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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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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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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利用與否

  思索許久,都未得出個所以然來,簡禾撓了撓頭,苦中作樂,心道:這麼多的副本一溜煙走下來,自己的其它能力沒有絲毫長進,唯獨浪出了一身「荒野求生」的好本領,技能樹閃亮得堪比天上的太陽。

  系統:「你心態挺好。」

  簡禾:「……」

  罷了,言歸正傳。把異想天開的選擇都撇開,如今擺在她眼前的,其實只有兩條路——要麼躲,要麼逃。

  可細究起來,二者都是死局。

  仴城是大,但終究範圍有限的。在多個世家合力搜捕下,抓到賀熠,只是時間問題而已。躲又能躲到什麼時候?

  那逃走呢?

  如何在對方眼皮底下出城,就是第一個難關。更別說出了城後,便是危機四伏的無邊荒漠。即使搶得到馬匹,還解決了食水問題,只要路上出現了沙塵暴、魍魎、魔獸……以上隨便來一個,幹掉他們,就跟碾死螞蟻一樣簡單。又能逃到多遠的地方去?不現實。

  細鹽似的雪沫飄落在了洞穴前方的沙地上。

  天快黑了。

  黃昏是仴城的一道分界線,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是罪惡滋生的溫床。在此地,流寇殺人奪物每天都在發生。即便有人淒慘呼救,也沒有一戶人願意開門伸出援手,裝聾作啞、麻木不仁乃是常態。

  賀熠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非但奶不了她,還得反過來靠她保護。入夜後,要是還在街上晃蕩,搞不好,他們就會落得跟這位乾屍兄弟一樣的下場。必須儘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安全度過了今晚再說。

  為了不與那幫喊打喊殺的NPC碰上,原路不可走了。簡禾想了想,沒有動那具乾屍,折過身去,輕手輕腳地爬到了另一側的洞口,鬼鬼祟祟探出頭去。

  外面是一條空蕩蕩的長街,左看右看,別說人了,連隻老鼠也沒有。

  簡禾輕籲一口氣,又退了回去,將包袱束緊,拾起了對她而言相當沉重的棄仙。

  賀熠體力不支以後,棄仙的劍光熄滅,如同一柄塵封了的古器,並不起眼。

  但是,這還遠遠不夠,畢竟有太多人見過這把標誌性的長劍了。簡禾用一塊深色的粗布將棄仙纏繞幾層,直至密不透風的狀態,方背在了身後。

  小心翼翼地將軟乎乎的小賀熠摟在了懷中,簡禾用衣裳遮住了他的小腦袋,空出一隻手,給自己也戴上了兜帽,末了,不忘抓了把沙子,掃掉了地上的血跡。

  爬出洞的過程,被棄仙卡住了三次,撞到了頭兩次,簡禾才灰頭灰腦地爬出了這個逼仄的洞。

  接下來,該往哪裡去呢?

  仴城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有一個城門。城牆以巨石壘砌而起,厚重高闊,僅是厚度就達四米。上築連片的平坦石屋,以供從前夜巡的人休息。無論是從安全性還是舒適度而言,都甩了地上的連片小破屋幾條街。

  前來仴城緝拿賀熠的仙家子弟,大多嫌棄城中的民房破舊,又為了更好地鎮守城門,現在,就紮堆住在了城牆之上,把這些石屋瓜分得乾乾淨淨。

  換言之,如果不想自找麻煩,那就要盡可能地離城牆遠遠的。

  正自覺淒涼時,簡禾的肚子應景地發出了一聲空虛的響聲:「咕——」

  她哀歎一聲。在蠱蟲取出後,她的心跳、呼吸都逐漸恢復了,饑餓感自然也就回來了。劇烈運動久了,還真的有點兒頭暈眼花。

  低下頭,匆匆地拐過一個彎兒,簡禾心下一驚——竟然這麼不湊巧,有三個挺拔的少年迎面行來。這三人的相貌,一個賽一個的高傲俊秀,清一色的朱紅長袍,玄黑綬帶,深而不豔,氣勢淩人。手執長刃,劍鞘點綴霜露,鎏金璨光一閃而逝。

  系統:「宿主,是叢熙宗的弟子。」

  彷彿內心的深處被輕輕地撞了一下,神差鬼使地,一陣奇異的熟悉感從簡禾的脊背爬上……

  明明知道自己該夾起尾巴縮頭耷腦地走過去,她卻完全挪不開視線,著魔似的看了好一會兒。

  仙魔大戰時揚名立萬、迄今仍是百宗之首的巨巨宗派,果然不同凡響,百聞不如一見,就連幾個不知名的弟子,放進NPC堆裡,也要比常人更加出挑。

  為首的少年似有所覺,淡淡地瞥了簡禾一眼。

  簡禾回過神來,學著仴城的原住民,佯作出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摟緊了賀熠,佝僂著背,維持原本的步速,與之擦肩而過。

  三個少年只知道臭名昭著的賀熠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萬萬沒想到,他身上奇異的毒副作用竟會讓他的形貌化作了稚子。簡禾一看便是個姑娘,懷中的小孩兒的年齡也對不上,故而,三人根本沒有盤查或是詢問的意思,盡是掃了簡禾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了。

  好險!

  待離得夠遠後,簡禾狂擦冷汗,連饑餓也顧不上了,狂奔起來。逐個房子踹門探查後,總算讓她在天色徹底暗下來前,尋到了一處門窗可以鎖上、也還算乾淨的房屋。

  鎖上門閂後,簡禾輕手輕腳地把賀熠放在了床上,摘下了兜帽。

  賀熠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唇邊還沾了點兒深黑色的血沫。簡禾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臉,又搓了搓他的小手,發現他的體溫越來越涼了,跟冰塊似的。

  翻來找去,這屋中連個取暖的火盆也沒有,還陰風陣陣的。簡禾叉著腰,納悶地抬頭,這才看見,這屋頂上居然破了個拳頭大小的洞。

  簡禾:「……」

  她拖了張凳子,站高了去,用手比了比那個窟窿的大小,有點兒犯難——這應該用什麼堵上比較合適?

  就在這時,床鋪邊上,傳來了沉悶的「咚」一聲。簡禾詫異地回頭,瞧見賀熠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拖過了棄仙,狼狽地在翻身下床。

  簡禾微驚,一躍而下,拽住了他,道:「賀熠,你幹什麼?別亂動……」

  賀熠喘了兩聲,掀起眼皮,突然變臉,眼底凶光閃過,一掌拍了下來。

  正常情況時,即便不使出靈力,這一掌的力氣,也足以將簡禾整個人撂倒在地。無奈此刻,因體型縮小,這一擊卻是綿軟無力得很。

  簡禾閃身避過,同時將棄仙奪了過來,見他身上傷口又有崩裂跡象,氣息不穩道:「不要動!我說過了,我是來幫你的。你想帶著棄仙走?你想去哪?你能去哪?你現在走出這個門,就只有死路一條……」

  被人捅過一刀的傷口正隱隱作痛著,賀熠捂著傷口,咧嘴道:「哈!好笑了,你以為我會稀罕你幫我?!滾!」

  「你稀罕不稀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說要幫你,是真心的。」簡禾將棄仙拋到了遠處,強行將掙扎著的他抱了起來,按在了床上:「反正,隨你怎麼罵,我不滾,你也別想著滾。要麼我們抱著一起滾。」

  他們現在的體型相差太多,簡禾再嬌小,也是個成年人,壓住一個小胳膊小腿的小孩兒,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試過這樣受制於人了,連番掙動,都無計可施。這種感覺,就好似是維持了許久的自尊心,終於被撕了個粉碎,賀熠口不擇言,罵道:「我憑什麼聽你的?!你管得著我嗎?!」

  「我管得著。」簡禾直視著他,用比他還大,卻不容置喙的聲音,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道:「就憑在江州城外撿到你的人是我,就憑在仴城是我幫你引開了追兵,就憑這座屋子是我找到的,就憑你現在連棄仙都拿不動,就憑你現在打不過我。」

  一連幾個排比句,賀熠呆然了一瞬,勃然大怒:「閉嘴!!!等我恢復了,我要第一個殺了你!」

  二人互相瞪著彼此,氣氛一時劍拔弩張至極。

  簡禾直視著他寫滿了不甘心的眼睛,肯定地道:「你撒謊。」

  「……」

  「在一年前,我阻止你刺殺玄衣的那一刻,不就已經露出馬腳了?那時候,你就發現我不是『屍體』了吧,為什麼還繼續保護著我的身體?你大可以把蠱蟲取出來,讓我這副身體爛掉啊。為什麼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你還在用心頭血保存著我的身體?你說殺我,難道不是在撒謊?你真的下得了手嗎?」

  賀熠道:「我當然下得了手!」

  「是嗎?」簡禾不為所動,續道:「我記得,在江州城外面的破廟裡撿到你的時候,你是個瞎子,棄仙折斷了,靈力晦澀,還不知道我是誰。為了活下去,你選擇了利用我來隱藏自己的行蹤。這一次比上回的情況更糟糕。而且,在仴城中,能幫你的人、最適合幫你的人,也只有我了。為什麼不像上次一樣利用我?為什麼要我『滾』?」

  賀熠咧嘴道:「你這麼快就忘了?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因為我不稀罕你幫我!」

  「不對。」簡禾輕聲道:「因為你喜歡我,因為你這一次,真的相信了我。」

  賀熠身子一震,大笑道:「你少自作多情了,我誰都不會信!我也不知道喜歡是什麼!」

  「你說這些話是趕不走我的。」簡禾低聲道:「還有,賀熠,不要笑了。」

  賀熠的笑聲凝了一瞬。

  「開心就笑,傷心就哭,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簡禾伸出手去,強行地揉了揉他的臉,聲音卻溫柔得不可思議:「你是人,又不是怪物,偶爾向信任的人示弱一次,發洩一次,又有什麼所謂?就算你哭得滿臉鼻涕,我也不會笑話你的。」

  「……」

  言盡於此,簡禾起身,拾起了棄仙,還給了他:「我嘛,現在雖然是長得比你高,力氣也比你大,但是,我總不能一天到晚都不幹別的事情,就光盯著你。你要是真的想跑,我總有看不住的時候。所以,我不會再拘著你了,你想走就走吧。」

  她的態度驟變,賀熠擰眉,懷疑地看著她。

  簡禾甩了甩發酸的手腕,笑道:「但是呢,不管你走到多遠,我都會跑出去找你。」

  「……」

  「走到半路跑了,我就折返去找。睡到半夜不見了,我就出門去找。你自己看著辦吧……好了,我現在去找點兒東西吃,你好好躺著。」簡禾一頓,輕聲道:「還有,騙了你,對不起。」

  虎落平陽被犬欺,龍困淺灘遭蝦戲。賀熠剛剛才當面拆穿了她,假如他不是恰好縮小了,那麼,給簡禾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哪像現在,一點兒也不怕他。

  簡禾下完最後通牒,就神清氣爽地晃到了這破房子的廚房。只可惜,別說一星半點的肉沫了,連株發黃的青菜也找不著。

  簡禾:「……」

  她不氣餒,連續揭了好幾個鍋蓋,連連失望。最角落的一個打開後,缸底還有一窩膘肥體壯的老鼠。

  簡禾嘴角一抽,念了一聲「打擾了」,瞬間把蓋子蓋上。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翻遍灶底,竟真讓她找到了一個烏黑油亮的米缸。更幸運的是,裡邊兒還有一點米,只是落了點灰,還能吃。旁邊一個小缸中,則有半缸儲下的乾淨的水。

  簡禾大喜過望,一下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不慎撞到了灶底。她「嗚」了一聲,皺著臉搓了搓頭頂,這才暈頭轉向地拖著米缸出來了。

  這米看著髒,其實洗乾淨後,煮出來的賣相還真不差。只可惜了沒有任何配菜,唯有用醬油混飯吃了。

  賀熠沒有走了,他抱膝縮在了角落,在挑揀著自己包袱裡的東西,熟練地包紮著肋下的傷口,棄仙被擱在了不遠處。

  身體縮小了,有好有壞,好處便是皮肉傷變相地變窄也變淺了。壞處便是——毒是通過細小的血絡擴散至全身的,身體變小,毒發的速度也會加快。

  簡禾訕訕地把東西端到桌上。賀熠倒沒有說什麼,悶頭狼吞虎嚥。簡禾放心了,也端起了自己的碗,吃了久違的一頓飽飯。

  夜間,溫度降得更低,簡禾勉為其難地用東西堵住了屋頂上的窟窿,再將櫃子裡所有還能用的被子都翻了出來,鋪成了兩個被窩。

  床只有一張,但它床腳高,床面也寬,睡兩個大人也綽綽有餘,更別說是一大一小了。只是,兩人剛剛才激烈爭吵過,賀熠應該也需要時間平靜。故而,簡禾才捨棄了那張大床,把它讓給了賀熠,自己就用兩張長桌拼起來,躺在了上面,湊合一下。

  緊張奔波一日,雖然桌子四隻腳都有點兒搖搖晃晃的,但簡禾還是很快就沉入了夢鄉,還做了一個夢。夢中,她與賀熠還住在天豈山。瓢潑大雨,電光蛇行,她冒著迎面鞭笞而來的雨水,在濕漉漉的林間艱難地穿行著,四處尋找著賀熠的藏身地。

  驟然,天際一白。宛如萬支箭矢齊發,一道暴唳的驚雷在她頭後方炸響了!

  簡禾從夢中驚醒,看見的是一片陌生的木天花。

  窗外,壯闊的冬雷在荒涼的大漠上一個接一個地轟響,恍若巨獸的哮聲,整片大地為之顫抖。

  簡禾:「……」

  原來她不是在做夢,而是外面真的在打雷。

  在古戰場,降雨是極其罕見的事兒,一般都是光打雷不下雨,就像現在,冬雷都快要把屋頂掀翻了,還是不見雨滴落下。

  簡禾揉了揉酸脹的眼睛,迷迷瞪瞪地躺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向了身側的床。

  黑暗之中,床上那一團小小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簡禾跳下了地,赤足在空蕩蕩的房間中呆然地站了一會兒。她沒有去檢查門鎖,而是單膝蹲下,掀起了垂到了地上的床單。

  不出她所料,黑漆漆的床底下,牆角邊,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賀熠抱膝坐著,頭埋在了自己的膝蓋中間,幾不可見地發著抖。

  在破廟裡、在街角邊、在馬車底下……瑟瑟發抖,縮小自個兒的體積,躲避著無處不在的雷聲——這樣的事兒,從小到大,已經不記得上演過多少次了。

  簡禾抿了抿唇,心都軟了。她手腳並用,爬進了對她來說顯得太過矮小的床底,湊到了賀熠身邊去。

  情急之下跑下床,賀熠連衣裳也沒有多穿。簡禾朝手心呵了口暖氣,握住了他的雙腳搓了一會兒,這才使了點力氣,吭哧吭哧地拖著他往外走。

  賀熠一聲不響,指尖發白,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衣服。

  「別怕,別怕。」簡禾空出了一隻手來,掀開了被子,裹住了賀熠。自己躺在了他身邊,把他連人帶著被子,像個小蠶蛹一樣抱在了懷裡。

  就在不久前產生的芥蒂,就因這場突如其來的冬雷而化作了無形,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賀熠咬著牙關,將頭埋在了她的心口。對雷聲刻入骨髓的恐懼心,都被隔絕到了天邊去。嗡嗡聲中,他聽見一個低柔的聲音在不厭其煩地安撫著他:「不用怕,我陪著你……」

  這一刻,他突然間就不想問任何事情了。為什麼能起死回生,為什麼會回來……統統都懶得管了,只希望這一刻可以無盡地延長……

  簡禾其實睏乏得很,只是,方才因為太冷,睡得不太好,一直在做光怪陸離的夢。

  現在二人的被子沉甸甸地疊在一起,她懷裡還摟著個小暖爐,這回,終於能安安穩穩地睡個覺了。

  翌日清晨。天際泛出了一層淡淡的灰藍色,冬雷止歇,一夜過去。

  一整夜,簡禾都沒有換過動作,裹出了一身薄汗,早早地就醒了過來。而她被賀熠枕了一個晚上的手臂,也已經麻得輕輕一碰,就似千隻螞蟻在啃噬她的肌肉。

  過了許久,那股難受的勁兒才過去。指端重新有了感覺後,簡禾才發現,賀熠原來拽住了她的無名指。

  黯淡的晨光中,賀熠歪著小腦袋,百無聊賴地把玩了她的手指片刻。彼此都沒有說話,忽然,賀熠開口道:「如果……」

  簡禾:「什麼?」

  賀熠整個人都凝固了一會兒,方索然無味地翻過了身去,嘟囔道:「算了。遲了。」

  簡禾不解道:「什麼遲了?」

  賀熠不語,睜著眼看著天花板。

  他這種人,從小便是有娘生了沒娘養,有爹比沒爹還過得不好。從來都沒有人教過他該如何學乖,如何去討人喜歡。在塵世中摸滾帶爬,他唯一學會的就是如何當個強盜。沒有就去掠奪,嫉妒就去破壞,痛恨就去殺戮,誰對自己有威脅,便先下手為強……

  既成往事。

  只是,今個兒,這奇怪的毒副作用,讓他在恍惚間以為回到了小時候,有點兒出神。

  ——如果你早點兒出現,我的人生會不會有所改變?

  不提這一輩子。早在玄衣布下搜魂陣時,他就知道了她曾有一縷魂絲屬於封嫵。他們的緣分開始得那麼早,竟然可以追溯到上輩子去。

  那一年的除夕夜,如果她願意帶他走,教他識好惡,化怨憎,結善緣,那麼,今天的他會不會有所不同?

  賀熠懶洋洋地翹著腿,半晌,嗤笑一聲。

  算了,反正他這個人嘛,這輩子就是這樣了,也沒打算「改邪歸正」。這種假設性的問題,即使想出了答案,又有什麼意義呢?不過是自尋煩惱而已。

  還不如拉倒,多睡一會兒覺呢。

  幾個小時後,天幕從灰藍蛻為了淺白,是個難得的晴天。

  昨晚才堵上的屋頂破洞,已經被風吹落了,窟窿還比原本更大。廚房裡,米缸見底,發亮的缸底倒映出了簡禾一張愁雲慘淡的臉,愁上加愁愁更愁。

  這慘淡的庫存量,大概也是在提醒他們——該想想出路了。

  簡禾把剩餘的米全倒了出來,最後煮了兩碗夾生的米飯。

  今日睡醒,賀熠已不見了昨日那副咄咄逼人的情態了。他慢條斯理地往口中餵了一勺子米飯,喃喃道:「真難吃。」

  簡禾牙癢癢:「吃你的,那麼多話。最後這兩碗了,今晚就得吃西北風了。」

  賀熠道:「有什麼關係,反正難吃我也喜歡。」

  「喂,左一個『難吃』又一個『難吃』的……你是想誇我還是損我?」

  飯畢,簡禾清空了桌子,拉過了賀熠的手,輕微地倒抽了一口氣——他指甲上那道青黑色的細線已經蔓延過半了,且有擴寬的趨勢。毒發的速度她想像還要快得多。

  事不宜遲,她將包袱中所有的瓶瓶罐罐都倒了出來,指著它們道:「你不是很會調配毒藥的麼?你看看這裡有沒有你用得上的唄。」

  賀熠道:「要是有,我早就用了。」

  簡禾將一個快要滑下地的小瓷瓶接住了,重新擺正後,疑道:「不是有句話叫『醫毒不分家』的麼?這兒一個能用的都沒有?你中的到底是什麼毒?」

  經賀熠一說,簡禾才知道,他之所以落得這個下場,是因為他是被多個世家與宗派聯合伏擊,中的並不止一種毒。

  多種毒性混雜在一起,要是普通人,早就嗝屁了。好在,像賀熠這種長期與毒藥為伍的人,多少也懂一些解毒之法,也會辨認毒物,體質也比常人更耐受毒性。

  中毒,外加靈力逆亂,氣血上湧,複雜的因素互相作用,才會出現如此玄奇、萬中無一的副作用。

  故而,單靠一兩味普通的解藥,是無法迅速恢復過來的。賀熠自行研究過,手頭上的材料並不夠配製出解藥。

  系統:「主線劇情提示:請宿主在明天日出前,於『血壺道』中尋找配製解藥的限定道具日晝參。」

  這玩意兒,是一種被堅硬外殼包裹著的古怪植物,就長在血壺道夾道那佈滿瘴氣與迷霧的枯木林中。之所以命名為「日晝」,是因為它的硬殼只在白天才會打開。只可惜內裡的植物本體形似樹根,難以採摘。太陽下山後,硬殼則自動合攏,冒出毒刺,易於採摘,卻無法服用。

  賀熠知道這種東西可以救自己,無奈,在簡禾「甦醒」之前,他根本脫不了身,有心也無力。

  既然劇情提示也來了,那就真的是不走不行了。

  午後,二人且行且搜刮,賀熠負責放風,簡禾則進入無主的屋中,將還可以吃的糧食都塞進了包袱裡。所過之處,掃蕩一空,二人終於接近了城門,藏身在了一座空房間裡,靜候天黑。

  四座城門中,叢熙宗與赤雲宗分守著的東南二門,儼然是兩扇不可逾越的鐵壁,連隻蒼蠅也飛不出去。西門與北門稍微鬆懈點,分別由四個宗派、三個世家派人鎮守。

  不湊巧的是,賀熠不久前才拉過一輪仇恨的駱溪白氏,如今就在北門。

  先前,賀熠在這裡藏身了一年多,一方面是養蠱,一方面是養傷。等他好得七七八八的時候,樓家一行人為了躲避風沙,意外闖入了這座沒有記載的古城,發現了他的蹤跡。

  敵方孤軍作戰,又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亡命之徒,而己方人多勢眾,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樓家又怎願意放過這個提高自家聲望的大好機會?

  豈料,與之周旋數日,樓家一行人竟被賀熠反殺,屍首被付之一炬,這才有了「失蹤」一說。

  若這是在平時,一個不得人心的家族的部分弟子失蹤,並不會掀起什麼水花,頂多作一陣子的談資。然而,壞就壞在,眼下是仙盟大會期間。叢熙宗很快就被引過來了。

  叢熙宗的弟子也著了賀熠的道,但是,並沒有落得與樓家同個下場。就在雙方於仴城中較勁時,姬硯奚等少年恰好也找到了這裡。

  姬家與叢熙宗聯手起來,縱然賀熠有三頭六臂,頭頂光環,也絕非那麼多人的對手,終於敗退了下來,躲在了城中。

  仙門之人得到消息,越來越多的支援湧向了仴城,也使得勝負的天秤一再傾斜。

  簡禾:「……」

  叢熙宗、蝶澤姬氏、駱溪白氏、還有個勉勉強強湊數的濱陽樓家……賀熠還真是一個不落下,全得罪了一通啊。

  北門不能去了。

  那裡有虎視眈眈的白墨軒。而她現在換了個殼子,姬硯奚等人已經認不得她了,絕不會對她手下留情。

  即使她還頂著喬邇的殼子,也不可以公然求助於他們。否則,屆時一個「包庇罪」當頭砸下,勢必會連累到姬鉞白。

  思來想去,只剩一條路可走了——由數個不知名的宗派鎮守的西門。

  這也是他們在午飯後議論出來的結果。

  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兩人在那座破木屋中啃乾糧,躲到了天黑,外面時不時有巡邏的修士路過,亦偶有敲門問詢者,但都被他們輕易地蒙混了過去。

  傍晚過後,巡邏的人明顯變少了。

  簡禾背起了棄仙,抱著賀熠,趁著夜色的掩蓋,一溜煙晃到了城牆底下,躲在巨石的陰影下往上看。

  人比人之間真的沒得比,這西門的守衛,看起來就比別的城門要鬆懈得多了。只是,鬆懈歸鬆懈,城門一直緊閉著,他們該怎麼出去呢?

  聲東擊西?引開追兵?爬牆?鑽洞?

  系統:「答對了,宿主。」

  簡禾:「啊?」

  系統:「劇情提示:請宿主沿著城牆,朝北向行三百米。」

  簡禾一愣。難道那裡有出口?

  就在這時,賀熠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別說話,跟我來。」

  牆面凹凸不平,剛好能隱下二人的身影。賀熠帶著簡禾走的方向,恰好與系統所指的一致。估摸已經走了三百米了,賀熠停下了腳步,彎腰撥開了牆根叢生的雜草,一個黑黝黝的牆洞出現在兩人面前。

  簡禾目瞪口呆。

  居然真的有個狗洞?!

  都隱蔽成這樣了,賀熠居然也能發現……看來他這一年沒白住啊。

  簡禾也蹲下來,狐疑地比了比這洞的高度,道:「這洞通得出去?不會中途卡住吧?」

  「應該可以,我沒鑽過。」賀熠臉色蒼白,靜聽了片刻,喃喃道:「有風聲。」

  「有風就一定有出口。」簡禾道:「那好吧。我先打頭……不,還是你先打頭,我斷後吧。」

  要是他鑽了一半,被人抓住了腳,那可麻煩了。

  賀熠嗤了一聲,沒有跟她爭,躬身爬入。簡禾把背上的棄仙取下,遞進了洞中,正準備隨在後面爬進去時,背後忽然傳來了一聲喝聲:

  「誰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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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發表於 2020-12-25 16:3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落入仙盟之手

  萬籟俱寂的夜裡,背後猝不及防地冒出個聲音,本來就相當心虛的簡禾悚然一震,忙不迭悶頭往前爬。奈何,才剛鑽進洞中,她的衣擺就被一個熱乎乎的犬嘴死死地咬住了。

  簡禾:「……」

  不是吧?

  蒼天吶,她那句「還沒爬出去就被拽住腳踝」只是開!玩!笑!的!啊!

  已經爬到了牆外的賀熠似有所覺,回過了頭來。與此同時,叼著簡禾的狼犬後足用力,毫不留情地將她朝外拖拽了出去。

  「哎哎哎!有話好好說!」簡禾掙扎無果,看見賀熠折身返回,忙對他做了個「別動」的手勢。

  廢話了,她被人逮住,尚有斡旋餘地。要是賀熠被抓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啃了一嘴的泥,簡禾終究還是被完全拉到了洞外。一雙漆黑的靴子停在了她跟前,頭頂上,響起了一個年輕男子疑惑的聲音:「狗洞?」

  這個聲音,淳厚得來頗為動聽,動聽得來……似乎還有點兒耳熟。

  簡禾:「……」

  不會那麼巧吧?

  她吐出了口中的泥土,仰起頭來,目光沿著來者的長袍上移,最終停在了一張端正英俊的臉上。

  「……」簡禾傻眼了:「孟漣?」

  眼前之人,正是在分屍魍魎的副本中,被賀熠搶走了佩劍筵青、又在危機關頭被簡禾放跑了的孟漣大兄弟!

  雖然是堪堪地撿回了一條命,但孟漣的手筋早已被賀熠親手挑斷。即使有神醫再世,為他續骨接筋,他此生也再無法靈活地揮動刀劍類的仙器了。

  簡禾暗暗瞥了一眼他的腰間,空蕩蕩的,果然是無武器在身,只提了個晃晃悠悠的紙燈籠,領著隻威風凜凜的仙寵而已。與其說他是來夜巡的,還不如說他是出來散步的。

  而那邊廂,被陌生人當面喊出了名諱,孟漣心緒微凝,立即將燈籠放近。幽幽的火光照亮了一張叫人過目難忘的臉龐,一半秀美,一半醜陋。

  大概也是沒猜到會在這個地方重逢,雙方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孟漣方難以置信道:「你是……卞七?」

  將近兩年未見,簡禾的聲音在孟漣的記憶中已經變得十分模糊了。故而,方才聽見她慘叫,他才沒有立即認出來。但是,打過照面就不同了。簡禾的胎記實在太過特別,只要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兩年前,被賀熠重傷以後,障局消散,孟漣回到了家鄉,渾渾噩噩養好了傷。那日,賀熠對公孫氏的聲聲控訴,宛如迎面敲了孟漣一記悶棍,讓他開始對自己堅持的信念產生了懷疑。

  直至現在,他依然打心底認為,賀熠此人狡猾殘忍,濫殺無辜,是為仙家大患。可同時,在談論起公孫氏的滅門慘案時,他已經秉持不住「非黑即白」的原則,也辨不出到底誰對誰錯了。

  因心態改變,也因手腕受損,孟漣徹底把自己從仙門世家的恩怨是非中摘除了出來,成了一個四處遊歷的散修。此次仙盟大會召開,他本來只是來湊個熱鬧罷而已。孰料,才剛抵達潼關,「賀熠身處仴城」的消息,就一傳十、十傳百,在他周圍鬧得沸沸揚揚的。

  懷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心思,在駱溪白氏的大力鼓動下,孟漣也加入了鎮守城門的隊伍。方才,他出來夜巡,仙寵忽然撒開四足跑向這邊,他唯恐有異,才會追了上來。

  孟漣道:「卞七,你怎麼會在這裡?」

  簡禾抹乾淨了臉,乾笑道:「這個嘛,說來就話長了。我現在有點兒急事要辦,咱們下次再聊。」

  說罷,她拉了拉犬嘴裡的衣角,卻壓根兒拉不出來,遂無辜地看向了孟漣。

  孟漣蹙眉。他為人坦蕩正直,也並非蠢人,卞七曾與賀熠形影不離,而賀熠恰好就被困在了仴城中,她連夜偷跑,必定與賀熠脫不了干係。

  瞥向了她背後的牆洞,孟漣疾如閃電地蹲下身來,低頭往裡看去。

  簡禾根本阻攔不及,好在,賀熠十分機靈,早已鑽到了城牆外面去了。洞中唯有冷風穿過,空無一人。

  孟漣並非一個人來夜巡的,有另一名修士與他同時下了城牆,兩人從同一個起點出發,往兩個方向走。這邊的動靜不小,已經引起了那名開始往回走的修士的注意。

  簡禾心臟一沉。

  孟漣逮住她不要緊,可是,萬一驚動到了城牆上的人,就算賀熠出了城,他們快馬加鞭去追,一樣能把人抓住。

  挾恩圖報不是她的一貫作風,卻是現在唯一的辦法。簡禾咬咬牙,道:「孟漣,你還記不得,在江州城的障局中,我曾經救過你一命?」

  孟漣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簡禾道:「我不用你報答我,只求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腳步聲越來越近,透過那枯黃的雜草,已經能隱約看清來者腰間的長劍。孟漣閉了閉眼,推了簡禾的肩膀一把。仙寵得令,鬆開了叼著她衣服的犬齒。簡禾忙不迭縮進了洞中。

  趕到來的是個無名宗派的少年,他好奇道:「孟大哥,你在這裡幹什麼?我剛才在那邊瞧見你的仙寵在狂奔,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

  孟漣道:「無事。」

  「哦……」那少年忽然一愣,道:「奇了怪了,怎麼這狗一直盯著牆根那裡看,有什麼東西在嗎?」

  孟漣道:「應該只是老鼠。」

  少年搖搖頭,執意要上來查看。突然,孟漣猝不及防地抬起了手,敲暈了他。

  毫無防備之下,少年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倒在了地上。

  孟漣讓他上半身倚在了牆邊,沉默了片晌,方緩緩道:「卞七,賀熠不死,天理難容。他雖曾經被公孫氏所負,可也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難道不該取回他的一條命來抵償嗎?」

  簡禾沒說話。

  「罷了。」孟漣一歎,肅然道:「我今日幫你,是為還恩。若有下一次,我定然不會姑息。在天亮之前,我會想辦法將這個洞重新堵上。否則我也難辭其咎,如果你想跑,就趁早吧。」

  簡禾認真道:「我知道,謝謝你。」

  如此一番折騰,已是黃昏過半,血壺道陰森無人。

  傳說中的日晝參生長地距離仴城不遠。並且,這一段路,魔獸與魍魎都少見,是相對安全的一程了。

  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二人無驚無險地摸到了目的地。這會兒往回看,還能看到仴城的城牆。就連簡禾自己也有點兒意外——居然會那麼順利,一點兒波折也沒遇上……

  幽暗的林野之中,滿地是海膽一樣的植物,散發著熒熒的藍光。棄仙雖然無光,但鋒利不減,輕輕一劃,那殼子就碎掉了。

  簡禾:「……」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規則都是制定給NPC遵守的。大大有掛在手,還不是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殼子碎裂,暴露出了內裡的參體。簡禾拎起了它,心道:系統撐不起我也,果然是長得樹根似的,又枯又乾。

  賀熠將之碾碎,混合著其餘的解藥,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簡禾緊張道:「覺得怎麼樣了?」

  賀熠點了點頭。不過須臾的功夫,他那蒼白近灰的臉色就好看了很多,連指甲上的青黑紋路也消減了不少。

  毒發的跡象肉眼可見地緩解了,宣告懸在頭頂的最急迫的危機解除,簡禾心頭的那顆大石終於落了地。

  當然,「開始緩解」是一回事,「徹底解毒」又是另一個概念。這縮小的身體,以及喪失的靈力,應該都要等毒性完全清掉後才能恢復。要花多長時間,沒人說得準。

  若說仴城裡布下了一張巨大的網,那麼,仴城之外,就是一片危險度不亞於它的未知地圖,「步行離開」乃是自殺的代名詞。所以,哪怕已經逃出了仴城,他們還是得想辦法回到裡面去,如昨晚一樣,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賀熠完全恢復後,搶到馬匹方可離開。

  簡禾心想:「這下沒了『身體縮小』這個特徵做掩飾,這一次的藏匿,估計會困難許多。但願別有什麼波折吧。」

  殊不知這一次,幸運之神沒有再眷顧他們。

  二人沿著原路返回,因為天還沒亮,孟漣還沒封上剛才的那個狗洞,他與那個昏迷的少年都不知所蹤了。

  簡禾打頭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左顧右盼,確定外面不僅沒有仙寵,連蚊子也不見一隻後,她才將手探到了背後,做了個「來」的姿勢。賀熠閃身鑽出。

  兩人藏身在了牆根之下。

  抬眼看城牆上方,見不到一個人影,唯有照明的火把在熊熊燃燒著。但簡禾很清楚,四下無人只是假像。他們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只要鬧出一點動靜來,就會有無數的弓箭從城樓上冒出。

  就在這時,她身後的賀熠忽然悶哼了一聲,以棄仙支地。簡禾倏然回頭,封鎖已久的淩厲劍氣迎頭撞來,她閃避不及,被震到了數米遠的地上去,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鏘——」

  靜謐的夜裡,棄仙劍光澄瑩,劍身嗡鳴,尖銳的唳嘯沖天而起!

  簡禾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要死不死,賀熠居然在這個時候恢復原身!

  在炫目的劍光之中,一個少年的黑影蜷縮在地,四肢開始抽長拉伸,那滋味絕對不好受,就連賀熠這麼能隱藏真實情緒的人,都像一條流浪狗般,一邊痛叫一邊滿地直滾。

  簡禾用盡力氣,又踢又蹬,才將棄仙從滿頭是汗的賀熠手中奪了下來,讓劍芒自動熄滅,意圖平息這邊的騷亂。

  然而,已經晚了。

  城樓之上,簡禾絕望地看見火把的光芒接連亮起,犬吠之聲由遠及近,拉著無數修士飛速奔來。

  賀熠尚餘一絲清醒,察覺到了簡禾在把他推向牆洞時,他反手將她拉到了自己身後。可惜,沒堅持多久,他便因變身的痛苦而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簡禾摟住了賀熠的身子,將他擋在了自己與城牆之間,瞳孔因炫目的火光而微微收縮了一下。

  無數尖銳的箭頭從城牆高處伸出,瞄準了他們。

  長刃出鞘,刀光鋒利,陌生的修士潮水般包圍了他們,火把映照得牆根這片空地亮如白晝。嗡嗡的討伐之聲在上空震響,漸而群情洶湧。

  「那個……就是傳聞中的賀熠?」

  有人肯定道:「沒錯,就是他!」

  「他怎麼會在這裡?難道是想趁這個時候逃出城?」

  「這兒居然有個牆洞!好險啊,差點就讓他跑了!」

  「這就是報應唄,連老天爺也不想讓他活著離開這裡!」

  「可總算落到我們手裡了……我定要親手報弒兄之仇!」

  「加我一個!我的父親、弟弟,都是折在他的手中的!這個惡胚殺了那麼多人,不五馬分屍,處以極刑,也難解我們心頭之恨!」

  「大家還等什麼,快都去把他的仙器都收繳了啊!」

  有自詡警惕的人出言阻止:「張兄,不要輕舉妄動!這小子可狡猾奸詐得很,怎麼知道他是不是在裝暈?大家都先別靠過去,以弓箭剿殺即可。」

  「現在殺了他有什麼意義,把人捉回去,自有辦法伺候他……」

  「那個女人是什麼人?幹什麼呢,不想死就快讓開!」

  ……

  簡禾目光如炬,分毫不動,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她的眼前,是恨不得將他們生吞活剝的仙門修士。身後卻是一個已經無反抗之力的少年。

  這一幕何曾陌生,卻又帶給了她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悲慟感,彷彿自己也曾經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忽然,一道弓弦的反光在棄仙劍刃上劃過。簡禾倏然抬頭,瞳孔微縮,看見了一個蠢蠢欲動的弓箭手。想也不想,她就反身撲在了賀熠身上,以己身擋箭。城樓上的那杆箭才沒有立即射下來。

  孟漣在了一名中年修士的身後趕至,自然也瞧見了簡禾抵死掙扎的一幕。只是,在這個時候,就算他有心阻止她被連坐,也無計可施了。

  僵持了沒多久,其餘三個城門的人終於收到了消息,趕至了此處。黑壓壓的人潮之中,簡禾看見了姬硯奚他們的臉,以及叢熙宗的校服,緊繃的心弦頓時鬆了些許。

  叢熙宗宗規甚為端嚴,在把賀熠帶回潼關審問清楚前,不會因一己之恨而動用私刑,能鎮住同輩之人。姬硯奚等人年紀尚輕,說不上話來,但以他們的品性,若見到有人動用酷刑,大多會出言勸阻。因「姬」這個姓氏,同輩也會給他們幾分薄面。

  只要有他們在,就有很大的幾率保證賀熠不會被用刑。

  也幸虧他們剛才沒有經由北門進城,若首先發現他們行蹤的人是白墨軒,或許他會將錯就錯,直接將他們射成篩子。

  系統:「劇情提示:請宿主不要反抗,否則你們二人將會當場死亡。」

  簡禾不甘心地握緊了拳心,可心裡也明白——眼下的局面,已經不是她可以扭轉的了。

  她艱難地撇開了頭。立即有人上來,摁住了她的肩膀,將她帶走,動作還算客氣。而賀熠的待遇就沒那麼好了。眾人唯恐他中途暴起,立即用繩索將他雙手捆得嚴嚴實實的,連棄仙也被收繳了。

  系統:「叮!仙盟大會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500點。」

  鹹魚值減少,進度條縮短……難道說「賀熠被抓住」也是主線劇情的一環?!

  簡禾:「你們不是千辛萬苦地想讓我保住賀熠的性命嗎?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系統:「宿主,你已經帶著賀熠躲過了最危險的一個晚上、帶著他找到了解藥,完成使命了。還記得昨天那個冬雷之夜麼?若你沒有插手,賀熠受毒藥影響,此刻的血條值必已歸零。」

  簡禾:「解了毒又如何,他現在還是被抓了啊?!」

  系統:「宿主,稍安勿躁,被抓不等於死亡。」

  系統:「劇情提示:請宿主在賀熠處決前夕,將他營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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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2: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喜歡你

  在如此多的世界中風裡來雨裡去,這還是簡禾第一次當一個囚犯。

  被人在腦門上按上了「賀熠同夥」的戳以後,即使簡禾身無仙器,靈力全無,羈押她的人也完全不敢鬆懈,安排了幾個女修替她搜身,連一根紮頭髮的簪子也沒有留給她。

  而賀熠的面,她自然是見不到的。

  捕獲了心頭大患以後,眾人拉起了大隊,騎馬返回潼關。而榮升為階下囚的簡禾,自然是被關押在了馬車之中,由兩個修士看管著。

  沿途黃沙飛揚,短短一天時間,這兩個修士已經拒絕了簡禾主動發起的五十多個話題,嘴巴跟上了密封鎖一樣,一個字能解決的問題,絕不會用兩個字回答。看來是被上頭吩咐過,決不能在她面前透露出賀熠的信息,以防他們兩人「狼狽為奸、合圍逃出」。

  簡禾非但得不到任何關於賀熠的消息,而且,每當她有點兒風吹草動,這兩人便會瞬間戒備,分外警惕。

  馬車中,雙腕被二指粗擰成股的麻繩所縛,簡禾左右擰轉雙手,一點兒空隙也拉不開,只得作罷。她想了想,搭話道:「我……」

  一名修士睜眼,不耐煩道:「你又怎麼了?」

  簡禾道:「我渴了,我要喝水。」

  「沒有。快到潼關了,忍著吧。」

  簡禾道:「我肚子疼,我要上茅房。」

  另一人脾氣甚為暴烈,怒道:「你這女人,怎麼事兒就那麼多?憋著。」

  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告訴我這如何能忍!真是豈有此理!

  簡禾悻悻然閉嘴,坐了一會兒,忍不住心中憤然,心道:「殺雞焉用牛刀,這兒強手環伺,就論我最手無縛雞之力,也要出動兩尊大佛來看管我。賀熠的『待遇』會如何,難以想像。」

  好在,這種囚犯似的生涯沒有持續多久。他們清晨出發,抵達潼關時已是暮色初臨。

  霧靄暗沉,薄雲血紅,大漠的盡頭,佇立著一座狀若陵墓的古城,樓若千刃,直至蒼天。深溝高壁,巍峨入雲。

  光是一面城牆,就有仴城的兩倍之高。與其說是城池,不如說是堡壘,親歷了仙魔大戰烽火四起、血肉橫飛的慘烈戰場,一百多年風雲變幻,始終沉默地屹立在天地之間,留在它身上的每一道刀光劍痕,都在無聲訴說著歷史。

  只可惜,簡禾沒機會欣賞一下這座古城,就被人推下馬車,送進了臨時改造出來的監牢裡了。

  不錯,臨時改造。

  眾人是為赴會而來的,誰曾想到有關押犯人的一天。故而來去自如的住所很多,可困得住人的房間則為零。

  深知賀熠報復心重,且性情狡詐,所以,各大世家與宗派都是喊打喊殺的居多,等到要擔責任時,卻人人都不願意把這個燙手山芋接到自己的領地中看管。

  在叢熙宗的主持下,他們將西側城樓中的散修請走,暫時將該處的兩個房間改作了牢房。

  「上去!走!」

  簡禾被推進了進入西側城樓的樓梯。在見到了樓內的真容時,她心中的驚駭簡直無法比擬,差點挪不動腳步。

  猶記得,在夜闌雨將她帶到那座不知名的荒山的路上,兩人聊起過潼關,她口若懸河地描述出潼關的西城樓「四面漏風、睡大通鋪、滿地髒亂的席子」,甚至還取笑夜闌雨肯定睡不慣這種地方。

  話出口沒多久,簡禾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她百分百肯定自己沒去過潼關,那麼,這些具體的細節是如何得來的?難不成都是妄想?

  直至現在,她親眼所見——

  西側城樓內側,樓梯陰森狹長,走到最高處豁然開朗,只因右側從牆面變成了正正方方的石柱,不光漏風,還會進沙子,只能在晚上用布堪堪地擋一擋。

  被臨時請走的散修沒有收拾過地上的痕跡。乾燥的石地上,散落著無數張髒黑的草席,邊緣開裂脫線,一看便是用了很多年的了,散落著許多腳印。

  這一切……都與她「未卜先知」的情景對上了。

  系統說有可能是她日思夜想,對這裡產生了幻想而不自知。但是,不管她腦洞如何大,想像也不可能與現實重合到這麼精細的地步。

  簡禾收回了目光,閉了閉眼睛。

  在她缺失的記憶裡,她一定來過這裡。

  而且,在她的「未卜先知」中,那些鋪在地上的草席子是真的用來睡覺的,不像現在破敗如斯,髒到不能睡人,直接淪落成了坐墊和地毯。

  很顯然,她恍惚間記起的畫面,是發生在很多年前的。與目前有著巨大的時間落差。

  她到底……忘記了什麼?

  轉彎穿過一條石廊後,簡禾被人推進了一個大約四平見底的小房間,呆然立了兩秒,鐵門就在背後被人鎖上了。

  這房間應該是那些散修住過的地方,一張木板與磚塊壘砌的單人床上,捲著來不及收走的淩亂被褥。頭頂上有個天窗,白天可堪照明,到了夜裡除了呼呼地灌風進來,別無它用。

  唯一的鐵門上有個橫劃的開口,門外,有兩盞昏暗的油燈,光線透過那狹長的開口灑入屋中,是夜裡唯一的光源了。

  一陣上鎖聲後,簡禾握住了門上的鐵把手,不甘心道:「你們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

  「我吃喝拉撒怎麼辦?」

  「……」

  來者一概不回答,轉頭就走了。簡禾在房間裡盲頭蒼蠅一樣轉了兩圈,在角落裡發現了一個恭桶。出於不想熏到自己的心理,簡禾倒退了兩步,沒有去揭開它的蓋子。

  等了好一會兒,門外又傳來了聲音:「遞進去吧。」

  這個聲音是姬硯奚!

  簡禾知道他好說話,湊到了門邊,外面站著的果然是兩個姬家的少年,迭聲問道:「兩位哥哥,別走,你們要將我在這裡關多久?」

  簡禾手無寸鐵,又沒有傷人的舉動,倒像是被牽涉進來的。姬硯奚對她倒沒有多大戒心,見她問得懇切,且看似神情頗為惶恐,想到她年紀尚小,便安撫道:「我非做主之人,恕我無法回答。若你與賀熠所犯之事無任何關係,應該很快可以放你離開……你稍微讓開一下吧。」

  簡禾退後了一步,那鐵門的口子就被人遞進了一個扁長的盒子,上層為飯,下層為清水。

  可自由出入西城樓的人並不多,基本上是宗派和世家各派幾個代表管理,姬家也有出入的權力,依靠為數不多的幾張令牌來進入。

  從跳躍到【卞七】的身體開始,各種緊急事件接踵而來。引追兵、尋破屋、逃出城、摘解藥、落入仙盟之手……感覺上已經過了很長時間,其實,也才過了兩個晚上。

  姬鉞白在與夜闌雨的一戰中受創,回來潼關的速度一定會變慢。在家主到位之前,姬硯奚這些小輩,雖然有家勢在背後撐腰,但到了有利益紛爭時,未必說得上話來,也沒辦法知道更多的實情,只能做些送飯的事兒,也是很苦逼了。

  簡禾心中一歎,沒有再逼問他,道了句「謝謝」,掃開了矮床上的被鋪,勉強填飽了肚子。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了。

  簡禾把空了的飯盒扔到了一旁,湊到了門上的空隙一望,走廊裡一個人也沒有,整座牢房,靜得猶如月上的宮闕。

  賀熠到底被關在了哪裡?他現在還好嗎?

  剛才進來時,她見到了有很多修士都湧進了西城樓。如果只是為了她一個小蝦米,不至於要出動那麼多的人,賀熠一定也在這附近。

  此處是西城樓的最高層,在走入石廊前,還得經過兩扇厚重的門。若是在這裡喊話,外面的人未必能聽見。

  要不,就賭一把吧。

  簡禾雙手捲在了唇上,朝著走廊大聲道:「喂!!!」

  狹長走廊中,油燈火光微微一晃,虛幻的回音回蕩著。簡禾等了片刻,沒有聽見修士的腳步聲。

  果然,多層門扉的阻隔,也造成了這裡的聲音的難以傳遞。

  這下簡禾可來勁兒了,拍了拍鐵門,大聲道:「賀熠!!!你聽到我的聲音嗎?!!」

  「賀熠!你在哪裡?!聽到了就發出點兒聲音讓我聽見!!!」

  ……

  嘶喊數聲,沒有回應。簡禾灌了口水,卻忽然聽見了圍牆的另一邊,傳來了鎖鏈的叮噹聲,以及一個頗為模糊的聲音:「……小禾姐姐,我在這裡。」

  簡禾一愣,跑到了聲音的方向,將耳朵貼在上面,道:「你在牆後面嗎?」

  剛才她的囚室旁明明是沒有門的,可聽聲音,賀熠就在牆的另一邊。原來如此,他們兩人的囚室就挨著彼此,但是,大門的方向不一樣。

  所以,她剛才對著走廊大吼一通,落在賀熠耳中時,聲音大概已經被消磨到極致微弱,就跟叫魂差不多。

  那邊沒答話,又傳來了鎖鏈的聲音,以及一聲隱約的悶哼聲。

  這些圍牆厚薄不均,有些地方只能模模糊糊聽個大概,有些地方傳音卻比較清晰,簡禾敲敲打打,竟在兩塊磚塊間找到了一條小小的縫隙,道:「賀熠,你過來牆角這裡,這裡有條小縫!你這下聽得清我說話嗎?」

  說罷,她將耳朵貼在了冷冰冰的牆上。

  那邊沒有任何聲音,片晌後,賀熠的聲音貼著磚牆傳來,好似在搔刮簡禾的耳膜:「聽得清。」

  聲音有些虛弱,但還算清醒。

  簡禾撓牆,道:「他們是不是用鎖鏈鎖著你了?你沒有受傷吧?」

  賀熠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鎖著而已,無事。」

  「真的嗎?那就太好了。」簡禾道:「我也沒事。他們就只是把我關了起來,沒有綁著我的手腳,也給了我飯吃……你的傷怎麼樣了?」

  仴城逃竄時,賀熠被刺了一刀。身體恢復原樣後,傷口也會變深變大。

  賀熠道:「我好得很。」

  那一如既往、優哉遊哉的聲音,隔著牆,簡禾也能想像出他那副優哉遊哉、笑意盈盈、身處地獄卻如在桃源的模樣。

  只是,仙門之中,有那麼多的人都想讓他死,會那麼輕易就饒過他嗎?

  簡禾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堅定道:「你過來,讓我看你一眼。」

  賀熠遺憾道:「這我就沒辦法啦。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嘛,他們用鐵鍊鎖住我了。我只能貼牆坐。」

  簡禾沒想到鎖著他的鏈子是連著牆的,低聲道:「他們竟然把我們關得那麼近,我還以為他們會巴不得隔開我們呢。」

  「你說對啦。我剛才裝暈,就聽見他們在說,打算明日就把我關到西城樓中的另一個地方去。」賀熠冷冷一笑道:「好不容易才逮到機會痛打我這只落水狗,不關得嚴一點兒,讓我跑了可怎麼辦呢?」

  就在這時,一片銀光色的輝光不期然地從透氣窗灑下,昏暗的室內霎時一片澄明。

  兩方囚室,一種月色。

  繚繞在心頭的愁緒好似被撥開了一點兒,簡禾喃喃道:「賀熠,出月光了。」

  賀熠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小禾姐姐,你從那邊能看見我這邊的囚室,對嗎?」

  簡禾點頭,想到他那邊看不見,才道:「對,但只能看見一角……現在就正好看到月光照著的那面牆。」

  「那你好好看著。」

  簡禾一愣,挨近一看。

  那邊的牆上,出現了一隻形態可掬、胖嘟嘟的鳥雀。鳥雀羽翅伸長,轉瞬即化作了展翅待飛的孔雀。月光一換,那孔雀就化作了銀狼,望月呼嘯。

  只可惜,今晚的月光來得快也去得快,大風將雲層吹到了月下,室內很快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噯,這就沒啦。」賀熠收回手,抱怨道:「原本還想哄你開心,向你賠罪呢。」

  「賠什麼罪?」

  「我說好了要管你的嘛,可這一次,我可能帶不了你逃出去了。」賀熠安靜了半晌,忽然道:「小禾姐姐,這個時候了,你能不能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簡禾愣了愣,卻似已經有了預感,道:「你說。」

  牆的另一側,賀熠眸子暗沉,幽幽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可以起死回生?玄衣一直對你窮追不捨,是不是因為發現了你不是一般人?你魂魄消失的那段時間,去了哪裡?是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裡嗎?」

  「……」

  「不說?是不願意說,還是不能說?」賀熠等了許久,才自言自語:「應該都有吧。小禾姐姐,我問你話,你不回答還行。可若是過幾日,那些仙門的老頭子問你話,你要是不想被『屈打成招』,那就不能什麼話都不說了。」

  簡禾道:「他們……會問我什麼?」

  賀熠懶洋洋道:「無非就是那幾句唄,什麼『知不知錯』,『後不後悔』之類的。這些道貌岸然的傢伙都是這樣的,在肉體上淩虐一個人還不解恨,非要對方在口頭上服軟,跪在他們面前痛哭流涕、叩頭認錯,才覺得爽。不過,他們要是以為我也會這樣做,那就錯了。我不後悔,一點兒也不後悔。」

  「……」

  「但是,我有時候會想,如果你早點兒出現,我就不會做那麼多『壞事』。如果我沒做那麼多『壞事』,你就會很喜歡我。」

  簡禾搖了搖頭,眼眶濕潤。

  「說起來,其實我對你撒了謊。」賀熠望天,喃喃道:「我說我不知道什麼是『喜歡』,那是騙你的。我想跟你回天豈山生活,每年都一起吃長壽麵,不想再跟外面的人爭搶什麼了。這應該就是『喜歡』吧。」

  簡禾的呼吸發著抖,許久,才平復了洶湧的情緒,堅定道:「賀熠,你聽我說,你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等著我吧。」

  從銅牆鐵壁般的內部突破,是極其困難的事兒。而若要從外部破壞,只需要一個足以調動權力的身份……她已經知道怎麼把賀熠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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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換號救人大法

  簡禾所謂的辦法,同時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就是「切換賬號」。

  她無法得知【傀儡喬邇】那邊目前是什麼情況。尤其是在她突然「斷電」之後,姬鉞白與夜闌雨兩人又如何了。但是,不管是他們中的誰,都絕無可能輕易拋棄掉那個殼子。這點大可以放心。

  只是,現在到底是誰在保管著【傀儡喬邇】的身體?

  那日所見,姬鉞白身受重傷,但尚有一戰之力,夜闌雨則被絳儀穿胸而過,誰的血條更薄,一看便知。十有八九,目前是由姬鉞白在保管著那具身體。

  由他來保管就最好不過。姬家手握著幾個進入西城牆中牢房的通行令牌,只要她偷走一個,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了……

  簡禾揉了揉眉心。

  不對,這樣不行。且不說進了大門,還有牢門。賀熠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了,不到半天就會被發現。只要清點通行令牌的數量。誰家少了一個,一目了然,她這樣做了,極有可能會連累到姬鉞白,得另尋辦法。

  此路暫且不通。但是,無可否認,只要攀著姬家這棵大樹,她就能最大限度地接近此處。說不定,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弄來別的世家的令牌。

  那,假如她的殼子是夜闌雨在保管呢?

  不是說夜闌雨哪兒不好。說實話,他的名聲也沒比賀熠好聽多少,又常年游離在仙門之外,若要把手伸進這趟渾水來——不是不行,但在眼下這個爭分奪秒的救人關頭,終究是遜色於姬鉞白的先天優勢。

  更何況,姬鉞白不能丟下小輩們不管,勢必會返回潼關。而夜闌雨則沒有必須來潼關的理由。搞不好他打算留在汾嬰養傷呢?

  那她可真是插上翅膀……也來不及回來救下賀熠了。

  簡禾長歎一聲,背靠石牆,抿了抿唇,眼看著天窗之外月落雲起,星光越發淺淡、黯然最終隱沒在了初升的朝輝中。

  從理論上說,因兩邊身體均無法經受那麼頻繁的跳躍,所以每次切換賬號後,都有一段「技能冷卻」的時間。她才剛回來【卞七】的殼子四天,目前就處於技能被鎖定的時期,想走也走不了。

  系統:「宿主,隨著技能的純熟度增高,它冷卻的時間會縮短。」

  現在還有幾天時間讓她想清楚……

  在想清楚以後,便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一旦切換賬號,這邊的殼子就會瞬間腐爛,零落成骨,沒有退路可走。

  只是,世界上又豈有十全十美的選擇。與裹足不前相比,她寧可冒著風險賭一把。但願在她被迫等待的這段時間中,賀熠不會被問罪。

  系統:「宿主,他短時間內不會有事。」

  簡禾:「短時間是多長時間?」

  系統:「直到你採取行動為止。」

  天大亮以後,簡禾縮在了牆角,半睡半醒,頭一下下地耷拉著。迷迷糊糊間,她聽見了賀熠那邊傳來了說話的聲音,登時清醒了,連忙趴在了牆上看過去。

  沒看到人,但牆上映著十多個影子。果然,如賀熠所言的那樣,他被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關著。

  下一次再見他,她就會是另一幅陌生的樣貌了。

  簡禾不知道的是,系統說「短時間內不會有事」,並非是它在背後操作,淩駕在劇情之上地保護著賀熠,而是因為仙盟之中,現在正分作了三個派別,為賀熠「該不該殺」而爭論不休。

  換了在平時,絕無可能有這種爭論。誰敢提出反對意見,誰就是助紂為虐、是非不分、站在正道對立面的叛徒。

  而眼下,卻是非常時期。

  仙盟大會以來,眾多宗派與世家組成了隊伍,一路北上,進入了真正的古戰場腹地——最先出現異動的,便是殺人於無形的焚骨石。而焚骨石,正是魔界之門被封印時的殘留碎片。

  由此推論,很有可能發生異動的源頭,就是那扇關閉已久的魔界之門……鬆動了。

  這個消息在潼關傳開以後,可嚇壞了不少人,甚至還有謠言傳出,稱:魔界之門快鎖不住了,魔族的大軍很快就要捲土重來,如蝗蟲過境般,再一次席捲九州。

  禍患當前,在一百年前,有份兒封閉魔界大門的宗派們,再一次站了出來,組成了好幾支人馬,深入腹地數次暗查,卻都中途敗退,被迫折返,連五十里路都沒走完。

  不是因為遇到了兇殘的魍魎或魔獸,而是因為另一種讓他們棘手不已的生物——毒蟲。

  地上爬的,天上飛的,處處皆是,成群結隊,避無可避。過境之時,可以在瞬間把一個活人食成白骨。

  甚至,在荒漠之中難得一見的、只有小半米高的水窪中,也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毒蟲,只等被黃沙迷了眼、快渴死的人來飲水,再伺機破其皮、鑽入其血肉之中,竄遍周身血絡,從內到外食空一個人,歹毒得很。

  邪瘴之氣越是濃郁的地方,毒蟲體型越大,攻擊性越強。若不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永遠都別想進入腹地。

  現在,多個宗派均有弟子被毒蟲咬傷,在床上躺了十多天,依舊無法將毒蟲引出,日日昏迷說胡話。眾人用布條將他們被咬傷手臂或大腿死死綁緊,緊到肢端缺血,讓毒蟲無法沿著血絡鑽入身體,借此保住危殆的性命。

  只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綁得久了,那隻手或腿也會廢掉,從此再也拿不動劍。

  而恰好,賀熠就是擅毒之人,又淪為了他們的階下囚。某個宗派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讓賀熠為其下的弟子解毒,沒想到他竟真的有法子將毒蟲完整地引了出來!

  十多個半死不活的弟子,就這樣逃脫了死亡的命運。

  因此,某幾個宗派與世家紛紛發出了不同的聲音,力主留下賀熠的性命。自然,這個提議遭到了以駱溪白氏、濱陽公孫氏的遺孤為主的一眾勢力的強烈反對。

  時間一晃走到了賀熠被關押的第十天,多方仍然沒有掰扯出一個結論來。

  今日,潼關的議事堂中,百宗齊聚,空氣裡依舊彌漫著濃重的火藥味。

  一名宗主捊了捊鬍子,道:「非常時刻,當以非常之法處置。賀熠所犯之錯自當日後清算。而現在救人才是重中之重,為何就不能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公孫氏的一個少年厲聲道:「將功補過?茗宗主說得好輕鬆,好寬宏大量啊!誰又曾給過我公孫家兩百多條人命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姓賀的是什麼東西,會解毒就了不起了?!會解毒就不用殺人償命了嗎?!」

  一名年老的修士沉聲道:「公孫公子,你的心情我明白。只是,賀熠解毒當日,我就在現場看著……我們數十個人湊在一起半月,都尋不出引出毒蟲的辦法,他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做到了。依老朽所見,他極有可能知道驅趕毒蟲的辦法。」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如果這是真的,那將會徹底改變止步不前的現狀。

  有人質疑道:「且慢,毒蟲出體就死亡了,如何證實他有驅趕活的毒蟲的能力?」

  「很簡單,只要下一次進入腹地時,把賀熠也帶上即可。」

  「兒戲!古戰場中,人人自顧不暇,誰能分神保護他?!你可別說要把棄仙交還給他,一旦他得到了武器,誰能保證他不會趁亂逃脫?!一旦放虎歸山,想要再抓到他可就難了!」

  「或許可以對他下毒,加以牽制,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此言差矣。賀熠都能解我們解不出的毒,尋常的毒藥豈能困得住他?我自問沒有這個本事。」

  有人應和道:「說得沒錯!如果賀熠真的那麼有本事,讓他走進遍是毒物的地方,他豈不是如魚得水得很?保不準他會先口頭答應,到了關鍵時刻便藏私自救、倒戈相向!」

  「這些都不過是臆測,未必會發生。而古戰場的邪瘴之氣,卻是真真正正、日復一日地在暴漲著,我們甚至還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若魔界大門的封印真的鬆動了……待它重開之日,就是九州血流成河、生靈塗炭之時。難道在座的各位真的膽小至此,認為自己看不住一個賀熠?當真要因小失大、為了那點風險而放棄一探究竟的機會嗎?!」

  所謂「封印」,必然會有一樣東西放在門中,作為「祭品」,讓魔界的門塌陷,以隔開人魔兩個世界。

  眾人推測,封印鬆動的原因,極有可能是「祭品」失去了效力,才會讓魔界的魔氣大量泄出。

  至於「祭品」是什麼,為何會失去效力……誰也不知道。

  白墨軒擱下了茶盞,似笑非笑道:「恰好說反了。『封印鬆動』才是你們的臆測,而賀熠之兇殘狡猾、忘恩負義,卻是真真切切、人人看在眼裡的。茗宗主,提出不殺賀熠的人是你,連日以來,你又上奔下跑,處處為賀熠說話,倒讓人懷疑其中緣由了……」

  「你!休要血口噴人!」

  茗宗主身後,一名相貌豔麗的女修士陰陽怪氣地道:「白家主,你這話說得可不是那麼地道了。眾所皆知,現在扛起責任進入腹地的,十之五六是叢熙宗與赤雲宗的弟子,我宗亦有三名弟子為賀熠所救。你們白家一點力都沒出,就光坐在這裡吃茶看戲,指手畫腳,還要殺死唯一能救傷員的人,敢問你是何居心?!」

  ……

  議事堂一角,姬硯奚眉心緊皺,與身側少年對視一眼。

  果然,只要話題一轉到賀熠,有理有據的爭論,最終都會演化成激烈的爭吵、乃至破口大駡,最後鬧個不歡而散。

  而除了吵得激烈的兩派之外,如今還衍生出了少部分渾水摸魚之黨。姬硯奚耳力驚人,就在他的不遠處,就有幾個少年在低聲議論起賀熠的棄仙。

  「……那把棄仙劍,真的被叢熙宗收起來了嗎?」

  「賀熠不死,那就是把廢劍。賀熠死了,棄仙就能重新認主了……」

  「認什麼主,那可是用琮因與筵青雙劍熔煉而成的名器,叢熙宗怎麼可能會放過……」

  「憑什麼?便宜他們了。」

  ……

  姬硯奚頭疼,不再去聽,在桌下展開了手中的一封密信。

  紙上寥寥數語,他卻看了又看,每看一次,就有種即將卸下重擔的輕快感——闊別半月,姬鉞白將在明日回到潼關。他總算可以結束天天坐在這裡聽人唇槍舌戰、還插不上話的悲催日子了……

  傍晚時分,眾人疲憊地離開了議事堂。姬硯奚如往常那般,與同伴一同步上了西側的城樓。

  這十天來,那個叫做卞七的姑娘一直被關在那個小房間中,由他們負責照看——這個照看,既有照顧的意思,也有監視的意味。這個時間,她應該已經用過晚膳了。

  姬硯奚歎了口氣,走近了那扇鐵門。

  出於教養,即便面前是座牢房,只要關的是個姑娘,他就不會一聲不響地往裡面看,而是抬起手敲了敲。

  等了片刻,裡面沒有傳來腳步聲。姬硯奚道:「姑娘?」

  還是沒有聲音。連細微的呼吸音也沒有。

  往裡一看,昏暗的房間中,床榻是扁平的。兩邊看看,也看不到類似於是「人形」的物體。

  姬硯奚與同伴對視一眼,心生疑竇,遂解下了佩劍,以劍光照明。

  骯髒的地上,只餘下了一件破舊的衣裳,還有滿地零落的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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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卞七死了呀。」

  系統:「賬號切換完畢。」

  簡禾的意識緩慢回歸,倏然間,血絡猙獰暴漲,皮膚薄點兒的地方,譬如手背、脖頸,皆似攀滿了蜿蜒的青蛇,蔓延了陣陣火燒般的撕扯感。

  簡禾十指成爪,猛地拽緊了雪白的衣袖,雙目緊閉,汗珠如雨。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熬了過去,暴突的血絡緩緩下沉,靜止已久的心口顫了顫,微弱地開始起伏。

  系統:「宿主,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雖然我是說過『技能凍結』的間歇縮短了,但是,你半個月就跳轉,實在是太冒險了。要是運氣不好,你剛才已經死了。」

  簡禾那泛著一層死灰色的臉上,開始有活人的血色浮出。她輕輕地咳了一聲,睜開雙目,握了握拳頭,遂驚喜地發現這一次的知覺恢復得比以往都快。果真是應了那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簡禾頭不動,光眼珠在轉。

  暗紅色的紗帳輕飄飄地垂落在她所躺的這張床的四周,隔簾,只可模模糊糊地看到房中輪廓的剪影。

  無聲,似乎也無人。

  這是哪裡?

  竭力將快要衝口而出的喘氣降到了最輕微,簡禾屏息凝聽片刻,確定房中真的沒人,才一把掀開了簾子,光著腳丫子跳到柔軟的地毯上,無聲無息地貓著腰來到窗邊,拉開了一條小縫。

  落霞籠罩著巍峨寬廣的古舊城牆,牆上旌旗獵獵舞動。依稀可見,沙堆綿延,直至天邊,一望無際。

  簡禾繃緊的雙肩驟然塌下,狠狠地吐了口氣。

  天助她也!保管她身體的人是姬鉞白,這裡是潼關!

  在密信中,他對姬硯奚所說的,是最遲明日回到這裡。哪想到,姬硯奚才剛發現囚犯之一的卞七化成白骨,這邊廂,姬鉞白就已經回來了。

  主心骨甫一回來,姬家的小輩們歡天喜地,好似有了莫大的靠山。

  原本,今天的仙盟已經開過會了,結果因為「賀熠同夥」卞七的離奇死亡,剛唇槍舌戰完一輪的眾人便又聚在了一起。姬鉞白不過坐下喝了杯茶,就要去出席那又臭又長的會議了。

  大佬們幾乎都去了議事,此時,就是潼關的街上人最少的時刻。

  系統:「劇情提示:『賀熠處決』的事件已開始轉動,請宿主在今夜子時之前,將賀熠救出。」

  子時之前?

  現在都傍晚了,也就剩下幾個小時了。時間居然那麼趕?

  寒風吹來,簡禾打了個冷戰,忙把窗葉關上,一邊搓著手臂,一邊摸到了衣櫃前。

  櫃門年久,雖然她已經儘量輕手輕腳了,卻還是響起了一陣難聽粗啞的「吱呀」聲。

  櫃中確有不少她的衣裳,俱是做工精細的華衣,寬袖長擺,縫繡金線,很美,很貴,很華麗,穿去任何地方都不會失禮,奈何,只除了劫獄。

  簡禾發愁。

  要是真穿成這麼金光閃爍的模樣去劫獄,與鑿上「活靶子」三個大字也沒什麼區別了。

  餘光瞥見了窗紙之外有人靠近,簡禾一驚,當下就是一個打滾,藏身在了門後。

  一牆之隔外,是兩個陌生少女的聲音。

  「呼,呼……到底跑到哪去了……」

  「你不是在廚房放了鼠籠嗎?它們沒上鉤?」

  「上了,但潼關這兒的老鼠,隻隻都跟成精了似的,我可都煩死了!要是有貓就好了……那籠子的絲線太細,根本關不住它,我一不留神,就讓它跑了。」

  兩人嘀嘀咕咕,靜了片刻,其中一人道:「要找就趕快找,家主今天回來了。一旦老鼠在這紮根築窩,可還得了。」

  歲邪台人人皆知,姬鉞白不喜歡別人踏入自己的地盤。少年時起,就有兩條被馴服的魔獸守在他那片房間外的林中。來到潼關後,因土地有限,每個世家或宗派都只能獨佔一樓。而這一層,除了姬鉞白的臥室之外,便是書房之類的地方。

  雖然沒有明確鑿著「不能來」三個大字,但從來都沒人敢偷偷上來。

  另一名侍女估計也是想到了這一層,打了個冷顫,道:「我知道,趕快分頭找罷!」

  二人分開行動,只餘下一人在廊上用掃帚四處敲敲打打。簡禾搓了搓發涼的手掌,心生一計,悄聲打開了門鎖,將厚重的桃木門拉開了一條小縫。

  隨後,她用力地踹翻了一個擺著花瓶的木架。

  瓷片落地,木架撞門,發出了一聲「咣」的悶響。

  門外的侍女嚇了一跳,回頭,看見剛才關得好好的兩扇門自己打開了,有人在裡邊喚道:「誰在外面啊!本夫人摔倒了,還不快來扶扶我!」

  在此情此地,能自稱「本夫人」的除了喬邇還會有誰,侍女連忙扔下了掃帚,擦了擦手,就跨進了房門。

  甫一進門,她就被藏在門後的簡禾用細木棍敲暈了,一聲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簡禾一把扔掉了木棍,蹲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好在沒有下手過重,只是昏了而已。她踢上了門,叨念道:「得罪了,借你衣服穿穿。」

  三下五除二地,二人調轉了衣裳。簡禾束住了這侍女,以不讓她發出聲音、又不會弄疼她為度,再將人拖到了床上,蓋好被子,自個兒已經出了一身薄汗了。

  大功告成!

  簡禾晃到了梳粧檯前,將輕巧昂貴的首飾全掃進了箭袖中——錢不是萬能,沒錢卻是萬萬不能。不管是她放賀熠走,還是情急之下兩人一起走,跑路經費都是必不可少的。

  直到袖中墜了沉甸甸的金銀首飾,簡禾掂量了一下,覺得差不多了,這才趁著夜色,飛快地跑下了樓。

  該如何進入西城牆中,簡禾想了很多辦法,唯獨沒想到留給她的時限連半天都不到。

  仙盟百家你一言我一語,一個大會有多長不必多提。因關得好好的一個大活人突然消失,驚疑不定的眾人將會為「卞七是真死了嗎」、「滿地白骨是不是障眼法」、「賀熠會不會也懂這樣的障眼法」而爭論到子時。

  而到了這一次,關於賀熠的處置終於有了結論。大概是被卞七的離奇失蹤刺激到了,秉持「寧可殺錯絕不放過」態度的一方終於佔據了上風,爭論許久,雙方下了決定,明日一早,就要將賀熠斬殺。

  這就是簡禾必須在子夜前把他帶走的原因。系統把跑路的時間也算上了。

  如此爭分奪秒,已容不下任何迂回的辦法,什麼「求助姬鉞白」、「從別的世家裡弄到通行令牌」都是來不及的。

  通行令牌這麼重要的東西,應該會被貼身攜帶。姬硯奚可以自由出入牢房,他的身上,一定就藏著一塊。如果可以從這小朋友的手上騙走一塊……

  系統:「劇情提示:賀熠目前被關押的位置,為西城牆的地下兵器庫。在進入城樓大門以後,不要往樓上走,往地下去就是了。」

  地下兵器庫?

  簡禾咀嚼了一下這個陌生的地名,一陣異樣的似曾相識感竄過心房,她猛地剎住了腳步。

  暮色中,潼關城中,燈火漸起,大街卻還是相當昏暗。

  好似被點了穴,簡禾在街心靜立片刻,忽然一咬牙,轉過身去,棄了去找姬硯奚,逆著偶爾可見的修士,向南跑去。

  系統奇怪道:「宿主,不是去找姬硯奚嗎?」

  簡禾邊跑邊道:「不用!」

  系統:「可是這個方向也不是去西面城牆的,你走偏了。」

  簡禾還是道:「沒有走錯!」

  南邊的城牆是實心的,住不了人,不會碰見散修。這一帶多是平民的矮屋,其餘世家的暫住地,都集中在另一邊。

  天黑之後,就更荒涼了,巨石壘砌的牆體遍是風霜刻痕,宛如天塹,橫埂於前。簡禾累得快脫了形,喘如死狗,撐著膝蓋歇息了一會兒,方撥開了足有小半個人高的萋萋芳草。

  不撥開不知道,一撥開才看見,這堵城牆的根部,竟然刻有一排石獸的雕畫,合共三百來個。某些獸頭被風沙所侵,早已沒了半個,面目模糊得很。

  就是這裡了。

  簡禾的雙眼亮得驚人,撿了根樹枝,從右往左,一個個地數著獸頭的數目。

  系統不明所以,完全不懂得簡禾此舉有什麼意義。

  「……一百四十八,一百四十九……」樹枝劃過了一雙模糊不清的獸眼,簡禾深吸一口氣,道:「一百五十。」

  說罷,她扔掉了樹枝,將手探到了獸口之中。

  奇怪的是,別的獸頭的獸口只有淺淺一層,而這隻獸頭的嘴巴,卻是深凹進去的。簡禾趴在地上,幾乎將整條上臂都伸了進去,在黑乎乎的石道裡摸索,觸到了一個粗糙的石柄。推了推,紋絲不動。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簡禾先將它朝左邊旋轉了三周,再朝下一掰——

  轟隆!

  牆體輕微震動,簡禾朝後跌坐在地,目瞪口呆地看見跟前的一塊巨石緩慢地朝後挪動,露出了一條通向地底的密道。

  這是一個連系統也不知道的機關。

  簡禾扶著掉到了地上的下巴,喃喃道:「居然真的有路。」

  「……」系統:「不是,宿主,為什麼你這麼驚訝?這不是你找到的麼?你不是早知道了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知道的。」簡禾彷彿在說繞口令,盯著半裂的獸頭,茫然道:「但是,你一跟我說『地下兵器庫』,我心裡就冒出了一個聲音,告訴我這裡有路可走。」

  匪夷所思的事太多了。

  明明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她毫無理由就篤定萬分。

  而事實證明,她不僅知道機關的精確位置,還知道它的操控方法……

  天穹數聲飛鳥長鳴,簡禾回過神來,先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貓著腰,「嗖」一下鑽了進去。巨石在她身後重重合上了。

  地道陰森無光,且有多條岔路。這種令人窒息的無光環境,正常人都會有些許害怕,擔心手往前摸會摸到一張冷冰冰的人臉。

  而奇怪的是,簡禾卻沒有多害怕,取而代之,她胸臆之中,好似徐徐展開了一張似是而非的地圖,本能地知道該怎麼走。

  大約十多分鐘後,路到了盡頭。此處終於有了光,牆上有一個與城牆根部的獸頭迥然不同的複雜的紋飾,發著光的,正是鑲嵌在它之上的一塊夜明的晶石。一座磨蝕得很嚴重的石梯攀在另一側的牆上。

  這一路的熟悉感,已經讓簡禾有點兒麻木了。光是看一眼,她就知道按這個紋飾的哪個位置,可以讓頭頂的石板無聲敞開,直接鑽入牢中。

  簡禾踩著有點兒打滑的石梯,反手打算去摸那個紋飾。

  系統啞口無言道:「這個你也會?你告訴我你還有什麼是不……」

  簡禾忽然收回了手,道:「安靜。」

  空氣一時落針無聲。石板之上,依稀傳來了模糊的說話聲!

  兵器庫裡……除了賀熠以外,還有別的人在!

  與此同時,兵器庫中。

  既是建在地底,這兒雖然無風,可也陰冷不已。

  原本堆砌在這的兵器,早就成了廢銅爛鐵,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剩餘的那些半融化成鐵漿、與圍牆融為了一體的鍘刀、鈍棍,則都被磨鈍了邊角。一排歪歪斜斜的鐵柵欄橫欄在前,把這片陰森的空間分作內外。

  此處,確實是個關押犯人的得天獨厚的地方,隔斷聲音,難進難出。

  空氣稀薄,鑲嵌在牆體上的光源,同樣是一塊夜明的晶石,這也是前人留下的。

  如今,這片小小的空間,卻是站滿了人。

  鐵柵欄外,落滿塵的地板上,放了一碗飯。

  十多名修士立于空地上,舉著火把,神情既有憤恨,也有不齒。

  鐵柵欄之內,一個黑衣少年支著腿,坐在了牆邊,歪著頭看向他們。

  許是這十日來為多個宗派的子弟引出了毒蟲,姑且算是「戴罪立功」,所以,雖說賀熠目前仍是階下囚的身份,手足上的鐐銬卻已經摘下來了,儘管身居陋室,臉沾塵土,略微狼狽,但看起來,心情卻沒有受到很大影響,雙目清亮,優哉遊哉的。

  只是,這樣的「好」待遇,也就到今天為止了。若無人介入,他在明日此時就會成為一個被萬箭穿心的亡魂。

  白墨軒負手,哼道:「飯來了,賀公子。」

  賀熠訝然道:「今天是吹的哪門子風,居然勞煩白家主親自送飯來了。」

  白墨軒道:「什麼風也不是,不過是心血來潮而已。如今天寒地凍的,賀公子還是趁熱吃了吧。」

  「急什麼呀。」賀熠歪著身子,坐沒坐相,晃晃腿道:「我今天還沒捉到老鼠呢。」

  身後有修士喝道:「家主讓你吃飯,你好端端的捉什麼老鼠?」

  賀熠嘻道:「還能為什麼,自然就是因為無聊,才想捉老鼠來養著玩唄。」

  「你……」

  「不過,說來也奇怪。」賀熠枕著手臂,懶懶道:「這裡的老鼠可真嬌貴,明明每次吃飯前,我都會先從自己的那份裡分點兒出來給它們吃,絕不餓著它們。然而,沒過多久它們還是會死。捉一隻,養一隻,活不過兩天又要再捉!沒勁,太沒勁了,瞧不起誰啊這是,那麼好的飯菜,它們居然吃不慣。」

  一番夾槍帶棒的話,直說得眾人臉色微變。

  牢房由好幾方勢力共同看管,明面上,在決定好如何處置賀熠前,沒人會對他出手。可暗地裡,對賀熠恨之入骨、想取他性命的人多了去了,加了料的飯菜時不時就會送過來。

  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幸虧賀熠聰明而又狡猾,一開始就識破了這點小伎倆,開始用老鼠試毒,換了是旁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白墨軒攏著袖子,半晌,冷笑道:「賀公子還真是……不論在什麼環境下,都能泰然自若,談笑風生,白某深感佩服。」

  賀熠嬉笑道:「過獎了。」

  「罷了,就隨賀公子的意思,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吧。走。」眾人如潮水退出,臨別之前,白墨軒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歎了一聲,道:「賀公子還是要注意身體。可別像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卞姑娘一樣,年紀輕輕就……白某真是深感悲傷啊。」

  「卞七化骨」的消息,尚沒人告訴賀熠。

  眾人不知道是她怎麼回事,豢養了活人蠱蟲很長一段時間的白墨軒卻知道,之所以瞬間化骨,是因為那才是她原本的樣子。不過是被蠱蟲強行維持著在生時的模樣而已。一旦禁術失效,她就被打回原形了。

  在白墨軒突然將話題引向簡禾開始,賀熠心頭就隱約浮現出了些許不太對勁的預感,哼道:「你什麼意思?」

  白墨軒觀其神色,故作驚訝道:「賀公子不知道嗎?那位卞姑娘就在一個時辰前就死了呀。」

  「……」

  「被發現的時候,別提有多慘了。地上只剩下了一堆碎骨了,連人是什麼時候沒的也不知道。」

  一陣死寂後,賀熠的雙拳捏得哢哢響,猛然暴起,雙目猩紅,緊抓著柵欄,怒不可遏地尖叫道:「找死!你們找死!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全部人!!!」

  所有修士幾乎都在同一時間嚇得倒退了一步,白墨軒亦然。

  望著賀熠狀若瘋癲的情態,一直堵在他心口的那口惡氣與恨意,彷彿瞬間就消彌了不少。

  在關上兵器庫的門前,白墨軒回頭,微微一笑道:「聽聞賀公子對活人蠱頗有研究?只可惜吶……老天爺是很公平的,但凡是搶來的東西,哪怕你費盡心血、緊捏不放,也還是阻止不了它離你而去……」

  牢門關上了。密封性極好的地底,只剩下了賀熠暴怒的狂叫聲,以及所有東西被踢翻的聲音。

  石板之下的簡禾,為了聽得更清楚,一直踩在了梯上。那道年久失修的石梯鬆動了一下,她一個打滑,直接摔了下地,昏了足足有半柱香。

  等她醒來時,石板上已經什麼動靜都沒有了。簡禾按動了機關,石板無聲打開,艱難地用力一蹬,方爬出了地面。

  「……賀熠?」

  那顆鑲嵌在牆上的照明晶石竟然已被徒手砸碎,彷彿遭到了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發洩。

  很暗,什麼都看不清。但隱隱約約地,簡禾聽見了一陣低微的啜泣聲。她心下大震,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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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傳送陣,魔獸巢穴

  牢室滿地狼藉,黑暗之中,賀熠喊啞了,打累了,懨懨地躺在地上,什麼也不想思考,也不想動了。

  小時候,他將斷氣的母親拖到了濱陽野郊的一處荒地中埋葬。把泥土壓實以後,他呆然地在這座簡陋的土堆前坐了很久,想不明白,在不久前還活生生的人為什麼一眨眼就沒了。兩天之後,他餓得眼冒金星,知道再枯坐下去,就只有餓死一條路了。

  因為年紀小,幾乎不識字,在離開前,他便在墓旁的一個矮樹墩上用石頭劃了個「賀」字,以防自己以後回來找不著地方祭拜。

  但還是沒用。後來的他重返故地,莫說是樹墩了,就連那座墓也找不著了。

  那天,他埋首將濱陽的荒山翻了個底朝天,直到黃昏,依舊一無所獲。罵罵咧咧跳腳一陣後,他脫力坐在地上,漸漸升上心頭的是一陣茫然,好似天底下唯一能容他回去的地方也消失了。

  時隔多年,他已經長大了,比以前高,比以前厲害,再也沒人敢欺負他。但此時此刻,時間卻好似倒退回了那一天的黃昏,讓他再一次嘗到了那種撕心裂肺的委屈感。

  恍惚間聽見了有腳步聲在靠近。反正有柵欄擋在中間,不論來的是誰,說了些什麼,賀熠都懶得翻身,不想管了。

  直到渾渾噩噩中,來者碰到了他的手臂,賀熠才一個激靈,意識這人居然進了他的囚室!

  他怒不可遏地睜目,即將痛下殺手之際,來者已識破了他的意圖,大吼道:「我是簡禾!我沒有死!」

  這一聲石破天驚的喊叫,讓賀熠動作凝固住了。

  何止是凝固,他簡直是整個人都懵了。

  下一瞬,一個馨香的身體撲上前來,撞了他一下。

  簡禾被絆了一下,已經無暇管這是什麼混亂的姿勢了,跪在他身前,將渾渾噩噩的人摟入懷中,一遍又一遍地道:「你沒聽錯,我是簡禾,我回來了……已經沒事了,沒事了。」

  賀熠木木地任她抱著,半晌才喃喃道:「簡禾……?」

  「是我。」簡禾毫不猶豫且擲地有聲地道:「如假包換!」

  唯恐他因為她聲音有異而不信,簡禾續道:「我可以證明的。你的事我都知道,你叫賀熠,你害怕打雷。我在江州城外撿到了你,我們一起採過蓮,一起煉過劍,一起去了天豈山……」

  賀熠的喉嚨發出了一聲含混的咕嚕聲。

  「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嚇著你了。」簡禾深吸口氣,放輕聲音,真心保證道:「這次實屬意外。我再也不會一聲不吭就跑了,不會再走了,這是最後一次。」

  聞言,賀熠晃了一下神。

  明明是第一次聽這樣的話,可他卻有種錯覺,彷彿很久前,也有誰對他做過同樣的保證,說過同樣的句話。回過神來時,他已握緊手心,不受控制地低低道:「……騙子,你走了以後,就不會再回來的了。」

  這句話來得莫名其妙,更是咬牙切齒,頗帶恨意。

  簡禾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不知他心中異樣,只以為是賀熠天性多疑,便道:「我的話是真的,我這個人也是真的。我沒有化骨,呸,我是真的化骨了,但是,我的魂魄沒有散掉……我還是原本的我,不信的話,你先看看我是誰。」

  說罷,她稍微鬆開了手,想讓賀熠看看自己的樣子。誰知道,緊貼的彼此才分開些許,一直無動於衷的賀熠,突然一聲不吭地伸手,勒住了她的腰,重新把臉貼了上去,不讓她離開。

  簡禾被勒緊得口吐青煙,卻沒有推拒他,任由他抱了一會兒,方道:「好了好了,出去再讓你抱個夠。趁現在,快跟我走!」

  密道口就開在了囚室裡,如今已經合上。顧不上賀熠在場,簡禾熟門熟路地在牆上敲敲打打,輕微的震動之後,石板重新敞開了。

  賀熠的臉上已經不見淚水,他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疑惑,卻也知道不是糾纏的時刻。

  不幸中的大幸,叢熙宗只沒收了他的棄仙,收繳了他所有叮叮噹噹的小瓶子,卻沒有在他身上下什麼禁咒,更沒有嚴刑拷打,甚至以為地下兵器庫足夠堅固,把他鐵鍊也拆了。故而在逃命之時,賀熠可毫無阻滯,行動自如。

  「牆邊有個梯子可以爬下……」簡禾提醒的話還沒說完,賀熠已經當著她面一躍而下,穩穩落地,再將她抱了下去。

  出去的路比來時要快得多。但這一次,簡禾帶著賀熠走的卻不是回南牆的路了,而是轉向了另一個岔道——那裡無須翻越城牆,即可離開潼關。

  系統:「叮!【仙盟大會】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400點。發放獎勵:【亡命天涯跑路小套裝】x1。」

  灰塵撲騰,草枝散落,塵封多年的石板被挪開。賀熠警惕片晌,方一躍而上,俯下身來,托出簡禾的咯吱窩,將她抱了上去。

  月光如水,起伏的沙丘彷彿銀光粼粼的大海。簡禾仰頭,前些時候,一直隱藏在黑暗中的容貌,也終於露了出來。

  與身材瘦小、貌若無鹽的卞七年齡相仿,卻為兩個極端。面容無暇膚色若霜,氣喘吁吁時,雙頰浮現紅暈,讓人心馳神蕩。

  卻也是這張叫人過目不忘的臉,瞬間喚回了賀熠在檮城時的記憶。

  賀熠的瞳孔猛縮成細點,震驚道:「是你?!」

  徹底脫馬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破罐子破摔了。簡禾乾笑道:「沒錯,就是我。所以我才讓你看看我是誰嘛。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賀熠:「……」

  系統所發放的【亡命天涯跑路小套裝】就藏在了城牆的一塊石頭之後,和簡禾一開始想像的駿馬車夫、金銀財寶、仙劍法器均有所不同,它是埋在土裡的。

  簡禾指著地上,鼓動道:「快快快,跟我一起挖。」

  二人齊心協力,從地下挖出了一個匣子。裡面裝的只有一盒朱砂,一張薄紙,甚至還有幾個果腹的水果。

  展開紙一看,上面竟是一個法陣的圖樣,繪紋詭異,看不出是何作用。

  但既然說了是跑路小套裝,那肯定不會害了他們。挑了一塊稍微乾淨平坦些的地方,二人照著圖案畫下法陣。

  尋常的法陣,在特定的「獵物」沒有踩進去時,是不會發出任何光芒的。而這個法陣卻相反,甫一畫好,已是流光隱隱,就等著他們踩進去了。

  賀熠揀出一個梨子,懶得剝皮,隨便擦了兩下就開始吃了。呸地吐出混雜在果肉上的沙子,他盯著法陣的圖案,不滿道:「什麼玩意兒,看不懂。」

  「我也……」

  突然之間,高處的城牆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颯颯火光成片亮起。

  驟然間的變故,讓兩人同時抬頭。

  原來此刻子時已到。那邊廂,仙盟才下令,明日一早即問斬賀熠,這一邊,去收回瓷碗的修士便發現,那賀熠竟在插翅難逃的地牢中人間蒸發了,忙不迭將這個消息傳了上去,這便驚動了所有駐守城牆的人。

  難怪要在子時前離開,因為子時就會有人去回收碗筷。難怪系統沒有備馬,因為就算有馬,在這種情形下也是跑不遠的!

  如此一來,這個法陣是什麼用途,也就昭然若揭了。

  「颯——」

  數聲尖銳的破空聲從上空射落,賀熠一把將簡禾摟過來,流矢於距他們兩米遠處入地!

  這個法陣自帶光芒,在夜裡太顯眼了。好在,那射箭者不過是個力道和準頭生澀的世家子弟,而非百發百中的神箭手,若不然他們腦袋早已開花。

  賀熠雙眸森森,扔掉了梨子,下意識就抽出棄仙,大殺特殺,哪料腰間空空,他眉毛一抽,不由開始破口大駡。

  此刻,又是一聲的「颯」。

  簡禾道:「小心!」

  箭矢劃過空氣,鋒利的箭頭勁道破風,沖向了二人命門!其殺傷力絕非方才的那幾支軟綿綿的箭可比!

  賀熠眼疾手快,飛起一腳,靴尖一把挑飛了倒在地上的木匣子!

  「喀拉」幾聲爆裂的脆響,沉重的木匣子在半空中四分五裂!

  利箭被這一撞,偏離了方向,擦著朱砂的邊緣直插入沙中。

  簡禾驚魂未定,卻見城牆高處,一名紅衣男子挽弓而立。身後是驚慌失措的各家子弟,有人在遞箭給他。

  難怪準頭會那麼高,要死不死,前來支援的人是最擅弓箭的姬鉞白!

  他不知道她在下面,更不知道剛才那一箭差點殺了她。

  身邊已經沒有任何可以擋的武器了,不管前路如何,能離開這裡就行。賀熠抓過簡禾,一同朝法陣中心滾去。

  甫一入陣,法陣的光芒更甚,刺目萬分。城牆上的人都忍不住用手擋了擋眼睛。放下手時,城牆下哪裡還有賀熠的蹤影,只餘下了一個法陣的殘形。

  最先趕到城牆之上的,都是不用參加議事會的各家小輩,其中亦有姬家的少年。不多時,姬鉞白聞訊而來,那名屢屢射不中的少年擦著汗將弓箭遞給了他,方有開始的那一幕。

  等諸多小輩爭先恐後地趕到下面時,朱砂也已經被吹散了。

  「人呢?!哪去了?!」

  「總不可能一閃就不見人了吧?」

  「又讓他逃了!我就知道這個惡胚留還有後招!」

  「我早就說過要儘快殺掉他的了!是你們家不聽!」

  ……

  姬鉞白反手持弓,踏月而來。數名爭執得面紅耳赤的少年見狀,紛紛見禮,惴惴不安地退到了一旁,露出了人群中心的姬硯奚。

  姬硯奚蹲在朱砂邊上,看見姬鉞白來了,忙起身道:「家主,賀熠滾進這個法陣就消失不見了……」

  姬鉞白沉默一陣,道:「傳送陣。」

  「傳送陣……不是失傳已久了嗎?他居然連這個也會?」姬硯奚大感驚奇,不小心踢到了腳邊的那個碎成幾瓣的木匣子。

  孰料,這一踢,木匣之下的泥中,有個東西微微一閃。

  二人同時低頭,意外地發現——那竟是一支……被匆忙落下了的姑娘家的金釵。

  簡禾頭暈腦脹地甦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壓在賀熠的心口上,二人齊齊藏在了一個草垛中。

  賀熠已經醒了,卻沒有看她,正側過頭去,看著草垛之外,似乎在警惕著什麼。

  這裡已經不是潼關了。

  那個法陣,是一個傳送陣。

  據傳某本古籍有記載它的各種演變與畫法。但到底是哪本古書,卻無人知曉。所以,眾人對它的瞭解,也只有一個名字而已。

  系統給她的就是正確的畫法。只可惜……簡禾捏了捏手心,不意外地發現,掌中的那張皺紙已經消失了。

  他們到底被送到哪裡去了?

  簡禾稍微一動,賀熠即刻察覺了她的意圖,壓下眉毛,捂住了她的唇。

  二人對視半晌,屏住呼吸。須臾,空氣中傳來了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片刻後,龐大的黑影在頭頂閃過,一陣腥臭的呼吸呼得簡禾眼白發綠。

  「啪嗒」一下,那東西鬆了口,一具血淋淋的屍首從空中砸落在了草垛上。

  簡禾渾身一抖,這才看見,就在草垛的另一邊,正堆積著如山的人屍。

  大開大合的殘暴食法,龐大的體型,腥臭濕熱的口氣……

  簡禾:「……」

  她眼前一黑,差點厥過去。

  他們被送到了一個魔獸的巢穴裡!

  野生獨行的魔獸靈智未開,絕無可能靠自己捕食了那麼多的人類後,還不被仙門發現、剿殺。

  換言之,這頭魔獸是有主的。

  這些人肉,正是它的主人扔給它、囤積下來的。

  用生人來哺食自己的魔獸,是一百多年前的魔族人做得比較多的事情。在魔族式微的今日,能殘暴猖狂至此的魔族人,已經很少見了,居然也能讓他們碰上!這是何等的狗屎運!

  簡禾:「……」

  同樣是手無寸鐵,一時之間,她竟是無法比較「當魔獸的口糧」和「被箭射成篩子」哪邊比較坑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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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4: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魔族小童

  此刻被發現,就只有死路一條。二人緊貼成一團,不敢亂動。

  從這個角度,恰好能看見魔獸的長舌細細舔著那具無名屍身。須臾,發黃的利爪扒住了屍身,細細地吃著。

  並非沒見過死人,但是近距離地看到同類被殘食的情景,終究還是太過可怕。簡禾不忍卒視,低頭閉眼。賀熠一手箍住簡禾的腰,亦是面無表情。

  這個天然的巢穴形如一個倒扣的蛋殼,壁有裂痕,看似一撞即碎,實為銅牆鐵壁,結界旋繞於外層,堅不可摧,方能困住一頭橫衝直撞的巨大怪獸。

  若是衝不出這裡,又一直沒有武器傍身,那麼,在幾米之外的那具殘缺的屍身,就是他們的未來縮影。

  那黏黏糊糊的咀嚼聲沒持續多久,上空的那片烏雲終於飄開。石上只餘一灘乾涸的血沫,連骨頭也沒剩。

  這頭魔獸比簡禾見過的任何一頭都大,每走一步,她就感覺到屁股下的草垛在微微震顫。待它在洞穴的另一邊伏下,鼾聲微起後,簡禾將賀熠躡手躡腳地拽到了屍山之後。

  打滾藏身,二人是駕輕就熟,除了風聲,就沒有鬧出更大動靜了。

  魔族人渾身掛滿BUFF條,天生五感上乘,可惜,這種金手指並沒有開到魔獸的身上去。至少,相比起嗅覺和聽覺,魔獸的視力並不那麼頂尖。尤其它們習慣晝伏夜出,如今天還沒黑,受到睏頓的影響,它們捕捉移動物的視力還會再差一點。

  屍山血氣沖天,恰好能以毒攻毒地掩蓋住他們兩個的「鮮活」味道,被熏得頭暈也得忍。簡禾皺眉,堵著鼻子,探出了小半個頭,那東西還在睡,紋絲不動。

  回過頭去,賀熠正蹲在了屍堆中,面不改色地撥開一具又一具辨不出樣貌的屍身,似是在翻找他們身上是否有掛著什麼兵器。

  㚐㚐尚且如此,簡禾怎能不搭把手。可惜,二人一塊找了半天,卻無甚收穫。

  也是,被扔進來的人,想必皆是那魔獸主人的手下敗將,該有的兵器早就被卸下了。

  簡禾在自己身上唯一還算乾淨的肩上擦了擦汗。賀熠忽然驚訝道:「咦?」

  簡禾不明所以,投去視線,冷不丁看見了一張殘缺的臉。這半天來,類似於這樣的慘狀,她已經看得有點麻木了。而奇就奇在,這只是個半大的少年,而他那黯淡無光的眼珠子,竟然覆了一層淡淡的橙黃色澤。

  簡禾:「……」

  不是吧,魔族人?

  那麼說,這東西曾經被它主人投餵過魔族人的肉……用同類來餵寵物,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喪心病狂了。

  就在這時,一聲爆破聲於岩壁處炸開,怪異的破風聲掠過耳旁,賀熠倏然抬頭,下一秒,一塊棱狀的尖石就在他們不遠處的地面上砸落,炸得四分五裂!

  然而,這只是前奏。不等二人反應過來,「轟」一聲巨響,洞外結界彷彿紫光雷行籠罩,被人炸了個四分五裂,無數的長石像亂雨一樣在洞中橫飛!

  關鍵時刻,仗著身形,二人躲在了一塊山石後,才沒有被砸得腦漿迸裂。而洞中的魔獸虧就虧在體型龐大,無論如何閃躲,都會被迎面飛來的石塊劃得遍體鱗傷,鮮血直流,遂於狂怒之下衝出了破裂的結界。

  漫空煙塵滾滾,簡禾二人躲在石壁後,都被嗆得雙目發澀,看不清東西。只是,巢穴遭到不明破壞,用不了多久,要麼就會成片坍塌,要麼則會出口被亂石堵住。此時不走,或許就再沒機會了。

  滿地都是殘骸與骸骨,簡禾好幾次都險些被絆倒,在心裡已經氣急敗壞地將系統破口大駡了百遍,不明白為何要將她送來這裡。

  好不容易才跑到了牆邊,這兒往上走的路不是完全筆直的,而是一道約六十度傾斜、亂石堆砌的長路。相比起另外一邊幾乎完全豎直的山壁,已算是好走的一條了。

  賀熠靜聽了片刻,洞口上方已經沒什麼聲音了,估計那東西已經跑遠了,但這也只是估計,一切還得上去了再說,對簡禾道:「我背你。」

  「不用。」簡禾道:「我又不是走不了路,背什麼,走吧。」

  殊不知,與此同時,洞外,黃昏時刻,山前空地上。

  剛出地面即被斬殺的魔獸側躺在地,已無生氣。一個高大的魔族男人卻還似不解恨,以長刀在它身上亂砍洩憤。身旁圍觀者眾,卻沒有人出手阻撓,默默地看著他發洩。

  玄衣支著一條長腿,坐在林間一塊高地之上,黑衣散開,一隻手虛虛地勾著一支長簫,簫身之上,繚繞著吹奏過後,尚未散盡的魔氣。

  直至刀刃捲曲,那魔族男人才淚流滿面地扔下了刀,踉踉蹌蹌地回過身來,跪在了玄衣的面前,叩了三個頭。剛直起身,就暈倒了。

  身後的人一擁而上,扶起了他。

  此人乃是洞中那名被啃食了的魔族少年的父親,亦是玄衣之部下。其子在三日前出了蝕月境,就此失去了蹤跡。沒想到會遇上了一個殘殺同族的魔族人,不但貪念其修為、吞食了這少年的元丹,還將少年扔進了自己豢養的魔獸的窩中當做口糧。

  在此之前,這兇手已經吞食了好幾人的元丹。可對於玄衣來說,擒住他簡直易如反掌。問出地點後,今日就是帶人找晦氣來了。

  穆笙道:「主上,那人一開始不是很硬氣的麼?你是怎麼讓他一炷香都不到就說了實話的?」

  玄衣瞥了他一眼,道:「你真的想知道?」

  穆笙點頭。

  玄衣笑了笑,道:「很簡單。既然他喜歡同類相殘的戲碼,那便先餓他幾日,再讓夏昊一片片地將他的肉切給他吃。」

  穆笙疑惑道:「他當時是什麼反應,吃得下嗎?」

  夏昊得意道:「有我在,他怎麼可能『吃』不下,不想吃也得吃。結果是個孬種,吃了兩三片就一邊嘔著一邊招了。太可惜了,我還嫌他吃得不夠多呢。」

  三人走到了洞口,朝下俯視,煙霧皆彌漫在洞底。隔那麼遠,都可依稀見到遍地狼藉的骸骨。而因為陰影和角度,又被煙霧與氣味干擾,明明距離只剩下十多米了,洞外三人與正在往上爬的二人竟然沒有看到彼此。

  洞穴已被破壞,短暫靜止了片刻後,山壁又再次震動。

  冷不丁地,腳下的石頭鬆動,簡禾瞳孔微縮,猝不及防地腳滑,便是一軲轆地滾了下去,滾回了原地。賀熠面色大變,隨之跳下,道:「小禾姐姐!」

  此聲夾雜在山石震動的巨響中,若有似無,可甫一入耳,原本打算轉身離開的玄衣猛地僵住了,不可思議地回過頭去。

  簡禾雖然是從高處滑落,卻沒有什麼大礙,頂多是手心多了幾道輕傷。但是,無數巨大的石頭從較為平緩的坡上滾下,不單止將出口堵住了,還分出了一塊渾圓的石頭,迎面滾下。賀熠才剛將簡禾拉起身,二人就被迫朝另一側跑去,躲在了一個凹壁之後,才沒有被砸中。

  等這塊石頭滾過了,簡禾鬆了口氣,忽然感覺到了漸漸彌散的煙霧的對面,似乎有個東西在「看」自己。她警覺地抬頭,卻見對面的屍堆前,抱膝坐著一個……滿身髒汙的小孩兒。

  這孩子大概六七歲的年紀,一張雪白的臉,頗為陰柔的長相,赤色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是魔族人。

  簡禾心道:「赤色的雙瞳不多見,我到現在為止,見到的魔族人十有八九都是橙黃色的眼珠的。除了這個小孩子,也就只有玄衣是赤色眼睛的,不過,兩人的相同點也就是眼睛顏色相似了。」

  剛才就看到了洞裡有魔族人的屍體,那麼,這很可能是個被抓來當口糧的魔族小孩兒。

  小孩兒擦了擦臉上的血污,率先開了口:「你們是什麼人?」

  簡禾奇道:「你也是被抓來當口糧的嗎?」

  小孩兒點點頭。

  賀熠上下打量著他,眯眼懷疑道:「你一直沒有被吃掉?」

  小孩兒木著臉道:「我會躲起來。」

  頭頂又有鬆動的山石滾落,簡禾拍板道:「別說了,這裡快塌了,有什麼話出去再說吧!」

  賀熠不可思議道:「小禾姐姐,你要帶著他?」

  「小禾姐姐」四個詞再度清晰入耳,小孩兒呼吸微促,死死地盯住了簡禾。

  簡禾卻以為他是擔心自己被落下,拍了拍他的頭,對賀熠道:「當然要帶著了,難道讓他在這裡等死嗎,走!」

  不是爭論的時刻,縱然不情願,賀熠也只是撇撇嘴。簡禾一下拉過了那小孩兒,賀熠則拉著她,一同往另一邊狂奔。真到了要爬上去的時候,這小孩子短胳膊短腿的,不太好使。簡禾將他推到了賀熠身上去,指揮道:「你把他背起來,快快快!」

  另一邊廂。

  玄衣在洞口坍塌前忽然躍了進去,眾人雖不解,但也知道就這點程度,並不會對他造成傷害。

  夏昊讓穆笙帶著人在原地等候,自己繞到了山洞另一側,遠遠地,正好看見了賀熠抱著一個小胳膊小腿的黑衣小孩兒爬了出來。

  認出了那小孩兒是誰後,夏昊:「…………」

  他晃了晃,癲了。

  穆笙聞訊而來:「…………」

  二人木然地站在高地上,有點神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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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撤往玉柝

  簡禾並不知曉那頭魔獸及其主人已雙雙升天,更不知道巢穴的結界是被玄衣打破的,唯恐出巢的魔獸回頭,或是異動惹來它的主人,不要命似的撒足狂奔。胡天昏地地跑出了大老遠後,三人止步在一條清澈的河川邊。

  簡禾雙足像灌了鉛,肺如火灼。她竭力地止住喘息,癱在了一塊乾燥的石頭上。

  還在「人類喬邇」的殼子裡面時,她的修為就高不到哪去。如今淪作傀儡,靈力更是一朝清空,愁也!

  簡禾弓背俯身,下巴壓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一滴汗水滾到眉梢處,她抖著手拭掉,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隻蒼白的小手,手上放著一塊疊得整齊的乾淨帕子。

  簡禾愣了愣,抬起頭來。

  剛才被她順手提溜出來的魔族小孩兒,此刻正站在了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對於陌生人而言,這樣的距離有些過近了。夕光漸暗,這小孩兒的雙目卻是深得瘮人,亮得詭異,隱隱浮出了些血絲。

  簡禾嘖嘖稱奇,暗忖:「這小孩在那髒兮兮的洞裡滾了那麼久,這塊一塵不染的手帕,到底是從哪裡掏出來的?」

  她不收,小孩的手就一直凝固在半空中。簡禾笑了,領了情,將帕子捏在手心,道:「多謝了。你……你叫什麼名字?」

  感覺到她的指尖在手心一劃而過,他的手無意識地往她的方向追了追,卻在半路強行地收回,藏在了背後,直攥得指骨發白,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按捺得下某種駭人的念頭。

  須臾,終於平復了下來,小孩兒的眼睛微閃,輕輕道:「我叫阿泫。」

  「哦,阿泫……」簡禾展開了帕子,拭掉了自己臉上的血污,捏著兩個角給自己扇風。

  說實話,看見這個自稱阿泫的小孩子追了上來,她是有一點點不可思議的。

  賀熠還沒有好心到願意馱著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跑路。一爬出那個隨時都會坍塌的巢穴,他就鬆手,扔了阿泫下地。在山野中快跑時,簡禾自顧不暇,好幾次差點滑倒,估計這小孩兒也會被枝丫絆倒個幾次。

  萬萬沒料到,他還挺有能耐,不但追得上他們二人的腳程,就連此刻的狀態,都比她遊刃有餘得多,除卻額前一層薄汗,既不見喘氣,也不見疲乏。

  魔族人光環開遍野……連個三寸釘的NPC也這麼牛啊!

  正如此感慨著,簡禾就聽見阿泫淡道:「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未等她回答,那邊就傳來了賀熠的聲音:「小禾姐姐,過來幫我綁個結。」

  談話只能中斷,簡禾拖著酸軟的腿,滑下了地。卻未看見,身後的阿泫的神色瞬間就難看了許多,嫌惡地剜了賀熠一眼。

  賀熠渾然不覺,正支著腿坐在了數米遠的一塊石頭上,衣裳敞開,勁瘦的腰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白綾,隱隱地滲著血。

  簡禾叉腰,頭疼道:「你這傷吧……是不是太多災多難了。」

  賀熠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每逢被捅傷的腰腹快痊癒的時候,都會橫生變故。剛才他一直沒有作聲,就是因為發現了河岸長了些止血清涼的小藥梗。置於口中嚼碎後,賀熠恍然不覺疼痛,熟練地解開了白綾,往傷口上抹了層藥。

  簡禾看那白綾長度完全足夠,道:「你自己不是能綁得著嗎?為什麼還叫我?」

  賀熠嘻道:「不為什麼,就是想要你幫我。」

  身後,草葉悉悉索索,阿泫終於無法再獨自留在那邊聽戲,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簡禾認命接過了白綾,繞了好幾圈,妥善地將草葉包裹其中。賀熠懶洋洋地叼著根草神遊,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爆笑道:「哈哈哈哈哈哈!」

  簡禾綁好了結,無奈道:「你不疼嗎?還笑。」

  賀熠洋洋得意道:「疼,更痛快。死裡逃生,逢凶化吉,難道不值得笑一笑?」

  「笑完了就快想想之後可以去哪裡。」簡禾抖開了剛才那張手帕,走遠了幾步,在賀熠剛才撿過草藥的地方蹲下來,打算再摘下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賀熠穿好了衣服,跳了下地,孰料因為太久沒吃過飯,落地時,他的身體竟然晃了晃。

  其實他是能自己站穩的,一直站在旁邊的阿泫卻冷不丁地抬手,推正了他的身子,還不偏不倚地按在了他包紮過的傷口上。

  賀熠一個哆嗦,勃然大怒:「你找死!!!」

  阿泫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簡禾將小包草藥塞進袖中,反手就是一掌,將賀熠拍得重新坐回原處,皺眉道:「快別亂動了,坐好!」

  她看了看天色,道:「我們都跑出那麼遠了,我看那東西應該不會再追上來了吧。」

  阿泫道:「不一定。我以前就住在這一帶,四周魔氣甚濃,魔獸隨時出沒,並不安全。不過,我知道一條路,可以避開魔獸,去到安全的渡頭。我帶你走吧。」

  賀熠一口惡氣發不出來,恨不得一手擰斷這討人厭的小子的脖子,奈何現在卻還要利用他帶自己離開,只能暫且忍住。

  阿泫帶他們沿河川走,朝上游信步走去。這一路幾乎都是在河灘上走的,沒有任何的遮蔽物。簡禾初時不解——這條路也沒什麼特別的,怎麼就能避開魔獸呢?

  結果,走了快一個時辰,莫說是魔獸了,就連飛鳥走獸也沒見到一隻,安靜得像它們被嚇跑了。

  賀熠警覺地撥開了擋在眼前的枝葉,終於看到了一個人類的鎮子。

  夜幕之下,渡口燈火闌珊,人與樓宇均倒映在潺潺的水波之中。渡口最外泊了一艘木貨船,這麼晚了,還有人抬著貨上上落落。數艘黑漆漆的漁船不起眼地捆在了江邊。石墩上刻著兩個巨大的篆字。簡禾辨認片刻,都不知道這是哪裡。

  在草叢裡貓了片刻,都沒有看見仙門修士巡邏或在附近盤問的蹤跡。不過也是,算上時間,賀熠「越獄」也才一天,就算是飛鴿傳書,也沒傳得那麼快的。

  判定暫時安全後,簡禾謝過了阿泫,道:「現在天都黑了,你家在哪裡?」

  阿泫絞著手,道:「我沒有地方回。」

  沒料到他會這樣說,賀熠一頓,笑意森森道:「難不成剛才是我聾了?還是說你失憶了?把舌頭吃下去了?剛剛不是說自己家就在附近的麼?」

  「我家沒了。」阿泫置若罔聞,對簡禾道:「我想跟著你。」

  簡禾的心中一動。

  她沒見過玄衣小時候的樣子,但在骨骼還沒發育好的少年時代,玄衣就生得了一副傲慢淩厲、清晰深邃的眉眼,多年從未改過。而這個阿泫,不僅相貌平庸得多,連魔氣也很弱。除了名字有一個字的發音一樣,以及同是赤瞳以外,他就與玄衣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了。

  可是,神差鬼使地,與之對視,她的心莫名就軟了軟,那句回絕的話到了唇邊,卻說不出來。

  系統:「主線劇情提示:請宿主將『阿泫』帶在身邊。」

  得了,這下更不必考慮了。

  簡禾一旦下了決定,賀熠再反對也沒有辦法。

  在渡頭邊上溜達了一圈,簡禾才知道此地名喚河清。這名字有點耳熟,簡禾念了兩邊,才反應過來,這是夜闌雨小時候待過的地方。

  簡禾掂量了一下手上的錢,一籌莫展。河清是有仙門世家鎮守的,他們又人生地不熟,此地不可久留。但之後該去哪裡,才是問題中的問題。

  離開了河清又能如何,現在全世界都在搜捕賀熠,哪兒都不安全啊。

  賀熠笑容滿面地攔住了一個搬貨的工人,原本只是想探探口風,誰知道這一問,問出了一個重要的消息——這些人之所以大半夜的急急搬貨,是因為明日河清就要封鎖渡口,每一艘船都得細細盤查,他們運的是鮮貨,耗不起這個時間,只能趁夜走了。

  簡禾吃了一驚,可問來問去,這些工人們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只說是鎮守此地的仙門世家的意思。

  簡禾:「……」

  這下麻煩了,就算明天不是因為賀熠逃跑的事而封鎖渡口的,早晚,這個消息也會傳遍各地,搜捕通緝他都是早晚的事。一旦他們被困在了這裡,那遲早就是又一齣的甕中捉鼈。此時不跑還待何時!

  再一問,天無絕人之路,這唯一的一艘在今晚離開的貨船,竟然就是開往玉柝的!

  如果說天底下還有哪個地方可以安全地躲上一陣……那恐怕就是她的「娘家」玉柝了。

  況且,現在也沒有選擇了,不跑就等著被抓吧。簡禾不再猶豫,抖出了袖中的金飾,迅速換了點碎銀,塞了點給貨船的船工,就拉著賀熠跟阿泫嗒嗒地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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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4: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童養夫」

  九州水澤豐沛,各地多有水網相連,碧波萬頃。從河清前往玉柝的大江兩岸,山巒開闊,風聲颯颯,鼓起船帆,船行速度極快。

  簡禾心道:「好在船走得快。」

  他們那晚病急亂投醫,騰騰地坐上船以後,簡禾才知道這是一艘運載水果的貨船。

  運貨嘛,肯定會有磕磕碰碰的時候,壞就壞在,這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果子溢出的汁液奇臭無比,醞釀一久,堪比腐壞的榴蓮。只要在一個屋子裡放上半天,之後就要通風幾日才能散味。

  更讓人窒息的是,如今時節步入初春,而船艙下沒有窗戶,連散味都散不了。

  簡禾:「……」

  ——不錯,貨船的工人本來就是偷偷收錢、偷偷捎帶他們上船的,不敢明目張膽地讓他們住在人的房間裡,只能將一個狹小的倉庫中的幾箱果子都搬走,再放上一塊稍微乾淨些的板子給他們住。

  初到第一晚,賀熠開著半扇的艙門透氣,將腿支在了門框上,抱怨道:「終於安全了。」

  簡禾點點頭。

  「對了……」賀熠將自己腹上鬆開的白綾重新束緊,道:「小禾姐姐,之前都顧著跑,我可有一肚子的話還沒來得及問你呢。」

  簡禾:「……」

  賀熠甜絲絲道:「別那麼緊張嘛。我就是想知道,幾年前,在檮城裡看我可憐,請我吃了頓飯的人,是不是你?」

  系統到現在也沒有警告她不可暴露馬甲,看來,也已經快到了攤牌的時候了。

  「……」簡禾一咬牙,道:「是。」

  阿泫坐在了角落,面色森森,卻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賀熠驚訝:「你居然承認了,哈哈哈哈哈哈!」

  簡禾道:「你已經認定了是這樣,我不承認也沒有意義。」

  賀熠鼓掌道:「小禾姐姐果然聰明。不過嘛,就事論事,我還是很高興你沒有再騙我。」

  「我再想想看。你是卞七,簡禾,喬邇……卞七是白墨存的原定之妻。喬邇是玉柝喬家之女,兩人在世上都有跡可循,有來歷可依。那『簡禾』是誰?」賀熠眼中詭光微閃,道:「簡禾簡禾,簡禾才是你的本名?」

  簡禾破罐子破摔,道:「……是。」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說話的聲音,三人神色一斂。進來的是放他們上船的工人,說這兒的隔音很差,躲在裡面的時候,儘量不要出聲,不然會連累到他。

  簡禾連忙應允,這場談話就此被打斷了。豈料此後多日,狀況頻發,竟然沒機會再聊聊這個話題。

  當晚,三人在狹窄的船艙中睡了一夜。賀熠睡在最靠門的地方,簡禾睡在相對安全的中間,阿泫靠著牆睡,彼此之間只隔了一丁點距離,幾乎是頭碰著頭睡的。可到了第二天,三人的位置就發生了變化——阿泫不知是半夜什麼時候滾到簡禾與賀熠的中間的,用短短的身子隔開了他們兩個人。

  路程還沒過一小半,在這個小雜物間裡憋了一個白天,終於有人受不住,倒下了。

  「嘔……」

  夜風之中,阿泫伏在了欄杆上,對著江水乾嘔。漣漪微晃,於他青白的臉上蕩出了明暗不一的銀光。

  他雖人小,消化能力卻好得可怕,兩個時辰前才吃過生肉,此時都已消化了,嘔不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來,只能嘔出些清涎來。

  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否則天天沒點東西下肚,就算是魔族人也會受不了。

  終於嘔完,阿泫晃了晃,倚著欄杆,坐在甲板。簡禾攙住了他,道:「覺得怎麼樣?還是很難受?」

  阿泫搖了搖頭,拭掉了唇上的晶瑩,道:「沒事。」

  「唉,河清近水,我還以為你是坐慣了船的。」簡禾拍了拍他的後背,開玩笑道:「怎麼就暈船暈成這樣了。」

  阿泫卻道:「我的確是第一次坐船。」

  剛上船時還一切正常。晃蕩一天一夜後,那股難受的勁兒終於湧出來了。

  簡禾揉了揉他的頭髮,讚揚道:「那你的表現在第一次坐船的人裡面已經算好的了,哈哈哈!」

  阿泫靜靜地抱膝坐著,忽然道:「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簡禾以為他是在拉家常,奇道:「我什麼樣子?」

  「你是真的沒有自覺。」阿泫頗不痛快地擠出了一句話,忍了忍,方冷聲道:「既然你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我來告訴你——路上見到可憐的人,哪怕是此前素未謀面,你都要幫上一把,惹得別人對你念念不忘,為你心煩意亂。你自己倒是快活自在,愛來便來,愛走便走,說拋就拋。被你管過的人還以為自己有多特別,卻不知你根本就對誰都……」

  意識到說得太多,阿泫忍了忍,沒有再說下去。

  簡禾目瞪口呆。

  他是突然就不說了,可她卻不能裝作沒聽見。

  實際上,在她聽來,這番話本身沒錯,錯就錯在,說得出這樣的話的人,不應該是阿泫!

  簡禾須臾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你覺得我在可憐你?我見到可憐的人都會管?」

  阿泫睜目,反問道:「難道不是嗎!就算是路邊一隻阿貓阿狗朝你搖搖尾巴,你也會管上一通,我有說錯嗎?」

  這句話聽上去何其熟悉,簡禾忽然記起來,賀熠當年不就是在她面前這樣說過孟漣嗎?說「路邊的阿貓阿狗朝他搖搖尾巴,姓孟的都會管上一通」。

  兜兜轉轉,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從旁人口中聽見同一句評價。無論是語氣還是詞句,都簡直像是從一個人口中說出的。

  簡禾道:「你沒說錯,但只對了一半。不瞞你說,我現在就是在逃避別人的追捕,我是嫌自己不夠顯眼?我犯得著為了幫一個陌生人而把自己搭進去嗎?」

  「那為什麼?」

  簡禾不假思索道:「因為你有點像我的一個故人。」

  聞言,阿泫倏地抬頭,手指蜷了蜷,道:「……你說什麼?」

  「他也是魔族人。其實你們長得一點也不像,但我看見你就好像看到了他,總覺得無法拒絕你的任何要求。」

  一時無人說話。

  「你們是很要好的……」阿泫吐出了兩個字:「朋友?」

  簡禾很快搖了搖頭。

  何止是朋友。但她也不知道如何定義彼此的關係。

  見她否認,阿泫的眼睛一點一點地亮了。

  這時,有人在他們身後道:「你們怎麼出來啦!當心被看見!」

  簡禾回頭,來者是放她上船的那個船工的妻子,她也是這艘船上的廚娘。

  簡禾笑道:「許大娘,我們就出來透透氣,一會兒就回去了。」

  廚娘走近了些,看見阿泫萎靡的模樣,心中了然,道:「又吐啦!不習慣江水性子的人就是這樣。」

  她將一個小碗放到了簡禾面前,道:「簡姑娘,這是一點驅蟲的小藥粉,灑在房間四角,夜裡就沒有蚊子了。」

  運水果的貨倉自然會惹來較多的蟲蟻,簡禾謝過了她,回頭看阿泫,阿泫卻擺擺手,示意自己要在這兒多坐一會兒。簡禾就自己先回去了。

  簡禾走後,許大娘看著她的背影,歎道:「多美的姑娘啊。那個小公子也是個有福的。在我們家鄉,這麼漂亮的姑娘肯定是要嫁給公子哥兒享福的,她居然肯跟著他流浪。」

  她口中「有福的小公子」,指的正是賀熠。

  阿泫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許大娘回過頭來,又笑道:「不僅人美,還心腸好……我可從來沒見過有人會收留魔族人當僕從的。」

  僕從?

  阿泫一愣,怒極反笑:「誰跟你說我是僕從的?」

  許大娘訝然道:「是那小公子早上跟我們說的。」

  真是個不知廉恥的惡胚。以為誰不會編?

  阿泫道:「錯了,我不是他們的僕從,他們更加不是夫妻。」

  許大娘不解,阿泫哼笑道:「我是她的童養夫。」

  許大娘:「……」

  其實他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但迎著許大娘懷疑的眼神,連自稱「童養夫」的些微羞恥心也丟棄了。阿泫泰然道:「你也看得出來,我是魔族人,我們的關係從小就不被現實所容。她的爹娘故去後,那附近有個鄉紳想逼迫她嫁人,她就帶著我私奔了。」

  許大娘整個人都混亂了:「私奔?可是,那個小公子……」

  「他?呵……」這個「呵」的鄙夷味太重了,阿泫斂了斂,道:「他是我們的侍衛。」

  許大娘:「……」

  「他當年訂過好幾門親,不過姑娘要麼就病死了,要麼就被迫嫁了人。因為不願看見悲劇重蹈覆轍,他就自願護送我們上路。」阿泫面不改色,同情道:「可惜,當年的事對他的刺激太深了。有時候腦子不清醒,就會把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姑娘說成是自己的妻子……」

  許大娘原本還有些懷疑的,可阿泫說話有條有理,沉穩得不似一個毛頭小兒。被其「大佬光環」折服,許大娘肅然點頭,保證了自己不會周圍去說這件事。

  在船艙中擦拭著新買的劍的賀熠,怎麼想不到,才一盞茶的功夫,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已經轟然從「有嬌妻有僕從的少俠」坍塌成了「腦子有毛病的還剋妻的侍衛」……此乃後話不表。

  事實上,他也沒機會去感受許大娘的注目。

  腰腹上的傷口發炎了,又加上空氣不流通,翌日,賀熠就倒下了。

  小時候他總是大病接著小病,但在練了仙功後,體質好了很多。可惜最近實在過度透支了自己的身體,終於扛不下去,久違的一場病,起得來勢洶洶。賀熠燒得昏昏沉沉,只能感覺到簡禾在給他灌藥,等他好一點兒的時候,船已經泊到了玉柝,正是傍晚。

  相處了一段時間,他們下船的時候,許大娘多有不捨,塞了一些吃的東西給簡禾,還八卦地瞟了賀熠兩眼。

  渡口在城郊,離玉柝主城還有一段距離。等他們走到了城門前時,已經是深夜了,但還沒到宵禁時間。城門是開著的。

  城牆之上未見有仙門世家子弟駐守,更不見有全城戒嚴的徵兆,風平浪靜。

  不管賀熠的通緝令發出去了沒有,但至少,玉柝還是安全的。

  為掩人耳目,三人戴上了兜帽進城。孰料一進去,簡禾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了牆根下,讓她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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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4: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守株待兔

  昏暗的牆根下,立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腰懸長劍,惜鞘身華麗有餘,輕靈不足,像是臨時在庫房裡匆匆挑揀出來的。

  他正低頭與一名家僕交代著什麼,側偏著頭,一雙虎目炯炯發亮。

  簡禾愕然道:「喬瑛?」

  聽見這個不可能出現在此時此地的聲音,喬瑛猛地轉過了身來,不可置信道:「阿姐?你、你怎麼在這裡?」

  「阿姐」一出,阿泫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盯著喬瑛一陣看。而賀熠則是知道「喬邇」有個弟弟的,並未露出異色。

  簡禾沒答,環顧了一周,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長街空曠,靜得出奇。春霧朦朧,飄飄渺渺,好似魍魎敞開的障局。還未到宵禁時間,為何街上沒有一個百姓在走動?更有甚者,戶戶門窗緊閉,簡直像是在戒嚴。

  簡禾疑道:「街上怎麼一個人也沒有?你這麼晚了在這裡幹什麼?」

  「說來話長了,這兩天……」喬瑛滿口答著話,一邊走近簡禾,瞥見了她身後的賀熠與阿泫,忽然警覺了起來:「阿姐,他們是誰?」

  昨晚,一紙飛遍了各大世家的通緝令被送到了玉柝,上書了賀熠的形貌、身高,還有一幅畫像,直言賀熠此人兇狠狡猾,勒令各地的鎮守仙家不僅要自查他有沒有藏在城中,還要設下城防,檢查進城的人。

  此刻,賀熠的面容正隱藏在了兜帽的陰影下,看不真切,但那身高、身姿均是無法遮掩。這讓喬瑛瞬間聯想到了那紙通緝令,大為警惕。

  喬瑛盯著賀熠,一邊對簡禾道:「阿姐,你先來我身後。」

  忽然,有人遠遠地喝問道:「前面是什麼人進城了!」

  簡禾回頭,看見十多個身著深紫色校服的弟子正朝著這邊走來。

  簡禾:「……」

  半夜時分,這些人還佩著武器、成群結隊地在街上走……要命了,這顯然是在戒嚴巡邏!

  預判錯誤了,玉柝根本不比別的地方安全!

  而事實與她的猜想也相差無幾。

  玉柝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名城,喬家雖為鎮守家族,但本行卻是煉丹製藥和易容術,換言之,武力值很一般。故而,隨著那紙通緝令而來的,還有附近的一個宗派的增援。

  要是只有喬家管事,那就有餘地可斡旋。可偏偏現在就多了外人,事情就難辦了。

  為首的紫衣弟子已經走到了離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令道:「進城的人,把兜帽摘下來。」

  簡禾一顆心懸得老高,不知所措,心中崩潰:「怎麼辦,現在轉頭就跑還來得及嗎……不,不現實,這不是明擺著說自己心虛麼?」

  喬瑛維護道:「諸位,這是我的姐姐喬邇。」

  「那後面的兩個呢?沒聽見嗎,叫你呢。」紫衣弟子心中狐疑,加快腳步,對賀熠道:「把兜帽摘……」

  鏘——

  一道劍光劃過了暗無天日的黑夜。

  未竟的話語卡在喉嚨,紫衣弟子怔怔地低頭,看見自己的衣襟暈染開了一灘深黑的血花。他咽了口唾沫,跪倒在地。

  萬萬沒想到先動手的人居然會是來歷不明的對方,眾人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簡禾一看賀熠已經動手了,反應極快,拽著他道:「跑!」

  喬瑛想要拉住簡禾,卻抓了個空,愕然道:「姐姐!你跟著跑什麼?!」

  反應過來的其餘紫衣弟子朝城牆上方發出了信號,道:「弓箭手!快射箭!」

  刷刷刷地,黑漆漆的城牆上露出了一排弓箭,只要簡禾他們敢進入射程,十有八九會被射成刺蝟。城門是不能去了,簡禾敏捷地拐了個彎,拖著賀熠與阿泫往大街的深處跑去!

  紫衣弟子氣道:「還等什麼!快射箭!不用活捉!」

  喬瑛難以置信地叫道:「你們是不是瘋了?!射傷我姐姐怎麼辦?!」

  紫衣弟子冷冷道:「通緝令所寫,賀熠與其同黨格殺勿論,喬公子是想包庇這個惡徒嗎?」

  「那人是不是賀熠都不一定呢!」

  「即便不是賀熠,也是可疑之徒。都給我放箭!」

  天空萬箭齊發。要說躲避流矢,簡禾已經頗有經驗了,三人並沒有沿著直線奔跑,一邊打滾一邊閃躲,狂奔出一定距離後,射中率急速下降。再加上城牆上的箭矢儲備不多,把箭囊射空後,簡禾三人都愣是沒掉一滴血。

  紫衣弟子大怒,一腳踹開了一個小門生,從他手中奪過了弓箭,瞄準了長街盡頭。從持弓的姿勢即可看出此人是名好手。喬瑛漲紅了臉,一下大力,撞歪了他的身體,高聲道:「姐姐快跑!去鬍子老頭那裡!鬍子老頭!」

  「鬍子老頭」指的是喬邇與喬瑛小時候經常溜去玩的一個荷塘,邊上住了個鬍子老頭。這個暗號只有他們兩個才聽得懂,喬瑛這樣說,就說明那裡應該沒有潛伏的人馬。

  簡禾大喜,腳底抹了油一般,拐了個彎,道:「跟我來!」

  三人狂奔至了荷塘旁邊,四下無人,石橋下有些空置的小木屋,堆了無數的籮筐。

  屋子沒有門,躲在裡面太容易被發現了,三人將籮筐搬進屋中,擋在身前,透過藤條編織的空隙偷看外面。沒過多久,外面就傳來了追兵的聲音與火把的光亮。幾撥人馬經過,可都只是用火把草草地照了一下,發現是個空屋子,就擦身而過,沒有進來搜索了。

  為了不被發現,他們根本不能聊天。簡禾用籮筐罩著頭,縮在角落,直至雙腳發麻。

  過了很久,外面都沒有聲音傳來了,簡禾摘掉了籮筐,鬼鬼祟祟地爬了出來,拈掉了自己髮上的一根枯草:「應該不會回來搜這裡了。」

  沒有棄仙,又被重重人馬監視著,出城肯定是出不了的了,但喬家還可以躲上一段時間。這些世家大多有自己的密室或密道,只要自己人不說,沒人能找到入口。

  她將自己的打算與賀熠合計一番,賀熠自然沒有異議。簡禾錘了錘發麻的小腿,望向了一聲不吭的阿泫,道:「阿泫,你……你找個地方躲起來吧,不要跟著我們了。」

  阿泫倏然抬頭,道:「我跑得快,我不會拖累你們的。」

  簡禾捂額,給他講道理:「不是拖累不拖累,只是那些人本來要抓的人就不是你,你何必被我們拖下水呢?」

  阿泫依然搖頭,非常堅決。

  簡禾無法,只好同意了。同時心想:「他身為魔族人,應該有幾門保命絕技吧。」

  玉柝裡的路,沒人會比簡禾更熟悉。沿著寂靜的小路一路跑向了喬家,藏在了街角後,簡禾悄然探頭,往喬府的大門看去。

  牆內燈火通明,可惜府門緊閉。兩隻仙寵拴在門前,應該都是喬家豢養的。

  簡禾鬆了口氣。

  有句話叫人倒黴時,喝涼水都塞牙。兩隻仙寵似乎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沖著他們的方向發出了一陣激烈的狂吠。

  簡禾:「……」

  她一口老血湧上喉嚨。這兩隻胳膊超外拐的狗!

  所在地一被發現,馬上就有數支箭矢朝著他們的腦門飛馳而來。眼前一花,腳邊已經釘了一排了。

  「小心!」阿泫一個箭步衝上去,撲倒了簡禾。兩人在地上翻滾到了數丈之外,剛才簡禾站著的地方,牆上的青石已被箭頭洞穿。

  若是躲避不及,那麼上一刻開花的就是簡禾的頭了。

  「叮叮噹噹」數聲,直沖著他們去的箭都被賀熠打掉了。

  簡禾吃了一嘴的塵土,暈坨坨地抬頭,察覺到臉上濕漉漉的,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的嘴角溢出了血,看來連番顛簸,這具身體又有點兒受不住了。

  阿泫臉色一變,道:「你?!」

  「沒事沒事,撞的而已……」

  話未說完,簡禾就笑不出來了。她的身子抽搐了一下,伏在了地上,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叮」的一聲,又一支長箭被賀熠打歪,偏了方向。

  只可惜,他如今手上的劍不是棄仙那樣的神兵,雖然還有餘力抵擋,那薄薄的劍身卻擋不住那麼多次的攻擊。擋完了這一下,它就喀拉地斷成了兩截。

  沒有任何停頓,又有人挽弓。這一次是真的沒有抵擋物了。

  阿泫滿目陰鷙,袖下指尖微蜷,已經溢出了一縷極為濃烈而妖異的魔氣。

  危急關頭,簡禾不假思索,使出了一招「大鵬展翅」,將賀熠攔腰抱住,強行壓下。

  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她現在雖然能吃能睡能呼吸,看似與活人沒有區別,但說到底是個傀儡身體,怎樣也比折損掉賀熠的命、導致努力至今的任務over划算多了。

  落地後,簡禾閉眼縮成一團,可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出現。

  千鈞一髮之際,一支金箭橫空而來,來速極快,落點精準。與朝著簡禾飛去的竹箭相撞,眾人都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就聽見了一聲清脆的爆裂聲炸開!

  竹箭被金箭的勁力震碎成了數截,箭頭歪斜,落在了塵土中。

  「嗡——」

  金箭擊落了竹箭後,卻還不止歇,直插入地,穿透了賀熠的一片衣角,將他釘在了地上,入土三分,羽翎猶在震動。

  阿泫微愕,迅速一思索,手上幾欲成型的魔氣倏然收了。

  人群後,姬硯奚下馬,道:「潼關傳來的急報,要活捉賀熠,不可私殺。」

  紫衣修士道:「不是說格殺勿論嗎?什麼急報,我怎麼不知道?」

  姬硯奚道:「既然是急報,那麼傳遞的順序,必定是從上到下,從重要到微末的,你們或許過兩天就會知道了吧。」

  紫衣修士:「……」

  姬小朋友的語氣很誠懇,聽在耳中,就莫名多了一種嘲諷的意味……

  而那邊廂,手持火把的眾人似有所覺,讓開了一條道。

  來者一襲豔紅獵袍,手持長弓,若閒庭信步,穿行而來。

  最終,一雙黑靴停在了她面前。

  簡禾:「……」

  哦擦,這種「跟情夫拖了個小的離家出走,結果被丈夫抓個正著」的即視感是!怎!麼!回!事!

  賀熠還欲再動,嗖地一聲,絳儀的金弦已經捆住了他。

  姬鉞白微微笑了下,道:「別動了。要是連具全屍都留不下,你也會挺煩的吧。」

  威脅的意味太重,無人敢出聲。

  姬鉞白淡道:「押走。」

  親眼看到賀熠被制服,其他人敢接近這個傳聞中殺人如麻的少年。

  賀熠撇嘴道:「別推我,我自己會走。」

  人走了後,姬鉞白還站在原地。

  簡禾的拳頭鬆了又緊,心臟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姬鉞白看了她片刻,捏緊了長弓,悠悠道:「邇邇,你不打算跟我說點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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