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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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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長風渡(嫁紈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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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6 09:44: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柳玉茹整個人愣在花轎裡,她掀開蓋頭時,其實並沒有想過葉世安會真的回來。她算過時間,這個人剛剛參加完鄉試,按理來說,應當還要休息幾日,才會回來。

  他此刻出現在這裡,讓她腦子裡有些亂。

  他為什麼提前回來?

  會不會是……會不會……

  柳玉茹腦海裡突然劃過了那麼一絲不可能的想法,然而她立刻按住了自己的想法。她慣來是個冷靜自持的人,如今這個念頭太過危險,她深吸了一口氣,將這個想法生生壓了下去。

  她垂下眼眸,蓋著蓋頭,在一片吹吹打打之間,到了顧府門前。

  她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想,從顧九思手裡接過紅綢,跟著顧九思走了進去。周邊是禮官唱喝之聲,是鞭炮聲,是許多來顧府門口討紅包的人的恭喜聲,她在吹吹打打之間跨過了顧家的門檻,然後同到了禮堂。

  然後她和顧九思拜了天地。

  沒有什麼預想中的羞澀緊張,和她過去所期盼的婚禮全然不同,此時此刻,她內心平靜又茫然,感覺這個的確就是個儀式,她也沒什麼好想。

  兩人拜過堂,便有人扶著她進了新房,她一個人等在新房裡,規規矩矩蓋著蓋頭,一動不動。

  屋裡就留下印紅守著,外面的喧鬧和新房裡的安靜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對比,印紅取了些點心,同柳玉茹道:「小姐,你早上什麼都沒吃,要不吃些東西吧?」

  「不了。」柳玉茹應了聲,同印紅道,「蓋頭要等郎君來取,若不慎弄掉了,不吉利。」

  聽到柳玉茹這話,印紅愣了愣,她放下了盤子,歎了口氣。

  她是跟著柳玉茹長大的,自然知道柳玉茹放棄了些什麼,此刻聽著柳玉茹就對這段婚姻低了頭,她心裡不知道怎麼的,就有些難過。

  「今個兒我在外面,」印紅猶豫著道,「瞧見葉大公子了,你趕路趕得急,你說他是不是……」

  「慎言。」

  柳玉茹出聲,提醒印紅。

  然而印紅的話落在她心裡,別說印紅,她自個兒也是起了波瀾的。

  只是理智克制了她,她平靜道:「如今我嫁到了顧家,就是顧家的人。昨日種種便如昨日死,莫要再提,若讓人聽見,恐惹是非。」

  印紅知道柳玉茹說的是道理,她不甘願應了聲「是」,也就沒再說話。

  酒席一路辦到了夜裡,顧九思遲遲不歸,外面倒是傳來了腳步聲,沒了一會兒,柳玉茹就聽見了開門的聲音,隨後便是葉韻的聲音響了起來,同其他人道:「顧夫人讓我來陪陪新娘子,你們下去吧。」

  聽見葉韻來,柳玉茹不免有些詫異,然而她面上不動,便聽周邊人都下去了之後,葉韻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她坐到了柳玉茹身邊,歎了口氣道:「如今也沒個其他人,我來陪陪你,你便把蓋頭取了吧,等一會兒蓋上就行了。」

  「規矩不可廢。」柳玉茹答得恭敬,「咱們就這麼說話,也是無妨的。」

  「你啊,」葉韻有些無奈,她也沒勉強,坐下來道,「張口閉口總是說個規矩規矩,心裡卻比誰都野,你這樣心口不一,日後要吃苦頭的。」

  柳玉茹聽著葉韻說話,感覺彷彿是還未出嫁的時候,她突然心裡就湧現了幾分難過。她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想和葉韻打聽一下葉世安的消息,然而她又知道不妥,於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道:「你怎麼過來了?」

  「我在前面酒席裡吃著酒呢,」葉韻解釋道,「是顧夫人來找我,說你一個人在房裡等得久了,怕你無趣,讓我來陪陪你。」

  聽到這話,柳玉茹心裡有些暖意。江柔是個好婆婆,她對她的好,她是記在心裡的。

  「顧夫人有心了。」

  「那可不是嗎?」葉韻嗑著瓜子,歎了口氣,「有時候我也不知道你嫁進顧家是好還是不好,我奶奶吧,她雖然喜歡你,可她的確是做不到顧夫人這樣好的。我娘就更別說了,不找你麻煩就是好的了。只是你向來規矩,她估計也找不了什麼。」

  其實葉韻如今說這些話有些不妥,可柳玉茹卻沒攔著她。她素來知道葉韻的脾氣,便由她說著,葉韻隨口道:「哦,我哥回來了,你知道吧?」

  柳玉茹愣了愣,她沉默了片刻,許久後,回了聲:「不是說還有一陣子嗎?怎的回來了。」

  「你和顧家定親的消息傳過去了,我哥就提前回來了。」

  葉韻說了這話,遲疑了片刻,終於道:「玉茹,這事兒你別怪我哥。」

  柳玉茹聽著這話,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葉韻慢慢說著:「還沒及笄時候,奶奶就給我哥去了信,問他同你定親的事兒,我哥說聽家裡安排。後來顧家上門求了親,我奶奶……也就罷了。畢竟顧家不是好相與的人家,我奶奶的性子你也知道……」

  葉韻沒有明說,柳玉茹卻是知道的。

  葉家這種高門大戶,對名聲看得這樣重,且不說顧家先定親,他們絕不會讓自家大公子娶一個定過親的女人,就算真的要和顧家爭,要爭,也絕不會是為了一個平凡無奇的柳玉茹。

  柳玉茹心裡清楚,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沒寄希望於葉家過。

  而葉韻似乎是怕她記恨上葉世安,接著解釋道:「可我哥不是這樣想,他知道你和顧家定親的消息,就給家裡來信了,說顧九思不是個好歸屬,既然已經早早和你說好了,君子守諾,葉家就該上門同顧家把事情說清楚。顧老爺是個講道理的,不會仗勢欺人。所以他這次特意趕回來……」

  「但也晚了。」柳玉茹平靜出聲。

  她聲音裡聽不出波瀾,可她自個兒卻知道,喜帕之下,她的眼淚早已停不住了。

  她突然很慶倖沒有取下蓋頭,讓葉韻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葉韻雖然不知道柳玉茹已經哭了,卻也知道此刻柳玉茹絕對不會高興,她歎了口氣,安慰著柳玉茹道:「事已至此,嫁給顧九思其實也未必不好。至少顧九思喜歡你,比我哥要強一些。我哥只是看著不錯,但其實為人冷心冷情,一心一意就在他的仕途上,當他妻子很辛苦的。」

  「顧九思好啊,雖然他不著調,可他家有權有勢,揮霍一輩子也沒事兒。最重要的是他喜歡你,心疼你,你看,他願意為了給你送一盒胭脂買了整個胭脂鋪的胭脂,這事兒大家可都羨慕極了。玉茹,」葉韻拉著柳玉茹的手,柔聲道,「別恨我哥,也別難過,以後你會過得好的,嗯?」

  柳玉茹沒說話,好久後,她壓抑著聲音,柔聲道:「你別擔心,我想得明白的。」

  「那就好。」

  葉韻鬆了口氣,她忙道:「你不知道,這些時日,為了這件事,我幾乎都睡不著了。我怕你恨我家,恨我哥,也怕你過得不好,怕你不搭理我了。咱們一塊長大,你比我那些個姐妹都親,你千萬別因為這事兒和我疏遠了。」

  「不會的。」柳玉茹歎了口氣,她柔聲道,「阿韻,我有些累了,你讓我休息一下,好嗎?」

  「好好好,」葉韻忙道,「你休息,我先出去了。」

  葉韻同她告別出去,柳玉茹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她終於克制不住,小聲嗚咽出來。

  如果從未曾得到,那或許還沒什麼。可原來她最想要的那個人曾經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同她在一起,原來葉大公子也想娶她,她怎麼能甘心?

  她感覺自己的內心起起伏伏,她恨顧家毀了她半生心血,恨顧九思幼稚妄為,但是她由不得不承認,面對江柔的好,顧九思那偶爾的貼心,她又不能真正恨個徹徹底底。她不知自己的命運該怪在誰身上,只能自己躲在喜帕之下,無聲咽淚。

  她哭了許久,終於停了,她趁著沒有人,起身來給自己補了妝,重新坐回了床上,等到了人聲都散去,她聽見外面的喧鬧聲,隨後就聽見門「砰」的被人踹開,隨後就有人摔在屋子裡,然後門就被「哐」一下關上。

  緊接著,她就聽見顧九思憤怒的聲音響了起來:「放我出去!顧朗華,你有種就放我出去!親我成了,你還幹嘛?你還要逼著我,你一定要逼死我不成?!」

  「閉嘴!」

  外面傳來顧朗華憤怒的聲音:「給我把窗戶也鎖死,今天他敢出房門,就打斷他的腿!」

  「我呸!」顧九思朝著顧朗華怒駡,「你這個老騙子,說好成了親就算的,你關我又是怎麼回事兒?你不講信用!你放我出去!不然我和你沒完!」

  這次顧朗華不說話了,他讓人直接定死了窗戶和門,留了侍衛在院子外面,就帶著人走了。

  顧九思就坐在門邊罵,柳玉茹就坐在床邊,頂著個喜帕靜靜聽著。

  顧九思罵了一會兒,罵累了,他自個兒從地上起來,找了水喝了一口,喝完了才發現柳玉茹還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當場被嚇得退了一步,隨後緩過神來,帶了幾許被嚇到後的結巴道:「你……你頂個帕子坐那兒幹什麼?你沒睡啊?」

  「您沒回來,」柳玉茹讓自己什麼都不想,用恭敬的聲音麻木道,「喜帕未揭,玉茹不敢入睡。」

  「你不會自己揭啊?」顧九思有些莫名其妙,但他還是走過去,一把掀開了柳玉茹的喜帕,然後端著水杯,走回了桌子邊上。

  柳玉茹神色平靜坐在床上,顧九思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一動不動,皺起眉來:「蓋頭掀了,你一動不動挺在那兒裝死屍?大半夜別嚇唬人了,趕緊洗洗睡了。」

  「郎君還未同我喝交杯酒。」

  聽到這話,顧九思嚇得手抖了抖。

  他睜著眼,回頭看向床上坐著的柳玉茹,柳玉茹神色看不出喜怒,似如一潭死水,死氣沉沉,沒有半分當初初見的靈動。

  他靜靜注視了她片刻,好久後,他突然道:「你當真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的嗎?」

  柳玉茹沒說話,她抬眼看著顧九思。

  顧九思握著酒杯,有些緊張,磕磕巴巴道:「其實我也知道,揚州城的大家閨秀沒一個看得上我的,我除了有錢和有臉,什麼都沒有,大家看不上我也正常。我也沒想要人看得上。我這輩子,就想娶個真心喜歡我,我也真心喜歡的姑娘,我和她和和睦睦過一輩子。」

  「所以呢?」

  柳玉茹不明白他要說什麼,她就看顧九思想了想,他倒了杯茶,討好跑過來,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給她遞了一杯茶。

  柳玉茹捧著茶,一言不發,隨後就聽顧九思滿臉諂媚道:「柳小姐,我知道,其實你是個心思通透,十分聰明的女人。」

  柳玉茹抬眼看他,讓他繼續。

  顧九思笑了笑,隨後道:「所以我想和你打個商量,我知道你喜歡的也不是我這個人,要不這樣,以後呢,家給你管,你也可以拿著我家的錢去掙錢,等你有了立身之本,自個兒掙了很多很多錢以後,你要是看上了誰,或者我看上了誰,咱們就和離,怎麼樣?」

  聽到這話,柳玉茹猛地睜大了眼,驚恐看著顧九思。

  顧九思沉浸在自己對未來的美好設想裡,他認真規劃著:「我想過了,你們女人之所以在意名聲,是為了嫁個好人家,嫁個好人家,是為了過得好。那如果你自己就能讓自己過得好,你就可以不用嫁個好人家,不用嫁個好人家,人家愛說什麼說什麼,也就不重要了對不對?」

  「人一輩子就這麼幾十年,誰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白白在這世上走一遭。柳小姐,以後你成為一代女富商,然後遇到一個真心愛你的人,他若真心愛你,自然會娶你,同喜歡你的人過一輩子,那才叫一輩子。若不愛你,自個兒一個人過,也沒什麼。」

  「而我呢,我也會遇到一個我喜歡的姑娘,當然,遇不到就算了,我自個兒一個人鬥蛐蛐鬥一輩子也挺好的。但如果遇到了,我想同她好好過。我既然喜歡她,斷不能委屈了她,所以我想過了,早晚咱們得分道揚鑣。因為我沒這麼偉大,沒辦法為了你一輩子,搭上我一輩子。我知道你現在接受不了,可我的話,你好好想想,咱們有很長時間,你慢慢想,等想明白了,你就知道,我這個法子,真的挺不錯的。」

  柳玉茹沒說話,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遇到這樣的人。她牙關都在打顫,內心裡全是惶恐,咬著牙道:「既然……你不喜歡我,為何要娶我?」

  「這該我問你啊,」顧九思一臉莫名其妙,「既然你不喜歡我,為何要嫁我?」

  「你答應了婚事,搞得咱們都進退兩難。我不娶你,你要去死。可我娶了你,我得葬送我這輩子。我不能坐以待斃啊。咱們好好商量,」顧九思滿臉認真,「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會接受我和離這個想……」

  話沒說完,柳玉茹忍無可忍,「啪」的一巴掌,就抽在了顧九思臉上。

  顧九思整個人都被打蒙了,隨後他就聽到柳玉茹爆發式的哭聲。

  「滾!你給我滾!」

  ---------------------------------------

  顧九思:「你覺得和離這個想法怎麼樣?」

  柳玉茹:「不!我拒絕!」

  若干年後,柳玉茹家財萬貫——

  柳玉茹:「你覺得和離這個想法怎麼樣?」

  顧九思:「不!!!我一萬個拒絕!!!!!!!」

  柳玉茹:「可我富甲一方了,我和你和離,可以娶十個你這樣的小郎君。」

  顧九思:「不,你不能。」

  柳玉茹:「為什麼?」

  顧九思:「你找不到比我更帥的郎君。」

  顧九思:以色侍人,我驕傲,我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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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00: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顧九思整個人都是傻的,他呆呆捂著臉,好久回不過神來,柳玉茹直接撲在床上,再也克制不住,嚎啕痛苦。

  她怎麼就嫁給這麼一個人……

  怎麼就嫁給這麼一個人!

  紈絝子弟也就罷了,沒個正經也就罷了,若真像葉韻說的那樣對她有幾分心還好,可他卻是對她全然無意的!不僅無意,還當她是為了顧家錢財謀算著過來,一心一意想著給她錢和他和離。

  他說那些邪門歪道,聽著好聽,若真做起來,怕是他剛同她和離,她就要被眾人用唾沫星子淹死過去!

  她不知道顧九思怎麼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想法,想來想去也就覺得,怕是他不滿自己被逼著娶了她,故意羞辱她的。

  她也無力解釋了,就算顧九思真知道她是被逼著出嫁的又怎麼樣?如他所說,誰有會為了另一個人的幸福,賠上自個兒的幸福?顧九思若真的是存了和她和離的心思,早晚是要休了她的,就算不休了她,也絕不會讓她過得好。若沒有丈夫的憐愛,哪怕是正室,一輩子過得怎麼樣她不清楚嗎?

  她娘親蘇婉就是前車之鑒,柳宣之所以沒有休了蘇婉,一來是因為蘇婉忍氣吞聲,二來也是因為張月兒上不了檯面,而蘇婉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千金。可柳玉茹呢?對於顧家而言,柳家絕對不是他們考量的範圍,而她也沒有個兄弟讓柳家更上一層樓,顧九思若真遇到了一個心儀的女子,根本不可能為了柳家而不休她!

  柳玉茹越想越絕望,一想到她只差一點就嫁給自己謀劃多年的葉世安,她更覺得已經沒了什麼盼頭。她整個人失了控,趴在床上嚎啕大哭,顧九思被她哭蒙了,好半天,他慢慢反應過來,捂著臉道:「被打的是我吧?」

  回應他的是更大的哭聲。

  顧九思感覺這哭聲哭得他一個頭比兩個大,他趕緊道:「別哭了別哭了,我不說了。你哭得我頭疼。唉,算了,你吃東西沒?」

  柳玉茹不說話,繼續哭,顧九思肚子咕咕叫,他從早上起來被他爹打,然後打著出去結親,接著就一直在外面被拉著喝酒,飯沒怎麼吃,酒喝了一堆,他起身來,到了桌子邊上,拈了份點心,倒了杯茶,一面吃一面觀察柳玉茹。

  柳玉茹一直在哭,顧九思就不明白,怎麼有人能哭成這樣子。

  他端了糕點過去,歎了口氣道:「別哭了,吃吃東西吧,吃點東西,人會高興很多的。」

  「滾開!」

  柳玉茹回了聲,顧九思也來了脾氣,他看著柳玉茹的眼淚,煩躁道:「你這個人到底是有什麼毛病?好心當驢肝肺啊?我不就是和你商討一下未來的規劃嗎?你不是喜歡葉世安嗎?怎麼給你指條明路你還哭個沒完了?」

  顧九思一面說著,一面斜靠在旁邊柱子上,吊兒郎當吃著糕點,含糊不清嘀咕道:「我和你說你別哭了啊,隨便哭一下就行了,我這個人脾氣很不好的。」

  然而柳玉茹不為所動,那啜泣的聲音不絕於耳,顧九思終於忍不住了,爆發出聲道:「你到底哭個什麼啊?!」

  他放下盤子,氣勢洶洶:「不就是說未來可能休你嗎?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到時候我肯定會給你安排好出路的你怕個什麼啊?你喜歡的不是葉……」話沒說完,顧九思突然頓住了,他彷彿驟然明白了什麼,猛地睜大了眼,詫異看著柳玉茹,「你不是喜歡我吧?!」

  一聽這話,柳玉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放聲大哭。

  喜歡他?她怎麼可能喜歡這種人!

  然而顧九思卻彷彿是找到了一切的核心,他又驚又怕,看著床上的柳玉茹,一時居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麼多年了,頭一次有人喜歡他,他感到了有那麼一絲……小小的羞澀和彆扭。

  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他放柔了聲音,態度好了許多,輕咳了一聲道:「那個,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可是,我的確是不能回應你的,你不是我喜歡的那個款兒,你別把心放在我心上。如果你要錢,這個是小事兒,我們顧家有得是錢。可是你要是要我的心,這就太難了。」

  說著,他歎了口氣,眼裡帶了憐憫。

  之前想著柳玉茹千辛萬苦盤算著嫁進他們家是為了錢,那時候他真的是又氣又煩,如今知道柳玉茹居然是為了喜歡他,他心裡真是有些替她可悲了。

  他不喜歡這款的。

  他喜歡的女人,應當是自帶風流、閃閃發光,和這個世界全然不一樣,讓人一眼就能被吸引的那種。

  而柳玉茹,普通,太普通;規矩,太規矩了。

  一想到這將是一段無法回應的感情,而柳玉茹又犧牲了這麼多,顧九思就有些愧疚了,他也不大聲和她說話了,就放低了聲音,小聲哄著她。

  「別哭了,未來日子還長,你還有時間慢慢想。雖然我不喜歡你,可你既然嫁進來,我娘也會對你好的。我爹娘人都很好,你別擔心。」

  她又不是嫁給他爹娘!

  柳玉茹差點嘔出一口血來。她不想理他,只是一個勁兒發洩著自己的委屈和悲哀。而顧九思就在一旁伏低做小的勸:「不哭了不哭了,我給你說笑話。來吃點東西,餓壞了多不好。柳小姐啊,情愛傷身,你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你以後要往錢看,真金白銀,那才是最重要的。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想不透這個理呢?」

  「來,停下來,好好休息一下,你休息好了,明天我帶你去花錢。等你大把大把銀子花出去的時候,你就會感受到,人世間如果有什麼痛苦無法痊癒,一定是因為你的錢不夠多。」

  「來,」說著,顧九思從懷裡掏出了一張銀票,這是他最後一招了,以往只要拿出銀票,誰都能對他笑臉,但他不確定這能不能管用,他將銀票放到柳玉茹懷裡,認真道,「你也哭累了,抱著這張銀票,好好睡吧。」

  柳玉茹沒說話,她是真的哭累了,她被顧九思扶到床上,顧九思給她卸下鳳冠,脫了鞋,小心翼翼蓋了被子。柳玉茹就蜷縮著,抱著銀票,在床上抽噎。

  顧九思靠著床坐在地上,聽見柳玉茹終於不哭了,身後傳來熟睡的呼吸聲,顧九思歎了口氣。

  他的心好累,好疲憊。

  他一個紈絝子弟,為什麼要面臨這麼複雜又沉重的感情羈絆?

  他在感慨之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再一次肯定,人真的要多帶點錢在身上,當一張銀票沒法解決的時候,你還能有另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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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01: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柳玉茹睡了一夜,她抱著銀票醒了。

  她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她內心麻木平靜,什麼都不想。

  在經歷過徹底的宣洩後,那些痛苦和憤怒傾瀉而出,隨之而來的是對為來的絕望和茫然,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多年的堅持是為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未來將要如何走下去。

  再如何聰慧機敏,她始終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哪怕十五歲已經及笄,可對於這漫長的人生來說,十五年,遠不夠一個人內心的成長。

  你可以通過十五年熟讀四書五經,可卻無法通過十五年得到一顆面對世事都能冷靜坦然的內心。

  她不想再抗爭了,就徹底放棄,躺在床上,不想動,不想說話,不想吃東西,什麼都不想。

  而顧九思也沒敢招惹他,在下人把大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他就立刻跑了出去。

  他想了一晚上,他想好了,他不能就這麼認命,他要反抗顧朗華!要讓柳玉茹熄了對他的心思!

  他要用行動表達他的叛逆!

  於是他夜裡從新房裡掏出了自己藏著的私房錢,換好了衣服,在下人開門的瞬間一路狂奔出了顧府。顧府的下人被自家少爺逃跑的速度給驚到了,面面相覷片刻後趕緊報告了顧朗華,顧朗華和江柔剛起身,顧朗華聽見顧九思跑了,擺了擺手道:「跑了就跑了,兒媳婦兒呢?兒媳婦兒還好吧?她沒跑吧?」

  來稟報的管家愣了愣,有些茫然道:「沒跑。」

  不關心兒子,這麼關心兒媳婦兒的嗎?

  聽到柳玉茹沒跑,江柔和顧朗華都鬆了口氣,江柔道:「兒媳婦兒還在就好,九思跑了就跑了吧。」

  管家:「……」

  這兒子大概不是親生的。

  江柔和顧朗華的寬容顧九思是不知道的,他拼了命跑出了顧府,根本沒敢停,一路狂奔到了自己常去的酒樓,在酒樓裡上了包間,派人給楊文昌和陳尋送了信,接著喝了口小酒,總算覺得有了幾分安全感。

  然後他就在酒樓裡等著楊文昌和陳尋,等了半個時辰,兩個公子哥兒衣衫不整的跑著來了,關上門後,三兄弟面面相覷,短暫沉默後,楊文昌拱手道:「恭喜恭喜……」

  「別恭喜了,」顧九思痛苦捂著額頭,「我感覺我的頭都炸了。」

  「炸什麼啊?」陳尋走到桌邊,倒了杯酒,勸慰道,「就娶個女人,也不是多大的事兒。柳玉茹不就是貪圖顧夫人的身份嗎?給了她就是了,以後咱們該怎麼玩怎麼玩,你也別擔心。」

  「不,」顧九思痛苦出聲,「她要是只是貪圖錢就好了,問題就是,我昨晚才知道,她不是沖著錢來的。」

  「那她是沖著什麼來的?」楊文昌有些懵,他們三個早就一致想明白了,柳玉茹就是沖著錢來的,沒有其他可能。

  顧九思抬起頭,歎了口氣,有幾分憐憫道:「她,是沖著我來的。」

  「她想報復你?」楊文昌第一個反應,驚訝道,「這個代價有點大吧?」

  「不,」顧九思認真道,「她喜歡我。」

  話剛出口,陳尋一口酒就噴了出來,噴了對面楊文昌一臉。

  陳尋趕忙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太震驚了。」

  楊文昌面無表情讓陳尋擦著臉,轉頭看向顧九思:「我也太震驚了。」

  「誰不是呢?」顧九思喝了口酒,「人這輩子,就是感情債最難還,她要錢還好,要我這顆心,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你想讓她死心?」楊文昌明白過來顧九思的意思,顧九思點了點頭:「早點死心,早點放棄,免得越陷越深,我也難辦。」

  「這好辦,」陳尋剛忙道,「讓一個女人死心太簡單了。」

  「怎麼辦?」

  顧九思看過來,陳尋意味深長笑了笑:「春風樓上睡上三天,保證她就死心了。」

  顧九思沉默了。

  揚州最有名的風月之地春風樓,也是顧九思以前常去的地方。只是以前去,都是陪著楊文昌和陳尋,他不太愛這種地方,比起春風樓,他更喜歡賭坊和酒樓。

  吃喝嫖賭,除了嫖,他都喜歡。

  但他有錢,去過的地方,都是那裡的貴賓,當年春風樓花魁初夜拍價,他為了給楊文昌慶生,也曾一擲千金,在風月場上頗有名聲。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有什麼比丈夫成婚後第二天就去青樓的打擊更大?

  而對於顧朗華來說,什麼比成婚第二天就上青樓更氣他?

  顧九思只是稍微一想,便點了頭,同陳尋道:「好,咱們去春風樓!」

  說完,顧九思便帶著陳尋和楊文昌,高高興興上了春風樓。

  去了春風樓後,樓裡的管事把姑娘帶過來,一排一排站好,然後走到顧九思面前來,恭恭敬敬詢問他:「不知大公子可有什麼偏好?我們這裡的姑娘各有所長,唱曲、跳舞、彈琴、吟詩、投壺……您若有什麼喜歡,奴才可給您推薦幾位。」

  顧九思聽了,認真想了想,隨後抬頭:「有會打葉子牌的嗎?」

  管事愣了愣,下意識發出一聲:「啊?」

  顧九思接著道:「有會賭錢嗎?」

  管事:「……」

  這是上來叫姑娘的還是來賭錢的?

  然而畢竟是貴客,管事很快叫了平日裡喜歡打牌喝酒搖骰子的姑娘上來,顧九思興高采烈立刻讓人架起了賭桌,在一片吹拉彈唱之中,高興賭起錢來。

  顧九思找到了玩樂之處時,柳玉茹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她知道顧九思離開了,她不想問顧九思去了哪兒,她也不想問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反正日子已經這樣,她也沒有了任何經營的心思。

  至於什麼規矩不規矩,她也沒法想了。

  她像一隻躲在了龜殼裡的烏龜,不願意再去看這世界任何一點變化。

  印紅見她久久不起身,便進去看了一眼,看她面色麻木看著床邊一動不動,印紅不由得有些害怕,小心翼翼推了推她道:「小姐?」

  柳玉茹沒說話,印紅關上門,忙走到床邊來,同柳玉茹說著話道:「小姐,您怎麼了?您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小姐,您說句話,」印紅拉著她的手,焦急道,「昨晚姑爺怎麼您了?您怎麼還穿著喜袍啊?你們……」

  說著,印紅就愣了,小聲道:「你們,沒圓房啊?」

  柳玉茹垂下眼眸,印紅見她有了回應,趕緊道:「小姐,你回我一聲,我害怕。」

  「印紅……」柳玉茹乾澀出聲,「他要休了我……」

  「什麼?!」印紅驚詫出聲,她看見柳玉茹蜷縮在床上,抬手捂住自己的臉,沙啞道,「他說了,他不喜歡我,他以後會有喜歡的人,他要對那人好,所以早晚會休了我。」

  「他讓我早做打算……」

  「印紅……」柳玉茹身子微微顫抖,「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她若被休了,她這一生該怎麼辦?

  她在顧家不得寵愛,她母親又該怎麼辦?

  這次她母親親自操辦她的嫁妝,她帶了那麼多錢財過來,如果顧家不給她撐腰,等柳宣反應過來,等張月兒重新得勢,她母親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柳玉茹一想到這些、想到未來,她就感覺絕望。

  印紅也是慌了,她看著柳玉茹,好半天,才終於道:「小姐,姑爺……姑爺肯定是胡說的!您別難過,親是他們家提的,顧夫人很好的,她對您很滿意,而且她也不會不管顧公子,您別怕,您別難過,啊?顧公子現在是不知道您的好,等他知道了,愛您疼您還來不及,怎麼會休了您?」

  柳玉茹沒說話,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印紅說的是安慰還是真的,她心裡比誰都有數。

  她已經哭過了,也不想再哭了,可是未來她能做什麼,該怎麼辦,她卻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印紅勸著她,想讓她吃點東西,柳玉茹卻還是保持著最初的姿勢,沒有半分變化,似是完全死了心。印紅歎了口氣,接著道:「您就算不吃東西,也該起來給顧夫人和顧老爺敬茶,您才剛來,總該有點規矩,不然咱們會被笑話的。」

  柳玉茹不說話,她垂下眼眸。

  「就說我病了吧。」

  她歎了口氣:「我現在,真的……已經很累了。」

  印紅不敢再逼柳玉茹,便出去給柳玉茹帶了話,江柔和顧朗華得了消息,兩人對視了一眼,印紅在一邊站著,一動不動。顧朗華有些尷尬,片刻後,他輕咳了一聲:「既然玉茹身體不適,那先休息好就來。我今天讓九思去辦點事兒,所以他早上才走了,讓玉茹別放在心上。」

  話剛說完,一個小廝就急急忙忙跑進來,喘著氣道:「老爺,不好了,大少爺去了春風樓!」

  顧朗華、江柔:「……」

  顧朗華臉色難看至極,江柔有些不自然輕咳了一聲,轉過頭去,印紅則暗中捏緊了拳頭。

  新婚第二日就上青樓……這個姑爺,縱然是紈絝子弟,也……也太荒唐了!

  顧朗華在反應過來後,他也不多話,果斷從旁邊提了棍子,便怒氣衝衝要出去打顧九思,然而江柔卻伸出手,攔住了顧朗華,溫和道:「老爺,總不能打他一輩子。他如今也是成親的人了,總不能一直像個孩子一樣讓您管教。」

  「這個兔崽子!我不管他,他豈不是要飛?!」顧朗華氣得大罵。江柔拉著他坐下,笑著道,「老爺,這次我來管吧,您也別氣了。這兩年,您打他的次數少嗎?他做事雖然沒個章法,但也不會亂來,這次會跑到青樓去,還不是同您賭氣。以往他沒成親,您這樣打著也罷了,若今日您還要將他抓回來打,他和玉茹的日子,以後怎麼過?」

  顧朗華聽到這話,稍稍遲疑了一下。江柔勸著道:「他本就對這門親事心裡介意著,覺得是玉茹和咱們合夥算計著他,您今日再幫玉茹出這個頭,九思要怎麼想玉茹?夫妻之間的事,外人要是插手,那就是一團亂麻,今天將他抓回來打一頓容易,可玉茹和九思是要結仇的啊。」

  話說到這裡,顧朗華終於才鬆了口,扭過頭道:「那你去管,看看你倒是有什麼法子。」

  「這事兒不在我們身上,」江柔笑著道,「在玉茹那邊呢。」

  得了這話,顧朗華才終於不再說話。

  而江柔站起身來,她轉頭看向了印紅,印紅正等著江柔去找顧九思的麻煩,卻聽江柔溫和道:「你家小姐,現在方便見客嗎?」

  印紅愣了愣,隨後江柔便道:「她既然不來見我,我便去見見她吧。」

  說著,江柔便點了人,讓人叫了大夫,隨後直接就踏出房門去。

  印紅反應過來時,江柔已經到了門口,她也不敢說太多,只能跟在江柔身後,一起來到柳玉茹房中。

  柳玉茹還躺在房中睡著,江柔帶著人輕聲進了屋中,怕吵著柳玉茹。她來到內室,看著柳玉茹背對著所有人,蜷縮著睡在床上,身上還是那件喜袍。

  她當即便知發生了什麼,不由得歎了口氣,走到柳玉茹身前來。

  柳玉茹感受到身後站了個人,她睜開眼,慢慢轉過頭來,便見到江柔溫柔瞧著她。

  「玉茹,」她關切道,「我聽說你身子不適,我便來看看你,可好些了?」

  -------------------------------------

  【1】

  顧九思:「哈哈哈哈我逃出顧府了!!我離開老婆了!!我自由了!!我要去尋找快樂!!賭錢一整天,快樂似神仙。一時賭錢一時爽,一直賭錢一直爽!只要錢夠多,悲傷就抓不到我~~~啦啦啦啦啦~~~~」

  柳玉茹:「刀來。」

  顧九思:「……」

  (撲通跪下)

  顧九思:「老婆,都是楊文昌和陳尋逼我來的!!」

  楊文昌、陳尋:黑人問號???

  【2】

  記者:請問你們大少爺逃離顧府時大概有多快?

  顧府下人:沒看清,後來管家告訴我,那叫逃逸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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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柳玉茹認出來的是江柔,她略略遲疑後,終究還是起身來,打算給江柔行禮。江柔趕忙按住她,同她道:「難受就先躺著吧,我們家沒這麼多禮數,我讓大夫來給你看看。」

  柳玉茹是沒什麼事兒的,但她此刻內心一片麻木,也不想遮掩,便躺在床上,讓江柔招呼了大夫來,給她診了脈。

  大夫細細診斷了一下,倒也沒說她現在是怎麼了,只說了一下她身體之前一些不大好的地方,說要調養。

  江柔也沒多說,點了點頭,讓大夫去開方子後,讓人給她準備了吃的,然後便轉過頭來,靜靜看著她。

  江柔的大丫鬟見狀,便領著所有人出去,房間裡也就剩下了婆媳兩個人,江柔打量著柳玉茹,柳玉茹此刻的模樣,絕對算不上好,哭了一夜,妝都哭花了,眼睛也哭腫了,看上去死氣沉沉,完全不像一個新娘子。

  江柔歎了口氣,給柳玉茹掖了掖被子,慢慢道:「昨夜你和九思,是怎麼了?」

  柳玉茹垂下眼眸,並不出聲,江柔猜測著道:「是九思同你說了胡話了吧?」

  柳玉茹還是不言語,江柔看著柳玉茹的樣子,卻是笑了:「我去提親前,同誰打聽,別人都同我說你是個大家閨秀,守著規矩。怎麼今日嫁到我家來,卻不是這樣呢?」

  「顧夫人,」柳玉茹終於出聲了,她平靜道,「我本是不願嫁的。」

  江柔愣了愣,她卻是沒想到有這麼一句的,好半天,她才回了神,有些遲疑道:「可……可我提親時,你姨娘同我說,你心慕九思。」

  柳玉茹嘲諷勾了勾嘴角:「江夫人又不是不知我家情況,我姨娘說的話,這也能信?」

  「但你爹就在旁邊啊,」江柔整個人有些懵,「你家……你……」

  她一時不知怎麼說下去了,她是知道柳家內宅不平,但是柳宣在外素來還算個懂事的人,她消息裡,柳宣雖然寵著張月兒一些,但是對子女卻是並不怠慢的。至少柳玉茹這些年來,吃穿用度,作為嫡女該培養的,都沒落下過。兒女都是父母的心頭肉,更何況柳玉茹還是嫡長女,父母對第一個孩子總是感情深一些,就像她將顧九思放在心尖尖上,怎麼想都想不到,柳宣怎麼會做出這事兒來?

  放著妾室在女兒的婚事上渾說,都不阻攔一二的嗎?!

  江柔一時心裡也有些動怒,她壓了脾氣,怕嚇著柳玉茹,儘量溫和道:「那我問你,你家與葉家,到底有沒有結親?」

  「是打算結親的。」柳玉茹實話實說,神色麻木道,「葉老太太親自上我家說了媒,家裡也已經同意了,只等葉大公子鄉試歸來,便上門提親。」

  「這簡直是荒唐!」

  江柔聽得這話,忍不住怒喝出聲來。

  柳玉茹抬眼看了看她,江柔站起身來,在屋中來來回回走了幾圈。

  花了這麼大工夫成的親事,兒子不願,姑娘不喜,還生生得罪了葉家。

  江柔閉了眼睛,她深深吸氣,算是明白柳玉茹如今的態度。她讓自己儘量平靜下來,克制著喝了口水。

  緩了許久,她終於冷靜了下來,事兒已經發生了,小的怕是比他們還慌,她抬頭看了一眼神色麻木的柳玉茹,心裡有些憐憫。她猶豫了片刻,回到柳玉茹身前來,斟酌著用詞,遲疑了半天,才瞧著柳玉茹,慢慢開口道:「柳姑娘,這事兒是我們顧家不夠謹慎,沒有及時查明你與葉家的婚事,這個錯,我給你賠個不是,還望見諒。」

  柳玉茹沒說話,她其實是有些詫異的,可這樣的情緒很淡,淡得她無法去為止產生任何波瀾。她垂了眼眸,平淡道:「這樣的私事,本也不足為外人說。夫人便算有心,也難以知道真相。當是我家告訴夫人事情,此事我並不責怪夫人。」

  江柔瞧著她的樣子,便明白也是個懂道理的姑娘。她雖惱恨柳宣,但卻無法將此事遷怒道柳玉茹身上來。

  她看著柳玉茹,歎了口氣,接著道:「只是如今事情已經這樣,柳姑娘如何打算?」

  「我能如何打算?」

  柳玉茹苦笑:「親定了,婚成了,我難道還能讓顧九思真把我休了不成?我來了顧家,便是想好好過日子的,我還有什麼可以選?」

  江柔沉默著,聽著柳玉茹深吸了口氣,似是說得極為艱難:「可是不是我不過,是顧九思他不過啊!」

  「顧夫人,」柳玉茹紅了眼眶,「他新婚之夜便說要休了我,如今又不見了人影,你讓我如何過下去?」

  「我本都認了命了,嫁給他這樣的人,我這輩子也沒有多指望什麼,可是至少要讓我把日子過下去,他若真的休了我,這便是逼著我去死啊!」

  江柔靜靜聽著,她揣摩著柳玉茹的話。

  十幾歲的小姑娘,那言語裡的嫌棄都不帶半分遮掩,江柔不由得苦笑:「所以,玉茹,你是想讓我們幫你把顧九思找回來嗎?」

  「找回來又做什麼?」柳玉茹無奈,「找回來了,再跑一次,再找再跑,多來幾次,我跟著他成著揚州城的笑話嗎?」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江柔繼續問著,柳玉茹搖著頭。

  她也不知道怎麼辦。

  她什麼都不想了。

  「就這樣吧,」她沙啞出聲,「我認命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愛去哪兒去哪兒,愛做什麼做什麼。顧夫人,您就讓我留在顧家,多吃一口飯,就這樣吧。我不想再算了,不想再理會了……」

  「我受不了了……」她低泣出聲,「受不了了啊……」

  一次次被命運捉弄,一次次反復無常。

  她本以為康莊大道就在眼前,卻驟然就跌進了深淵。

  她小心謹慎活了這麼多年,最後到頭,卻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她不想爭,也不敢爭了。

  江柔看著趴在床邊哭著的姑娘,忍不住歎了口氣,她抬手輕拍著柳玉茹的背,並沒有說話。

  這種無聲的安撫讓柳玉茹哭聲小下來,她慢慢抽噎著,過了好久後,聽江柔道:「柳小姐,哭夠了便停下,哭過了,當重新站起來才是。」

  柳玉茹沒有說話,江柔扶起她,讓旁邊人給她遞了帕子,看她擦拭著眼淚,江柔慢慢道:「我知道你心裡苦,但是人跌倒了,要麼站起來,要麼躺下去。站起來難,但站起來了就能繼續走,躺下去容易,可躺下去了,路也就走到頭了。」

  「道理誰不知道呢?」柳玉茹自嘲,「可是顧夫人,這條路,我瞧不見啊。」

  江柔沉默了片刻,好久後,她慢慢道:「我知道你對九思不滿,覺得他紈絝子弟,一無是處,同葉世安比起來,他似乎的確不是個好丈夫的人選。」

  「我說這些話,並非偏袒我兒,只是你回不了頭,顧家也回不了頭,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我希望這場婚事是結親,不是結仇,所以你要是願意,我便同你說說我的想法。」

  「夫人請說。」

  「我兒的確是紈絝子弟,不如葉大公子上進,但本性純良,一直以來,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除了好賭,其他多有節制。他從不沾染女色,外界盛傳他在青樓為花魁一擲千金,那也是他為好友所擲,他如今年僅十八,但其實感情上至純至善。他想要的妻子,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比起當今許多男子來說,至少感情這件事上,他不會虧待妻子。」

  「感情真摯,於喜歡的人而言,那是蜜糖,於不喜歡的人而言,便是砒霜。他如今要休我,不就是因著感情真摯嗎?」柳玉茹苦笑,「那我倒寧願他能花心一些,至少留我一條生路。」

  「可感情這事兒,哪裡有上來就喜歡不喜歡的呢?」

  江柔笑了笑:「這世上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就是我,也是掀起蓋頭那刻,才得見老爺是個什麼樣。能在婚前便相知相許的,若非因緣際遇,便是逾越禮教,那麼多夫妻,也是成了親,日復一日相處著,才生了情誼。」

  「九思過往沒有喜歡的女子,他甚至與女子都沒有說上幾句話。我們之所以覺得他喜歡你,便是你是他唯一說過喜歡要娶的姑娘,縱使這是誤會,可感情這事上,你也比其他姑娘早了一截。」

  柳玉茹垂了眼眸,江柔看出她不情願,便道:「我不是讓你去討他歡心,我是希望你別為難自己。你先看看這個孩子,你得認可他,覺得他並非一無是處,你方才有走下去的路。若你心裡想著他已經無藥可救,你厭惡他,憎怨他,那你打算日後怎麼辦?當真就把自己關在這屋子裡過一輩子麼?」

  「你若真這樣做了,那是你自個兒為難自個兒。」江柔歎了口氣,「你這樣,你受的委屈不會結束,這輩子也就這樣搭上了。」

  柳玉茹眼淚無聲,江柔有些無奈,她接著道:「我並不指望說你一定要與我兒互相喜歡,你不喜歡他,我也能理解。可是我希望,你來了顧府,就用心去過。能幫你的,我都會幫。今日九思去了春風樓,這是你與他第一樁矛盾,你今日如何選擇,如何做,就是你們兩婚事未來的路。你打算如何做,你可以告訴我。」

  柳玉茹聽到這話,整個人都在顫抖。

  春風樓……

  新婚第一日,他竟就去了春風樓!他將她的顏面置於何地?他這是要讓她成全揚州的笑話!

  「顧夫人說你會幫我,那你要如何幫?」

  「這取決於你要我如何幫?」

  「我若要夫人此刻就去幫我把顧九思帶回來,狠狠的罰呢?」

  「可以。」江柔神色間沒有半分遲疑,柳玉茹唇微微一顫,江柔抬眼看她,「還有呢?」

  「顧夫人,」柳玉茹沙啞出聲,「這是您兒子,您這樣幫我,我不懂。」

  「玉茹,」江柔抬手將頭髮挽到耳後,「我說過了,我想結親,不想結仇。九思在這事兒上不對,我不會偏幫,顧府既然讓你當了少夫人,不管是怎麼回事,陰錯陽差也好,騙婚也罷,你姑娘抬到了我家,我便會盡我所能讓這段姻緣往好的地方走。人一生總會遇到不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遇見的時候,往好的地方走過去。」

  「其實說句實話,以我私心來說,你嫁入顧府,只會比葉家更好,不會更壞。只要你願意好好過。我與你公公性格寬厚,你不需要有什麼規矩,你日後想管理中饋、經商、讀書,我都可以教你。九思的性子,他若不休你,就絕不會納妾,後院必然安穩。而他性格純良,會在成親後上春風樓,一來也是他不知道你處境,只當你與他爹合謀騙他,二來他想找他爹麻煩,但他不懂你的苦處。可是你只要告訴他你的苦處,他便會承擔這個責任,替你想辦法。」

  「你不要斷然否定這門婚事,」江柔淡然出聲,「你至少試著去瞭解一下,九思是個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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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柳玉茹聽著江柔的話,沒有出聲。江柔靜靜等著她,好久後,她卻是道:「您剛嫁給顧老爺的時候,是怎麼樣的?」

  「他啊?」江柔輕笑,「那時候也是混,在外面養了個外室,後來婚後三年,納了好幾個妾室。」

  柳玉茹眼皮動了動,聽著江柔道:「這本也是常事了,但那時我年輕,喜歡他,便想不開,日日同他鬧。後來經歷了許多,兩人風雨同舟了許多年,終於走到現在了。他收了心,妾室都養在了後院,都是些可憐人,便留在院子裡過日子,若找到合適的人家,便送她們一筆錢去了。」

  「哦,我並非讓你也學我。」江柔突然想起來,這姑娘正是最敏感的時候,忙道,「我過得不能算是順遂,隨口一說而已罷了。」

  說著,江柔又說了些舊事,見柳玉茹情緒穩定,她便讓她休息,自個兒起了身。臨走前,她道:「可要我去把九思帶回來?」

  柳玉茹張了張口,終於道:「罷了……」

  帶回來,那顧九思與她,怕真的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江柔笑了笑,叮囑了幾句好好休息,便轉身離開。

  等江柔走後,柳玉茹坐在房中,她呆呆坐著,一言不發。

  印紅走進來,低聲道:「小姐……」

  柳玉茹抬手,止住了印紅的話,她輕聲道:「讓我想一想。」

  印紅不敢開口了。她就看見柳玉茹站起身來,慢慢走到了棋桌邊上。

  她以往很少對弈。她母親雖然不拘著她,但總覺得,女兒家,還是以女紅針線為根本。只是因為聽說葉世安酷愛下棋,所以她才認真學過。此刻她需要什麼讓自己平復下來的事,於是就坐到了棋桌面前。

  她神色很平靜,完全看不出什麼異樣,印紅不敢打擾她,就讓她靜靜坐著。

  她記得當年柳玉茹第一次這樣子,是張月兒剛剛進府,要讓她和蘇婉搬出主院,她到柳宣面前又哭又鬧,結果卻被柳宣打了一耳光回來。那天她就是這樣,一言不發,把自己關在了房裡。等出來之後,她就會甜甜叫張月兒姨娘,從此進退有度,能說會道。然而在此之前,印紅還記得,柳玉茹其實是個會爬樹、喜歡玩彈弓、會護著蘇婉和柳宣吵架的野丫頭。

  她不知道柳玉茹這一次會做什麼,然而她清楚知道,柳玉茹一定會選出一條最好的路來。

  而柳玉茹坐在棋桌面前,她拈了棋子,靜靜和自己對弈。棋子落下時,她覺著自己的一切,彷彿都在經歷著一場暴雨的清洗,放在火熱的岩漿裡滾灼,挫骨揚灰後,又重塑新生。

  人之一生,最重要的能力,從來不是順境時能有多聰明。而是逆境時,你有多堅韌。

  她靜靜扣著棋子,慢慢思索著。

  她自知,自己樣樣都算不上拔尖,就唯有在堅韌二字上,比常人要多那麼幾分。

  能夠快速調整心態,能夠從迅速學習,適應周邊環境。

  就像當年張月兒來到柳家,她就能迅速把自己從大小姐變成一個普通小姐,收斂起對張月兒的敵意,同她討巧賣乖,在柳宣和張月兒手下,也得到憐愛。

  如何討得別人喜歡,是她同張月兒學的;如何能成為一個讓人稱讚的閨秀,是她在葉家學的。

  她有著超凡的學習能力,而今天遇見江柔,這是她生命裡從未見過的女人的類型,她就在腦海裡,把這個女人仔仔細細的剖開,去認真的思考著江柔的所有邏輯。

  她站在江柔的角度去審視這個世界。

  她嫁了一個不算喜歡的男人,這個男人甚至比顧九思更差,因為他風流多事,妾室許多。可她卻不曾放棄,一步一步經營,讓這個男人成為了今天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好丈夫。

  聽聞早些年顧老爺並不算富裕,甚至有些浪蕩,可如今的顧朗華卻是長袖善舞,這或許也是江柔的功勞。

  她花重金下聘,替自己的寶貝兒子迎娶了一個兒媳婦兒,她費盡心機,替兒媳婦兒掙來了嫁妝,結果這個兒媳婦兒,不僅對自己家心懷怨恨,還沒半點規矩,與她對話毫無分寸,可她卻仍舊能不惱不怒,站在對方的角度上,開導勸解,規劃出一條對所有人都好的路子。

  若是其他人家,以顧家的權勢,今日就她這樣的所作所為,直接關起來收拾一番也好,或者是休棄回去也好,有的是法子磋磨她。可江柔卻能對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期盼著她能夠真正收心在顧家。

  柳玉茹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居高而不自恃,位下而不自棄。

  這份胸襟,是她少見的。

  然而終究是意難平,道理她都明白,可情緒卻難收斂。

  可她已經知曉,這份情緒不能繼續下去,一個人倒一次黴不要緊,怕的就是倒黴之後一直陷在情緒之中,然後一而再再而三做錯事。

  於是她沒有說話,她就是坐在棋桌前,反復對弈。

  然後她讓印紅將過去侍奉顧九思的人都叫了過來,讓他們細細說著顧九思的過去。

  他怎麼長大,他做過什麼事兒,他是什麼性子,他喜歡什麼。

  她就讓對方說,她靜靜聽,手中黑白棋子交錯落下,她在落棋的聲音中,在腦海中慢慢去勾勒出顧九思的過去,未來。

  她大概能摸索清楚這一個人。

  他心底柔軟善良,喜歡貓貓狗狗,會給路邊的野貓野狗餵食。

  他有自己的責任心,他做事兒常嚷嚷的就是一人做事兒一人當,最怕的就是連累無辜。

  他很講義氣,對自己兄弟從來都是兩肋插刀。

  他有一個大俠夢,常常夢想行走江湖……

  他想盡辦法逃出顧府,挖狗洞、用梯子爬牆、甚至自己製作了許多攀牆工具;他還愛藏私房錢,房間裡到處都是他藏的銀票,防著他爹娘用金錢控制他;他武藝極好,原本他的師父,現在都要帶著許多人才能制服他……

  柳玉茹拼命去尋找這個人的優點,試圖客觀的去評價這個男人,他的善和惡,他是真的無藥可救,還是只是過於天真。

  她聽到第三天,該聽的都聽完了,而她內心裡那些火,該滅的也滅完了。

  她抬起眼,終於說了三天來第一句話。

  「大公子在哪兒?」

  聽到這話,印紅先是愣了愣,隨後她反應過來,結巴道:「我……我這就找人打聽。」

  柳玉茹點點頭,隨後讓印紅準備了熱水,沐浴,更衣,上妝。

  她將最後一根頭釵插入髮絲中間時,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恭恭敬敬道:「少夫人,大公子現在還在春風樓。」

  柳玉茹毫不意外,顧九思以往在賭場一賭一個月不回來都有,現在去了春風樓,也就三天沒挪地方,算不得什麼。

  她點點頭,起了身,隨後便先去拜見了江柔和顧朗華。

  江柔和顧朗華聽見柳玉茹來了,顧朗華嚇得手抖了抖,他咽了咽口水,也不逗自家的鸚鵡了,回頭同江柔道:「我眼皮子跳得厲害,總覺得慌。」

  江柔歎了口氣,搖搖頭道:「小孩子的事兒,我們聽聽就好了,別管。」

  沒一會兒,柳玉茹就上門了,江柔和顧朗華坐在上位,柳玉茹恭恭敬敬行了禮,顧朗華趕緊讓她起來,同她道:「我們顧家也沒這麼多規矩,你別太見外。」

  「玉茹是晚輩,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

  柳玉茹面色平和,妝容讓她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好了許多,她抬起頭來,溫和道:「前些時日玉茹不適,沒有來給公公婆婆敬茶,還望公公婆婆見諒。」

  「這不關你的事兒,」顧朗華一說起這事兒就來氣,皺著眉道,「都怪九思那兔崽子。玉茹啊,你嫁過來,讓你受委屈了,九思以前小時候身體不好,我們就沒敢下手管,長大了就來不及了,但我也沒想到他這麼混,你等著我把他抓回來,一定讓他給你賠禮道歉!」

  「公公說笑了,」柳玉茹神色平和,沒有因為顧朗華的話開心,也沒有什麼不滿,說話聲音清晰平緩,聽得人也跟著平靜下來,她慢慢道,「大公子一直是這個性子,天真爛漫,玉茹也是知道的。玉茹嫁到了顧家,也就是顧家的人,大公子能過得好,那便足夠了。大公子喜歡出去玩,那便出去玩吧,也什麼的。」

  聽著這話,江柔和顧朗華面面相覷,顧朗華心裡更害怕了。

  如果柳玉茹直接發火,他還沒這麼瘮得慌,現在柳玉茹說得這麼好,直覺告訴他,要完。

  柳玉茹不知道顧朗華的內心,她低著頭,做足了恭敬的姿態,繼續道:「玉茹今日前來,一是同公公婆婆見禮,二是想來瞭解一下家中情況,想知道日後在顧家,可有什麼需要玉茹注意的地方。」

  「其他倒也沒有,」顧朗華斟酌著道,「只要你和九思能過得平穩順遂,閒暇時候,再督促他上進些就好了。」

  聽這話,柳玉茹心中琢磨著,猶豫著開口道:「公公的意思是,希望大公子讀書上進?您這樣的意思,以前同大公子說過嗎?」

  柳玉茹清楚顧朗華應當是沒說過的。如果顧朗華早有這樣的心思,以江柔和顧朗華的能力,能把顧九思管教成這樣?

  「此一時彼一時,」不出柳玉茹所料,顧朗華也沒遮掩,歎了口氣,直接道,「以前覺得他一輩子高高興興過就是,所以從來也沒要求過他上進讀書。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如今還是希望他日後能夠有些本事,哪怕家裡護不住他,他也能自己護住自己。」

  「公公的意思是,家中有什麼變故嗎?」

  柳玉茹將目光落到江柔身上,眼裡帶了疑惑。江柔明白柳玉茹的意思,她也不同柳玉茹繞彎了,接過聲道:「顧家雖是揚州的富商,但其實根在東都,我哥哥在東都任吏部尚書,如今東都政局不穩,陛下已經三個月沒有上朝了。我哥哥本想要九思入東都,然後給他謀個一官半職,再將他舉薦給公主殿下,以求前程。我們不願九思捲入這些,所以才著急著給九思找一門親事。」

  江柔的話並不連貫,柳玉茹卻是明白。皇帝三個月不上朝,很可能沒有多少時候了,那接下自然會有一番皇位紛爭。而顧九思的舅舅想要穩固位置,和某位有權的公主結親。可是……

  柳玉茹皺了皺眉頭,如今皇帝子嗣單薄,也早早定下了太子,怎麼看,都不是會有奪嫡之爭的模樣,顧家怕些什麼呢?

  柳玉茹心思轉了轉,她腦海裡浮現出那個夢來——

  「梁王謀反後,范軒領兵入東都……」

  「當年仗著與梁王沾親帶故,就在揚州橫行霸道……」

  她心思一凜,沉住了心緒,假作隨口道:「不知舅舅在東都,可有什麼立場,與哪位王爺可有什麼關係?」

  「站的,自然是天子的立場。」江柔抿了口茶,淡道,「與皇親國戚的關係談不上,只是我有一位侄女,是梁王的側妃。」

  柳玉茹聽到這話,心砰砰跳起來。

  第二次了。

  夢裡的事兒,第二次應驗了!那真的只是個夢嗎?一切真的只是偶然嗎?!

  柳玉茹克制著情緒,她端起茶杯,用喝茶的動作去給自己思考的空間。

  如果那個夢是真的,那顧家還有多少時候?顧家如果倒了,她作為顧九思的妻子,還跑得了嗎?!

  她手中帶汗,等放下茶杯後,她終於將自己準備好的話說出來:「如今既然家中有了變故,局勢不比過去,大公子這性子,的確要改一改了。」

  「男兒家,不說榮華富貴英雄一世,也總該有些可以依仗的本事,公公婆婆覺得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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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那是自然,」顧朗華歎了口氣,「過去我們想得不長遠,就想著他高高興興生活就行。如今再管他,他根本不聽勸,」說著,顧朗華抬頭看向柳玉茹,「玉茹,你剛嫁進來,任何人日後怎麼相處,都是看最初的規矩,規矩你得給他立起來,千萬不能讓他囂張了。他不懂事,可我看得出來,你是個知書達理的,你要好好管教他啊。」

  「公公,」柳玉茹露出為難的模樣,「你們畢竟是大公子的父母,你們都無法管教,我作為妻子,怕是……」

  「不怕!」一聽這話,顧朗華立刻知道柳玉茹在怕什麼,他立刻道,「你去管,我給你撐腰,他絕對不敢對你怎麼樣。」

  「我畢竟是個女子,最多也就是勸說他一二,要是他不聽,走了我也沒辦法……」

  「這個你別擔心,」顧朗華立刻道,「我將院中最頂尖的高手二十人全交給你,專門用來給你管教他,他要不聽勸,你就給他抓回來,要打要罵,你讓他們給你打下手就好!」

  柳玉茹愣了愣,她雖然的確是這個意思,但沒想到顧朗華居然執行得這麼徹底,她本來只是想要兩個小廝的……

  「玉茹也嫁過來了,」江柔跟在顧朗華後面,接著道,「我也該歇一歇了,這些時日,家中大小事務,就交由玉茹代管,有什麼不清楚的,都可以來問我,等以後熟悉了,中饋一事就徹底交給玉茹吧。」

  好了,小廝也有了。

  柳玉茹心裡有了底,江柔和顧朗華,怕是在管教顧九思這件事上,已經徹底無法了。於是直接放權,讓她放手去幹。

  「有公公婆婆這樣支持,玉茹就安心了。玉茹這就去找大公子,勸他回來讀書。」

  「好好好,」一聽『讀書』兩個字,顧朗華幾乎激動得熱淚盈眶,但想想,他又怕柳玉茹第一戰就被打擊,以後太過消極,於是囑咐道,「勸一次勸不了也沒關係,只要能帶回來就行了。讀書這事兒從長計議,要是沒勸回來也沒關係。不要怕失敗,九思這孩子頑劣,一次失敗沒什麼大不了的。」

  「公公婆婆放心,」柳玉茹像一個將軍對皇帝許下『必勝』的承諾一樣,神色沉穩,言語間沒有半分懷疑道,「我一定會把大公子帶回來的。」

  說完,她便道:「婆婆,我想先熟悉一下家中的人,不知可否派一個嬤嬤給我,幫著我熟悉情況?」

  「陳嬤嬤,」江柔知道柳玉茹要做什麼,忙將身後的嬤嬤喚了過來,同陳嬤嬤道,「這些時日,你就跟著少夫人,幫她熟悉情況。」

  「王壽。」顧朗華也趕緊跟上,同身後侍衛道,「你把家中好手都清點出來,跟著少夫人,以後少夫人讓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千萬別讓少爺欺負了少夫人。」

  陳嬤嬤和王壽都站了出來,應聲之後,規規矩矩同柳玉茹行了禮,柳玉茹笑著點了頭,而後同江柔顧朗華拜別。

  柳玉茹領著陳嬤嬤和王壽到了院子裡,讓兩人將家中人都叫了過來,所有侍從僕人一字排開,站滿了院子,然後一個個給柳玉茹報了名字和差事。柳玉茹熟悉了情況後,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慢慢道:「以後我就是你們少夫人了,未來在顧家,還望各位多多照顧。」

  所有人靜靜聽著,沒敢發聲,柳玉茹溫和說完這句,話鋒一轉,隨後道:「婆婆將家中中饋交給了我,日後便是由我管事,我希望我的夫婿能好學向上,所以希望家中規矩一些,乾淨一些,免得干擾了大公子讀書,你們可明白?」

  「明白明白。」跪著的人趕緊應聲,柳玉茹站起身來,同所有人道,「七日後我會將新的家規發放下去,所有人按照家規行事。今天我便同所有人說第一條家規,我來後,第一條規矩便是,顧府上下所有人,都必須以幫助大公子讀書上進為第一要務,不得幫助大公子做任何不利於學之事,大家可明白?」

  這次沒人敢說明白了,大家都沉默著。

  柳玉茹平靜道:「我現下就要去抓大公子回來,必要時候,還會做大公子做一些非常之事,若我令下,你們不得退後,不得違抗,你們需得記好,如今管著顧府,管著你們月銀身契的是我,不是你們大公子!若有陽奉陰違、甚至公然違抗我令的,一律發賣出去,可都聽得明白?!」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看向了柳玉茹身邊的陳嬤嬤和王壽,陳嬤嬤和王壽兩人面無表情,朝著柳玉茹行了禮,認真道:「全憑少夫人吩咐。」

  得了這話,眾人明白了,如今顧家掌權人的位置,的的確確是換了。

  於是所有人咬了咬牙,低頭大聲喊了句:「明白!」

  柳玉茹點了點頭,起身開始吩咐人做事:「你們先去書房,將筆墨紙硯四書五經這些讀書人該有的書都買齊了,把大公子以前看的亂七八糟的書、玩樂用的東西、珍藏的酒,總之,所有會干擾讀書的東西,全給我收起來,等我回來處置。」

  「還有,把以前大公子用來逃出府挖的洞全給我堵上,梯子全部搬走,翻牆工具也都扔了,再找幾個工匠,把牆再砌高一些,確保他翻不出去。還有,印紅,」柳玉茹叫了印紅,印紅趕緊上前,應聲道,「是。」

  「去臥室裡搜一圈,把大公子藏的銀票全都找出來,確保他沒有任何私房錢。然後準備好洗澡水、醒酒湯、還有一些吃的,再讓裁縫準備三十套素色長衫,衣服不要有花紋,舒服即可無需款式,這些衣服專門給他用來讀書。」

  「是!」

  印紅大聲應下。

  旁邊人聽著柳玉茹吩咐,都開始預感到,顧九思的日子,可能不太好過了。

  等吩咐完家中的事兒,確保把顧九思抓回來也跑不掉之後,柳玉茹轉過身,她一回頭,就看見房間裡掛著的一把刀。

  那把刀不大,柳玉茹提剛好。這是顧九思過去重金買下的,上面鑲嵌著寶石,看上去十分漂亮,被他掛在房中,當成裝飾品。

  柳玉茹看著那劍,片刻後,她走上前去,從牆上取下了刀。

  僕人看著柳玉茹拿下刀,頓時感覺有些不好。一向侍奉顧九思的小廝木南頓時開始心慌,有種想趕緊跑去通知顧九思大事不好的衝動。可是一想到現在管家做主的人是柳玉茹,又提不起這種勇氣。

  於是他混在人群裡,聽著柳玉茹道:「大公子是不是還在春風樓?」

  王壽站出來,應道:「是。」

  柳玉茹點點頭,平和道:「點四十個人,隨我去一趟吧。」

  王壽沒有遲疑,立刻點了四十個人,二十個頂尖好手,二十個普通侍衛,然後跟在柳玉茹身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春風樓。

  到春風樓的時候,顧九思還在睡覺,他一夜宿醉,尚還未醒。

  柳玉茹轎子停在春風樓前,老鴇便知大事不好,趕緊去樓上想要叫醒顧九思。

  而柳玉茹走下轎子,同王壽道:「將春風樓圍起來,確保任何一道門,任何一扇窗都走不了人。」

  王壽應是,隨後柳玉茹一個人,提著手裡的刀,站在春風樓門口,仰頭看向春風樓的牌子。

  她的手微微顫抖。

  她知道,只要自己今日上了這春風樓,那一切就回不了頭了。

  一個會提著刀帶著人上青樓堵自己丈夫的女人,永遠要和善妒不端掛上勾,她過去所有對名聲的經營,都將付諸一炬。所有曾經誇讚她的人或許都會覺得自己看走了眼,而葉家或許也會慶倖,還好沒有娶她這樣的潑婦回來。

  甚至於葉世安……

  柳玉茹心裡微微一顫,她想到這個名字,就覺得有些難過。

  所有人怎麼看她,她都覺得還能忍受,一想到葉世安或許也覺得,她舉止不端,不宜為妻,她就覺得內心像是針紮了一樣。

  那是她曾經嚮往努力了這麼多年的人,無論如何,都希望他覺得她很好。

  可是這條路她必須要走。

  她清楚告訴自己,她嫁給了顧九思,那一切都不一樣了。她得為自己未來謀一條出路。

  她不指望顧九思能夠喜歡她,她已經從別人的口述中清楚知道,顧九思是一個多麼看重感情的人。如果他是柳宣那樣只貪圖女子美貌溫柔的人,她或許還能奢望自己能夠通過努力讓顧九思愛上她。可一個會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子,愛情於他太認真,也太重要了。

  她自詡給不了顧九思要的愛情,所以她也不奢望他的愛情。

  她要的,只是顧家少夫人、乃至大夫人的位置;她要的,是自己能夠出人頭地,讓她母親母憑子貴,一輩子安安穩穩,富貴榮華;她要的,是顧九思這輩子都不能休她,若有一日顧九思真要去尋求愛情,也必須是顧九思離開顧家!

  所以她一定要逼著顧九思讀書、入仕,只有當了官,才會有名聲和律法約束著顧九思不能隨便休棄她;

  而顧九思當了官,有能力,才能讓她當上誥命夫人,讓她出人頭地,讓任何人都不能看輕她和她母親半分!

  柳玉茹捏緊了刀,她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進春風樓中。

  外面已經圍了許多看熱鬧的人,而春風樓二樓雅閣之中,葉世安正和朋友說著東都局勢,突然就聽到了喧鬧之聲。

  他一回頭,就看見一個小姑娘,身著白色素衣,藍色繡花廣袖長裙,手裡提著一把刀,微微顫抖著走上了春風樓的臺階。

  她神色堅定中又帶了幾分害怕,像一個奔赴戰場的戰士,像一朵頂開了石頭盛開的花。

  「呀,這不是柳家那個大小姐柳玉茹嗎?」他耳畔有人響起驚訝之聲。

  「她來這裡做什麼?」

  「不是來抓顧九思的吧?」

  說到這,所有人大笑起來,有人擺手道:「不會,她是出了名的舉止妥當,哪裡會來這裡……」

  話沒說完,就聽三樓門被人「砰」的踹開,隨後就聽姑娘一聲大喝:「顧九思,你給我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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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顧九思一夜宿醉,酒還沒醒。老鴇就衝進他房裡,焦急道:「顧大公子,您快醒醒,您家裡來人了!」

  顧九思睡得迷迷糊糊,他揮了揮手,不耐煩道:「別吵我。」

  「您快醒醒吧,」老鴇看著顧九思這完全睡混了的模樣,忍不住拍著床板道,「您家裡人是提著刀來的,怕是來者不善,您快醒醒啊!」

  「吵死了!」

  顧九思煩躁道:「萬事我頂著,滾出去!」

  老鴇被這麼一吼,也不敢再說了,開門出去時,便看見柳玉茹提著刀上了第三樓,她趕緊用帕子遮著臉走了。柳玉茹到了門口,先是恭恭敬敬地敲了門:「郎君。」

  顧九思沒反應。

  柳玉茹是讓人確認過的,就是這間房,他沒反應,要麼就是睡糊塗了,要麼就是跑了。

  於是柳玉茹開始拍門:「顧九思。」

  裡面顧九思被吵得頭疼,他用手捂住了耳朵,蓋上了被子,側過身,假裝沒聽見。

  柳玉茹怒了,她今日既然來了,也沒打算要什麼名聲。於是她退了兩步,隨後猛地一腳,門震了震。

  接著又一腳,門有些鬆動了。

  最後她加速跑了幾步,「哐」的一下,房門終於打開了!

  然後她就看見顧九思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柳玉茹怒從中氣,再也沒忍住,怒吼了一聲:「顧九思,你給我起來!」

  這一聲「顧九思」吼得樓上樓下所有人都聽見,顧九思自然也被震醒了。他有些迷糊,隨後就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直覺不好,下意識一側,「哐」的一下,一把刀就直直貼著他的臉落在了他身側。

  他這次徹底清醒了!

  柳玉茹冷冷看著他,顧九思心跳得飛快,他感覺到了柳玉茹這種不死不休的氣勢,他咽了咽口水,顫抖著手握住柳玉茹握著刀柄的手,聲音有些發抖道:「冷靜一點……有話……好……好好說……」

  「起來。」

  柳玉茹神色冷漠。

  顧九思飛快點頭:「起來起來,這就起來。」

  柳玉茹拔了刀,轉身向後走去,將門關上。顧九思懶洋洋起了身,帶著一身酒氣坐到柳玉茹對面,打著哈欠道:「你來做什麼啊?」

  「不知郎君何日歸家,妾身特來迎接。」

  柳玉茹答得恭敬,顧九思目光落在柳玉茹的刀上,輕嗤出聲:「帶著刀來迎接?你可真想得出來。」

  「郎君在外也已流連數日了,是該回去好好讀書,爭取一個好功名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用一臉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柳玉茹:「你說什麼?你讓我回去做什麼?」

  「讀書。」柳玉茹吐字清晰,顧九思倒吸一口涼氣,「你腦子沒病吧?」

  「郎君,」柳玉茹認真開口,「您今年年近十八,再有兩年就將弱冠,您得為您未來想想。您父親已是揚州富商,就指望著您博得功名……」

  「停停停,」顧九思抬起扇子,面露痛苦之色,「打住打住,你這念經一樣的話我聽了千百遍了。我說,柳玉茹,」他盤著腿,看著面前跪坐著的女人,用著自個兒從未有過的正經和對方打著商量,「咱們這婚事兒,我也是受害者,我娶也把你娶了,名聲也給了,錢也給了,你要什麼給什麼,咱們以後呢,就你過你的日子,我過我的日子,你看行不行?」

  柳玉茹抬眼看他,對於顧九思的話毫不意外。

  顧九思一隻手放在膝蓋上,給自己到了口茶,言辭懇切:「你很清楚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生平就最煩你們這些講大道理的。這些道理,你跑到私塾裡去找那些秀才說,他們會聽。你和我說有什麼用?咱們現實一點,我爹是揚州首富,我舅舅是吏部尚書,我表姐是梁王側妃,我這一輩子,就算什麼都不做,拿著我家田收租,拿著我家銀子放貸,都夠我吃一輩子。你說我這麼苦去讀什麼書,幹嘛啊?」

  柳玉茹抿了口茶,聽著顧九思給她算帳:「我給你算啊,我們家錢莊,一年放貸,一本一利,每年利息翻一番。我家每年至少要借二十萬兩銀子出去,一年淨賺二十萬。等以後我當家了,我好心,給他們減少一點利息,一年五成,那也是十萬。除了錢莊,我們家還有地,有鋪面,就算我家所有生意都垮了,咱們吃利息和租金也夠一輩子,我說柳玉茹,你瞧不上我,是挺委屈的,可在錢這事兒上,你絕對不虧。咱們各玩各的,開開心心一輩子,行不?」

  「那要是沒一輩子呢?」柳玉茹平靜出聲,顧九思有些茫然:「什麼意思?」

  「顧家為什麼能放貸不被人賴帳,為什麼能有這麼多田不被人眼紅,是因為你舅舅在朝中位居高官,若有一日時局變了,顧家靠山倒了,懷璧其罪,你覺得顧家會有什麼下場?」

  柳玉茹冷笑:「這麼多銀子,就憑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土財主,你守得住?」

  顧九思愣了愣,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同他這麼說。畢竟從來沒有誰敢當面咒他舅舅倒了的。

  然而一時間,他居然就明白,柳玉茹說這話完全有可能!

  他心裡有些慌,可面上還是不顯,他輕咳了一聲,隨後道:「那也沒辦法了。要真到那時候,就隨遇而安吧。」

  「我呢?」柳玉茹冷冷出聲,她盯著顧九思,「你榮華富貴了一輩子,到時候兩眼一閉就算了,我呢?!你父母呢?!你為我們想過嗎?」

  「那都是命,」顧九思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你也別多想了,到時候我爹娘會想辦法的。」

  柳玉茹閉上眼睛,她捏緊了刀,她忍住了拔刀的衝動,深深呼吸。

  顧九思輕咳了一聲,給柳玉茹倒了茶,把茶推過去:「別氣了,消消火。」

  「顧九思……」柳玉茹顫著聲開口,「你可知,我本是可以嫁給葉世安的。」

  顧九思微微一愣。

  而這時候,葉世安剛剛走到房門前。

  他聽到柳玉茹踹了門,想了想,還是決定過來看看。

  葉家和柳家畢竟是世交,而柳玉茹又是葉韻的好友,還是他……可能曾經的未婚妻。顧九思這人性子太混,又是個愛打架鬧事的小霸王,他怕顧九思真動了手,讓柳玉茹吃虧,便打算上來看看。誰曾想剛到了門口,就聽到了這話。

  他愣了愣,一時有些尷尬,但還沒來得及退,就聽柳玉茹繼續道:「你知道我為了嫁進葉家,嫁給他,做了多少努力嗎?」

  「我從我不到十歲,開始一直學著怎麼成為葉家人喜歡的人。」她睜開眼,眼眶微紅,顧九思呆呆看著柳玉茹,他看著面前這個眼淚簌簌而落,卻依舊姿態優雅的姑娘,聽著她道,「我讀過他讀過的每一本書,我臨過他寄給葉韻的每一封家書,我背完了葉家所有的家規,我偷學琴棋書畫,我把自己裝得像個大家閨秀,我花了那麼多年努力,我以為自己就要成功了,我會嫁一個如意郎君,我的人生,這一輩子,都會有一個好結果。」

  「我會和我的郎君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她痛哭出聲:「可是你,你們顧家,毀了這一切!」

  「我……」顧九思出聲來,柳玉茹出聲打斷:「我知道,你們無辜。」

  「我知道,我該恨我母親軟弱、妾室當權、父親貪圖錢財,你們顧家也不知道,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可是,那句娶我,是不是你說的。」

  她盯著他,顧九思臉色瞬間慘白下來。

  「是你說娶我,顧九思。」

  她認認真真看著他:「你離經叛道,你以為這世界上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可以不在乎人言,可是你說這句話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如果葉家聽到這句話,可能會毀掉這門婚事;如果你家聽到這句話,可能會找我下聘;如果其他人聽到這句話,是不是會覺得我舉止不檢點。」

  「你就覺得只是玩笑一笑而過,可是你毀掉的,是我的一輩子。」

  她咬牙開口,顧九思終於失去了一貫的笑意,他靜靜凝視著對面哭著的姑娘。

  他突然發現,原來這個世界,還有活得這樣苦苦掙扎的人。他想起自己以前聽過的故事,皇帝對著百姓說「何不食肉糜?」

  「抱歉……」他垂眸出聲,柳玉茹抬手,一巴掌猛地的扇在了顧九思臉上。

  「道歉有用嗎?!」

  她大喝出聲:「我那麼多年的努力,我那麼多年的經營,毀在你一句玩笑話上,你說一句抱歉,就夠了嗎?!」

  「你聽好,」她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貼近他的臉,她的眼淚哭花了她的妝,但她整個人卻像一隻小豹子,眼神明亮又堅定,帶著足以劃破這世間所有險惡的勇氣,「顧九思,我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說了那句話,你顧家把我迎娶進門,你讓我成為了你的妻子,你就得為這件事負責。」

  「我這輩子既然和你綁在了一起,我本該得到的,你就都得給我!我要一個能夠頂天立地、扛起家族大業的夫君,我要一個能一輩子護住我和我孩子的夫君,我要的,不是你這種只知道吃喝玩樂遇到事就靠爹娘的孬貨!」

  「葉世安能做到多好,你就得做到多好。我失去的,你都得還給我。從今天起,你給我回家去,你要是再敢來賭場、青樓這些雜七雜八的地方,」柳玉茹踩在桌子上,單手開了刀,一把抓著顧九思領子,另一隻手將刀架在顧九思脖子上,「我宰不了你,我就拿著這把刀抹脖子死在你顧家大門口!你聽明白了嗎?!」

  「冷靜……」顧九思看著已經徹底紅了眼的柳玉茹,咽了咽口水,他什麼話都不敢說了,他只能顫抖著聲,用儘量平和的語調道,「你……冷靜。」

  而站在門外的葉世安回過神來。

  他長長舒出一口氣。

  他清楚知道,他得趕緊走。

  這一段對話對於他而言,信息量太大,太可怕了。

  他完全不需要擔心他印象裡那個柔弱的玉茹妹妹被顧九思打死,他現在需要擔心的,只有顧九思今日會不會血濺春風樓。

  然後想想,顧九思血濺春風樓……那就濺吧。

  被自己媳婦兒斬殺,那也是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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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柳玉茹靜靜看著面前似乎已經完全不知所措的顧九思,她神色很平靜,哭過的眼裡帶說不出的冷靜。然而正是這種冷靜,讓顧九思覺得有些害怕,頸上的刀是無所謂的,其實以柳玉茹的身手,在她動手前,他就能搶下這把刀,可是他害怕的,卻是柳玉茹這樣的狀態。

  顧九思是真的信,此刻的柳玉茹,是豁出性命在和他談論這件事。

  他不敢和她玩笑,他此刻清楚地知道,對於柳玉茹而言,嫁入他家,嫁給他,是多麼絕望的事。

  如果真如她所說……

  那麼,她本該,是喜歡葉世安的吧?

  顧九思腦子裡劃過了這麼一絲念頭,愧疚感瘋狂湧了上來,他有些慌張無措。他想和她說,他願意成全她和葉世安,卻又怕自己又說錯話,過了好久後,他才結巴著道:「你……你把刀收起來,我們慢慢聊。」

  「回家去聊。」

  柳玉茹只有這一句,顧九思頭痛道:「好好好,回家回家,這就回去。」

  柳玉茹收了刀,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站在一邊。

  顧九思拉了拉衣服,柳玉茹警惕看著他,像一個再溫柔賢淑不過的妻子。顧九思伸了個懶腰,往內間走去,柳玉茹忙道:「你要去做什麼?」

  「換套衣服。」顧九思歎了口氣,柳玉茹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淡道:「不必了,家中備好了衣服,我們這就回去吧。」

  她不確定以顧九思的性子,會不會在換衣服的時候就逃了。

  說著,柳玉茹就拖著顧九思往外走,顧九思被她兩隻手拖著下樓,一面走一面歎氣:「何必呢?就這麼換套衣服的時間,有這個必要嗎?」

  柳玉茹不說話,顧九思感覺周邊目光都看了過來。他有些尷尬,朝著看過來的人吼道:「看什麼看?!不怕看瞎眼啊!」

  大家壓著笑,趕緊都轉過頭去,卻又用餘光瞟過來。

  顧九思感覺自己多年的面子,都在這一天丟盡了。他和柳玉茹一起進馬車的時候,忍不住埋怨道:「你來找我就找我吧,我也不是個不聽勸的,這麼大陣仗,你讓我面子往哪兒擱?」

  「你需要面子嗎?」

  柳玉茹抬眼看他。

  顧九思莫名其妙:「我不要面子的嗎?」

  「以後就不需要了。」

  柳玉茹說著,將一本《論語》砸了過去給他,淡道:「看書,從今天開始你就別隨便出門了,好好讀書,等葉世安放榜,他考多少名,日後參加科舉,你不能比他差。」

  「柳玉茹,」顧九思一聽這話就急了,「你這個人就這麼虛榮愛攀比的嗎?他考多少名關我什麼事?」

  柳玉茹冷笑:「我若不嫁給你,我可就是葉夫人了。」

  顧九思被這話噎了噎,他知道柳玉茹說的也是實話,但心裡還是不舒服。他將書一扔,不高興道:「我不和他比。」

  「比不贏是吧?」

  柳玉茹彎腰將書撿起來,撣了撣上面的灰:「沒事兒,我也沒指望你贏。」

  顧九思不說話,他賭著氣道:「我原本還有幾分愧疚,現在聽著你這話,我一丁點愧疚都沒了!」

  柳玉茹從旁拈了葡萄,垂眸撥著葡萄皮道:「沒事,我也不稀罕你的愧疚。反正這書你讀得讀,不讀也得讀。」

  「我不讀!」

  顧九思大吼了一聲:「我看你能把我怎麼辦,我要下車,我……」

  話沒說完,柳玉茹的刀就橫在了前面。

  「你下。」

  柳玉茹冷笑著道:「你今日下了車,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顧九思沒說話,他看著柳玉茹,柳玉茹的神色完全不似作偽,她雖然笑著,但眼裡卻不帶半分溫度:「反正我這輩子已經毀了。」

  顧九思聽到這話,咽了咽口水,過了半天,他有些煩悶回到了位置上,小聲道:「整天死啊死的,你這個人說話太不吉利了。」

  柳玉茹:「呵。」

  一行人到了顧府,一進顧府,顧九思趕緊跳了下去。

  他已經想好了,柳玉茹這邊他是鬥不贏她的,他心裡愧疚,看著柳玉茹就矮了一截,所以他得去找他爹娘,他爹娘肯定有辦法說服柳玉茹。

  他一路小跑著去了顧朗華和江柔的房裡,柳玉茹慢悠悠跟在後面,侍女捧著葡萄跟著,柳玉茹一路一面吃一面走,大老遠就聽著顧九思浮誇的哭聲。

  「爹!!娘!!我快被逼死了!!」

  「他平時就這麼浮誇的嗎?」

  柳玉茹回頭問了旁邊的丫鬟。

  旁邊丫鬟憋著笑,小聲道:「大公子一貫不著調的。」

  顧九思不著調,柳玉茹是知道的。可她沒想到,不著調這種事兒也會傳染。

  她心裡一直覺得,江柔是女中豪傑,顧朗華也算老一輩中的風流人物,然而沒想到她一踏進院子,就看見顧九思抱著顧朗華的腿,乾嚎著求他們做主,而這兩個之前明明看上正常的父母,居然也真就信了顧九思,江柔一臉心疼,顧朗華一臉為難。

  柳玉茹心裡沉了沉,突然就明白顧九思這脾氣哪兒來的了。

  她輕咳了一聲,進了內堂,柔聲道:「公公,婆婆。」

  一聽見柳玉茹的聲音,顧九思嚎得更大:「娘!你要為我做主啊!我不讀書,我不想讀書!我讀書就頭疼、肚子疼、全身疼!我難受啊!」

  「不讀了不讀了,」江柔趕緊道,「算了算了,我再想想辦法……」

  「婆婆,」柳玉茹溫聲道,「大公子如今也年近十八,還猶如稚子,為人父母,總得為孩子前程考慮,您說是吧?」

  這話讓江柔頓時清醒了幾分,她有些為難看著顧九思,她瞧著顧九思那祈求的眼神,心裡就像刀割一樣。

  柳玉茹站在顧九思背後,柔聲道:「公公婆婆還是去休息吧,我這就帶著夫君回去了,您二位就不用操心了。」

  「是啊。」顧朗華先出聲,「柔兒,咱們既然說好了,就讓玉茹管好了。」

  「爹!」顧九思震驚看著顧朗華,江柔不敢看顧九思,握著顧九思的手拍了拍,咬牙道,「九思,娘也是為了你好。」

  說著,江柔便放開了顧九思,站起身來,顧九思更加震驚了,大喊了一聲:「娘!」

  江柔轉過身,由顧朗華扶著,趕緊步入了內室。

  柳玉茹站在顧九思身後,溫柔道:「郎君,快起來讀書吧。」

  快起來讀書吧。

  快起來讀書吧。

  快起來讀書吧!

  這句話像魔音一樣在顧九思耳邊回蕩,好半天,他才反應了過來,顫抖著聲道:「你……你對我爹娘做了什麼!」

  「郎君,」柳玉茹歎了口氣,「我這都是為你好啊。」

  「不不不,」顧九思搖著頭道,「柳小姐,玉茹妹妹,柳仙子,是我錯了,我不該招惹你,我們坐下來好好商量一下,我真的不適合讀書,除了讀書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我從小身體不好,我不適合讀書的,我讀書會頭疼……」

  「肚子疼,全身疼。」

  柳玉茹幫他說了下去,顧九思拼命點頭,柳玉茹微微一笑:「關我什麼事?」

  「我只在意能不能當誥命夫人呀。」

  柳玉茹說得十分坦然,顧九思臉色煞白,他咬著牙:「柳玉茹,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哦,」柳玉茹神色平淡,「你這是在威脅我?」

  「對,」顧九思怒道,「你再這樣,我就,我就……」

  「你就怎麼樣?」柳玉茹面色不動。

  顧九思在大廳裡亂竄,似乎在尋找什麼,柳玉茹喝著茶,靜靜看著他,顧九思找不到他要找的紙筆,便轉過頭來,氣勢十足道:「我就休了你!」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內室的江柔和顧朗華對視了一眼,顧朗華立刻去提棍子,江柔按住了顧朗華,搖了搖頭。

  柳玉茹喝了口茶,平靜道:「我就問你最後一次,去讀書嗎?」

  「我!不!讀!」

  顧九思答得氣勢十足。

  柳玉茹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喝了一聲:「王壽!把他給我關到書房去!」

  顧九思聽到這話,冷笑一聲:「這可是我家……」

  家字還沒落音,他就看到侍衛魚貫而入。

  「大公子,得罪了。」

  王壽抬手就向他攻來,顧九思十分悲憤:「王壽,連你都背叛我!」

  「這不叫背叛。」王壽神色平靜,「我現在的主子是少夫人。」

  顧九思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只是去了一趟春風樓,柳玉茹不是那個憋著哭的柳玉茹了,他爹娘不是疼愛他的爹娘了,連他的小師父王壽都不是他的師父了!

  顧九思一面和不斷衝來的侍衛拆著招,試圖衝出顧府,一面悲痛欲絕。

  柳玉茹帶著印紅看著顧九思一個人在院子裡和所有侍衛打鬥,看他上躥下跳,身手敏捷。

  印紅有些疑惑:「大公子不是說自個兒身體不好嗎?」

  「他不是身體不好,」柳玉茹淡淡評價,「他是腦子不好。」

  印紅:「小姐言之有理。」

  顧九思昏天暗地打了一個下午,終於在侍衛的車輪戰中被扣下押送了書房。

  顧九思被扔進書房時,感覺又冷又餓,全身都痛,然而房間裡什麼都沒有。

  只有書!書!書!

  他感覺自己頭快炸了,他在冰冷的地面休息了一會兒,爬了起來,開始敲門。

  「喂!關我就算了,給點吃的啊!」

  回應他的是他以前小廝木南顫抖的聲音。

  「大公子……少夫人說了,背完論語第一篇,才准吃飯。」

  「滾他娘的,餓死我算了!」顧九思怒吼出聲。

  木南縮了縮脖子。

  柳玉茹站在門口,轉頭同印紅道:「今晚烤隻羊吧。」

  印紅:「???」

  柳玉茹吩咐道:「就在這院子裡烤,再準備點美酒。」

  印紅笑了,高興道:「好!」

  顧九思在書房裡睡了一覺。

  他是被一陣香味喚醒的,羊肉的香味混合著美酒的清香飄入他的鼻尖,他用力吸了吸鼻子。

  更餓了。

  他聽見了外面歡歌笑語。

  他肚子咕咕作響。

  好餓,真的好餓。

  他撐不住了。

  他艱難伸出手,在黑夜裡點了燈,拿出了《論語》。

  外面是所有人的興高采烈,房間內是他一個人的痛苦不堪。他一面背,一面有些想哭。

  其實他很聰明,小時候所有夫子都這麼誇他,在饑餓的逼迫下,他背得更快了。

  很快,他就開始拍門。

  「柳玉茹!柳玉茹!你給我開門!」

  柳玉茹和所有人正喝著酒吃著肉,聽見顧九思急切的喊聲:「留隻腿骨給我,我會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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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02: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所有人對視了片刻,紛紛看向柳玉茹。柳玉茹輕咳了一聲,將羊肉放下,拍了拍手,站起身來,走到了房間門前,溫和道:「郎君可是餓了?」

  「我一天沒吃東西你說我餓不餓?」顧九思被她問得惱火,柳玉茹聽著顧九思不高興的聲音,她心裡居然莫名有些高興,這幾天來的煩郁隨著顧九思的不開心減輕了許多,柳玉茹暗覺自己不對,這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行為,她是不太贊成的。於是她克制住自己內心那點小小的歡樂,繼續道:「那妾身這就放郎君出來,可郎君出來後需得老老實實將《學而》背完才能吃飯,郎君沒有意見吧?」

  顧九思本來想罵人,可是在罵人的前一刻,理智阻止了他。他知道這麼爭吵下去,只會無限制延長自己挨餓的時間。柳玉茹是吃飽喝足和他吵架的,他在這裡嘴皮子再利索,也掩蓋不了他被餓得頭暈眼花的事實。於是他深吸一口氣,能屈能伸道:「行,趕緊!」

  柳玉茹讓人將顧九思放了出來,顧九思看見院子裡烤好的羊肉眼睛就直了,直直就朝著羊肉撲了過去,柳玉茹正要出聲阻止,就聽見顧九思無比流暢的開始背書,一面語速極快的背著書,一面趕緊去給自己倒酒夾肉,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眼神裡,一面吃一面背。

  等背完了,顧九思打了個嗝,他喝了口酒,終於緩了下來,抬眼看向柳玉茹,頗為得意道:「怎麼樣,爺厲害吧?崇拜吧?」

  柳玉茹看著顧九思的樣子,抿了笑,覺得面前這個人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剛剛做出點小成績,就趕緊過來邀功。

  她輕咳了一聲,走到顧九思身前去,給他又推了兩道涼菜。

  顧九思吃飽喝足後,覺得人生滿足了,他站起身來,搖了搖扇子道:「行了,爺睡了。」

  「郎君,」柳玉茹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來,顧九思抖了抖,他現在聽見郎君兩個字,就覺得害怕,果不其然,就聽見柳玉茹道,「不如讓妾身給您介紹一下您接下來的生活吧?」

  「不用,不需要,不可以,謝謝。」

  顧九思語速極快,抬腿就想溜,柳玉茹坐在原地,溫柔道:「妾身不想關您的。」

  聽到這句話,顧九思的步子僵在了空中,柳玉茹搖了搖茶杯裡的茶,看著裡面倒映著的月亮,溫和道:「回來。」

  顧九思深吸了一口氣,當真就垂頭喪氣的回來了。

  柳玉茹先領著顧九思去洗了個澡,然後將提前準備好的衣服給顧九思換上,顧九思被迫穿上一身素色長衫,然後被逼著在腦袋上束上了一條寫著「勤勉」的布帶,接著跪坐到了柳玉茹的身前。

  如今大廳這些有外人在的地方,或是書房這些有功用的房間多的是椅子凳子,其他私人場所內,還是以跪坐為主。

  柳玉茹喝著茶,看著跪坐在面前,一臉悲憤、敢怒不敢言的顧九思,她滿意地打量了他一下。

  不得不說,顧九思這皮囊,長得是真不錯。

  人家都說葉世安清俊,似如梅花仙君。然而柳玉茹卻覺得,只從皮相來看,顧九思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姿。

  他眉似遠山,眼如桃花,哪怕穿著這樣寡淡的衣衫,都遮不住那眉眼間豔麗的顏色。

  他是生得有些偏女相的,但他骨骼棱角分明,便顯出幾分英俊來,帶著一種如花如月的華麗輕奢之美。

  柳玉茹靜靜打量著他,突然就覺得,其實若是往好的地方來想,顧九思荒唐雖是荒唐了些,但脾氣好,長得好,又有錢,這門婚事,她倒也不算吃虧。

  畢竟,她不過中人之姿、小門小戶不受寵的千金,若不是這番陰差陽錯,顧九思和她絕不能搭在一起。

  顧九思見柳玉茹久久不說話,沒好氣抬眼道:「要說什麼就快說吧,我累了,我想睡覺。」

  「哦,」柳玉茹收回思緒,「是這樣,我同您以前的夫子聊過您讀書的進度了,為此給您做了一個規劃,日後您每日子時入睡,卯時晨起,我會為您請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專門教您四書五經;一位先生,專門為您講解當今天下局勢;一位雜家,教您諸如算帳、分辨糧食等生活日常;最後再由您父母親自教導,教您經商往來。」

  聽到這些,顧九思倒吸了一口涼氣,肯定道:「你這是打算逼死我!」

  柳玉茹沒理會他,繼續道:「這是您的時間安排,每日我會定時叫您起床,然後陪您去上課,儒學講學在每日上午,大約兩個時辰;而時政與雜務每天下午一個時辰交錯進行。等晚上我會陪您讀書,完成白日裡老師留下的功課。每隔五日,我會陪您一同去店裡看公公婆婆如何打理商鋪,每個月您會有三日休息時間,可自由安排,但不允許出沒於青樓賭坊等地方。」

  「只有三天?」顧九思提了聲,柳玉茹笑著道:「公子可是覺得時間太長,不利於您上進?要不改成一日?」

  「不不不,」顧九思趕忙揮手,「三日吧,三日挺好的。」

  柳玉茹點點頭,繼續道:「這些時間裡,郎君要戒酒、戒玩耍,您的拜帖我會替您審查,合適的不會阻攔,不合適的便一律推了。為了不影響郎君的心境,郎君出入的房間我會重新佈置,衣衫也已經全部重新準備,過去那些些花花綠綠的衣服不利於修心,日後郎君就穿今日這身衣服吧。」

  「不好吧……」顧九思艱難苦笑,「我一套衣服天天穿也不好。」

  「沒事,」柳玉茹微笑,「妾身為您準備了三十套,您可以一天換一套,保證一定是一模一樣的。」

  顧九思:「……」

  很好,你夠狠。

  「郎君可有什麼想說的嗎?」柳玉茹看著顧九思憤恨的眼神,輕搖著手裡的扇子。顧九思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後終於道,「柳玉茹,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

  「你是不是想折磨我出氣?」

  顧九思大著膽子說出聲來:「所以才想了這麼一個辦法,逼著我讀書。」

  柳玉茹沒說話,她轉動著手中的團扇,好久後,她才道:「郎君可知道,玉茹未來一生的榮辱,都繫在郎君身上。」

  「日後郎君富貴飛黃騰達,玉茹便富貴;郎君落魄,玉茹便落魄。玉茹過往好友,都知道我與葉家的關係,如今我嫁給了郎君,她們不知多少人在看笑話。」

  說著,柳玉茹轉頭看向顧九思,臉上帶了苦笑:「若郎君比葉世安好,她們自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若郎君比葉世安差,她們的嘲笑與指點,那便免不了。我終究是個俗人,想活得風光漂亮些。所以我希望郎君能比葉世安好,能讓我有風風光光不被嘲笑的一天。」

  聽到這話,顧九思有些詫異,他彆扭道:「額……我可以給你買很多漂亮的衣服,簪子……」

  「那些都沒用。」

  柳玉茹抿了口茶,淡道:「郎君有錢,可這些年,受到的嘲笑還少嗎?」

  顧九思愣了愣,柳玉茹的話,在他的心上劃過一絲清淺的疼。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疼應該如何定義,他覺得或許該是很疼的,可是他自己已經麻木了。

  小時候也曾想過當人上人,可是被比較、被嘲笑久了,也就習慣了。覺得當個紈絝子弟,總比努力後再被人嘲笑要好。

  柳玉茹靜靜看著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打量著他道:「其實您很聰明,我說的話,您也聽得明白。您本可成為俊傑,承擔起重擔,只是您不願意而已。」

  「我不行……」

  顧九思有些尷尬,鮮少有人這麼真心實意吹捧他,他趕忙道:「我讀書真的不行。你換條路吧,換條路我幫你爭面子。」

  「如今時局變了,您知道吧?」柳玉茹突然開口,「天子已經三月不曾臨朝,您的舅舅急於和公主結盟,您的父母著急讓您讀書,郎君難道不曾察覺變化嗎?」

  顧九思沒說話,他聽著柳玉茹的話,心上有些沉悶,柳玉茹接著道:「公公婆婆終究是會老的,您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他們,為我考慮一下。若日後他們被人欺辱,我被人欺淩,您就只能靜靜看著無能為力,您還覺得無所謂嗎?」

  「你說的話,」顧九思斟酌著慢慢道,「我都明白。但不會有這麼一天……」

  「因為您父母會規劃好所有的路,是嗎?」

  柳玉茹笑出聲來,顧九思沒有說話,柳玉茹眼裡含著笑,卻彷彿是看透了他的心一般:「這話到底是您自己安慰自己,還是別人安慰您?您是不敢去面對現實,還是真的對現實一無所知?」

  顧九思垂著眼眸,這一次,他終於失了聲。

  他人生這麼多年,頭一次沒有玩笑,他靜靜看著眼前的水杯,聽著女子道:「我之所以讓郎君讀書,其實不是走投無路,是因為我知道你可以。我知道葉世安讀書花了多少努力,我也知道你有多聰慧。」

  「葉世安能做到的,你都可以,只是你從來不去做。」

  「我不行。」

  「你可以。」柳玉茹斷言,顧九思抬眼看著面前的姑娘,柳玉茹的眼神沒有半分退縮,她看著他,兩人靜靜對視。

  顧九思的眼神有些閃爍,柳玉茹突然道:「你若能贏過葉世安,當一個大官,替我掙一個誥命,我就原諒你。」

  她似乎是清楚知道他的內心,知道他最柔軟的地方。

  他為什麼一直忍讓,一直雖然又鬧又作但始終沒有出格,甚至於在暗中對於她其實一直退步,就是在於,他內心清楚知道,這一場婚事,是因為他的一句玩笑話。

  他的愧疚讓他無條件的後退,卻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耍著小脾氣掙扎。

  他這樣孩子氣的善良與鬧騰,她都清清楚楚知道。

  顧九思有些錯愕,他突然發現,面前這個姑娘,比他爹娘,似乎都要更明白他幾分。

  他的眼神直愣愣的,沒有半點遮掩,柳玉茹被他直接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跳加速,她沒被男人這樣直接看過,便輕咳了一聲,錯過眼神。

  夜風夾雜著花香吹拂過來,姑娘的髮絲輕輕落在她潔淨的臉龐上。

  她穩住了心神,終於再一次開口:「顧九思,就算是為了我,你努力一次,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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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02: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這話說出來,顧九思沉默著沒出聲。

  後來柳玉茹想起來,其實這話是有些曖昧的。只是那時候他們兩都沒想到這些,他們於感情一事上,都沒什麼閱歷,於是柳玉茹只是想著勸他對她心懷愧疚,而顧九思也只是想著,柳玉茹說的其實也對,他讓人家失去的,總得給人家掙回來。

  只是……超越葉世安,對於顧九思來說,有些太難了。

  他打小就是在葉世安陰影下長大的。

  他小時候身體不好,一日裡總有大半日在喝藥,他學東西雖然快,但是看書稍微時間長些,就容易頭疼。那時候揚州城大半公子在一起讀書,每日晨間抽起來背書時,他看過的便能流利背出來,沒看過的就一個字兒背不了。

  但夫子是不會問你為什麼沒看過的,那是揚州城最好的私塾,最嚴格的夫子,他只會劈頭蓋臉罵他不上心。

  葉世安坐在他後面,每每他出了醜,葉世安便站起來,流利背完接下來的。於是夫子上門來時,便要同他爹說上一二。

  他爹娘不忍心罵他,但也時常會誇:「葉世安怎的這麼聰明啊。」

  他期初躲在被子裡哭,江柔見他哭了,便心疼得不行,趕忙勸他:「寶貝不哭了,比不過就比不過了,咱們家也不靠讀書吃飯,你高高興興的就是了。」

  江柔覺得自己安慰孩子,但這些話去就落在了顧九思心裡,成了他一直以來的遮羞布。

  他是不敢去同葉世安比的,也不想比,反正他爹娘都說了,他高興就好。

  如今柳玉茹再如何誇著,他心裡都有那麼幾分害怕。可是生平頭一次有人肯定他,說他能比葉世安更好,他又不忍讓她失望,於是憋了半天,他終於道:「我……我試試吧。」

  說著,他慌忙起來道:「你先睡吧,我再去看會兒書。」

  柳玉茹點了點頭,顧九思便離開了。印紅進來扶起柳玉茹,柳玉茹起身吩咐道:「你讓廚房給少爺燉碗吊梨湯,我聽著他聲音有些啞,讓他潤潤喉。」

  「小姐對他這麼好做什麼?」印紅有些不滿,扶著她到了床邊,「您就是太心善了些,要不是他,您現在可就是葉少夫人了,哪兒能在這兒操這個閒心?您這是嫁人啊?這明明是多了個兒子!」

  「淨胡說!」柳玉茹用團扇輕輕敲了印紅腦袋一下,她坐在床邊,歎了口氣道,「印紅,以後就別叫小姐了,叫少夫人吧。」

  印紅嘟著嘴,不說話,柳玉茹抬眼看她,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你是為我抱不平,可是人得往好的地方看。其實顧九思有一萬種法子整治我,可顧家也好、顧九思也好,他們都沒有這樣做,反而是不斷給我讓步,這不是我多有能耐,而是他們讓著我。他們之所以讓著我,也是他們人好心。能走到今天,顧家誰都不是傻子,便就是顧九思,他在外面,你又見他讓誰欺負過?」

  印紅靜靜聽著,柳玉茹瞧著往外輕輕搖動的柳條:「這樁婚事,算起來也是張月兒使壞,我爹貪財,把所有氣都撒在顧家,現在作威作福,但誰又能忍誰一輩子?過些時日,顧家見好好對待你,你也記恨他們,自然有的是法子磋磨你。不如把這些事兒且都先放下,好好過日子。既然當了顧家的少夫人,吃著顧家的米,穿著顧家的衣,就不要有其他太多心思。」

  印紅歎了口氣,她臉上露出些許哀愁來:「是也是這個理,可是,我想想吧,還是替您難過。畢竟葉大公子……比姑爺,要好太多了……」

  她聲音越說越小,柳玉茹聽著,卻是不免笑了。

  「你別這樣說。」

  她柔聲道:「葉大公子有葉大公子的好,但姑爺也有姑爺的好。其他我且不說,我便問你,若今日這事兒發生在葉世安身上,你覺得可能嗎?」

  若柳玉茹提刀去堵葉世安,葉世安回家怕就是一封休書,哪裡還會坐下來委屈吧嗒的和她談這些?

  印紅愣了愣,柳玉茹笑著道:「姑爺看著兇惡,其實脾氣比葉大公子好了不知道多少。你瞧姑爺的身手,若是真下起手來,哪裡會真跑不出去?他不過就是不想真的傷了院中的家丁,所以才收了手。而且呀,姑爺比你我想像都聰明多了,你想想,他花了多長時間背完的《學而》?一刻鐘怕都沒有,葉大公子都沒這記性。他就是不上心,」柳玉茹搖著扇子,「若是上心,他怕比葉大公子聰明多了。」

  他比葉世安聰明多了。

  回來拿東西的顧九思愣在門口,他呆呆聽著這句話,旁邊木南瞧著他的模樣,一時有些不明,小聲道:「公子?」

  顧九思抬起手,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他從窗縫裡悄悄看了裡面一眼,裡面燈光溫柔,女子坐在床上,笑容恬淡又柔和,像是春日的夜風,輕輕拂過他的面頰,停在他的雙眼。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直起身來,朝木南招了招手,便領著木南回了書房。

  他點了燈,翻開了書,他靜靜翻看著書,他突然覺得——這一次,他是真心的、而不是勉強的,想要補償柳玉茹。

  她是個好姑娘。

  他想,他總該讓她過得好一些。

  第二天柳玉茹醒的時候,已經是卯時。

  柳玉茹起來後,詢問旁邊的印紅道:「大公子昨個兒沒回房來?」

  印紅給柳玉茹插著簪子:「大公子昨晚是在書房睡的。」

  「起了嗎?」

  「沒,」印紅憋著笑,「木南一早在門外候著了,說叫不起來,讓您過去。」

  柳玉茹點了點頭,便進了書房。

  書房裡,顧九思睡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呼吸深沉又綿長,看上去睡得香極了。

  木南為難站在一邊道:「少夫人,我叫了好幾次了,公子都聽不到……」

  「無妨。」柳玉茹微微一笑,「端盆水來。」

  於是那一天清晨,顧九思知道了,什麼叫醍醐灌頂。

  他被水潑醒的時候,整個人是懵的,他一抬眼,就迎面看見了柳玉茹的笑容。

  「郎君,睡得好嗎?」

  顧九思下意識開口想罵人,但他又想起昨晚上姑娘坐在床邊搖著扇子的樣子,一口氣憋在了口中,臉色千回百轉。

  周邊所有人嚇得瑟瑟發抖,顧九思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還好。」

  說著,他站起身來,從旁邊接過帕子,擦了把臉,然後換上了那一身素色長衫,用寫著「勤勉」的袋帶子,綁在了自己頭上,信心滿滿道:「柳玉茹,我一定會考贏葉世安的!」

  柳玉茹微微詫異,隨後她忙道:「郎君有這樣的想法,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柳玉茹,」顧九思認真看著她,「等我考贏了葉世安,幫你掙了誥命,那時候,我們是不是就互不虧欠,你可以尋找你的幸福,我也可以尋找我的幸福了?」

  柳玉茹聽著這話,嘴角含著笑,轉動著扇子道:「那是自然。」

  顧九思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你失去的東西,我都會幫你掙回來!」

  說著,顧九思滿懷壯志,走出了房門。

  他先是洗漱,然後用飯,因為老師的時間是定下的,他起晚了,只能一面趕著去上課,一面匆忙吃東西。

  柳玉茹跟在他身後,幫他算著時間。

  早上兩個時辰的儒學,上完之後,顧九思才喘息了片刻,柳玉茹趕緊讓人將飯菜上上來,一面給顧九思夾菜,一面道:「郎君,你快多吃些,下午還有課,在這之前你先做點功課,不然晚上來不及。快吃,千萬別餓著了。」

  顧九思被逼著迅速吃了午飯,開始做功課。然後就迎來了下午的老師……

  一天過去,顧九思做完功課回房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完全走不動了,柳玉茹扶著他,精神奕奕道:「郎君再堅持一下,您還有論語一篇要背。」

  「背不了了……」顧九思幾乎快哭出來了,「柳玉茹,你讓我去睡吧,我真的受不了了,背不了了……」

  「顧九思,你清醒一點!」柳玉茹怒喝一聲,顧九思瞬間一個激靈,站直了身子。

  「能背嗎?」柳玉茹認真瞧著他,饑餓的恐懼湧上心頭,顧九思瘋狂點頭:「能!」

  顧九思是背著書睡著的。

  柳玉茹聽見「咚」的一聲響,顧九思的頭就砸在了桌上,她瞧著顧九思睡覺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孩子。他睫毛很長,在夜裡微微顫動。

  「烤羊腿……」他低喃了一聲。

  柳玉茹輕笑出聲來,想著她關他那一次,給他的影響也太大了些。

  她輕輕推了推他,溫和道:「郎君,起身了。」

  「柳玉茹……」顧九思迷糊著開口,「對不起……」

  柳玉茹微微一愣,她瞧著面前像個孩子一樣的男人,一瞬之間,內心被柔軟填滿。

  她突然覺得,嫁進顧家,嫁給這個男人,或許也並不是一件壞事。顧九思固然紈絝無能,可對比葉世安,至少他有一點好。

  他有心。

  與葉世安相識這麼多年,對於葉世安而言,她或許也不過就是一個世家交往的「玉茹妹妹」而已,了吧?

  她輕笑著用扇子敲了敲顧九思,柔聲道:「起了。」

  扇子把顧九思敲疼了,他「嘶」了一聲,捂著腦袋抬起頭來,不滿道:「你做什麼?」

  「起來,去睡吧。」

  顧九思揉著被她敲的地方,不高興道:「還沒背完呢。」

  「不背了。」柳玉茹站起身,「放你的假,去睡吧。」

  聽到這話,顧九思頓時亮了眼,他高興起身,跟著柳玉茹道:「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偷懶。」

  柳玉茹笑著瞧了他一眼,看著他亮晶晶的眼,忍不住用手戳了一下他的額頭,嗔道:「瞧你這出息。」

  「喂,你別老是打我的腦袋啊,打傻了你就當不了誥命夫人了!」

  柳玉茹沒理他,招呼著他往前走,顧九思愣了愣,猶豫了片刻後,他道:「我還是睡書房吧。」

  「嗯?」柳玉茹挑眉,但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還是想著有一天他們會分開的,所以他想盡可能的不占她的便宜。她歎了口氣:「郎君,你成親頭一個月就與我分居,我名聲上過不去。」

  顧九思被她說得皺起了眉頭,他認真想了想,隨後道:「那我打地鋪。」

  柳玉茹:「……」

  說得她很想讓他上床一樣。

  「行吧。」

  柳玉茹淡道:「地上可大了,你想怎麼睡怎麼睡。」

  當天晚上,顧九思高高興興打了個地鋪,他一臉幸福睡在地上時,柳玉茹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很想對他動手。

  她也沒遮掩。

  或許在顧九思面前,她已經完全不想遮掩。

  於是她就旁邊,抓了一個枕頭,猛地朝顧九思狠狠砸了過去。

  枕頭砸在顧九思臉上,顧九思一動不動,仿若挺屍。

  柳玉茹冷哼了一聲,躺到床上,蓋起被子。

  顧九思聽到她睡了,才小心翼翼把臉上的枕頭拉下來。

  他歎了口氣,看著天花板。

  女人的心情,果然陰晴不定,他未來的日子,可想而知能有多難過了。

  後面時日,顧九思每天重複著讀書、讀書、讀書的悲慘生活。過得渾渾噩噩,他每天哭著喊著不讀了,柳玉茹就鼓勵他:「你要努力啊,郎君,一定要考贏葉世安。」

  考贏葉世安。

  考贏葉世安。

  考贏葉世安。

  這句話每日迴響,顧九思就開始時時關注葉世安的成績。

  沒了幾天,鄉試放榜,所有學子都趕著去看,顧九思沒參加考試,卻比參加考試的還要緊張,他大清早起來,就讓木南去打聽消息。柳玉茹只看他坐立不安,也不知是在緊張個什麼。

  等中午時分,木南終於回來,顧九思看見木南回來,老遠就到門口迎接,木南跑著過來,喘著粗氣,顧九思急道:「怎麼樣?葉世安考得怎麼樣?」

  「解……解元……」

  木南喘著粗氣,顧九思臉色一白,木南怕他聽不明白,再重複了一遍:「第一名,解元!」

  聽到這話,這十幾天早起晚睡,每日發愁,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爆開,顧九思再也支撐不住,兩眼一翻,當場暈了過去。

  周邊所有人湧上來,大聲道:「公子!你怎麼了公子!」

  顧九思渾渾噩噩,悲痛欲絕。

  他怎麼了?

  他要死了。

  第一名!!

  鄉試第一名,未來葉世安還可能考會試第一,殿試第一,第一第一,永遠第一。

  他拼了自己這條小命,怕也追不上啊……

  -------------------------------------

  顧九思:「葉世安大概是我命中剋星。」

  葉世安:「我做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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