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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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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紀嬰] 不斷作死後我成了白月光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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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20:3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玄虛 第十章

  傍晚,攬月峰。

  不知不覺已入夏夜,薄暮冥冥,掩映出漫天流動的霞彩。將歇未歇的陽光下,是週遭山峰接天般的連綿黑影,偶有清風拂過,銜來仙鶴悠長的啼鳴,以及擲地有聲的男音:

  「裴寂勝!」

  趴在桃樹上的寧寧聽著這道聲音,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和二十一世紀的各種學科競賽一樣,修仙界的宗門之間也存在著統一比試。

  與之對應地,只有在本門門派裡表現優異的弟子,才有資格參與宗門間的競賽比拚——比如此次的小重山秘境。

  小重山秘境五十年一開,內含無數珍惜靈植與魔獸,無論為了搶奪資源還是實戰歷練,都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然則此處秘境極為脆弱,只能承受金丹及其之下境界的修士進入,且可供容納的人數十分有限。一來二去,便成了宗門金丹期優秀弟子之間相互較量的絕佳場所。

  如今玄虛劍派內舉行比試,就是為了挑選前去秘境的人選。

  參與比試的多為金丹,偶爾也會見到築基大成弟子的身影。寧寧第一輪撞上的對手不算難纏,沒費多大力氣便贏下一局,反觀裴寂,運氣就實在有些糟糕。

  經過近段時期的修煉,他已然步入金丹三重境。這幾乎是飛一般的進階速度,奈何爽文講究一個以弱勝強、絕境反擊,這回遇見的對手,很不巧是金丹四重。

  修道等階劃分嚴明,即便只有一小重境界的差距,兩人之間的實力也是千差萬別。裴寂能贏下這一把,其間艱澀可想而知。

  方才充斥整個攬月峰的凜冽劍光倏然消散,隨風潛入寂靜無聲的落日餘暉。

  少年修長的身形被斜陽拉得筆直,濃郁如墨的黑影之上,滴落著駭人的猩紅色血跡。

  「小小年紀便能將歸一劍法領悟得如此通透,厲害厲害。」

  看台上站著個十二三歲、粉雕玉砌的男孩,漆黑眼瞳有如古井無波,在此時盪開一縷淺笑:「另一位雖然敗了,但劍氣裡縱橫的力道不容小覷,同樣值得稱道。」

  白衣負劍的天羨子靠在石柱上,笑得肆無忌憚:「那當然,我徒弟能差勁嗎?」

  「徒弟不差,師傅可就不一定囉。」

  一旁款款而立的美貌女子隨手拈一縷青絲,繞在指尖打轉轉。

  她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媚意橫生,一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瀲灩生光,帶著點嘲弄的笑:「噯,不過那小弟子著實生了副好相貌,要是能早日見到他,也不至於被窮鬼拱去。」

  天羨子佯裝受傷地睜大眼睛,看一眼身旁的真霄:「師兄,她笑我!」

  真霄:……

  真霄滿臉嚴肅,猶如教導主任查房:「靜漪,你是玄虛劍派長老,不是魔教合歡宗女修。見到英俊弟子,還需保持身為長老的矜持。」

  女子冷哼一聲,朝男孩靠近些:「你管我!」

  頓了頓,又懶洋洋地嬌笑道:「你說,咱們的真霄劍尊是不是聽見我念及別的男人,忍不住吃醋了?掌門。」

  男孩沉靜笑笑:「是嗎?」

  真霄劍眉一橫,不知道是氣還是羞,耳根有點紅:「師靜漪,跟我比劍!」

  真霄劍尊的人際交往水平一塌糊塗,遇到朋友知音要比劍增進感情,被人惹怒後要比劍毆打小朋友,平日裡無所事事了,居然還是天天花錢找天羨子比拚。

  要是不知真相的讓人一眼看去,斷然不會想到,那媚眼如絲、絕色近妖的貌美女子竟是玄虛劍派首屈一指的長老師靜漪;

  而她身旁豆丁大小的男孩,則是掌門人紀雲開。

  ——紀雲開在仙魔大戰中修為大傷,軀體化為了十二歲的孩童模樣。至於師靜漪,她的顏狗屬性天生發自真心。

  「之前有個叫寧寧的小姑娘也很漂——厲害。」

  師靜漪笑道:「贏得毫不拖泥帶水,頗有我當年的氣勢。要是能跟隨我修煉——」

  別了別了。

  想起這女魔頭曾經把小半個劍派弟子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經歷,天羨子忍不住把臉皺成一團苦瓜。千萬別禍害他家可可愛愛的寧寧,那小姑娘連男孩子的手都沒牽過。

  「如今年輕一輩裡英才輩出,聽說萬劍宗、梵音寺和流明山中,也都出了很有意思的小徒弟。」

  紀雲開眯起眼睛,幽暗深沉的眼眸中,滿是與這具稚嫩身體格格不入的雲淡風輕:「看來,這次的小重山必然不會無聊了。」

  「先不說這個。」

  師靜漪輕輕勾唇,聲線清澈如桃花春水:「我的一名弟子從山下回來,帶了許多小食。奶黃包糖紙人糖葫蘆,不知掌門可有興趣?」

  小豆丁歡呼一聲:「我要吃糖葫蘆!」

  =====

  對於長老們的交談,身處話題中心的裴寂自然一無所知。

  他拒絕了醫修療傷的提議,比試結束便回到房中。原因無它,只因魔氣橫行,即將衝破禁錮。

  身為魔修之子,裴寂體內難以避免地繼承了十分厚重的魔氣。這股力量與人的血脈彼此勾纏交融,相互衝撞之間,很難得到控制與束縛。

  這也就導致他的魔氣不時外湧,如洶湧浪潮般侵蝕身體與理智。每到那時,便會無法抑制地渾身劇痛、想通過殺戮緩解痛苦。

  等黑衣少年狼狽關門,已經沒了再往前行走的力氣。

  沉睡在血脈裡的反骨與暴虐一下又一下撕裂神經,催促著他大開殺戒,裴寂背靠著木門,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他還沒有淪落到要為此屈服的地步。

  更不想變成只懂得殺戮的魔物。

  被劍氣傷及的地方還在淌著血,他自虐般地用手按住傷口。

  然後狠狠發力。

  破開的血痕在壓迫下裂得更凶,血液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裴寂卻彷彿習慣了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脊背微顫著立在原地,只有被緊緊咬住的下唇與額角的冷汗悄然彰顯著痛苦。

  他不願殺人,便每每在魔氣肆虐時,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劃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以痛止痛,以及那股強烈得快要破開腦袋的慾望。

  四周悄無聲息,只能聽見少年人沉重的喘息。暮色一點點從西山生長,逐漸吞噬整個庭院。

  毫無防備地,裴寂聽見一陣腳步聲。

  那人步子輕輕快快,對於他而言,甚至還沒有自己的呼吸更大聲。

  除了師尊天羨子來過幾次,沒有人踏入過他居住的院落。

  緊接著是一串敲門聲,伴隨著某個熟悉的聲線:「小師弟,你在房間裡嗎?」

  心裡的承影微微一動。

  房間裡沒有點亮燭燈,在黑濛濛的夜裡,寧寧只能透過窗紙,在月下見到一個站立著的模糊影子。

  她聽無人應答,在遲疑片刻後又敲了敲:「師尊讓我給你送些藥。」

  小姑娘的手指瑩白細膩,指節敲打在門板之上,發出清脆聲響。

  敲門的力道惹來木板一陣極輕微的抖動,那震動透過門,一直傳到裴寂貼在門上的後背上,帶來微不可查的麻意。

  隔著一道薄薄木門,寧寧的指節正好敲在他心口附近的位置。

  裴寂微仰著頭,終於把牙齒從下唇移開。他幾乎用了渾身力氣才發出聲音,沙啞得怪異:「放在門口。」

  門外的寧寧應該愣了一下,略帶遲疑地回應他:「不能開門嗎?有樣東西我得親手交給你。」

  喉頭上下無力地滾動,裴寂用手掌按住門板,蜷起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起白色。

  到了這種時候,他理應是沒有耐心了的。

  腦海裡的痛楚與身上刺骨的劇痛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折磨,讓他來不及去思索其它。裴寂脾氣不好,要是在往日,絕不會再出聲回應對方的任何一句話。

  但不知怎麼,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外門弟子房裡,少女破門而入時的身影。

  心亂如麻間,竟是啞聲問了句:「什麼?」

  這回輪到寧寧猶豫了。

  她頓了頓,似是不好意思說出那東西的名字,有些洩氣地壓低聲音:「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我還是和藥箱一起放在門口吧。」

  裴寂沒說話,按在門上的手指更加用力。

  門外好一會兒沒再發出聲音,他估計著那女孩已經離開,沒想到猝不及防間,又聽見她輕聲道:「我送給你的陰山鬼珠有好好帶在身上嗎?」

  寧寧看過原著,知道他有時會魔氣外洩。

  裴寂怎麼說也不至於小氣到連為她開門都不願意,之所以拒絕比武台上醫修的治療回到房間,也一定是出於這個原因。

  陰山鬼珠雖然不能徹底根治,但總歸可以緩解一些痛苦。要是他得了寶物卻放在抽屜裡,簡直暴殄天物。

  她這句話說得一氣呵成,說完了才意識過來,好像有點不大對勁。

  裴寂不知道陰山鬼珠能抑制魔氣,在他眼裡,她送了珠子,還死皮賴臉地叮囑他一定要帶在身上……

  簡直像是讓他佩戴定情信物一樣嘛!

  寧寧兀地紅了耳根,匆忙解釋:「我聽聞陰山鬼珠可治病痛,若是小師弟外出歷練不慎中毒,可以憑藉它化險為夷。」

  承影平時絕不會在魔氣湧動時出聲煩他,這會兒嘖了一聲:「人家小姑娘是要你記得定情信物啊裴寂。」

  什麼定情信物。

  少年嘴角劃過一絲嗤笑,似是覺得身上的劍痕不夠深,從懷裡掏出把小刀,刺進手腕。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情與愛,他和那位心高氣傲的師姐幾乎毫無交集,她怎會傾心於他。

  就算當真有好感,也不過是看上這張沒什麼作用的皮相,不過多久,這份廉價的情感就會煙消雲散。

  他不傻,不會讓自己陷進去。

  裴寂一邊把小刀往右劃,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應她,神情似笑非笑:「多謝師姐。只是這陰山鬼珠實在貴重,裴寂無福消受,還是歸還於你吧。」

  他不願虧欠人情,上次寧寧話一說完就轉身跑掉,完全不留拒絕的機會,這回終於能把話說開。

  門外的小姑娘似是急了,音量放大好幾個度:「你救我一命,我理應報答。那顆珠子——」

  她的話剛說到這裡,耳邊便響起吱呀響聲。

  裴寂打開了門。

  他的模樣狼狽得厲害,眼白上的血絲如藤蔓般瘋狂生長,佔據大半眼睛。

  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帶著血氣,黑衣黑髮融進夜裡,只有蒼白臉頰被月色浸濕,白皙得像在發光。

  濃郁的夜色陰沉如墨,把月光靜靜往下壓。

  裴寂眼底的陰翳卻要更甚,凶戾得像是要將她一口吞進去。

  「總之!」

  寧寧卻不怕他,把手裡層層裹住的手帕迅速打開,露出裡面一個淡黃色球形物體,在裴寂張嘴拒絕她的瞬間踮起腳尖。

  然後把那東西毫不猶豫塞進他嘴裡。

  入口是柔軟得不可思議的觸感,軟綿綿圓滾滾的小球有一半被塞進他口中,少年瘦削的臉頰被陡然撐得鼓鼓囊囊,像包子那樣鼓起來。

  裴寂臉上的戾氣漸漸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滿目錯愕與茫然,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

  就連殘餘的微弱魔氣也倏然一停,彷彿有些驚愕和害羞,悄悄在半空打了個旋兒,鑽進黑黝黝的影子裡。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要聽。我讓你帶著珠子,你就得帶著珠子,不然我——」

  她想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出狠話,只得瞪著雙眼看他:「不然我會特別特別生氣,我生氣很可怕的。」

  裴寂沒說話,他也說不出話。

  「藥箱給你。」

  她從地上撿起藥箱,不由分說塞進裴寂懷裡,又指了指他嘴裡的東西:「這是我從別人手裡買到的奶黃包,必須趁熱吃,所以我才說要盡快親手給你。」

  說著又加重語氣:「不許吐!快吃掉!知道我花了多少錢嗎!十分之一的家當欸!我很窮的你知不知道!吐掉的話就是在割你師姐的肉!」

  裴寂:……

  在開門之前,他體內的魔氣便已經消退大半。此時嘴裡充斥著軟糯濃香的氣息,竟長驅直入五臟六腑,似乎能把積攢已久的血腥味洗滌一清。

  大概是怕他吃完後又說胡話,寧寧說完就道了別轉身離開,留裴寂一人站在門前。

  這算哪門子事。

  他準備了那麼多絕情的、諷刺的話語,卻被她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發著愣站在原地。

  ……真沒用。

  連凶她一下都做不到。

  他想勾出一個自嘲的笑,卻發現嘴角僵硬得沒了力氣。嘴裡的香氣縈繞在舌尖,裴寂用手握住奶黃包底端,牙齒輕輕一咬。

  暖洋洋的內餡猶如濃稠香甜的暖流,轉瞬之間充滿整個口腔。冰冷殘破的身體因為這股溫度重新回暖,他動了動血肉模糊的僵直指尖,側身倚在門邊。

  月色下沉,樹影闌珊。

  魔氣纏身的少年鼓著腮幫子,舔了舔甜甜膩膩的小奶包。

  =====

  裴寂不會知道的是,寧寧送完奶黃包回到自己房間,第一件事便是拿出通訊符,給一間外門弟子房寄了封信。

  上書幾個大字:明日晚飯時間,裴寂別院,務必動手。

  寧寧實屬被逼無奈。

  系統好久沒發任務,今天一發,就來了個特別過分的——

  原主看出長老們對裴寂的賞識,心中嫉妒之意愈發強烈,存了心思想要報復。

  外門弟子中魚龍混雜,很多人開展了形形色色的副業,比如幫忙代課、幫忙寫作業,以及幫忙揍人。

  都窮成這樣了,原主居然還能堅挺著作妖僱人,榨乾自己的最後一點私房錢,真可謂惡毒女配之模範,寧寧自愧不如。

  總而言之,她要聯繫外門弟子房,進行一番業務交流後,僱傭一夥人去裴寂院子裡找他麻煩。

  雖然故事當然是以裴寂的以一勝多告終,但他在今天比武台的戰鬥中受了傷,無論結果如何,明日的反抗都會加劇傷口破裂,讓傷勢更為嚴重。

  所以寧寧才會傾家蕩產地買了個奶黃包,作為悄咪咪賠罪的小禮物。

  對方的信件很快傳來,言簡意賅:[收到。]

  但寧寧同樣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她萬萬不會想到,在今夜的某間房屋裡,有人也像她一樣寄出了一封信。

  內容如出一轍,宛若複製黏貼:[明日晚飯時間,裴寂別院,務必動手。]

  =====

  於是第二日,裴寂用餐後回到住處時,首先便看見圍在門前的七八個人。

  清一色築基中期修為,目光不善,臉上蒙著面罩。

  「你一定就是裴寂。」

  為首的那個陰冷一笑:「算你不走運,有人雇了我們來教訓教訓你。」

  他的語氣勢在必得,然而話音剛落,還沒等裴寂有所反應,不遠處便又響起另一道中氣十足的男音:「裴寂在哪兒!」

  循聲望去,居然又有八名高大男子從小徑裡緩緩走來,同樣是築基中期修為,蒙了面罩。

  兩隊人馬面面相覷。

  小小的眼睛裡是大大的疑惑,一樣的面罩一樣的架勢,猶如複製黏貼出來的葫蘆娃兄弟。

  「那群人來這裡是要幹嘛?難道我們之中有人走漏風聲,讓裴寂提前做了準備,特意找人保護他?」

  不知是誰悄悄念叨了這樣一句話,站在門口的人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他們剛把這姓裴的小子團團圍住,不遠處就出現了另一隊氣勢洶洶的傢伙,看他們凶神惡煞的模樣,想必來者不善。

  一時間交頭接耳,細小的嗡嗡聲此起彼伏。

  「喲,英雄救美啊?都什麼年代了,還玩這一齣。」

  「問得還挺狂,怎麼,就算知道裴寂在哪兒,他們能護住他麼!」

  於是為首的那個冷哼一聲,音量洪亮如鐘:「在這兒!你想幹嘛!」

  他說得又凶又狠,彷彿不容許身旁的少年遭到別人染指,甚至一腳邁向前方,將裴寂整個擋住。

  這是一種代表佔有的動作。

  可在其他人看來,就完全不是這一回事了。

  ——哪兒來的老母雞在護蛋呢?

  站在小徑邊、被寧寧請來的外門弟子同樣摸不著頭腦,用只有旁人能聽見的音量小聲交流。

  「怎麼回事?為何那小子身邊聚了那麼多人?」

  「難道裴寂知道我們要來,特意找了人保護他?」

  「他真以為我們打不過那些人,以為讓別人擋在面前就奈何不了他了?小爺我今天就是要把他們打個頭破血流!」

  「我們想幹什麼?」

  他們之中的首領同樣上前一步,語氣不容置喙:「識趣的話趕緊從他身邊離開,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謔!蒙面變態男!有本事上前來單挑啊!這小子,我們今天要定了!」

  兩隊人彼此對立,劍拔弩張,不知是誰擦槍走火,迸出一道明顯的殺氣。

  如同平靜的湖面陡然掀起層層漣漪,僵持的場面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狼狽散了一地。

  所有人同時發出一句怒喝,掄起拳頭往前衝。

  所有人心裡都懷有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信念,它是那樣堅定,那樣璀璨生光——

  裴寂你這臭小子看不起誰呢!真以為他們打不過那群蒙面男嗎?等解決掉你請來的保鏢,就是你的死期!

  他們不會知道,本應該成為眾矢之的的裴寂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轉身回房,無事一身輕。

  更不會知道明白真相後,自己的淚滴會像傾盆大雨,碎了滿地,在心裡清晰。

  這世上,多的是大家不知道的事。

  =====

  寧寧面無表情地看著賬單。

  醫藥費僱傭費精神損失費……媽蛋居然還有個同行友誼修補費?你們兩撥人打得難捨難分,結果裴寂本人直接回房睡覺,這件事兒難道還得怪她?

  不如直接去搶。

  [怎麼會有兩撥人?]

  寧寧一個頭兩個大,寫字飛快:[另一撥人是誰派過來的?]

  對方很快回覆:[我們是有職業道德的,一般不輕易透露僱主信息。]

  算你狠。

  握筆的手,微微顫抖。

  再動筆時,小姑娘的每個字都滿含著血與淚:[加錢。]

  通訊符很快便出現在寧寧窗前。

  [——不過要是你執意堅持,也不是不可以啦。雖然我們有職業道德,但你也知道,我們沒道德的嘛,哈哈。]

  她面無表情地繼續看,視線麻木地落在最後那三個字上。

  [賀知洲。]

  這是個有些熟悉的名字,寧寧下意識皺了皺眉,努力從腦海裡回想關於他的信息。

  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

  這位賀師兄在原文裡不過是個被寥寥提過幾次的路人角色,寧寧卻對他頗為印象深刻。

  主要有三件事。

  其一是他不但愛劍如命、變著花樣地鍛劍買劍,還整日在山下尋歡作樂,吃吃喝喝花錢如流水,貧窮程度與天羨子如出一轍。

  此人腦回路非同一般,在窮困潦倒、被高利貸追債之際,竟用身上僅存的一萬靈石買來一堆石頭與顏料——

  親自造了一千的假幣。

  這頓操作已經夠反智商反人類了,結果還被債主當場揭穿那一千靈石不是真的。

  問他為什麼要造假,那憨憨答曰:因為真幣造不出來啊!

  其二是此人性子賊直,遇到不合心意的人就直接拔劍,不管對方是誰。

  結果某天不知怎麼回事,居然與梵音寺裡七歲的小和尚起了爭執。

  佛家人講究清心而為,敵不動我不動,那小和尚停在原地打坐靜候,他不願先出手欺負小輩,又不想就此作罷,便拿著劍與對方在烈日炎炎下對峙。

  然後在三個時辰後直接中暑昏倒,一邊口吐白沫一邊神志不清地對那小和尚說:「為什麼欺負我?為什麼?」

  至於其三……

  其三就是那件震驚全宗門的事情,玄虛派弟子賀知洲窮困潦倒,竟不惜前往花樓賣身陪笑,最後還成了花魁。

  有人稱他身懷劍氣,理應是個修道之人,那廝臉不紅心不跳,口出狂言:「我乃萬劍宗弟子,閣下好眼光!」

  萬萬沒想到,現場恰有一位萬劍宗親傳大弟子,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地破口大罵:「我呸!你明明是玄虛派那個假幣哥!」

  於是一代花魁就此隕落,玄虛派賀知洲名揚九州。

  回想完畢,寧寧目瞪口呆。

  世上竟有恐怖如斯之人。

  和人沾邊的事情,他是樣樣不做啊!

  然而賀知洲雖則驚世駭俗,在原文裡卻戲份極少,基本沒和主角團有過什麼接觸。這會兒忽然心血來潮地作妖……

  太奇怪了。

  不行。

  寧寧想,她得去會會賀知洲。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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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20:4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玄虛 第十一章

  「你問賀師兄?」

  白裙挽髻的少女放下手中長劍,側身看寧寧一眼。她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卻時時刻刻板著臉,顯出與年齡格格不入的成熟與嚴肅。

  賀知洲乃雲中客李忘生之徒,與另外幾名親傳弟子一同居於丹雲峰。

  站在寧寧跟前的女孩名叫秦姝,不但年紀輕輕便突破了金丹期,聽傳聞講,這姑娘一天有大半時間都在勤修苦練,是小輩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他在與人鬥詩。」

  少女的聲線溫潤柔和,被她例行公事般乾巴巴地念出來,多了幾分說不清的呆萌:「我可以領你前去。」

  寧寧笑著點頭:「多謝!」

  夏天的丹雲峰古柏森森、竹樹環合,茫茫林海匯聚成一片接天碧色,遮掩住天空的痕跡。

  穿過親傳弟子們居住的幢幢樓院,便來到一處古樹。樹木蔥蔥蘢蘢的枝葉陰翳蔽日,挺拔樹幹之下,則是盤虯臥龍般蒼勁有力的根鬚。

  根鬚上坐著三三兩兩的少年人,清一色白衫束髮、周身縈繞著若有似無的劍氣。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寧寧不便上前打擾,便和秦姝停在不遠處等候。

  其中一人哈哈大笑:「我這首詩不賴吧?要是沒人敢來挑戰,今天就算我贏了。」

  他說完後,場上迅速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交談聲。有人拔高音量喊:「著什麼急?知洲都還沒答呢。」

  知洲。

  寧寧被這兩個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心臟悄悄一動。眼看那人正望向什麼地方,趕緊全神貫注地尋著他視線看去。

  視野盡頭坐著個相貌俊朗的少年,正懶洋洋地靠在樹幹上。一雙桃花眼十分愜意地微微眯起,映襯著滿林青蔥,像極了含苞待放的花。

  他模樣懶散,天生笑唇,嘴角帶著有生俱來的上翹弧度,此時笑意盈盈地勾起,就更顯得悠哉游哉。

  看其他人的反應,這位賀知洲寫詩應該不錯。

  「既然今日的詩題是丹雲峰,那我就獻醜來上一首。」

  他星眸熠熠,說話時身子坐直了些,清雋挺拔有如翠竹。

  寧寧在劍宗這麼久,劍招劍式學了不少,聽人談論詩詞歌賦還是頭一遭,於是也生出一些興趣,耐心等他開口。

  只見賀知洲抬頭望一眼遠處的層山疊嶂,悠悠一晃頭:「眾鳥高飛盡——」

  嗯?

  寧寧愣了一下。

  這詩很是熟悉,正是李白《獨坐敬亭山》中的第一句。

  修仙界完全架空,與她曾經所在的世界並無交集,理應不可能出現同一首詩。哪怕賀知洲再有才,他的腦回路也不應該和李白一模一樣。

  也許只是第一句相同,恰好出現了巧合?

  寧寧輕輕皺眉,按耐住心底困惑,又聽他繼續道:「——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丹雲山。」

  好的,不是巧合,《獨坐敬亭山》實錘了。

  只不過是把原詩裡的「敬亭」改為「丹雲」,高仿程度類似於adidas和adadas。

  可賀知洲怎麼會知道這首詩?難道他……

  他也是穿越過來的?

  「相看兩不厭,只有丹雲山。好詩,好詩!」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兩眼放光地鼓掌,儼然一副小迷弟形象:「這首詩看似平淡恬靜,實則動靜相襯、情景交融,三言兩語就勾勒出極致的寂靜與寂寥,比我們那些一味寫景的詩詞高出許多。」

  說完了還不忘誇上一句:「不愧是你,賀師兄!」

  寧寧:……

  九泉之下的李白笑了。他笑得好大聲。

  「賀師兄下山歷練之後,整個人都成熟了許多。」

  他身旁的另一個少年滿臉好奇:「師兄,我聽說凡世的江湖瀟灑肆意,你覺得怎樣?」

  「江湖?」

  賀知洲低笑著搖頭:「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會有江湖。人就是江湖,我們玄虛劍派自然也是。」

  好深奧!好透徹!不愧是賀師兄!

  話音落,又收穫一堆迷弟迷妹的星星眼。

  寧寧:……

  任我行和令狐沖分分鐘從棺材裡竄出來,一腳踹在你臉上信不信?

  她算是明白了。

  難怪賀知洲的作風會那麼鶴立雞群,只因為他很可能也是一位穿越者,不但把「窮到吃土」這個現代概念發揮到了極致,還憑藉另一個世界的詩詞語錄斬獲無數小粉絲。

  「賀師兄的詩詞一向不錯。」

  秦姝瞥見寧寧不太對勁的神色,以為她是驚訝於賀知洲的文采斐然,於是沒做多問,而是脆生生叫了句:「賀師兄,有人找。」

  賀知洲轉過腦袋,正好對上寧寧複雜的目光。

  站在不遠處的陌生小姑娘十足漂亮,杏眼朱唇、青絲慢束,被樹木陰影籠罩的臉龐瓷白如玉,一抹細碎的陽光落在眼尾,勾出純然卻撩人的弧度。

  一襲淡紫色長裙勾勒出嬌俏身姿,只需站在那處一動不動,就足以吸引絕大多數人的目光。

  賀知洲迅速回想了一下,覺得自己的的確確沒見過這張臉。

  他騷操作多,在劍宗裡名氣不小,雖然的確會有人莫名而來看上一眼,但像她這麼好看的,卻還是頭一個。

  少年遲疑剎那,從樹幹上下來,走向寧寧在的方向:「姑娘可是來找我?」

  要是來討債的,他二話不說直接就跑。

  好不容易見到另一位社會主義接班人,寧寧努力放平聲調,儘量不表現得過於激動:「我聽說賀師兄博學多才,在對詩作詞上頗有天賦。不如我出個上聯,師兄試著對一對下聯,如何?」

  這句話一出來,差點把賀知洲直接送走。

  老天爺,他雖然用古詩詞糊弄了不少人,但那些都是現代社會人人都知道的常識,和真才實學壓根搭不著邊。

  身為素質教育的漏網之魚,背一首《獨坐敬亭山》和《靜夜思》已經是他最後的溫柔。

  他本想以身體不適為由快快溜走,沒想到對面那姑娘嘴皮子快得很,根本不留一丁點兒機會,便再度開口:「我的上聯是——」

  賀知洲聽見她說:「奇變偶不變。」

  奇變偶不變。

  他愣在原地,差點沒反應過來這五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圓圓地睜大眼睛,嘴張得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

  ——是奇變偶不變啊!!!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在短短的一瞬間,寧寧見證了人類史上的變臉奇蹟。

  賀知洲的神色如同被玩壞的萬花筒,在經歷了呆滯、震驚、困惑與尷尬後,最終停留在無以言表的興奮上。

  他激動得後背抖個不停,顫抖著伸出雙手握住寧寧手掌,無比虔誠地說出那句人類聖經:「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這一握,如同火星撞地球,神州八號和天宮一號成功對接,絕對有資格被載入賀知洲個人史冊,永生難忘。

  賀知洲雙目含淚,語氣裡帶了點哭腔:「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徘徊。」

  寧寧雙眼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擲地有聲地回答:「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多麼動聽的二十四字真言,好美的文字。

  賀知洲眼眶泛紅,如同諜戰劇裡終於與組織匯合的黨員,激動得就差當場掉眼淚:「同志!我等你等得花兒都謝啦!」

  寧寧點了點頭:「別怕,我給你倒一杯卡布奇諾,咱們決戰到天明。」

  =====

  「所以說,」寧寧喝了口水,「你也是被系統帶到這兒來的?」

  「對對對!不過我的情況跟你不一樣。」

  賀知洲聽完她的敘述,露出了然的神色:「你說你是看了本小說,直接變成那本書裡的女配,要根據劇情不停作妖——但我從來都不知道有那本小說的存在。」

  見寧寧有些困惑,他低聲解釋:「我就是直接來到這個時空,胎穿。從出生起,腦袋裡就有個聲音在不停告訴我,它叫『磨刀石系統』。為了讓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子在苦難裡得到磨練,我必須按照它的指示不停幹壞事,充當一塊磨刀石。」

  那和她其實差不多。

  賀知洲說著表現出饒有興趣的模樣:「如果你看的小說真能預知整個故事,那我的結局是什麼?有沒有變得特別狂霸炫酷拽,每天從五千平米的大床上醒來?」

  「你幾乎沒在小說裡出現過。」

  寧寧頓了頓,若有所思:「你是被系統意外帶來這個世界的不確定因素,那麼在原本的故事裡,賀知洲這個角色戲份很少也理所當然——畢竟如果沒有系統,你就不會特意招惹主角團,在文章裡露臉的機會自然不多。」

  賀知洲眼睛睜得圓鼓鼓,活像個不太聰明的人工智障,哪還有一絲一毫鬥詩時的氣定神閒。

  過了半晌,他忽然又恍然大悟地開口:「所以這次僱人去打裴寂的是你啊!」

  此言一出,兩人皆是滿目滄桑,眼角含淚。

  惡毒女配寧寧雙眼無神:「你還有錢付醫藥費嗎?」

  男性反派角色賀知洲摀住心口:「榨乾了我做花魁時的最後一滴靈石。我真的好不懂,為什麼明明是要禍害裴寂,到頭來受傷的卻是我們?我們是灰太狼紅太狼還是火箭隊啊,慘都慘得這麼典型。」

  對哦。

  兩個罪大惡極的反面角色面面相覷,蒼白無力的微笑裡,是鴨蛋一樣圓潤的0業績。

  「不過我的下一個任務特別強勢,百分百鐵定能成功。」

  賀知洲嘆了口氣,信誓旦旦握緊拳頭:「系統不讓我透露信息,等今天傍晚後,我再一五一十地告訴你。一切都準備得那麼妥當,裴寂必不可能秒我,這次行動要是再失敗,我就當場把這個水杯吃下去!」

  寧寧點點頭:「你當反派好認真。有什麼決勝的技巧嗎?」

  「我上輩子可是學表演的,入戲很快。」

  賀知洲嘿嘿傻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技巧真沒有,只能說這次的任務很簡單,我想失敗都難。」

  哦。

  寧寧想了會兒,又問:「那你有什麼賺錢的辦法嗎?」

  賀知洲的眼睛倏地就亮起來:「你要是嘮這個,我可就不睏了哈!我聽廚房裡的姐姐說,除我以外還有個女孩也去討過飯,那女孩是不是你?」

  寧寧:「對對對!就是我!」

  於是兩個全文前中期最大的反派角色湊到一起,討論了很久很久應該怎樣還清債款,過上陽間人的正常生活。

  從靈石到比特幣,從省吃儉用到恩格爾係數,最後說得執手相看淚眼,就差拍一部《逐夢富豪圈》。

  ——禍害男主算什麼,鼓囊囊的錢袋它不香嗎?

  =====

  傍晚,裴寂院前。

  賀知洲暗暗握緊手裡的物件,沒等多久,便見到晚歸的裴寂。

  他雖然穿越後就被綁定了系統,但之前那麼多年連裴寂的影子都看不到,真正開始做任務,其實是在最近。

  寧寧說他是玄幻爽文的男主,賀知洲百思不得其解。

  以他看文的經驗,男頻文的主角通常樣貌清秀性格穩重,哪像裴寂這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戾氣,還漂亮得近乎妖孽。

  別說男主了,讓他去當終極boss都有人信。

  但是!不管裴寂有多麼可怕,身為社會主義接班人的他都不會輕易退縮的!正道的光永遠照在大地上!

  「裴寂師弟。」賀知洲在心裡做好思想建設,發揮自己表演專業的特長,努力做出一副不得志的陰險小人形象:「我叫賀知洲,今日來見你……是想給你看一樣東西。不要亂動,受傷可就不好了。」

  好樣的!保持這個作風繼續,賀知洲你就是修真界的奧斯卡影帝!

  裴寂淡淡瞥他一眼,沒有多做理會,徑直走向院落大門。

  賀知洲當然不讓,一把拉住他衣袖:「我出生於降魔世家,對魔族擁有天生的感知能力。近日路過此地,竟察覺了十分濃郁的魔氣——不知裴寂師弟能否解釋一二?」

  說完了忍不住想,這副做派真的是24k純劍人,不說裴寂,連他都忍不住給自己來上一拳。

  一腳踏入門裡的黑衣少年聞聲回頭,黑沉沉的瞳孔中滿是陰翳,彷彿聚了潭幽深的水,隨時都會把他吞噬殆盡。

  賀知洲很沒出息地慫了一下。

  緊接著故作鎮定地仰起頭,從懷中掏出一把純黑色長柄小刀,嘴角僵硬地笑笑:「這是我賀氏的傳家之寶,名曰破魔刀。若是沾染魔族的鮮血,便會發出清脆嗡鳴。」

  他瞥一眼系統給出的台詞:「我注意你很久了,真是做夢都會夢見你身邊的魔氣啊,裴師弟。想不想知道當它沒入你體內,品嚐到血液之時……究竟會是多麼美妙的景象?」

  他說完便猛地拔刀,朝裴寂白皙的手腕刺去。

  這就是賀知洲的任務。

  以驅魔世家傳人的身份察覺魔氣,並把破魔刀刺進裴寂身體。按照系統給出的劇情,此時此刻魔氣潛伏於裴寂體內,不會被檢測到分毫,於是他只得狼狽認錯,心有不甘地離開這裡。

  簡簡單單,一氣呵——

  行吧,賀知洲收回上面的那幾個字。

  雖然梗概對了,但裴寂他不是任人宰割的綿羊,而是匹凶殘至極的獨狼啊!系統你個狗逼!居然坑他!

  破魔刀尚未出鞘,他的手便被裴寂用力抓住,然後猛地一扭。

  骨頭差點錯位,賀知洲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氣,手中的小刀隨即摔落在地,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想動我,也得有那個能耐。」

  身著黑衣的少年人冷然一笑,眼瞳中卻不帶絲毫笑意,如同霜雪連天的凜冬。他語氣嘲弄,慢條斯理:「賀師兄,不要多管閒事。」

  賀知洲想哭。

  他前世因車禍身亡,為了再活一次,才接下了磨刀石任務。那時他還年輕,滿心歡喜地想,不就是磨練一個小可憐嗎,跟養兒子差不多。

  然而裴寂哪是他的崽崽。

  這臭小子比他家列祖列宗的幽靈還嚇人,和他對線,簡直生不如死。

  偏偏他還要跟著系統給的劇情走,十分邪魅狂狷地挑一挑眉:「是麼?今日我必要看個明白!」

  ——系統你有必要在[邪魅狂狷]那四個字上打著重符號嗎!有必要嗎!

  =====

  那邊的賀知洲與裴寂纏鬥在一起,在太玄峰的清宵殿內,掌門與諸位長老已然聚集。

  前往小重山秘境的比試告一段落,通過觀察各位弟子的靈力與劍術,玄虛派需要從中選出十幾名佼佼者,代表門派前往秘境中歷練。

  現在正是挑選的時候。

  天羨子悠然而坐:「我的小徒弟表現都不錯,你們慢慢挑,我的票全給他們。」

  師靜漪瞪他一眼:「胡鬧。」

  長老之一的李忘生成天遊山玩水見不到人,今天代替他來投票的,是親傳弟子秦姝。

  面對眾多前輩,秦姝居然沒露出絲毫膽怯的神色,而是沉聲隨口道:「說起天羨長老門下的弟子……賀師兄似乎正在與裴寂比試。」

  天羨子揚眉:「賀知洲?他那副德行,居然會主動找人比試?」

  「我練劍後路過裴寂院前,看見賀師兄與他在一起。」

  秦姝正色應聲:「師兄手裡握著個又長又粗的黑色條狀體,一邊晃一邊喃喃自語,說今日必然讓裴寂屈服於他。」

  天羨子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啥?你說什麼玩意?又長又粗的什麼?」

  「師弟,別想歪。」

  紀雲開神色微斂,努力把某個不太好的念頭從腦袋裡移走,語氣平和緩慢:「除了那物件,你還看見了什麼嗎?」

  「賀師兄將裴寂堵在門口。」

  秦姝努力回憶:「說不要亂動,否則會受傷。」

  長老們的臉色白了一陣。

  「還有他注意裴寂很久了,夜夜做夢都會夢到。這回終於可以帶著那個東西來找他,若是沒入他身體後見了血,不曉得會是多麼美妙的景象——之後我便離開了。」

  長老們的臉色由白轉青。

  秦姝滿身正氣,問得毫不遮掩:「師伯,那物件我從未見過,是什麼法器麼?為何賀師兄會想用法器征服裴寂?怎樣征服?見血後的景象又為什麼會美妙?」

  長老們……

  「別說了,小姝兒!」

  師靜漪聽不下去,護犢子般上前摀住秦姝嘴巴,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忘掉那些畫面吧!讓你受苦了!」

  秦姝:?

  「停停停,不可能吧。」

  天羨子把熱茶一飲而盡:「賀知洲和我是窮友,我瞭解那孩子的品行,斷然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是與不是,窺天鏡一看便知。」

  師靜漪輕輕撫摸秦姝腦袋:「小姝兒已經受了害,要是裴寂也……」

  掌門人紀雲開沉默半晌,點了點頭。

  窺天鏡為玄虛劍派法器之一,能顯現劍宗屬地內每一處角落的景象。如今窺天境開,直接被轉入裴寂房前。

  在場諸位又是同時吸一口冷氣。

  只見賀知洲衣衫不整地倒在門口,一旁的裴寂神情冷冽,正欲轉身離開。

  前者顯然被揍過一頓,狼狽地撐著門板站起身子,表情卻是十足猙獰:「這次算你走運……以後可別被我逮著了,有你好果子吃!」

  師靜漪咬了咬牙,摀住秦姝耳朵。

  居然還有下一次!

  見裴寂沒搭理自己,他又不服氣地喊:「不過是個山裡來的野種,就算我治不了你,我背後可是整個賀家!」

  天羨子嘖嘖嘆氣。

  還要動用家裡的勢力讓他小徒弟屈服?看你爹娘不打斷你小子的腿。

  「賀家又如何。」

  裴寂對此不過冷冷一笑,眼底的陰翳織成濃雲:「無緣無故傷及無辜,世家大族就是這副德性?」

  出身於世家大族的紀雲開硬了拳頭。

  當然不是!只是賀知洲那小子腦袋有問題而已!

  被毫不留情地回懟後,賀知洲臉色一紅:「叫你今天反抗我……遲早有一天,我要讓你跪在我身下求饒!裴寂你給我記好了!」

  真霄劍尊紅了耳根。

  在身下……求饒。

  噫,好不健康。

  窺天鏡裡夜色昏沉,裴寂邁進院子裡,在關門之前微微側身,嘴角勾出一絲懶洋洋的弧度:

  「你先把褲腰帶繫上吧,賀師兄。」

  賀知洲這才發現腰帶在之前的廝打中落了下來,褲子鬆鬆垮垮很不像樣。

  ——但哪有反派在對峙時扯褲子的啊,那也太沒牌面了。

  於是他冷哼一聲,張開快要笑僵的嘴唇,很有霸總氣質地挑起眉頭:「怎麼,難道裴師弟害羞不敢看?」

  好一個人間油物,有夠下飯。

  清宵殿內寂靜得有如墳墓。

  好幾雙眼睛共同凝視著鏡面,看見賀知洲被無限放大的臉。

  他的笑容是那樣邪魅狂狷,聲音響徹大殿:「你是我的獵物,永遠都逃不掉。哈哈,哈哈哈哈!」

  這也太變態了。

  長老們集體沉默,沒人再說話。

  最後是掌門紀雲開打破寂靜,遲疑著出聲:「孩子還小不懂事……別直接打死了。」

  當夜,李忘生門下弟子賀知洲被傳入清宵殿。

  與此同時一則消息不脛而走,風靡全門派:

  震驚!賀知洲強求裴寂未遂,竟遭無情反殺!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沒眼看,沒耳聽!

  ——聽聞被路人發現時,賀知洲的赤色鴛鴦褲腰帶,還掛在那狂徒的頭上!

  從八卦通訊符上見到這則消息,寧寧愣了好一陣子。

  不會吧。

  賀知洲他、他說的「不可能失敗的任務」……

  就是這個?

  不愧是當過花魁的男人,野啊兄弟。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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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21:0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重山 第十二章

  小重山秘境位於流明山中,當玄虛劍派的浮空仙舟抵達山門,正是晌午時分。

  流明山乃仙門大宗,與玄虛派專注於劍道、梵音寺潛心修佛不同,流明山裡融匯了為數眾多的修仙派別,類似於一所綜合性大學。

  山中仙雲繚繞、湖泊遍佈,陽光落進湖水之中,蕩漾出晶瑩明朗的點點微光,如同太陽被打碎後跌落凡塵,空山流明。

  山林之間仙鶴悠然,瓊樓玉宇佇立於層層山峰上,粼粼水波掩映著白牆琉璃瓦,好似人間仙境。

  「這地方也太大了吧!」

  賀知洲從仙舟上跳下來,為抒發內心激動,直接來了串二十一世紀直男三連:「牛逼!無敵!六六六!」

  這廝被長老們叫去清宵殿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釋清楚,自己只是察覺出裴寂身上的魔氣,試圖調查他的身份;而所謂「又黑又粗的東西」,只是把小小的破魔刀。

  紀雲開聽了會沉默,師靜漪聽了會落淚。

  聽說長老們集體沉默許久,最後是天羨子佯裝無事地咳嗽一聲:「對啊對!我們叫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咱們不能歧視魔族血脈嘛!裴寂他又沒做錯什麼事,攤上那麼一個老爹,誰能有辦法?知洲,你要明白我們的一番苦心吶!」

  於是此事就此揭過,賀知洲向寧寧訴苦時的評價是,那群人不應該吃飯,吃去污粉就夠了。

  「玄虛劍派來了!」

  立在山門前的中年男人朗然一笑,跨步迎上前來,身後跟著好幾個修為不俗、藍衣束髮的弟子:「咱們許久不見了,有失遠迎!」

  來人正是流明山掌門人何效臣。

  他話剛說完,耳邊就響起一道波瀾不起卻暗藏興奮的男音:「掌門何時有空與我比劍?」

  何效臣居然也不推脫,當即看向發出約戰的真霄,黑眸裡亮光一閃:「就現在!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掌門。」

  身後有弟子開口:「如今正是迎接各大門派的時候,您要是走了……」

  何效臣大手一揮:「就說我迎客迎得走火入魔,人快沒了,在房間靜養。」

  說罷又扭頭對真霄道:「走!」

  兩道劍影化光而去。

  看何掌門那副溫文爾雅的書生模樣,沒想到也跟真霄一樣是個戰鬥狂。

  「請諸位不要在意。」

  之前說話的藍衣弟子笑得禮貌又不失尷尬,側身一抬手,讓開一條寬敞壯闊的山道:「在下流明山謝峻明。秘境於明日開啟,今天門派裡為諸位準備了一餐宴席,請隨我往這邊來。」

  玄虛劍派來了十五名弟子,寧寧認識的有林潯、裴寂、賀知洲與秦姝。

  宴席佈置在璇璣峰峰頂,雲氣蒸騰間,珍饈美饌目不暇接,頗有幾分九天之上的仙家盛宴之感。

  寧寧和林潯這倆倒霉孩子吃慣了土,已經好久沒見過這麼多美食佳餚。尤其寧寧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看每種食物都覺得格外新奇,沒做多想地大快朵頤。

  謝峻明略微一怔。

  秘境之前的宴席,雖然名曰「休養生息」,但對於各大宗門的弟子來說,最大目的還是探聽情報,斟酌對手們的實力。

  哪有這樣當真一股腦撲在食物上的。

  寧寧吃得嘴角帶笑:「柔軟冰涼,細膩絲滑。一口咬下去,涼絲絲的甜氣好像化成水,一股腦流到了胃裡。白玉糕天下第一!」

  林潯眼角泛紅:「這魚湯鮮嫩可口,應該使用了上等清露去除腥氣,乍一嘗來濃香四溢,無與倫比。」

  謝峻明:……

  你們怎麼還做起美食測評了喂!還有喝了口魚湯就感動得眼角發紅,這位道友你是認真的嗎!

  「年輕。你們難道不知道,這宴席壓根不是用來吃東西的嗎?」

  終於來了個明白人。

  謝峻明朝說話的那人看去,只見賀知洲一襲白衫,五官俊朗,舉手投足間儘是瀟灑肆意,毫無疑問是位風度翩翩的小郎君。

  從來到璇璣峰起,他便一直神色凝重地打量著在場所有宗門弟子,想必心思縝密,在心裡暗暗準備著計畫,只等秘境開啟後一鳴驚人。

  賀知洲說罷停頓片刻,隨即瞪著眼睛加快語速:「這裡有好多帥哥美女啊我的天!還不趕快飽一飽眼福!」

  謝峻明:……

  好,真行,不愧是你們玄虛派。

  林潯性子害羞至極,連在大庭廣眾之下端詳別人都不敢;只有寧寧很老實地抬起腦袋,瘋狂點頭:「真的真的!好多漂亮姐姐!」

  她說著又拿起一塊甜點,眼睛裡像是閃著光:「那邊藍裙子的姐姐真好看,要是能跟她說上話就好了。」

  謝峻明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宴席角落坐了個身穿水藍色長裙的少女,鳳目朱唇、膚如凝脂,此時渾身籠了層淡淡的日光,便愈發白得近乎透明。

  那少女眉目如畫如煙,孑然坐在一邊時,彷彿連身邊的風都為之放慢了腳步,安靜得不可思議。

  「那是我們流明山的雲端月師妹,想和她說話,估計挺難。」

  謝峻明誠實道:「也不是說她有多麼恃才放曠、難以接近,只是雲師妹生性怕人,除了面對身邊親近的朋友親人,其餘時間一概不會出聲。」

  那豈不是社恐症狀比林潯還要嚴重。

  寧寧點頭道了謝,把視線往另一邊挪。

  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裡,同樣引人注目的還有另一個。

  與獨來獨往的雲端月不同,此人身邊圍了不少宗門弟子,看起來人緣十分不錯。

  那是個年輕的少年和尚,生得格外俊朗。

  小和尚著了白袍,身形高挑,一雙桃花眼裡時刻含著笑,高挑的鼻樑之下,淺粉色唇角向上勾起弧度。

  他模樣出眾,眉心一點艷麗紅痕,笑起來卻宛如天山遙不可及的雪蓮,氣度不凡。

  「那是梵音寺的明空。」

  謝峻明的目光跟著她的走,很有耐心地解釋:「少年天才,慈悲為懷。」

  他話音剛落,身旁便響起一陣清澈少年音,帶著懶散的笑意,如同貓爪輕輕撓在耳膜上:「在場的哪一位不是少年天才?」

  這聲音很好聽,寧寧嘴裡包著糕點,圓溜溜的黑眼珠咕嚕一轉。

  然後聽見身旁的賀知洲「哇」了一聲。

  來人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漂亮程度竟絲毫不遜於明空——

  甚至以「撩人」的程度來說,還要更勝一籌。

  少年紅衣似火,在各大門派以黑白藍為主色調的門服裡尤其突出。

  如墨長髮披散在身後,襯得臉龐瓷白如玉、薄唇紅得驚人,狹長眼眸裡溢滿笑意,看似漫不經心,可只需眼尾輕輕那麼一挑,便有了萬種風流豔色。

  更不用說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好似揉進了千般曖昧,媚色天成。

  謝峻明冷哼一聲:「霓光島的媚修。」

  他們這些大宗門的弟子,有許多都不大看得起這種不太入流的修仙之術。

  媚修者,姿容越美,天賦越高。這少年以小小年紀躋身進金丹期,可想而知模樣有多麼出色。

  他沒理會謝峻明的態度,朝寧寧勾唇一笑:「姑娘想必是玄虛劍派的弟子。我是霓光島容辭。」

  「我叫寧寧。」

  寧寧把糕點嚥下,眉眼彎彎:「我第一次見到媚修,你們在島上修煉嗎?霓光島景色如何?你這麼好看,一定很強。」

  這回輪到容辭微不可查地愣了愣。

  宗門弟子遇見他們,要麼冷眼相待,要麼羞紅著臉不知所措,像她這樣打完招呼後大大方方誇他一句的,還是頭一回見到。

  有點傻乎乎的。

  「霓光島景色如何……」

  媚修性情直爽,看準獵物就會主動出擊,絕不猶豫。他笑意更深,朝身邊的小姑娘靠近一步:「隨我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寧寧姑娘姿色過人,若是能與我雙——」

  寧寧很認真地聽他講話。

  雙什麼?

  「師姐。」

  奈何話到一半,便被人出言打斷。

  裴寂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不遠處,微微擰了眉。

  男主不愧是男主,即便與容貌驚世的容辭相比也絲毫未落下風。

  裴寂本來就是極為漂亮的長相,黑衣襯托得少年人挺拔如風中翠竹,又像是陡然出鞘的凜然長劍,帶著勢不可擋的銳氣。

  淡漠的戾氣被揉碎在眼角,凝聚成眼尾一顆深紅色淚痣,此時似笑非笑地看著紅衣媚修,莫名透露出幾分危險氣息。

  他似乎挑了挑眉,有些挑釁的意思。雖然是在對寧寧講話,視線卻落在容辭臉上:「師尊馬上要帶我們去今夜歇息的客房,你再不來,就趕不上了。」

  容辭眯眼笑笑,一言不發地回應他的目光。

  「哦!我馬上!」

  寧寧說完望一望容辭,後者在她扭頭看向自己的瞬間,又換上之前那副人畜無害的微笑,聽她輕聲道:「那我先走啦!聊天下次再繼續吧。」

  她頓了頓:「不過我們下一次見面,應該就是在秘境裡了。」

  「是啊。」紅衣媚修語氣淡淡,含著一點若有若無的期待,「到那時候,我們就是競爭對手了。」

  =====

  流明山不愧為仙家大宗,連客房都修築得格外精緻華美,每間房子裡還配備了一個煉丹爐。

  一見到丹爐,寧寧就想起某段不太美好的回憶,忍不住肉疼——

  但新中國的接班人豈是能被這樣一點小挫折打敗的!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來,她還就不信,自己治不了一個爐子。

  「啥?用丹爐做吃的?」

  賀知洲怔愣一瞬,很快頗以為然地咧開嘴角:「可以啊!這煉丹爐吧,其實就相當於一個修真版的微波爐,不但可以自行控制火候,做出來的東西還自帶靈氣。要是拿來做吃的,說不定還真能弄出什麼驚世駭俗的大作。」

  用丹爐烹飪,其實並沒有任何技術與理論障礙。

  只不過在修真之人的視角裡,爐鼎一向是用來煉製珍貴丹藥,若是煮熟食材,未免太過大材小用。

  但寧寧就完全不這麼想。

  她在曾經的世界裡,經常會自己做些小甜點。來到這裡以後,不但很少有機會前往廚房,生火洗鍋一類的事情也實在很麻煩。要是能把丹爐變成一個便攜式小烤箱裝進儲物袋——

  那她就可以順利擁有修真版本的綠豆糕桂花糕蛋黃酥甚至壽司啦!

  他們兩人說幹就幹,由於目前食材匱乏,只有寧寧儲物袋裡的糖漿澱粉食用油和客房桌上的蘋果香蕉梨,經過一番談論,決定把今天的目標定為拔絲香蕉。

  和寧寧同房的秦姝抱著劍看他們上下忙活:「拔絲香蕉是為何物?」

  「人間美味!師妹,你今晚有口福了!」

  賀知洲豎起大拇指:「糖漿凝固後包裹在被切好的香蕉外面,趁熱吃一口,糖塊滾燙、口感酥脆至極,裡面的香蕉則柔軟鮮嫩,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一股甜絲絲的熱氣——絕!」

  秦姝「哦」了聲:「那為何林潯道友見了我便臉色發白,直接跑進了房間?」

  寧寧應道:「我師弟害羞,最怕跟陌生人待在一起。我已經給他買了個假人,讓他在房間裡練習對話,看能不能改善一些。」

  第一個被裹了油和澱粉的香蕉被放進爐子裡,寧寧被煙燻得輕咳一聲,險些沒握緊手裡的筷子。

  正值這個當口,忽然察覺眼前閃過一縷黑影,把煙氣全擋在後頭。

  原來是裴寂抬起左手,用衣袖為她遮住濃濃白煙,另一隻手則不由分說地拿過她手裡的筷子:「我來。」

  兩隻手的接觸只在很短的一瞬間。

  裴寂的手心冰涼如玄鐵,偏偏她的手背又十分柔軟暖和,乍一觸碰到,把寧寧冰得倉促眨了眨眼睛。

  對了,他天生體寒,身體是不太好的。

  裴寂聰明,看一遍就知道了製作拔絲香蕉的流程,修長手指熟稔地翻飛攏捻,不到一會兒,一整個被切塊的香蕉就被全部放進丹爐。

  賀知洲不像寧寧,只有在系統發佈任務時才會作惡作妖,平時和裴寂的相處算得上友好。

  身為曾經夢想著拿到奧斯卡小金人的表演系學生,他很有職業素養地保持惡毒人設,冷冷哼了一聲:「看不出來,你小子劍術不行,手藝還不錯。」

  那當然。

  寧寧想,裴寂娘親向來不管他,要是不學會自己做飯,估計早就餓死了。

  香蕉全部下爐,現在面臨著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寧寧撓了撓腦袋,滿臉嚴肅:「所以……我們應該等多久出鍋?」

  =====

  「……刺探敵情?」

  傍晚,流明山客房。

  一身素衣的少女坐在木桌前,雖然在與身旁的人說話,視線卻直直下垂,全神貫注看著手裡的《太清劍九式》。

  正是萬劍宗親傳弟子,蘇清寒。

  「對啊!明日秘境開啟在即,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去看看其它門派的弟子都是些什麼人。」

  一側的少年道:「師姐,這小重山秘境多年一開,不少金丹期修士都把它當作試煉競爭之地。俗話說得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如我們——」

  「許曳,身為劍修,怎可對此等歪門邪道動心思。」

  蘇清寒聲音很淡,聽不出絲毫聲調起伏:「無論是誰,只要在我等劍下,都並無差別。」

  言下之意,割草的時候,每棵草都一樣。

  這大小姐夠狂。

  被稱作「許曳」的少年吃了一鼻子灰,只得道別後退出房間。可蘇清寒毫不猶豫地拒絕,不代表他會中途放棄。

  師姐總說他鬼點子太多,不像個劍修。但許曳覺得吧,這不叫鬼點子多,叫戰略戰術。

  ——他被師姐照顧了這麼久,明天一定要讓師姐對自己的戰前準備刮目相看。

  小重山秘境開啟在即,不少門派弟子都在潛心鑽研秘境規則。

  有的花重金買來了秘境裡的情報,此刻也在加班加點地加強背誦,頗有種期末考試來臨時,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許曳看了一圈,最後來到玄虛劍派的客房。

  前幾處房屋都很正常,弟子們要麼練劍看書,要麼無所事事地消磨時間,輪到某一間時,少年忽然震驚得睜大眼睛。

  只見那房間窗戶微開,從一條小小的縫隙裡,他看見一名男子的側影。

  那人生有一對龍角,眉目雋秀溫潤,正對著跟前的什麼人低聲開口,語氣十足害羞:「姑娘,我叫林潯,是玄虛劍派的弟子。不知姑娘姓甚名誰?」

  沒有人回應他。

  可他卻彷彿得了應答,低著頭紅著臉笑了笑:「是嗎?真好聽。姑娘來此處是做什麼?」

  然後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偏偏那個叫林潯的龍族居然做出了認真聽講的模樣,還時不時點頭表示贊同。

  許曳心下疑惑,換了個方向,正好能見到他對面人的模樣。

  這一看,頭皮直接炸開。

  他、他他他——

  他正對著說話的不是人,而是一個、一個被簡單畫著人類五官的稻草人!

  這也太恐怖了吧!為什麼會有人對著個稻草人講話,還講得有來有回!這位道友是不是精神不太對勁,這樣子去參加秘境真的沒關係嗎!

  然而這還沒完。

  屋子裡的林潯皺了皺眉:「不對……這樣不行。」

  許曳不會知道,這個稻草人只是寧寧特意準備,讓自家小師弟練習交談的工具。

  更不會知道,此時的林潯只是覺得對空氣說話太不真實,沒辦法起到鍛鍊作用。為了更加有效,他決定自己模仿對方的動作。

  他唯一知道的是,那個精神不正常的龍族梅開二度,又說出了那句夢魘般的台詞:「姑娘,我叫林潯,是玄虛劍派的弟子。不知姑娘姓甚名誰?」

  然後許曳親眼看見他頓了頓,轉了個身。

  接著嬌羞一笑,溫言細語道:「奴家名喚小花,不知公子來此處,有何用意?」

  場面詭異得超出想像。

  許曳翻了個白眼,差點被嚇吐。

  他聽見冷冷的笑聲從房間裡傳來。

  林潯面目扭曲,還沒來得及換好表情,歪鼻子斜嘴地嘿嘿笑:「我來此地,是為除魔。」

  許曳:草。

  許曳:草草草草草!!!

  這人的病情越來越重了啊啊啊!已經開始自己對自己講話了!大哥求你正常一點,他只是個孩子,他真的好害怕啊!

  這是在幹什麼!幹什麼!

  屋子裡沒有妖氣,唯一的解釋,是這人腦子有問題。

  許曳被嚇得倉皇逃竄,匆忙來到另一間房前。

  經歷了剛才那出驚心動魄的劇情,他現在看哪兒都親切,看哪兒都像家。

  如今他的家窗子大開,毫不費力就能看見裡面的情形。許曳迫不及待想要看點正常畫面洗洗眼睛,毫不猶豫地抬起雙眼——

  然後表情徹底僵硬。

  屋子裡一共有四個人,兩男兩女。

  一股他從未聞過的怪味從房間裡飄出來,其中一位白衣少年拿著筷子,從煉丹爐裡夾起一塊不知名東西。

  ——不,許曳還是能大概猜出它的名字。

  圓柱體,深棕色,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怎麼會有人把這玩意兒放進煉丹爐裡。

  他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強烈衝擊。

  寧寧驚嘆地連連搖頭:「真是驚豔了時光,顛倒了眾生。以這副賣相,當之無愧成為修真界第一美食。」

  賀知洲忍住噁心反胃的感覺:「這不像是吃的,像是吃完東西後消化得到的那玩意兒——《返老還童》看過沒?沒有年輕過,剛生下來就直接是個老頭兒了,跟它一樣。」

  秦姝面色不變地後退一步,慌不擇路地蹦出一句:「阿彌陀佛。」

  堅強如她,都承受不住這樣的視覺衝擊。

  裴寂:「……」

  「可能是煉得太久,顏色有點深。」

  寧寧拍了拍賀知洲肩膀:「味道一定沒問題的。我們是整個修真界第一個做它的人,出現一點小差錯很正常。」

  那你們的確是第一個做這玩意兒的人了。

  許曳瑟瑟發抖,真的好想問一句,哥哥姐姐,你們圖什麼?

  「不明白你們如此大費周章的意義。」

  秦姝道:「這和直接吃有什麼區別嗎?現在這樣,叫人完全沒有食慾。」

  幹。

  直接吃難道就有食慾?

  你們玄虛劍派那是真的無敵。

  在那之後,年輕的少年見到了足以在他腦海中銘記一生的畫面。

  來自玄虛劍派的白衣劍修夾起那塊柱狀物體,滿臉糾結地一口吃了下去。

  許曳親眼看見他的表情由一開始的厭惡與排斥慢慢緩和,逐漸露出淺淺的笑意,最終成為了無與倫比的享受。

  沒錯,他居然在享受。

  「本來吧,我覺得沒人會吃這玩意兒的。」

  賀知洲慢慢豎起一個大拇指:「它雖然長得醜,但心靈美啊!」

  這已經不是長得醜的問題了好嗎!它從本質來講就有問題,有問題!

  誰能想到呢。

  作為劍道數一數二的大宗門,玄虛劍派的弟子們要麼在好恐怖好恐怖地自己跟自己說話,不時發出很詭異的笑聲;要麼彷彿一堆魔教中人,聚在房間裡用丹爐煉○。

  許曳快哭了。

  心靈受到雙重打擊,他一個人真的承受不來。

  懷裡的通訊符微光一閃,他看見一位師兄發來的消息:[探聽結果如何?玄虛劍派是我們的死對頭,不知他們的情況怎樣?]

  許曳被嚇得梨花帶雨,用顫抖著的右手從儲物袋拿出筆,寫下歪歪扭扭的幾個字。

  最後的三個感嘆號,每一個都蘊含著他無窮無盡的血淚史。

  [恐怖如斯,切勿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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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21:1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重山 第十三章

  第二日辰時,小重山秘境準時開啟。

  參與歷練的弟子們被隨機送入秘境中各個地點,門派裡隨行前來的長老們則圍坐在幾面玄鏡前,時刻關注著裡面的影像。

  此時此刻,正中央的鏡面投射出兩道彼此對立的身影。

  一人左手執劍,身著淡黃長裙,冷風撩動三千青絲,平添幾分蕭索決然的冷意;

  另一人立於巨岩之上,藍白相間的道袍被揚起輕飄飄的一角,手裡把玩著一張天雷符。

  「蘇道友。」

  年輕的符修苦笑一聲:「你我無冤無仇,何必在秘境中互相殘殺?我還要去小重山深處尋那月白石,不如咱們改天再戰?」

  蘇清寒神色淡淡,語氣也是淡淡:「這是你第十二次告訴我改天再戰,白曄。」

  說罷,一瞬劍光劃破迎面而來的疾風,龍鳴般的劍嘯嗡然作響,道道雪白劍影湧動如潮,直刺向符修所在之處;

  後者笑容裡無可奈何的意味更深,默念口訣發動符咒,頓時雷霆萬鈞。

  疾光劍影、雷影激盪,玄鏡外有人哈哈大笑:「蘇清寒不愧是萬劍宗弟子,和她那戰鬥狂師尊如出一轍。」

  「白曄的水平也不低。」

  一名紅裙女修掩唇低笑:「這五行咒語被他參得夠透,只不過今日遇上清寒,也算是終於碰見了對手,不曉得會纏鬥上多久。」

  「他們還在鬥,這邊的明空已經直接往小重山最深處走了。」

  來自流明山的一位長老若有所思:「他定是想要拿到月白石,只不過駐守在那裡的怪物……恐怕不太好對付。」

  「月白石百年難得一遇,此次小重山現世,自然要去爭搶一番。」

  天羨子斜倚在一棵古樹旁,隨手拿了塊小糕點:「不止梵音寺,流明山、踏雪樓、御獸宗……哪個門派不想去試上一試?」

  他說著頓了頓,似是來了興致:「不如咱們打個賭,看誰家的弟子能奪得月白石,如何?」

  「怎麼,天羨長老又沒錢了?」

  紅裙女修抬眸睨他,眼底盛滿揶揄的冷笑:「一萬靈石,壓我萬劍宗。」

  何效臣抿了口茶:「那我也出一萬,壓流明山——天羨長老,看在我這麼支持你生意的份上,要不待會兒陪我比比劍?」

  廉價勞動力天羨子:「得嘞!」

  =====

  秘境外的長老們談論得熱火朝天,秘境裡的寧寧則陷入了深思。

  小重山秘境數年一開,人為留下的痕跡少之又少,奇珍異獸、珍貴靈植多不勝數,是一處極為優越的資源寶庫。

  但就是因為資源太多,反而讓她犯了難。

  流明山給每個人都發了張秘境地圖,大致標註了常見靈植礦石的位置,除此之外,還羅列著不少小重山裡可遇不可求的寶物。

  寧寧看過原著,知道一些機緣和秘寶的所在地,但要是憑藉劇本搶了本應該屬於別人的機運,總覺得像是種另類的小偷,讓她不太過意的去。

  思來想去,最終挑了個原著裡未被提及、傳聞能入藥解百病的天心草作為目標。

  天心草屬於難得一遇的珍品,在地圖上並沒有標註位置。不過此時最重要的事情並非如何找到它,而是——

  寧寧抬頭看一眼身邊嶙峋的石塊與深不見底的洞穴,在心底嘆了口氣。

  她在這山洞裡迷路了。

  洞穴之內極為幽異,潮濕的水汽浸潤石壁,滋生出片片青苔,數目眾多的岔路有如肆意生長的藤蔓,每一條都望不到頭。

  頭頂倒吊著的鐘乳石不知為何竟在瑩瑩發光,黯淡的淺綠色光線沉甸甸壓下來,雖然視線總算亮堂一些,但不得不說,這種恐怖片特效一樣的濾鏡真是十足嚇人。

  四周沒有聲音,也沒有動物活動的跡象。空蕩的通道裡迴蕩著淺淺腳步聲,連呼吸都清晰可辨,像一隻冰涼的大手拂過耳膜。

  猝不及防地,寧寧忽然聽見一串狂奔中踏踏的響聲。

  還沒等她扭頭一探究竟,身子剛側到一半,就與那人狠狠撞在一起。

  「啊!」

  突然出現的少女修士像是嚇破了膽,帶著哭腔驚叫一聲,在看清寧寧模樣後,火急火燎地拉住她衣袖:「快跑,山洞裡有魔物!」

  魔物?

  這兩個字重重落在耳邊,寧寧緩了神色,輕聲安慰她:「別怕。那魔物什麼模樣,實力如何?」

  「那、那是一隻特別大的毒蠍,長了張女人的臉。」

  少女打了個哆嗦:「我剛來這裡就碰見了它。它大約是金丹二重境的水平,見了我竟沒有直接殺掉,而是提出要和我玩躲貓貓,一旦被它找到,我這條命就——」

  她是個醫修,來自人丁稀少的小門小派,沒經過門內選拔就來到了這裡。

  本來只是想在秘境中採集些稀有靈植,沒想到直接被丟來這個地方,撞上了那隻藏在陰影裡的怪物。

  少女話音剛落,洞穴深處便傳來一陣極為沙啞的女音。

  那聲音古怪得瘆人,讓寧寧想起指甲撓在黑板上的難聽音效。

  嘶啞卻尖銳的嗓音飄蕩在暗綠色空間裡,像毒蛇沁出毒汁,卻又帶了點癲狂般的笑意:「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嘻,快找到你囉!」

  醫修臉色愈發慘白,說話時顫抖不已:「就是這個聲音!它一直跟著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它會殺掉我們的!」

  在她說話的間隙,如同浸了毒的沙啞女聲再度響起,音量比之前大了一點,應該是在朝她們慢慢靠近:

  「你在哪兒?你在哪兒?一定要藏好,我來找你啦。」

  這的確有些過於嚇人了。

  尤其是那道異常驚悚的聲音隱匿在黑暗裡,叫人完全不曉得它真正的模樣。

  不過……她想知道天心草的位置所在,而聲音的主人恰好能與人類交流溝通,更不用說它長期生活在小重山秘境,對巢穴附近一定瞭如指掌。

  寧寧的眼睛倏地亮了起來。

  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那個跟她們玩躲貓貓的是怪物嗎?分明是她的人工導航儀啊!

  前仆後繼雪中送炭,還在一直發出聲音暴露自己的位置——

  這不是擺明了在告訴她,「我就在你附近,快來」嗎!

  天下竟還有這等好事!

  「你先走吧。」

  念及此處,寧寧朝身旁的少女笑了笑:「我是劍修,留在這裡沒問題。」

  對方這才發現她腰間帶了把劍,白裙上的雲紋掩映著仙鶴,赫然是玄虛劍派門服。

  聽聞大宗門裡進入小重山的多為親傳和內門,這個看上去平易近人的漂亮姑娘……

  竟是玄虛派的精英弟子。

  少女對她的實力大概有了猜測,道謝後便匆忙離開。寧寧摸了摸星痕劍冰涼的劍鞘,再度聽見那道陰冷扭曲的嗓音:「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她的嘴角卻勾起一抹笑。

  感謝人面蠍能如此有奉獻精神地不停播報位置,聽聲音,應該距離不遠了。

  這是它自己送上門來的,不怪她。

  =====

  人面蠍劇毒無比且堅硬如磐石,由於生性狡詐惡趣味,遇見獵物並不會直接捕獲,而是享受著逃亡與追逐的樂趣,先給予他們一點點希望,最後親手把希望碾碎成絕望。

  洞穴裡的這隻也不例外。

  它很久沒見過人類,對這種多年一遇的食物格外青睞。

  今日恰逢心情不錯,便假意讓那女修逃跑,實則早在她身上做了標記,只要尋著味道找去,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吃掉她。

  然而人面蠍走到一半,在路過某個山洞拐角時,居然毫無防備地看見了另一道身影——

  同樣是個人修小姑娘,看上去比之前那個更加年輕美味,正站在洞穴中央,一動不動地看著它。

  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就像是在特意等它似的。

  不可能吧。

  她看上去弱小不堪,理應像上一個那樣狼狽逃竄,至於為什麼見了它還是愣在原地……

  或許是被嚇傻了?

  人面蠍從嘴角扯出一個獰笑,詭異的女人臉白得嚇人,隨著這一笑,皮膚如同搖晃的海草泛起層層褶皺,從口中發出惡魔般嘶啞的低語:「找、到、你、了。」

  它萬萬沒想到,對面的女修還是沒露出害怕的神色。

  而是點點頭,頗以為然地附和它:「嗯。我也終於等到你了,順著聲音找你,真的好辛苦啊。」

  人面蠍:?

  等、等等,她說什麼,順著聲音找它?

  這個念頭才剛剛浮上腦海。

  它便感受到一股冷冽入骨的劍意。

  白光乍起,劍氣橫生。寧寧的身法快得幾乎看不清晰,星痕劍勢如游龍,破開層層靜謐的空氣,發出嗡然錚鳴。

  劍身之上的明珠點綴成線,留下一串冷然殘影,凝聚成風檣陣馬般的劍風,直直刺向人面蠍。

  她並未動用殺招,下手的力道也並不重。然而層層疊疊的劍風衝撞在人面蠍身上,還是讓它被擊飛出一段距離,發出刺耳哀嚎。

  這是個金丹期的劍修!

  在所有修士之中,劍修是最具攻擊性的一種。

  一劍破萬勢,哪怕他們修為相同,人面蠍取勝的機會都少之又少,更別提以方才的劍氣看來,寧寧要比它高上幾個小境界。

  ——它一直追著那醫修跑,絕不會料到黃雀在後。

  那些嚇唬人的狠話,竟全都成了她確定它位置的線索,只等守株待兔,讓它自投羅網。

  人面蠍氣得快要吐血。

  但它卻又拿對方毫無辦法,縱使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也只能壓著滿肚子怒氣咬了咬牙,立馬轉身逃走。

  它對這個洞穴瞭如指掌,加上身手敏捷、移動迅速,沒過多久便將寧寧甩在身後。

  那劍修似乎並不急著追趕,很快連靈氣都遙遠得無法感應。人面蠍在心裡鬆了口氣,然而一顆砰砰直跳的心臟還沒有所緩和,便又兀地提起來。

  在空蕩狹窄的洞穴裡,忽然響起一道女音。

  那聲音含了笑,不急不緩地在它耳邊響起,猶如轟然炸開的雷鳴,把心肝都震了一震。

  人面蠍聽見她的聲音,猶如鬼魅迴旋於石壁之上,差點直接把它送走:

  「你在哪兒?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人面蠍:我○。

  你媽的,為什麼。

  你有病吧!這不是它的台詞嗎!有趣嗎?啊?這樣有趣嗎你這臭劍修!

  幽冥般的女音越來越近,好似針尖狠狠紮在耳膜,被洞裡的回音一震,就更顯得詭異駭人,恐怖非常。

  人面蠍快瘋了。

  如此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它,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要被命運如此挫骨揚灰。

  隨意亂跑反而會被對方察覺蹤跡,人面蠍決定藏在一塊磐石之後,安靜如雞地聽著那一串越來越嗨的「你在哪兒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在心裡吞下一口老淚。

  那個劍修沒有心的。

  她現在說話連停頓都不帶了,還各種花式變調,跟唱歌似的。

  只不過這一晃神,連綿不斷的聲音忽然斷了。

  在寂靜的幽暗空間裡,一切都顯得格外陰森可怕,讓它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本應該平靜如死水的洞穴裡,忽然掠過一陣冷冷的風。

  毫無防備地,有股淡淡的熱氣籠上它耳根。

  然後是貼著耳朵、近乎於耳語的呢喃,猶如惡魔低語,克蘇魯的呼喚:「找、到、你、了。」

  和它當時的語氣一模一樣,跟雙胞胎似的。

  還有比這更恐怖的事兒嗎。

  人面蠍面無表情地轉過腦袋,正對上一張笑意盈盈的臉。

  這一笑,它差點直接就去了。

  「貿然打擾,還請原諒。」

  與它近在咫尺的寧寧眉目彎彎,杏眼含笑,慢聲細語地開口時,語氣溫柔又輕快:「我不會殺你,只是想知道天心草的位置。」

  呸。

  這臭劍修詭計多端又心狠手辣,它就算死,從懸崖上跳下去,也絕不會向她透露一點消息!

  人面蠍剛要拒絕,卻又聽她繼續道:「你能告訴我嗎?拜託啦,漂亮姐姐。」

  人面蠍:……

  可、可惡!

  看在你嘴這麼甜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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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21:2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重山 第十四章

  寧寧打從一開始就沒動殺心。

  小重山秘境裡的許多靈獸魔物雖然會無差別攻擊人類,但歸根結底,其實不過是為了捍衛領地、驅逐入侵者。

  對於它們而言,突然出現的修士才是蠻不講理的那一方。

  因此,除非身處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其餘時間她都不打算直接下死手。

  人面蠍被她一頓天花亂墜地誇,沒想到居然十分受用。彆彆扭扭冷哼一聲後,不但指明了洞穴出口,還在寧寧的地圖上標出天心草所在的位置,便於她前去尋找。

  等離開那綠慘慘陰森森的溶洞,寧寧才算是真正入了小重山。

  洞穴位於半山腰上,放眼望去,能見到四周層層疊疊的山巒。

  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皆是一片悠然碧色,遠處濃霧掩映著青山如眉,近處鳥語花香,鶯鶯燕燕四處鳴啼,銜來樹葉淡淡的香氣。

  人面蠍指的地方離洞穴很近,只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寧寧便順利抵達目的地。

  這是懸崖邊一處被巨石擋住的小角落,石塊與旁邊的山壁緊緊貼合,只留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狹小縫隙。

  縫隙被藤蔓與枝葉遮擋,不留心觀察便難以發現。如若扒開植被透過縫隙看去,另一邊也不過是塊十分狹窄的小空地。

  尋常人見此大多沒了興趣,卻萬萬不會想到,如果穿過縫隙朝右側看去,會發現被巨石遮擋的角落裡,生了株通體雪白、擁有四片心形葉子的靈植。

  ——傳說每一片葉子都能解百病的天心草。

  寧寧沒料到的是,當她掀起巨石旁邊厚重的藤蔓,居然在石頭後面聽到了一道陌生的女音。

  那聲音極為輕柔,不知是出於害怕還是緊張,說話時輕輕發著抖:「前輩,我家人生了重病,若是沒有天心草救命……」

  她沒說完,就被另一道明麗張揚的嗓音毫不客氣地打斷:「你這藉口我見得多了,與其費盡心思騙我,不如想想該如何接下這個對子。」

  這麼隱秘的地方,居然有兩個人?

  寧寧心下生疑,把腦袋探進去。

  巨石後面還真站了兩道身影。

  其中一個她有些印象,正是流明山裡那位從不和陌生人講話的雲端月;另一名女子二十多歲的模樣,五官平平卻氣質超塵,似笑非笑地靠在身後石壁上。

  察覺到生人的氣息,兩人同一時間轉過頭來。

  雲端月像受了驚的兔子,在極其短暫的對視後立馬垂下眼睫;倒是那女人一副主人做派,大大咧咧地笑了笑:「也是來取天心草的?」

  見寧寧點頭,立馬粲然道:「我乃石中之靈,在此陪伴天心草已有百年,要想帶走它,得先問問我的意思。」

  她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拒絕意味,寧寧明白有戲,很上道地詢問:「前輩的意思是?」

  「這破地方很是無趣,這麼多年,我唯一接觸到的人間物件,就是本不知誰落在這兒的《拈花對》。」

  石中靈對她的配合很是滿意,揚起唇邊:「可惜我看了那麼多年的對子,卻找不到有人來對。今日我出上聯你作答,要是能對上來,便將這株草拱手相讓。我不欺負你,允許平仄與意境皆不深究,只需字到即可,如何?」

  這居然還是個非常文藝的妖怪,大概算是孫悟空的遠房親戚,都是石頭生的。

  寧寧點點頭,看向身旁的雲端月:「你先來的,我不插隊。」

  雲端月還是低頭沒看她,僅僅是被搭了句話,耳根便湧起不自然的薄紅,抿了抿唇。

  「這姑娘對不出來。」

  談話間,一本泛黃的舊書出現在女人手中,在書頁翻動的沙沙聲裡,石中靈不緊不慢的嗓音響起:「先來個簡單的,魑魅魍魎。」

  寧寧脫口而出:「餡餅餛飩。」

  她清楚感受到,石中靈嘴角的笑僵硬了一下。

  但對方好歹是塊被文學熏陶長大的石頭,很能沉得住氣,頓了頓,又道:「小道西風瘦馬。」

  寧寧不知道想起什麼畫面,摸摸肚子低低笑了聲:「大盤東土肥牛。」

  石中靈:……

  石中靈氣極反笑:「你這丫頭,怎麼句句離不開吃的?」

  寧寧一本正經:「不是說好平仄和意境都不深究嗎?只要對上字不就得了。」

  她倒還挺理直氣壯。

  石中靈許久沒與人吟詩作對,這回好不容易遇上一個,結果卻是名刺頭。

  既然這樣,那她就加大些難度。在更高級的對子裡,她不信這姑娘還能在對仗工整的前提下,繼續擺出一堆吃吃喝喝的玩意兒。

  「我的第三對,寒塘渡鶴腳。」

  對方果然愣了半晌。

  想來這姑娘也只是有點小聰明,一旦遇上難一點的句子,就難免原形畢——

  這個念頭堪堪劃過腦海,還沒完全浮現出來,耳邊便響起少女清脆的嗓音:「熱鍋燉豬蹄。」

  石中靈的臉抽搐了一下。

  熱對寒,燉對渡,豬蹄對鶴腳,不但偏旁字形相對,詞義詞性居然也十分合拍。雖然乍一聽來沒什麼問題……

  但她總覺得,自己的上聯髒了。

  ——怎麼想都有股燉豬蹄的味兒啊混蛋!你上輩子是個鍋嗎!腦子裡成天都是吃吃吃!

  「你、你這丫頭!」

  石中靈咬了咬牙:「平仄意境皆是錯,倒像是在玩無情對!」

  所謂無情對,是對聯中一種極為特別的格式,不要求上下聯內容相關、語法結構對稱,只要求單字對仗。因此看上去難免彆扭滑稽,產生一種奇詭莫測的落差感。

  比如曾國藩作過「公門桃李爭榮日,法國荷蘭比利時」;民國時期亦有「三星白蘭地,五月黃梅天」。

  歸根結底,這只是對聯中的末流技法,一種咬文嚼字的文字遊戲。

  「無情對怎麼了?無情對多好玩啊。」

  寧寧承認得大大方方:「赤貧對烏有,藉口對還嘴,水手對火腿,木耳對花心——你不是說字對上就行?」

  石中靈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等深呼吸緩和了胸中無可奈何的悶氣,才繼續道:「再來!映山紅映山紅。」

  映山紅乃植物名,「映」字亦可單獨作為動詞用。

  她說罷抬眸瞪一眼寧寧:「不許說燉豬蹄燉豬蹄,烤鴨掌烤鴨掌!這聯意境得一樣。」

  「……哦。」

  寧寧台詞被搶,一時間有些失落,看她站在原地神色低迷的模樣,石中靈不由從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輕笑。

  這回耍不了小聰明,她總該無計可施了。

  「這聯很有意思,只是我才疏學淺。」

  寧寧的聲音如她所料輕輕傳來,女人笑意更深。

  其實這小姑娘還算有趣,無情對雖是末流,能被她玩得字字帶食物也不容易。要是待會兒嘴巴甜一些,要想得到天心草,也並非不可能。

  她想著頗以為然地點點頭,沒想到同一時間,還是那道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只想出來兩個,不過都有些紕漏。」

  石中靈猛地抬頭。

  「首先是『迎春花迎春花』,以花入對,從意象來看,符合上聯山花爛漫的景色;映山紅開在秋天,一春一秋,同樣是遙相對應。只可惜『春花』與『山紅』的詞性不是很搭,成了一處敗筆。」

  寧寧慢條斯理地說:「其次是『虞美人虞美人』,虞字通娛,以花取悅美人,雖然也有靈動活潑之感,但比起上一聯,還是差了一些。」

  石中靈微微張了唇,緩聲道:「不錯。」

  「既然前輩這麼愛對對子,恰好我家鄉的一位先生寫了個對子,被稱作下聯難尋的絕對。不知前輩想不想試上一試?」

  見女人眼眸發亮,寧寧笑了笑:「上聯是,『小偷偷偷偷東西』。」

  這一聯看似簡單大白話,實則是場極有意思的文字遊戲。四個「偷」字包含了三種詞義,更不用說還要考慮疊詞和句子的連貫性。

  在寧寧原本生活的世界裡,數百年裡的後人千對萬對,也不過對出個「史書書書書古今」。

  上聯一出,石中靈果然神色收斂,蹙了眉垂頭深思。

  然而左思右想,怎麼也答不出來,沉吟片刻後大笑一聲:「妙哉……妙哉!我本以為熟讀《拈花對》,便不會再被對仗煩擾,結果還差得很遠。也罷,今日算是你勝了我,天心草你就拿去吧。」

  寧寧被誇得紅了臉,連連擺手:「這對子不是我寫的,更何況我也對不來,只是借用了前人的東西,談不上贏的。」

  石中靈面色不改,指尖悠悠一指,角落裡的天心草便憑空浮起,直直飄往不遠處的小姑娘手中。

  寧寧總覺得受之有愧,又向她講了幾個類似於「煙鎖池塘柳」、「游西湖提錫壺,錫壺掉西湖,錫壺惜乎」的千古絕對,聽得女妖嘖嘖驚嘆,眼睛瞪得像銅鈴:「小友故鄉的先生們真乃神人!」

  寧寧比自己受了誇獎更開心,連連點頭應和:「那當然啊!我家那邊的人都很好的,大家都超級超級厲害!」

  石中靈得了許多上聯,心滿意足地回到巨石中,一剎間便無影無蹤。寧寧低頭打量一眼瑩白的天心草,沒有察覺身旁少女異樣的眼神。

  雲端月眸光一黯,下意識攥緊裙邊。

  她來小重山秘境,唯一目的就是取得天心草,好不容易問遍山中懂得人言的靈獸,才終於來到此處。

  沒想到石中靈考驗人的方式竟是她完全不擅長的作對,更不曾料到,天心草會被另一個人搶先拿去。

  都是她技不如人。

  可是……

  藍裙少女暗自咬緊下唇,壓抑住狂跳不停的心臟,用微不可聞的聲線開口道:「姑娘,天心草——」

  話音未落,便見到一隻突然伸到自己面前的瑩白小手。

  握在手中遞給她的,竟是兩片晶瑩剔透、仍然沾有朦朧露水的……

  天心草葉。

  饒是向來面無表情的雲端月,也不由瞳孔驟縮。

  她這是……要把一半的天心草拱手相讓?

  在雲端月的認知裡,這種事情純屬天方夜譚。

  她所知道的修道之人,無一不是為爭搶資源鬥得頭破血流,甚至做出各種傷天害理、奪人機緣的醜事。天心草乃有價無市的珍寶,而她們只不過第一次見面,眼前的劍修居然……

  居然毫不猶豫就送給她了?

  「我聽見你和那位前輩的對話了。」

  未曾謀面的陌生小姑娘眸光真摯,晶亮的杏眼像顆黑色葡萄,單純得不含雜質:「希望你的親人平安無事。」

  居然是因為那番話。

  可就連石中靈都說過,那種藉口她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不信了。這姑娘看上去是個聰明人,怎麼就毫無懷疑?

  「我聽說你不會主動跟人講話,要是為了它出言相求,一定是形勢緊迫。」

  寧寧看出她心中疑惑,咧嘴笑了笑:「就算你在說謊,我也沒虧啊。反正已經得到了天心草,一兩片就夠了,要是因為懷疑耽誤了你家人的性命,那才是真的糟糕啦。」

  眼前的天心草又向她靠近了一些。

  雲端月忍住眼眶泛紅的衝動,指尖輕顫著將它接下,幾乎用盡了身體裡的所有勇氣低聲開口:「多謝。」

  沒人會知道,她這段日子有多麼煎熬。

  雖然被稱為流明山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樂修,雲端月的童年其實狼狽不堪。

  身為大族庶女,又偏偏得了不敢與人交談的心病,爹爹冷落,娘親只當她是個毫無用處的工具,只有奶奶願意像對待常人那樣與她相處,教小孫女識字、彈琴和女紅。

  如今奶奶病重,唯有天心草有續命之效。她滿心憧憬地來,在見到寧寧握住天心草的瞬間,所有希望都被揉碎成絕望。

  可如今卻有兩片小小的葉子,出現在她手心之中。

  像在做夢。

  一股熱流湧上眼眶,雲端月低垂著腦袋,輕吸一口氣:「救命之恩,定當湧泉相報。」

  她說著正欲俯身拜謝,卻被寧寧一把扶住肩膀:「不用不用!你這樣,我反而不好意思了……反正幫你也不是為了拿什麼報酬。」

  雲端月極迅速地抬眸望她一眼,輕顫的睫毛像撲閃著翅膀的黑色蝴蝶。她眼眶微紅,臉頰也泛著淺淺粉色,沒有再說話應聲,四周便陷入了一片沉寂。

  然而這份沉寂還沒持續多久,就被一聲滿帶著抓狂的少年音陡然打破:「還我劍來!」

  然後是另一道更加放肆的喊叫:「小鬼子,讓你們嘗嘗我的阿姆斯特朗迴旋加速噴氣式炮!噠噠,噠噠噠!」

  這無比熟悉的聲音,無比熟悉的台詞。

  寧寧感到了一陣窒息。

  「抱歉,好像是我認識的人。我出去看看。」

  她匆忙向雲端月解釋完,從縫隙裡來到豁然開朗的巨石另一側,正巧對上一雙浸滿紅血絲的眼睛。

  賀知洲頭髮亂糟糟,用拿槍的姿勢舉著兩把未出鞘的長劍,胡亂掃射;在他身後跟著個氣喘吁吁的少年,寧寧有些印象,似乎是萬劍宗的人,名叫許曳。

  她被嚇了一跳,試探性叫了聲:「賀知洲!」

  眉目如畫的少年人呆了呆,忽然朝她很是親切地笑起來:「二營長你來啦!快把老子的意大利炮端上來!」

  寧寧:?

  「這人、這人中毒了!」

  跟在他身後的許曳停下來喘氣:「我和他一起被傳到叢林裡,賀師兄隨手採了樹下的白蘑菇吃,結果突然之間就成這樣了。」

  他喘氣完了,又惡狠狠地指了指賀知洲:「快把劍還給我!」

  「拿槍對著我?」

  沒想到對方並未理會他,反倒邪魅一笑:「我賭你的槍裡沒有子彈。」

  寧寧目瞪口呆:「燕、燕雙鷹?」

  「不錯!」

  賀知洲說著大手一揮,豪氣衝天:「李雲龍,和我一起衝啊!今晚咱們就滅了這群小鬼子,去井岡山和紅軍匯合!」

  救命!這中毒也太深了吧!

  寧寧來不及說上什麼,就見賀知洲環視四週一圈,毫無預兆地縱身一躍趴倒在地,與此同時兩手雙腿並用,像青蛙那樣開始不斷蠕動。

  沒錯,蠕動。

  寧寧實在沒眼看,把視線轉到許曳那邊。

  沒想到上一秒還正正經經的少年,忽然也佝僂著腰低著頭,兩手在腦袋兩邊不停擺動。偶爾側過腦袋與她對視一眼,居然在大張著嘴巴換氣,白眼翻得老高。

  寧寧san值劇減,小心翼翼地問:「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廢話,游泳啊。」

  許曳一臉理所當然的看白痴表情:「你坐在船上就是舒服——小心!那邊打來一道巨浪!」

  哪裡來的巨浪,哪裡來的船。

  結果你也中毒了啊大哥!!!合著你們倆都不正常啊!難道你們就是傳說中的陸游器嗎她好害怕!

  另一邊的賀知洲繼續手腳並用地蛙泳,不時轉過頭來朝她嘿嘿笑,壓低聲音道:

  「悄悄告訴你,主席跟我說過,擎天柱和綠巨人答應幫我們鬧革命。國際友人就是好啊!等游過鴨綠江,新中國就能成立了!」

  兩人你說你的我說我的,用不同的姿勢晃動著身體和四肢,場面一度十分詭異。

  寧寧願將其稱之為修真版本的喪屍出籠,新版釜山行,生化危機第十部 。


  正不知如何是好,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從未聽過的嗓音,帶著毫不掩飾的侵略性,來者不善:「我看道友包裹中靈氣四溢,莫不是尋到了傳聞中的天心——」

  那人話沒說完,就直挺挺愣在原地。

  他追蹤著靈氣而來,直到此時此刻,才終於看清這裡的情形。

  兩名宗門弟子如同走火入魔,一人趴在地上蠕動前行,另一人像極了被吸乾精血後的活屍,雙手在頭頂如花枝般亂顫,搖搖晃晃地一步步朝他靠近。

  這也太嚇人了。

  青年抖了一下,後退半步。

  他認出趴著的那個穿著玄虛劍派門服,聽聞萬劍宗許曳傳出的小道消息,這個宗門裡的人都十分不正常,最好能避開就避開,否則後果自負。

  而像極了活屍的另一個——

  夭壽啊!居然就是許曳本人!

  他慌了,慌得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孩。

  莫非玄虛劍派的瘋病,還存在人傳人現象!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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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21:4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重山 第十五章

  目睹了這一堪比喪屍出籠景象的,正是來自浩然門的符修鄒武。

  剛見到他的門服,賀知洲與許曳便同時陡然一驚,竟忘記了吭哧吭哧地游泳,像是終於清醒一般,凝神做出防備的姿勢。

  「小心。」

  賀知洲用傳音入密低聲道:「他是浩然門的三師兄鄒武。浩然門和霓光島並稱秘境兩大毒瘤,前者見到秘寶就搶,後者善用心計,不知道騙走了多少人的東西——我和許曳之前在林子裡,就被浩然門裡的其他幾個人搶過一次,不過歸根結底,所有計畫其實都是這傢伙一手設計的。」

  寧寧愣了愣:「仗勢欺人、搶奪財物,外面的長老們不管?」

  在秘境裡,有兩個人人皆知的規則。

  一是若非沒有正當理由,不得惡意傷害其他弟子,只能通過正當比武決勝負。

  二是為了防止有人大量搜刮,小重山中不允許帶入儲物袋,所有人用來裝盛物品的,都是錦囊或包袱。

  若是見別人得了寶貝,以多欺少將它搶奪而來,出去必然會受罰。

  「他們當然是鑽空子啊。當時我們倆找到了珍品級別的野生玉靈菌,好不容易打敗看守的靈獸,剛要把它摘下來,就被他們搶先拿走了,還口口聲聲瞎編亂造,說他們才是先來的那一方。」

  賀知洲的臉皺成一塊大苦瓜:「我們不服也沒轍,因為的確是他們先拿了玉靈菌,要是再去搶,反而成了我們不講道理。」

  見寧寧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繼續解釋:「後來許曳才告訴我,原來他們經常會在珍寶附近守株待兔,等別人解決完難纏的靈獸後突然出現,不費吹灰之力把它們搶走。」

  寧寧點了點頭。

  所以說,計謀陰毒一些沒關係,說不準秘境外的那群觀眾就喜歡看弟子之間鬥來鬥去。只要不越界得太厲害,就不會受到懲罰。

  鄒武面色不善,還直接指出了她身上有天心草,想必就是為了這一稀世珍寶而來。

  「在下浩然門鄒武。」

  鄒武朗然一笑:「實不相瞞,我之前就發現了天心草,然而去駐紮地告知完師兄妹,再回來時,居然發現它不見了蹤影——這先來後到的道理,姑娘應該明白吧?」

  玄鏡外的天羨子冷笑一聲。

  這種話,連傻子都不會相信。

  寧寧不緊不慢地應聲:「你見到的天心草,之前生在哪裡?」

  對面真不愧是厚臉皮,居然一本正經地答:「不巧,欣喜若狂之下,我給忘了。」

  他頓了頓,做出無可奈何的神色:「天心草由秘境中天地靈氣涵養而成,珍貴非常。如若姑娘執意將它據為己有,那鄒某恐怕只能……」

  話未出口,便陡然停下。

  ——不遠處那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漂亮小姑娘眯眼笑笑,只不過剎那之間,竟有千鈞劍氣從她身旁洶湧而來,直衝他識海!

  「你想幹嘛!寧寧師妹可是我來罩的!」

  賀知洲兩把大劍身上扛,腳下晃悠了一下,擋在寧寧跟前:「你這妖精,再敢胡鬧,當心我在登仙大典上讓你墜入畜牲道!」

  許曳翻了個白眼,很不屑地瞥他:「你傻了吧?明天不是我和師姐孩子的滿月酒嗎?咦,我女兒呢?」

  說著瞧了瞧自己的右胳膊,歡天喜地地抱著右臂,美滋滋親了口手肘:「乖乖乖,和爹爹抱抱!」

  玄鏡外,某位萬劍宗長老噗地噴出一口水來。

  寧寧。

  鄒武聽過這個名字。

  劍骨天成的天才,不但得了玄虛劍派將星長老的青睞,剛入山門便被天羨子收為親傳弟子,修為突飛猛進。

  她生得乖巧溫和,之前又收斂了劍氣,很容易讓人以為不過是個剛突破金丹期的普通修士,沒想到——

  鄒武暗自咬牙。

  他如今是金丹三重境,應該與她差不太多,但如果當真打起來,自己很可能是吃虧的那一方,更何況她身邊還有另外兩個劍修。

  ——雖然那兩人之所以長了腦袋,可能只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高一點。

  「原來是寧寧師妹。」

  鄒武展顏一笑,瞬間變了臉色,要是擱二十一世紀,或許能成為鼎鼎有名的川劇變臉老藝術家:「久聞師妹天資過人,久仰久仰。也罷,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這天心草雖然被你搶了去,但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歸處。」

  他真是演戲演到底,用了一個「搶」字。

  賀知洲的火蹭地就上來了,半勾著嘴角冷冷一笑:「喲,還在這兒裝清純小白蓮花呢?也不知道弟弟幾歲了?可曾讀過書?吃的什麼藥?腦瓜子怎麼這麼不清醒呢?」

  鄒武:「你……!」

  「你什麼你。」

  賀知洲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也不知道是毒蘑菇的作用,還是本性使然,一張小嘴叭叭叭沒停下。

  「沒見過你這種臉皮比城牆還厚的人,離你八丈遠,臉皮居然直接彈我這了。要我說,你這人不去當廚子真是可惜了,甩鍋甩的那麼厲害,再胡說八道,本仙君讓翠嘴打爛你的果!」

  不說鄒武,連一旁的許曳都聽愣了。

  毒蘑菇的毒性在腦袋裡橫衝直撞,居然讓他高舉著雙手喊了句:「仙君吉祥!仙君萬歲萬歲萬萬歲!」

  賀知洲大手一揮:「許公公不用客氣,帶著你女兒退下吧。」

  許曳:「喳——!」

  說完了才意識到,不對勁啊。

  以他這副殘破的身軀……是怎麼跟師姐生下女兒的?

  蒼天啊!

  許曳跪倒在地仰天長嘯,抱著自己的右手臂嚎啕大哭:「師姐!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賀知洲長嘆息以掩涕兮,用播音腔緩慢為他朗誦:「觸電般不可思議,像一個奇蹟,劃過你的生命裡。不同於任何意義,它就是綠光,如此地唯一。」

  ……無論如何,這兩位的戲終於串到一起了。

  他們倆那邊一片混亂,出乎鄒武意料的是,位於事件中心的寧寧居然並沒有太多表情變化,甚至望著他輕輕笑了笑。

  「鄒師兄這樣說,倒讓我有些愧疚了。」

  她似乎有些害羞,低頭抿著唇笑了笑:「雖然天心草不能給你……但我之前在山洞裡尋了個寶貝,名喚金玉爐,不知師兄可曾聽過?」

  金玉爐?

  鄒武搖頭。

  「洞裡的人面蠍告訴我,此鼎陰陽調和、巔峰造極,乃上古仙人所做,能夠將珍品及以下的靈植複製成雙。雖然天心草無法複製,但如果師兄有其它珍稀靈植,大可前來找我。」

  寧寧說得滴水不漏,鄒武卻並不相信:「天下竟有此等好事?」

  「金玉爐複製靈植需要時間,若是珍品,大概需要一到兩個時辰;但若是隨處可見的花花草草——」

  她說話間從包袱裡拿出個巴掌大的金色小鼎,彎身一採,把一朵朝陽花放入爐中,低低念了聲訣。

  鄒武滿眼好奇,連大氣都不敢喘,沒過多久便看見寧寧伸手入爐,竟當真拿出了兩朵朝陽花。

  鄒武大驚:「這……!」

  「我要是欺瞞師兄,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報酬沒有不說,還要自己倒貼靈植,豈不是很不划算。」

  寧寧把爐子緊緊抱在懷裡,避開了鄒武妄圖觸碰它的手:「提前告訴鄒師兄,不要打它的主意。金玉爐有獨特的催動口訣,除了我,誰也不知道。」

  鄒武雖然貪心,卻也不是個傻子。要是直接把珍惜靈植給她,這人拿著寶貝一聲不吭就溜掉,他連哭都沒地方去。

  眼前的場景只能打消他心裡一半的疑慮,思索片刻後,從口袋裡掏出幾株灼火葵:「我的東西都在營地,身上只有這個。」

  靈植分為凡階,地階,天階,珍階,聖階。天心草屬於舉世罕見的聖階,灼火葵則是天階,屬於不上不下的品相,正好用來做測試。

  「天階煉製時間長,師兄還請稍安勿躁。」

  寧寧將它一手接過:「我還要照顧身邊這兩位朋友,你不如一個時辰後再來這裡找我,如何?」

  這是很明顯的逐客令,鄒武雖然半信半疑,但就算遭了騙,丟掉幾顆天階靈植也不算太虧。

  如果這事兒是真的……

  那他就賺大了。

  「我知道!這是投資騙局!」

  眼看青年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賀知洲終於沒忍住笑出聲:「就是那個——先用蠅頭小利騙他上鉤,然後等他深信不疑加大投資,再連人帶錢一起消失,對不對?」

  「你們不是被鄒武算計,搶了份珍階靈植嗎?」

  寧寧把灼火葵拿在手裡,輕輕旋了個圈:「等他親手把珍階靈植送上來,我們就跟他說拜拜。」

  賀知洲撓撓腦袋,似乎發了一陣瘋,終於有點正常起來:「但你剛剛怎麼變出的另一份朝陽花?之後他送來的靈植,你又怎麼確保一定能在小重山裡找到?」

  「那朵花本來就在爐子裡,我覺得好看,就隨手裝進去了。至於鄒武的靈植,他把大部分物件都放在營地,那身上帶著的,肯定就是不久前在附近採到的東西——難道我們還愁找不到?」

  她很耐心地解釋:「還有這爐子。咱們不是要在秘境裡待兩天兩夜嗎?我專門帶它來煮吃的。」

  「我也有個問題!」

  許曳哭完了,還是有點暈乎乎的:「要是他一直不給珍階靈植,不停用天階的來這兒佔便宜,那該怎麼辦?」

  「唔。」

  寧寧笑著點了點腦袋:「讓他主動把珍階送上來的辦法,這兒可是有很多哦。」

  =====

  寧寧怎麼也沒想到,會在灼火葵盛開的斜坡上見到一張熟悉面孔。

  灼火葵形如太陽花,有個非常獨特的特性。

  若是周圍一片漆黑沒有光線,花瓣就會逐漸退化成白色,等見了光,通體才會變為火焰般濃郁的紅。

  這種靈植不算罕見,加之顏色十分顯眼,她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灼火葵花叢。

  正午的陽光如流火陣陣,灼火葵鮮豔的花瓣像是染了血,綺麗得不似凡間景色,寧寧正摘下其中一朵——

  卻在散發著淺淺幽香的花叢裡,聞到一股血腥味。

  小姑娘微微一怔,尋著氣息往前。

  在大片燦爛如夕陽的嫣紅裡,躺了個身著紅衣的少年。

  他似乎受過襲擊,蒼白如紙的臉上眉頭緊鎖,狹長漂亮的眼睛緊緊閉闔,看不出有任何甦醒的跡象。

  一襲紅衣淹沒在花叢中,手臂與胸口都有被利齒啃咬的痕跡,露出內裡瑩白如玉的肌膚與斑斑血跡。

  只是那張絕色的臉,倒是比花更誘人。

  正是霓光島的容辭。

  「……容辭?」

  寧寧小心翼翼朝他靠近一步,少年周身的幽香與血氣凝結在一起,莫名生出幾分糜爛的美感。

  見對方沒有反應,她放輕動作,慢慢在容辭身邊蹲下,伸手試探他的鼻息。

  手指堪堪放在他秀氣挺拔的鼻下,忽然有陣微風拂過。

  火焰般的花朵隨風搖曳,帶來一陣迷夢般濃郁的花香,寧寧被風迷了眼,微微眯起眼睛,見到一片飄落在她眼前的花瓣。

  花瓣無聲飄過,再抬眼看他時,便赫然對著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

  容辭不愧是媚修年輕一輩中的天才,不但生了張媚色天成的臉,看人時的神色也十足勾人。

  他的眼睛在五官中最為漂亮,上揚的弧度裡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笑與媚意,眸子裡彷彿含了水色,在陽光下蕩漾出瀲灩波光。

  寧寧被他不加掩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視線挪到容辭身體的傷口上:「你的傷好像很嚴重。」

  「遇見隻魔熊,打了一架,不礙事。」

  容辭毫不在意地勾起嘴角,似乎打算強行撐起身子。然而剛站起一半,便被驟然迸裂的傷口疼得臉色一白,低低吸了口冷氣。

  ——至於身體則不受控制地向前傾,落在寧寧懷裡。

  不對,不是「不受控制」。

  這傢伙絕對是故意的。

  「看來我走不了了。」

  容辭居然還在笑,聲線懶散,像顆等待著被人剝開的糖,呼吸落在她脖子上:「寧寧姑娘一介正道修士,一定不會放任我不管吧?」

  溫熱的呼吸帶著香氣,像毛茸茸的小爪子在撓,一隻柔軟的手慢慢攀上她脊椎。

  寧寧從沒跟同齡男生有過這麼親密的接觸,當場被嚇得屏住呼吸,耳根滾燙。

  「我住的山洞裡放了藥,你、你把手放下,我就帶你走。」

  她的聲音小了好幾拍:「就算是受了傷,也不能這、這樣。」

  頓了頓,又毫無底氣地補充一句:「男女授受不親。」

  耳邊傳來容辭毫不掩飾的笑。

  心裡的小人則在瘋狂吶喊,救命,這是什麼妖女和正道大俠之間才會有的爛俗台詞!

  總而言之,她就這樣把容辭帶進了和賀知洲、許曳一起暫住的山洞。

  毒蘑菇要是得不到解藥,症狀可能會持續好幾天。賀知洲那尊大佛還沒緩過來,見了容辭後驚訝地瞪大眼睛:「哇,寧寧,你怎麼撿回來一朵比你還大的灼火葵!」

  許曳稍微清醒了一些,本來正在哄他的右手臂女兒睡覺,見到容辭後立刻皺眉:「霓光島的人怎麼來了?」

  霓光島和浩然門一樣,名聲都不算太好。

  「容辭受了傷沒地方去,我帶他先來這裡避一避。」

  寧寧似乎完全沒這方面的顧忌,把少年安置在山洞角落,從一旁的包裡拿出傷藥遞給他。

  「他還沒地方去?他可是霓光島進來最受寵的弟子!」

  許曳冷哼一聲:「你如今得了天心草,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覬覦,這種來歷不清的傢伙沒必要帶回來——還嫌死得不夠快?」

  「天心草?」

  容辭笑得張揚,艷麗至極的眉眼裡滿是嘲弄與冷意,他笑時大概扯動了身上傷口,蹙眉咬了咬牙:「怎麼,難道在萬劍宗眼裡,我霓光島就必定會做偷雞摸狗的事情?」

  一時間劍拔弩張,沒有人出聲。

  最後打破沉寂的,居然是另一道似曾相識的男音:「這……我來的是不是不是時候?」

  許曳怒氣衝衝地回頭,看見滿臉尬笑的鄒武。

  「我來取灼火葵。」

  他把洞穴裡大致打量一番,輕咳一聲:「不知寧寧師妹的金玉爐……」

  「沒問題了。」

  寧寧努力笑笑,拿起一旁巴掌大的小爐子,在一瞬遲疑後,領著鄒武走出洞穴。

  沒有人注意到,男人黝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得意洋洋的笑。

  他不是傻子,為了探明那爐子的是真是假,早就在灼火葵花叢附近埋伏好。果不其然,在不久後便見到了前來採花的寧寧。

  那小姑娘涉世未深,還真以為這種伎倆能騙到他。想來她是放長線釣大魚,等他自願獻上高品階的靈植,再連人帶寶物一起消失。

  那他就偏偏不幹,一直遞給她天階的小玩意兒,享受天階靈植無限翻倍的快樂。

  小丫頭,就這還想跟他鬥?

  再次拿到一堆天階貨色,寧寧的神色果然黯了黯,但還是承諾不久後能雙倍還給他。

  兩人很快就道了別,鄒武正欲離去,卻猝不及防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猛然回頭,竟是在洞穴裡與寧寧起了衝突的許曳。

  「許師弟。」

  鄒武端詳一番他陰沉的臉色,猜不透這人忽然追上來的用意:「有事嗎?」

  許曳冷冷一笑,居高臨下地看他:「你還不懂?他們是在騙你。」

  對了,那夥人都以為他是個上當受騙的大傻子。

  鄒武眉頭一挑,用傳音問他:「所以呢?」

  眼前的少年見他神色如常,終於露出一絲慌亂的神色:「你……你難道早就知道了?」

  「這還不容易。」

  他得意洋洋地嗤笑道:「倒是你,忽然把這件事告訴我,估計是想從我這兒得些什麼好處吧?」

  「不愧是浩然門的師兄。」

  許曳渾身放鬆了一點,下意識握緊拳:「我想跟你合作,一起把天心草弄到手。」

  鄒武有些驚訝:「天心草?」

  「寧寧究竟把它放在哪裡,連我也不知道。軟磨硬泡都不行,要想得到它,只能通過暴力途徑。」

  他中了毒,說話時有些暈暈乎乎,但眉宇間的戾色依舊鋒利如刀:「雖然長老們規定不允許以多欺少,但那只是通常情況下——要是我們有了正當理由對付她,一切就另當別論了。」

  「正當理由?」

  「這爐子不過是個陷阱,她真正的計畫,是等你送來珍品靈植後直接跑路。小重山這麼大,就算你沒日沒夜地找她,也不一定能尋到,但如果有我,一切就都不同了。」

  許曳的聲音很冷:「我會用通訊符告訴你她的位置,讓你和浩然門其他人一起去攔她。到時候寧寧成了騙取靈植的那一個,你作為受害者……不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做出任何事情?」

  這是鄒武目前聽過最靠譜的辦法。

  如果不與許曳合作,他充其量只能拿到一堆天階靈植,比起天心草,不過是隨處可見的垃圾。

  「不過……」他停頓片刻,語氣裡多了幾分揶揄和探究,「你怎麼會想要跟我合作?」

  「誰不想要天心草?寧寧手上只有兩片葉子,我絕不可能分到,要是與你合作,咱倆對半分,我還能拿到一片。」

  許曳聳聳肩:「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和那兩個人認識還不到一天,她能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媚修與我爭執,想來也就是個年輕小姑娘,腦子裡沒什麼東西。」

  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劍修少年倏然垂眸,露出一絲柔和的神色:「最重要的是,如果能把它送給師姐……她說不定就會對我刮目相看。」

  「我呸!去你的刮目相看!」

  玄鏡外,一群人正拉著個暴跳如雷的女人:「蘇清寒要是知道你幹出這種事,非打死你不可!我怎麼教出你這麼個徒弟,哎喲我的老腰!」

  她說完看向在一旁悠哉喝茶的天羨子:「你徒弟被坑了,難道就一點都不生氣?」

  天羨子吃了塊白玉糕,咧嘴笑笑:「咱們繼續看,好戲還在後頭。」

  =====

  容辭從渾渾噩噩的夢裡醒來,恍惚看見不遠處的兩道人影。

  一道模糊的男聲傳入耳畔:「那就今晚?沒問題。反正許曳那小子不知道去了哪兒,只有我們兩個的話,反而放心一些。」

  然後是寧寧的聲線:「許曳不會出事吧?我沒想到他會生那麼大的氣……要是遇到危險就糟糕了。」

  「還是你的運氣好。」

  賀知洲笑了:「這洞裡居然藏著天河石的分佈圖,其中一塊還就在附近。我聽說那石頭對鍛劍很有用,是千年一遇的寶——」

  大概是看見他睜開眼睛,對方被嚇了一跳,沒說完的話全被嚥回喉嚨裡。

  「你醒啦!」

  寧寧比賀知洲的反應正常許多,容辭能看出來,她是真的在高興:「傷口應該沒之前那麼痛了吧?你睡了好長一段時間。」

  容辭勾唇笑笑:「抱歉,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洞穴裡出現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沒、沒有啊!」

  賀知洲乾笑:「我們在討論靈獸的產後護理,是吧寧寧?」

  寧寧摸了摸鼻子,低著腦袋點頭。

  看來她實在不習慣撒謊,摸鼻子是心虛時才會有的動作。

  賀知洲大概覺得有些尷尬,一邊往洞穴外走,一邊支支吾吾地開口:「那我去找一下許曳,你們慢慢聊。」

  他說完就溜,容辭抬眸望一眼同樣不知所措的寧寧,眼底含笑:「怎麼,那個很討厭我的劍修走掉了?」

  寧寧耳根一紅,慢吞吞在他身旁坐下來:「這不是你的問題。我也不知道許曳怎麼了,從今天中午起,他就一直怪怪的。」

  洞穴裡沒了賀知洲與許曳的聲音,就顯得格外安靜。幽幽的黯淡光線從洞外滲進來,咬住黑暗的尾巴,連風的嗚咽都能聽見。

  紅衣媚修眉目如畫,在暮色裡蒙上一層朦朧的緋色,即便一言不發,也能輕而易舉地奪人心魄。

  容辭靜靜看她一會兒,忽然出聲:「是我的錯。等我傷勢好些,明日便自行離開。」

  他說得淡然,嘴角甚至勾了淡淡的弧度,神情卻是落寞不堪。

  媚修不為正派所容,向來最為孤單和不被理解,寧寧聽罷蹙了眉,斟酌半晌,才終於低聲道:「容辭,對不起。」

  少年沒說話。

  心裡卻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魚已經上鉤了。

  以他的修為,自然不可能被魔熊重傷至此。之所以故意受傷,是為了接近天心草。

  他感應到天心草出世時陡然迸發的靈氣,聞風趕來,剛好見到寧寧與鄒武對峙的場面。單打獨鬥容辭勝算不大,要想從她身邊盜取天心草,最好的方式便是用苦肉計騙得信任。

  先是從對話裡得知寧寧會去尋找灼火葵,隨即故意被魔熊抓傷,倒在灼火葵花叢裡被她帶回洞穴。再裝出孤苦無依、楚楚可憐的模樣,就能把這個單純的小姑娘騙得團團轉。

  現在麼……雖然仍然不知道天心草的下落,但他們口中的天河石,也不失為一樣有趣的寶物。

  「我以前不知道,大家對你們的敵意這麼大。但在我看來,每種修行之道都沒有高低貴賤,你和其他所有人沒有不一樣。」

  她說得吞吞吐吐,聲音很輕:「我……我相信你。」

  容辭的聲音軟了一些,像是在喃喃自語,帶著些許茫然與錯愕:「相信我?」

  「其實我剛才,在和賀知洲談論天河石的事情。」

  寧寧攥緊袖口,似是用了很大決心才說出這句話:「我們在洞穴裡發現了天河石分佈圖,他不想讓你知道,但是……我相信你對我們沒有惡意。」

  紅衣少年低垂眼睫,聲音如同最為醇厚的酒,悄無聲息地浸著毒:「天河石?」

  「是和天心草一樣的聖階寶物。」

  她笑得毫無城府,語氣輕柔,沒有其他人對待媚修時的冷漠疏離,像是在與普普通通的朋友日常談心:「聽說它會在每天的戌時正點發一次光,只要能捕捉到那道光線,就可以找到它。」

  容辭又笑了:「所以你們打算今晚去?」

  「對啊,就在離這裡不遠的幽蘭坡。」

  寧寧用手撐著腮幫子,看一眼逐漸變暗的天空:「賀知洲不想讓我告訴你,但你都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可能去跟我們搶天河石嘛。他總是想得太多。」

  她說著打了個哈欠,似乎有些睏,迷迷糊糊地問他:「容辭,你們霓光島的人都在哪裡駐紮啊?感覺你們總是神神秘秘的。」

  不錯,他的確不會搶。

  紅衣少年抿唇無聲地笑,仍是極為乖巧柔弱的模樣,眼底卻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狠意。

  他不會有動作……

  可與他一直保持通信的霓光島其他人,可就沒有這麼乖了。

  =====

  幽蘭坡。

  霓光島進入小重山的弟子本就不多,為了堵截天河石,幾乎全員出動。

  入夜後的幽蘭坡格外寂靜森冷,野草和雜亂生長的蘭花在風中猶如隨風而動的粼粼白骨,樹的影子遮掩了月色,黑暗如墨。

  如今即將入戌時,每個人的神經都格外緊繃。在一片死寂之間,忽然響起再清晰不過的腳步聲。

  為首的青衣小頭目與旁人交換了眼色,身旁靈力驟起,化作一股洶湧卻無形的力道,徑直衝向來人跟前。

  那人很快發出一聲怒吼,然而讓他們始料未及的是,那並不是屬於少年少女的聲線,而是另一道粗獷的青年音。

  青衣小頭目暗道不好,收斂了周身殺氣,抬眸一望。

  在逐漸明亮的月光裡,她終於看清了來人模樣。

  那不是寧寧,也不是賀知洲。

  滿臉暴怒的男人濃眉大眼、身形魁梧,竟是……浩然門鄒武!

  =====

  要想縷清真正的事件經過,需要把時間倒退回今日下午。

  當容辭擦完藥入睡的時候。

  「我說寧寧,你還真就把那媚修直接留下來了?」

  賀知洲抱著金玉爐,用了傳音入耳:「他長得是好看,但咱們畢竟不知根不知底的,萬一那小子是個壞人,對天心草圖謀不軌呢?」

  沒想到寧寧笑了笑:「朋友,自信點,把『萬一』那兩個字去掉。」

  賀知洲吃了毒蘑菇,意識本來就不太清楚,這會兒聽她冷不丁說出這樣一句話,不由愣了愣:「啊?」

  「看過《無間道》和《諜影重重》嗎?」

  她用手彈了彈爐子,發出噌然一響,寧寧也隨著這道聲音勾起嘴角:「許曳說過,容辭是霓光島新生代裡的最強者,在門派裡的地位和人脈自然不會低。霓光島成群結隊地行動,他受傷後卻不尋求宗門幫助,而是和我們來了場『偶遇』——」

  「更何況,偶遇的地點和時機還這麼湊巧,正好是我得到天心草,不得不去採摘灼火葵的時候。」

  賀知洲猛地睜大眼睛:「所以他是個間諜?」

  「當然囉。鄒武讓我煉製灼火葵時,我就察覺到有人在暗處窺視監聽,想必就是他聽完了來龍去脈,所以才能準時出現在灼火葵花叢。」

  寧寧點點頭:「當時我把容辭帶回來,在包裹裡給他找藥時,偷偷往裡面放了片灼火葵花瓣。如果他心懷不軌,一定會趁我們和鄒武離開山洞後,在包裹裡搜尋天心草。」

  她打了個哈欠:「後來我回去查看包裹,灼火葵還真變成了很淡的紅色。如果一直在包袱裡,理應褪色成純白。」

  「所以他在你離開的期間打開過包裹。」

  賀知洲沒忍住笑出了聲:「容辭絕對想不到,你會將計就計反將他一軍。這回非但沒找到天心草,還把二五仔身份暴露得一乾二淨。」

  「霓光島和八卦門來者不善,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既然他們都把我們當成待宰的肥羊,倒不如……」

  她說著眯了眯眼:「咱們反過來利用一波,把他們身上的羊毛給薅乾淨。」

  賀知洲立馬來了興致:「怎麼薅?」

  「浩然門善武鬥,腦子不太轉得過來,礙於有人在秘境外面看直播,肯定不會興師動眾來明著搶。但單打獨鬥吧,又不一定贏得了我們。所以對他們來說,最好的方式是耐心等待,伺機尋找漏洞。」

  寧寧往地上規規矩矩擺了個小石子:「霓光島善用計,派來了一個臥底。雖然主要目的是天心草,但如果怎麼也找不到它究竟被藏在哪兒,這時突然聽見我們又知道了另一樣絕世珍寶的埋藏地——」

  賀知洲搶答:「那他們肯定會轉移目標,去那個地方直接開搶!」

  「對。只要寶物還沒歸屬於我們,霓光島就擁有搶奪的權利,允許以多對少。為了打敗我們,屆時一定會出動許多人馬,集體前往目的地幽蘭坡。」

  寧寧拿起另一顆石子,輕輕碰在之前那塊身上,發出一聲脆響:「結果那裡壓根就沒有寶物的影子,反倒和怒火衝天的浩然門直接撞上——那時候會怎樣?」

  賀知洲連連鼓掌,嘖嘖驚嘆:「好萊塢看了會沉默,橫店聽了要掉眼淚。一齣好戲啊!」

  於是一張網逐漸拉開。

  「容辭不蠢,要讓他徹底相信我們發現了天河石的蹤跡,必須欲擒故縱。」

  寧寧說:「警察審訊的時候有個套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到時候你一定要表現出非常反感的樣子,而我呢,扮演被顏值迷惑的無知少女,一朵好單純不做作的白蓮花,既讓他從你的反對裡確信情報屬實,又能從我降智的操作中知道,所謂『天河石』的大概位置。」

  賀知洲樂得合不攏嘴:「然後呢?」

  「然後啊,我們再裝作『哎呀不是我們不信你,只是這玩意實在太過珍貴,把你帶在身邊真的不放心,所以你絕對不能跟著我們』,讓他對消息的信任度達到最大化,立馬把這事兒告訴霓光島。」

  她說得累了,拿起水壺喝了口水,抿了抿唇:「天河石只有在下午七點鐘才會發光,霓光島一定不會想到,在那兒等他們的不是天河石,而是浩然門的人。」

  「浩然門?」

  賀知洲恍然大悟:「你是想用爐子當藉口,讓他們七點去那兒?」

  談話間,一陣風掠過樹梢,吹得滿樹枝葉嘩嘩作響。

  日光如流金傾瀉而下,靜靜落在小姑娘精緻無害的臉頰。寧寧勾起嘴角,聲音裡帶了幾分神秘:「不止要騙他們去幽蘭坡,我還能從鄒武手裡要來珍階靈植。」

  見賀知洲又滿臉黑人問號,她調整好坐姿,抿唇輕輕笑了一下:「其實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以鄒武的智商,大概率會看破爐子的真相。爐子只是個表面的誘餌,真正的大魚,是許曳。」

  賀知洲徹底懵了。

  鄒武恐怕做夢也不會料到,看上去把寧寧賣了個一乾二淨的許曳,其實是個究極大臥底。

  被二五仔給二五仔,誰能想到呢。

  「不管鄒武有沒有察覺爐子是假的,只要許曳能故作憤慨地告訴他,金玉爐其實是出騙局,再把我們表層的計畫一五一十告訴他——」

  寧寧伸手比了個數字:「鄒武能信他個六成。」

  「六成?那還有四成呢?」

  「要讓他從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我們得有一次內訌。」

  她悠悠倚著樹幹,用手指把髮尾繞成圈:「一旦鄒武在『無意間』發現許曳和我們的關係並不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下意識就會對他生出好感。」

  賀知洲這回總算想通了:「所以你當時和許曳為了容辭鬧彆扭是故意的!真是絕了,既讓容辭以為你偏心他,又能讓鄒武知道許曳跟我們不和!」

  「我早就察覺鄒武從灼火葵那兒就跟著我們,所以給了許曳一個傳音,告訴他極力表現出反對容辭加入的模樣,最好能和我吵起來。」

  寧寧點點頭,眼睛勾出愉悅的弧度:「鄒武一定會聽從許曳的安排,給我一份珍品級別的靈植。一切完成後,只需要約那兩個門派在同一個地方見面,稍微火上澆那麼一點油——浩然門就會相信,霓光島是和我們一夥的啦。」

  她頓了頓,嘴角笑意更深:「再說了,鄒武可是親眼看見容辭和我們關係很不錯的。我這個痴心少女可是能為他和朋友鬧彆扭呢。」

  饒是容辭也絕不會想到,自己處心積慮的臥底,居然會成為一個可供利用的把柄,讓浩然門以為霓光島與寧寧一行人關係匪淺。

  賀知洲只想大呼一聲:妙啊,妙!

  那兩個宗門都勝券在握,一個以為能狠狠敲他們一筆,另一個則為即將爭搶到的絕世珍寶欣喜若狂,卻萬萬猜不到,這一切都是場局。

  經此一戰,霓光島與浩然門的人必定會元氣大傷。

  他們的總體實力本來就不強,再兩敗俱傷地打一場,更不可能再有實力來找寧寧的麻煩。

  這一齣,可謂碟中碟中諜,反間計、臥底計、雙面間諜、挑撥離間那是樣樣都有,精彩到不行。

  賀知洲嘖嘖稱讚:「你就是當代小湯姆克魯斯吧?」

  「對不起。」

  寧寧很有默契地回答:「我是警察。」

  =====

  傍晚,幽蘭坡。

  兩隊人馬面面相覷,拿靈氣轟了鄒武一炮的青衣小頭目臉色發青。

  ——不是說沒別人知道天河石的消息嗎?現在這群浩然門的人是怎麼回事!

  被差點炸開腦花的鄒武同樣表情陰沉,暗暗握緊拳頭。

  他聽了許曳的話,在一個時辰前將一株珍階靈植送給寧寧,並在不久前收到她跑路的消息,聲稱即將抵達幽蘭坡。

  然而當他趕來,人沒見到,耳邊還忽然響起一道傳音入密。

  那是賀知洲的聲音,滿帶著嘚瑟和得意:「許曳是不是把所有秘密都告訴你們了?抱歉啊,珍階我們是真找不到。好在霓光島說了,只要把靈植的一半分給他們,就能幫忙解決這個問題。」

  那臭小子說著嘆了口氣,做作得不行:「唉,一半就一半吧,反正本來也不是我們的東西。兄弟,保重啊!」

  鄒武殺人的心都有了。

  而另一邊,青衣小頭目亦是目光一頓。

  屬於賀知洲的傳音響在她耳邊,一邊嘆氣一邊笑,當之無愧的人賤合一:「在我們這兒安排臥底?早被發現了。浩然門的那群傻子說,只要把金玉爐送給他們,就願意幫忙教訓教訓各位。誰叫他們傻呢,我們就答應了唄。」

  浩然門這是被當劍使了!

  青衣小頭目握緊拳頭,冷聲開口:「那金玉爐是假的,你們還不知道吧?」

  鄒武怒氣更甚。

  這群人早知道他們被騙得團團轉,還跟玄虛劍派那夥人同流合污整他們,這會兒突然提起這一茬——

  居然敢當面諷刺他?!

  「格老子的,」鄒武當即罵了句髒話,凶神惡煞地應道,「我早就知道!安插在那兒的臥底早跟我說了!」

  青衣小頭目大駭。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還夥同玄虛劍派在這裡堵他們!看來這人並非受了欺騙,而是本身就想把他們趕盡殺絕!

  「對了,這次霓光島來拿天河石,應該出動了八成左右的人吧?加上還待在我們那兒的容辭……」

  賀知洲嘿嘿笑了:「你們的大本營裡,不知道還剩下幾個?哦,不對,這個消息等寧寧回來,自然會親口告訴我。」

  由於搶奪天河石心切,他們只派了一個人守在大家的包裹旁邊。

  小頭目差點噴出來一口老血。

  她在不久前才終於想明白,這是場悄無聲息的反間計,卻怎麼也沒料到——

  這居然還是齣調虎離山計!

  混蛋啊!他們這群騙子全被騙子給騙了!

  青衣小頭目忍無可忍,渾身顫抖著脫口而出:「王八蛋,我○你大爺!」

  然後正對上跟前男人狠戾的目光。

  「你○我大爺?」

  鄒武冷笑一聲:「我直接殺你!」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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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22:0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重山 第十六章

  玄鏡之外,一片沸騰。

  「絕了!就憑一個小姑娘,居然把另外兩個門派的人耍得團團轉。這一齣反轉再反轉真是精彩不斷!」

  「如今浩然門與霓光島元氣大傷,寧寧不但拿走珍階靈植,還洗劫了一通霓光島的包袱——縱使其他人再氣不過,以如今滿身是傷、修為大損的狀態,也奈何不了她。」

  「如今她坐山觀虎鬥,不曉得有多快活,哈哈!」

  流明山掌門何效臣朗聲大笑:「不愧是天羨長老的徒弟!這不走尋常路的做法,還真是有她師尊的幾分神韻。」

  方才差點氣得打碎玄鏡的萬劍宗女修長吐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輕笑一聲:「許曳那小子……萬幸萬幸。只是天羨長老之前怎會知道,許曳的叛變是場局?」

  「啊?」

  天羨子吞下塞了滿嘴的糕點,又狼吞虎嚥喝了口茶,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看你那徒弟的傻樣,是能想出投敵叛變計策的人嗎?」

  女修嘴角一抽:「天羨子,比劍!」

  天羨子晃身躲到真霄身後:「師兄,她凶我!」

  真霄沒理會他,淡漠如風雪的眉眼冷冷掃過玄鏡,聲音亦是極淡:「身為劍修何必勾心鬥角,若旁人不服,拔劍讓他們服氣便是。」

  何效臣瞭解這位老朋友的脾性,搖頭反駁:「那是你。寧寧一個小姑娘,前有狼後有虎,饒是天資過人,也敵不過浩然門與霓光島的合力圍剿。」

  有人附和著笑道:「久聞真霄劍尊乃當世劍心合一第一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在力壓群雄的劍技面前,所有心計都不堪一擊。」

  真霄沉默片刻。

  真霄:「沒有。只是因為如果鬥智鬥得太狠,我看不懂。」

  頓了頓,又扭頭看向身後的天羨子:「師弟,方才寧寧到底幹了些什麼?你為我簡單解釋一下。」

  差點忘了,這位舉世無雙的真霄劍尊智力水平好像不太高。聽說他之所以一心苦練劍法,就是因為在學堂裡課業考了鴨蛋,從此明白一個道理:

  自己不是看起來傻,而是真的不聰明。對於醜人,細看是一種殘忍;而對於笨人,讓他考取功名是一種謀殺。

  世人都以為真霄劍尊冷酷無情、以劍應萬變,能不嗶嗶就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只有幾個關係好的師兄弟知道,其實這人只是嘴笨不會講話,腦子又轉不過來,乾脆遇事就打,這樣總不會讓自己吃虧。

  「勾心鬥角怎麼了?小白花索然無味,還是這種帶刺兒的吃起來有趣。」

  一名身著白衣的女修抿唇輕笑,剛一出聲,就引得在場好幾個男人側目相望。

  她長相絕美,猶如九天之上不容觸碰的飄渺嫡仙。三千青絲被隨意挽在身後,有幾縷劃過白瓷般無暇的側臉,落在瑩潤纖細的頸窩,偶爾隨著身體的動作輕輕一動,拂過脖頸下引人無限遐想的嫩肉。

  這女修杏眼如星、櫻唇不點而紅,乍一看去清麗脫俗,有如美玉生光,不似塵世中人。

  然而當她勾唇一笑,整張臉便憑空生了絲絲媚意,仙子成了攝魂奪魄的女妖。

  此人正是霓光島島主,曲妃卿。

  天羨子瞧她一眼:「怎麼?看來島主對我那小徒弟很是中意?」

  「豈止中意。」

  曲妃卿掩唇低笑,只需眼尾稍彎,便有春水入眼眸,清波流盼:「見得多了霓光島哄騙別人,反過來被利用的,這還是頭一遭。寧寧著實有趣,如果天羨長老願意,不如把她送去島上做客幾天,由我親自服侍。」

  讓這位親自服侍,寧寧再回來豈不成了具乾屍——不對,就連她究竟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天羨子被她這個提議嚇得連連擺手:「不了不了,寧寧還小,求島主高抬貴手,用您大慈大悲的雨露滋潤別的土地吧。」

  曲妃卿冷哼一聲,嘴角仍帶了勢在必得的笑,口中卻換了個話題:「經此一事,我霓光島和浩然門的弟子恐怕都要傷心好一段時間。」

  容辭是她近年來遇見過天賦最高的弟子,難免養成了心高氣傲的脾性。

  他的計策幾乎從未失過手,玩弄人心的功夫更是一絕,沒想到這回卻碰上個不走尋常路的主,不但將他的目的看得一清二楚,還反過來玩了齣反間計,讓容辭成了被利用的工具。

  那段他在山洞裡與寧寧的對話,看似是容辭掌握了所有主動權,一步一步引導那小姑娘陷入他的溫柔鄉,在愧疚與同情之下洩露秘密。

  結果卻成了寧寧化被動為主動,乍一看去傻白甜地被牽著鼻子走,其實她才是暗地裡掌控局勢的那一方。

  就連容辭的計策,都在她算好的計畫之內。

  虧他為接近寧寧還故意受了傷,等那孩子得知真相,一定會氣個半死。

  清雅如嫡仙的女修笑意更深,看著玄鏡裡少女的面龐,眼底劃過濃郁的期待之色。

  =====

  玄鏡外的長老們作何感想,寧寧一概不知道。她此時此刻關心的,是三人接下來應該去往何處。

  雖然聲稱要薅光羊毛,但她畢竟也不是什麼喪心病狂的魔鬼,前往霓光島駐紮的洞穴後,只拿走了幾份解毒用的藥草。

  賀知洲與許曳服下藥草後,瘋瘋癲癲神志不清的狀態總算好了許多。

  想到曾經游泳登仙生孩子的種種劇情,兩個頂天立地的劍修相顧無言,只有淚千行。

  之前的山洞當然不會再回,經過一番談論,三人決定前往山巔的古木林海,看看能不能碰碰運氣,找到一些年代久遠的珍惜靈植。

  「古木林海,聽名字就知道,一定是個特別神秘的地方。」

  賀知洲手裡拿著還沒吃完的烤魚和烤黃鱔,神秘兮兮地說:「我聽說那裡天階以上靈植石礦的出現頻率特別高,當之無愧是爆率超高的傳奇手游,一刀999爆金武,炫酷裝備打金天堂,不充值一樣虐土豪。」

  這人當古木林海是貪玩藍月呢。

  許曳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只當這人還沒從蘑菇毒裡緩過來,瞥了一眼他手裡的黃鱔,直皺眉頭:「上次是毒蘑菇,這回又是這光溜溜的玩意,你能不能吃點正常的東西?」

  「你懂什麼?這叫勿以鱔小而不煨,盡鱔盡美鱔始善終,寓意多好啊!吃了會有好運氣的。不像烤魚,一看到它,我就想起那句經典名言,『魚眼裡閃過一絲詭異的光』。」

  賀知洲搖頭晃腦,滿嘴跑火車:「還說我,你不是也蘑菇中毒了?」

  「我、我可沒吃你煮的毒蘑菇!」

  許曳頓時紅了臉:「我那是吃了被毒蘑菇毒死的兔子後中了毒,不算亂吃東西的!」

  賀知洲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朋友,禁止套娃。」

  於是許曳不說話了。

  玄虛劍派被七歲小和尚欺負哭過的花魁哥,果然名不虛傳,不是個正常人。

  「對了!我有件事兒必須告訴你們。」

  賀知洲恍然之間似乎想起什麼,吞掉最後一口烤魚:「咱們待會兒不是要御劍飛行去古木林海嗎?」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那個吧,其實我恐高。」

  =====

  「啊啊啊啊啊啊死了死了!玉皇大帝觀音娘娘宙斯雅典娜耶穌基督!」

  賀知洲的慘叫猶如兩岸猿聲啼不住,極速狂飆成了海豚音:「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媽媽救我!哈利路亞!」

  許曳不勝其煩:「你給我閉嘴!」

  怎麼會有修道之人竟然懼高,更何況他還是個劍修!難道這人從小到大都沒嘗試過御劍飛行嗎!實乃劍修之恥!

  「我也不是不會御劍,但你知道吧,每回站在天上,都會覺得頭暈想哭下一秒就要死掉。」

  賀知洲作考拉抱樹狀,緊緊攀在他身後:「寧寧你快給我講幾個笑話,分散分散注意力,求求了!」

  寧寧站在星痕劍上,被他逗得合不攏嘴:「笑話我不會,不如請賀大才子吟詩幾句。」

  「吟、吟詩。」

  賀知洲瑟瑟發抖,不敢睜眼睛,腦袋裡一團漿糊:「美人捲珠簾,萬、萬徑人蹤滅……朕與先生解戰袍,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一刻值千金,絕知此事要躬行……」

  許曳的身形猛地晃了晃,作為一個在正道的光下長大的純潔少年,很沒出息地紅了耳根:「賀知洲你閉嘴!」

  在賀知洲的哭喊聲與許曳的罵罵咧咧裡,三人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古木林海。

  古木林海位於小重山頂峰,傳聞吸取日月精華而生,是當之無愧的靈氣匯聚之地。

  此時已然入夜,參天大樹刺破蒼茫天際,蔥蘢繁茂的樹葉密密匝匝,被月光暈染出幾分瑩白冷色。

  放眼望去,四周儘是蒼勁挺拔的古樹,盤根錯節的根鬚像極了老者橫生的皺紋,無端顯出幾分肅穆之感。

  樹葉幾乎將月光遮掩殆盡,好在樹林裡生了許多發光的靈植。

  月光花如同繁星點綴在草地裡,散發出淡白色輝光;熒瓏草像是數目繁多的淡藍色燈籠,靜悄悄掛在樹梢上;有些不知名的樹木葉子同樣盈盈生光,乍一看去,彷彿鑲嵌了滿樹翡翠。

  寧寧畢竟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景象,不由得滿眼小星星地左顧右盼,偶爾低頭碰一碰月光花,纖細手指被照成雪一樣的白色。

  「這地方要是能被開發成旅遊景點,流明山絕對大賺一筆。」

  賀知洲還沒從御劍飛行的恐懼裡緩過來,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脯,臉色發白:「我記得這兒有月白石、鬼哭岩、水龍草和無垢仙泉。如果運氣好點,說不定還能碰上珍品級別的七寶琉璃或大乘佛草。」

  寧寧端詳著地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流明山雖然給了每個人地圖和珍品以下的靈植分佈,但標記都只是大概,並沒有點明具體位置,需要每個人自行尋找。

  至於珍品及以上的寶貝可遇不可求,連東道主流明山都不知道能在哪裡碰到,所以壓根不會出現在地圖之中。

  古木林海是出了名的物產豐富,前來此地的修士自然也為數眾多。

  之前在半山腰上,除了最開始見到的醫修、雲端月和特意來找麻煩的霓光島與浩然門,寧寧再沒見過其他人。這會兒剛到不久,便陸陸續續看見好幾個穿著不同門服的男男女女走過。

  其中有人似乎認出了賀知洲,噗嗤一笑後側身對同伴耳語些什麼,大概是在訴說他的光輝事蹟。

  「大家都是衝著珍品到這兒來,僧多粥少。」

  許曳冷靜分析局勢:「古木林海面積非常大,我們可以繼續往深處走,專挑人跡罕至的地方。聽說在林海深處生有一棵萬年的龍血樹,就算沒什麼收穫,去見見它也算是長了見識。」

  「許曳好厲害啊。」

  寧寧眨眨眼睛:「你好像什麼都知道。之前告訴我們容辭身份的時候也是,沒多想就直接說出來了。」

  許曳扯了扯嘴角:「來之前自然要做足準備。」

  廢話,他可是一個房間接一個房間慢慢扒的,幾乎所有弟子的身份性格和實力,甚至來到流明山的那個夜裡究竟做了什麼,他都大概知道。

  一想到那天晚上在玄虛劍派客房外見到的場景,再看看寧寧純真無邪的笑臉,許曳心情很是複雜。

  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就……

  唉。

  「奇怪。」

  一聲嘆息湧上心頭,許曳忽然聽見賀知洲的聲線:「你們覺不覺得……遠處好像有什麼怪怪的聲音?」

  怪怪的聲音?

  古木林海以幽靜雅緻、物產豐富聞名,許曳不覺得一片平靜的樹林裡會出現什麼變故,因此只是懶洋洋地挑了挑眉,凝神傾聽樹海中傳來的模糊聲響。

  似乎是好幾個人奔跑時的踏踏腳步,以及交織在一起的……

  「救命」和「快逃」?

  這個念頭如利劍刺破神識,讓少年劍修渾身的靈氣驟然緊繃。

  與此同時他聽見寧寧匆匆叫了聲,滿帶著不敢置信的驚訝:「你們快看那些樹!」

  只見遠處散發著瑩綠光芒的樹叢不知怎麼猛然一晃,環繞樹葉的綠光瞬間變為血一樣駭人的猩紅。

  那股濃郁且純粹的色澤勢如潮水,毫不懈怠地一個勁往前衝,所到之處花草樹木都被染成詭異至極的紅,疊加著冷如寒霜的月色,讓人聯想起死氣沉沉的靈堂。

  他們三個所處的位置,自然逃不開這樣的命運。

  「這是怎麼回事?」

  猩紅如潑墨籠罩整片林海,連樹葉都像是染了血,隨風輕輕擺動時,如同剛從地獄裡爬上來的嶙峋瘦骨。

  賀知洲搞不清楚狀況,抬眼遠眺,見到向這邊奔來的兩個人。

  「快、快跑啊!」

  左邊的青年臉色慘白,氣喘吁吁:「林子裡出事了!」

  許曳拔高音量:「道友,究竟怎麼回事?」

  「那些樹、那些樹像是活了一樣……整個古木林海都瘋了!」

  青年說著變了神色,指著許曳大喊:「道友,當心身後!」

  話音未落,便見一條人臂粗細的藤蔓陡然騰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向許曳擊去!

  三人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青年身上,聽見他的呼聲才匆忙回頭。藤蔓已是近在咫尺,拔劍或躲避都來不及,許曳只得粗略捏了個劍訣,用力猛刺——

  誰料那藤蔓堅固異常,在瞬間做出的劍訣威力不強,與藤身在電光火石的觸碰後,竟被直直彈開,再無作用。

  「許曳!」

  劍訣被彈開,許曳亦被這股驚人的力道擊飛很遠,重重跌倒在地時,發出一聲令人膽顫心驚的悶響。

  藤蔓竟然仍存了奮起直追之勢,賀知洲見勢不妙趕忙拔劍,用力劈砍在藤身之上。

  這一砍,藤蔓才終於被截去大半,但殘餘部分非但沒有退卻的意思,反而像是被激怒一般,懸在半空拚命搖晃。

  又是一道劍光閃過。

  一根樹藤徑直攻向賀知洲脖子,被寧寧一劍斬斷。

  「裡面、裡面也是這樣……不對,裡面比這兒更嚇人!」

  青年慌亂得聲音發抖,連逃跑也不敢。等眾人處理了突然暴起的樹藤,神色才稍微緩和一些:「你們也快逃吧!尋個地勢開闊的地方御劍飛行,這地方已經不對勁了!」

  寧寧握緊手中的星痕劍,眸色微沉。

  不對勁……這是個什麼劇情?

  她記得在自己看過的小說裡,裴寂今夜應該也來到了古木林海,並意外得了寶貝。他的經歷幸運到寡淡無味,在通篇的情節裡,都沒有任何關於這場變故的描述。

  ——怎麼可能出現與原著完全不同的情節?

  寧寧穩住心神,心臟砰砰跳:「變故因何而生,兩位有沒有頭緒?」

  「最先不對勁的,是那棵萬年龍血樹。」

  青年身邊的女修驚魂未定,毫無血色的嘴唇不停發抖:「它毫無徵兆地流了滿地鮮紅樹脂,枝條與樹藤同時暴起,襲向一名玄虛派弟子,緊接著整個林子都……啊!看門服,你們也是玄虛劍派的人?」

  玄虛派弟子。

  寧寧眉心一跳,心裡無端騰起一股異樣之感:「姐姐,你能大致描述一下那名弟子的模樣嗎?」

  「高高瘦瘦的少年人,眼尾生了顆小痣,黑衣上繡有玄虛劍派的雲紋,模樣十分漂亮。」

  女子與青年對視一眼:「他應該是一個人行動,身手很厲害。我們兩人出逃之時,那少年仍在與龍血樹纏鬥,只可惜……寡不敵眾身受重傷,如今大概已經精疲力竭,難有還手之力。」

  「不會吧。」

  賀知洲把許曳從地上扶起來,給他遞了張手帕拭去嘴角血跡,聞言愣了愣:「穿黑衣服的……難道是裴寂?」

  不對,不應該是他。

  寧寧下意識咬緊唇,今夜的小重山本應該風平浪靜,裴寂更不會出任何意外。

  在原著裡,身為主角的他從沒遇見過任何危及性命的險境,像所有升級逆襲文一樣,每每都能輕鬆化險為夷,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精疲力竭、身受重傷,還是在這種原著從未提起的情節裡。

  「各位還是趕快逃離此地吧。這片林子邪門得很,不宜久留。」

  青年一把拉過女人手腕,心有餘悸地看一眼身後血海般的樹林:「我們二人先行告辭,保重。」

  「保重!」

  賀知洲順口道了別,鬼鬼祟祟湊到寧寧跟前,滿眼好奇:「這段是什麼劇情?你看過原著,能劇透一下不?咱們應該不會有事吧?」

  這是最奇怪的地方。

  無論是裴寂的苦戰還是古木林海的異變,原著都隻字未提。她嘗試了在腦海裡呼叫系統,卻沒有得到任何答覆。

  寧寧看一眼被偷襲後疼得幾乎無法動彈的許曳,又望一望滿臉懵的賀知洲,輕輕吸了口氣:「你先帶許曳御劍離開,我要進去看看。」

  現在的局勢完全超出了她的想像,如果不進去一探究竟,寧寧實在放心不下。

  女修口中遇險的少年應該就是裴寂。

  如果這是原著裡省略跳過的情節,那她身懷惡毒女配光環,不管進入林海深處怎樣作死,應該都不會就此英勇就義;

  如果現在的發展超出了原本的劇情……

  裴寂生死未卜,身邊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作為師姐,她同樣應該嘗試去救他。

  不管怎樣,都有一份同門的情誼在。

  更何況往更深一點的層面想,萬一男主角折在這兒,她的作死任務自然也就中道崩殂。

  連執行任務的前提都不復存在,到時候她沒有了利用價值,系統肯定不會繼續留著,同樣死路一條。

  寧寧不想讓賀知洲擔心,見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輕笑著安慰:「我的任務又來啦。一切按照原著走,我不會有事,你們先走吧。」

  「哦哦!那你加油!」

  賀知洲瞭然地笑,點了點頭:「我和許曳在之前烤魚的地方等你,要早點回來啊!」

  寧寧握緊手裡的星痕劍,指節微微泛白:「……嗯。」

  =====

  「你都這樣了,還想御劍飛行?」

  賀知洲拒絕了許曳試圖載人航空航天的計畫,望著對方的眼睛義正言辭:「雖然我膽子小,但為了朋友,恐高症算什麼?許曳,你身上的傷才是最重要的,這種時候就不用你費心了。」

  他神情嚴肅,頭一回表現出了認真可靠的模樣。

  許曳被巨藤甩得五臟六腑差點錯位,疼得快要動不了,聽見他的這一番話,咬著牙扯出一個微笑。

  看來在關鍵時候,這人還算可靠。

  於是賀知洲在前,等許曳踏上飛劍,便搖搖晃晃地開始啟動。

  一邊是詭異至極、隨時能把人送上西天的藤蔓,一邊是有驚無險、頂多造成點心靈傷害的御劍飛行,賀知洲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他雖然不熟練,但對於御劍的大致步驟還是牢記在心。這會兒白虹劍顫顫巍巍如同七八十歲的老大爺,抖了好一陣子,終於往前挪了一點。

  然後又是一點點。

  太不容易了。

  他要讓劍飛起來,簡直跟中華民族站起來一樣心酸。

  「我做到了!許曳,我做到了!」

  賀知洲兩眼淚汪汪:「離合器踩到底,油門準備!加速超車,86贏了,86是真正的秋名山車神!」

  許曳大概疼得厲害,沒搭理他。

  賀知洲的小飛劍像個破三輪,慢悠悠地往前晃,晃悠了好一會兒,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笑。

  一轉眼,是個踏著拂塵的符修。

  賀知洲看他笑得厲害,忍不住好奇問:「朋友,你笑什麼呢?」

  「嗯?你問我?」

  那人笑得肩膀發抖,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那邊有個人,大概本來是和朋友一起御器飛行,結果被咕嚕一下直接甩了下來,一邊跑一邊喊一邊追,但他那朋友壓根沒聽見,搖搖晃晃就跑了。那人的表情——哈哈哈真是太絕了,心酸至極,想一次笑一次!」

  賀知洲腦補了一下那時的場景,也跟著哈哈笑:「那人不是最搞笑的,他朋友才最好笑!那蠢蛋估計還以為他在後面待著,兄弟情深呢。」

  吸了口氣,接著又道:「你說,他會不會傻不拉幾地對著空氣講話,壓根不知道身後沒人了哈哈哈!」

  符修笑得直抽抽:「得多倒霉才撞見這種朋友啊!那傻子剛剛估計已經飛沒影兒了吧!還對著空氣講話,他腦子進錘子了哈哈哈!」

  這樣一想,是挺倒霉的。

  賀知洲撓撓頭:「唉,許曳,我覺得被甩的那人挺可憐,要不咱們把他也順便捎一捎,怎麼——」他恐高不敢回頭,只能稍稍偏轉一點點腦袋,向身後的許曳搭話。然而話說了一半,忽然聽見那符修乾巴巴的、帶了點驚恐的聲音。

  「道友,你背後沒人啊。在跟誰說話呢?」

  天雷暴擊。

  賀知洲:「……」

  符修:「……」

  兩兩相望,不需要言語,便同時明白了什麼。

  空氣裡快活的氛圍戛然而止,飛行中的兩人同時陷入尷尬。

  賀知洲心裡咯噔一下。

  賀知洲面無表情地回頭。

  只見他身後只有自己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白衫,哪裡剩下別人的半點影子。

  身旁的符修止了笑輕咳一聲,把視線幽幽望向別處,加速迅速飛走。

  若無其事地離開,是他給予賀知洲最後的溫柔。

  天上下起了濛濛小雨,可賀知洲卻覺得,今天的雨,比依萍去找她爸要錢那天更大,比楚雨蕁和慕容雲海分手那天還要痛徹心扉。

  他本以為劇情是朋友一生一起走,兄弟雙雙把家還。

  萬萬沒想到,卻是他一路向北,離開有許曳的季節。

  而在遙遠的山頭上,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搖搖晃晃。許曳被雨水糊了滿臉,表情已經看不清晰。

  眼睛裡,閃著比死魚更詭異的光。

  一滴透明液體,從賀知洲眼角劃過。

  賀知洲:「曳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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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22:1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重山 第十七章

  「何掌門可從未說過,在古木林海中會發生此等事情!」

  玄鏡之外,一名白袍男子憤然起身:「現如今鬧這麼一齣,恐怕四成人都得折在那裡!」

  有人喟嘆著出聲:「更何況小重山秘境只允許金丹期修士進入,我們插手不了分毫,只能等兩日後秘境自行關閉,將弟子們送出來。如此凶險,這該如何是好?」

  何效臣眉頭緊鎖,再沒有之前氣定神閒的姿態,凝神注視著玄鏡中古木林海無比詭異的景象:「小重山開啟過多次,從未出現過這種情形。那萬年龍血樹不似成精成靈,倒像是……入了魔。」

  場面一時間陷入僵持,在一片沉默裡,忽然響起女人悠然輕緩的笑:「諸位長老對自家弟子也太沒有信心了吧?古木林海的異變縱然凶險,但送入秘境中的,都是各門派裡實力拔尖的少年英才,要是連這件事都解決不了,往後離開宗門下了山,該如何找到立足之地?」

  說話的赫然是霓光島曲妃卿。

  她聲線懶懶,膚如凝脂的右手把玩著垂落的長髮,神色間見不到絲毫慌亂。

  女修說著勾唇一笑:「被困住的那些弟子目前並沒有生命危險,我們倒不如靜下心來,看看其他人會如何應對——我可是見到了好幾位頗有意思的小朋友,很想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表現呢。」

  修真界中奇詭莫測,機緣與凶機往往如影隨形。每個人在修道過程中,都難免會遇見危及性命的險象,應該如何應對脫身,全看個人造化。

  古木林海的異變,同樣是其中一環。

  此話一出,眾人臉上都浮現出略顯猶豫的神色。

  「不過啊,剛聽見小師弟遇難的消息,寧寧就不顧安危地入了林海。」

  曲妃卿隨手往嘴裡送了顆葡萄,懶洋洋倚在椅背之上,抬眸瞥一眼天羨子:「天羨長老門下的小徒弟們,關係還真是好。」

  天羨子笑了笑,同樣是滿目期待的模樣:「寧寧嘛,不能指望她按照常理出牌。」

  女修頗以為然,低低「嗯」了一聲。

  =====

  古木林海之中,血氣四溢。

  濃郁的深紅色血霧飄渺如煙,纏繞在靜謐空氣裡。原本散發著淡藍或淺綠幽光的植被如同浸了鮮血,雖然仍然吞吐著黯淡光線,卻成了壓抑的暗紅。

  寧寧仍在腦海裡嘗試著詢問系統,後者卻始終像是遭到了屏蔽,沒有做出一丁點兒回應。

  越往裡走,景象就越發詭異駭人。

  樹藤上下翻飛,數道粗壯如兒臂的枝幹倒映出群魔亂舞般癲狂的影子,像極了惡鬼猙獰的指節,不斷鞭撻著土地。

  不止是藤蔓,連花草也彷彿有了自我意識。花瓣肆無忌憚地張開又閉合,在緋紅色光線的映襯下,讓人想起藏在暗中偷窺、悄悄眨著的紅眼睛。

  經過仙魔大戰,魔族勢力便元氣大傷,許久沒有音訊。而古木林海身為靈氣彙集之地,如今卻生出了源源不絕的魔氣……其間緣由實在惹人深思。

  寧寧再次揮劍,斬斷一根從身後襲來的籐條。

  身邊不時能見到匆忙逃竄的各門派弟子,只有她獨自逆著人潮往裡走。少女的身影纖細卻堅定,如同一把鋒利的劍,在紅霧裡破開一條與他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對。

  與她一同往裡走的,還有另一名女修。

  那是個穿著萬劍宗門服的姑娘,模樣清麗出塵、冷如冰霜,寒風般凜冽的眉眼之下,單薄嘴唇抿成平直的弧度,看不出喜怒。

  她顯然也注意到了寧寧,面無表情地轉過腦袋:「萬劍宗,蘇清寒。」

  她們倆是第一次見面,這段自報家門來得猝不及防,但想起蘇清寒的人物設定,寧寧便不覺得有多麼意外。

  身為萬劍宗長老之女,這位大小姐從出生起就注定是名天之驕子,理所當然養成了心高氣傲的脾性。

  她是個非常典型的劍修,人冷話不多,一言不合就拔劍,最愛找人單挑。

  與人相處更是直來直往,對瞧不上的人不願多看一眼,相反,如若有意結識,自然也會毫不猶豫地主動搭訕。

  如今其他人紛紛逃竄,只有她們兩人敢逆著人潮往裡走。僅憑這一點,無論對方劍技如何,蘇清寒都願意因此與之結交。

  寧寧朝她笑了笑:「玄虛劍派,寧寧。你好。」

  蘇清寒神色淡淡,點頭致意:「原來是天羨長老門下的寧寧師妹。不知師妹此次入林,是為何事?」

  「我聽說一位師弟被萬年龍血樹所困,想將他救出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是出於私情,沒什麼可說的。蘇師姐一定是為了除魔吧?」

  蘇清寒搖頭:「寧寧師妹毋須妄自菲薄。願為同門以身涉險,非常人所能及。」

  這姑娘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倒不怎麼像個劍修了。

  「如今古木林海陡生異變、魔氣外溢,我聽聞最先傷人的正是那龍血樹,這場變故很可能與它脫不了干係。」

  蘇清寒又道:「你為救人,我為除魔,想來殊途同歸,都是要去往龍血樹旁。」

  寧寧點點頭,應了聲「嗯」。

  林色漸深,魔氣便漸濃。

  直到兩人已經能望見龍血樹蒼勁的枝幹時,魔氣帶來的壓迫感已經濃厚得有如實體,像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心口上,叫人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與林海曾經的景象相比,這裡已成了片慘無人道的煉獄。

  蠕動著的樹木枝條像極了粗壯的蛇,有些悄悄潛伏在地底,有些堂而皇之地懸浮在半空,血一樣的紅霧匯聚成片,讓寧寧恍惚間有種錯覺,彷彿自己正置身於一處猩紅的海水裡。

  好幾個修士被籐條層層裹住,包成了密不透風的繭。蘇清寒低聲告訴她,那是魔族吸取靈力的辦法,被禁錮住的人們不會死去,而是成為源源不絕的養料。

  至於正中央的龍血樹——

  寧寧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樹。

  高可參天,遮天閉日的華蓋翡翡鬱鬱,從葉子頂端滲出幽異的深紅,彷彿受傷流了血。繁茂的樹葉密不透風,沒有一絲月光溜進來,皸裂的樹幹下是古樹粗壯的樹根,像巨大的爪子徐徐張開,一把攥住樹下猩紅的土壤。

  魔氣的濃郁程度超出了她的想像。

  寧寧暗自皺眉,以這棵樹的修為,恐怕即便她與蘇清寒聯手,也不一定是它的對手。

  ——畢竟人家都一萬多歲了,總是有兩把刷子的。

  她屏息凝神,在看見龍血樹不遠的一處景象時,心頭兀地一跳。

  身著黑衣的少年竟然還沒被樹藤全部包圍,而是渾身是血地咬牙反抗。

  那真的是裴寂。

  裴寂如今的情況實在算不上好,幾乎已經被逼向了絕境。

  一根根籐條越挫越勇,浪潮般不間斷地朝他襲去,雖然絕大多數都被長劍斬斷,卻還是有幾條殘忍地劃破皮膚,留下一串串深可見骨的猙獰血痕。

  他的眉眼在血霧裡看不清晰,寧寧只能看見他漆黑的影子,以及身體被破開時濺出的鮮血,比林海裡蔓延的血色更濃。

  裴寂應該已經體力不支,靈力更是所剩無幾。但即便如此,卻仍在拚命反抗,劍光紛飛,脊背始終挺得筆直,讓人想起瘦削卻挺拔的青松。

  數根毒蛇般的長藤從四面八方一起猛攻,然而裴寂的靈力已不足以使出劍光分化。

  手臂、小腿與脖頸紛紛被藤蔓死死纏住,枝條上的尖刺刺破皮膚。他咬牙沒發出聲音,手裡依舊死死握著劍,眼眶裡的血絲洶湧如潮。

  他已經快被籐條層層包圍了。

  「蘇師姐。」

  寧寧沉思片刻,傳音入耳:「對付龍血樹一事還需從長計議,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她說著又想了一會兒:「師姐,這種天然成形的精怪魔物靈智未開,是不是都不大聰明?」

  =====

  龍血樹好整以暇地處理著嶄新的獵物。

  蜿蜒的枝條緊緊紮進血肉,有更多籐條源源不斷繼續湧上來,猶如許久沒有進食的惡犬,爭先恐後撲向食物。

  傷痕纍纍的少年幾乎成了個血人,手中長劍低低發出嗡鳴,卻已再無力氣反抗。

  眼看籐條越來越多,即將把裴寂吞噬殆盡,忽然不遠處閃過一道雪白劍光,將鋪天蓋地的血霧陡然刺破。

  盤旋的枝條怔愣一瞬,集體轉了朝向。

  龍血樹生有萬年,需要的靈氣格外多,因此並沒有太多樹木在它身旁生長,以免被奪取養分。在周圍一圈淺綠色的草地裡,站著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寧寧抬了抬下巴,笑容冷傲:「我還以為是多了不起的魔物,結果只是棵樹。殺了你,異變是不是就結束了?」

  黃口小兒!

  匍匐在地的枝條藤蔓聞言驟起,盡數騰空做出進攻姿態。寧寧成了眾矢之的,居然並無恐懼,而是神色淡淡地拔劍而出。

  與裴寂的纏鬥消耗了它的絕大部分耐心,這回籐條並未逐一進攻,而是匯聚成一張巨大的網,徑直朝她衝去。

  在即將觸碰到她時,沒想到寧寧勾唇笑笑,脆生生的聲線沉沉落地:「蘇師姐,就是現在!」

  ——是詐!

  藤蔓的動作陡然頓住,沒經思考便將她的存在甩在一邊,匆忙轉身。

  果不其然,另一名劍修女子手持長劍,朝某處迅速奔去。看她前行的方向……

  正是它方才抓獲的獵物!

  這一齣調虎離山對它可沒用!

  數十條長藤勢如利刃出鞘,一齊攻向後來出現的那名劍修。蘇清寒神色不變,心中默念劍訣,剎那之間罡氣四起,劍光分成六道淡藍色虛影,將她環在中央。

  冷風現,劍光起。

  劍氣澎湃如江河,劍風所及之處,皆泛起若隱若現的粼粼水光,頗有水中蛟龍抬頭之勢,不過轉瞬之間,便將藤蔓斬去大半。

  龍血樹被徹底激怒,葉子上的血紅色澤更加明顯。

  然而正當它打算使出全力,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劍修一個教訓,忽然毫無防備地感覺到,身體挨了另一道凌厲的劍傷。

  正是它新獵物所在的那個方向。

  枝條倏地劃破空氣,轉身看向疼痛的源頭,發出一聲類似於怒吼的尖嘯。

  ——寧寧不知何時來到裴寂跟前,手中的星痕劍熠熠生光。

  龍血樹終於明白了。

  當它滿心以為破解了調虎離山計,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對付後來出現的劍修時,那個被棄之不顧的誘餌居然……

  居然直接破開了裴寂身上的層層禁錮。

  這是寧寧的計策,利用了人人都會有的慣性思維。

  還有一點點天然精怪的智商缺陷。

  以周圍鋪天蓋地的魔氣來看,龍血樹的實力深不可測,這些藤蔓必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小開胃菜,要是與它冒然發生正面衝突,恐怕這劇情就得改個名。

  叫《無人生還番外篇:古木林海》。

  所以她先充當調虎離山計中誘餌的角色,等時機成熟就故意大叫一聲,把龍血樹的注意力轉移到蘇清寒。

  龍血樹自認為破了計謀,一定會下意識將她當作沒有威脅的餌,從而放鬆在寧寧身上的警惕,把蘇清寒當作首要獵捕對象。

  可它萬萬不會想到,頭一個衝出來充當誘餌的那個,其實才是真正要去解救裴寂的人。

  先讓它嘗到甜頭,以為自己處在掌控局勢的位置,這樣一來,龍血樹就會對這場騙局深信不疑。

  可惜龍血樹沒玩過電子競技,因此永遠不會知道,這一波,學名叫做「你們拖住,我偷家」。

  =====

  裴寂用力咬破舌尖,渙散的意識總算清明了一些。

  藤蔓已經覆蓋住兩隻眼睛,視線範圍內一片漆黑,耳朵裡則是綿長刺耳的轟鳴,什麼也聽不清。

  被樹藤劃破的地方傳來難以忍受的疼,每一次呼吸都會牽引出撕心裂肺的刺痛。少年黝黑的眼瞳深如幽潭,劃過一絲決絕的狠戾。

  裴寂對敵人從不心慈手軟,對自己,同樣能毫不猶豫下狠手。

  眼前的局勢已入絕境,要想掙脫束縛,唯有拚死一搏,將餘下的所有力量凝聚成形,一舉把藤蔓刺破。

  只是他如今的身體不堪重負,一旦用了那個法子,五臟六腑必然遭受重創,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口中的鐵鏽味越來越濃,裴寂勾起自嘲的冷笑。

  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沒有家人朋友,亦沒有能夠倚仗的機緣秘法,他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在生死之間來回掙扎,勉強撐住這條千瘡百孔的爛命。

  像小時候在深山遇到狼群、被娘親關在黑屋裡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前往玄虛劍派拜師的路上偶遇魔獸,只能拿著鐵劍以命相搏。

  這條命哪怕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世界上從不存在拯救或奇蹟,他只能靠自己。

  眼底的血絲越來越濃,如蛛絲攀附整個瞳孔。裴寂神色冷冽,在心裡默唸法訣,感受到靈氣逐漸上湧,途徑殘破不堪的經脈與皮膚。

  渾身灼熱,痛得快沒了知覺。

  識海震盪,目光冷戾的少年指尖微動,正要催動靈力,忽然見到眼前白光一閃。

  那竟是一道浩然劍光。

  ——雪白劍光有如天河落下的陣陣銀流,連綴成線的星點璀璨如明珠,一舉破開將他牢牢綁縛的籐條,亦斬開了籠罩在裴寂身旁的寂靜黑暗。

  劍風大作,被碾碎的枝條紛紛應勢而起。風與血光與星河遙相輝映,在模糊的視線裡,他看見少女被風揚起的黑髮。

  以及比月色更加明亮的雙眸。

  裴寂沉寂許久的心臟,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啊呀,小師弟。」

  寧寧抬頭看他,心裡暗暗鬆了口氣,明面上仍然堅持著惡毒女配的人物設定,從嘴角挑起一抹笑:「還剩一口氣,沒死吧?」

  「是、是寧寧啊嗚嗚嗚!」

  他心裡的承影劍差點激動落淚:「她居然來救你了裴寂!她她她居然!」

  她——

  裴寂頭痛欲裂,她怎麼會來這裡?

  分明之前異變發生的時候,他並未在附近見到這位同門師姐的身影。

  這個念頭還沒消退,猝不及防地,少年陡然瞪大眼睛——

  寧寧按住他後背,一把將他拉入懷中。

  雖然是毫無旖旎、完全例行公事的動作,卻還是讓裴寂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

  傷口上猙獰可怖的血污全部沾在她胸前,寧寧卻並未表現出厭惡的神色,而是大大咧咧地對他說:「喂,我可不是特意來救你的,只是恰好看到有個可憐兮兮的傢伙很眼熟,就打算順手幫一幫——明白嗎?」

  她身上有股和血腥味格格不入的梔子花香。

  說話時清淺溫熱的吐息落在他耳畔,像一道淡淡的電流,從耳垂一直蔓延到心口。

  裴寂垂下眼睫,輕輕「嗯」了聲。

  龍血樹察覺寧寧這邊的動作,自知上當受騙,怒不可遏。

  一時間林中風聲大作,樹幹之上竟憑空滲出血紅樹脂,猶如愴然啼血,詭異至極。

  上百條藤蔓騰空而起,不再把矛頭對準蘇清寒,誓要將那個把自己耍得團團轉的劍修置於死地。

  但她哪裡會乖乖待在原地等著挨打。

  察覺被偷家後,龍血樹一定會放棄蘇清寒,再度攻向她。

  這點寧寧早就想到,因此囑託蘇清寒在引怪時儘量往遠處奔逃,為她和裴寂逃離爭取時間。

  樹木成精就是這點不好,木頭腦袋,總是不大聰明。

  「可能會有點顛,你小心抓穩了。」

  寧寧與遠處的蘇清寒交換一個眼神,雙手按住裴寂後背,聲音輕快又張揚:「走囉。」

  話音剛落,腳下白光乍現。

  好在龍血樹周圍植被稀少,能夠毫不費力地御劍飛行。

  風聲和少女的聲線一起灌進耳膜,裴寂聽見她一本正經地開口:「別自作多情覺得我對你好啊,我救人是要收報酬的,多少靈石你自己斟酌。」

  寧寧還在盡心盡力地立人設,另一道劍光便悄無聲息出現在身邊。立在劍上的,正是輕鬆脫身的蘇清寒。

  年輕的劍修把她和裴寂粗略打量一番,露出了然的神色:「這就是你就算冒著性命危險,也要執意來救的師弟?」

  星痕劍猛地抖了一下。

  然而身為鋼鐵直女的萬劍宗師姐完全沒發覺寧寧臉色不對勁,繼續帶了點羨慕地出聲:「之前我還納悶,寧寧師妹為何會不辭辛勞地特意趕來救他。如今一看,兩位關係果然很好。不像我師弟,整天淘氣得很,叫人不省心——」

  說到這兒,忽然有些困惑地拔高聲音:「奇怪,師妹的臉為何這樣紅?莫不是中了什麼毒?」

  寧寧努力扯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她只想揮揮手告別這個美麗的世界。

  蘇師姐,知道嗎?

  其實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才是最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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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21-3-8 00:22:3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重山 第十八章

  萬年龍血樹的枝葉遮天蔽日,等逃開一段距離進了樹林,寧寧才察覺下了雨。

  淅淅瀝瀝的雨點穿過樹葉之間的縫隙,爭先恐後地跌落在地,碎成點點映了微光的明珠。

  雨夜霧濛濛,花香繞樹影。要是在以前,必定是幅引人入勝的絕美景象,然而整片古木林海被血色一罩,就莫名多了幾分蕭索且恐怖的氛圍。

  跟泡在血池裡,血滴子嘩啦啦往下掉似的。

  「這萬年老樹成了精怪,還莫名其妙染了魔氣,以我們兩個金丹期的力量,定然無法勝它。」

  蘇清寒一邊感慨著別人家的孩子就是好,一邊冷靜分析現下局勢:「更何況你師弟受了傷,一旦打起來,我們也無暇顧及。不如先行撤離,去找——」

  她這句話沒來得及說完,剩餘的言語就被卡在喉嚨裡。

  不過轉瞬之間的功夫,林中草木竟同時猛然一動。像是得到了某種指令,籐條與枝幹紛紛騰空掠起,做出進攻的姿態。

  「不妙。」

  蘇清寒乾笑一聲,壓低聲音:「看來那棵樹已經強大到能控制整片林子……除非放火燒了這兒,我們恐怕出不去了。」

  她話音剛盡,視線所及之處的藤枝便一齊飛撲而來。

  這是片鬱鬱蔥蔥的樹林,而幾乎每棵樹都在此時成了龍血樹的傀儡,驚險程度可見一斑。

  粗壯的枝條堅固得不可思議,同時也靈活得可怕,在朦朧血霧的浸染下,完全有實力去報名參演《狂蟒之災3》。

  就它們這身姿,恐怕連真正的蟒蛇見了,也要大呼一聲小東西長得真標緻。

  要想應敵,自然沒辦法再御劍飛行。蘇清寒正要收劍,卻聽寧寧叫了聲:「蘇師姐,等等!」

  她心下疑惑,對方又急急補充道:「如果在這裡糾纏不清,我們就真的沒機會出去了!咱們往回飛!」

  蘇清寒眼角一跳,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整片林子都受了控制,如果在這裡與雜樹雜草拚個你死我活,只可能落個精疲力竭、被枝條吞噬的下場。

  擒賊先擒王,要想解決這場異變,只能從萬年龍血樹下手。

  兩道劍光倏然回轉,裴寂雖然成了個血人,但由於絕大多數都是外傷,咬一咬牙,也能替二人斬去企圖接近的樹藤——

  當然,他的這個「咬一咬牙」,對於寧寧來說,屬於可以兩腿一蹬直接去世的級別。

  他們沒走多遠,因此回得也快。

  那龍血樹的模樣比之前更加駭人,樹皮憑空裂開了好幾道又長又深的口子,血漿一樣的樹脂緩緩往下落,竟然拼湊成了哭泣著的人臉形狀。

  簡直離譜,像是誤入了恐怖片片場。

  察覺到生人的氣息,古藤靈敏地轉了個角度,在看清來人模樣後,像是頗為意想不到般,得意洋洋地顫抖起來。

  「寧師妹,看來我們真得以三人之力對付這棵樹了。」

  讓寧寧有些驚訝的是,蘇清寒非但沒表現出絲毫恐懼的神色,反而有笑意從眼底溢出來,牽引著唇角微勾:「就我看來,龍血樹雖然壽命很長,此時動用的卻儘是魔氣,而非萬年積累的靈力——如果以魔氣來看,它還遠遠夠不上萬年修行的道行,要是盡全力拚一拼,說不定我們能有勝算。」

  她說著難以抑制地激動起來,胸脯上下起伏,眼睛裡的笑意越發明顯:「就算今日死在這裡,能用劍技與鼎鼎有名的萬年龍血樹切磋較量,我們也不虧。我已經等了許久,終於能遇上些有意思的對手……幸哉!」

  寧寧滿眼驚恐地看她一眼。

  雖然曾經的確有過耳聞,萬劍宗的蘇清寒是個不折不扣的劍痴,一心向劍不說,性子還狂得厲害,可今天親眼見到,還是難免感到驚訝。

  蘇師姐,原來你不是個一根筋的鋼鐵直女,而是這樣的蘇師姐嗎?

  超中二但也超帥的!

  眼看樹藤洶湧而來,寧寧與蘇清寒同時收了劍。

  她放心不下裴寂,剛抬頭望向他,少年便在視線相撞的瞬間抿著唇移開目光,喉頭微微一動,語氣僵硬:「不勞煩師姐費心。」

  寧寧之前被蘇清寒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穿,已經喪失了與裴寂正常交流的能力,於是唔了一聲,也懶得再去硬拗惡毒女配的人設:「你別擔心,我會想辦法帶你出去。」

  頓了頓,又不甘心地垂死掙扎:「給我的靈石可別忘了。」

  她說完便拿著劍往前走,龍血樹底蘊深厚,不曉得蘊含著多麼洶湧的靈氣,而人修的靈力很容易消耗見底,要想贏,必須速戰速決。

  樹幹上那個哭泣的人臉中央,生了塊琥珀模樣的深褐色玉石,在血霧中散發著幽異鬼魅的光。

  蘇清寒頷首道:「那應該是魔晶,破壞它就能損毀魔物根基,類似於人類的心臟。我們主攻那裡,如何?」

  寧寧點點頭,手中的星痕劍發出一聲嗡響,自劍柄的明珠上溢出純淨白光。

  既是「星痕」,講究的便是一個「快」字。

  劍光紛飛間,斬落數條強襲而來的藤蔓,捲起陣陣冷冽罡風。然而她越是往前,就越覺得不太對勁。

  與外圍的樹藤相比,向自己襲來的藤枝變得越發堅固粗壯。彷彿之前的進攻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目的是誘敵深入——

  可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龍血樹才想讓她們靠近呢?

  正想著,腳下忽然傳來一陣微顫。

  寧寧心跳一滯,側目大喊:「蘇師姐,小心!」

  與她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另一道更為震耳欲聾的巨響。

  只見龍血樹周圍的土壤彷彿受了震顫,開始猛地劇烈抖動起來,有某樣東西若隱若現,即將破土而出——

  伴隨著轟地一聲響動,竟有條三人合抱粗細的樹根從地底驟然騰起,徑直朝寧寧猛撲而來!

  原來是這樣。

  龍血樹的樹根無法隨意伸長,之所以引誘他們上前,是為了守株待兔,讓他們……成為樹根賴以生存的養分。

  寧寧心頭一緊,正要揮劍應敵,沒想到身後忽然閃過一道劍氣,搶先將樹根劈成兩半。

  她本以為是蘇清寒,卻聞到一陣十分濃烈的血腥氣。

  那股氣味越來越近,帶著熾熱的溫度,還有一些隱隱約約的清新皂香,幾乎要走到與她咫尺之間的距離。

  寧寧剛要回頭,卻被對方蒙上了眼睛。

  少年人的手似乎剛被精心擦拭過,不像他身體其它地方那樣血跡斑斑。恍惚間,她聽見耳邊傳來一道聲音。

  那是屬於裴寂的聲線,冷冽淡漠,似乎正強行壓抑著某種難以忍受的痛楚,卻也暗藏了一絲不易察覺、可能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

  他說:「閉眼,別看。」

  寧寧愣了愣。

  這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裴寂很快便鬆開手。然而即便他鬆了手,寧寧也沒辦法看清周圍的景象,眼前像是被蒙了層黯淡的霧,只能見到影影綽綽的影子。

  樹根破土而出的聲音此起彼伏,身旁的血腥味更加濃烈,她皺了眉:「裴寂!」

  寧寧被他釋放的魔氣蒙了眼睛,看不清更遠一些的場景,但在場的蘇清寒與玄鏡外諸位長老,卻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駭然起身,聲音顫抖:「這……這是!」

  天羨子眉頭緊鎖,頭一回放下了手裡的白玉糕。

  裴寂想要以命催力,玩命賭一回。

  這一步棋,無疑會將他下進死局。

  他本來就身負重傷,如今強行動用體內所有剩餘的靈氣破開識海,激發出最大的潛力,就算能戰勝龍血樹,自己也會遭到難以修補的重創。

  更何況,他身旁籠罩著的那些黑氣……

  少年渾身都散發著濃郁的魔氣,彷彿一面無形屏障將其籠罩其中。

  如煙如霧的純黑氣息瀰散在他清冷的眉眼,把漆黑瞳孔暈染得黯淡無光,令人想起波瀾不驚的深潭,危險得無法靠近。

  可偏偏,裴寂之前又把一個小姑娘小心翼翼摟在懷裡。

  本來就蒼白的薄唇近乎於毫無血色,他擰了眉,在心底默念出訣。

  這是極為怪誕且詭譎的景象,魔氣猶如從煉獄中逃離的惡鬼,如影隨形地攀附在少年身後;濃鬱血絲多如潮水,將眼白全然淹沒;一絲鮮血從他嘴角緩緩淌下,襯得臉色愈發白如薄紙。

  裴寂一言不發地走到寧寧跟前,將她不著痕跡地護在身後,握緊手中長劍。

  屬於正道的劍氣與勢不可擋的魔氣一起湧動,聚成明暗交接的光華。

  一層層劍光披荊斬棘,如同勢不可擋的閃電雷霆,一舉劈開周圍厚重的血霧。劍氣有如風檣陣馬,吹開樹頂層疊的枝葉,一滴雨落下,打濕少年滿是血漬的長睫。

  裴寂凝神抬眸,烏黑的瞳仁裡,冷光與血光凝成洶湧劍意。

  光影無蹤,疾劍無痕。

  破開層層巨蔓,只需剎那之間。

  只需這賭上性命的一劍。

  =====

  另一邊,唱月峰。

  賀知洲回去把氣得神志不清的好兄弟許曳撈回來後,便繼續跌跌撞撞往前趕。

  可他是什麼。

  他恐高啊。

  讓一個恐高的人御劍飛行,身後還有雙隨時能用眼神把他戳死的眼睛。

  這件事的困難程度,無異於讓葫蘆娃認蛇精當爺爺,在晉江文學網當眾開車,還是NP的那種。

  他渾渾噩噩地飛,今晚就要遠航,可惜沒飛去快樂星球,而是來到了一處不知道是哪裡的鬼地方。

  之所以在這裡停下,純粹是再往下就沒了路,全是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

  飛劍落地的剎那,賀知洲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把摟住許曳脖子:「曳啊,我們終於擺脫魔掌逃出來了!接下來只要等寧寧匯合——等等,這是哪兒來著?」

  許曳精疲力竭地指了指自己臉上的擦傷,語調虛弱:「這是誰做的。」

  賀知洲嘿嘿尬笑:「對不起,我。」

  「那這兒,」他面無表情,又指了指手臂上的血痕,「又是誰幹的。」

  賀知洲不敢說話,舉起右手。

  許曳:「那你覺得,我現在算是逃脫魔掌了嗎?」

  「曳啊,話也不能這麼說。」

  賀知洲小心翼翼地哄他:「賀知洲這種生物,和那裡的異象比起來完全是小麻煩嘛。你看,我已經帶你來了這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哪會有比那片林子更恐怖的東——」

  他話沒說完就倒吸一口冷氣,渾身像條被冷凍後的冰棍,頓時僵成一條直線。

  許曳神色淡淡地回過腦袋。

  許曳神色安詳地閉上眼睛,被嚇得暈死過去。

  ——在他身後的半空上,竟飛了隻足足有一幢房屋大小的巨鳥。赤身長尾,橘黃色的眼睛竟是蛇一樣的豎瞳,在雨霧濛濛中散發著幽幽光芒。

  那是食肉動物見到食物後,自然而然露出的眼神。

  眼看巨鳥俯身而下,尖利的爪子即將觸碰到賀知洲身體,忽而有一道佛光閃過,晃得他眯起眼睛。

  巨鳥尖嘯一聲,又回到了半空之上,一雙幽異的瞳孔卻還是死死盯著他們這邊。

  所、所以。

  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施主不必擔心,有此金剛罩護體,玄鳥暫時不會傷你分毫。」

  賀知洲順著這道聲音看去,在不遠處見到個打坐的小和尚。

  和尚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雖然禿了頭,但那張臉即使是身為直男的他看來,也稱得上十分漂亮。明眸皓齒、面如白瓷,更不用說渾身散發著股不容冒犯的聖潔感,就更是令人挪不開視線。

  而在小和尚身邊,居然還聚集了五個陌生的修士,同樣處在金剛罩中。

  「那是食人的玄鳥,特意守在此地。」

  和尚朝他微微一笑,少年音如沐清泉:「我們奈何它不了,只能藏身於此地。」

  賀知洲趕忙道謝:「多謝。請問閣下是……?」

  「這是梵音寺的明空小師傅,道友居然不認識?」

  小和尚沒開口,倒是他身旁一位音修搶先出聲。見賀知洲茫然搖頭,又訝然道:「道友可知,當今梵音寺有三大絕世功法?」

  賀知洲沉默了一下,試探性發問:「那個……大威天龍、世尊地藏、般若諸佛般若巴麻轟?」

  「是萬佛朝宗、無相劫和金剛護體神功。」

  音修睨他一眼,朝著明空呵呵笑了幾聲,頗有幾分討好諂媚的意思:「其中金剛護體神功難度最高,尋常佛修要想修到第三層,至少需要百年時間;而我們的明空小師傅,只用了十年!」

  十年。

  那的確是個天才啊!

  賀知洲化身小迷弟星星眼,好奇地繼續追問:「那其它的功法呢?」

  現場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明空雙眸含笑地看著他,端的是一個清風霽月、超然出塵。無懈可擊的五官被籠上一層淡淡薄光,映得整個人高潔如雪嶺之花,佛性天成。

  賀知洲看見他微笑著抬起右手,繞著自己光潔鋥亮的大光頭,慢慢比劃了一圈。

  像個渾圓的鴨蛋。

  意思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裡:小爺都不會,沒想到吧。

  「畢竟是三大絕世功法嘛,能練成一種已經很厲害了。」

  音修搓著手笑了笑,緊緊盯著明空的側臉:「除了這三個,明空小師傅其餘的功法一定也是超神入化,對吧?」

  明空淡淡瞥他。

  緊接著抿唇一笑,復而同時舉起兩隻手。

  然後繞著兩隻眼睛,跟熊貓的黑眼圈似的,圍著眼眶又畫了兩個圓。

  這個動作實在有點傻,賀知洲看笑了。

  喲,小和尚還挺幽默淘氣哈。

  ——所以你其它功法的進展程度全是0嗎!偏科也不帶這樣子的吧!居然還能笑著講出來,這就是你們梵音寺的天才嗎喂!賀知洲大概沒見過比自己更不靠譜的人,當場震驚得瞪圓了眼睛,豎起大拇指直呼內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謂求佛問道者,隨心、隨緣、隨性,既已有了保命防身之術,又何苦再去傷害別人?」

  明空保持著觀音坐蓮的姿勢,美眸清明如星月:「練成金剛護體神功,便足矣。」

  那邊的音修已經開始嗷嗷大叫,什麼「不愧是明空小師傅」「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但賀知洲覺得吧,這人就是腦子有點問題。

  明空彎著眼睛將眾人掃視一遍,乾淨澄澈的少年音裡聽不出半分焦急恐慌:「諸位施主毋須擔憂。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眾生馬牛。每一種創傷,都是一次成熟,只有度過此番難關,才能在修道養性的過程中再進一步。」

  賀知洲默了。

  老兄,這不是成熟。

  你是馬上就要直接熟了好嗎?

  他心裡吐槽不斷,身旁的許曳似是恢復意識,稍稍動了動。

  與此同時,不甘心放走食物的玄鳥俯衝而下,隔著金光閃閃的一層罩子,與他四目相對。

  於是當許曳醒來,便看見他那極度不靠譜的賀兄與傳說中的玄鳥兩相對峙,在一陣沉默之後,竟底氣十足地大喊一聲:「別看我!你要是把我做成食物,是會吃苦頭的!」

  許曳只當是在做夢。

  賀知洲這時候怎會如此硬氣?莫不成他只是平日裡習慣了逗趣耍寶,如今遇到危險時刻,便——

  他一段話還沒完全浮上腦海。

  就看見賀知洲面目猙獰地低頭,從包袱裡拿出一株以劇苦劇臭聞名的蛇影草。

  然後毫不猶豫地揉爛碾碎,一股腦塗在自己臉上。

  真‧苦頭。

  許曳:……

  你有病吧大哥!誰家的吃苦頭是真的把腦袋弄苦,然後遞給別人吃啊!這不是直接白給嗎求求你有點抗爭精神吧!

  他沒想到的是,玄鳥似乎真聽懂了他的話,在微微一愣後,索然無味地把視線轉向別處。

  被兩隻橘黃色瞳孔注視著的流明山符修瑟瑟發抖。

  「別別別看我!我這人鐵石心腸,肚子裡全是硬梆梆,不好吃的!」

  他停頓片刻,指了指不遠處的另一個人:「他不錯!他是人渣,吃下去不塞牙。」——寶才啊!流明山撿到鬼啦!

  不是吧不是吧,賀知洲的傻子病這都能傳染?!你們符修都是這種德行嗎?!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我呸!」

  被指到的媚修憤然起身:「玄鳥大人,您可要明鑑啊!讓人都說我冷血無情,這血,賊凍牙。」

  玄鳥詭異的豎瞳微微一縮,竟有了幾分戲謔的意思。

  媚修永遠也忘不掉,當他說完上述那段話後,那隻掌控著生殺予奪的聖級靈獸冷冷一笑,用黑白無常索命般的語氣告訴他:「沒關係,我只吃熟人。」

  媚修的心,直接隨著這句話一起上路了。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許曳聽得目瞪口呆,這群修士都不正常,連玄鳥也被帶偏到陰溝溝,現場唯一一個看上去比較正經的……

  好像只有梵音寺的明空小師傅。

  這是個出了名的天才、金剛護體神功的主人,更何況佛修都是清一色的正經嚴肅,必定不會弄出什麼么蛾子。

  於是他忍著痛,朝明空身旁靠近一些:「小師傅,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施主的眼中為何常含淚水?」

  明空垂眸與他對視,無比憐愛地皺了皺眉,聲線清泠如山泉:「如果我是一隻山間的小鹿,一定會因為你眼中這濃郁的憂愁直接死去。」

  頓了頓,又道:「不如與我一同仰望星空,看看這天階雨色,佛說,誰是誰的因,誰又是誰的果,因果——啊,這山。啊,這水。」

  許曳:草,你能不能說人話。

  所以後面那句完全沒卵用的山水只是你實在編不出來,隨便亂加的吧!也太沒有銜接的連貫性了好嗎!佛壓根沒說過那句話對吧對吧!

  明空這隻可憐的小鹿啥事沒有,倒是他已經被嚇得半死了。

  在神志恍惚間,他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喊三缺一,等到花兒都謝了。

  原來這就是各大門派裡的精英弟子,他愛了,愛了。

  感覺人生觀受到了嚴重衝擊的年輕劍修木著一張臉,找了個無人問津的角落默默蹲下。

  他好孤單可憐又無助,像個被世界拋棄的寶寶,心裡唯一的牽掛,就是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師姐蘇清寒。

  師姐,你知道嗎?

  天青色等煙雨,你的曳曳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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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22:4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小重山 第十九章

  賀知洲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濛濛亮。

  昨夜的雨終於停下,從山巒交接的縫隙裡映出朦朦朧朧的魚肚白。空濛的山色被雨水潤濕後更顯翠色慾滴,一聲鳥啼刺破靜謐,帶來淺淺的霞光。

  明空的金剛罩像一把巨大的傘,散發著顯而易見的明亮佛光,將在場所有人籠罩其下。

  不少修士都還沒醒來,或靠或躺地分散在各處歇息。除他之外,只有兩個醒著的人並肩坐在一起,似乎在談論什麼。

  正是明空與許曳。

  賀知洲往前湊了一些。

  明空低聲道:「唱月峰乃小重山最深處,再往前,便是無窮盡的深海汪洋。或許就是因為這處獨到的地勢,才得以催生出極為珍貴的聖品靈植——銀絲仙葉。」

  許曳瞭然點頭:「所以說,諸位都是為了銀絲仙葉而來,沒成想看守在此處的玄鳥不允放行,小師傅便立了這金剛罩用以避險。」

  他來小重山前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自然知曉關於唱月峰的事情。

  銀絲仙葉與天心草一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天靈地寶。雖然許多人都知道前者生在唱月峰中,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有隻巨大的玄鳥一直盤旋在峰頂之上,不讓前來尋寶的修士們靠近分毫,所以即便過了這麼多年,銀絲仙葉也還是沒被採走。

  「聖階靈植皆有靈氣,玄鳥之所以護在銀絲仙葉近旁,或許是為了吸取靈氣,助它修煉。」

  明空低眉順目,長睫上灑落幾縷緋紅朝陽:「它的實力深不可測,恐怕即便我等聯手,也難以取勝。」

  其實大師你只會金剛罩這一招,就算與你聯手,好像也和單打獨鬥沒什麼兩樣。

  賀知洲撓了撓胡亂翹起的頭髮,睡眼惺忪地插話:「那咱們之後怎麼辦,難道要一直待在這兒,等秘境關閉的時候自動把我們送出去?」

  許曳目光複雜地看他一眼:「玄鳥的聽覺和嗅覺異常敏銳,甚至能感受到萬物體內的靈氣,我們現在只要一出去,就會立刻被它逮到。只不過明空小師傅告訴我……」

  明空與他對視一眼,悠悠一笑:「其實有件事,我沒有告訴施主。」

  此話一出,賀知洲就下意識感到不太對勁,凝神聽他繼續道:「小僧靈力有限,這個金剛罩,最多還能支撐兩個時辰。」

  賀知洲吸了口冷氣:「所以說兩個時辰之後,我們就要變成玄鳥的炭烤人肉串了?」

  「如果只需要保護一個人,金剛罩本來可以撐很久。」

  一旁的許曳皺了皺眉:「但明空小師傅將它勻給了我們,對靈力的負荷大幅增加,這才導致堅持不了太多時間。」

  也就是說,明空本有機會獨善其身,卻為了身旁這些未曾謀面的修士們,甘願放棄求生的機會。

  屆時金剛罩破,他的靈力所剩無幾,就算是逃跑,也一定是跑在最後的那個,必定沒有生還的可能性。

  賀知洲原以為這人不過是個不靠譜的小和尚,聽此一言,心頭不由得重重一顫:「這怎麼行!那那那、那你趕快把我們放出去!還真打算演《無人生還》呢?」

  「小僧告訴過施主,殺伐無用,慈悲為懷。我修煉金剛護體神功,本就是為了濟世度人、以御止殺,如今能為諸位搏來一線生機,便已完成了我的『佛道』。」

  明空搖頭微笑:「忍苦捍勞,繁興大用,貴心不移,一往直前履踐將去,生死亦不奈我何。」

  許曳聽得一愣一愣:「小師傅,最後這句話什麼意思啊?」

  明空的微笑僵在臉上。

  明空:「我昨日生食了白菜,味道還不錯。你們餓了嗎?」

  居然直接轉移話題了!這轉移得也太生硬了吧!

  賀知洲算是明白了,這人雖然看上去是個文藝青年,但其實對那些佛學文獻一竅不通。偶爾引經據典,也不過是挑一些記得的句子,實則壓根就不曉得什麼意思。

  三秒鐘之前,那個覺得明空有點小帥的他真傻,真的。

  「這不行。」

  許曳握了握腰間的長劍,眉頭緊鎖:「我已經計畫好了,待會兒金剛罩破,我就搶先衝出去吸引玄鳥的全部注意力,你們趁機逃跑,不必管我。」

  他說罷深吸一口氣,遞給賀知洲一樣東西。

  那居然是張被摺疊著的白紙,最外層龍飛鳳舞寫著幾個大字:遺書第十稿。

  下面還有行同樣像狗爬的小字:

  蘇師姐不要傷心,雖然我死了,但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夜半孤單的時候看看身後,也許能見到我陪伴著你的影子。

  賀知洲:……

  這段話翻譯過來,難道不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老兄你是有多恨這個蘇師姐,臨死前還不忘記給她講鬼故事?

  賀知洲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神情複雜地接過遺書,忽然又聽見明空道:「兩位不必如此悲觀。在順境中修行,永不能成佛,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能否遇見新的機緣。」

  許曳一怔:「機緣?」

  年輕的小和尚抬起長睫,黑眸被朝陽映出瑩亮光彩,倒映出天邊的一道白影:「那不就是了嗎。」

  他身旁的兩名劍修同時抬頭,又在同一時間露出十分驚訝的神情。賀知洲低低喚了一聲:「寧寧!」

  只見不遠處的劍光越來越近,比割裂陰陽昏曉的朝陽更為刺目。

  一個年輕的姑娘從劍上跳下,在看見他們二人時微微一愣:「你們怎麼會在這兒?不是說好了去之前吃魚的河邊匯合嗎?」

  「我不是恐高——」

  不對。

  賀知洲話說一半便陡然停下,條件反射地抬頭望一眼天空。

  玄鳥的嗅覺與感知能力遠超人類,當初他和許曳剛來這裡,就被它發現了蹤跡。

  如今寧寧來得毫無防備,加上此時正值白天……那惡獸一定馬上就會聞風而來。

  許曳顯然和他想到了一塊兒,當即壓低聲音道:「當心!此處盤踞著食人玄鳥,很可能已經發覺了你的蹤跡!」

  寧寧仰起腦袋,環顧天空一圈。

  視線所及之處唯有破曉時混沌的蒼穹,雲朵慢悠悠地走,連風也尚未醒來,四周安靜得猶如時間靜止,哪有絲毫異樣。

  「施主可是帶了珍稀靈植而來?」

  明空並未露出困惑的表情,反而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在看見對方點頭之後,緩聲解釋:「玄鳥嗅覺靈敏、感知力強,之所以能在遠處察覺我們的存在,是因為感受到了每個修士體內的靈氣。」

  他頓了頓,留給呆呆的賀知洲一點思考時間:「而聖階的靈植,會散發比修士更為濃郁的氣息,從而將她自身的那部分全然掩蓋——對於身在遠處的玄鳥來說,這位施主與週遭花草並無不同。」

  賀知洲恍然大悟:「吉利服啊!」

  許曳鬆了口氣:「你怎麼會來這裡?古木林海中如何了?」

  對於受了傷的自己被賀知洲帶走逃跑一事,他心裡十足愧疚。此時見寧寧安然無恙,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來。

  「古木林海的萬年龍血樹遭到魔氣侵蝕,好在已經被裴寂解決了。」

  寧寧長話短說:「但他強行破開識海激發潛能,現在情況非常糟糕。蘇清寒師姐說,這裡的銀絲仙葉能救他。」

  「蘇師姐?」許曳激動得咧嘴笑起來,「你遇上她了?她現在何處?沒有一起來嗎?」

  寧寧搖頭:「她在照顧裴寂。」

  想起古木林海中的情形,寧寧不由眸光微暗。

  當時她的雙眼被魔氣遮擋,只能聽見周圍大作的狂風與龍吟般的劍嘯,四周儘是血海一樣的濃烈鐵鏽味,在眼前魔氣消失的瞬間,耳膜幾乎被一道尖利的哀嚎刺穿。

  隨著哀嚎響起,古木林海中駭人的猩紅逐漸消散,慢慢淡化成熟悉的盈盈淺綠。

  血霧一點點褪去,龍血樹枝幹上的每條褶皺都喇叭裂開,源源不斷的黏稠樹漿將整棵樹染得通紅。張牙舞爪的藤蔓都沒了力氣,被包裹在其間的弟子們紛紛落地。

  而在距離龍血樹近在咫尺的地方,身著黑衣的裴寂垂頭而立,幾乎成了個血人。

  想來他五臟六腑都受了震盪,筋脈亦嚴重受損,之所以能挺直脊背站立,全靠那把插在魔核上的長劍支撐。

  寧寧想不明白,裴寂為什麼要蒙上她的眼睛。

  但據蘇師姐說,萬幸她沒有看見當時的場景,否則一定會連續做上好幾天的噩夢。

  什麼那張樹幹上的臉忽然變成了暴怒的表情啦,什麼整片林子的血霧和藤蔓都一起朝裴寂那邊湧啦,什麼裴寂的眼睛和嘴巴都在流血,表情嚇人得很啦。

  無論如何,這場莫名其妙、和原著完全搭不著邊的異變終於得到瞭解決。但身為解決異變的人,裴寂的情形實在不容樂觀——

  除了嚴重的內傷,他體內的魔氣在那之後猛然上湧,佔據了絕大部分身體。

  正道修士體內都充斥著純淨的靈力,裴寂自然也不例外。

  可偏偏這種靈力與魔氣完全不相容,在身體裡彼此衝突,造成的痛苦無異於血管與骨骼被一點點撕裂砸碎,常人恐怕連一瞬間都無法挺過。

  但裴寂居然咬著牙,臉色蒼白地硬生生在熬,等寧寧小心翼翼靠近他,甚至聲線低啞地微顫著說了句:「別管我,讓開。」

  天曉得能講出這句話,究竟用了他多大的力氣。哪怕是不太友好的句子,也讓人沒辦法生氣。

  寧寧手裡的天心草可解病解毒、蘊養靈獸,對魔氣卻毫無辦法。蘇清寒沉吟片刻後告訴她,要是能找到仙氣天成的銀絲仙葉,或許能逆轉局勢。

  於是經過一番商議,由蘇清寒留在林海中照顧裴寂,而寧寧則獨自前往唱月峰,嘗試找尋銀絲仙葉的蹤跡。

  「若是身懷天心草,擁有一定的隱蔽能力,說不定施主真能拿到銀絲仙葉。」

  明空聽完來龍去脈,頷首笑笑:「為救同門置身此等險境,如果我是山中一隻死去的小鹿,一定會因為這份感人至深的情誼再活過來。」

  賀知洲面無表情地睨他一眼。

  這人不應該是個佛修,應該叫他薛定諤的小鹿,死了又活活了再死,死死生生無窮盡也。

  量子和尚,屬實高端。

  眾人談話間,明空忽然指尖一動,壓低聲音道:「玄鳥快來了,寧施主務必藏好——我這裡有份唱月峰地圖,標註了仙葉的位置,你拿去罷。」

  寧寧點點頭,道謝後接過地圖,閃身至另一邊的樹叢中。

  玄鳥如明空所說翩然而至,見金剛罩仍然存在,有些失望地低哼一聲。

  它原本打算看了就走,不成想似乎察覺到什麼異樣,橘黃色的瞳孔驟然縮起,晃了晃身後火焰般奪目的尾巴。

  然後拿鼻子嗅了嗅空氣,爪子往右邊緩緩一挪。

  正是寧寧躲藏的方向。

  他們這群人自身難保,要是寧寧被這隻鳥發現,絕對直接玩完。賀知洲一顆心提到了嗓子口,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對了。

  因為給了別人兩片葉子,所以寧寧的那份天心草……只有一半啊!

  葉子只剩下兩片,氣息自然也就大不如前,無法將她的靈氣全部掩蓋。眼看玄鳥緩緩朝她所在的樹叢踱步而去,賀知洲深吸一口氣,大喊一聲:「等一下!」

  玄鳥冷冷扭頭瞥他,不過轉瞬間的功夫,便又別開目光,繼續向前。

  對於它這種實力超絕的靈獸而言,普通金丹期修士和地上的小花小草沒什麼區別。要是有人走在道上時被野花碰了腳踝,一定也是懶得理會的。

  賀知洲一個頭兩個大,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乾脆狠下心來豁出去,直接加大音量喊:

  「別走!其實我乃玄虛劍派……那個、那個天羨子!」

  見玄鳥腳步微頓,賀知洲趕緊乘勝追擊:「我在仙魔大戰中受了傷修為大損,現在我痊癒大半,將靈力恢復就可以統治修仙界。只要你不動我們,我就給你記一個大功,來日賞你無數奇珍異寶!」

  玄鏡外的天羨子被桂花糕直接噎住,翻著白眼咳。

  這番言論實在驚世駭俗,玄鳥沒聽說過「我,秦始皇,打錢」的套路,聞言垂下腦袋,細細將賀知洲打量一番。

  它雖然身處秘境,卻也聽聞過天羨子的大名和事蹟。眼前的少年雖然氣質與他極像,但畢竟沒有十足把握,很快冷笑道:「黃口小兒,有何證據?」

  賀知洲想了想,拿出自己用補丁補補丁的包袱:「這是我的包裹,用了五年。」

  又掀開衣擺,本應該是腰帶的地方,赫然圈著根光溜溜的樹藤:「這是我的腰帶,用了半年。」

  最後把包打開,裡面居然歪歪扭扭地繡了幾個大字:「撐住,別窮死了。」

  玄鏡外的曲妃卿第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隨即周圍哈哈聲大起,滿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胡鬧!這是我嗎!」

  天羨子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是這種形象嗎?」

  他義憤填膺,沒想到秘境裡的玄鳥雙目渾圓,竟用了十分驚訝的語氣:「你真是天羨子!」

  天羨子:……

  玄鳥還在兀自驚訝,賀知洲與藏在樹叢裡的寧寧交流了個眼神,暗示她趕緊趁機去找仙葉,由自己拖延時間。小姑娘在一瞬遲疑後點點頭,很快沒了蹤影。

  來到異世這麼久,賀知洲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曾經是個演員。

  還是非常喜歡給自己加戲的演員,由於長相突出,接到的全是愛情戲。

  他同時也明白,能在瞬間吸引女人注意力的,一定也是愛情戲。

  他蟄伏了這麼久,終於有機會展示一下,什麼叫做專業特長,什麼叫做二十一世紀的智慧。

  寧寧,你放心去吧!這隻鳥必不可能從此地離開!

  「我此番來,本是為了找尋仙靈藥草,治療舊疾。萬萬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你。」

  賀知洲傳音入密,讓明空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金剛罩,忍著雙腿的顫抖一步步往前:「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需要嗎?不需要嗎?需要嗎?」

  這是《大話西遊》。

  劇情太過匪夷所思,玄鳥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茫然。

  然而賀知洲還在繼續向它靠近:「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裡,遇到你。」

  這是《戀戀筆記本》。

  「你清醒一點。」

  玄鳥總算被他穩住,停下了正欲離開的腳步:「你是人我是妖,人妖殊途。」

  賀知洲低笑一聲,醇厚如酒的嗓音顯得格外誘人。

  玄鏡內外,所有人都聽見他說:「要是我天羨子,就好這一口呢?」

  終於又有人沒忍住,笑聲跟公雞打鳴似的。

  天羨子硬了。

  拳頭硬了。

  言語之間,玄鳥眸光微動,輕輕搧動翅膀。

  一陣疾風過後,原本碩大的鳥身竟倏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著紅衣、姿容豔麗的年輕女子。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天羨長老竟是如此,真是個漂亮的男孩子。」

  她笑得漫不經心,伸出右手食指,挑起賀知洲白淨的下巴:「我獨身多年,偏偏又喜歡小孩。這幾天正想要個新孩子……既然天羨長老也有心,不如咱倆來試試?」

  真好,賀知洲想,他目前還是個漂亮男孩。

  希望最後別陰溝翻船,變成一具漂亮男骸。

  「想要個孩子?」

  眼看女人越來越近,賀知洲的笑越來越僵,心中警報狂響。但秉承著《演員的自我修養》,還是堅持繼續念台詞:「這個很好實現啊!要不然……我現在就滿足你的願望?」

  這回連玄鳥都愣了一下:「現在?」

  「現在?!」

  一個被賀知洲吵醒的媚修聽得面如菜色,心裡對這位名揚五湖四海的男人多了一絲顫抖的敬畏。

  他是造了什麼孽啊。

  一醒過來,就看到玄虛劍派的賀知洲對著大鳥深情告白,如今竟然還要——

  蒼天,玄虛劍派弟子為何那樣?

  其餘人驚嚇連連,只有許曳欲言又止,皺了皺眉。

  從賀知洲說自己是天羨長老時,他就想問了——

  玄鏡是今年加設的新器物,賀師兄他、他不會不知道,長老們會通過玄鏡監視秘境裡的情形吧?!

  玄鏡外,已有女修面色通紅地別開視線:「不愧是玄虛劍派,果真數一數二。」

  也有人目瞪口呆:「為了拖延時間,竟不惜做出此等壯舉,真是非常人所能及也!在下佩服,佩服!」

  片刻之後,沒有人再說話。

  鏡裡鏡外數十雙眼睛,一起目光複雜地盯著逐漸靠近的一人一妖。

  他們看見賀知洲一把將紅衣女人抱住。

  然後「哇」地張開嘴,嗓子尖得能戳氣球:「娘!」

  頓了頓,聲音更大:「羨羨餓,羨羨想吃飯飯。嚶。」

  玄鳥:……

  玄鳥的表情已經不能用「詭異」來形容了,如果非要描述,應該是「五彩斑斕的黑」。

  天羨子:……

  天羨子的表情,讓人想起他當年被騙走十萬靈石,窮到啃西瓜皮南瓜皮橘子皮的時候。

  「天羨長老。」

  曲妃卿笑得人快沒了,趴在椅子扶手上直抽抽:「你們玄虛劍派的人,戲可以和你們的錢一樣少點嗎?」

  她話語未落,又聽見旁人道:「你們快看,玄鳥直接化成鳥身飛走了!」

  「這……莫非是賀小道友憑藉著獨一無二的天賦,竟把一隻高階靈獸給噁心跑了?」

  「看來這鳥也不愛吃油炸食品。嘖嘖。」

  「等等。」

  唯有流明山掌門人何效臣斂了神色,身子稍稍前傾一些,試圖把玄鏡裡的畫面看得更清楚:「看玄鳥的軌跡,應該是打算去仙葉那邊吧?那豈不是……和寧寧直接撞上了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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