幾句話。就像很久之前,被雨水澆得濕透、在山洞中躲了一晚上避雷的他,在天晴之後,背著高燒的她一步步走下天豈山。

  那匹馬也是有靈性,斬斷了韁繩後,自動就跟在了後面。半個時辰後,他們終於看到了一座人類的村落。

  簡陋的房屋成片地分佈在了山腳下,看似稀稀拉拉的,其實綿延得很遠,應該可以找到破廟之類的地方。

  這種小地方進了陌生人,一般都會很惹人注目。然而,一進村門,賀熠卻發現整條村子都死氣沉沉的,根本沒有多少活人,連牲畜也沒有,像是集體搬空了。

  簡而言之,不太尋常。

  正因空氣寂靜,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音,便顯得更為清晰了。

  一名男人怒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隨之而來的,便是竹竿落在皮肉上的「啪」、「啪」悶響。

  賀熠置若無聞,打量著周圍,思考著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可有些時候,就算你不想管一些事,它還是會主動跑到你面前來——

  前方的路口衝出了一個布衣婦人,滿頭鮮血,眼眶青紫,捂頭大哭,躲避著後方的棍棒。聽聲音,原以為追打她的是個壯漢,誰知道竟是個瘦弱的老漢,佈滿皺紋的臉漲得通紅,揮舞長杆,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毫不留情地打著婦人:「還敢跑,站住!卞七!」

  賀熠原先視若無睹,冷淡地與之擦身而過。可這名字一入耳,他卻忽然剎住了腳步。

  而簡禾,乍一聽到這名字,也是以為那人在喊自己,第一反應是:「這麼不走心的名字,居然也能重複?!」聽了幾次,才發現那老漢叫的是「卞青」。

  她伏在賀熠背上,不能動彈,但還是聽得見聲音,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期然,就一股憤懣之氣沖上了頭。

  豈有此理,居然打女人!

  一名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從拐角處衝了出來,推開了老漢的手,哭嚷道:「不許你打我娘,不許!」

  「滾開!」那名老漢推開了少年,揮舞著竹竿,操著鄉音,怒道:「再攔著我,信不信我連你也一起打死!」

  話未說完,老漢的後腰忽地被人踹了一腳,力氣極大。他猛然撲倒在地,跌了個底朝天,好半天都爬不起來,只覺得那陣又痛又麻的滋味順著脊柱竄上了全身,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一家三口都被這變故驚呆了,抬頭一看,一個相貌如謫仙般的稚氣少年正逆著夕陽,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老漢爬起身來,跳腳怒道:「你是什麼人?!我管教我婆娘,關你屁事?!」

  賀熠慢悠悠道:「我剛才吃了個很難吃的饅頭,比狗屎還難吃。」

  老漢一愣,勃然大怒:「你吃了饅頭不饅頭的,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開饅頭店的!我哪裡招你惹你了?!你踢我作甚!」

  賀熠遺憾道:「噯,我心情不好嘛。誰讓你剛好出現在我面前呢,沒人教你什麼叫『礙眼就得挨打』麼。」

  老漢忌憚他腰間長劍,竹竿在手,可剛才打女人的威風全然不見了,只敢在原地罵罵咧咧:「你一定是有病吧,瘋子!」

  賀熠做完想做的事,對他的罵聲左耳進右耳出,把簡禾往上托了托,繼續慢條斯理地往前走。

  老漢這才發現他背了個瘦弱的、面有胎記的姑娘。她正一動不動地伏在了少年的背上。這情景頗為詭異,可正常人都不會往「背著死人四處走」的方向聯想,老漢只以為賀熠背的是個重病的姑娘,頓時找到了突破口,罵道:「喪門星!帶著個醜八怪病秧子招搖過市,晦氣!」

  這話一出,賀熠瞬間停住了腳步,緩緩回過頭,微微一笑。

  老漢一怔,一陣恐懼的預感竄過了脊背。可沒等他倒退一步,忽然眼前一黑,原來他的兩隻眼睛已被劍尖挖出!血直噴到了三尺高!他大叫一聲,頓時痛死,暈倒在地。

  見此血腥場景,被毆打的婦人兩眼一翻,也昏倒了。剩下的瘦弱少年兩股顫顫,驚懼萬分地看著賀熠,可在賀熠看向他娘親時,他還是擦乾了眼淚,第一時間護在了她面前。

  賀熠單手收劍,懶懶道:「不用擋啦,我要是想殺,你也擋不住。」

  察覺到賀熠沒有殺他的意思,少年脫力跪下。

  賀熠道:「你們村子的人都去哪了?」

  少年抖著道:「這裡之前一直有邪祟襲擊,大家就都搬走了……」

  邪祟襲擊,對賀熠而言,全然不足為懼。看來今晚可以待在這裡了。問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賀熠瞟了地上的婦人一眼,隨口道:「你娘麼?」

  「嗯。」少年擦乾了眼淚,恨恨道:「他……總是打我娘,還不給飽飯我們吃。先前,村子的人都搬走了,他腿腳不好,翻不過山,我娘便留下照顧他……他還這樣對我們!」

  棄仙入鞘,賀熠將簡禾顛了顛,背得更穩了一些:「哦。」

  直到賀熠走遠了,少年還呆呆地坐在原地,忽然明白了什麼,站起身來,咬牙朝著痛昏在地的老漢心口踹了一腳,這才回過身去,攙扶起了自己的娘親。

  村子中,人去樓空。果然能找到很多可以落腳的地方,有床有被,有米有井,甚至還有醃肉。賀熠逐間踢開了房門,選了一家看起來最乾淨、最合他眼緣的房間,將簡禾放在了床上,點亮了落滿灰塵的油燈。

  簡禾額上的血癍,已經由一塊銅錢大小擴大到了兩倍。

  「碗在哪裡?」賀熠翻牆倒櫃,把瓷碗扔在了床上。從他的箭袖中,滑落了一根被削得極度尖銳的三角形小鐵棒。

  賀熠熟練地解開衣裳,只見其心口之上,繪製了一個非常詭異的圖案。

  剜心取血,實際指的是取心臟周邊的血,並不是直接刺入心臟,捅個窟窿。這並不需要多大的兵器,只需要一支足夠長且尖、又能隨時拔出,不會造成大出血的銳器。

  暗紅色的血沫一滴滴地落在了器皿中,漫過一半後,驚人的一幕出現了——一條彎彎的蠱蟲自簡禾的唇間爬出,鑽入了碗中,津津有味地開始飲血。不一會兒,碗就見底了。

  賀熠道:「吃飽了就進去。」

  躁動的蠱蟲安靜下來,重新爬入了簡禾的體內,那塊血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去了。

  蠱蟲不聽話,可以用血安撫。但他不是蠱蟲的第一任主人,這就意味著他得付出更多的血,才能制服它。

  一次兩次,還可以用此法。可若是次數多起來呢?誰也不是神仙,都撐不住這樣長年累月的放血損耗。除非,能找到一個和那個陰陽銅鼎類似的、至陰至寒的地方,那麼,蠱蟲就不會經常躁動不聽話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賀熠捏緊了那支長長的取血器,眼中閃過了幾分茫然:「我要找一個養蠱的地方,養蠱的地方……哪裡比較合適?小禾姐姐,你知道哪裡比較合適嗎?」

  這話,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他之所以要返回駱溪取活人蠱蟲,正正說明其罕見、難養活,他在外面根本找不到別的。白家的銅鼎早就在煉劍時被損壞了,否則搶過來又何妨。

  到底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容得下這條蠱蟲?

  就在這時,床上的簡禾的眼睫毛,忽然輕輕地抖了一下。

  系統:「宿主,『甦醒』的時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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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發表於 2020-12-24 08:56: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被逮住了

  「甦醒」的提示一起,凝固的血絡即艱澀地破冰流動起來,恍惚間,彷彿還聽見「哢哢」的碎裂聲。帶著些微刺痛的熱意摧枯拉朽,游遍了簡禾的全身,有些發僵的肌肉一寸寸地舒展開來。

  乍一看上去,床上的少女仍舊像死了一樣安靜。賀熠背對著她坐在床上,正在想事情,更沒有注意到——少女微張的眼縫中,原本死氣沉沉的黯淡眼眸久違地浮出了微光,漣漪滌蕩,一點一滴,越發明潤。

  簡禾:「嗚哇!」

  系統:「……」

  原來用貨真價實的肉身來復活的感覺是這樣的!儼然是先把整個身體凍成堅冰,再用錘子敲碎……那種驟然「解鎖」的滋味,真是酸爽得讓人淚流滿面啊!

  或許是還沒有適應好,冷不丁地,簡禾的身體像過電一樣抽了一抽。

  床板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伴隨著一聲細弱的嗚咽。

  賀熠倏地僵住,猛地回過了身來。

  而下一瞬,他的視線在簡禾的臉畔定了一定,那支尖銳且中空的取血器於他指尖飛快旋轉,虛影萬千,倏地朝著簡禾用力刺下來。

  大大你這是做什麼?!

  簡禾嚇得魂飛魄散,眼前一花,細嫩的脖子被涼絲絲的東西擦過,再近一寸便會刺入肉中,不偏不倚,擦身而過,穿透了一隻從枕下爬出的毒蠍的身體,將之精準且狠戾地釘在了床上。其尾巴的毒針,離簡禾也就半寸之遠。

  簡禾:「……」這是什麼陷阱啊,居然枕頭底下也會藏著這種東西!

  賀熠轉動鐵棍,碾碎了毒蠍的外殼,將之扔到了窗外,這才發現手心有些刺痛,

  原來,在剛才那種容不下思考時間的緊急時刻,他竟下意識地把發鈍的那一側對準了簡禾,而把鋒利的三棱那一端,握在了自己的手心裡。

  換了在從前,他這樣自私自利的人,絕無可能做這種損己不損人的事。到底是閑來無事想試試用鈍的那頭來練手,還是擔心會弄壞心愛的寶物……誰知道呢。

  簡禾的身體還不太利索,但還是撐著爬了起來,手卻在床邊扶空了,差點摔下床去。

  適時地,一雙手接住了她。

  簡禾抬眼,下一瞬,便被一雙手臂拖入了懷裡,死死地抱住了。

  她本就有點手軟腿軟,二人一同倒在了席子上。賀熠簡直像是鑽入她的身體裡,有些瘋癲地、執拗地將耳朵貼近了她的心口,屏息靜聽。

  那薄薄的胸骨下一片死寂。

  他的小禾姐姐,沒有心跳聲,身體也沒有溫度,還是一具屍體。

  當年,她在棺木中復生的奇跡沒有發生。而對目前的情況的唯一解釋,便是活人蠱成功了。

  這樣也好……這樣沒什麼不好的。哪怕只是要回來一個聽話的行屍走肉,他也要一意孤行地做下去。

  賀熠呼吸都在發抖,陣陣戰慄的麻意自他全身竄過,痛樂交織。

  簡禾思索了片刻。

  賀熠看到她坐起來,只震驚了片晌,便化作了如願以償的辛酸。恐怕,是把她醒來的原因歸咎到了『活人蠱起效』上面去了。

  而恰好,就在幾分鐘前,他才為了安撫蠱蟲而釋出了一大碗的心頭血。這下連理由也很充分了——就是因為以前沒喝夠,所以才會無法控制她的身體。

  順著他替自己找好的理由演下去,應該是最穩妥的辦法了。

  先前,在傀儡喬邇的身體中時,她之所以能在不的前提下自由說話行動,是因為夜闌雨與姬鉞白都知道這個殼子裡有魂魄。而活人蠱控制的屍體,即使能走能笑,卻壓根兒沒有神智。

  普通傀儡還有「被精魄附身」的可能性,而種下活人蠱的屍身,只能完全服從蠱蟲主人的命令。

  好在,賀熠的命令,並不難達成。

  系統:「賀熠的願望很簡單,就是回到『卞七』還沒死的時候。」

  簡禾輕歎一聲,道:「……我知道。」

  賀熠沒有真的養過活人蠱,所以,她只要像天豈山時期那樣,以「卞七」的態度對待賀熠,就已經符合他的指令了。而卞七在歇菜前的最後一段時間,一直生活在天豈山上。

  上述的思索只在短短一秒間,簡禾已經下了決定,撫了撫他的後背,茫然道:「……賀,熠?這是哪裡?」

  她是在努力不穿幫,而在賀熠看來,她的一切反應,卻都是出於他的意願。

  「……」賀熠的眼珠拉滿了痛苦的血絲,嘴上卻笑了笑,道:「我帶你下山玩了嘛。」

  面前的少女「哦」了一聲。

  按照常理,如果眼前的是原本的她,必定不會被這麼一句哄小孩子似的理由糊弄過去,應該會追問諸如「我記得我們明明在山上過生辰,為什麼突然會來到這裡?」之類的話。

  然而,在生辰那天發生的事,是賀熠潛意識裡最想回避的記憶。自然而然地,也就不會讓他操控的屍身問出這個問題來添堵。

  就在這時,屋外的柴門忽然被人叩響了。

  賀熠彷彿沒有聽見敲門聲,倒是簡禾被吸引了注意力,道:「是誰在敲門啊?」

  外面的人叩了一會兒門,沒等到回應,才小心翼翼地喚道:「……大哥哥,你在裡面麼?我剛才聽見了這兒有聲音傳出,隔得老遠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呢。」

  這村野NPC少年說得不清不楚,但簡禾卻知道,指引著他來到這裡的,必定是棄仙落地時發出的空越戾嘯。

  掌風一送,柴扉「吱呀」一聲,應聲而開。外邊的少年猝不及防,被撞得倒退了半步,跌坐在地:「大……哥哥?」

  平靜幾許,賀熠已經恢復成了平常的模樣。他將棄仙搭在了自己肩上,嘻道:「恭喜,沒找錯人。有何貴幹?」

  「我是來謝謝大哥哥剛才幫了我娘的。」少年爬起身來,臉上還帶有剛擦乾的淚痕,鼓起勇氣道:「我們今天落日前就要走了,我要帶著我娘去別的地方生活。其實,這條村子真的不怎麼安全,尤其是大哥哥您進的這個房子,因為正對著山口的位置……就在前不久,幾乎全家人都被魍魎殘害。大哥哥,您最好也跟我們一樣,在天黑前離開這裡。」

  「啊?」賀熠驚訝道:「既然這個村子那麼危險,你們當初為什麼要在這裡住下來?」

  少年搖搖頭:「我們村子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危險的,至少,在一年前,我們連魍魎的影兒都沒見過。」

  這事兒說起來,也是一樁奇聞。就在這條村子裡,有個叫林大華的老賴,四十好幾的人了,卻沒點正形,終日遊手好閒,好吃懶做,混吃等死又一天。去年,這傢伙為了躲債,足足在眾人面前消失了大半年,根本沒人知道他去哪裡了,連家中的妻兒也當他死在外面了。

  孰料,就在大家把他忘得差不多的時候,這林大華又冒出來了。而且,還不是灰溜溜地從哪個旮旯處滾回來的,而是真真正正的衣錦還鄉,帶著大把的銀子回到了村子,震驚了整條村子的人。

  回來後,林大華逢人便吹噓,這錢都是他在外面做生意掙回來的。而事實上,這傢伙連大字都不識幾個,上次離村時,口袋裡也是分文不剩,就算他真能在一夜間點亮做生意的技能,那他的本金是從哪來的?

  而很快,人們就知道了答案。酒過三巡,這林大華一時管不住嘴巴,透露出了自己在機緣巧合之下,在外面撿了塊「神石」,自從隨身攜帶著它以後,橫財就一筆接著一筆來。

  說著,他還掏出了「神石」展示給眾人看。

  那是一塊只有拇指大小的晶石,通身銅銹色,花紋若流水,逸散繚繞著淡黑色的魔氣。

  聽到這裡,簡禾登時無語。

  外觀這麼獨特的晶石,世上絕無可能再找到第二種——林大華口中助他登上人生巔峰的「神石」,正是仙魔大戰古戰場遺留的焚骨石啊!

  少年握緊了拳頭,恨恨道:「我們的村子,就是被這塊『神石』害死的!」

  賀熠揚眉,來了點興趣,托腮道:「『害死』,此話怎講?」

  少年道:「自從這個秘密傳開以後,別的村民嘴上不說,其實人人都不服氣,都想弄一塊同樣的石頭回來……」

  只是,無須找到第二塊「神石」回來沾沾光,驚人的變化已在村中發生——有時候,是去種地的時候挖到了棺材,聽著很不吉利,可棺材之下,卻壓著明晃晃的金銀財寶。有時候,是不小心從山上摔了下去,摔折了腿,卻意外地在出事的地點發現了幾個埋在土裡的玉鐲……簡而言之,邪門而又讓人難以抗拒的財寶不斷湧來。

  然而,這樣的好日子沒持續多久,好運瓦解,厄運隨之到來——魍魎食人、邪祟潛伏,整條村子人心惶惶,不得安寧。死的人多了,剩下的人也不得不信邪,為求保命,就全都搬離這裡了。

  聽到如此邪門的故事,賀熠微微垂首思索,雙眼忽有詭光一現。

  ——焚骨石,他雖未見過實體,可也略有耳聞。這種東西,只是魔界之門被封印的遺留物,正常情況下,不會帶有這麼重的邪魔氣息,甚至能影響到一方水土的人。

  古戰場那邊,一定發生了不了得的大事,以至於能孕育出這樣的焚骨石。而那樣的地方,必定也是飼養活人蠱蟲的天然寶地!

  系統:「叮!仙盟大會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800點。」

  這時候減進度條?簡禾有些驚訝。

  猶記得,在她頂著「傀儡喬邇」的殼子與夜闌雨下山的那次,二人於汾嬰的茶館停留時,就曾見過一個死狀淒慘、渾身的皮膚像是被化掉了的男人——這個倒黴蛋,正是一個專門倒賣焚骨石的商人。

  再結合這一邊的村子來看,雖然雙方的性質不同,又八竿子打不著彼此,可毫無疑問,他們都與焚骨石產生了聯繫,並且,都不約而同地倒了大黴。

  焚骨石變得邪門,正是仙魔大戰的古戰場出現異動的象徵。

  為此,仙盟大會才會提早舉辦。而姬鉞白正是因為即將前往潼關,才會急著把「喬邇」從夜闌雨手上帶走……

  而賀熠這邊,這少年NPC不過引出了這個話題,鹹魚值就挪動了100點,可見一斑。

  冥冥中,似乎有一條看不清的細線,引誘著每一個病友往仙盟大會的方向去靠攏!

  少年提醒了賀熠以後,見天色不早,若還不動身,恐怕天黑都出不了山,便不再多話,轉身離開了。

  雖說這屋子很可能會成為一個活靶子,但賀熠卻沒有挪走的意思,還到後山打了一隻肥碩的山雞,殺雞拔毛,做了鍋香噴噴的雞湯,還將最嫩的雞翅與雞腿穿在了樹枝上,在火焰上猛烤。

  簡禾坐在了屋前,歪著頭看他。賀熠正蹲在了火前扇風,冷不丁被黑煙嗆了一下,察覺到她的視線,側頭甜絲絲道:「小禾姐姐,再等一會兒,馬上就燒好了。」

  屍體是不能吃東西的,連口水都流不出來,燒雞烤了,簡禾卻沒有口福。不過,賀熠還是給她放了副碗筷。

  賀熠把餐碗都端到了桌面上,很自然地把雞翅和雞腿都挑了出來,放到了簡禾的碗裡:「給。」

  簡禾怔然。

  這隻山雞雖然是肥,但其實個頭不是很大,賀熠又久沒有開葷,一個人吃掉一整隻都行。

  然而,已經把剩餘的肉都吃個精光了,他卻沒有碰過簡禾碗裡的東西,好似她真的還活著,能把東西都吃進肚子裡一樣。

  夜裡,賀熠枕著棄仙,睡在了床的外側。簡禾睡床的裡側,她還真不相信賀熠會對一具屍體做點什麼,所以睡得相當安心。期間,偶爾能聽見賀熠起床出去殺喪屍的聲音。可很快,他又會重新摸上床來,身上乾乾淨淨,一點腥臭味也沒有。

  淩晨三更,簡禾忽然被賀熠不同尋常的動作所驚醒。

  棄仙出鞘半寸,快速地削掉了燭火,滿室歸於黑暗,賀熠彎腰抄起了簡禾的膝彎。簡禾微驚,慌忙扶住了賀熠的肩膀,驚疑道:「怎麼了?」

  賀熠不語,帶著她躍上了屋頂。等視線適應了黑暗後,簡禾才悚然發現——荒山之中,月色如水。以這座村子為圓心,上百具喪屍蹣跚而行,逐漸朝這邊靠攏!

  從上百具喪屍間突圍是有點困難,但對賀熠而言,也不是難事。

  簡禾之所以悚然,是因為——這與今早那少年所說的「每日十多隻襲擊」要多了接近十倍的量!

  在林大華失蹤、他手上的焚骨石也離開村子以後,這條村子所聚的邪氣,雖然還會持續一段時間,但只會日漸減弱,不可能逐日增強。

  能瞬間吸引那麼多的喪屍,必定是比焚骨石厲害得多的魔氣才能做到的。

  與簡禾想到了一塊去,賀熠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惡狠狠道:「真他媽的陰魂不散。小禾姐姐,我們走。」

  可惜,這包圍來得悄無聲息,現在抽身,已經有些晚了。

  對面的山上,嗖嗖地冒出了一列的黑影。

  而為首之人,黑衣翻飛,魔氣繚繞,光是站在那裡,冷厲的壓迫感便壓迫而下,直逼得她透不過氣來。

  系統:「叮!恭喜宿主與『玄衣』再見,完全激活地獄bug條。」

  簡禾:「……」

  她頭皮發麻,瞬間展開了頁面,頓時雙腿一軟——前一秒還空蕩蕩的第一格「掉馬進度條」,竟然已經漲到了9/10了!

  那麼,玄衣為何在這裡堵她,就不言而喻了……

  次奧,這是什麼坑爹的操作!

  這進度條居然是見到了真人才激活的嗎?!

  之前都是在麻痹她的警惕心吧?!

  那邊廂,賀熠歎了歎,拽住簡禾的手腕,將她擋在了身後,才慢條斯理道:「玄衣,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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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7: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打起來吧!

  聞言,玄衣倒是沒有動怒,冷冷地勾起了唇角。那種眼神,就好似他已經穩操勝券,不過是在勝利的號角響起之前,蔑視著垂死掙扎的對手。

  ——與十多年前的那個萬家燈火的除夕之夜,在骯髒的冷巷前,穿著體面的魔族少年俯視著那個癡心妄想的小乞丐時,如出一轍的眼神!

  賀熠瞳孔微縮,一股輕微的戾氣沖到了眉心。

  這麼多年來,來自於他人的痛恨、唾駡都如過眼雲煙,不曾在他心間留下過痕跡。惟獨,他恨透了這種玄衣這種輕蔑的、不屑的眼神,讓他恨不得衝上去,親手挖出那雙眼睛,一下一下搗爛它們!

  察覺到了沖面而來的殺氣,立在了玄衣身後的數頭巨大且兇惡的魔獸虎視眈眈地盯著賀熠,從喉嚨間發出了威嚇的低吼聲。

  簡禾被賀熠強行地拽拉到了身後,手腕被捏得生疼。

  賀熠雖看起來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可簡禾卻知道,他的神經已經繃到了極為緊張的狀態。

  而且……即便是前方擋了一個高挑的少年,簡禾仍能感覺到,從剛才開始,便有一道銳利的視線鎖定了她。

  簡禾:「……」

  完了,她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過「即將被炸成炮灰」的滅頂恐懼。

  賀熠咬牙,飛快地環視一眼四周,緩緩地自屋脊上退了一步。

  不過是輕微的一個退後的動作,只聽空氣中傳來一聲清脆的裂響,屋頂上的瓦片已被轟然隔空擊碎!

  簡禾被驚得差點跳起來,回頭一看,空氣中還蜷曲著一縷尚未散盡的魔氣。那塊被它隔空擊碎的瓦片,距離他們的腳後跟只有半隻手掌的距離,無疑是一次昭然若揭的警告。

  簡禾:「……」

  得了,所有退路已被封死,不可能再突圍了。

  幽黑的夜幕之下,烏雲蓋月。荒山之中,喪屍的嚎叫越發接近。無數魔獸的雙目在黑暗中幽幽發亮,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山壁,如同一張早就鋪設好的天羅地網,只等獵物陷入其中。

  只消玄衣的一聲號令,饑腸轆轆的魔獸便會衝下山來,將目標撕成碎片。

  腹背受敵,退無可退。

  簡禾:「……」

  完蛋了,這次真的完蛋了。

  根據她對那「掉馬進度條」的瞭解,這玩意兒是循序漸進的,不可能瞬間實現從0到9的飛躍。

  換言之,玄衣很可能早就開始懷疑她了,只不過,鑒於之前兩人一直沒有見面,進度條便一直維持在了0的假像中。此刻,解鎖了以後,之前隱藏的數值瞬間恢復,就漲到了9了。

  為什麼?

  簡禾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上一次的那一別時,玄衣應該是完全相信了她的。為什麼才短短幾個月,懷疑值居然會漲到這麼可怕的地步?

  ——自然,簡禾想破腦袋也不會知道,竟是一塊已經融合的骨頭出賣了她。

  那邊廂,玄衣抬手撫了撫魔獸的頭顱,身後的魔獸頓時氣焰全收,溫順地低下了頭來。他這才看向了賀熠,道:「賀熠,我雖不喜仙門,可他們有句話說得真的不錯——你果真是天底下最無恥的爛疽,人人除之而後快的天煞災星,本來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玄衣並不清楚公孫氏與賀熠的過往牽扯,更不知道賀熠是頂著「災星」的名頭降世的。

  所以,他沒想到,自己隨口而出的一句話,竟穿透了賀熠的鎧甲,如一根毒刺般,深深地紮進了賀熠的心臟裡。

  賀熠眼中凶光乍現,卻驀地爆出一串大笑,連握劍的手都有些不穩了:「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我向來如此,你竟然到現在才發現,不覺得很可悲嗎?」

  若換了是第一次見到賀熠的人,一定會因他這喜怒不定的性子而舉棋不定,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可這之中,卻不包括與賀熠多番交手的玄衣。

  不如說,正因為領教過這條瘋狗的陰晴不定,玄衣一眼便察覺到——對方有點兒不冷靜了。

  被激怒了?有意思。

  玄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赤色雙瞳染上了幾分憐憫之意,像是在打量一條被爛泥糊住了眼睛的可憐蟲:「到底是誰可悲?你看看你,分明氣得快不行了,卻從來都不敢正兒八經地發一次怒。我看,從小到大,都沒人把你的『憤怒』當過一回事吧?所以,你要在別人把你的尊嚴踩在腳下之前,搶先表示自己不在乎……」

  在市井打滾多年,賀熠何曾是會被幾句話就打擊倒下的人。幾乎是一個瞬間,他就找到了反擊的言辭,咧嘴道:「玄衣,你也不用假裝很瞭解我了。說到底,天底下最沒資格罵人是無恥疽蟲的就是你了,其他人再無恥,能有你們魔族人無恥?能比你們更像疽蟲?」

  此話一出,玄衣身後的魔族人出現了輕微的騷動,站在他身後的夏昊咬牙道:「你他媽說什麼……」

  玄衣卻道:「讓他說。」

  他倒想看看那張嘴還說得出什麼話來。

  因情緒波動,賀熠白天才取過血的傷口,此時正隱隱地翻滾著痛意。

  他輕咳了幾聲,方狠狠地呸了一聲,道:「我說得不對嗎?你們真以為自己是聖人了?想代表仙門那些老頭子懲戒我?別忘了,一百年前,你們祖宗不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要來搶佔人類的地盤,九州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現在呢,你們的主子也盡得祖宗的真傳,守不住自己的人,就去搶別人的。活人你要搶,這次連個死人也不放過!」

  死人?

  始料未及的話,讓玄衣怔了怔,仔細地看向了賀熠身後的少女。

  確實,從他出現開始,她就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像個木偶一樣站立在原地——確實不像是個活人。

  不錯,死人是不能站立的。但若是賀熠用什麼邪門歪道讓她動起來了呢?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麼,不就說明藏於她體內的魂魄已經逃了?

  那麼,從「封嫵」的第二具身體消逝開始,他心中發酵至今的懷疑,豈不是永遠失去了證明的機會?

  玄衣咬牙,藏於袖中的手指輕輕發抖,聲音如同浸滿了冰刀,危險至極:「賀熠,你又想玩什麼把戲?!」

  賀熠罵道:「我才要問你做了什麼手腳!搜魂陣失敗後,卞七魂魄才回歸了幾個月就又突然沒了氣息,不是你在搗鬼還有誰?你的封嫵又不是只在卞七身上投了生,你倒是去追別的魂絲啊!揪著卞七不放是幾個意思?!」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但玄衣終究比賀熠冷靜,也知情更多,馬上就捕捉到了他話中洩露的信息。

  ——原來如此。

  他當年在卞七身體上留下的魔氣沒有騙他——「封嫵」的身體,從「卞七」身上得到了一個完整的魂魄。而且,這邊移魂陣無端端失敗了,「封嫵」才剛散魂,「卞七」的屍體就在那邊復活了!

  萬幸的是,賀熠似乎不像他那樣瞭解內情,還以為「卞七」復生,只是因為魂絲逸走,而沒有聯想到——簡禾的魂魄很可能在「封嫵」和「卞七」兩個身體中自由逸走。

  這個猜測很瘋狂,很匪夷所思,但越是往下深挖,就能發現更多的論據來支持。

  很多時候,「瞭解」就是一種優勢。這樣的優勢,玄衣絕無可能會大方地跟賀熠分享。倒不如說,他恨不得賀熠一直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蠢到最後就好了。

  而現在,他說「卞七」已經死去……到底是真的死去,還是簡禾的魂魄又一次離體,玄衣不得而知。但是,不論如何,他都要把「卞七」奪到手裡,之後驗證猜測的機會多得是。

  兩看相厭,話不投機,不過是因為一方想趁機逃走,一方想探聽更多消息,才會一直說到現在。既然已無斡旋餘地,難免要見血——

  劍光錚然迎面而來,賀熠側身閃過那一擊,背起了簡禾,拔出了棄仙,劍刃相擊,迸濺出了璀璨明亮的火光!

  劍光快得讓人全然看不清,簡禾被賀熠單手護在了身後,就好似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被甩得幾乎要吐血了。

  而沒打多久,戰況便開始有點一邊倒了。

  就連簡禾都看得出來,賀熠揮劍的動作有點遲緩了。

  不過,上一次,他之所以能憑一人之力就將整個蝕月境鬧得天翻地覆,大部分是時勢使然。

  那會兒,那具復活封嫵所必需的、以魔氣所造的身體就在那座大殿裡,而且移魂陣正在進行,若陣法被劍風掃壞,玄衣處心積慮部署多年的一切,就會毀於一旦。為了底下的陣法的穩定性,玄衣甚至連撕裂空氣、轉移地方、把賀熠丟出去也做不到,所有軟肋都迫不得已地暴露在了賀熠面前。

  並且,那時的「卞七」已在垂死狀態,賀熠可以魚死網破,而玄衣卻不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故而,才會讓賀熠占盡了上風。

  而現在,雙方的情況卻恰好顛倒了。

  做好了萬全準備、又沒有了軟肋鉗制的玄衣,又豈會讓獵物再一次從他眼前溜掉!

  雖然為了不毀壞「卞七」的身體,玄衣不能召喚魔獸,必須近身作戰。但是,今日的他,對上一個心口有著窟窿、放血過多靈氣受損,還處處保護著背上少女屍身的賀熠,卻是綽綽有餘了。

  「鏘——」

  一個不慎,被賀熠護在背後的簡禾脫了手,被玄衣拽住,像提著雞崽一樣提了過去。

  賀熠尖聲道:「把她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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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7: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抵死不認

  面對他的尖叫聲,玄衣嗤笑一聲,置之不理,且反手就是一掌。賀熠以棄仙抵擋,可防不及防,仍被震出了一口血。

  簡禾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喊了聲:「別……」

  ——她可沒忘記,系統曾說過,在最後的1000點鹹魚值中,「四個病友都必須活到最後」乃是一條硬性要求,否則任務就會當場over,重演一次5000點鹹魚值的噩夢。

  為了滋養她體內的活人蠱蟲,這段時間賀熠不知已經放走了多少的血……本來就很虛弱了,按玄衣這種大輸出的狂暴打法,恐怕再來一下,他的血條值就會當場清空!

  殊不知,這一聲剛喊出口,她就聽見了頭頂有人冷哼了一聲。手腕被緊緊地扼住了,簡禾一個趔趄,就被拖拽到了一個懷抱裡。

  玄黑的長袍,潑墨翻滾的銀紋,以及蔓延在周身、幾欲暴漲的妖異魔氣……

  簡禾哆嗦了一下,像是被捏住了後頸的貓兒,整個人都老實了。一味躲避不是辦法,簡禾心道:「我就偷偷地看一眼他是什麼表情,就看一眼。」

  隨即,鼓起勇氣抬眼,與一雙沉暗彷彿要吃人的赤瞳對上了。

  簡禾:「……」

  她的腦海裡,彷彿聽見了碩大的喪鐘砸地、四分五裂的巨響……吾命休矣!

  不對,先等一下,現在還不是暈倒的時候!

  顯而易見,玄衣對她的懷疑已經到達了頂峰,雖然還沒想好怎麼應對,但其實,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賀熠就在她前面。

  不論如何,她都必須把「被活人蠱控制的屍體」這個設定演下去,否則,賀熠那邊也會穿幫了。

  要是兩邊都掉了馬……那畫面太美簡禾不敢想像。

  打定了主意,簡禾咽了口唾沫,梗著脖子,瞪了回去,道:「你是誰?」

  反正,她現在的人設是天豈山時期的卞七。而被賀熠帶回天豈山前,在那座破廟裡,她曾故意啟動過失憶大法,假裝不記得第一次被玄衣抓走的事情。所以,這個反應也很正常。

  玄衣沉聲道:「你問我是誰?」

  簡禾:「嗚!」

  冷不丁地,她背在身後的手腕即被捏住,玄衣冷笑,一探其脈,觸不及任何搏動。

  賀熠那瘋子這回沒有撒謊,這確實是一具屍體。

  那邊廂,見此一幕,賀熠以棄仙支地,搖搖欲墜地站起身來,嘔出一口血,道:「你可真傻,我說了她是死人你又不信,非要親自驗證一番!看到了吧,她身上已經沒有你要的東西了,不過是我用活人蠱操控的屍身,你帶她回去也沒用!」

  玄衣蹙眉。

  懷中的少女好似聽不懂賀熠說的話一樣,仍舊是那副表情。

  活人蠱?

  當真……只是活人蠱?

  而就在這一瞬間,原本虛弱得幾乎站不直的賀熠,卻出其不意地抽出了劍!

  棄仙淡白色的冷厲劍芒角度刁鑽地直襲而來,且好死不死,它對準的,恰好是玄衣的額心!

  簡禾陡然一震。

  她永遠不會忘記,玄衣的額心,藏著一個秘密。

  少年時的他,曾經為她親手拔掉了額心的鱗片。她當時不知道,這是後來系統告訴她的,讓她動容了好久。賀熠也絕不可能會知道這個死穴。之所以會對準這裡刺下,多半只是巧合,沒曾想過借此就能殺掉玄衣。

  如果他選的是別的地方,玄衣有魔族人驚人的自癒能力護持著,就算真的見了血,也不會有大礙。

  惟獨是額心,乃是玄衣全身最脆弱的一個地方——人形時是如此,獸形時更是如此。

  一旦被棄仙所傷,必將瞬間直入三寸,擊穿頭骨,讓他痛不欲生!

  若沒有為她拔下了鱗片,玄衣這一輩子,恐怕都不會有那麼一個弱點在。

  簡禾痛苦閉目。留給她抉擇的時間,其實短暫得容不下任何思考,棄仙的劍刃的寒意已經直逼到了眼前!

  ——或許,這便是命運。有些時候,面對窘境時,理智上很清楚怎麼做才能明哲保身,可你的身體、本能,卻已經替你做出了選擇。對著某些人,你永遠無法冷酷地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驀地,她生出了一股大力,用肩膀撞開了玄衣,顫聲道:「賀熠,不行!」

  簡禾與玄衣身高差距頗大,但她剛才那一下使盡了全力,玄衣被她撞得稍微偏了一個角度,目露訝異。

  便是這一個細微的偏差,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棄仙的劍刃擦著他英挺的眉心而過,沒有刺傷肌膚,反倒是二人飄蕩在空氣中的黑髮被劍氣削斷了十多根。

  一擊不成,賀熠的思緒難得出現了幾秒的凝滯。

  ——小禾姐姐……剛才反抗了他?!

  他對玄衣的殺意已如此明顯了,而被活人蠱控制的屍身,沒有自己的思想,應當是完全服從於主人的意志的。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而沒來得及想太多,他的心口即被一條以魔氣化成的鞭子抽中,猛地摔飛出去,倒在了地上。心口化出了一抹淒豔的血花,逐漸在布衣上擴散開來。

  簡禾瞪直了眼睛,玄衣卻一下拽住了她的手臂,俯首,嘴唇貼在她耳邊,吐出陰森森的氣息:「你再說一句替他求情的話,我就卸掉他一隻手腳。」

  ——不管她真的卞七還是假的卞七,是屍體是活人,他都不想再看到她為那條瘋狗這麼緊張的模樣了。

  感覺到玄衣那句輕飄飄的話語中飽含的森然威脅,簡禾一僵,聰明地閉上了嘴,同時心中徒勞地安慰自己道——賀熠雖然看上去快不行了,但是,在一年以後,她與姬鉞白、夜闌雨二人共處時,這個任務還沒崩盤。說明,賀熠必然是像小強一般,頑強地活到了那個時刻的。

  見她再不說話,溫溫順順、委委屈屈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玄衣看了她半晌,忽地抬手,往她後頸一按,少女頓時軟倒在他臂間。他這才轉頭,修長的五指淩空一收,那縷化作長鞭的妖豔魔氣就逸散為虛影了。

  本來,剛才的那一下,他可以選擇直接刺透賀熠的身體,把這個禍患當場掐滅。

  可是,活人蠱的事情還沒弄清楚。若「卞七」的身體裡真的有蠱蟲,賀熠一死,蠱蟲就會隨之而亡,那麼,留著他的性命就還有用處。

  玄衣斂目,命令道:「把他帶回去。」

  部下忙道:「是!」

  只是,等眾人靠近了重傷的賀熠時,原本還在昏迷的他卻猝然睜目,抬手不知扔出了什麼東西。

  「啊——」

  「我的眼睛!」

  最靠近他的幾個魔族人幾乎同時捂住眼睛跪倒在地,眾人立即警覺。而揮散了濃郁的夜霧後,剛才賀熠躺著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灘血了,哪裡還有那個虛弱的少年的身影。

  「居然這也能遁逃掉!」夏昊咬牙道:「主上,屬下馬上就去把他追回來,親手押回蝕月境。」

  「不必了,目的已達,窮寇莫追。」玄衣抄起了簡禾的膝彎,瞟了夏昊一眼,平靜道:「況且,你也打不過他。」

  夏昊:「……」

  玄衣眸色變深,這幽谷之中,透明的氣流漸而滲入了些許墨汁般的異色,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了,轟然撕出了一道裂口,如同在天空中豎立起了一面波光粼粼的鏡子。

  ——蝕月境的入口。

  而待所有魔族人躍入其中,這道壯觀玄奇的「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小、消失。

  晨光熹微,山谷幽幽,除了滿地的磚牆瓦片、百多具還在晃晃悠悠地四處遊蕩的喪屍,以及那個被喪屍啃得稀巴爛的打老婆的老頭以外,此地便是真真正正的空無一人了。

  簡禾的意識由模糊轉為清醒時,距離事發時,已經過去了幾個晨昏。

  緩緩地睜開雙眼,望見了頭頂上那盞飄飄蕩蕩、漾著鬼火的長明燈時,她還有點兒初醒時的恍惚。

  這哪?

  怎麼那麼冷?還又黑又陰森的。連被子也沒給她一張……

  指腹輕輕地摸索了一下身下所躺之物,神智漸漸回籠了。

  不對,這好像不是床,而是地板。

  即使鋪了一層平滑而軟的毯子,依然有股瘮人的寒意從地下透出來。

  在昏迷前發生的事,驟然如潮水般湧入了腦海。簡禾的視線好不容易才適應了室內的環境,剛坐起來,昏昏沉沉間,她就聽見了身後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醒了?」

  本以為只有自己的地方忽然冒出了別的聲音,簡禾瞬間清醒過來了。

  回過頭,玄衣正舒展著身體,倚在了一張高聳的黑色長椅上,幽深的雙目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不知在那裡坐了多久了。

  簡禾:「……!」

  她來過這裡——這裡,是玄衣在蝕月境中的臥室。

  而且,與昏迷前見到的他不一樣。此時的玄衣,倒真的像是剛沐浴完,準備休息了一樣。長袍寬鬆,身姿舒展,甚為慵懶。

  但簡禾知道,正是因為他的胸中有著「掌控一切」的自信,才會有如此做派。

  危險的直覺攫取住了她的每一塊立毛肌,連腳趾頭都竄過了一陣麻意。

  玄衣的目光鎖定了簡禾的臉,沒有錯過一分一毫的變化。看了一會兒,他才輕飄飄地開口,道:「你就沒什麼話想跟我說的?卞七。或者說……封嫵?簡禾?」

  而他藏於長袖下的手,已經幾乎要將堅固的石椅捏碎。

  他!發!現!了!

  一瞬間,簡禾的小宇宙中就只剩下這句話在回蕩……一百隻在心間飛奔而過、咚咚咚踏地的草泥馬,震得她七竅生煙,幾乎失去了回話能力。

  簡禾的手指神經質地在背後蜷縮了一下,氣弱道:「……你在叫誰?我就只有一個名字,叫卞七。」

  人在遇到危險時,或是在劫難來臨前,或多或少都會有種鴕鳥心態。

  就像此時的簡禾,那麼多次的任務,都未曾有過這樣脫軌的時刻。沒人告訴她「當任務對象觸探到任務的本質」該如何應對,故而,她下意識地——就選擇了延續剛才的那齣戲,抵死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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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7: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計中計

  長明燈忽明忽暗,玄衣支著下巴,審視著她,長眉狹眼,幽幽赤眸,沉黯得好似吸納了周遭所有的光芒。

  片晌,他才意味不明地輕輕道:「卞七……可我卻聽說,你在江州城時,一直管自己叫『簡禾』。」

  簡禾:「……!」

  艸艸艸艸艸,玄衣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一瞬間,諸如什麼「他在自己身邊安了眼線」、「他跟賀熠磋商交流過」、「他有順風耳」的亂七八糟的想法都冒了出來。

  系統登時無語,適時堵住了她的腦洞,道:「當然不是。宿主,想想江州城。」

  簡禾一怔,頓時了然。

  ——某種程度上,「卞七」跟賀熠都是「名人」。後者之臭名昭著就不需多闡述了。而前者,本就長了一張讓人過目難忘的臉。簡禾頂著這個殼子,在冬江的採蓮工人中以真實姓名混過一段時間。而來自於白家的懸賞追殺令,則讓她的「知名度」更上一層樓。

  這樣的兩個人,不管走到哪裡,必定都有跡可循,不愁沒有線索。

  況且,在分屍魍魎的副本中,在她心軟放走了重傷的孟漣、賀熠跟她鬧彆扭而短暫離開的那段時間裡,她就護送過一個迷路的水生魔族小孩兒出城。

  區區一個小屁孩都能進來,可見江州城根本沒有攔住魔族人的可靠壁壘。打探消息對玄衣而言,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隨便派個部下進城就行了。

  只是,兩個殼子的名字相同又如何?充其量,這也只能是佐證,不能是「二人同魂」的鐵證。

  說起「證據」,簡禾一個激靈,連忙點開了「掉馬進度條」的畫面。匆匆一瞥,她隨即頭大地發現——原本數值為0的第二格,如今已經漲到了5/10。不過,屬於玄衣的那一格,直至現在也還停留在9/10。

  簡禾:「……」

  四格均有不同程度的填色,難免給了她一種四面楚歌的淒涼感。

  雖然玄衣的掉馬條還沒滿格,但漲到那麼高,一定有他的理由。說實話,簡禾對「能不能過關」不太抱有希望。

  系統:「既然決定了抵死不認,那就好好演下去吧。不建議中途改口供。」

  簡禾沒打算對玄衣說實話,可也有些好奇:「為什麼啊?」

  系統:「很多東西你都無法解釋。而且,不改看起來更有氣節。」

  簡禾:「……」

  罷了,既然抵死不認的戲已經開演,未見棺材,又豈能中途認慫。

  這一串的思緒,不過在一瞬間閃現。簡禾定了定神,在心中給自己鼓了鼓勁兒,才滿不在乎道:「這個年頭,行走江湖的人,沒個幾個化名怎麼能行?那個名字是我隨便取的,我還有十七八個化名呢,張三李四王五……你不知道而已。」

  「是麼?那可就巧了。」玄衣訝然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道:「我認識一個人,她也給自己取過一個化名,叫做『簡禾』,跟你的一模一樣。」

  簡禾乾笑道:「那就是巧上加巧了唄。」

  可謂是極好地詮釋了那句話——油鹽不進,死活不認。

  玄衣止住了笑。

  非但不笑了,眼中還籠上了一層似雪寒霜。

  簡禾:「……」

  正當她腦海警鈴大作之時,圍繞在周邊的空氣驀然扭曲,滋生出了一縷詭異的黑霧,纏住了她的腰。

  魔牽索!

  在第一次被搜魂陣逮住時,簡禾就領教過它的厲害。更何況這一次,它是由玄衣釋出的。

  她徒勞地掙扎了幾下,無果,被魔牽索捲著往前送去,直送到了玄衣的座前。

  與第一次被逮住時很相似的情景,但是,終究是有所不同的。上回,玄衣對待她的動作頗為粗暴,毫不在意地將她扔在了法陣上。而這一次——

  猝不及防地,托舉著簡禾的那股無形的力消失了。而在身體砸到地上前,倏地多了一層緩衝,輕輕地把她「放」在了地毯上。

  簡禾:「……」

  剛才仗著離得比較遠,胡說八道的時候還挺有底氣。而此刻,彼此距離之近,已到了伸手可觸的地步。

  或許她該慶倖這具殼子的心臟是不工作的。否則,它此時一定快從嗓子眼跳出去了,也必然會被玄衣察覺端倪。

  簡禾哀歎一聲,叫苦不迭,忽然發現自己的膝蓋壓住了他玄黑的絲質長袍的一角。蔓延向黑暗的長紗微微亮出金紅的火光,黑霧沖天。

  她立刻退了一步。

  嗯哼?玄衣不悅地抬了抬眉,倏地,纏在她腰上的魔牽索再次收緊,將她推到了比剛才更近的地方——直接趴在了玄衣的膝上。

  簡禾:「……」

  不愧是大佬的主場,別人根本玩不過他啊擦。

  玄衣道:「你躲什麼?」

  簡禾嘴硬道:「我沒有躲啊。我這不是怕壓皺了你的衣服嘛。」

  玄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在她醒來之前,短短的幾個晝夜,他已經探過她的身體。在那血肉之中,真的有一條活人蠱蟲。

  魔族人雖然一直被視作邪惡的代表,可他們天性傲慢,自命不凡,對人類鑽研出的一些邪門歪道、讓人作嘔的玩意兒,其實是看不上眼,也不屑去學的。玄衣亦然。

  不過,雖然沒有豢養過蠱蟲,他也對這玩意人略有耳聞——它需要主人每個月釋出一碗心頭血來滋養,否則,就會帶著寄宿的屍身一起枯萎消亡。

  「卞七」幾天都沒動靜,無呼吸無心跳,卻仍然維持著「保鮮」的狀態,大概是因為還沒到給蠱蟲餵血的限期,它還在兢兢業業地工作著。

  ——矛盾的地方就出在這。

  當年,移魂陣之前,玄衣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縷魔氣。

  魔氣只能附著在活物身上。若身死,魔氣也將逸散。就是憑藉它,他才會通過重新凝聚的魔氣,察覺到「封嫵」一死、「卞七」就復活的事實。而如今,她明明看著是死人,可身上的那縷魔氣卻仍然是凝聚狀態的。

  她到底是什麼人?

  若她還活著,怎可能讓蠱蟲附身?

  若她已經死了,魔氣又怎可能不逸散?

  ……

  ——這麼想的玄衣,自然沒有猜到,賀熠並不是這條蠱蟲的第一手主人,餵血間歇也不是一個月一次。也料不到,簡禾會有個淩駕於世界規則之上的系統。

  說到底,這個殼子能完好保存至今,全賴它如今處於被簡禾控制的狀態下,是個半死半活的狀態,故而活人死人的兩邊的便宜全占了。

  要不是這樣,賀熠消失了數日、蠱蟲餓了幾天,這個殼子早就報廢了。

  望著簡禾蒼白無血色的後頸半晌,玄衣出了會兒神,忽然換了個話題,敲了敲椅子,道:「先前,在村子裡時,你好像問過一句我是誰。」

  簡禾倏地抬頭,心道:「糟了,要來了。」

  玄衣一頓,聲音轉厲:「卞七,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不認識我麼?那麼,你為什麼要在賀熠偷襲我的時候喝止他?為什麼要保護一個來截殺你的陌生人?」

  簡禾握緊了拳頭,道:「那是因為……!」

  玄衣步步緊逼:「因為什麼?」

  「因為……」簡禾急中生智道:「因為你很凶!」

  玄衣:「……」

  簡禾硬著頭皮編道:「你看起來很不好惹。那時,我們都被你的部下包圍了,如果賀熠刺傷了你,我們兩個肯定會更加倒黴、更加吃不了兜著走。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果刺傷你,還不是自尋死路?」

  ……

  這不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解釋,但卻是情急之下,能想出來最合乎情理的了。

  縱然是玄衣,也挑不出什麼錯處。

  出人意料地,玄衣聽到這裡,盯著她看了許久,似是終於有些失望了,沒有繼續逼問下去。

  簡禾鬆了口氣,但也覺得頗為怪異:「地獄bug條還居高不下,玄衣會這麼輕易被糊弄過去?」

  然而,在這一次無果的對峙後,依照系統的提示,也主要是沒別的選擇,簡禾在蝕月境中住了下來。可自那天起,她再也沒有見過玄衣,所以,也沒機會去看看他的態度。

  玄衣並沒有禁過她的足。畢竟,有過一次被闖入的經歷,如今的蝕月境已非往日那麼容易進入。她又無法打開邊界,就算隨意在裡面溜達,也出不去。

  住了幾天,她才發現這地方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陰森。湖澤、山川、幽谷,應有盡有,風光絕美。且還有不少的魔族小孩兒在這裡生活。

  簡禾見不到玄衣,閑著沒事幹,也跟他們玩過幾次,似乎也悟到了為何這些魔族人願意追隨著玄衣。

  在玄衣出現之前,魔族人大多都要東躲西藏地生活,若運氣不好,便會落得一個跟覓隱村一樣的下場——遭到仙門宗派屠戮。蝕月境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片難能可貴的淨土了。

  這天,簡禾剛與幾個魔族小朋友玩完,在樹林中的一架鞦韆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推了她的肩膀一下,動作很溫柔,聲音卻很傲慢:「都天黑了,還在這裡睡?」

  簡禾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前方立著一個瘦削的黑衣少年。

  青澀的面容,倨傲的表情,並不嶄新、卻洗得很乾淨的衣裳。

  是十年前,僅有十五六歲的玄衣。

  簡禾愣住了,緩緩道:「……玄衣?」

  這什麼情況?

  「怎麼了你,睡傻了?」玄衣似乎覺得有點好笑,可等了一會兒,簡禾都還是那副愣愣的表情,他終於微微蹙眉,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嚴肅道:「你不舒服?」

  簡禾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四周的景色終於清晰了起來。

  她身處在一片愜意的小橋流水人家前,對岸是熙熙攘攘的大街。

  這裡,是她初到這個世界時,獲得的第一個獎勵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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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發表於 2020-12-24 08:57:4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中計

  簡禾愕然地坐直了身子,視線模糊了一瞬,再度聚焦。

  飛鳥渡川,暮色四起。河的對岸燈火闌珊。高聳城牆之外,西朔山的輪廓於黃昏中若隱若現。

  一輪金黃的圓月懸於青空黯雲之後,正是中秋佳節。

  簡禾目瞪口呆,一陣極其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

  這哪?什麼情況?

  時間跳轉?睡糊塗了在做夢?幻象?神識溢出?

  短短的幾秒鐘之內,已有無數種猜想淆亂地在她腦海裡劃過,嘰嘰喳喳地發表講話。

  保險起見,簡禾在腦海裡喚了幾聲系統,然而,卻得不到任何回答,像是進入了一個沒有信號的屏蔽區域。

  簡禾:「……」

  這流氓軟件,平時倒是威風八面,到了關鍵時刻就靠不住啊!

  雖然暫時與系統失去了聯繫,但是,只消一想,「時間跳轉」的猜測已被她排除——這是只有系統才能實現的操作。它應該不至於那麼喪病,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不打聲招呼就把她「咻」地送回十多年前吧?

  簡禾輕吸口氣,定睛看向了手心。

  這是「封嫵」的身體。雙手掌紋細膩,衣袖處還有洗多了才會出現的零星線頭。

  在被推醒之前,她應該是在打盹。維持一個姿勢久了,如今,骶尾部還隱隱地酸痛著。

  這種「腳踏實地」的真實感、那麼考究的細節加工……都說明了絕無可能是在做夢。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玄衣布下了幻境,在詐她?

  別忘了,蝕月境本來就是玄衣一手構築出來的龐大幻象王國,移山換海都是小事,更何況是幻化出一座小木屋。

  簡禾思索了片晌,慢慢地否定了這個可能。

  ——若這真的是陷阱,那她早就露餡了。

  廢話了,要是她真的就是普通人卞七——一覺睡醒,就看到自己去了一個陌生地方,身旁有個陌生的少年,一上來就伸手摸自己的額頭……不至於嚇暈,但至少會警戒、閃避。

  所有毫無防備、自然而然的親昵,都源自於長年累月形成的信賴和習慣。

  而她一露出馬腳,玄衣的目的達成,也就沒必要繼續費力地維持幻象了,就像逮住了獵物的獵人可以收工回家,無須再蹲守在陷阱旁一樣。

  排除來排除去,簡禾不大樂觀地估計,她應該大概可能也許處於了玄衣的神識之中。

  神識一般只會在兩種情況下溢出。要麼,就是玄衣身受重傷,瀕臨死亡。在走馬觀花時,浩瀚龐大的神識無意中將她這個小蝦米也吸納了進去。

  簡禾:「……」

  按她對玄衣的瞭解,他就算OOC成戀愛腦,也不會幹些『為了泡妞而捅自己一刀」之類的蠢事。Pass,pass……

  另一個可能,就是玄衣主動敞開了神識,引她進來。

  好在,神識的主人,雖然可以「請」人進神識,卻無法決定客人以怎麼樣的形態出現。

  打個比方,當年,她與mini版的夜闌雨一同被困在蛇蛋裡面時,就被高燒不退的對方「請」進過他的神識裡,並在「胸毛大漢」,「夜勖司的隨從」、「真身的遊魂形態」三個角色裡切換過。要是時間再拖長點,搞不好她還會變成一條狗、一棵樹——這是夜闌雨本人所控制不了的。

  這次也一樣。若她真的處在了玄衣的神識中,玄衣是無法斷定她成為了什麼東西的——有可能是路人,也有可能是一塊石頭、甚至一株草。

  說起來,她這次之所以會進入「封嫵」的角色中,大概是因為曾經與這個身份結緣過吧。

  同樣的道理再反推回去——簡禾也無法判斷出成年的玄衣附身在了什麼東西上。彼此的底牌都沒有亮明。

  但沒關係,她要做的,不是認出玄衣是誰。只要她維持著「封嫵」這個角色不OOC,就算成年的玄衣有通天的本領,也絕對分不清他神識裡的「封嫵」,到底是被簡禾控制著的,還是回憶自動生成的!

  這恐怕是現下最可行的一個辦法了。

  思緒飄飛了片晌,頃刻間,簡禾已經下了決定,緩緩抬眼。

  如今,正值他們動身前往嵐城赤雲宗的前一年,還趕上了中秋節。

  在信城的兩年時光,確確實實稱得上是「風平浪靜,歲月靜好」。難以想像,在不久後,這麼和睦的兩人會劍拔弩張、反目成仇,匆匆死別。

  魔族與人族的生活習性不同,自從簡禾半拖著玄衣過了一次農曆新年後,玄衣嘴上不說,但簡禾卻看得出來,他其實對這種新鮮的事物挺感興趣。故而,之後的每一個人類的節日,她都會拉著玄衣去體驗體驗。

  半個月前,她已經與玄衣說好了,要在中秋節的晚上帶他去花燈會逛逛。在等天黑的時候,她在籬笆圍起的小院子打了個盹。神識,便是從這裡開始的。

  簡禾心中有數,從容了不少。

  霞光萬道之中,少年玄衣不知她心中的小九九,蹙眉拉起了她的手,「撲通」一下就朝她單膝跪了下來。

  「哎?不用啦。」簡禾還以為他是想探自己的脈,連連擺手道:「我剛才是睡糊塗了、胡說八道的,其實真沒不舒服,精神得老虎都能打死幾隻……」

  「真的?」玄衣抬眼看了她一下,冷不丁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的指腹在她手肘的某個位置精準地按下。

  霎時,一陣又麻又痛的感覺竄了上來!

  簡禾被激得渾身一抖,臉色大變,厲聲慘叫道:「啊!!!痛痛痛!!!玄衣,你想死嗎?!!」

  「知道痛了?今早是誰大言不慚地跟我說已經好了的?」玄衣啼笑皆非地說完,非但沒有鬆手,還繼續就著那個地方,不輕不重地揉按了幾下。

  初初幾下,簡禾痛得齜牙咧嘴,活像羊癲瘋發作,幾乎要抬腳踹他了。可漸漸地,她察覺到玄衣並非在故意折騰她,揉捏的力道用得極巧,似是在替她揉散淤血。

  等他終於大發慈悲地鬆開手時,簡禾迅速後縮,捊起袖子——自己的小臂內側,竟凝了一塊紫黑色的淤痕。面積不大,皮下出血點卻頗為密集。

  果然。

  在信城的兩年間,她靠著四處替人收妖,日子過得還算挺滋潤。幹這一行,小磕小碰都是免不了的事兒。

  雖說玄衣父親的元丹現在還在她腹中,可讓皮肉之傷迅速癒合,但這種淤血,還是得靠自己慢慢消散的。

  這塊撞傷,應該是這年的中秋節前才掛的彩。只是時間隔得太久,要不是玄衣揉了她一下,簡禾估計得等一段時間才發現了。

  玄衣道:「都七八天了,還不見散。」

  簡禾道:「沒辦法,搓藥油太疼了,我搓不下手啊。」

  「那樣才好得快,不然你還想拖到什麼時候?」玄衣道:「行了,從今晚開始,藥油我替你搓。」

  在半年前的一次除祟中,她就因為一直沒管手上的舊患,影響了出劍的動作,險些被魍魎所傷,之後還不吸取教訓。

  那時候起,玄衣就意識到了——這個人看著可靠,而實際上,對待自己卻好像……挺隨意的。

  既然如此,就由他來負起這個責任,勉為其難地管著她罷。

  簡禾的身體一下歪倒,垂死掙扎道:「能不能不搓?」

  難不成她是專門回來體驗玄衣的「鐵砂掌」的?!

  「不能。」玄衣頓了頓,看到簡禾一臉鬱悶,眼中滑過了一絲笑意,道:「還要搓到散瘀為止。」

  「……」簡禾聰明地轉移了話題,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出發去看花燈了。」

  中秋夜,清輝滿溢,安樂團圓。

  礙於魔族人的身份,瞳色異於常人,除非戳瞎眼睛,或蒙臉出行,否則必定會被察覺。故而,二人依舊揀著一些人煙較少的路來走。

  青石小巷子前,花燈一盞盞地被掛在竹架上。風起,成片晃得東搖西擺。孩童們叼著綠豆糕、挽著金魚花燈互相追逐,笑聲清脆。

  簡禾與玄衣並肩而行,心中不免驚訝——

  神識既然有「走馬觀花」的別稱,也就說明了,它並不是事無巨細都會記錄其中的流水帳,而會根據事情的重要程度而決定是否收錄其中、以及篇幅的長短。

  就好比夜闌雨的神識中,「被夜家修士從河清帶到丹暄」,乃是他人生的一個轉折點,故而,記得尤其清晰。而其餘平淡的日常,則基本都被略過了。

  但是,這個規律到了玄衣這兒,似乎不靈了。

  按理說,他應該直奔主題地進入那些真正重要的節點,譬如【與穆笙相認】、【夜闖赤雲宗】、【錯殺「封嫵」】等事件。可現在,搓藥油,一起吃飯,逛花燈節……這些平淡得出奇的日常,在他的神識中,卻被放大到了纖毫畢現的程度。

  一夜過去後,簡禾在木屋中睜眼,看到了清晨的一輪曜日。

  時間竟然絲毫沒有快進?

  如是過了幾日,在「信城」中,簡禾不動聲色,繼續扮演著封嫵的角色。一天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柴米油鹽,打怪賺錢……時間緩慢而極度真實地推進著。

  在與系統失去聯繫、也無法查看「掉馬進度條」的這段日子中,若非意志足夠堅定,清晰記得自己已經走過了四個任務的話,或許,她會真的以為時間倒流了,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就是真真正正的封嫵。

  ——饒是不願意,在百般推斷後,到了此時此刻,也得承認,這樣的時間推移速度,這已經違反了「神識」鋪展的規律。

  她中計了。

  這天晚上,城中有魍魎滋事,二人接到了求助,取過了劍,往事發之地匆匆趕去。

  簡禾一路都在想事情,異常沉默,甚至於越走越慢,最終停在了橋頭。

  玄衣已經踏上了橋,夜風獵獵中,他回頭道:「簡禾,怎麼了?還不走?」

  簡禾抬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深吸口氣,終於下定決心,輕輕道:「玄衣,你玩夠了嗎?」

  雖然簡禾喊出了「玄衣」這個名字,但很明顯,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不是對著橋上的少年說的。

  更詭異的是,橋上的少年從剛才起,就一直維持著同樣的表情,彷彿沒聽見簡禾的話,彷彿與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風聲變急,水波粼粼,整個世界的喧鬧卻驟然遠去。

  簡禾低頭,發覺自己的模樣已經從手執仙劍、仙氣凜然的「封嫵」,變回了不起眼的卞七。

  障眼法解除了。

  悄無聲息地,一個人從身後摟住了她的腰。

  比之少年玄衣,身後之人的身材要頎長挺拔得多,須得彎腰,才能將她納入懷裡,下巴親昵地靠在了她的肩窩上。

  他微涼的唇貼在她耳邊,呢喃歎息:「簡禾,有時候,我真希望你不要那麼聰明。這樣的生活不好麼?稀裡糊塗地過下去,不好麼?」

  簡禾握住了拳頭。

  這裡……根本就不是玄衣的神識,而是一個偽裝成神識的幻境。

  二重騙局,計中之計。

  而她,只看透了第一層,還自以為偽裝得天衣無縫!哪知道偽裝得越好,就越是出賣了自己。

  四周的景色開始動盪,好似遮蔽的環形幕布被解開了,信城的景色極速潰散著,橋上的少年玄衣微笑著,下一瞬,轟然化作了塵埃!

  幻象消散。

  系統:「……宿主!宿主?你聽得見我說話了嗎?」

  終於與組織取得聯繫,簡禾淚灑心田:「兄弟,你可算有信號了!」

  系統:「我沒有斷開過與你的連接,不過是你聽不到我的聲音而已。對了,恭喜你哦,進度條第一格滿啦。」

  簡禾:「……」

  大夢初醒,簡禾睜目,落入眼底的,是陰森的寢殿,幢幢的燈火。

  她被擺成了一個十分規矩的睡姿,被褥之上,烏黑的長髮與另一人纏繞在一起,生生世世都難分難捨。

  玄衣側躺在她身旁,凝望她的赤瞳燃著兩簇鬼火,與她十指交握,淡淡道:「這一次,還是沒什麼話想跟我說的?簡禾。」

  細聽之下,那聲「簡禾」咬字格外地重,似乎帶了點「看你這次怎麼抵賴」的意味。

  「……」簡禾一動不動,誠懇道:「你什麼都看到了,事情就是你看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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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7: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只是想活下去

  玄衣一動,簡禾雖然已擺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姿態,實則還相當警惕,餘光看到他的動作,她已條件反射地滾到了角落去,心有餘悸地抵牆坐著。

  玄衣愕然地立在床邊,本想撫摸她臉頰的手僵立在半空,猛地握住了拳頭,放了下來。

  簡禾看了玄衣的表情兩秒鐘,忽然腦海嗡地一下,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那個「閃躲」的動作,似乎刺傷了玄衣。

  若換成是上輩子的那個暴虐的玄衣,她要是敢對他做同樣的事情——先把他騙得團團轉,都被他逮住了還死活不承認身份……哪會有命活到現在。

  無情和有情,真是巨大的差別。對她無情的玄衣,時時刻刻都是一柄殺人兵器。可對她有情的玄衣,卻將可以傷害他的兵器親手交到了她的手上。

  從在赤雲宗分別至今,已有足足十年。有多少人可以拍著胸脯,說自己願意苦苦尋覓另一個人十年也不放棄的?

  在被玄衣發現前,她不知用過多少插科打諢、嬉皮笑臉,甚至是切換賬號之類的「明為機智實為逃避」的做法來粉飾太平、躲避危機。

  可是,到了這一刻,既已被戳穿,如果她還不願意面對,那就真的不是人了。有些話,還是要好好地說出口的。哪怕是老實地說一句「不能告訴你」,也比逃避要好。

  ——這麼想著的簡禾,並沒有發現,雖然自己嘴上一直戲謔地稱玄衣他們是「病友」,是「攻略對象」,是「開金手指的重要NPC」,但其實,心裡面早就把他們當成了是與自己一樣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人。

  系統:「宿主,地獄bug條第一格被填滿後,一年前‧卞七的賬號使用權即將回收。」

  簡禾:「什麼意思?」

  系統:「之所以會回到一年前,是為了填上這一段的劇情。在這之後,你再切換回卞七的賬號,也只能切到與傀儡喬邇同一個時間段的了,無法再回到此時此刻。所以,如果你想跟這時的玄衣說些什麼,就抓緊時間吧,剩餘時間已經不多了。」

  簡禾的眼皮一顫。

  餘光看到了玄衣的手快要放下的時候,簡禾忽然湧起了一股衝動,忽地又從牆邊滾了出去,抓住了他的手。

  料不到她有這一舉,玄衣瞳孔微縮,指尖微微一顫。

  之所以那麼做,不過是一時衝動,其實,她還沒想清楚該說些什麼。

  但是,與玄衣對視片晌,話語就自然而然地從她唇中跑出來了:「玄衣,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如果你問的是幻境……」玄衣定定地看著她,須臾,才道:「我原本以為還要花點時間才能達成目的,可後來發現根本不必。因為在你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在她與幻境中的「小玄衣」一同除祟、說笑、上街時,玄衣其實一直都隱去了身形,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身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神采飛揚的表情,捨不得移開視線。

  在她與「小玄衣」面對面用膳時,他便坐在「小玄衣」的身旁。她在休息的時候,他就在床邊枯坐一晚。

  他很清楚,簡禾一向聰明。這樣的幻境,不可能困得住她多久。所以,這些他懷念了很多年的情景,是看一點少一點了。

  也不知費了多大的自制力,他才控制得住那種幾乎要把他淹沒的痛苦——原本,這樣的日子,是可以有很多很多的……

  越是逼真的幻境,就越是在提醒他往事不可追。用碎骨與魔氣重塑的身體固然能用,可他也忘不了十年前的自己,近乎癲狂地尋找著保存屍體的辦法,最後卻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屍身腐壞,最終只剩下一堆碎骨的崩潰……

  在向當年屠村的赤雲宗弟子復仇時,他還想盡辦法揪出了那個把她踹下了西朔山的傢伙,特別地「招待」了她一番。之後,便是長達十年的等候。

  他做著她有朝一日會回來的夢,後來才知道,她曾經無條件奉獻給他的特權,其實早就移交到了另一個人的手上了,甚至還矢口否認曾經認識過他。

  不甘心、不服輸、茫然、不解、嫉妒的毒火,混雜著偏激的想法——把她藏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尋找鎖魂之法,讓她再也沒法隨意離開。

  無數種黑暗的念頭潛伏在他心底,蠢蠢欲動——而在她睜眼撒謊說不認識他的那個晚上,它們幾乎要衝出囚籠。

  簡禾低聲道:「如果我沒發現,這個幻境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結束?」

  「不會,你很聰明,我從開始就知道瞞不了你多久。」玄衣自嘲道:「如果你想問的是——你為什麼會露出馬腳,為什麼我會知道『封嫵』與『卞七』是同魂的……」

  心中隱秘的想法被戳中,簡禾猛地抬頭。

  「現在,我把答案告訴你也無妨。」

  玄衣一頓,探手,置於了她的額上。

  霎時,一陣從天而降的天旋地轉感籠罩住了簡禾。她雙目圓睜,然視野發黑,什麼也看不清。一股無形的力拉扯著她的腦髓,有什麼東西正被一絲一縷地從她的腦殼中抽離出去!

  玄衣眼疾手快,接住了她軟倒的身子。

  黑氣逸散,越發淺淡。簡禾全身大汗淋漓,思維卻分外清明,脫口道:「你在我身體裡放了魔氣?!」

  難怪了,魔氣只能在活物身上凝聚,就算她百般抵賴,玄衣只消掐指一算,便可知道她到底這具身體到底是純粹的屍身,還是有魂魄在控制。

  築出幻境,只不過是為了讓她最後的粉飾也無所遁形,再也無法嘴硬了而已。

  玄衣譏諷地笑了笑,道:「是啊,我從來都沒那麼感謝過當年的自己留了這一手。」

  思來想去,這縷魔氣必定是在「卞七」神志不清時放進去的,不然,她不至於會察覺不到。

  簡禾摸了摸額頭,歎道:「原來是因為它……多謝解答,我現在栽也栽得明白了。」

  「……」玄衣的臉在陰影中晦暗不明,道:「現在,是不是該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簡禾道:「該,太該了。」

  玄衣垂首,不知道在想什麼,隔了一會兒,才陳述道:「在『封嫵』死後,魂絲沒有碎裂,更沒有投生到嬰孩身上,而是全部進入了『卞七』的身體裡,此後,此魂魄多番離體,肉身卻仍保持不亡。」

  「……」

  玄衣彷彿要看穿她的內心,一字一頓道:「就我所知,九州之中,尚未有人可以做到在兩個身體中隨意遊移……為什麼你可以做到?你究竟是什麼人?」

  簡禾喉嚨咽了咽,心道:「你要是知道我在幾個身體裡遊移過,豈不是嚇死你。」

  現在已不僅是感情的問題了,玄衣的這些疑問,其實已經指向了任務的秘密。

  就算簡禾憑空瞎掰的技能再溜,短時間內,也沒法編出一個天衣無縫的回答。

  「啊哈,答案很簡單!我其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也已經死了,為了活下去,我帶了一個名叫『系統』的幫手來到你們身邊。讓你們愛上我,填補上你們既定生命歷程的空缺,功成身退後,就能拍拍屁股走人咯。」

  ↑試問她能這樣說嗎?!

  就算玄衣不把她當瘋子,相信了她的鬼話連篇,她又如何能讓他接受——世界上沒有什麼命中註定,也沒有什麼奇緣,從一開始,他們的相遇就是設計好的了。

  而在不久後,等進度條歸零,她也很快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這一次,是永遠離開。

  有些事,不是簡簡單單地說清楚了便能免除傷害的,還可能弄巧成拙。

  說不出口的解釋,攣縮成了一灘死肉堵在了心口,但若什麼也不說,又顯得太沒誠意。簡禾長歎一聲,只道:「玄衣,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沒有別的選擇。」

  玄衣一怔,道:「『想活下去』是何意?」

  簡禾坦白地道:「我不想撒謊,所以,我不能說。」

  「好,那就不說這個。」玄衣的嘴唇動了動,難掩痛意道:「這長長的十年裡,既然你還在九州,也知道我在找你,為什麼連一面都不肯露?見到了我,為何又要裝作不認識我?你就厭惡我到這個地步,一眼都不想看到我了?」

  簡禾愕然地抬頭。

  玄衣大概是以為「封嫵」剛掛的下一秒,她就去「卞七」身體裡了。

  殊不知,她是跨越過十年,輾轉在姬鉞白的「喬邇」、夜闌雨的「小禾二號」裡待過,才進入「卞七」殼子的。

  「你想多了,哪來什麼恨不恨你的。玄衣,雖然覺得這樣說有點不要臉,但我一直覺得,我們已經恩怨消彌了。」簡禾停了停,老實道:「況且,也沒有十年那麼久,我剛成為卞七沒多久就被你捉到了。至於別的問題,我……」

  「你又想說你有難言之隱,所以什麼都不能告訴我,要繼續把我當做傻子一樣瞞得團團轉,對嗎?」玄衣失望頂透,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簡禾,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真的就那麼困難嗎?」

  「難。」簡禾眉頭耷拉著道:「玄衣,我不想對著你編故事。所以——真的難。」

  見玄衣面部肌肉微微一抽,簡禾心中一動,脫口而出了一句她原本不準備說的話:「因為我已經記不太清我是誰了。」

  她到底是誰,是否有愛過什麼人,為什麼會流落到這些世界裡,為什麼會遇見他們,被一次次地殺死,又一次次地復活……早就被那趟星軌列車撞得七零八落,散落到爪哇國去了。

  所以,逼問她是誰,根本不會有答案。他們問她,她又該去問誰?

  玄衣一愣,皺眉道:「你的記憶有所缺失?是什麼時候的事?」

  「記憶缺失……可以這麼說。」簡禾說完,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就是這樣的。我親歷的記憶開端,其實不是被人踹下山崖,也不是剖丹自救,而是……在西朔山拔箭救下了你。」

  這最後的一句話落入玄衣耳中,卻是瞬間掀起了巨浪,砸得他整個人都懵了。

  他抬起頭來,啞聲道:「你是說……挖走我父親元丹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簡禾回過神來,暗道一聲:「糟了。」

  剛才說話時,她顧著圓話,心緒太亂,竟沒想到了封嫵與玄衣父親有舊仇這一層!

  為了不讓他覺得自己在推卸責任,簡禾撓了撓頭,補救道:「這個,挖了就是挖了,到底是誰動的手,其實也沒多大差別……」

  「怎麼會『沒多大差別』?」玄衣猛地逼近了她,雙目發紅,壓抑了一個晚上的洶湧情緒似乎都被點燃了,卻不知道這怒火到底是沖誰而去的:「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兩年的時間,你明明有那麼多的機會告訴我!就算我一開始不信你,多說幾次,我總會相信的……」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竟已有輕微的哽咽。

  不過,他也明白,自己如今所說的話,其實更像是無理取鬧,是馬後炮。

  畢竟,如果當年的他能聽得進簡禾的解釋,也就不會打下那一掌了。

  萬萬沒想到還會牽扯到那麼久前的事,簡禾雙目清亮,輕輕道:「玄衣,你讓我怎麼說呢?這話出去說給十個人聽,十個人都會覺得我說瘋話,想推卸責任。況且,我當時能活下來,也確確實實是靠著那顆元丹的力量的。總不能占盡了好處便宜,到了要負責任的時候,就撇清關係吧。」

  玄衣瞪著她,胸膛如個破風箱般起伏著。

  其實,簡禾這說不出口的理由,若是易地而處,與玄衣的何其相似——「當年,我之所以打你一掌,是因為以為你腹中還有元丹在保護你。我只是想給你一個教訓,不是真的想殺你啊。」

  人已死去,錯已經釀成,說這話又有什麼意義呢?簡直就是在急不可耐地撇清責任。還不如不說,反正都過去了。

  系統:「叮!世界線輔助劇情完成25%。現開始收回一年前‧卞七的賬號切換權,倒計時:三分鐘。」

  本來覺得對峙的時間很漫長,很難熬。可一旦開始了,便覺得要說的話太多,時間根本就塞不下。

  沒有多少時間了,以後若還有機會再見,必然也回不到此刻的心情了。趁著這個機會,簡禾晃了晃頭,拉住了玄衣的袖子,道:「玄衣,你聽我說,我有些話想告訴你。」

  玄衣一動不動,高大的身子微微地發著抖。

  「唉,我們之間真的是一筆爛帳,都算不清了。但有些話,我一定要說給你聽。」簡禾笑了笑,道:「我們認識那麼久,你該知道,我要是討厭誰,躲著他還來不及呢。跟他同居一室,拉著他去過新年、看皮影戲……嘿,想都別想。」

  玄衣深吸口氣,緊緊地攬住了簡禾,簡禾續道:「我上一次說要跟你重來的那句話,是真心實意的。我很喜歡跟你在信城殺妖除祟,喜歡只能蹲在我肩上當隻小魔獸的你,喜歡背著我從秦南的山上走回來的你,也很喜歡現在的你……但是,以後,不要再那麼辛苦地找我了。」

  說到最後一句,玄衣似有所覺地一震,鬆開了她。

  然而,短暫的三分鐘已經走到了盡頭。

  賬號回收,短時間內,再無注入魂魄的可能,簡禾烏亮的眼睛倏地失去了神采。

  這一回的賬號切換,照例沒有經過那片白茫茫的空間的中轉。一陣恍惚之後,簡禾睜目,霎時被寒風吹得打了個顫。

  沒辦法,上一秒還是在蝕月境的寢殿中,下一秒就換到了酷寒暴雪的汾嬰山巔,怎麼能一下子就適應過來。

  系統:「叮!恭喜宿主回到傀儡喬邇的身體中,現已無縫續接了切換前的情節。」

  一個冷顫後,簡禾的視野重新合一。

  上一次,夜闌雨便是因為懷疑她是「小禾」,特地以霜梧來試她。

  為了不讓霜梧發亮,她才會臨時以切換賬號的方式遁逃。

  而現在……

  簡禾低頭。

  霜梧已經從她手中脫落,斜插在了雪中,劍刃由始至終都黯淡無光。夜闌雨難以置信地倒退了兩步,面色漸漸變得難看了起來。

  系統誠不欺她也——霜梧碰到她手的那一瞬間,恰好就是她魂魄離體的時候。

  喬邇與傀儡小禾同魂的嫌疑,就這樣被暫時洗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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