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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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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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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屏風後的人

  吐血這種事,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掉馬這種事,掉著掉著就淡然了。

  大概是老天爺垂憐她百口莫辯,簡禾微微地晃了一下,於眾目睽睽之下,看上去十分狗腿地抱住了姬鉞白的腿。

  眾人:「……」

  可很快,她的雙手就脫力地鬆了開來,整個人側倒在地。卻也因禍得福,暫時逃避掉了來自於姬鉞白的詰問。

  ……

  這一次的掉線持續了多久,簡禾並不知道。恍若隔世地睜開眼睛時,正值子夜。房中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

  因她的暫時離線而被迫延遲的系統提示,也叮叮咚咚地響了起來:「叮!仙盟大會劇情進展,鹹魚值—150,實時總值:250點。」

  簡禾:「……」

  二百五,還真是很符合她的狀態啊。

  唉,原本還以為1000點的鹹魚值很漫長,但其實每走一步關鍵劇情,它就會毫不吝嗇地嗖嗖減少,轉眼就清空了四分之三了。

  簡禾歎了一聲。

  雖說客觀上進行的時間不長,但對於在不同的時間點、不同的身體間不斷跳躍,周旋於幾個病友之間的她來說,最後的這一段旅程,卻比任何的一次都漫長和煎熬。

  好在終於能看到勝利的曙光了——不光是鹹魚值即將清零,就連「掉馬進度條」也變作了10/10、10/10、9.99/10、9.99/10,跟滿了也沒啥區別了。

  系統:「宿主,這裡已經是潼關了。」

  潼關?那麼說,按照路程,她起碼也昏了個十多天了吧?還真是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次了。

  簡禾五味紛雜,自言自語道:「所以說,我這是兜兜轉轉一個圈,又回來了。」

  系統:「可以這麼說吧。但這是一次必不可少的『兜圈』。」

  就在簡禾私放賀熠,二人一同逃離潼關這短短的大半個月中,古戰場的局勢發生了讓人措手不及的劇變。

  原本進入腹地探查魔界之門的最大阻撓,就是那些無處不在的毒蟲。擁有戰力的人一個接一個個倒下,所以才需要留下賀熠的命去引出毒蟲。但是,因為受傷的人並不多,在「賀熠逃跑」的隱憂面前,救人並不顯得那麼重要。

  彷彿說好了似的,就在賀熠逃獄的翌日,氣急敗壞的眾人正四處放出仙寵探尋賀熠的行蹤,焦頭爛額之際,意料不到的厄運從天而降——毒性變異,出現了讓人難以招架的傳染性!

  倒下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弟子,尚不會對大局造成負面影響。可現在,就連照顧他們的人也會被連累,如若在蔓延的瘟疫,受難人數呈幾何形態增長。潼關滿空藥味,人人心中惶惶。很多散修聽聞了消息以後,都連夜收拾包袱、倉惶逃離,唯恐跑慢了自己會遭殃。

  他們可以跑,而有宗派或世家管束的弟子卻必須留下共渡難關。

  禍不單行的是,早春冰雪初融,溫度上升,很多在寒冬時就潛伏在沙土下的生物,都開始冒頭了。

  故而,仙盟才會急於向各地發出緊急詔令——這一次不是為了取賀熠的人頭,而是要活捉他,押著他與幾大世家、幾大宗派一同上戰場。

  簡禾心道:「原來如此。」

  賀熠註定是要一同進入這個副本的。可問題是,按照仙盟處決他的速度,他根本沒命活到那個時候。唯有離開這裡,才能躲過這避無可避的一劫。等到赦免的事件一到,即使又落入仙盟之手,胸前掛著免死金牌的賀熠也不會死了。

  簡禾撓了撓頭,問道:「他現在人在哪裡?換了地點關押了吧?」

  系統:「西城樓兵器庫的密道已經被發現了,不過,仙盟只發現了底下是空的,不知道打開石板的方法,是硬生生地炸開它的。兵器庫已經不能用了。賀熠現在被關在了叢熙宗的地盤裡,暫時是安全的。」

  雖然不是什麼好消息,但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叢熙宗雖然看得嚴,但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沒人能再在賀熠的飯菜裡下毒了,省得他還要天天抓老鼠試毒。

  春寒料峭。簡禾舔了舔嘴唇,在昏迷的這段時間裡,應當是有人一直為她沾濕嘴唇、免其乾裂的。可還是耐不住地想大口喝水。簡禾撩開床簾,這才發現這個陌生房間裡只有一張桌子。上方別說茶壺,連個杯子也沒有。

  房間的另一邊是連排緊閉的桃木高門,一窗紙之外,燈火通明,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簡禾踢上了鞋子,一邊躡手躡腳地走向門邊,一邊默默思索起另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為什麼姬鉞白那個晚上會出現在玉柝?

  為了傳信?不可能。騎馬再快,也快不過仙寵飛行。

  退一萬步說,即使真的是為了傳信,這種事交給小輩做不就行了?一介家主,何必屈尊降貴地去當個送信工?

  他出現的時機和地點都太巧了,簡直巧得像是提早預知到了她的行蹤,並以送信之名,特地去那裡堵她。

  沉重的木門根本沒落鎖,輕輕推了一把就開了。簡禾面帶倦色,一腳踏了出去,霎時僵住,硬生生地忍住了把腳收回來的衝動。

  這個小房間外面,竟是連接著一個花廳。

  廳中茶香四溢,一扇華美昂貴、花團錦簇的屏風佇立在廳中,姬鉞白正斜斜地歪坐在貴妃椅上,黑髮傾瀉,只著單衣,姿態閒適,那張黃金面具被他擱在了一旁。

  他的大腿上,就放著一疊書信,還有一支金釵——正是在河清被她賣掉、當做路費的那支。

  簡禾:「……」

  她眼前一黑,心道:完蛋了,這可是人贓並獲。

  餘光看見了人影晃出來,姬鉞白身體不動,只抬眼緩緩地看了她一眼。

  不論是姿態還是表情,都十分舒展,威儀自盛,無絲毫慍怒之色外露。可是,簡禾卻不合時宜地聯想到了姬鉞白收拾手下的模樣,心中開始發虛,膝蓋陣陣酸軟,瞬間就不渴了。

  依據經驗,他越是沉默,氣氛越壓抑,就說明事態越嚴重。

  此間的空氣凝滯,卻又好似漂浮滿了火藥因子,隨時會劈裡啪啦地點燃。

  上一次,一個「喬瑛表白」的似是而非的烏龍,都能讓他家法伺候她了。這一次可不是被打幾下屁股就可以蒙混過關的了。

  簡禾:「……」

  好吧,換了是她她也生氣。

  與她一同失蹤的還有櫃子中的金飾。賀熠要有機會,肯定馬上就跑了,怎麼可能蠢到在危急關頭還自投羅網、跑來這兒偷路費。唯一的解釋,就是簡禾「捲款」,上趕著去救人的。

  連路途中的贓物都被姬鉞白截獲了,那就說明……他一定去過河清,對她的行程也瞭解得七七八八的了,沒有發揮三寸不爛之舌辯白的可能性。

  莫名地,簡禾的腿肚子又是一陣抽抽。她深吸一口氣,像個做錯了事情、等待教訓的小孩一樣,迎著他刺人的注視,放棄了另外的一把椅子,老老實實地站在了姬鉞白的面前。

  明明站著的自己比坐著的姬鉞白高,可在氣勢上她卻覺得自己矮了他一個頭不止。

  簡禾手足無措地說了句廢話:「我、我醒了。」

  似乎是被她這副老實等候發落的態度取悅了,姬鉞白支著下巴,審視了她片刻,勾了勾唇,道:「我知道你醒了,不然這是在夢遊?」

  淺灰雙瞳波光粼粼,卻無甚笑意。

  簡禾滿臉的慘不忍睹。

  她真是選了句失敗的開場白。

  姬鉞白把玩著那支金釵,結滿弓弦磨出的薄繭的指腹輕輕點著尖銳的釵頭,忽然道:「賀熠曾在幾年前與一名叫做卞七的姑娘同行,卞七又曾在江州城化名為簡禾。後來,賀熠與玄衣爭鋒數次,帶著卞七的屍身四處遊蕩。」

  簡禾:「!」

  「夜闌雨的霜梧認你為主,而他早年有一個傀儡叫做『小禾』,與卞七的化名有一字相同。這個傀儡不僅有自己的意識,同時也曾被霜梧認作主人。而你,喬邇,在上了一艘從河清開出的船後,也向一個船工的妻子自稱為『簡禾』。」

  姬家樹大根深,在各地的暗探及門生不知有多少。若他想知道,簡禾逃竄期間去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甚至是賀熠與玄衣間的曾發生過的摩擦,都不難查到。

  簡禾:「……」這特麼老底都被挖光了啊!

  姬鉞白凝視著她,複雜道:「我想問問你,這到底是為什麼。我應該叫你做喬邇,還是簡禾?」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簡禾痛定思痛,自報家門:「……簡禾。」

  姬鉞白的上身不自覺地微微前探,盯著她道:「夜闌雨的傀儡『小禾』、救賀熠的『卞七』都是你。」

  這並不是一個疑問句。簡禾大著膽子,訕訕道:「都是我。」

  此話一出,空氣靜默。

  「都是你。」姬鉞白扯了扯嘴角,唇色發白。克制了許久,終於還是忍無可忍,狠狠地將手中的茶盞砸落地上。

  杯盞四分五裂,熱茶淌了一地。簡禾嚇得脖子一縮,膽戰心驚。

  砸了一杯茶,彷彿借此宣洩掉了心中的一部分戾氣。姬鉞白倚回靠背上,目若利劍,直視著她,道:「名字是騙我的。那身世呢?婚約呢?所有都是騙我的?」

  簡禾搖頭如撥浪鼓,辯解道:「絕對沒有,我並不是每一句話都是假的!」

  姬鉞白又何嘗不明白,即使她是隱瞞了些事,可為他轉移咒烙、徹底化灰,都是確確實實地發生過的事。

  可他依據蛛絲馬跡所查出的事情,實在太過匪夷所思。靈魂跳轉的能力,彷彿先知似的危險預見感……這一切,都在隱隱地指向了一個讓他心驚的秘密——她與這個世界上的人,是不同的。

  即使將手伸得再長,他也只能知道她做過什麼,無法逾越過彼此之間的那道距離,更無法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可以這樣做。

  雖然有種預感,真相會讓他倍感震撼。可是,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這一步,若是連自己到底喜歡上了一個什麼人也弄不清楚,由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裡,他又如何能甘心?!

  思及此,姬鉞白輕輕地敲擊了一下桌子,抬眸,盯著她道:「你還記得在出發去潼關之前,我跟你下過一盤棋嗎?」

  簡禾猛地抬頭。

  「我現在就給你一個機會對我說實話。」

  「不要用謊話搪塞我。我要聽的是你毫無保留的真心話。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到底是什麼人?

  不論是玄衣、賀熠、夜闌雨或是姬鉞白,都執拗地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可她該怎麼說?

  「是很難以啟齒的事情嗎?」姬鉞白起身,行至簡禾面前,放輕聲音,引誘似的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一起解決,不可以嗎?」

  這種「我理解你、我會幫你」的語氣,比起逼問,更能攻破一個人的心防。

  「你們誰都幫不了我,你們的問題我也答不上。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啊!」簡禾抱頭蹲下,破罐子破摔道:「你以為騙人的我就好受了嗎?普通的人只要死一次,如果可以選擇,我怎麼會願意一次又一次地被……殺死!」

  姬鉞白一凜,握住了她的手腕,穩住了她:「一次次地殺死你的人是誰?」

  你就是其中一個殺了我的人啊——簡禾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記憶有損?」姬鉞白長眉微蹙,仔細觀察著她的神色,忽然道:「其實你是記得一些事的,卻不能說。你被一個性命攸關的秘密挾持著,才會周旋於好幾個身體之間的,我說得對不對?」

  簡禾默認了。

  姬鉞白沉吟了一下,試探道:「這個秘密與你的出身有關。你不是九州的人,而能在多個身體中跳轉,肉體淪亡而魂絲不散,魂魄不滅,也全因於此。是麼?」

  簡禾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同時又有一個模糊的想法竄上心頭,她忽然道:「不過,我總覺得我很久以前是來過九州的。」

  姬鉞白一愣:「這話是何意?」

  「我不敢肯定……但是,總覺得,只要能找到古戰場的遺跡,真相就會大白了。」

  系統:「叮!仙盟大會主線劇情進展,成功觸發最後的一個副本破碎重生。鹹魚值—50,實時總值:200點。」

  夜已深了,一番針鋒相對的詰問下來,簡禾心神緊繃,已是疲憊不堪。姬鉞白考慮了片刻,道:「好。戰場之行,我會帶你一同前去。」隨後便讓簡禾先行去休息。

  待她進屋,氣息平定之後。姬鉞白在空蕩蕩的花廳站了片晌,方繞過了屏風,撩開了珠簾。

  屏風之後,燭火搖曳。

  夜闌雨坐在窗邊,雙目幽深,杯中之茶同樣一點都沒動。

  從一開始,他就已經坐在了這裡。簡禾所說的話,自然一個字都沒有漏過他的耳朵。

  可以說,饒是早已有所預料,但他感受到的震驚絕不比姬鉞白要少。甚至,為了讓簡禾能繼續說下去,他必須苦苦壓抑著,不發出半點聲音。

  姬鉞白道:「都聽見了?」

  夜闌雨不語,只飲下了冷茶,道:「古戰場之行,我也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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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5: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一章 換地圖

  到了翌日,簡禾終於後知後覺地想起了被她忘到了爪哇國去的阿泫。

  簡禾:「……」

  糟糕。

  雖說阿泫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NPC,但他年紀那麼小,又是個走到哪裡都不受歡迎的魔族人,她將人帶到了人類的地盤,又自顧不暇地將人弄丟了……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思及此,簡禾沖一個端著午飯進門的侍女招招手,道:「你來一下。」

  這名侍女皮膚黝黑,五大三粗,警惕地停在了距簡禾兩米之外,道:「夫人?」

  簡禾很憂鬱。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好像自從她上次敲暈了那個瘦弱的NPC侍女、偷換她衣服跑路之後,凡是出現在她面前的侍女,都搖身一變,成了這種魁梧壯碩的風格。別說妄想一悶棍敲暈她們了,就是拎出去當街表演個胸口碎大石,估計也不成問題。

  不僅如此,她們還一個個防她跟防狼似的,能躲遠絕不靠近。

  簡禾悻悻,垂下手,在空氣中比了個高度:「這段時間,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這麼高的小孩子?眼珠是紅色的。」

  侍女茫然搖頭。

  沒見過麼?簡禾看見問不出來,只得做罷,揮揮手讓她走了。

  就在這時,房間的一角裡,堆砌著好幾個匆忙搬回來的、裝滿了細軟的木箱。那柔軟的絲帛不著痕跡地拱動了一下,顯然是裡面躲了個活物,聽見了外面的聲音,不甘寂寞地動了動。

  簡禾背對著木箱,並沒有察覺,吃了幾口飯,忽地一拍腦門,心想:「不對,是我糊塗了,這些侍女一步都沒離開過潼關,能知道些什麼?我應該找個當天在現場的人來問問!」

  再過兩日,就是仙盟各家聯合進入古戰場腹地的日子。各家正值最忙碌最緊張的準備時刻,即便有膽子找姬鉞白問問,也見不到他的人。

  既然找不到正主,那就只好找小朋友玩玩了。

  簡禾三兩口扒完了飯,擦了把嘴,便風一樣晃出了房間。

  長廊空蕩,藥味撲鼻。簡禾剛關上門,就被迎面嗆得咳了一聲,掐住了鼻子。

  自從毒疫的大潮爆發以後,各世家與宗派都在鎮守地中煮上了一鍋藥湯,用料不明,藥方成謎,氣味辛辣,以驅趕走那些可能會攜帶毒液的蛇蟲鼠蟻。

  凡是沒有被感染的人都挪到了潼關的上風口居住。故而,這裡早已不是她上回切換賬號時的地方了,而是一棟回字形的建築。她就住在最頂層。

  莫說是一樓的大門,就連欄杆上也下了一層禁制,沒有通行口訣,根本就是插翅難飛,踏不出此處一步。

  簡禾背著手,遊手好閒地在走廊上晃了一圈,趴在了對內的欄杆上歎氣。一低頭,恰好看見了下一層,姬硯奚幾個小輩正聚在一起說話,簡禾大喜,奪步下樓,道:「好巧!」

  幾個小輩:「……」

  眾人紛紛見禮:「夫人。」

  「你們好你們好。」簡禾逮住了姬硯奚,將他堵在了樓梯上,道:「硯奚,我有個事兒問你。那天你也在玉柝,有沒有看見一個這麼高的小孩兒?一直跟在我身邊的。」

  姬硯奚道:「你說的是一個魔族小童嗎?」

  簡禾鬆了口氣,道:「對。他人呢?有沒有跟來?」

  姬硯奚不確定地道:「沒有吧。那晚人多事亂,我就一個晃神,他人就不見了,我猜是自己走了……就算他有跟上來,之後那十多天我們總該看見吧?」

  簡禾道:「說得也是。」

  重新回到房間,剛關上門,簡禾忽然聽見了空無一人的內間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啪嗒」聲。她一愣,頓生懷疑,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門閂,一步步地靠近了內間。正欲揚手砸下,卻對上了一雙赤紅色的濕潤眼睛。

  簡禾:「……」

  半開的箱口邊上趴著一隻小獸,正與其大眼瞪小眼。其形態與玄衣最弱小時有點兒像,體型卻小得多,鱗片也不甚有光澤,微微發灰,並非那種流光熠熠的玄鱗。

  簡禾扔掉了木棍,啞然道:「你……阿泫?」

  小獸一頭紮回了衣服堆中。簡禾一驚,連忙去撥開上層的衣裳,卻被小獸拉住了,不讓她掀開。

  妖裡妖氣的魔氣滋滋冒出,下一刻,再從衣服堆中伸出來的,就是一隻雪白的人類小手了。

  「……」簡禾不可思議道:「你不會這大半個月一直都躲在這裡吧?你就是這樣跟過來的?」

  阿泫點頭。

  只有跟著她一起進來,才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地穿過外面的禁制。

  看到他沒被人類逮住,簡禾心裡一塊石頭下了地,哭笑不得道:「你怎麼藏在裡面這麼久都不吭聲?不怕悶死嗎?不餓嗎?你知道這是哪裡不?」

  阿泫哼道:「我不怕悶。」

  明明是個三寸釘,這四個字卻無端帶了一股倨傲自矜的意味,彷彿在說「你也太小看我了」。

  簡禾喃喃自語:「也對,你們魔族人天賦異稟,技能樹也比別人多。」

  阿泫一愣,道:「什麼?」

  「沒什麼,我胡說八道。」簡禾揮了揮手,席地而坐,道:「你沒事就好。這裡是潼關,現在外面正爆發著毒疫,挺嚴重的,後天我得離開這兒一趟,只剩你一個在了,記得機靈一點,別四處跑。等我出來了,到時候再帶你回九州。」

  在這裡躲了那麼久,簡禾與姬鉞白所說的話,阿泫早已聽了個七七八八。可他還是明知故問道:「哦,你要去哪裡?」

  簡禾便略過了期間的愛恨情仇嘰裡呱啦的部分,大致與他說了一通。

  阿泫深深地看著她,道:「我跟你一起去。」

  簡禾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失笑道:「那地方危險著呢。你跟去做什麼?能做什麼?」

  阿泫道:「我可以藏在你身上,不會被發現的。」

  系統:「主線劇情提示:請宿主此行將阿泫帶在身邊。」

  簡禾的眉毛抽了一下。

  已經是第二次了,系統再次下了「帶著阿泫」的要求。

  雖然沒有得到過多解釋,但她也不是蠢人。在最後的副本中,被多次強調要帶上的人,能是個普通NPC嗎?

  特意提醒她將人帶上,總不可能是為了多送一個人頭吧?

  一次兩次都是這樣,簡禾那點飄飄轉轉的懷疑終於落到了實處,一個頗為荒謬的聯想升上心頭。

  阿泫……不會是她認識的人化形而成的吧?

  可不等這個猜測成型,走廊外便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窗紙之上浮出了一個淺淡的人影:「夫人,家主喚您過去議事廳。」

  出發前,姬鉞白必定有諸多的禁忌要跟她說清楚。簡禾反手將阿泫的頭摁回了衣服堆裡,應了聲:「來了!」

  罷了,都最後關頭了,她就要看看帶上阿泫還翻得出什麼花來。

  兩日之後,仙盟的聯軍於潼關出發。此次不再是試探性地進入古戰場,經過一番商約,各方勢力不僅甄選出了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更有不少功力深厚的家主、德高望重的老前輩隨行,大有「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氣勢在,不知道是否比得上一百多年前的仙魔大戰的三分。

  叢熙宗、赤雲宗、蝶澤姬氏、駱溪白氏……黑壓壓的人潮擠滿了城門外的空地,成百上千,成群結隊,佩劍束冠,仙氣凜凜。憑著家袍的式樣,就能很輕易地區分出所屬的家族。

  叢熙宗的弟子正分發著一些紮好了的紙包,各家族派出代表去領取。

  簡禾跨騎在馬背上,黑髮高束,身著姬家獵袍,作仙門弟子打扮,看了看天。

  今天可真不是個好天氣,清晨時分,天空陰沉,烏雲翻滾,幾欲摧城。潼關的高塔與石樓高低錯落,鬼影幢幢,零星的幾點燈光,更襯得冷意森森。

  看另一邊,荒漠無際,沙塵輕揚。人人望之卻步,她卻是駐足看得越久,越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呼喚著她。

  一隻通體漆黑的魔獸從馬身旁垂懸的布袋中鑽出,雙瞳之色,豔紅更甚於她的衣袍。

  「啪嗒」一聲,一隻威風的魔寵收起長翅,落在了簡禾身後的馬車頂上,忽然警覺地歪著頭,盯著簡禾腿旁的布袋上露出的那個小小的後腦勺。

  彷彿是生物嗅到了了比自己強大的同類的氣息,受其威壓,這鳥獸遲疑了一下,竟朝後跳了好幾步。

  簡禾在這邊等著出發,而旁邊的方陣中,已有不少弟子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紛紛交頭接耳,豔羨不已。

  「姬家什麼時候多了個這樣……這樣的姑娘?」

  「是本家的人嗎?」

  「看衣袍,是的。」

  「不用看衣袍。她肩上不是蹲了隻魔寵麼?獵魔馴獸,一看就是姬家人的作風……」

  ……

  誓師完畢,家主們分歸各自的方陣。

  姬鉞白同樣是一襲鮮紅獵袍,只是衣袖與袍角要比平常人多上細密的銀紋。他一走近,沿路的修士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噤若寒蟬,膽戰心驚,心道這位家主今日怎麼如此生人勿近,活像被老婆戴了幾頂綠帽似的……

  策馬在簡禾身旁停住後,姬鉞白從袖中取出了一個小紙包,放進了簡禾手中。

  現在看見姬鉞白,簡禾其實是有那麼一點發恘的。硬要打個不怎麼恰當的比方——她如今的心情,就類似於「出軌的相公被抓包、在妻子面前抬不起頭來」……

  再偷看兩眼,姬鉞白卻仍是一眼都沒有看她。

  他越是這樣,簡禾就越是心癢,屁股往前挪了挪,她絞盡腦汁,終於想到了個破冰的話題,好結束冷戰。在腦海裡演練幾遍,一抬頭,卻看見姬鉞白走了。

  簡禾:「……」

  第一回合搭訕失敗。

  她悻悻然靠後坐下,晃了晃這小紙包。其晃動時沙沙作響,二指夾捏時,則為碎末的觸感,應該是某種藥粉。

  不止是她,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得到了一包這樣的東西。

  剛才還在議論她的幾個子弟奇道:「這什麼東西?」

  另一人也一知半解:「應當是些塗傷的藥粉吧。」

  有人道:「都不是,你們剛才光顧著走神沒聽家主說話了吧?這是賀熠調製出的驅蟲粉。」

  此名一出,幾人瞬時目露嫌惡,你一言我一語地道——

  「說起來,那賀狗倒也是個命大的,死到臨頭,居然還能有個由頭把他的命留下!」

  「聽說他現在被叢熙宗扣著,今天也會跟我們一起出發。」

  「哼,叢熙宗……現在棄仙和驅蟲粉的藥方都在他們手裡了。這可真是,占盡了便宜啊……」

  一個少年鄙夷道:「也不用腦子想想,賀熠做的東西,能信嗎?能用嗎?怎麼知道是不是有毒的?我就不信沒了這包東西不行。」

  「岑兄,同感啊!」

  「沒錯,我寧願被蟲子咬死,也不會被賀熠陰死!」

  忽然,有個聲音打斷了他們,道:「那好,你們不要,就都給我吧。」

  幾名子弟驚訝地轉頭去。簡禾坐在馬上,朝他們攤開手來,微微一笑道:「不是說害怕藥包裡有毒麼?那就別勉強自己用了,都給我吧。」

  幾個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拽緊了藥包。

  「不給?那就算了。哦,對了,我看你們幾個的衣袍挺眼熟的……被賀熠救活了的那批人裡面,好幾個都是你們家的吧。」簡禾輕嗤一聲,搖頭道:「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沒意思。」

  方才罵得最起勁的岑姓少年漲紅了臉,怒道:「你!」

  姬家的隊列先行一步,等簡禾走後,其餘人才開始寬慰他,道:「岑兄,別放心上。」

  「就是,一個女人,懂什麼啊!」

  「此去一程,賀狗可得燒香拜佛別在我們面前出現,不然咱們可要叫他好看了。」

  忽然,後方冷不丁地響起了一個甜絲絲的聲音:「怎麼個『好看』法?告訴我嘛。」

  眾人回過頭去,只見他們口中被「嚴加看管」的賀熠,竟然晃到了這裡來,翹著手臂,下垂的手中牽著一匹馬,笑吟吟地望著他們。

  眾人嚇了一大跳,看到賀熠居然佩了劍,更是瞬間戒備:「你躲在後面幹什麼?!」

  「賀熠,勸你別玩小花樣,我爹可是瞿宗主,這裡沒人怕你。」

  「就是,沒人怕你!」

  賀熠笑意不改:「真的?」

  話音未落,他猛然出劍,寒芒直沖一個少年的脖頸。少年肝膽欲裂,尖叫道:「啊啊啊啊——」

  沒有血花噴出來,劍在他的皮肉一寸之外停住了。賀熠爆出了一陣癲狂的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驚魂未定的大家這才發現,叢熙宗根本沒有將那把隔空可斷人頭的棄仙還給賀熠,如今,他所持的只是一把黯淡的銅劍而已。

  賀熠笑夠了,才將劍搭在自己肩上,瞥了簡禾離開的方向一眼,晃晃蕩蕩地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那岑姓少年咬牙道:「真是個瘋子。看我這次不把你……」

  古戰場真正的入口距離潼關有一百多里,能騎馬的人都上了馬匹,減輕馬車的負荷。

  這段路雖然不是絕對安全,但是,不管是什麼魍魎或者魔獸,遠遠看到這浩浩蕩蕩的成百上千人,想要作惡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故而,這段路走得很順,幾個小時就到了。

  無垠的沙地中,佇立著一尊形狀怪異的圓錐形山石,上寬下窄,最窄的地方,也要十個成年人合抱才圍得住。像是盤古開天闢地之初,從天而降的一塊碎石,突兀而又巨大。

  過了這塊巨石,就代表著正式進入了古戰場。

  九州赤日炎炎、當空日麗,此地卻儼然像是另一片空間。上空氤氳著深紫色的瘴氣,纏繞著漆黑的魔氣騰騰升空,站在當中,肉眼能見度不足三米,更擋掉了剩餘不多的陽光。

  但是,無論如何衝撞,它們好似被一張透明的結界兜住了,沒有越出這塊巨石的邊界。

  大部分的人都是生平首次來到這裡,包括簡禾。眾人看得目不轉睛。

  「這就是傳說中的那道防線吧?」

  「防線?」

  「百餘年前的仙魔大戰開始前,先賢們劃下的結界。事實證明他們是真的很有先見之明,魔界之門被封上時爆出的魔氣將方圓百里夷為了寸草不生的平地。若不是這道防線擋了擋,搞不好,潼關早就不存在了。」

  「我一直以為就道防線只是個傳說而已!原來是真的存在的?!一百多年了,居然還沒消失,太厲害了!」

  ……

  大概是本能作祟,仙寵們與馬匹都有些躁動不安。一頭狼犬的長尾恰好掃過了馬屁股,馬匹冷不丁受了驚嚇,鼻孔噴氣,前蹄上抬!好在,千鈞一髮之際,有人拉住了她的韁繩。

  簡禾驚魂未定,脫口道:「謝謝謝謝!」

  抬頭,來者竟是姬鉞白。

  他輕輕一轉手腕,收緊韁繩,將她連人帶馬拽向了自己的方向,近得彼此的腿都快碰到了,不冷不熱道:「嗯。」

  簡禾:「……」

  這語氣聽起來,大大的心情果然是不怎麼好啊。

  她尷尬地望天看地,又忍不住,悄悄用餘光掃了姬鉞白一眼,孰料這一下,卻被他本人抓了個正著。

  簡禾:「……」

  不知道她露出了怎樣的表情,姬鉞白的心情似乎沒有剛開始壞了。他目視前方,似笑非笑道:「今天偷看我幾次了?」

  簡禾:「……」

  等等,明明你也在看我,為什麼到了你嘴裡,就變得像我單方面在對你行猥瑣之事一樣?!

  那邊廂,與這些初臨戰場、倍感興奮的年輕人相比,早已來探查過幾次的修士,彼此對視,均神情凝重。

  ——這些魔氣蔓延的速度,太快了。

  在一開始,得在進入腹地的二十里後才能看見它們。現在才過了半個多月,它們居然已經暴漲到了邊界這裡!

  雖說當年溫若流等人劃下的防線暫時沒有潰破,但是,按照魔界之門失守的速度,撐不了多久,蘊積百年、滿布怨恨血戮的邪氣便會衝破此地,奔向九州,侵襲各地。

  重新將鬆動的魔界之門封上已是刻不容緩的事了。

  按照原計劃,眾人在往裡走之前,紛紛往身上撒下了驅蟲粉。空置的馬車終於派上了用場——所有戰鬥經驗不足的弟子都先行進入馬車中,保持警惕,隨時候命。以馬車代步,這樣可以大幅度減少被魔氣或毒蟲所害的可能性。

  浸泡在這種邪肆的環境中,仙寵昏頭轉向,煩躁不安,魔獸卻是如魚得水。故而,這時候就是它們大顯神威、負責帶路的時刻了。

  大概在當年斥責姬鉞白「養魔為患」、「是非不分」的老頭子,也沒想到有一天會需要他來幫忙。

  姬家所攜有數輛馬車,因要引路,所以他們是與叢熙宗一同走在最前方的。隊列並不是亂排的,而是呈現出一定的隊形。比較安全的位置,自然是靠後方的馬車。

  不消片刻,眾人就分別鑽回了各自的馬車之中,只餘下了三分之一的人留在外面。

  簡禾武力值低,昨天就知道了自己要坐在倒數第二輛的馬車之中。

  這時,系統卻說:「主線劇情提示:請宿主進入正數的第一輛馬車。」

  正數第一輛馬車……那不就是最危險的頭陣?

  不過,在關鍵副本中,自然是離大大們越近越好。姬鉞白與賀熠都在頭陣,系統這個要求也不無道理。

  趁著姬鉞白轉身,簡禾嗖地一聲,撩開了簾子,鑽進了最前方的馬車之中。

  出乎意料地,此車之內居然已經坐了一位兄弟,同著姬家赤色家袍,搭在膝上的手修長且蒼白,像是許久沒見過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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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5: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二章 為何不認我

  是姬家的哪個小輩在這裡?

  簡禾將腿縮上了馬車,這才不甚在意地抬起頭,正想看看到底是誰那麼幸運,能坐到緊挨著金大腿們的黃金席位處。

  從下往上打量,光看這位小輩的坐高和腿長,即可知其身量頗高,修長不瘦弱。當對方那截乾淨蒼白的脖頸出現在她眼中時,簡禾忽然生出了種不太妙的熟悉感。

  繼續往上挪,夜闌雨正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簡禾:「!!!」

  好比剛探頭出洞口就被逮個正著的地鼠,簡禾悚然一震,想也不想就反手掀簾,想撒足狂奔。孰料,就在這一刻,靜止的馬車晃動了起來,隊伍上路了。

  將她的逃避態度看得清清楚楚,夜闌雨臉色一沉,出手疾如閃電,揪住了簡禾的衣領。

  他拎簡禾就跟拎一隻小雞那般易如反掌,簡禾反抗不了,只能被硬生生地拖進了深淵。

  車隊終於越過了古戰場的防線。砂礫中開始摻雜上了銅銹色的焚骨石,尖銳的棱角磨礪車輪,顛簸不已。簡禾「哎喲」一聲,滾落在了一塊柔軟的坐墊上,心道該來的還是來了,這下還是自己撞到槍口上的,怨不得別人。

  夜闌雨漠然道:「你跑什麼,我會吃人嗎?」

  簡禾嘴皮子動得飛快:「誰說的,我沒跑啊!我只不過想檢查一下車門關好沒有而已啊。」

  同時叫苦不迭地腹誹——大大,你現在看起來就是一副想吃人的樣子啊!

  坦白說,在自個兒的馬甲還沒有掉光前,她還挺喜歡跟夜闌雨共處的。他這人嘛,性格悶是悶,獨是獨,可熟悉了以後,逗起來格外地有意思。

  現在可就不同了,她跟挨著一座沉默的火山坐有什麼區別!

  說起來,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什麼時候來的?

  上一次還跟姬鉞白打得你死我活,此刻卻穿上了姬家的家袍……這兩人是什麼時候達成了協議的?

  往前推十多天,她與賀熠、阿泫在玉柝被姬鉞白逮住時,尚處於三步一吐血時刻要崩壞的苦逼狀態。回來以後,這些崩壞的跡象就消失了。她原以為是睡了十多天身體自然恢復的,現在想來,搞不好就是夜闌雨修好的。

  空氣一片靜默,感覺到頭上灼人的視線,簡禾頭皮發麻,暗暗祈禱他別追問了。

  很可惜,夜闌雨並沒有順著她的心意,讓彼此體面地相處完這最後的一段路程。

  夜闌雨靜靜地看著她,道:「你現在看到我,就只會說這些廢話了嗎?」

  「……」

  「除了這些拖延時間的廢話,你便沒有任何話跟我說了?」

  簡禾停了半晌,才道:「對不起。」

  夜闌雨毫不留情地道:「你可知道,對我來說,這也是一句廢話。」

  事實上,在那個藏身於屏風之後的夜裡,他已經親耳聽見她承認了一個個讓人倍感震驚的秘密。被性命攸關的東西所脅迫,並非九州之人,可在不同軀殼裡自由跳轉……

  為什麼他幼年時與少年時會兩度遇見她、為什麼她中途能逃過霜梧的認主、為什麼「小禾」與「喬邇」的存在時間會重合……曾經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此刻都有了答案。

  至於更多的真相——既包括她隱瞞不願說的,也包括她忘記了的,則都留到了古戰場之行來揭開。這就是他同行的目的——這一切,他都有必要知道。

  只是,光是得到最後的真相就足夠了嗎?

  難道他不配為這十多年的得失離別而獲得她的解釋嗎?難道他就該啞忍著什麼都不問嗎?

  誰也不是聖人,若不知道個清楚明白,又怎能甘心。

  「如果你不知道對我說什麼,那我來問,你來回答。」夜闌雨輕閉眼睛,聲音隱含痛意:「你躲避霜梧認主,那便證明你一直擁有記憶。為何你寧願大費周折地躲避,也不願認我?哪怕只是告訴我你並沒有魂飛魄散……一句話,幾個字,就這麼難嗎?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系統早已告知,未到時機,不可提前曝光身份,否則將招致嚴重的後果,比如說攻略對象直接死亡。但簡禾連「系統」這個存在也不能說,又豈能將更深一層的關係告知於夜闌雨。

  「我不能說。但是,我發誓,我發誓!」簡禾舉起三個手指,大聲道:「我絕對不是故意折磨你,也不是故意裝聾作啞。我這麼做,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保護你……雖然理由不能說,不過,你相信我吧!」

  夜闌雨喉嚨咽了咽。

  這已經不是簡禾第一次對他立誓了。然而,在每一次,當他願意相信她時,她就會以一次比一次殘酷的方式背叛自己的諾言,離他而去。

  他早就認清楚了她是個多可惡的騙子了。但是,唯獨,她說「為了保護他」這點,他是從未懷疑過的。

  簡禾籲了口氣,發現他的臉色不太好看,嗖地一下爬了起來,拉著坐墊,坐近了些,試探著道:「你之前心口的傷好了嗎?還疼嗎?擦藥了……」

  忽然,夜闌雨皺眉,做了個「噓」的手勢,道:「安靜。」

  簡禾沒忘記他們現在處在一個什麼地方,聞言,立即警覺噤聲。

  這一安靜下來,她才意識到外面的聲音有點不對勁。

  為了降低存在感,減少惹來攔路麻煩的可能性,除了車輪碾壓砂石的轆轆聲,這數百人的隊伍竟是半點喧鬧聲都聽不見,靜得出奇。因有驅蟲粉黏在身上,偶爾有毒蟲從密封得不太好的木板縫隙中鑽入馬車,也會被氣味嚇跑。這些讓他們丟盔棄甲、吃虧了無數次的敵手,居然真的害怕這些粉末。如此看來,一路挺進魔界之門的深處,並不是夢。

  就這樣平穩而全速地前進了十多里後,長空引路的鳥獸忽然一反常態,淒厲而急促地啼鳴了起來。

  事出有異必有妖。顧不上外面的瘴氣侵擾,各宗派世家的弟子都不約而同地撩開了窗簾,探頭出去,環顧四周。簡禾也掀開了一個小角朝外張望。

  天光昏暗,雲層隱隱發青,鳥獸的身影潛行在遮天蔽日的魔氣中。四面八方,風平浪靜,並沒有聽見巨大的生物跑近的腳步聲。草地上、半空中,也未有看見毒蟲的蹤影。

  然而不等她看出個所以然來,隊伍的中間忽然傳來了一陣極為恐懼的大叫聲:「啊啊啊啊——救命啊!!!」

  眾人都在警惕著外界的侵襲,沒想到求救聲居然是來自於內部的。無數鋥亮的劍光映亮了那片空氣,待看清了中間的情形時,眾人均驚恐萬狀地倒吸一口涼氣。

  那個慘叫的倒黴蛋正被一波盤旋在空中的黑色浪潮所包圍,密密麻麻的無數小點浮突深凹,讓人噁心得緊!不到幾息的功夫,剛才還生龍活虎的人已經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眾人嚇得齊齊倒退,道:「什麼東西?!」

  「是毒蟲群!大家小心!」

  瞬息間吃掉一個活人後,毒蟲又頃刻衝向了另一個呆愣在旁的弟子。

  千鈞一髮之際,一顆不規則的藥粉包灑向了他,一支箭頭燃著的箭矢淩空射穿了藥包,轟然炸開了一道絢麗的火焰。空氣中充滿了毒蟲被烤焦的味道,剩餘沒有被燒到的蟲子,亦被藥粉所殺,散落在地。

  「快把人扶起來!」

  「你沒事吧?」

  驚險的動亂才暫時告一段落,立即有人氣勢洶洶地問罪:「不是說灑了驅蟲粉就沒事的了嗎?!」

  賀熠撥開人群,懶洋洋道:「那也得他真的灑了才行啊。」

  眾人定睛一看。那險些喪命的弟子被人攙扶著,哆哆嗦嗦地抬起頭來。簡禾認出了,這人原來就是在進入古戰場前,口口聲聲說「寧可被毒蟲咬死,也不被賀熠陰死」的瞿宗主的兒子。在差點喪生以後,那點矜持已經煙消雲散,他白著臉,從懷中取出了那從未開封過的藥粉,幾乎是手忙腳亂地灑在自己身上

  瞿宗主氣得鬍子都飄起來了,一腳將兒子踹翻,暴怒大罵道:「小兔崽子!進入古戰場絕非兒戲之事!大家本就小心小心再小心,你還給我捅簍子,有避蟲的法子也不用,要死嗎你!!!」

  罵完一通,瞿宗主又向姬鉞白鄭重道謝:「多謝姬家主救命之恩!」

  瞿姓少年從渾渾噩噩中醒過神來,才記起剛才的那一箭是姬鉞白所射,也抖著聲音道:「多謝姬家主……」

  賀熠撇撇嘴道:「藥粉可是我扔出去的,沒勁啊,居然不謝我。」

  可惜沒人理他。另一個宗主站出來,圓場道:「各位聽見了嗎?誰還沒有準備好的,都趕緊了。」

  人群後一片輕微的悉悉索索聲,看來還是有不少人抱持著成見,不願意往身上撒藥粉的。

  在他們整理的過程中,大家忍不住議論道:「你們不覺得事情有點蹊蹺嗎?」

  「你說毒蟲?」

  「不錯!才兩息就吃空了一個人的血肉……之前它們的攻擊力有那麼強的嗎?」

  「好噁心啊,我寧願被火燒成烤豬也不會要這種窩囊的死法!」

  這句話順風送進了簡禾耳朵,她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事態平息,夜闌雨輕籲一口氣,坐回原位。

  就在吵雜的環境中,他的耳朵微動,竟若有似無地捕捉到了一絲怪異的聲音,微微眯起眼睛,屏息辨認。倏然,他瞳孔一縮,拽住了簡禾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拖到了懷中。

  「砰!」

  幾乎就是下一秒,一聲巨響炸起!

  一個黑影從天而降,重重地砸落在了簡禾剛才趴過的地方,四分五裂!

  這竟是一隻在天上被吃光了血肉的鳥獸骨架。

  簡禾驚魂未定地回過頭去。其他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不約而同地驚愕抬頭。

  蒼青色的天穹,黑雲低壓,緩慢盤旋。轉速漸而加快,化作了漆黑的旋渦,直衝而下。「嗡嗡」的振翅聲宛若悶雷,數里之內的空氣也在為之震盪。

  那根本不是雲,而是密密麻麻、數以億計的毒蟲,是比任何一次都多、都兇猛的一波攻擊!

  人群霎時亂成了一團:「火把,快準備好火把!」

  「不成!毒蟲太多了,你東西都還沒掏出來,肉就被它們吃光了好嗎?!」

  有人急中生智道:「都別愣著了!全部人都進馬車裡,把所有縫隙都堵上!躲起來!」

  面對這種無孔不入的對手,聽上去有點兒慫的躲字訣,恰恰是能保住最多人性命的法子。光以馬車的車身就能抵擋掉大部分的攻擊。而且,他們的身上有藥粉的氣味,就算有一兩隻漏網之魚鑽入車中,也可以來一隻碾一隻。

  人人得令,爭先恐後躲入掩體,唯恐成為被遺留在曠野上的靶子。

  兵荒馬亂之中,簡禾一個勾手,將坐在布袋中的阿泫抱入懷裡。佈滿鱗片的獸臉緊貼上了香軟的胸口,阿泫的爪子僵硬了。

  夜闌雨回眸,一腳踹開了車門,簡禾愕然,只見拴著馬匹的韁繩已被他淩空切斷。

  兩個傀儡撲進了車廂,攏緊木門。嗡鳴聲已經到了跟前,狂風驟雨般敲擊著門扉。

  被拴在外面的駿馬成了毒蟲們的血肉盛宴,嘶鳴聲沖天。某些馬匹因吃痛而發狂,拖拽著來不及解開韁繩的馬車橫衝直撞。難怪夜闌雨剛才會切斷他們這輛馬車上的韁繩了。

  高大的駿馬瞬息化作累累白骨,傾歪的馬車朝著他們這邊倒下,狠狠地撞了他們的車身一下。一時之間,驚叫聲四起,馬車像積木一般就地側翻了過去!

  夜闌雨臉色微變,飛速俯身,將簡禾護在了自己的心口與軟墊之間。「喀拉」一下,霜梧被插進木板之中,憑此借力,才沒有被撞飛出去。如同在坐海盜船,簡禾眼冒金星,可強烈的求生欲讓她不忘扒緊了身上人的腰。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又有一輛馬車傾倒,將他們所藏身的馬車撞出了一條足有半人寬的裂縫,冷風吹拂著濃郁的魔氣呼呼灌入,根本不知道用什麼東西可以堵住它。

  簡禾:「……」

  她一口老血竄上喉嚨。這下完蛋了!

  兩個傀儡血紅著眼睛,用自己的身體去塞住縫隙,卻也是杯水車薪,很快便被蛀出了一個大洞,毒蟲魚貫而入——

  倏忽之間,平地起風。古戰場幽暗的空中催生出了璀璨的烈焰,靜止一瞬,轟然爆發開來。妖異兇悍的魔氣貫上中霄,近在咫尺的毒蟲,乃至零落在沙中的骸骨,都瞬時被碾滅成了灰燼。

  簡禾眼前一花,身體被一個東西高高地頂了起來,四周的光線倏然暗了下去。

  劫後重生,可耳膜還有點疼,簡禾劇烈地咳了一陣,視線陣陣發黑。夜闌雨將她翻過了身,眼底血絲浮現,道:「簡禾?」

  簡禾喘咳一會兒,狂擺手一陣,道:「沒事沒事,我沒事,就是有點頭暈,還有看不清東西了……咦?」

  霜梧銀光幽幽,映亮了一小片空間。

  簡禾眨了眨眼睛。

  她沒有瞎。

  環顧一周,他們竟已轉移到了一個潮濕而密閉的陌生空間之中。嗅不到異味,嘈雜的聲音也好似都被隔絕到了另一個世界裡了。

  「這是……你剛才畫了傳送陣嗎?」

  夜闌雨動了動身子,牽扯到了腳踝,忍不住皺了皺眉。簡禾怔了怔,腦海中回閃過他剛才蹬著馬車內部的一幕,追問道:「你的腳弄傷了嗎?」

  夜闌雨道:「沒什麼,還能動。」

  簡禾緊張地阻止了他,道:「好了好了,能不動就先別動了,我們找到出口再說……這裡是什麼地方?」

  夜闌雨考慮了片刻,神色複雜地牽住了簡禾的手,讓她扶了一把旁邊的牆壁。

  所觸之物堅硬而冰冷,簡禾一愣,不可置信地又敲了敲。

  環伺在他們身旁的,是長而鋒利、可輕易將人撕成碎片的牙齒。

  有人溫柔地將她含在了口中,保護了她。

  簡禾:「……」

  好了,事到如今,若是還反應不過來,那她就是枉做任務那麼多年了。

  她兩眼發直,差點厥過去。

  這是什麼官方陷阱,那個人設立得飛起、無家可歸無依無靠的三寸釘阿泫……竟然就是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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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魔族地宮

  簡禾被玄衣含在口中,自然瞧不見外面到底是一幅怎樣驚心動魄的情形。而沒有金大腿罩著、只能自個兒狼狽躲避的人,則沒有她走運了。

  一陣悠長的獸吼震醒了所有渾渾噩噩的生靈。天地變色,絢麗金紅的火焰瞬生瞬滅。一頭世間罕見的魔獸出現在了蒼冷的廢墟之中。在那武裝全身的玄色鱗片所織就的鎧甲面前,毒蟲全然沒有入侵的可能性。

  暴戾的震盪餘波橫掃六合,呈同心圓狀朝四面八方沖去。沉重的馬車竟被襯成了輕飄飄的積木塊,被強橫地推出了數丈之遠,車頂摩擦石地,火花迸濺!

  藏身於車中的仙門子弟,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摜得東倒西歪,臉青鼻腫,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什麼東西撞上來了?!」

  「我剛剛剛剛才聽見了獸吼聲!」

  「難道……是魔獸?!怎麼會連魔獸也來了!」

  「這次真的要死了!」

  驚險的翻滾中,其中一輛馬車脆弱的門扇驚險地彈開了一條縫隙。便是這匆匆的一瞥,車中的其中一個少年看清了遠處巋然不動的龐然大物,臉色大變,恐懼地叫了起來:「啊啊啊啊啊啊!」

  時間太匆忙,他分辨不出那是魔獸還是魔族人。但這兩者都沒什麼區別了。本來形勢就對他們不利了,現在還多來了一個對手,還哪還有活路可走?!

  賀熠恰好也在這輛馬車之中,抬眼望去,詫異地揚了揚眉。

  當初,在前往仴城前,他搗毀了玄衣的一百多個法陣,從對方手裡奪回了「卞七」的屍身。就是那次,他親眼見過玄衣的獸形,印象深刻得他化了灰都不會忘掉!

  玄衣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化形做什麼?沒錯,魔族人的鱗片是刀槍不入,抵擋這些毒蟲不在話下……可他為何不走?難道在顧忌著什麼嗎?還是說……在保護著什麼人?

  賀熠的眼眸精光乍現,腦筋轉得飛快。只可惜,不等他觀察到更多,那彈開的木板縫隙就迅速合攏起來了。

  因視角限制,他們兩人都沒有發現,為了保護沒有鱗片遮蓋、也最容易受到攻擊的眼珠,玄衣由始至終皆是閉上眼睛、無法視物的,故而才會一直停留在原處。

  甚至於,玄衣就連呼吸也不敢放肆,只能小心翼翼地放慢再放慢,唯恐一不注意,氣流會將輕飄飄的簡禾吹得滑入自己的肚子裡,就像是捧住了珍珠的漁人,怎樣呵護都不為過。

  等待的時間漫長得好似沒有盡頭,雙方分屬兩種處境,卻同樣備受煎熬。直至大半個時辰後,肆虐的毒蟲徘徊許久,再也沒有新鮮的血肉可供它們分食,才不再留戀此地,逐漸離去。

  隔了許久,終於聽不見任何聲音了,才有人驚魂未定地喃喃道:「都走了嗎?」

  「應該吧。剛才它們亂飛時,不是一直在砸我們的車窗麼?哪會像現在這般安靜。」

  「話是這樣說……會不會有詐?」

  有人道:「別把毒蟲想得太聰明了,應該沒事了……呃啊!」

  之所以忽然喊出聲來,是因為頭上方突然傳來了「嗒」的一聲輕微砸響。

  緊接著,又是幾下「滴滴答答」的聲響。

  有人大喜道:「不是毒蟲……是下雨了!」

  「下雨了!」

  古戰場常年乾旱,豈料這一次會遇上了罕見的雨水。既無雷聲作前奏,亦無電光來醞釀,風吹攏了黑雲,滂沱的大雨砸在砂石中,碎骨與蟲屍橫流。

  毒蟲的剋星,一為烈火燒身,二為雨水傾軋。換言之,在下雨的天氣,是見不到它們的,外面暫時安全了。

  首個出來的宗主環顧一周,大喜道:「都別躲了!都出來,下大雨了!」

  大雨之中,所有人都三三兩兩地鑽出了馬車。在逼仄的空間中顛蕩了那麼久,人人形容狼狽,重則掛彩,輕則擦傷。有幾個年紀尚輕的少年一下地,就扶著同伴大嘔特嘔起來。萬幸的是除了在毫無防備時被吃掉的那個弟子外,其餘人都還活著。

  「砰」的一聲巨響,姬鉞白將變形的木門踹成了數瓣,躍到地面。不顧雨水迷眼,他踉蹌了一下,撥開了一個又一個的人,疾奔向了孤零零地落在遠處的一輛馬車。

  相比起那些倒的倒、破的破的馬車,它依舊四平八穩地立著,連車門也都沒有變形。這正是簡禾原本說好了要上去的倒數第二輛馬車。正由於其材質不凡,不畏火、不易變形,姬鉞白才會將它留給簡禾。

  幾個箭步奔至馬車前,一拉車門,卻發現落了鎖,姬鉞白喚道:「邇邇,是我,你開門吧,沒事了。」

  心急之下,連喊出了她從前的名字也沒發現。

  裡面沒有聲音,甚至不像有人在。唯恐出事,姬鉞白臉色一沉,絳儀金光閃爍,門鎖應聲而斷。豈料,才推開門,姬鉞白便是瞳孔一縮,如墜冰窟。

  馬車的角落,一個別的世家的少年瑟瑟發抖地蜷縮成一團。而本應該在這裡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慘白的電光鞭笞大地,姬鉞白面色蒼白,手背青筋微凸,厲聲道:「這裡面的姑娘呢?!」

  「姬家主……」這少年哆嗦了一下,只覺得對方的神色恐怖得好似吃人的修羅惡鬼,慌張辯解道:「這裡沒有人啊!我保證我進來鎖門的時候,這裡面一個人也沒有!不能怪我,我實在找不到別的地方躲了……」

  不等他解釋完,姬鉞白就鬆開了手,將他扔回了馬車中,倒退了一步,轉過身去,衝回了人群中。顧不得什麼風度了,他心急火燎地推開了一個又一個的人,辨認他們的模樣,卻又一次次失望。

  烏髮一絲一縷黏在身上,水珠滑入脖頸。大雨澆得姬鉞白睜不開眼睛,連吐出的氣息都是濕冷的。

  人到底去哪了?

  剛才那麼危險,若她不在這裡,還能去哪裡?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護她周全?

  就在這時,有人道:「各位,請立即清點己方有沒有少了人。」

  「咦,奇怪了,這裡原本是不是有一輛馬車的?」

  姬硯奚以手擋雨,走過去一瞧,驚訝道:「這是我們家的馬車!」

  姬鉞白倏地回頭。

  玄衣在化形時,情急之下,並沒有躍到外面去,而是就地將馬車撐得四分五裂,只是在那個人人自危的時刻,沒人注意到罷了。這些碎木大小不一,其中的一塊碎得不那麼徹底,尚可辨認出姬家的家紋,故而能被熟悉的人一眼認出。

  人潮讓開,姬鉞白沉著臉步上前來。

  這爆裂成碎片的馬車,是裝著夜闌雨的那一輛。

  難不成……失蹤了的簡禾目前是與夜闌雨在一起?

  雖說恨不得她從來沒遇見過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男人,但是,到了關乎她安危的這一刻,姬鉞白卻暗暗鬆了口氣——如果她是與夜闌雨待在一起,那麼,此刻還生還著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旁人疑道:「好端端的,馬車為什麼會無緣無故碎掉?難不成那些蟲子厲害得可以把木板弄碎了?」

  與賀熠同一馬車的少年站了出來,道:「不是的,是魔獸!我剛才看見一頭魔獸了,比之前獵魔見過的都要大幾十倍,一定是魔獸食人。」

  「怎麼我沒看見?」

  「它走了啊!我剛鑽出來的時候就不見了。」

  「你可別是吹牛吧。魔獸食人怎麼會只挑一輛馬車下手。那個情形下,我們又還不了手,它不把我們全部人碾成肉泥才怪。」

  「對啊,怎麼可能就這樣走了。你肯定是看錯了……」

  那少年漲紅了臉,百口莫辯,回首看了賀熠一眼,粗聲粗氣道:「你!說句話唄,你不是也看到了嗎?」

  賀熠正眉頭緊皺,低頭思索,無端被打斷,他攤手,訝然道:「我什麼都沒看到呀。」

  ……

  另一邊廂,稍年長些、可以掌事的人都聚在了一起,商量接下來的對策。

  他們遇襲的這個位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恰好在路程過了大半的位置,已經比過去的每一次探查都遠了。距離魔界之門封印的舊址還有不到十里路程。而若要折返,路程就要翻倍。

  歷經了蟲災,代步的馬匹、帶路的魔寵、大部分的仙寵,都已全被啃食成了白骨,倖存的仙寵也都驚魂未定,也派不上用場。

  若是在這裡放棄、這麼長的路是不能全程御劍的。換言之,有一半的路要靠自己走。如此一來,時間翻倍,難以保證這場雨能不能撐到他們抵達安全地帶的那一刻。

  雨停以後,毒蟲隨時會捲土重來,失去了庇護的馬車的他們必定會死傷慘重。

  而繼續向前,還剩不到十里的路就能到達目的地。這段距離完全可以全程御劍。抵達後再尋找掩體也不遲。

  這兒好手眾多,中途遇上再難纏的魔獸魍魎也不足為懼。

  如此一對比,該選擇哪邊顯而易見。不趁著這難得一見的雨天,一鼓作氣地抵達終點,還要等什麼時候?

  瞿宗主道:「老夫有一疑問。若我們去到目的地被圍攻了,又找不到躲藏的地方,該如何是好?」

  有幾個心裡一直在打退堂鼓的宗主幫腔道:「就是啊,誰能保證那兒一定會有掩體?要是早就被夷為平地了呢?要是那兒是光禿禿的一片呢?」

  「那這豈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引?三思啊各位。」

  「這……姬家主,您說句話吧。」

  姬鉞白正煩悶著,聞言抬眼,冷冷道:「你們想聽我說什麼?難道守在這裡就不會死嗎?就能等到別人來救你?」

  有人急道:「那您的意思就是去定了?可是,越接近裡面,魔氣就越濃,遇見的東西也越難對付。你不怕嗎?我就不信你不怕死。」

  姬鉞白漠然道:「死有什麼好怕的。」

  那人一愣。姬鉞白撇過頭,低低地說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但是……不怕死,不等於敢死。」

  他現在的這條命……是他的夫人換給他的。再找到人之前,他又怎麼敢隨隨便便就死?

  商量對策到最後,幾個領頭的世家及宗派開始表決。叢熙宗、赤雲宗都贊成繼續往裡走,其餘幾方勢力猶豫再三,一則因為不敢掉隊,二則若是難逃一死,也要死個明明白白,最終都選擇了一起上路。

  簡禾現在失了蹤,姬鉞白絕無可能會獨自離開這裡,剛才也早已表明立場了。至於賀熠,壓根兒沒人問他的意見,只能隨著叢熙宗走。

  下雨之後,溢滿了空氣的瘴氣與魔氣都淺淡了很多,視野轉佳。人人踏上飛劍,朝著羅盤指針所向的方向飛去,場景蔚為壯觀。

  御劍飛行之速可比駿馬疾馳,在途中,他們遇上了好幾次的襲擊,要麼是魍魎佈局,要麼是落在野外的兇殘魔獸襲擊,但都逢凶化吉地度過了難關。

  時間一晃而逝,靜止了一路的羅盤指針忽然嗡嗡發顫,叢熙宗的少年喜道:「我們到了!就是這裡!」

  此地比遇襲之處,更要陰暗數倍,儼如午夜。烏雲隱隱見紅,宛如汲滿了鮮紅的血。冒著嫋嫋黑煙的焚骨石遍地皆是,就連地上的砂石亦是深黑色的,不知是否被萬年前橫流的鮮血浸泡成這個樣子的。

  見不到任何山洞或是建築,四面八方卻隆起了無數個足有二三層樓高的石塔,像是各種奇形怪狀的容器倒扣在了地上。

  雨勢依然很大,眾人從劍上挨個落地,靴子踩入了沒過腳踝的積水之中。

  幾個赤雲宗的少年奇道:「怪了,這裡……好嘈雜。」

  「你們聽見了嗎?有怪聲!」

  「聽到了。」

  風吹雨打聲之中,若有似無地飄來了鏗鏘的兵器聲、甚至是人類與魔獸的慘叫。閉上眼睛時,儼然就處於戰場的邊緣,似有無數陰兵在交戰。可一睜開眼睛,這裡除了他們自己以外,分明就沒有別人了。

  鄭綏道:「不奇怪。大概是這裡的環境有特別之處,納入了一百多年前的廝殺聲。」

  「原來是這樣,師叔。」

  古籍有載,在一百多年前,魔族人通過一道裂縫來到九州,並以裂縫為據點,源源不斷地把戰鬥人員送來,才會像瘟疫一樣擴散到四處。

  初來九州時,由於不習慣這邊充沛的光線,「門」是開在地下的。這些高聳的空心山石,便是他們棲居過的巢穴遺址。進入內部,順其前行,或許能找到魔界之門的舊址。

  只可惜,繞了一圈,山壁完好無暇,堅硬嶙峋,壓根兒找不到裂口可進入。

  姬硯奚吸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該如何進去才好?」

  在場的數百人都連續御劍了一路,靈力耗損較大,如今都頗為疲累,三三兩兩地以劍支地,在一旁歇息。一時之間,沒人有心思回答姬硯奚的問題。

  賀熠沒有與那柄叢熙宗臨時扔給他的青銅破劍結契,故而剛才一直是被提溜過來的,此時精神十足,晃了過來,攤手道:「多簡單呀,炸開它就好了。」

  事關重大,在出發前,有爆破之力的符咒自然會被眾人攜帶在身,剛才在對付魔獸時就用掉了不少。

  這山石厚度不明,把剩餘的符咒全扔上去,不知炸不炸得開。

  事關重大,終於有人願意聽賀熠說話了。曾經在仙盟大會上為賀熠說話的茗宗主第一個搭理了他:「這確實是個法子。但是,萬一炸不開,符咒又用完了,豈不是……」

  賀熠得意道:「笑話,也不想想看魔獸多大一隻。這些山石本來就不大,石頭要是厚過頭了,可以讓魔獸進出的口子就小,換了是你,建巢穴的時候,會這麼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這話說得不太動聽,但道理卻很通俗易懂。

  姬家的少年們則圍在了姬鉞白身邊。

  都已經追到這裡了,卻還是見不到簡禾與夜闌雨的蹤跡,姬鉞白滿臉寒霜。只是,在面對這些依仗信賴他的小輩時,他仍是勒令自己冷靜下來,回身道:「大家都沒有受傷吧?」

  眾少年你看我我看你,齊齊搖了搖頭。

  「我們沒事。」

  「靈力耗損得有點多……還有點滯澀。看來古戰場遏制靈力的說法是真的。」

  「我們一會兒真的要炸開這裡進去嗎?」

  「不急。」姬鉞白沉吟了一下,道:「都先清點一下自己身上的法器和符咒,休憩片刻。」

  有主心骨在場,少年們都鬆了口氣,紛紛信賴地點頭。

  在賀熠的提議下,眾人都基本認同了用符咒炸開山壁的做法,正冒著嘩嘩雨勢,從自己的箭袖中掏出各色符咒。

  這種時候,兩袖清風、兩兜空空的賀熠又融不進去了。他無聊地倒退了數步,若有所思地望著天邊,忽然怔了怔,側過頭去,盯著遠處,喃喃道:「奇怪。」

  姬鉞白正好與眾小輩踏水走近山石,經過了賀熠身邊,駐足道:「什麼奇怪。」

  「那裡。」賀熠抬手,指向了兩座山石之間的一條幽暗的狹道,肯定地道:「有東西在。」

  彼此之間的距離在百米以上,光線暗,天氣差,視覺、聽覺、嗅覺都被無限地削弱了。眾少年看不清,警惕道:「有什麼東西?」

  姬鉞白的回答是直接抽出了絳儀的金弦。浮光閃爍的金弦一端捲攜了一枚放光的火石,拋擲向遠處,啪地一聲在數十米外炸開了。

  被這響聲驚動,在翻找符咒的人不約而同地回過了頭來。

  仙門的火石的點燃不受環境影響,但是,擦出來的火花卻不敵雨水,只明亮了兩秒,就被澆熄成一縷白煙了。

  但就是這短暫的一剎那,灼烈的光芒足以讓眾人窺見那狹道藏著什麼東西。

  ——不是魔獸,不是魍魎。狹道之中,竟然爬滿了一隻隻足有拳頭大小的漆黑蟲子。

  「悉悉索索……」

  不知何時,他們的周圍都響起了這陣讓人毛骨悚然的爬行聲。所有人的頭皮都炸開了陣陣的麻意,某些經驗匱乏、年紀尚輕的弟子,面上已爬滿了毫不掩飾的恐懼。

  他們被包圍了!

  「不是說下雨天了不會有毒蟲飛出來、爬出來的了嗎?!」

  賀熠道:「誰說它們是『飛』和『爬』過來的?它們是『遊』過來的!」

  古戰場乃是一片無邊荒漠,偶爾找到一個水窪,裡面多半養著毒蟲。一場持續了好幾個時辰、十年也難得一見的暴雨,讓積水沒過了他們的靴面,水窪被填平,滿溢出來。整片荒漠,就此成了一個淺淺的水塘,毒蟲就此游出了水窪。

  姬鉞白深吸口氣,厲聲道:「都不要愣著了,往上爬,加緊炸開石壁!」

  回過神來的宗主也跟著道:「沒錯!傷員都爬上去,別摻和了!」

  「其他人都把劍拿起來,御劍!離開地面!」

  凡是手中有符咒的人,都忙不迭地攀上了石山,朱砂符被一疊疊地扔到了山石上。

  即便滲了水,符咒依舊威力不減。轟隆轟隆聲不絕於耳,震盪得砂石不斷滾落。

  而毒蟲們並沒有給予他們喘息的空間,正像擴散的墨水,飛快地朝這邊包饒過來。唯一不幸之中的大幸,就是它們不會飛,無法一下子覆蓋住整個人。只要御劍離開地面,短時間內不會被它們咬到。

  不過,這也並非長久之計,眾人的靈力本就滯澀,只能堪堪撐起自己一個人。若沒等炸開裂口,人就從劍上掉下去,那就必死無疑了。

  賀熠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青銅劍沒有認主,御不了劍。即使認了主,這麼爛的武器也抵不住強悍的靈力灌注。在所有人都上了劍後,他無計可施,卻也不甘心束手就擒,就地一個打滾,搶過了一個裝滿了火石的布袋,靈活地攀上了最靠近自己的那塊山石。

  火石扔下去時,熾熱的火焰確實能嚇退毒蟲,讓其不敢朝上爬。可是,一塊火石只能支撐幾秒鐘,袋子很快就見底了。賀熠氣急敗壞,將袋子扔到了水中,蠢蠢欲動的毒蟲見到不再有威脅,重新朝上蔓延,越來越近了……

  千鈞一髮之際,後方一個叢熙宗的弟子怒吼道:「喂!接好了!」

  疾風襲來,賀熠倒掛翻身,敏捷地反手接住了迎面飛來的東西,低頭一看,竟是棄仙。

  在危難關頭,叢熙宗的人居然將收繳已久的棄仙還給他了。

  天無絕人之路,賀熠拔劍出鞘,靈力灌注,劍光澄瑩。在毒蟲爬到身上前,他已經踩著棄仙,懸在了空中,驚險地免於一死。

  觀之全場,大部分人的劍的劍光都頗為黯淡,不知還能支撐多久。有人崩潰地催促道:「還沒炸開嗎?快點啊!」

  那邊混亂的炸裂聲中,抽空傳來了一句回答:「我們也想快點啊!」

  「等等!炸開了炸開了!裡面真的是空心的!有回聲,應該空間很大!」

  「但這也太小了吧,只能塞進一個拳頭啊!」

  「糟了,沒有符咒了!」

  「不要炸了,裂口有了,都拿劍出來,朝著這裡砍!」

  劍光橫七豎八,貫徹天際,終於讓他們破開了一個足以讓成年人通過的入口。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爭先恐後地鑽入其中。

  進去後,才發現裡面別有洞天,空氣飄著一股黴味。沒有光源,只能靠劍光窺見局部,過了好一會兒,眾人才落到了底。

  容納了好幾百人,卻絲毫不覺得擁擠,可想而知這裡有多大。

  抬頭去看那裂口,大雨如同一條纖細而渾濁的小瀑布,從裂口處流了進來,不少毒蟲隨之被沖進洞中。

  「這裡有塊高出來的地,大家都上來吧!」

  眾人一窩蜂地踩上了乾燥的高地,這下子,甭管再有多少會水的毒蟲湧進來,也無法觸及他們了。

  就在站穩後不久,環境忽然地動山搖。一聲巨響,山石坍塌,那個好不容易被炸開的裂口被石塊堵住了,雨水瀑布霎時斷了流。寂靜的環境中,只剩下了數百人的喘息聲。

  半晌,有人小聲道:「我們……是被困死了嗎?」

  剛才已經證實過了,如果沒有裂口,光用劍劈砍,很難搗出一個大洞。爆破的符咒已經被他們丟了個精光,靈力也幾乎耗盡,這下還怎麼出去?

  「我更在意的是,魔獸的巢穴到底長什麼樣子。這裡也太暗了吧。」

  姬鉞白站在角落,擰掉了衣袖上的水珠。肩膀卻忽然碰到了一個鑲嵌在石壁上的東西,觸手冰冷,摸其形狀,似乎是一盞壁燈。

  「是燈?」姬鉞白蹙眉,後退了一步,問道:「誰身上還有火摺子?」

  姬硯奚道:「我有。」

  姬鉞白擦亮了火摺子,扔進了燈芯裡。颯地一聲,火光照亮了一盞古銅壁燈。讓人驚訝的是,它的四周還結著長長的引火線,才點亮了一盞,焰光即如煙火綻放,沿著複雜的火線,圍繞著洞穴,一圈一圈地朝上延展,將次序排布的一盞盞壁燈都點燃了!

  燈火通明,一覽無遺。

  大家這才看見,這裡並不是他們想像中的簡陋的石山洞,而是一座龐大的地宮。繁複的青銅壁畫滿目皆是,落滿了灰燼,刻的都是些看不懂的故事。在微微晃動的金色燭光下,神秘古樸,又透著絲絲的詭譎。

  高處的洞壁上,還像蜂窩一樣有好幾圈的廊口,不知道通向的是什麼地方。

  這一百多年來,魔族人隱居山野、避世不出。在玄衣出現之前,無論魔族人去到哪裡,都只有被排斥挨打的份兒。這落魄的處境,難免讓人懷疑一百多年前的他們,是否真的有在這片土地上稱王稱霸的實力。

  直到窺見這片巍峨的地宮的一角,眾人震撼之餘,終於在恍惚間摒棄了自己那點懷疑。

  一名宗主喜道:「魔族人喜歡將魔獸養於外圈,自己則住在內圈。我們這下是直接找到了內圈來了,魔界大門的遺址,一定就在這其中一條密道裡!」

  ……

  …………

  另一邊。

  先將時間倒退回大雨之前,毒蟲的圍攻開始減弱的時候。

  簡禾能感覺到靜止了許久的玄衣動了起來,大概是不想顛到她,他走得很慢。持續許久,她的眼前終於重新出現了一線光。

  玄衣前足微曲,伏地低頭,將她與夜闌雨前後吐了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放簡禾落地時,動作頗輕柔,對待夜闌雨卻粗暴很多。

  夜闌雨的足踝本就扭傷了,落地時無法緩衝,再加上他有輕微的潔癖,落地時,那表情像是幾乎要吐血了。

  簡禾大口大口地吸著新鮮空氣,爬起身來。系統的提示音響了起來:「主線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100點。」

  一陣熾熱的氣息噴薄在了簡禾的頭頂,她愣愣地抬起了頭。

  玄衣正彎下腰來,一雙巨大的眼珠凝視著她。

  上一次與玄衣的成年獸形這麼接近時,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世事難料,那一次,他現出獸形是為了殺她。這一次,卻是保護了她。

  簡禾有些發抖,不由自主地輕輕伸手,摸了摸他粗糙的鱗片。玄衣不知在想什麼,沉默地任她撫摸。

  倏然,簡禾的手心空了。眼前的巨獸潰散成了濃重的魔氣,擰轉重聚,漸而化作了一個頎長的男子。

  站定之後,玄衣長籲一口氣,微微晃了一下,當著簡禾的面,額心溢出了一縷暗紅色的血暈。

  雖說毒性不入他血,可是,拔走了一片鱗片的地方,也還是被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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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四章 即將勝利大會師

  簡禾一下子從地上彈了起來:「玄衣!」

  玄衣虛晃一下,又自己站穩了,捂住了額頭的傷口,臉色極差,指縫間滲出了黏糊糊的血暈。

  簡禾巴巴地湊上前來,又心急又愧疚地看著他,同時伸出手來扶他。

  這樣沒有芥蒂的親密恍如隔世,玄衣微微有些觸動,正要欣然受之,卻忽然感覺到了一道銳利的視線從簡禾背後射來。

  夜闌雨還坐在地上,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中,正沉沉地審視著這個不速之客。

  ……又來一個。

  居然還有一個。

  當年「封嫵之死」的真相,連赤雲宗都沒幾個人說得清楚,遑論是外人。再加上,賀熠遇上「卞七」的時間,與玄衣的那一段隔了整整十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這兩人都該是八竿子也打不上的關係。

  正因如此,雖說夜闌雨早知賀熠與玄衣有舊仇未解,卻也未曾想過——簡禾居然連玄衣也招惹過。

  玄衣冷哼一聲。「不想在情敵面前示弱和掉價」的自尊心作祟,他抹掉了鮮血,板起了臉,硬邦邦地道:「不用扶我,我好得很。」

  簡禾怒道:「好你個頭!別逞強了,有鱗片就了不起了?不怕蟲子咬了?」

  玄衣:「……」

  簡禾攙住了他,想了想,又道:「好吧,的確是了不起。不過當活靶子肯定不好受,行了,坐著吧,恢複點兒力氣。」

  她半是強硬、半是小心地將玄衣拖拽到了一塊稍微乾淨些的石地邊上,讓他靠牆坐,用袖子拭掉了他額頭的血,擔心道:「疼嗎?」

  玄衣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一聲悶哼不合時宜地從身後傳來。簡禾訝然回頭,便見夜闌雨眉頭微皺,捂住了自己的足踝。

  將袖子撕開,塞給了玄衣止血,她又馬不停蹄地來到了夜闌雨身邊,道:「你怎麼樣了?這兒疼嗎?」

  夜闌雨垂眸,俊臉蒼白,睫毛微顫,低聲道:「嗯,有點。」

  以簡禾對他的瞭解,如此能忍的夜闌雨說「有點痛」,那就應該是挺痛的了。

  簡禾蹲在地上,想碰又不敢碰,自責道:「這是扭到了吧?這下怎麼辦才好,我找不到藥酒給你……」

  餘光察覺到兩道陰鷙的視線快要將自己燒穿,夜闌雨輕輕一勾嘴角,道:「無事,能忍。」

  「這怎麼能忍?你等會兒,我找找看……」簡禾在衣裳內袋摸索了片刻,摸到了什麼,喜道:「有了,你把手伸出來。」

  夜闌雨不解,如她所言,攤開了掌心。簡禾掏出了一個針腳精緻的小錦囊,敞開袋口,往他手心倒了一堆青碧色的小藥梗。

  天無絕人之路。這些正是她、賀熠、玄衣三人從那隻吃人肉的魔獸巢穴出逃後,賀熠在河邊摘給自己換藥的藥用小草梗。她見機會難得,也跟著摘了些,裝在隨身帶的小繡囊裡備用,沒想到還真有用上的一日。

  「清涼止血,對跌打扭傷用處也許不大,聊勝於無,對吧?」簡禾回過身,將玄衣的手拉過來,把剩下的倒進了他手心,笑了笑,道:「來,揉碎了,敷敷自己的傷口。」

  玄衣有些發怔地看著她。

  安頓好這兩個掉了血的戰鬥力,簡禾一屁股坐在兩人中間,納罕地抬起了頭,心想:「這哪?」

  這裡應該是地底,要麼就是一個封閉的石塔內部。斜上方有個巨大的開口,估計玄衣強行撞開山壁、鑽進來的時候弄的,磅礡的雨水像瀑布一樣灌入。都坐到了有遮擋的地方來,依舊有水霧順風飄來,打濕了他們的衣裳。

  空氣很沉默。一到這種封閉的環境中,夜闌雨的臉色就不太好,他仰頭看著飄灑的大雨,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話沒有指名道姓問誰。簡禾卻十分自覺地扭過頭,看向了玄衣。

  玄衣道:「一座形狀怪異的石塔。」

  頓了頓,他若有所思道:「若是沒有猜錯,很有可能是一百多年前魔族人的地宮入口之一。」

  仙魔彼此為敵,等蟲潮散去後,若他還留在原地,十有八九會遭到緩過勁兒來的仙門中人攻擊。因此,趁著大多數人都還不能動,玄衣已經睜目,動身去別的地方尋找掩體。

  雖然沒有來過古戰場,但在覓隱村覆滅前,他曾聽族中老人說過一些仙魔大戰時的事,故而,一看來這些高凸起來的石塔,他就知道是什麼地方了。

  地宮已空,整個古戰場,暫時不會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庇護所,可以容他們歇息。

  簡禾道:「你是怎麼找到它的?」

  「不用找。」玄衣道:「朝魔界之門的方向走,遍地可見這些石塔。」

  「原來是這樣。」

  簡禾覺得不需要問玄衣是怎麼辨別方向的了。連魔獸都能循著封印之門所逸散的魔氣引路,遑論是它們的主子魔族人。

  唉,魔族不科學的金手指可真是數不勝數,難怪仙盟當年不惜一切代價,玉石俱焚也要將魔界之門封上。先斷了對方後路,關上門來打,總比沒完沒了要有勝算得多。

  若非如此,今天的九州,恐怕是另一番光景了。

  鹹魚值只剩下100點了,如無意外,接下來就是要進入裡面了吧。

  由於鑽進來時的破口大,雨水也灌得比較快。簡禾側首,忽然瞥見了那積水中,好像有些黑乎乎的東西在遊動,頓時一凜。

  「當心!」夜闌雨眼疾手快,拋出了一顆尖銳小石子,精準地擊中了其中一隻妄圖借水波遊上來的毒蟲,催促道:「起來,這裡不安全。繼續往裡面走一段。」

  按這浸泡的速度,沒一會兒就得淹沒掉他們坐的地方了。玄衣額心的血早已止住,簡禾攙起了夜闌雨,三人借著劍光指路,往昏暗的前方走了大概百餘米,同樣踩到了一條長長的階梯,階梯最上的牆邊,同樣也鑲著一盞落滿了灰的青銅壁燈。

  無須火摺子,玄衣輕吸一口氣,一簇金紅色的火焰自唇畔躍出,颯一聲燃點了乾燥的燈芯,火光沿著引火線四面八方地朝著高處迸射,照亮了這個宏偉而神秘的地宮的模樣。

  簡禾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不論是青銅紋飾還是整個宮殿的形狀,它與仙門所誤入的那一個地宮,都是一模一樣的。這片土地下,不知還存在了多少個這樣交互相通著的宮殿。

  唯一的不同是,此地更像是豢養魔獸的地方。洞中稀稀拉拉地散落著白色的長骨,既有動物骸骨,也有骷髏。

  高牆之上,同樣遍佈了蜂窩一樣的黑黝黝的洞口。

  按理,魔界之門的舊址應該就在某條路的盡頭。換了是從前,它是逸散魔氣的源頭,依照魔氣之濃淡辨路,對玄衣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

  而如今,它都封印百年了。這個法子還能不能用、會不會把他們引到錯誤的地方去,很難說。

  夜闌雨何等人也,自然也想到了這層,道:「有多少把握。」

  玄衣沉吟片刻,道:「可以一試,但不保證。」

  被玄衣拎上其中的一個入口,簡禾才看見地上的泥塵之中,也散落著不少的焚骨石。玄衣有火焰照明,走在最前面引路,夜闌雨有腳傷,以霜梧照路,忍著不適慢行。相對安全的中間位置就留給了簡禾。

  道內岔路眾多,幾乎每走十分鐘,就會遇到一個分岔口。越往裡深入,玄衣每一次都要駐足許久,凝神辨認,才選定方向。散落在地的焚骨石越來越多,玄衣彈出一指,彈出魔氣,清理出了一條平坦的路。

  系統一路沒有警告,料想應該是沒有走錯的。

  就這樣走了一個時辰,他們終於走出了這迷宮一樣的通道,走近了一個山洞裡。相比起之前那個宏偉的地宮,這兒就原生態多了,大是大,可四面八萬俱為嶙峋的巨石,洞中落著一汪深潭。十二道石門依次環繞著這個環形的山洞,敞著黑黝黝的入口,逸散著同等濃郁的魔氣。

  夜闌雨微微眯眼,道:「石門中有法陣。」

  石頭門框之上祭以古文,鐫刻了一個極不顯眼的法陣,複雜而又怪異。即使是閱遍古籍,也看不出是何用途。

  玄衣沉默了一下,指尖一彈,凝出了一個小小的黑霧團,道:「既然如此,就一個個試試看是什麼用途吧。」

  一陣危險的異樣感竄過了心頭,簡禾動作先於思考,壓下了他的手,不假思索道:「不用!」

  玄衣道:「怎麼了?」

  「我好像……知道該走哪裡,這裡沒有一個門是真的。」簡禾指著地上的潭水,篤定道:「真正的門,在水裡面。」

  玄衣:「……」

  夜闌雨:「……」

  這水都不知道積了多少年了,渾濁不見底。莫說是微有潔癖的夜闌雨,就連玄衣也是眉毛亂跳,抵觸萬分。

  簡禾真誠道:「真的,你們信我。」

  「……」玄衣歎了一聲,道:「好吧,那就試試看吧。」

  雖然可能性很低,但三人還是先謹慎地試探了一下,以防這深不見底的潭中躲藏著毒蟲或其他生物。

  「撲通」一聲,小石頭激出了些許小水花,就打著轉兒沉了下去。等了許久,一圈圈的波瀾緩緩平息。

  「我就說沒事了。你們都會游水的吧?」簡禾一邊回頭,一邊在池邊蹲下,伸手輕輕地點了池水一下。

  而就在這時,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就在她的指頭觸上池水時,池面瞬間張開了一張淡金色的透明光層,如有萬鈞之力,將她的指尖吸納了進去。

  簡禾:「……!」

  原來如此!這個潭口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法陣,無關的人或是物體掉進去了,不管在裡面撲棱多久也沒用。唯有特定的人才能觸發它,被它拖進去。

  玄衣與夜闌雨一個站在她背後,一個站在她身旁,卻也來不及將人拉回來。不假思索地,他們一前一後地躍進了其中。

  直至最後一片衣角也消失在其中,淡光倏然消失。一汪死水無波無瀾,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半個時辰後,仙門的人終於尋到了這個地方來。

  比起有天然GPS功能、走得慢但好歹不會進錯路的玄衣小隊,仙門之人沒有先天優勢,面對眾多的岔路,他們將一半人留在了地宮中,另一半人分作不同的隊伍進入探查,並沿路做標記,三個時辰以後,不論有沒有找到什麼,都要往回走。

  真正找到這十二扇門前面的,只有其中一個小隊,合共二十多人,其中便有姬鉞白與賀熠。

  靈力受到遏制,眾人的劍光已經比全盛時黯淡了許多。在蚯蚓一樣彎彎曲曲的密道裡走了那麼久,膽子不大的弟子險些被逼瘋,此刻終於見到了一個像樣的地方,不由有種「終於到底了」的感覺。

  他們同樣瞧見了石門上的法陣,只可惜,沒有一個簡禾來阻止他們,故而,他們用了一種非常普遍的做法——試探一下這些法陣有何用途。就在石子扔過門邊的一瞬,山洞的上空忽然傳來了「哢哢」的聲音。

  有人驚呼道:「不好!是陷阱!」

  嗖嗖幾聲,由魔氣擰成的萬箭齊發!

  若是普通的竹箭也就罷了。靈力即將耗盡的劍根本就擋不了多久這樣的密集攻擊,賀熠打掉了一支箭,當機立斷,躍進了潭水之中。

  眾人反應過來,爭相效仿:「快!大家都進水裡面去!它穿不透水!」

  潭中一時水花四濺,像煮餃子一樣,亂成一團。故而,並沒有人發現,姬鉞白與賀熠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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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6: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五章 我們上一世曾殺死了她?

  簡禾癱在地上,被冷風吹得一抖,暈頭轉向地睜開了一條眼縫。

  這兒已經不是剛才那個鳥不生蛋的山洞了。寬廣的穹隆泛著黯淡的血光,一簇又一簇淡藍色的虛幻光芒在上空飛過,飄忽不定,雜亂無章,詭異中又帶著絲絲的似曾相識感。

  簡禾一下子醒了神,倏地坐了起來。

  明明是三個人一起掉進來的,玄衣、夜闌雨居然都沒了影,只剩她一個了。

  除了頭頂的穹隆散下了些微的藍芒之外,前、後、左、右都是一片黑霧,看不見牆壁、擺飾、家具,恍如置身在了無垠又無星的宇宙中。

  好在,她現在坐著的地方是平坦而堅硬的,摸起來就是普通石板的感覺,有點粗糙,有點涼,尚不會有眩暈和失重感。

  簡禾拍拍膝蓋,站起身來,仰起頭來,心中琢磨——

  這是什麼地方?

  難道她被送進魔界之門裡了?

  在頭上飛來飛去的會發光的虛影是什麼東西?

  系統:「宿主,你已經來到了任務的盡頭,隨便走走吧。」

  那些淡藍色的虛像雖然時上時下,其實一直都在往同一個方向飛去,好像被什麼吸引著一樣,簡禾不由自主就隨著它們的方向去了。

  路很好走,沒有踢到障礙物。越往前,那些淡藍色的光暈就越密集,不止在頭頂飛來飛去了,甚至擦著簡禾的身畔飛過。其中稍大的一塊甚至穿透過了她的半個身體,這麼近的距離,她才看見這淡藍色的光斑並不是均勻的,中間似乎流轉著一絲絲深色的長條……

  就在這時,前方一百多米處,這些光暈忽然凝聚成了一束,玄衣背對著她,站在了光束的中間。

  終於見到可以信賴的熟人了!

  簡禾大鬆了一口氣,快步跑了上去,喜道:「玄衣,原來你在這裡!」

  玄衣好似聽不見她說話,一直沒有回過頭來。

  心中閃過了一絲不安的疑雲,簡禾氣喘吁吁地跑到了他身後,這才發現他自然下垂的手中,執住了一支長簫。

  簫身浸滿了黏膩的鮮血,黑霧滋生,正在滴答滴答地流著血。而他的衣裳,也並不是掉進潭水前穿的那套了,而是一件更為厚重、冷硬的戰袍。

  不太對勁……簡禾警覺地剎住了腳步,就在站定的那一瞬間,那些淡藍色的光斑彙聚在了她與「玄衣」之間,光芒延展向四周,構成了一個極其真實的世界——

  望不見陽光的河谷邊,汲滿了腥味的烈風颯颯地拂動著衣角,橫屍遍野,血流成河。魔族人的屍首正在消散成煙。

  眼前的「玄衣」,不論是身高、身形、相貌,都與不久前那個溫柔地將她含在口中保護的玄衣沒有任何不同。可是氣質、眼神卻已大相徑庭,陰戾殘忍,那是真真正正讓人如墜冰窟的噩夢。

  一眾部下圍了一圈,正中間的空地上,一個渾身血污的人類少女跪坐在地上,蒼白著臉,仰頭說著什麼。夏昊站在她的身後,冷笑一聲,惡劣地用腳碾壓住了少女的肩膀,戲謔地將她踩在了地上!

  而一旁的簡禾,卻已經木僵在了原地,萬分震驚。

  幻境中的這個少女——就是上一世任務失敗了的她!

  而這一幕,就是她被玄衣殺死的前奏!

  幻境之中,「玄衣」不為所動,不耐地說了幾句話,薄唇一張一合,簡禾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幻境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簡禾眼眶發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呆滯地辯解了些什麼,「玄衣」冷笑幾聲,拂袖而去……直到在兵荒馬亂中,暴怒的「玄衣」化做原型,長尾將她橫掃上天,骨肉盡碎為止。

  幻象戛然而止,歸於黑暗,連「玄衣」也消失了。

  背後重新彙聚起了一束光,簡禾顫抖了一下,慢慢回過頭去。

  桃花漫空,落英繽紛,豔麗馥鬱到了極致。

  「姬鉞白」攬著一個少女的腰,在微微笑著說話,姿態如情人輕喃,親密萬分——若是忽略他右手的那柄穿透了少女心臟的絳儀的話。

  簡禾晃了晃。

  她眼睜睜地看著上輩子的自己動了動,似乎想倔強地重新站直,對他說句話。卻因傷重,一動就嘔出了一大口血,眼珠慢慢地失去了光澤。

  簡禾一直覺得——姬鉞白的那個失敗的任務,是結束得最乾淨利索的。有痛覺屏蔽功能在,她被冷不丁捅死了,頂多就是錯愕,肉體上並沒有什麼痛苦。

  沒想到,後面還有這一齣——

  銀光一竄,絳儀劍刃滑落血珠,滲入泥塵。一個黑衣侍從站在了「姬鉞白」的身後,恭敬地一點頭。「姬鉞白」慢條斯理地攏了攏長髮,頭也不回,淡淡地說了三個字。

  雖然沒聽聲音,可看唇形,他說的是——

  「扔掉吧。」

  ……

  接下來輪到了賀熠、夜闌雨,無一例外,都是終止在了她任務失敗的那一刻。最後一世結束,定格的畫面轟然湮滅成了塵埃。

  簡禾發著抖,脫力地跌坐下來。

  原來如此……那些淡藍色的光暈,是她的任務數據。

  這是一個數據亂飛的空間。

  當年,在四個任務都失敗後,她的意識被藏進了數據庫很長一段時間。意識的儲存形態也是這種遊遊蕩蕩的光暈,所以才會覺得眼熟。而在回到人世,重新進入人的身體以後,這段時期的記憶被淡化模糊了,故而沒有一下子記起來。

  系統:「宿主,你還好嗎?」

  「不好!」簡禾把頭埋在了臂彎裡:「為什麼你非要我重溫一遍自己是怎麼死的?這有什麼意義!」

  系統:「十分抱歉,宿主,這不是出自我們的主觀意願,而是在任務的最後,數據歸一的必須過程。你睜開眼睛看看吧。」

  簡禾緩緩地將頭從臂彎中抬起來,籠罩著她的黑霧潮水般褪去,視野亮了起來。她才發現,這裡是一座穹隆極高的巨大地宮,無門無窗,繪滿金色妖獸。

  地宮的正中心有一個直徑達百餘米的巨坑,一看就並非人工開鑿、邊緣平滑的那種,而像是有個浮在半空的巨大東西在這裡爆炸過,才會震出個大坑來。邊緣被劈得四分五裂,狹長的裂痕閃電一樣遍佈了整座地宮,甚至還爬上了牆壁,堆滿了水澤波紋的焚骨石,時隔百年,仍是魔氣熏天。

  毋庸置疑,魔界之門曾經就是開在這裡的!

  奇就奇在,深坑的正中間,焚骨石之上,有一口長長的空棺側翻在地,落滿了塵。

  封一次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為了避免它重開,必須施以秘法,並獻上一個鎮壓得住的祭品,加強效果。

  棺材只能是人躺的。當年的祭品,一定是個大活人。

  可這口空棺是敞開的,棺材板被人砸得稀巴爛,木碎一片片地插在地上。用來釘上蓋子、有孩兒臂那麼粗的桃木釘,也被粗暴地折斷成了兩截,扔在地上。

  難怪古戰場異象頻發,且蔓延惡變的速度會那麼快了——因為最最重要的「祭品」,根本就沒有進入棺木之中!

  這就相當於是只把門栓輕輕地拉上了,卻沒有上一把鎖。偏偏門的那邊關著的是隻猛虎,它不心血來潮去試探還好,一旦發現這門根本就不牢靠,怎麼可能不反噬!

  只是,簡禾現在已經無暇去看這個空棺了。

  黑霧徐徐散盡,碎裂的數據旋轉凝合,於地宮之中刮起了一陣冷風。

  她原以為不在此處的玄衣、賀熠、姬鉞白、夜闌雨四人,其實一直都在她身邊,只不過一直都看不見彼此、也聽不見彼此的聲音罷了。

  剛才她所看見的一切幻境,他們也都從頭看到了尾,沒有漏下任何一世。不一樣的是,他們不僅看到了結局,還走馬觀花地將整個過程都看了一遍。

  故事中的少女一概化名為「簡禾」,幻象不斷重演,被簡禾隱瞞至今、死活都不肯說的過去,終於殘酷地展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一次次地倒在另外的三人的劍下,他們只能一次次地旁觀著,心痛難忍也無法阻撓幻象。直到幻象有變化,兇手化成了「自己」……如果說原本心中滿布憤怒與憎惡,那麼此刻,就只剩下了錯愕和難以置信。

  幻境裡的「自己」,不止是相貌一樣,就連身材、背景、親朋友人、部下,甚至說話的習慣都如出一轍,唯有人生的軌跡發生了偏差。與其說是幻境在模仿他們,不如說是前一世的再現。

  地宮之中,藍色的數據越轉越快,整片空間都被幽幽的藍光所包饒了。

  一片死寂中,玄衣眼眶猩紅,牙根咬出了血,問道:「都是真的嗎?」

  「……」

  「上輩子和這輩子,我殺了你兩次?」

  比最荒誕的故事還讓人難以相信,夜闌雨心痛難忍,啞聲道:「上一輩子我們親手殺死了你?」

  姬鉞白臉色蒼白,搖搖欲墜,扔下了絳儀,慘笑道:「難怪……難怪你從來都不願意說出真相,難怪你說不出口……你當初,是用怎麼樣的心情嫁給我的?」

  被他們一次次地親手殺死,又再一次來到他們身邊,毫無芥蒂地陪伴著、保護著他們。到底誰欠了誰,這筆賬已經徹底算不清了。

  「咣」地一聲巨響,賀熠踹飛了腳邊的獸頭紋飾,惡狠狠道:「好笑,你們居然信了?!我一點都不會信,人死魂碎盡數投生,哪來的前世今生,三歲小孩都不會信!」

  顛三倒四地自言自語了一會兒,他又跳腳了,恨鐵不成鋼地罵道:「簡禾,你是不是傻了!明知道我殺過你,這輩子就應該有多遠躲多遠的!還來招惹我做什麼,還想我再殺你一次嗎?!我瘋你也跟著瘋,還瘋得不輕!」

  一聲清脆的響聲,於上空旋轉至今的數據碎片終於合一,凝成了一個閃著微光的儲存盤,從上空落下,墜入了簡禾攤開的手心。

  系統:「主線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0點。恭喜宿主,你已經走到了任務的終點,取回了你想要的報酬了。」

  「你的情感,你的記憶,你想修復的數據,都已經交回給你了。」

  從這個時候開始,不止是簡禾一個人能聽見系統的聲音了,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聽見它道:「這裡是一切的終結,也是一切的開端。與其迷惑不解,還不如親眼看個究竟。」

  簡禾手心盡是汗水,緩緩地、堅定地捏住了這個儲存盤。

  塵封至今的記憶大門,至此終於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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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17:06: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六章 《仙途》溫若流

  一百三十年前。

  盛夏時節,炎陽炙地,蟬喘雷乾。

  自魔族撕開秘境邊界,降禍世間,橫行於九州,馭獸作惡、戕害生靈,轉眼已有十年。百姓苦不堪言,談魔色變。無奈,時無英雄,仙道未興,僅憑幾個散修的力量,全然無法撼動魔族這股龐然而霸道的勢力。人類除了忍氣吞聲之外,便別無他法了。

  雪上加霜的是,這邊人禍未消,那頭天災又至。今年入夏以來,九州旱魃為虐,雨師退藏,連續兩月滴雨未落,土地龜裂、枯木垂死,河道乾涸。更是風乾物早,山火頻發。

  弁州的野郊有座宅邸喚作林家莊。三日前的深夜,便是被一場自燃的大火,連人帶宅地燒了個底朝天。林家上下三十多口人無一倖免,淪作亡魂,連條狗都沒逃出來。

  好在,林家的主人在建宅時,遣人挖了一條寬敞的「護院河」。水中無魚,而是插滿了堅硬鋒利、長短不一的鐵條,不論水性多好的賊人,只要下水,都會被紮得滿身窟窿。唯有一條長長的鐵索橋可供出入。

  就是因為這一道屏障,附近的山林方沒有被殃及池魚。

  大火過後三日,這座鐵索橋雖說沒有被燒斷,也已經微微變形,精鐵絞成的護欄上凝積了厚厚的火灰。若是湊上去吹口氣,便會嗆得人滿鼻子灰、咳上半天。

  每當微風吹來,鐵索橋便咯吱咯吱地晃動起來,聲音刺耳,著實讓人膽戰心驚,懷疑它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斷成兩截。

  一個少年叼著根草,蜷著腿側坐在橋欄上,另一隻靴子蹬住了對側的鐵索。

  看模樣,這少年至多也就十五六歲,身姿修長俐落,一襲打了幾個補丁的窄袖布衣,被他穿出了十二分的英氣。再觀其相貌,年紀尚輕,稚氣猶存,卻生得極其俊美,眼角唇峰均往尖處收,豔色如刀。

  這條鐵索橋就這麼寬,他長腿一伸,就那麼跋扈地踩住對面,擺明了要攔路。要麼鑽過他胯下,要麼將人推下去,否則,還真的沒有法子過。

  三個流浪兒,便是被生生地攔在了橋外,沒法進入院中。

  不過,說是流浪「兒」也不太恰當——除了衣衫上的補丁種類多些、頭髮油些,這三人的年紀,看起來比這少年還要大上一兩歲。三人合圍,頗有壓迫之意。

  「溫若流,少給臉不要臉了!」

  「沒錯!林家莊又不是你的,裡面的東西見者有份、來者瓜分,你憑什麼全占了?!」

  ……

  溫若流嗤笑一聲。

  時下大旱,魔族人又四處縱獸捕獵,渴死、餓死、或是直接被吃掉的人,數量倍增,孤兒、流浪兒自然也多了起來。

  人們自身難保,哪有那麼多奢侈的善心分給他們,沿街乞討也無濟於事。

  很自然地,既然從活人手裡討不到錢,他們就會將主意打到死人的身上。

  比方說,有些流浪兒成群結隊,時常會去有魔獸出沒的官道邊上搜尋,還真的時不時能找到橫死的商賈、乃至是商隊的屍身。魔族殺人多半不圖財,故而,這些被吃了一半的屍首上,往往能搜刮到不少錢財。

  至於晦氣不晦氣……連飯都沒得吃的時候,哪有時間思考那麼多。

  還有一種,便是林家莊這樣的情況。商賈之家多有地庫,即使地面的東西燒完了,地庫裡的則未必。這場駭人的山火燒足幾日,方圓數里的人只要不瞎,應該都能看見它的火光。

  這三人連夜趕至,哪想到會被同一座城中見過的人捷足先登,自然不忿。

  「識相點就快些讓開,我們進去後,還能分你點吃的,不然可別管我們不客氣。」

  溫若流支著下頜,訝然道:「啊?你們想對我怎麼個『不客氣』法?」

  而就在這時,長索橋忽然震了起來,自林家莊的莊門,奔出了一個七八歲、滿臉黑灰、拖著兩條鼻涕的小童,高舉著一個果子,蹬蹬蹬地竄上了鐵橋,邊跑邊開心地嚷道:「哥哥!哥哥!裡面真的有吃的!」

  勁風拋來,一個果子砸到了溫若流的心口,被他接住了。小童見到果子進貢到了他手上,目的達成,喜滋滋地溜走了。

  三個流浪少年眼都瞪直了,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眼珠隨著那顆果子轉。為首的少年終是忍不住,低聲罵道:「小野種!」

  溫若流剛啃了一口果子,聞言眯眼道:「你再說一次。」

  流浪少年道:「說就說,小野種!你還真以為自己懂點旁門左道的妖術就了不起了?就比別人高貴了?一個連爹媽也不知道是誰的大野種,現在還帶了個小……」

  話沒說完,他的心口就被人踹了一腳。可這一腳下去,卻似有一股透明的氣流順著他的胸骨貫入四肢百骸。一瞬之間,如閃電貫體,爆裂的苦楚撐得這流浪少年渾身驚顫,冷汗直冒,往後直退數米,痛叫著滾落在地。

  另外的兩個少年早就聽聞這姓溫的小子懂點「妖法」,不用兵器,仍能弄得別人痛不欲生,此前沒親眼見過。眼下目睹了同伴的教訓,慌忙撂下了幾句狠話,拽起同伴,逃之夭夭。

  與此同時,林家莊內的一角。

  火災當夜府門被堵死。但凡活物,均被燒融成了灰泥,連骨頭都撿不著。除了地庫之外,廢墟之中,本該是空無一人的。林家莊後院的茅屋中,一個髒兮兮的大水缸卻詭異地震動了一下。

  意識猛然灌入軀殼之中,恍如經歷了一次裂解與重組,簡禾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抱著膝,縮在了一個狹窄的、呈橢圓形的空間中,頭頂有個開口,映入了些許光芒。

  簡禾:「……?」

  這哪?

  什麼情況?

  系統:「恭喜玩家降落成功。」

  後背徐徐滾落了一滴碩大的冷汗,簡禾掙動了片刻,沉重的水缸仍然屹立不倒。簡禾硬著頭皮,東敲敲西敲敲,終於發現,自己如今正像隻炸蝦一樣,縮在了一個巨大的水缸裡。

  簡禾:「……」

  不妙,不太對勁。

  今天對於她來說,其實是個意義重大的日子——畢竟是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的第一天上任。

  這年頭,沒有學歷在哪都不好找工作。作為一條吃星際聯邦的孤兒援助基金吃到成年的蛀米大蟲,簡禾成年以後,在競爭激烈的帝都星四處投遞簡歷,碰壁碰到滿頭包,仍沒找到工作糊口。原本都心灰意冷,動了收拾包袱回母星搬磚的心思了,卻在這個關頭,接到了迷境公司的錄用通知。

  迷境公司,乃是聯邦之中的一家極富盛名、技術頂尖的遊戲公司。

  新一季度,他們開發了一款喚作《仙途》的擬真人仙魔遊戲。在競爭對手都忙著開發「在線組隊打怪升級流」遊戲時,迷境公司反其道而行之,搗鼓出了一款全息單機遊戲。

  單機遊戲,顧名思義,不用聯網,自己跟自己玩,或者說,自己跟遊戲預設的NPC玩。

  這種遊戲,一般都有幾個限定的結局,達到結局,遊戲便自動終止。

  不管在前面加上多少不明覺厲的前綴、往故事中塞入多少豐富的元素,只要它的本質如此,也就免不了「沒有重複可玩性、難圈錢」的缺點。

  其次,作為仙魔打怪遊戲,肯定會有發佈任務的NPC。一般而言,在同一個地點,玩家永遠都只會遇見那個NPC,他永遠在幹同一件事,譬如白天去找他,他在賣蟹黃小籠包,晚上去找他,他還是在賣蟹黃小籠包,也不斷重複預設好的幾句機械的話:「早安」、「晚安」、「早安」、「晚安」……

  就問你無聊不無聊!蛋疼不蛋疼!

  而《仙途》的研發,卻是個前所未有的創舉。

  這是一個「富有生命力」的遊戲。

  迷境公司的技術,已經達到了可以讓遊戲主要角色擁有自己的性格,經過精密的測算,在不崩人設的範圍內,精準地給出不同的反應。本質上還是數據,卻賦予了他們極其貼近真實的「人性」。

  玩家通過自創角色,全息進入遊戲之中,進行修仙、戀愛、交友、獵魔等行動。《仙途》浩瀚宏偉的世界觀,豐饒廣袤的九州地圖,數不勝數的宗派世家,仙氣絕倫的畫風,迥異的人設,複雜的關係網,層出不窮的任務系統……

  光是在「仙魔大戰」這段主線劇情中佔有一席之地的重要角色,便有二十多個。更別提那些數不勝數的NPC。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會隨意走動,有喜怒哀樂。或許今天還在賣蟹黃小籠包,明天就提起劍,雄赳赳、氣昂昂地加入了殲魔大軍,非常自由!

  玩家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如何經營自己的人生,譬如與某世家子弟成婚,或是上前線打魔族,甚至能反過去投靠魔族。

  除了玩家以外,這個世界裡的所有角色都是數據設定。

  正因為可以揮斥方遒,發展出無數種關係和情感,親情、愛情、友情……所以,這是一個沒有攻略、沒有限定結局和過程的遊戲。真實得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的維度之中,過上了別樣的人生。

  自從《仙途》的遊戲概念問世以後,就已在聯邦引起了巨大的震盪,無數玩家翹首以盼。

  當然,在問世之前,所有遊戲都有繞不開的一步,那便是【測試】。測試系統運轉是否順暢,看看遊戲角色有沒有攻擊玩家、反人設的違規行為,更重要的,是要激活出那二十多個重要角色的【人性】。

  說到底,再精密的設置和測算,也改變不了他們是串數據的事實。平常的NPC還好說,可若是那些可以與玩家談戀愛的角色,就不得不追求更細膩的人性和情感。

  由測試員親自去陪伴他們、傳遞給他們何為情感,這就是【激活】的方法。

  ——當然了,上面的都與簡禾沒有任何關係。

  《仙途》的某個NPC測試員因故不能上任,簡禾才會被臨時提溜出來,頂替上崗,事實上,她連遊戲資料也沒有讀幾頁。

  主要角色的激活根本輪不到她這個新員工。故而,她領到的,是一個路人得不能再路人的NPC角色——賣煎餅的姑娘,任務很簡單,就是每天做做煎餅,觀測她那條村子的NPC有沒有好好幹活、好好吃飯。

  簡禾:「……?」

  說好的賣煎餅姑娘呢?

  怎麼會成了缸中炸蝦??

  不用猜了,這個破系統很明顯就是把她錯送到了另一個角色的身體裡了啊!敢不敢不這麼坑爹!

  系統:「玩家您好,我是為您服務的《仙途》智能系統。由於系統初次運行,難免會出現小BUG,敬請見諒。」

  賺錢不易。簡禾捂額,喉頭發腥,試圖講道理:「不是,你們連玩家的身體也能弄錯,這叫小BUG嗎?」

  簡直令人髮指!

  系統:「還有一點補充說明。」

  「……」簡禾隱約有了點不好的預感:「你說。」

  系統:「由於系統降落錯誤,目前您用的是自己的身體,無靈力,無修為。降落的時間也發生了謬誤,您比《仙途》的主線提早了五年來到遊戲裡。回收謬誤需要一段時間。由於一個世界只有一個玩家,而且您用的是自己的身體,各種輔助功能無法展開,請多多保重。在遊戲活到我們修正謬誤,接走你的那天。」

  簡禾:「……」

  《仙途》遊戲的開端,是在仙門實力提升,可與魔族抗衡,且叢熙宗與赤雲宗聯手,揭竿而起,正式打響仙魔大戰打響。

  比它早五年來到遊戲裡,也就是說……現在外面正是一個危機四伏、魔獸橫行、隨時食人的世界。

  簡禾兩眼一黑,堵在喉間的那口老血終於噴了出來。

  嘔血這種事,嘔著嘔著就自行止住了。簡禾花了半分鐘接受現實,心道:「藏在這兒破缸裡也不是事兒,總得出去再想想辦法。」

  她朝上蹬了蹬,慢悠悠地鑽了個頭出去,兩隻眼珠轉了轉。

  這是一個破敗的庭院,靜悄悄的,廊柱焦爛,白牆熏黑,磚牆也倒了一半,一看便知道此處曾遭到烈火侵襲。簡禾愁雲慘淡,歎了口氣,不慎吸到了缸口的火灰,鼻子一癢,猛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驚掉了一地枝丫。

  孰料這大缸竟然是放在了兩塊磚頭之上的,簡禾大蹲在裡頭,三百六十度轉了一圈,試圖站起身來,缸身卻猛地一晃,整個倒了,不可控制地朝著一面白牆滾了過去。

  簡禾:「……」

  她大驚失色,急中生智,能屈能伸地連忙將頭縮回,卻還是免不了被震得頭昏腦漲。豈有此理,此地不宜久留,簡禾用手支著地,苦逼地蹬住了缸底,用力地朝外爬出來。

  爬到一半,姿勢不慎,卡住了。

  正猙獰地與這黑漆漆的大水缸對抗著時,恰好,方才拋果子給溫若流吃的那個小童正一邊啃著果子,一邊晃進了這方庭院。

  終於見到一個活人了,天助我也!

  簡禾大喜道:「小弟弟!來幫個……」

  那頭,這小童瞧見一個滿臉黑灰的人正扭曲地從缸中爬出,對他揚起了一排白牙,嚇得一個哆嗦,小臉煞白,將果子一扔,一邊尖叫一邊跑遠了:「哥哥!哥哥!有怪物!那邊有個怪物!」

  簡禾:「……忙。」

  沒一會兒,那小孩兒就沒影了。簡禾尚不知自己尊容,顧影自憐地心道:「嘿,還『怪物』,沒禮貌,我長得有那麼嚇人麼?罷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牆邊就有塊磚頭,簡禾用力地往外爬,伸長了手去搆它。

  哪裡知道,手還沒碰到磚塊,她就感覺到有一滴濕濕的唾液滴落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簡禾愕然了一瞬,盯著自己的手背看了片晌,眉毛一跳,抬起頭來。倒塌的牆根上,趴著一尊半損毀的武神石像。

  原本微微閉上的慈和雙目,此時卻詭異地圓睜著,直勾勾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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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不論氣質、家世等,少年溫若流的【硬件】長相,就是少年姬鉞白的長相。(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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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17:06: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七章 抱大腿

  這尊武神像金剛怒目,栩栩如生,此刻卻好似有人往它臉上吹了一口氣,褐灰臉龐泛出了鮮活的血色。粗糙的眼珠子放出精光,嘴唇裂開,將整張石臉割裂成了兩半,舌頭沾滿唾沫,在尖牙後悉悉索索地蠕動著。

  饒是早已知道這兒的世界觀是玄幻風的,但是,看設定腦補了一百遍,也遠遠比不過親自看上一眼來得驚悚。

  簡禾:「系統,這什麼鬼東西?!」

  系統:「宿主,這是被血光催化而成的魍魎。危險指數:中級。」

  與仙道盛強的後世不同,當今世道,百姓還處於十分篤信神明的階段,沒事就燒燒香、拜拜神,祈求上天護佑。可供拜祭的雜七雜八的「神」也多到數不勝數的地步。就連一個平日只有掃帚光顧的後院,林家莊也要擺尊野神像在這充充門面,就可見一斑了。

  逸散在天地間的靈氣前所未有地充沛,甚至到了滿溢四竄的程度。人為天地之靈,同樣是石頭做,一個雕成人形的石像,天生就比石墩、圍牆等物容易得靈。在目睹林家莊的慘狀後,這尊武神像浸染了濃郁的血氣,自然而然就被催生成魍魎了。

  「呵……呵……」

  鬼石像喀拉喀拉地咧開了嘴,如壁虎攀牆,猩紅的眼珠饑腸轆轆地蹬著簡禾。

  簡禾咽了口唾沫,萬千思緒翻江倒海,火速地倒騰出了一個短促而有力的字:「跑!」

  危急之時,如有神助,她一扭腰,便像泥鰍一樣,蹬掉了卡住自己的黑漆漆的水缸,手腳並用地爬了出來。聽見風聲,看也不看,就往旁邊一個打滾。

  才剛滾出了幾米,剛才藏身的水缸就已經被當空砸了個四分五裂!若是遲了一分半秒,那淪落成那個下場的就是自己了。

  鬼石像轟然落地,衝勢太猛,整片大地都在震盪!這東西看著是笨重,其實動作異常靈巧,低嚎一聲,馬上就站穩了。簡禾扇開了撲面而來的灰塵,忽然感覺到屁股下墊著的土地空了。

  簡禾:「……」

  這個後院的下面,居然是個挖空了的地庫,就這樣被鬼石像一腳踩塌了。短促的尖叫聲卡在了喉間,簡禾瞬間失重,隨著一堆磚瓦,與這鬼石像一前一後地掉了進去。

  好在,這地庫的天花只有兩米多高,頂多摔疼,不會摔出毛病來。

  簡禾「哎喲」一聲倒在了地上,全身的骨頭好似都要散架了。但是,也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疼?

  她半死不活地睜目,發現自己的臉正貼著一個平坦的胸膛,雙臂還死命地箍緊了對方勁瘦的腰肢。

  簡禾的心臟砰咚一跳,忙不迭抬起頭來,近在咫尺地看見了一雙震怒的淺灰雙瞳。

  事情就是那麼湊巧。這林家莊的庫房遍及大片的園區,偏偏,簡禾就是揀中了這個地方摔下來,從天而降,將毫無防備的溫若流當作了緩衝的肉墊。

  而那尊鬼石像摔在了她的不遠處,已經被瓦礫掩埋了。

  雙方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溫若流臉色鐵青,胸膛起伏,厲聲道:「你……」

  話沒說完,他忽然警覺地凝目,看向了簡禾後方,臉色微變。

  角落裡那埋住了鬼石像的瓦堆在正在拱動了一下,不斷有砂石滾落。

  這點兒的高度,連人類的血肉之軀摔下來也沒事,自然對石頭造成不了傷害。

  一聲巨響,一隻猙獰的石手從瓦楞中破土而出!

  鬼石像背肌隆動,毫髮無損地撥開了鋒利的磚頭,鑽了出來!一塊尖銳的瓦片卡在了他牙齒間,使其無法合攏嘴巴。鬼石像被迫張開的下頜不住顫抖,瓦片哢擦地爆出了一條裂痕,竟硬生生地被他用咬合力嚼碎了。

  將碎片都吐出來後,鬼石像泛著綠光的雙目終於虎視眈眈地轉向了他們。

  簡禾本來已經要放開溫若流的了,見狀,又情不自禁地摟緊了對方的腰,驚叫道:「來了來了!」

  嫌她礙手礙腳,溫若流一手拎住了她的衣領,將人拽了下來,惡狠狠道:「走開!」

  「哦!」簡禾非常識時務,駕輕就熟地滾了,縮到了牆角去。抓住這匆匆的時機,瞥了此地一圈。

  如果沒猜錯,此地應該是林家的一個兵器收藏品庫,偌大的空間中,放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

  觀其造型浮誇,鑲金帶銀,懸於牆上,便可知道大都是觀賞價值大於實用價值的繡花枕頭,招呼到那鬼石像身上,十柄之中有十一柄都會被拗彎,還沒有一支足夠長和堅硬的鐵枝好用。

  簡禾掀開了木箱的蓋子,飛快地翻找著,還一邊將小塊的硬邦邦的鐵器都朝著那鬼石像扔過去,準頭奇佳,甚至砸掉了它那個尚算英武的鼻子。

  終於,這積滿灰塵的木箱翻到最後,讓她看到了一把漆黑的弩,弓弦有點兒鬆,但應該還可以用!

  那邊廂,剛將簡禾推開,鬼石像就撲到了眼前,腥臭的氣息撲到他面上。這樣的距離,已經來不及用武器抵禦了,如若有半秒猶豫,致命處就會被咬住。

  無論如何都躲不開了,溫若流咒駡,飛踹起一腳,挫飛了它幾顆牙齒,也等於是硬生生地將自己的腳送到了它的嘴裡。

  石像鬼大喜,一口咬了下去,拖著他往外走。

  淡紅色的血滲出了靴子,溫若流的俊臉扭曲了一下,早有準備的另一隻手抄起了一支散落在地的長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捲起了腰,一手握住了鬼石像的鎧甲,另一手高高舉起,朝著這這鬼石像的眼睛狠厲地紮了進去!

  鐵刺入石,碎屑四濺。鬼石像慘叫一聲,緊合的嘴巴終於鬆開了。溫若流好似沒事人一樣,將負傷的腿從它的尖牙上提了起來,落回地上。

  一排血洞汨汨地滲出了血,溫若流捂住了傷口,眉毛亂跳,目光冰寒。

  從有記憶到現在,他從來都沒吃過這樣的虧!

  就在這時,簡禾瞅準時機,道:「快接著,是弩!」

  溫若流一凜,倒轉回身,敏捷地接住了迎面扔來的黑影,低頭一看,是一把沉重的弩。

  弩身已經有些微的變形了,但彈力猶在。

  下一秒,又是一條黑影飛來,簡禾道:「這是箭,接好了!」

  來不及猶豫了,溫若流舔了舔嘴唇,飛快將弩箭裝到了弩上,單手平舉,單膝躬身。勁風震空,短而尖銳的弩箭直直地飛過了短短的距離,穿透了這尊鬼石像的額心,碩大的頭顱頃刻間蹦碎成了碎塊。

  要說這鬼石像最容易置人於死地的部位,不外乎是它的嘴巴。沒有了頭以後,它既不能視物,也不用咬東西了,殺傷力大減。可它畢竟不是活物,遭此重創,也還沒「死」,微微晃了晃,憑藉著失明前一刻的印象,在這黑乎乎的地庫裡橫衝直撞起來。

  四處都在搖晃,再讓它多撞一會兒,這地庫恐怕就得塌了,必須速戰速決。

  溫若流忍著足踝的疼痛,閃到了一旁,手挽弩箭,弓弦仍在微微顫動。

  見到攻擊有效,簡禾大喜,再接再厲地拋了一支箭過去,道:「這兒還有!」

  瞬息的功夫裡,溫若流又將一箭置於弩上,弦拉到了最盡頭,電光火石間,思索道——弩身被烈火燒融了一部分,準頭並不怎麼好,箭的數量也極其有限,必須每一支都用到實處。

  不消兩秒,結論已出。

  砰砰幾聲爆裂的炸響,兩箭齊飛,射入石中!尖銳的碎屑四處飛濺,四五支弩箭用完,簡禾屏住呼吸,看見那鬼石像的四隻手腳都從關節處被卸掉了,再也無法維持原樣,碎成幾塊,散在了地上。

  只是,散歸散,卻沒有紫煙冒出來。且石塊之間好像鑲了磁鐵一樣,在微微顫抖著,互相吸引。

  簡禾攙住了搖搖欲墜的溫若流,驚疑不定道:「為什麼都這樣了也……」

  林家莊的火災才過去了兩日,按理說,就算催生出了魍魎,也應該是還沒嘗過人肉、胃口還沒養開的。只要射碎它的宿體,就能徹底解決問題。

  可是,這鬼石像現在都被五馬分屍了,居然立刻就有了復原的跡象——這說明,它早已食過生人了。

  搞不好,林家莊的受害者並不是全部被火燒死的,其中有幾個人就是被這東西吃掉的。

  溫若流當機立斷道:「走!」

  地庫的門已經塌了,頭頂就有了裂口,兩人踩住了一個要倒不倒的藏櫃,攀上了地面。

  回頭一看,那鬼石像的雙手和身體已經重新合起來了,正在四處摩挲,尋找自己的頭。

  只是,它的頭早就被弩箭射碎了。

  在發現無論如何都找不回自己的頭後,它就會直接捨棄身體的一部分,循著血腥味追上來了。

  溫若流坐在地上,喘了口氣,結下了髮帶,束住了滲血的腳踝。簡禾將人拖了起來,道:「快,馬上離開這裡!」

  原本以為速度會受到延緩,可出乎她的意料,這少年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卻一直咬著牙不吭聲。若非血滴滴答答地淌了一路,他看起來……簡直就像個沒事人一樣。

  不知該說是令人髮指,還是該佩服得五體投地。

  兩人就這樣衝出了府門,踏上了那座鐵索橋,飛快地朝對岸跑去。

  對岸放了一輛板車,上面堆了些果子、食物、零零散散的東西。剛才那個罵簡禾是「怪物」的小孩子,正翹著腿躺在上面。

  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陣呼叫聲,他茫然地坐了起來,便看見了一個臉蒙黑灰、狀若夜叉的女人正摟著溫若流,一瘸一拐地朝這邊跑來:「……」

  背後,鬼石像循著血的氣味,撒開四蹄,在背後窮追不捨。

  小孩兒:「…………」

  這索橋本來就搖搖欲墜,吱呀吱呀的,好像隨時都會斷裂,一次站兩個人還行,但要是上來了一個由石頭鑄成的龐然大物,那就有點支撐不住了。

  鐵索橋的釘口位置根根蹦斷,橋身猛地一歪。簡禾連拖帶拽,三步跨作兩步,剛跑到對岸,橋身終於坍塌了。溫若流勒住了她的腰,兩人一同摔到了土地上。

  那鬼石像原本就是靠著嗅味道才追到這兒來的,橋的一邊斷了,另一邊卻還連著,它十指扒住了橋身,一步步地朝著他們爬上來。

  這東西也太難纏了,居然這樣都還沒擺脫它?

  簡禾急中生智,扶住了那輛板車,指揮道:「用這個將它撞下去!」

  那小孩兒一愣,簡禾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用力地將這板車往橋上一推。車子咕嚕嚕地一沖而下,鬼石像被撞飛,重重地掉了下去,被河床裡密集尖銳的鐵刺穿透了石身。

  雖在不斷嚎叫,卻因被被極其密集的鐵釘固定住了全身,儘管還沒死,但也掙脫不了了。

  終於……安全了。

  簡禾高懸的那顆心終於落了下來,癱軟在地上。餘光卻見旁邊有人舉起了手。

  溫若流的面容陰戾十足,一股透明的氣流從他指尖彈出,在那石像鬼的身上爆開,炸出了一個小坑!

  簡禾:「……!」

  不是吧,這少年居然可以直接攫取空氣中的靈氣而用?

  天地間的靈氣只有通過修煉的方法才能挪為己用,這就是修為的來源。就好比好像匣子裡裝滿了金銀財寶,但必須靠修煉才能打造出專屬的鑰匙。造詣越高,可以打開的寶匣就越多。

  這是常規的修煉法。極其罕見的情況下,一些天賦上乘的人,即使沒有通過修煉,也可以直接捏氣為用,威力自然不能與修煉出來的人比,但如果是混跡在街頭,已經足夠嚇唬人了。

  在仙術沒有普及的地方,甚至會有人將這喚作「妖術」。

  這個少年的身上沒有佩劍,應該從來沒有學過正兒八經的仙術。

  如果是這樣,他在修道這方面的天賦……可以說是非常驚人,是一棵難得一見的好苗子。

  想也知道,世界上並沒有十全十美的捷徑。如果長時間使用歪道來,最大的後遺症,就是會耗傷心性,折損天賦。等他真正想沉下心修煉時,就會發現再也無法精進了。

  這少年信手拈來,毫不收斂,大概是因為嘗到過甜頭,又沒人管教過他長此下去的後果,才會這樣毫不憐惜地用。

  以上的思緒只在電光火石間,一看這少年似乎還不解恨,似乎還想抬手,再送多幾次攻擊來報復。簡禾連忙將他的手摁了下來,阻止道:「不可以。」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有兩道閃電般的目光直直地打在她身上。溫若流道:「你在教我做事?」

  他是聲音有些傲慢、有些輕佻,又透了些未臻成熟的性感,尾音帶了小鉤子一樣,搔得人心癢癢的。

  也是靠得那麼近了,她才看見,在盛陽之下,他的一雙灰瞳的顏色變得更為淺淡,趨近於銀灰。

  「不敢。」簡禾抱膝,小聲道:「你不要這麼凶嘛。」

  溫若流:「……」

  簡禾道:「你剛才救了我,我不能看著救命恩人去死也不提醒他一句。」

  此話一出,溫若流的瞳孔微縮,沉聲道:「什麼意思?」

  果然從來都沒人教過他啊……

  簡禾歎了口氣,認真道:「雖然我是沒有靈力,但是也知道,這樣直接攫取靈氣,輕則損耗心性,重則折壽,今後再難登仙途。你有這麼好的天賦,不要浪費在這裡啊。」

  溫若流垂眸,眼底暗光微現:「你沒有靈力,為何會懂那麼多?」

  簡禾不慌不忙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嘛。實不相瞞,我是個番邦人,我們那邊也有人修習仙功。只不過我天賦太差,沒機會學而已。」

  「……」溫若流捉摸不定地看著她,道:「這樣。」

  不敢再在這個話題上深究,簡禾話鋒一轉,道:「反正那東西現在已經動不了了,還不是任我們為所欲為。你要是不解氣,我們可以撿點石頭扔它嘛,我幫你撿,你來扔,哪用得著自己上。啊,不過在那之前,得先把你的腳傷處理一下。」

  豈料,就在這時,那被釘死在鐵條上的石像鬼忽然睜開了眼睛,兩人之間的空氣裡倏地發出了一道刺目的紅光!

  紅光驟然縮細,形如一條長長的紅繩結成的鐐銬,兩端捲住了他們二人的手腕,纏繞數圈。中間只留出了三十釐米左右的長度。

  簡禾目瞪口呆,溫若流更是大為警覺,常年在市井流浪的本能,讓他想也不想,就滾到了樹邊,背抵著角落。兩人閃電一樣分開了,這紅光卻沒有消失,閃爍了幾下,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去,消失了個徹徹底底。

  簡禾挽起袖子,不可置信地搓著自己的手腕,都找不著這段紅繩了。它像是融進了自己的皮膚一樣,再無蹤跡。

  可在這時,她的手腕卻忽然一緊,雖然紅繩沒了,可它的拉力卻還在。猝不及防,就將簡禾直接拖了好幾米,一下撲在了溫若流的身上。

  那小孩兒蹲在一旁,看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打敗第一隻小怪,獲得成就【小試牛刀】。隨機獎勵:【戀愛砰砰砰之親密無間輔助包1.0】下載成功,持續時間:三個月。」

  簡禾:「……啊?」

  這是什麼鬼畜的獎勵?

  系統:「宿主,您忘了嗎?本作是個戀愛遊戲,獎勵自然是與這方面掛鉤的呢。為了不讓你被懷疑,這個獎勵才會從『魍魎』的身上發出來。之後,我們還會繼續推出更多精彩的嘗試。此輔助包也會不斷更新版本2.0、3.0,敬請期待。」

  簡禾嘴角一抽。

  這麼生硬的輔助包真的好嗎?有考慮過玩家的心情嗎?

  回頭一看,那石像鬼果然已經開始消解了,就算有氣也沒地方撒。

  這段莫名其妙的紅繩把二人綁在一起了,用刀砍不開,用手摸不著,可這牽引力又是確確實實地存在的。翻來覆去倒騰了許久,都沒發現什麼危害性。

  那小孩兒皺著臉道:「好麻煩啊。這樣你不就一天到晚都要跟這個女人綁在一起了?吃飯的時候怎麼辦,睡覺的時候怎麼辦?不會要這樣綁一輩子吧?」

  簡禾硬著頭皮道:「不會一輩子的,我在我家鄉那邊聽說……這東西的效果,最多持續三個月。」

  「三個月?那還不算久嗎?」

  「阿廉,不會麻煩的。」溫若流用空閒的那隻手摁住了他的頭,微微一笑,道:「我將她的手砍下來,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

  這話說得似假還真,分不出是真心還是假意。簡禾汗毛倒豎,立即拒絕道:「不行不行,這樣太難看了!掛著一條斷臂什麼的。」

  她滿臉都是煤灰,兩隻眼睛卻圓溜溜的,驚恐的時候,特別像某種小動物,讓人特別想伸手,對她搓揉按扁,惹得人作惡欲大漲。

  溫若流明知故問道:「是嗎?那怎麼樣才算不難看?」

  「不要砍手最好看了。」簡禾狗腿道:「我說,既然我們暫時分不開了,你也受了傷,不如這段時間,讓我留在你身邊照顧你吧?我保證,我一定會全心全意地報答你。等到這個東西一解除了,我就不會纏著你了,我會馬上滾得遠遠的,不惹你心煩。」

  其實換種簡單粗暴點的說法,上面那段話可以直接翻譯成「讓我抱你大腿」吧。

  沒錯,經過剛才的那場驚魂搏鬥,她已經深深明白到了,在這個世道,要是沒有靈力加持,根本連開場半分鐘都活不過。

  系統修正bug的時間應該不會太久……或許,還不用等三個月那麼久,一個月兩人就能解綁了呢?

  現在兩人都綁定在一塊了,如果能順理成章地跟著他,一定比她一個人瞎跑更安全。

  「帶著你也不是不行。」 溫若流支著腮,慢條斯理道:「但是從現在開始,你得全聽我的話。」

  見到過關了,簡禾鬆了口氣,道:「必須的!」

  阿廉將散落在地、好不容易挖到的一些果子都放入袖中後,搓了搓手,道:「哥哥,我們現在回去嗎?」

  「帶上東西,走吧。」

  從林家莊走回城鎮,需要大半天的功夫。有人攙扶著,果然走得很快。

  雖說野郊常有魔獸出沒,但在大白天時,還是比較少的。更何況,弁州靠東的這一帶也不是魔獸的捕獵場所。

  走了半天,簡禾也發現了,他們腕上的紅繩的牽引力的大小,似乎是因人而異的。比如說,她就根本拖不動對方,只要離開溫若流三十釐米以上,她就再也走不動了。反過來,對方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拖拽到身邊。

  說了要使喚她,溫若流果然半點都沒有委屈自己,半個身體都壓在了她纖瘦的肩上。簡禾累得骨頭都要散架了,才終於看到荒涼的長路盡頭,坐落了一座古城。

  黃昏暮晝,殘陽滴血。

  江羱是坐落於弁州渭水之東之中的小城,青山環伺,風景絕美。可惜,因大旱數月,美景早已凋敝。城門大敞著,根本沒人看守。

  大路上的路人很少,即使有,也都行色匆匆、低著頭走路。

  而奇就奇在,從進城開始,溫若流就拒絕了她繼續攙扶,面不改色地用那條傷腿繼續走路了。

  走在路上,簡禾能感覺到有不少探究的目光從民居的二樓投在了他們身上。兩旁幽深的巷子裡,也有一些衣衫襤褸的流浪兒正直勾勾地看著他們。

  這個時候,仙門尚未崛起,莫說是鎮守一方的勢力,就連散修也不常見。

  正邪兩極,素來互相抗衡,你弱我便強,你強我便弱。按此道理,這個時代的魍魎,也比後世要野蠻和大膽許多。

  譬如說,低階的魍魎,在後世只會在野郊徘徊,嚇唬趕路的活人,趁機吸取陽氣。可在這個時代,就連人類集居的城中,也有魍魎敢大搖大擺地進來。還不止吸陽氣那麼簡單,更有可能啃食人肉。

  故而,每逢日落,幾乎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否則,要是在路上撞見不該見到的東西,除了自認倒黴,別無他法。

  穿過了大半座城,他們最終停在了一座廟宇前。

  這座廟宇的規模極大,數根頂天立地的高柱,層層疊疊,據說十多年前,此地曾是弁州地帶最靈驗的一座神廟,香火極其鼎盛。在魔族剛降禍於人世時,很多百姓都不遠萬里地過來拜神,祈求上天開眼,可以將魔族驅趕走。

  事實證明,這並沒有什麼卵用。連活命都成問題時,人們哪有閒心來燒香,此地自然就門庭冷落起來了,還成了流浪漢的黃金暫住地。

  門扉緊閉,溫若流整了整衣領,用沒受傷的那條腿,趾高氣昂地踹開了虛掩著的木門。

  兩扇門蹬地狠狠撞上了背側,還回彈了一下,塵土噗噗地從空中落下。

  簡禾連忙退了一步,慘不忍睹地心想:「他再用力點,搞不好這門就要塌了。為什麼要這樣做?」

  廟內,巨大的榆木神像落滿了灰,悲鳴的面容背著光。

  簡禾適應了光線後,才看見這裡早已經劃分好了陣營,不同的角落,坐了成群的流浪兒、孤兒,彼此涇渭分明,互相警惕。

  地上淩亂地鋪滿了乾裂的草席。角落裡,甚至還有人為了兩塊乾硬的饅頭在廝打著。一些流浪兒臉色蠟黃蠟黃的,一看就是很久沒有吃過正經的飽飯了,縮在角落中,羨慕地看著有東西吃的人。

  而且,入目所見,都是男人。她雖然糊得滿臉都是泥灰,也還是馬上有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她後背,像針紮一樣。

  一個人搓搓手,陰陽怪氣地道:「哎喲,看來有人已經滿載而歸了?」

  正是白天的時候曾經在林家莊門口找過他們麻煩的那三人組。

  霎時,一些挨餓了一整日,什麼都沒撈到的人抬起了頭。

  溫若流停住腳步,陰惻惻道:「都裝進我肚子裡了,怎麼著?」

  說罷,警告的視線如冰刀一樣掃視了四周一圈。一些膽小想佔便宜的人忽然記起了這跋扈的小霸王懂得「妖法」,都顫了顫,低下了頭去。

  簡禾有些不安,肩膀已經被溫若流攬住了:「別發呆,走。」

  廟中走廊眾多,其中的一個房間便是溫若流的棲身地。

  在這裡,流浪兒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混得不好的、容易捏的軟柿子,都只能在外面睡大通鋪,還得冒著被後來者拳打腳踢、搶走鋪位的危險,哪天魔獸來了,讓拖出去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唯有狠一點的,才可以在這種如狼似虎的地方活下來。

  在早年,他也只能睡在外面。是發現了自己會攫取靈氣攻擊人後,才爭到這個地盤的。

  阿廉蹦蹦跳跳地將門關上,簡禾環視了一圈,這兒就真的只是一個「房間」,連幾樣像樣的家具也沒有,地上鋪了些禾稈草,還有兩張稍微乾淨些的板子。目測是睡覺用的。

  簡禾將人攙扶到了其中一張上,拉起了他的褲腿。

  看到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人,她好像有點兒明白剛才進來的時候,他為什麼寧可忍著痛也不肯示弱了。

  足踝上分佈了四五個血洞,好在並不算太深。走了那麼久,用來束住傷口止血的髮帶已經被染濕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獲得成就【找到暫住地】。獎勵發放:療傷聖藥x1。」

  衣襟裡沉甸甸的多了一個小瓷瓶,簡禾不動聲色地取了出來,道:「這是止血的藥,可能會有點兒刺激……」

  溫若流打開了瓷瓶,倒出了些許粉末,確定不是毒物後,才交回給她。

  說著說著,簡禾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還不知道這位大佬叫什麼名字。

  在印象中,《仙途》並不是每一個NPC都有戀愛選項的。可以跟玩家談戀愛的,其實就只有那幾個角色……

  意識到自己或許遺漏了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簡禾心臟一動,試探道:「那個,恩公,我叫簡禾。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溫若流抬了抬眼皮,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簡禾:「……」

  嗯?!

  她只不過是隨便抱條大腿,居然一下就抱上了最粗的那條?!

  設定集裡說好的「端雅高潔的叢熙宗名士」呢?原來巨巨您少年的時候是個街頭小混混嗎?!

  系統:「設定集寫的是數據設定的二十歲時的他們。你早來了五年,自動填充的部分自然會跟設定集有出入。不過,不用擔心,到了運營前,系統會做一個總調試,凡是出格的數據都會被修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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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17:07: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八章 戲癮,洗澡

  真是難以想像,自己會撞上在仙魔大戰中大放異彩的傳奇人物的黑歷史時代,還被綁定在了一起。怪不得這麼有王霸之氣……

  詫異之餘,簡禾也有點兒感慨和開心——降落錯誤,也算是意外地造就了一段緣分了吧?等系統修正錯誤後,她跟他這兩條意外相交的平行線就要各奔東西了。

  溫若流長腿舒展,靠在牆上,頭轉向了另一邊,沒有看自己的傷口是如何被清理的,只是手指時不時就會蜷縮,似乎是有點兒抽痛。

  出於「憐香惜玉」的心態,簡禾一邊擰開塞子,抖動手腕,輕飄飄地往那幾個駭人的血洞上傾灑藥粉,一邊偷偷觀察溫若流的表情。

  然而,才剛灑上去,傷口立即滋滋地冒出了煙。簡禾嚇了一跳,煙氣消失以後,稀稀拉拉地淌著血的傷口竟然已經凝了一層薄薄的血痂,堪稱是bug級的修復速度。

  溫若流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道:「我從來都沒見過這種藥粉。」

  簡禾有點得意,嘀咕道:「你不知道的多著呢。」

  溫若流眯起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簡禾咳了一聲,道:「這是我家的祖傳秘方。」

  溫若流並沒有放過她:「你說你是番邦人,你究竟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簡禾含糊道:「那個地方遠著呢,比九州最邊陲的地方還遠。我看過這裡的地圖,都沒有標識出我家鄉的名字,說了你也肯定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不遠萬里來到這裡?」

  簡禾胡謅道:「我是被人賣到九州來的,就是中途偷偷跑掉了而已。」

  說這話,藥粉已經完全乾涸了。阿廉搬了張小板凳,將自己的臉擦乾淨了,才在房間一角的一個不起眼的矮櫃中翻出了一道雪白的布條。

  「雖然是結了痂了,可保險起見,還是包一下吧。」簡禾將它展平,繞著溫若流的腳踝數圈,手一抖,打了個蝴蝶結。

  是錯覺嗎?溫若流的嘴角似乎抽了抽……

  他的衣服滿是血污和沙塵,乾了又濕,濕了又乾,黏在身上極不舒服。溫若流站了起身,倚坐在窗臺上,伸手接過了阿廉遞來的乾淨衣裳,紮起頭髮,解開了衣服,露出了精瘦而薄有肌肉的上身,日光在他深陷展平的鎖骨上流連著,薄汗閃閃發亮。

  簡禾抱膝坐在地上。她現在最多只能離開溫若流三十釐米——這是指他們的任意身體部位的最短距離,自然避不開這樣的場面。

  生活不僅有風花雪月還有吃喝拉撒。吃飯可以一起吃,睡覺……勉強可以一起睡,那洗澡的時候呢?人有三急的時候呢?

  她在這廂愁雲慘淡地思索出路,視線放空。溫若流剛擦完汗,手伸向了自己的腰帶,忽然一頓,轉過頭來,蹙眉,看著呆呆的她。

  迎面飛來一件衣服,簡禾剛從思緒中拔出,視野就暗了下。溫若流把他的衣服拋過來了。就這須臾的功夫,他已經將褲子換好了,挑眉道:「替我洗了。」

  簡禾抱住了他換下的衣服,「哦」了一聲,咕嚕一下爬了起來,又一下被揪住了。

  溫若流嘖道:「站住,明天再去。我現在不想動了。」

  簡禾被他拉回了原地,委委屈屈地坐在兩塊並排的木板之間。溫若流說躺就躺,掃走了沾在木板上的雜草,便枕著手臂,背靠著牆躺了下來。

  簡禾忍了一會兒,旁邊許久沒有動靜,她悄悄望了他一眼。溫若流是面朝著她躺下的,面帶疲色,髮帶早就鬆了,漏出的黑髮鋪散一地,呼吸略有些重。

  簡禾伸出五指,在他眼皮前晃了晃,沒反應。又故意做出要戳他眼睛的動作,還是沒反應。

  簡禾:「……」等一下啊大大,你還沒安置好我呢!你怎麼就直接睡著了!難道我要在這枯坐一晚上?

  阿廉嗒嗒地走過來,將自己睡的木板拖到了房間另一個角,哼道:「別看我。既然你暫時跟哥哥分不開了,那就好好地守著他吧。別怪我不提醒你,要是吵到我哥哥睡覺了,你就等死吧。」

  聽這意思,溫若流是有起床氣嗎?

  阿廉那邊也沒聲音了。簡禾望天思索一陣,將懷裡的衣服團成了一小團,枕在腦袋下,和衣躺了下來,規規矩矩地把手搭在腹部上。

  房間裡沒有燈,室內的光線越來越昏暗。但仍能看見乾裂的磚縫間,有蜘蛛爬出,雜草的影子微微晃動。身下墊著的磚頭又硬得很。一牆之隔外,時不時有人走過。

  這麼簡陋的地方,簡禾原本只是打算眯一眯,沒想到合上眼睛沒多久,她就禁不住睏意,睡死了過去。

  翌日,簡禾是被一隻小手給推醒的。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時,她昨晚那個刻意的睡姿早已散了,而且躺著的也不是石頭,上半身整個擠到了溫若流的「木板床」上,腿則伸得遠遠的,四仰八叉,極為奔放。

  阿廉的臉在她眼前放大了,鄙夷道:「起來,起來,你怎麼比我們還能睡?睡相還忒差,叫半天都不醒。」

  溫若流正盤腿坐在旁邊,低頭玩轉著一把從林家莊地庫撈回來的小匕首,一刀紮進了一隻野兔的脖子裡。旁邊的灶臺上,已經架好一口鍋了。

  簡禾一個激靈,坐了起來。那隻斷氣的野兔被扔到了她面前,溫若流抱臂道:「我今天要吃烤兔子。」

  簡禾燒水拔毛做得飛快,將兔子串到了架子上烤。等表層的皮肉都熟了後,一股誘人的香氣飄散到了空氣中。

  昨晚到現在,他們都只靠水果來填肚子。饑腸轆轆時聞到肉味,換誰都忍不了。只可惜兔肉還沒熟透。簡禾一邊轉著小鐵枝,一邊期期艾艾地道:「溫若流,我昨天晚上沒有吵到你睡覺吧?」

  「昨晚……」溫若流眉毛微揚,忽然起了點壞心,道:「你知道你自己半夜流口水了麼?」

  簡禾懷疑自己聽錯了:「流口水?」

  不是吧?那豈不是丟臉大發了!

  溫若流懶洋洋道:「真的,流到我衣服上了。不僅如此,你還說了夢話。」

  簡禾忐忑道:「什麼夢話啊?」

  「你說。」溫若流故意停下來,賣了個關子,往牆上一靠,才悠悠道:「說自己很好騙,別人說什麼都信。」

  陌生人隨口編造的話,她居然馬上就信了個十成十,被人耍了也不自知,這樣的人走在外面,不被人騙才怪。難怪會被人從番邦賣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蠢!

  簡禾回過味兒來,知道自己是被耍了,鬱悶地扭過了頭,繼續烤兔子了。

  江羱城處於谷地之中,乃是多條河流的交匯之地,水波豐潤,湖澤眾多,城中的百姓出行多靠划船。自九州大旱以來,江水蒸發,某些水淺的地方從「江」變成了「岸」。但有句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不是全盛時期,江羱的儲水量也足以吊打其它地方了。

  此地就是「江州城」的前身。在仙魔大戰結束後,經歷了重新修整後,江羱城正式易名為江州城——這些就是後話了。

  凡是住在江河湖不多、下雨也少的地區的百姓,為求生存,都在自發地遷居到有水的地方。這就是近段時間,江羱忽然多出了那麼多人的緣故。

  此等亂世,又缺乏鎮守世家的管轄,人一多起來,就容易亂套。難怪城中的氛圍如此不平。

  簡禾去到哪裡都得黏著溫若流,去洗衣服也不例外。瓜分好了那隻兔子,兩人並肩走到了街上,從遠處看來,姿態倒是頗為親密。

  遠處的涼棚下,兩個流浪漢互相打了個眼色。

  其中一人若無其事地走上前來,即將擦身而過時,其中一人的雙腿故意一軟,直直地朝看起來比較好拿捏的簡禾撞了上來。

  簡禾正與溫若流說話,眼前忽然晃來一個黑影。根本都沒碰到對方,對方就像挨了重擊,軟骨蛇一樣倒在了地上,拉起了褲腿,大聲喊冤道:「沒天理啊!當街撞人啦!」

  這人的小腿肌肉微微發黑,舊疾未癒,看上去很可怕,但其實根本不痛。這正是他們一貫的把戲,一路走來,專挑看上去衣著整潔、年紀輕的人下手。前者能增加對方兜裡有錢的可能性,後者則是因為年紀小的人更好拿捏。必要之時,叫上幾個人把他們團團圍起來,恐嚇與施恩雙計並行,對方總會乖乖交上錢袋。

  這一路走來,他們已數不清用這招訛詐過多少人了,屢試不爽。

  配合很默契地,立刻有兩個男人從旁邊的巷子裡衝出來,一個扶著倒地的人,一個橫眉豎目,劈頭劈腦就道:「你們把我兄弟的腿撞傷了,想怎麼賠?!」

  好幾個聽見動靜的地痞從巷中探出頭來,準備看好戲——這幾人應該是初來江羱的,一來就觸了黴頭。訛誰不好,偏偏要去找溫若流這小閻王的麻煩……

  簡禾與溫若流又不是黃口小兒,怎麼會不清楚他們的把戲。

  「賠?」溫若流的袖子微動,簡禾察覺到他又想直接攫取靈氣去攻擊別人,連忙用力地掐了一把他的手。溫若流一愣,簡禾面不改色,改掐為寫,劃拉出三個字——讓我來。

  讓她來?

  溫若流微微有些不解。簡禾甩開了他的手,突然彎膝,在大街正中心躺了下來,捂住了腹部,嚎道:「喪盡天良啦!有人當街踢打孕婦啦!」

  流氓:「……」

  溫若流:「……」

  這樣的戲碼可不多見,被她這麼高聲一嚎,立刻將路人都吸引了過來,圍成了一個小圈,指指點點——

  「前面怎麼了?怎麼圍起來了?」

  「造孽啊!有人當街打孩子媽!」

  「孩子媽?哪來的孩子?」

  「還沒生出來呢,在肚子裡。連孕婦也不放過,真是不要臉啊!」

  「孩子爹是誰?」

  ……

  從沒遇見過這種棘手的情況,更從來被訛詐的人反將一軍。就連該倒在地上裝疼的流氓也目瞪口呆,忘記了繼續捂住腿。

  把人都引來了,簡禾大喜,繼續乾嚎:「大家來得好,都來評評理,這幾個人不僅搶了我們的錢,還當街對我這個孕婦動手動腳,我不願意,他們就將我推到地上去啦!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天理了!」

  群眾譁然。

  流氓聽出了簡禾不僅反將一軍,還夾帶私貨,怒道:「你……你休要胡說八道,我們哪有搶你錢,從頭到尾我根本沒有碰過你一根手指頭。再說了,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孕!」

  「大家聽聽,他這說的是什麼話!難道我每去一個地方都要貼個告示跟人家說我是孕婦嗎?」簡禾佯裝拭淚,道:「我夫君九代單傳,我們就成婚三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個孩子,天天呵著護著就指望著平平安安生出來呢。哎喲……我肚子好痛啊。」

  溫若流此人,在最低層的人們中極其有名。但在這些普通百姓的耳中,卻是第一次聽見。自然不知道他的底細,紛紛露出了憤慨的表情。

  「豈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魔狗已經欺壓得我們夠可憐了,人類還要窩裡鬥,連孕婦也動手,簡直是敗類啊。」

  「快把錢還給人家!」

  ……

  溫若流一臉關切地蹲下來,適時地摟住了簡禾。眼看事情有越鬧越大的徵兆,圍觀百姓的手指頭都要戳進他們腦袋了,三個流氓也是慫了,竟真的扔下了錢袋,面色發青地走了。

  簡禾心中捧腹,面上維持著垂淚的姿態。有熱心的大娘道:「孩子爹,你還愣著做什麼,看得我都急了喲!快把錢袋收好,帶你夫人帶去看大夫呀!」

  「……」溫若流道:「好。」

  他從善如流地抱起了簡禾,一路走出了人群的視線。直到差不多到江羱中的一處偏僻的河邊時,簡禾的戲癮還沒消失,還趴在他背上,「哎喲哎喲」地叫著,頗為動情。

  溫若流道:「孩子媽,別叫了,已經沒人了。」

  簡禾:「好的,孩子爹。」

  兩人靜了對視片刻,不約而同地嘴角一鬆,哈哈大笑起來,尤其是簡禾,已經笑得快從溫若流背上翻下去了。

  突然,她想起了他腿上有傷,就算有那瓶系統特製的謎之神藥,也還沒好全,連忙跳了下地,以免給他增加負擔。

  溫若流笑意未消,道:「你剛才怎麼會突然想到這麼……辦法的?」

  簡禾得意道:「我厲害吧?反應快吧?在大庭廣眾下對付這種流氓,根本不用跟他動手,不就是比誰更沒皮沒臉嘛,看誰耗得過誰。」

  溫若流笑道:「如果他們不給錢,你真的會在地上一直躺下去嗎?」

  「那可未必,我向來能屈能伸。對我來說,不損失就已經是萬幸了,那句『還錢』只不過是隨便說說的,真沒想到他們會乖乖給錢。」簡禾將手背在身後,一邊倒退著走,嘻嘻道:「怎麼樣,現在是不是覺得,把我帶在身邊很划算?」

  「今天是。」溫若流勾唇:「明天未必。」

  「怎麼分得那麼清……啊,江邊到了!」

  江羱城中的河岸多是人工修築的,江面原本還差一點就可齊平岸石,現在水位卻下降了半米有餘,好像憑空多出了一層階梯。一條條木船停在了水邊,晃晃悠悠的。

  水邊的空氣也分外涼快,簡禾蹲在通向船隻的石頭上,將包袱裡的衣裳都倒了出來,一件件送進水裡,漾走了泥塵。

  水涼絲絲的格外舒服,簡禾有點心癢癢。

  昨天到現在,她除了洗了把臉外,根本連澡也沒洗過。雖然沒有多一套衣服換,但這麼熱的天,如果可以沖沖涼水,一定會舒服很多。

  再說了,也不知道這狗血的束縛會持續多久,總不能一直都不洗澡吧?

  簡禾偷偷瞥了溫若流一眼,他從口袋裡摸出了一顆糖,往口中拋去,倚在了江岸的樹幹上乘涼。簡禾期期艾艾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溫若流道:「你洗啊。」

  簡禾點頭:「好。」

  等了半分鐘,溫若流將糖嚼碎了吞下去,奇道:「怎麼還不洗?」

  簡禾終於忍無可忍了:「你這麼坐在這裡看著我,我還怎麼洗?!」

  溫若流訝然道:「啊?我以為你喜歡我看著你呢。」

  簡禾道:「並沒有!」

  溫若流嗤嗤直笑,這才轉過了身去,背對著江邊,擺擺手道:「我數一百下,一百下之內洗完。一,二……」

  居然數得那麼快?

  這兒左右兩旁恰好有船隻擋住,水流不快,水位也不深,是故魔獸很難神不知鬼不覺地到達此處。但生平第一次在太陽下裸奔,而且幾乎就是背對著背在洗澡,簡禾臉有點熱,小心翼翼地脫下了衣服,不敢發出太多聲音,將衣服疊放在岸邊,才坐到了水中。

  這會兒,溫若流已經數到了「五十」了。

  清涼的水浸到了鎖骨,舒服地小聲喟歎了一句,悄悄回頭看了溫若流一眼。

  這時,他就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哼道:「你還有心思看我,趕緊洗,洗不完就砍掉你的手。」

  「!」簡禾立即警覺地往江水裡浸了下去,道:「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的?」

  「聽聲音,看影子。」溫若流百無聊賴地道:「趕緊洗。我可沒饑渴到那個地步,連你也要偷看。」

  簡禾:「……」

  豈有此理,這是在人身攻擊她嗎?

  說歸說,她的身材也沒有那麼差吧……不過,簡禾還算知道自己現在處於弱勢地位,萬一把他惹火了,自己沒穿衣服會很受牽制,故而敢怒不敢言,沒有頂嘴。

  但是,變相地,他這番話也打消了簡禾心底的那絲羞恥感,終於不再壓抑動作,加快速度洗乾淨了頭髮。等她擦乾身穿好衣服時,其實時間早就過了「一百下」了。

  晚上。

  雖然沒有流口水,但簡禾估計自己是真的睡相差。阿廉還能避到遠處,溫若流又不能解綁,只能硬生生地受著。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簡禾,警告道:「昨天讓你鬧得一晚上沒睡好。要是今晚還這樣,我就砍掉你的手。」

  簡禾縮了縮脖子,討價還價道:「別別別,別砍手。最多綁著我吧。」

  溫若流冷笑道:「也行,那就綁脖子?」

  簡禾聰明地閉嘴了。

  溫若流警告完,就和衣躺下睡了。

  今晚屋中點了燭火。阿廉下午一個人在這裡,睡了個天昏地暗。現在還精神得很。簡禾就更不用說了,這裡三個人中,就數她一個人睡了好覺。老老實實地坐了一會兒,實在無聊,簡禾瞥見阿廉正趴在一旁玩兒棋子,沖他招了招手,道:「過來,你在玩什麼?」

  阿廉將一個粗糙的棋盤捧了過來,簡禾一看,原來是一種類似於五子棋的玩具。只不過充當棋子的,都是些形態各異的石頭。

  簡禾有意探聽一些這個時候的消息,笑眯眯道:「自己跟自己玩不無聊嗎?反正我們都睡不著,就一塊兒玩吧。」

  阿廉道:「也行。」

  他心裡想的是——這人昨天晚上沒個消停,現在借機消耗一下她的精力也是好事,今晚就不會那麼鬧了。

  兩個各懷鬼胎的人下了一會兒棋,簡禾問道:

  「你今年幾歲了?」

  阿廉報了個數,簡禾有點吃驚——看樣子他也就七八歲,沒想到已經十一二歲了……比溫若流小不了幾歲。

  阿廉反問:「那你呢?幾歲了?」

  簡禾嬉笑道:「我比你們都大,我十八了。」

  「你十八了?」阿廉嘀咕道:「看著不像啊……」

  「我長得年輕嗎?」

  「不是年不年輕的問題,是你看起來太瘦了。」阿廉刻薄道:「我們家鄉十八歲的姑娘,個個都比你豐腴好看。」

  簡禾:「……」

  這孩子有當話題終結者的潛質。

  她決定繞開這個話題,道:「那你的名字怎麼寫?」

  阿廉道:「就是指『很便宜』、筆劃很多的那個廉。」

  「哦,所以你的全名是叫溫廉嗎?」

  阿廉拋了顆小棋子,答非所問:「我問你,你覺得我跟哥哥長得像嗎?」

  溫若流那叫一個俊俏豔麗。可以反推,他十一歲的時候,應該也是個非常精緻的孩子,差不到哪裡去。阿廉呢,頂多只能叫清秀。

  簡禾搖頭。

  「因為我是哥哥隨手救回來的。」燭光的清輝在阿廉的臉上微微晃動了一下:「我爹娘是被魔狗害死的,我娘將我藏到了枯井裡,可她也沒回來……本來我也要沒命了,是哥哥聽見我的聲音,將我拉了上來。」

  簡禾頓了頓,道:「對不起。」

  「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麼說不得。」阿廉冷冷道:「雖然我現在什麼都不是,但是我以後一定會追隨哥哥,我要成為一個大劍仙!我要親手殺死所有的魔狗,那些替他們賣命的人我也不會放過,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們從墳墓裡拉出來鞭屍!」

  簡禾怔住了。一瞬間湧上心頭的不知是什麼感受。

  《仙途》的故事背景,對她來說,只不過是一堆平白的文字。但當這些文字投映到一個世界中時,置身於這道洪流中的每一個人物,都無一例外地受到了擺佈,心中種下了化不開的仇恨。可在局外人來看,這些悲歡離合……應該從來都沒被注意過吧。

  半晌,簡禾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道:「會的。」

  「什麼?」

  你的便宜哥哥,可是千古留名的大名士溫若流,你跟著他,一定能混出頭來。

  只可惜這話不能直說,簡禾笑笑,道:「我說,我的家鄉有算卦術,特別靈驗。你哥哥以後真的會成為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親手將魔族人都趕走。你要是跟著他,那肯定能替你爹娘報仇。」

  阿廉懷疑道:「真的嗎?你怎麼老是說你家鄉有『祖傳』的東西啊。」

  「……」簡禾哭笑不得,點點頭道:「真的,不信走著瞧。」

  只不過,那個時候,溫若流大概不會記得她這號人物了。她估計會在那個NPC「賣煎餅姑娘」的身體裡聽見仙魔大戰勝利的喜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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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九章 皮影戲,烏龍

  轉眼,這樣的日子就過去了一個多月。

  萬里無雲萬里天,一輪曜日懸掛中天,焦黃的草垛耷拉著頭,唯有蟬鳴聲鼓噪萬分。天時越來越熱,人也無精打采,破廟陰涼的天井中,橫七豎八地倚著、趴著、躺著不少的流浪漢。

  簡禾坐在石階上,被熱得蔫兒蔫兒的。

  原先以為最多半個月就能離開,只是左等右等,都還沒等到系統修正謬誤。甚至,還由於信號不好,連接時斷時有,不是時時刻刻都有回復……就好像被遺忘在了一個全然陌生。又真實得可怕的世界裡。

  這不,現在她就處於與系統失聯的狀態下,已經連續七天沒回音了。再這樣下去,她都要開始懷疑所謂的「遊戲設定」是不是自己的臆測了。

  唉,創新果然是伴隨著風險的。《仙途》那複雜而高級、摻雜了「人性」的設置固然很新穎,但同時也伴隨著難以把握的風險。要是真正面世後還是這種用戶體驗,迷境公司鐵定會收到一堆差評。

  簡禾正神遊著,下腹又一陣隱隱作痛,不由彎下了腰,團緊了身子。

  大概是因為近段時間吃了太多野味,她這種在文明社會生活了十多年的身體終於扛不住了,最近幾日,肚子老是不舒服,隱隱墜痛,可又不是鬧肚子。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愁上加愁愁更愁。

  就在這時,身旁傳來了「喀拉」一聲,一瓣圓滾滾的、碧青色的西瓜被一雙修長的手掰開,成了好幾瓣。

  剛才還半死不活的簡禾瞬間來了精神。昨天,他們在江羱的野郊發現了一片瓜田。一隻隻黑綠相間的大西瓜看得他們口水直流,故而留下了一隻肥碩的大野兔,從瓜田抱走了一隻西瓜。機會難得,雖然不可能做得出冰鎮西瓜,但簡禾還是提議先用冬江的水浸泡了它一段時間,才撈出來吃。

  現在在太陽底下,瓜皮上的水珠晶瑩閃爍,冒著絲絲的涼氣,看得人口水直流。

  在生津解渴的西瓜面前,那點不足為道的腹痛被簡禾拋於腦後了。三人圍坐在一起,捧著西瓜吭哧吭哧地吃了起來,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地瓜皮。

  由於換洗的衣服不多,再加上對安全的考慮,他們每日都是在午後出發去洗衣服、洗澡的。

  這日為了吃西瓜,他們比平日晚了些許出門。

  薄雲遮陽。路過一個街角時,簡禾忽然一停,好奇道:「等一下,那是什麼?」

  街角的屋簷下,擺著一個小攤子,一個四四方方的木架支起了一塊微微泛黃的米白色幕布。幾張長長的木凳堆放在街角下。顯然還沒開攤。一個老頭正執著細毛筆,專心致志地給一張張用小棍子支起的小紙片上色。

  溫若流的眉頭不著痕跡地微微一蹙,道:「還能是什麼,皮影戲唄。」

  在星際時代,這種文化早就被淘汰了。簡禾有點兒走不動了:「不如我們去看看唄。」

  溫若流輕蔑道:「無聊,不看。」

  簡禾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為什麼啊?」

  「哄小孩子的玩意兒,看了也是浪費時間。」溫若流大步向前:「走了。」

  「哎,你別拖,我這就走了……」簡禾只能一步三回頭地被拖遠了。

  這麼專制……罷了,不看就不看。等以後離開了他,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到時她要一天看十場,看到夠本也沒人管她。

  忿忿想完,簡禾就釋然了。

  來到了老地方的江邊,曬得地面白花花的太陽已經幾乎被烏雲擋住了。今日倒是個難得的陰天,連風也沒有平時燥熱。江水微起波瀾,隱現旋渦,魚兒也一反常態地遊到了淺水處。江底的泥沙也被揚到了江面,清澈的水變得渾濁了很多。

  簡禾捧起了一捊江水,明智地打消了跳下去的念頭。開什麼玩笑——這樣的水,洗完上來後,搞不好會被沒洗時更髒,甚至連衣服也不想洗了。

  不過,這樣乘著江風還挺涼快的。

  溫若流撐地,在岸邊坐下,拾起了一顆小石子,優哉遊哉地拋了拋,冷不丁地朝水面拋去,打出了一圈圈的水漂。

  石頭沉底後,江面緩緩地浮出了一條被敲暈了的魚。溫若流伸手一撈,將這魚抓了上來,扔進了竹簍中,若有所思道:「我忽然覺得,這種將兩個人綁在一起的術法……」

  簡禾道:「這種術法怎麼了?」

  溫若流做了一個隔空扯動的動作,簡禾立刻感覺到了一陣不容抵擋的牽引力,被踉踉蹌蹌地拖到了他身前。

  「看吧。」溫若流樂不可支道:「要是能有一個類似的術法,並且將『牽制』改成單方面的,那就好玩了。」

  簡禾:「……」感覺雙向控制已經夠鬼畜了,單項控制就更要鬼畜一百倍。

  「好不好玩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拿來押送犯人肯定一流。」簡禾乾笑道:「只是,現在應該沒有這種東西吧?」

  「沒聽說過。」溫若流伸了個懶腰,伸出手指,彈了彈竹簍上的水珠,道:「但不代表一直沒有。」

  「那麼,如果有一天,你畫出了這樣的術法,會給它取個什麼名字?」

  「還沒想到。」

  簡禾一拍大腿,道:「那正好,我已經替你想好了,就叫『一蓮托生』好了。你不覺得特別貼切嗎?」

  「『一蓮托生』,你就那麼肯定我一定會成為畫出這個術法的人?」溫若流啼笑皆非:「又是你家祖傳的算卦術告訴你的嗎?」

  「這次不是。」簡禾搖頭,清亮的雙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是我個人對你有信心。」

  生平首次,有人當面對自己說這種充滿了期許和善意的話,溫若流心臟一跳,竟有些無法直視她的眼睛。

  被人罵「野種」,再跟對方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也比面對這種陌生的、不知所措的感覺要好。平時能說會道的舌頭,此刻像是被貓叼走了,溫若流先一步移開了目光,低聲道:「是嗎……」

  「真的,我對你特別有信心,如果你做不到,那天底下肯定沒人能做到。」簡禾不知他想什麼,挪近了些,笑眯眯道:「所以呢,等你畫出來以後,就給這個術法安上『一蓮托生』的名字,就像咱們的暗號,那我即使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術法,就可以知道你成功了。」

  溫若流僵了僵,剛剛升起的那種有點兒飄飄然、又有些不可思議的好心情一揮而散,皺眉看著簡禾,脫口道:「去哪?」

  還不知道系統會將她扔到哪去。不過,不管去哪裡,肯定不會是溫若流身邊。簡禾托腮道:「我還沒想好。應該……」

  「算了,我不關心。」溫若流撇開頭,打斷道:「與我無關。」

  簡禾悻悻然,住了嘴。

  算了,本來也是她想多了,還以為大家以後能當個偶爾寫寫信、交流交流的朋友。

  溫若流深吸口氣,調整好了剛才那絲莫名其妙的心情,提起了竹簍,道:「走了。已經坐得夠久了。」

  「哦……」簡禾爬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沾著的泥沙,卻忽然觸到了些黏膩的液體。她眉頭一跳,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飛快地後轉一看。

  她的裙子染紅了。

  簡禾:「……」

  她如遭雷擊。

  《仙途》是個遊戲,還是一個專門瞄準女性客戶的遊戲,必然不會喪心病狂到讓玩家帶著衛生巾進遊戲中。故而,在全息的時候,絕無「大姨媽」造訪一說,非常人性化。

  難道系統不但失聯,還不穩定到連這個功能也消失了嗎?!

  溫若流見她不動,訝異地回過身來。

  簡禾心虛,被他嚇了一跳,瞬間蹲了下來。

  溫若流眉頭微擰,不解道:「你怎麼了?」

  簡禾欲哭無淚,尷尬萬分地支吾道:「我……我腿麻。」

  「腿麻還蹲?」溫若流見她神情閃爍,疑慮頓生,回走兩步,將她藏在背後的手拉了出來。十指相觸,他不可思議地望見自己的手心染上了點點猩紅的液體……

  簡禾:「……」

  臉皮厚如她,此刻也只剩下了一個想法——找個地洞鑽進去。

  雖然從未碰過,但溫若流此人向來聰明,怔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這是何物。一瞬間,他的手好似被火舌燒到了,啞然道:「你……」

  這時,忽然有些濕潤的東西落在了簡禾的唇上。

  是一滴雨。

  兩人同時一愣。

  天邊響起了一陣悶雷聲。須臾,一場久違了的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勢若萬鈞,沖刷掉了集聚在這片大地上的燥熱,浸潤了九州的每一寸土地。

  冬江波瀾起伏,魚躍出水面。江羱城中,幾乎所有百姓都不敢置信地走出了屋子,奔走相告,興奮得近乎癲狂地在雨中打滾。有的則將家中所有的木盆木桶都拿了出來,朝上空接雨。

  「下雨了!」

  「終於降雨了!」

  ……

  這場雨來得太突然,防備不及時的二人被澆成了落湯雞。好在,一百多米遠的地方就有一個橋洞。溫若流手足無措了一會兒,二話不說,將簡禾背進了橋底下避雨。

  雨水已經沖掉了沾到手上的血,但裙子上的那灘紅色還是太過明顯了。吃冰凍西瓜的後勁兒終於上來了,剛在橋洞裡坐下,腹痛翻江倒海地襲來,簡禾冷汗直冒,蜷成了一隻蝦米,不知何時,她昏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雨過天晴,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泥土的香氣。

  簡禾已經回到了破廟中,躺在了溫若流的木板床上了,身上的衣服也已經換了。

  簡禾眨了眨眼睛,手在被子裡摸索了一下,發現自己腿間已經放了柔軟的布條了:「……」

  系統:「宿主,您好。請不必擔心,這是溫若流請了一位大娘為您換的。」

  簡禾鬆了口氣。

  側過頭來,溫若流正倚在牆邊,歪著頭閉目養神。

  阿廉正坐在她腳邊玩兒,聽見動靜,旋即瞪大雙眼,大叫道:「哥哥!她活過來了!」

  簡禾:「……」

  呸呸呸,什麼烏鴉嘴。誰會因為一次痛經就嗝屁啊!

  溫若流淺眠,一喊就醒了。

  彼此對視了片晌,溫若流嘴唇動了動:「既然肚子痛,為什麼不告訴我?」

  被這麼折騰過,簡禾那點羞恥心已經跳不動了,氣若遊絲道:「我也沒猜到……如果我早知道,我肯定不會提議吃冰鎮西瓜的。」

  溫若流冷哼道:「下不為例。要是再勞煩我背你回來,我就砍掉你的手。」

  「知道了……」簡禾往被子裡縮了縮,小聲卻不含糊地道:「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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