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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武記】傾世寵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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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1 00:23:19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相見

    「什麼趙家父女?——是你姑父和小表妹!」二爺謝東鳴橫了謝東籬一眼,「沒大沒小!」

    謝東籬不置可否地垂下眼眸,看都沒看謝東鳴。——不用他自己說話,兩個嫂子已經一起說謝東鳴。

    「東鳴,你這話就過了。我們東籬什麼時候沒大沒小了?——你雖然是哥哥,我也要說句公道話,他比你守禮的多。」大嫂陸瑞蘭毫不客氣說道,端著架子,脖子一擰,柳眉倒豎,擺出了長嫂的氣勢。

    謝東鳴的妻子寧舒眉也說自己的丈夫,「你這話趁早給我收起來!姑父表妹的你叫得這麼親熱,還說我們東籬,你是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謝東鳴這人最怕的就是這個出身萬寧侯府的妻子,聞言立刻塌了氣勢,陪笑道:「我是說著玩的,東籬哦,是吧?」

    謝東籬唇角微抿,帶著淡淡笑意說道:「二哥,我親自去一趟興州吧,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至於姑父和小表妹,就托付給您了。」說著還拱了拱手。

    話一說完,寧舒眉就對謝東鳴擰起眉頭,目光不善地看著他。

    謝東鳴一拍桌子,「東籬你這小子,故意給我挖坑是吧!——做什麼要托付給我?!你當大哥大嫂是白做的?!」

    「二弟,你這就不厚道了。大哥大嫂當然不白做,所以我們事情很多。姑父和小表妹,你確實要好好招待。特別是小表妹,當年她出生的時候,你代表我們全家還親自去過一趟興州趙家。——就交給你了!」大嫂陸瑞蘭當場拍板。

    謝東鳴簡直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對淺笑的謝東籬道:「東籬,二哥沒說什麼吧?這是怎麼回事?我弄不懂了……」

    「你弄不懂?你為了一個還沒見過面的小表妹說自己的親弟弟……就這還不懂,我看你的年紀活到狗身上了。」大哥謝東義趁機落井下石,調侃謝東鳴。

    謝東鳴忙擺手:「怕了你們了!好了,你們饒了我吧!以後再不敢挑五弟的刺了,行吧?五弟,你不是要二哥向你打躬作揖吧?」

    「當然不用。」謝東籬臉色如常,波瀾不驚地道:「趙家父女可以接過來。反正姑母和趙家人我都沒見過,你們先招待,我馬上去興州。」說著起身,對屋裡的哥哥嫂子拱一拱手,「走了。」

    「這麼急?」陸瑞蘭起身追了兩步,「五弟,你不見見他們再去?」

    「等我回來再見吧,也不急在一時。」謝東籬頭也不回地說道,大步走出正院上房,回自己的院子,命小廝阿順給他收拾東西去了。

    下午時分,謝東籬帶著阿順前腳剛出了謝家,趙家父女就後腳進了謝府。

    「東義!東鳴!」那趙老爹一進屋子,就看見坐在上首的謝東義,和坐在他下方的謝東鳴,忙打了聲招呼,「十幾年不見了,你們倆還是那副樣子。」

    謝東義和謝東鳴忙站了起來。

    陸瑞蘭和寧舒眉跟著也站了起來。

    「姑父這麼多年,也沒有怎麼變啊。」謝東義感慨說道,就是老了些,兩鬢都斑白了。

    當初興州趙家的嫡長房嫡長孫趙俊興,可是響噹噹又有才又有貌的大才子,不然也娶不到大丞相的嫡親妹妹為原配正室了。

    趙瑾琦跟在她爹趙俊興身後,好奇地打量謝家的這些人。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大表哥謝東義身材高大魁梧,鼻高頤方,丹鳳眼,舉止豪爽,一看就是武將。

    二表哥謝東鳴身材瘦高,面容俊逸,也是丹鳳眼,舉止要比大表哥稍微文雅一些,但也比一般的才子要粗狂多了。

    大表嫂陸瑞蘭倒是一臉溫柔端莊的樣兒,雙眸神采奕奕,一看就是個精明人。

    二表嫂寧舒眉聽說是出身萬寧侯府,將門之女,走路都是虎虎生風的,生得樣貌倒是秀氣得緊,細眉細眼,說話帶笑,看上去倒是好相處。

    陸瑞蘭一直沒有說話,也在含笑打量這父女倆。

    姑父趙俊興確實跟她記憶中的樣子差不多。

    小表妹沒有見過,但是生得跟姑母謝嫦年輕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有了這兩樣擔保,趙家父女應該就是他們的親戚了。

    陸瑞蘭和寧舒眉走上前,對趙俊興行禮道:「姑父辛苦了。」

    趙俊興眼圈都紅了,哽咽著道:「兩位侄媳婦,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們父女無處可去,趙家都沒人了,只好投奔你們……」

    「姑父快別這麼說。但是有我們謝家一口飯,就不少你們父女一雙筷子。」謝東義忙拍胸脯打包票。

    陸瑞蘭微微笑道:「姑父別這麼說。除了我們,還有二叔、三叔家呢。按說我們是晚輩,不敢越過二叔、三叔的次序。所以這個過場還是要走的。等過幾天,東籬回來了,我們請二叔、三叔他們過來一起吃飯,看看他們怎麼說。」

    趙俊興一怔,道:「老二、老三他們如今不跟你們住一起嗎?」

    當年謝家老一輩是兄弟三個,再加一個妹妹。

    謝東義忙道:「我爹在的時候分的家。二叔、三叔他們住西南城和義坊,離這裡不遠。」

    趙俊興一聽,就知道謝家二房和三房過的日子大大不如三房。

    中州大陸上三個國家北齊、東元和南鄭的京城,講究的都是「東富西貴、南貧北賤」。

    西南、西北、東南、東北這些方向的地段,都是處於富貴貧賤中間的位置。

    一般人家住西南城已經很不錯了,但是對於謝家人來說,住在西南城就比較掉價了。

    謝家以前的老宅是東城,就是後來賣給了司徒家的那所宅子,可見謝家以前還是很富有的。

    後來謝復做了大丞相,一家大小就搬到西城的謝家大宅來了。

    只可惜謝復死了之後,謝家就逐漸衰敗下來。

    若不是有陸瑞蘭和寧舒眉這兩個有家世的兒媳婦頂著,謝家早就被人從東城擠出去了。

    趙俊興知道他的二舅哥和三舅哥肯定是不願意收留他們父女的,但是他們確實是謝東義他們的長輩,所以這個過場是一定要走的,不然以後說起來,就是謝東義他們不知禮,越過長輩自作主張,便笑著點頭,道:「如果不麻煩的話,當然要見一見二舅哥和三舅哥的。」

    趙瑾琦走上前,對謝家人團團行禮,「大表哥、大表嫂,二表哥、二表嫂。」說完頓了頓,好奇問道:「五表哥呢?我以前在家盡聽娘誇五表哥了,怎麼今天不在家嗎?」

    陸瑞蘭打著哈哈道:「你五表哥有事出遠門去了,過幾天才回來呢。沒事,既然來了就好好住下。快過年了,你想添什麼衣裳,都跟大表嫂說。」說著,又把自己和二房的孩子們叫了過來,對他們道:「這是你們的姑祖父和小表姑。」

    謝家大房四個孩子,三房三個孩子,一共七個,一起走過來給趙俊興和趙瑾琦躬身行禮,叫他們:「姑祖父、小表姑。」

    「免禮免禮。」趙俊興忙抬手道,「可惜我們遭了災,隻身趕來京城投親,沒有見面禮,讓你們見笑了。」

    「姑祖父說哪裡話。您和小表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大房的嫡長子謝同運忙說道,很是有禮。

    陸瑞蘭笑道:「是呢,同運說得對。你們先下去吧。晚上大家一起吃晚飯,給你們姑祖父和表姑姑接風」

    趙俊興和趙瑾琦便安心在謝家住下。

    ……

    時光倏倏,很快十幾天過去了。

    司徒盈袖在雷州帶著司徒晨磊到處玩耍,並沒有每天關在房裡不問世事。

    這一天,她又帶著司徒晨磊來到他們司徒家曬鹽的那片海邊灘涂,站在灘涂附近的小山上,司徒盈袖指著那片海域,笑著對司徒晨磊道:「小磊,你看那邊海上有什麼不同嗎?」

    他們每天都來,其實就算有不同,如果不是知道端倪的人,根本就看不出來。

    不料司徒晨磊踮起腳,眺望著遠方,認真地道:「那座小島越來越小了。」

    何止越來越小,簡直是快沉到水下去了……

    司徒盈袖拊掌大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糯米小牙,「想不到小磊這樣厲害!」

    她的笑聲在海天中飄蕩,海藻般的長髮只鬆鬆挽在腦後,在海風飛揚。

    這笑聲順著海風一直送到了那座快要沉沒的小島上。

    「誰?誰在笑!」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子跳著腳在島礁上發脾氣,「再笑!我挖了他的眼睛!剁了他的舌頭!」

    「少幫主,不是我們……」他身後幾個矮胖的男子畏畏縮縮說道。

    「知道不是你們!」那少幫主回頭怒斥他們,「我又不是聾子,難道聽不出是女人的聲音?!」

    海上的陽光下,這少幫主金棕色的肌膚光澤閃閃,濃眉大眼,模樣兒很是端正,但是一臉怒氣沖沖的樣子,讓人不敢直視。

    「你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島,怎麼一天天往下沉?!這樣下去,我還怎麼燒鳥糞?!那邊司徒家搞什麼鬼!居然一直不理我們!」少幫主又氣又怒,一腳踹飛了一塊礁石。

    撲通!

    那礁石遠遠地飛出,在空中畫了個拋物線,穩穩地落入海底。

    他的手下互相看了看,推了一個會說話的人出來,對那少幫主道:「少幫主,其實,司徒家不過是一介商人。他們要軟的不吃,咱們就來硬的!何必跟他們玩這些花招?!」

    少幫主怒視他一眼,揮舞著手臂道:「你什麼意思?!我說了,我們是鹽幫,不是黑幫!就知道打打殺殺!難道你們不想做正當生意?!」

    「我們想啊!但是也要別人肯給我們做啊!」那手下哀嚎一聲,「您看,我們兩淮鹽幫的鹽田太少,掙得錢哪裡夠養活那麼多人?——所以偶爾也打打家,劫劫社,都是混口飯吃而已。」

    「我就不信,我少鹽不能領著兩淮鹽幫的三千兄弟走上正道!」那少幫主極有氣勢地朝空中揮了揮胳膊,「回去再想法子!」說著,他跳上島礁附近的小蓬船,回到近岸。

    司徒盈袖這幾天一直在觀察這個兩淮鹽幫的少主,今日聽他一席話,心裡有了主意。

    「來人,給兩淮鹽幫的少鹽幫主送封信去,請他去雷州的鳳點頭酒樓赴宴。」司徒盈袖吩咐道。

    「是,大小姐。」

    ……

    少鹽接到司徒盈袖的請帖,很是豪氣地將那帖子扔到一旁,趾高氣昂地道:「怎麼了?怕了?呵呵,等幾天再說吧!」

    但是他沒能「等幾天」,一個晚上過去,他那座島礁終於全部沉入水底。

    司徒盈袖得到消息,雙掌一闔,笑道:「棘冠海星真是好樣的!」

    花了半個月時間,終於把這島礁吃「塌」了!

    ……

    「少幫主!少幫主!那島礁……島礁……全部沉入水底了!」鹽幫的幫眾屁滾尿流地衝到少鹽的臥房裡回報。

    少鹽剛剛起身,聞言立刻衝了出去,跑到海邊。

    舉目望去,只見一片煙波浩渺,海面開闊,一望無垠。

    正是清晨日初時分,海上波光粼粼,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照得深藍的海面上如萬千金蛇狂舞。

    這麼美的景致,卻讓少鹽毫無觀賞之心。

    他緊皺著眉頭,等不及幫眾把小船撐過來,就一個猛子扎進水裡,往島礁那邊游過去。

    游到近前,他看見了那島礁被無數帶刺的海星圍得嚴嚴實實。

    「……海星?」少鹽游回岸邊,問自己的手下,「海星有什麼用?為什麼我們的島礁附近多了那麼多海星?」

    「海星?!是不是棘冠海星?如果是的話,那屬下明白了,棘冠海星專吃珊瑚。咱們的島礁,就是被它們給吃了!」

    「真是狡猾!」少鹽氣得一拳砸在礁石上,「司徒家怎麼會想出這樣刁鑽的主意!」

    「……少幫主,司徒家不是請您去鳳點頭酒樓赴宴嗎?您不如去一去,看看他們怎麼說吧……」一個幫眾猶豫著勸道。

    少鹽長歎一聲,從海水裡站起來,道:「去,怎麼不去。不去不行啊……」

    ……

    「大小姐,兩淮鹽幫的少幫主同意赴宴了。」

    司徒盈袖點點頭,「記得給我多拿些酒,放到鳳點頭的包間。」

    今日她就要和兩淮鹽幫談一樁買賣。

    一旦事成,呂大掌櫃勢必對她刮目相看,應該會提前兩年讓她進入司徒家的生意圈,方便她早些尋找到那個讓她如芒刺在背的幕後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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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1 00:23:37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真言

    雷州鳳點頭酒樓面海臨風,簷角上翻如同鐵刺彎鉤,向著藍天斜斜飛舉。

    很少人知道,這酒樓,也是司徒家的產業。

    司徒盈袖坐在二樓雅間的屏風後面,清點著面前的酒罈。

    都是上好的白酒。

    第一層兩個酒罈,蓮花白清澈無暇,綠蔭陳綠意盈盈,倒入酒樽,一白一綠,看上去就清爽養眼,而且殺毒祛濕。上好的蓮花白和綠蔭陳是可以當藥酒用的。

    第二層有三個酒罈,一壇杏花村的汾酒,一壇鳳翔府的鳳酒,還有一壇竹瀘大曲,比蓮花白和綠蔭陳又高上一等,不管是味道,還是度數,都不是蓮花白和綠蔭陳可以比的。

    最後一層只有一個酒罈。這酒罈特別小巧精緻,只有拳頭大小。

    不說裡面的酒,光看那如黑玉一般帶著暗啞螢光的酒罈,就知道不是凡品。

    裡面裝的酒,確實不是凡品,而是大名鼎鼎的茅台!

    中州大陸最好的白酒就是茅台,而唯一正宗的茅台,只有南鄭國才有。

    釀酒最重要的是水質。

    南鄭國的茅台村附近有一條小河汊子,水質好得不得了,河水晶瑩,入口清香醇厚,讓一個走南闖北的商人偶爾發現了,如獲至寶,在那裡起了釀酒坊。

    司徒家是東元國最大的鹽商,跟他們家合作生意的商人也很多。

    那位在南鄭國釀酒的商人就是之一。

    司徒家的茅台酒,都是這位商人送給他們的。

    司徒盈袖知道她爹無論去哪裡,都會帶著一小壇茅台酒自斟自飲。

    這一小壇茅台酒,司徒盈袖就是通過呂大掌櫃,從她爹那裡取來的。

    司徒健仁十分不情願,但是在呂大掌櫃的勸說下,還是拿了出來。

    「……姑娘家拿酒做什麼?」司徒健仁輕哼道,「不務正業!」

    司徒盈袖當沒聽見。

    現在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六罈酒,司徒盈袖微微地笑了。

    酒後吐真言。

    生意場上怎麼能少得了酒呢?

    少鹽,就看你這位少幫主的酒量如何了……

    ……

    少鹽在一胖一瘦兩個隨從的護送下,來到鳳點頭酒樓,被酒保迎到二樓雅間。

    推開雅間的大門,少鹽四處看了看。

    觸目就是四面牆壁上掛著四幅清雅的字畫。

    看上去是一幅幅梅蘭竹菊的水墨畫,但是再仔細看,卻也是一個個草書般的大字,確實獨具匠心。

    字畫下面的牆邊擺著漆了清漆的籐竹扶手椅,屋子中間則是一個紫檀木圓桌,上面放著四碟小菜,有薯粉炸玉米粒,油炸花生米,粿粉炸小銀魚,還有炸肉圓子。——居然都是少鹽平時最愛吃的下酒菜……

    少鹽見狀,先嚥了一口口水,對這司徒家的人,已經好感大增。

    他拱了拱手,對著屋角的屏風道:「少鹽拜上。請問是司徒老爺嗎?」

    司徒盈袖咳嗽一聲,在呂大掌櫃的陪同下,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笑著對少鹽點點頭,「少幫主。」

    少鹽眨了眨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看上去應該只有十一二歲,但是個子比較高,而且眸光恬淡,面容沉靜,比他家裡那些十一二歲的妹妹們要沉穩許多。

    「……這位是?」少鹽看向那小姑娘身邊的男人。

    那人正是呂大掌櫃。

    他笑著對少鹽拱手回禮,道:「這是我們司徒家的大小姐。」

    「見過大小姐。」少鹽只好又躬身行禮。

    呂大掌櫃笑著對少鹽的兩個隨從道:「兩位勞累了,不如跟我去隔壁吃酒?那裡預備了上等席面,十兩銀子一席呢。」

    胖瘦兩隨從立刻看向少鹽,目光中都是企盼。

    少鹽無語地點點頭,做了個讓他們自便的手勢。

    那兩個隨從忙跟呂大掌櫃去隔壁吃酒。

    呂大掌櫃走的時候,將雅間的門輕輕帶上,對司徒盈袖和少鹽道:「兩位慢聊。」

    「少幫主請坐。」司徒盈袖招呼少鹽在桌前坐下,自己去屏風後面,先把蓮花白和綠蔭陳拿了出來,問少鹽:「少幫主可能喝酒?」

    少鹽凜然說道:「有正事的時候,我從不喝酒。」

    「那太可惜了。」司徒盈袖點點頭,順手將酒罈的塞子拔了,把酒罈放到少鹽手邊,自己在他對面坐下。

    一股酒香頓時熏得少鹽快醉了。

    他暈頭暈腦地坐下,伸手夾了炸肉圓子吃了,一邊問司徒盈袖:「司徒大小姐找我少鹽有什麼事嗎?」

    司徒盈袖笑道:「我倒是想問少幫主這是做什麼?我們司徒家在雷州曬鹽,曬了十幾年了,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少幫主這種事。」

    「我是想做正當生意!」少鹽將筷子往桌上一拍,惱道:「我可沒來橫的!」

    「……正當生意?」司徒盈袖搖了搖頭,「做正當生意,是要正正當當跟人一爭高下。你故意在我們家鹽田附近燒鳥糞熏鹽田,破壞鹽田的出產,可是君子所為?」

    海鹽鹽田的出產都要經歷兩道工序,先曬、後蒸,對地勢、風向、氣候有很大的要求。

    司徒家擁有整個東元國最好的曬鹽的地方,所以司徒家出產的鹽沒有苦味,行銷天下。

    少鹽這樣一鬧,將司徒家鹽田出產的品質直接打了七折,不再是以前無雜質、無苦味的上等鹽了。

    少鹽漲紅了臉,將脖子一梗,嘴硬道:「我又沒有派人去搶你們的店,燒你們的房子,劫你們的商隊!——只是燒點鳥糞,讓你們讓塊地方出來而已!」

    司徒盈袖聽了只想撫額。

    果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在他們正經商人看來絕對不會做的事,在少鹽看來,已經是法外施恩,網開一面的正當行徑了……

    「……少幫主,我跟你說實話,你這樣做,已經為做正當生意的人不齒。我知道你的志向,是想引領鹽幫走正道,這確實是好志向……」司徒盈袖循循善誘,一邊悄悄把酒罈又往少鹽手邊推了推。

    少鹽一邊說話,一個不察,習慣性地撈起右手邊的酒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氣喝下,先讚一聲「好酒!」,然後就打開了話匣子。

    「司徒大小姐,你是從小含著銀調羹出生的人,當然不明白我們這些人了……真是為了一文錢,就可以拔刀的人。以前鹽幫的兄弟都是苦哈哈,後來大家在我爹的帶領下,建了鹽幫,守望相助,日子過得比以前好些了。但是人心都是不足的,好了還要更好。」

    「嗯。」司徒盈袖凝神靜聽,眼看那兩小罈酒都被喝盡了,又悄悄去把杏花村的汾酒和鳳翔府的鳳酒拿了過來。

    一拔開壇塞,濃郁的酒香立刻充溢了少鹽的鼻間。

    不用司徒盈袖招呼,少鹽自己伸手拿了鳳酒過來,給自己滿上。

    喝得越多,他的話就越多。

    「……司徒大小姐,不瞞您說,自從我爹過世之後,鹽幫的那些叔叔伯伯都不服我。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偷偷私下裡串聯,想整垮我,其實我都知道。我拉著人到雷州,說要搶全東元國最好的鹽田,就是為了讓幫裡的兄弟不被他們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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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撞見

    「……有夢想總是好的。」司徒盈袖點點頭,不動聲色的將少鹽喝空了的鳳酒的酒罈拿走,把半滿的汾酒罈子又推近了些。

    少鹽說著說著,眼淚都流了下來,「……我想帶鹽幫走正道,還想回去娶妻生子。我爹在世的時候給我定的親,可是我現在沒臉回去娶她……嗚嗚……」

    司徒盈袖靜靜地在旁邊坐著,托腮沉思,聽少鹽盡情傾吐他心中的積鬱,一直到他酩酊大醉,司徒盈袖才起身喚人進來。

    「在這裡看著少幫主,等他醒了,就送他回去。我先走了。」司徒盈袖披上斗篷離去。

    第二天,少鹽醒來,對昨日的情形十分懊惱,去找司徒盈袖,「司徒大小姐,你太不厚道了,居然灌醉我!」

    司徒盈袖抿嘴笑,偏了頭,下頜微揚,道:「那少幫主想不想跟我合作,好早些回去娶你的未婚妻阿念呢?」

    少鹽瞠目結舌:「……這你也知道!」說著,他往嘴上狠命抽了一巴掌,「怪你多嘴!」

    「少幫主,我說真的。」司徒盈袖收了笑容,正色說道,「若不是知道你有心帶鹽幫走正道,我也懶得管。反正過幾年,你們鹽幫肯定是混不下去了。」

    「這你都知道?」少鹽張大嘴,「你能掐會算?」

    「對,我就是能掐會算。」司徒盈袖靈機一動,索性就裝自己會算命。——從現在到十年後的情形,她確實能說個八九不離十。

    「那司徒大小姐有什麼提議?」少鹽摸了摸下頜,深思問道。

    司徒盈袖招手讓他坐下,道:「實話跟你說,鹽田這一塊,我們司徒家是不可能讓出來的。我們司徒家背後的人,我想你也知道了。他們就算看不上我爹,但是不會看不上我。若是我去求助,你說你能有幾分勝算?」

    少鹽以前威脅司徒健仁,是試探沈家和長興侯府的意思。

    只要沈家和長興侯府不出面,他就可以從司徒健仁那裡割塊肉下來,同時還能震懾幫中那些元老。

    可是現在司徒盈袖出面了,少鹽知道他已經沒有勝算了。

    沈家是司徒盈袖的外祖家,長興侯府是她婆家。

    於情於理,這兩家都不會不管司徒盈袖。

    少鹽打的主意行不通,那麼,鹽幫那些叔叔伯伯,肯定是不會放過他。

    趁機發難,將他轟下幫主的位置,甚至惹來殺身之禍都是有可能的。

    畢竟鹽幫是少鹽的爹一手創立。如果奪少鹽的位置,就是要抹殺鹽幫的開幫之主,下面的幫眾是不會答應的。

    那些人要奪位,不得不顧忌下面幫眾的感受。

    所以將少鹽做掉,然後打個報仇的幌子,就很容易鳩佔鵲巢了。

    少鹽想明白這一點,氣勢一下子沒了,他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道:「……大小姐您請說,我聽著。」

    除了跟司徒家合作,他似乎已經無路可走了。

    「我的意思很簡單。你們幫裡不是那些叔叔伯伯不肯聽你的嗎?你就索性挑明了,改弦更張。」司徒盈袖拿出她昨夜寫好的契紙。

    「改弦更張?」

    「對。少幫主,我實話跟你說,有筆生意,比鹽幫還要收益大。你想不想做?」

    「只要司徒大小姐提攜!」

    司徒盈袖便壓低聲音道:「……你有沒有想過做漕幫生意?」

    漕幫,便是在江河湖海上跑運輸的幫派。

    中州大陸目前還沒有漕幫,只有各地小打小鬧的一些零星船隊。

    「漕幫?」少鹽的眉頭擰了起來,「沒有聽說過……」

    「這麼說吧,如果你能從鹽幫中拉一批人出來,另組漕幫,我擔保,司徒家生意五成的運輸,都給你們漕幫,如何?」司徒盈袖大著膽子拋出誘餌。

    對於他們這些鹽商來說,最大的對頭就是鹽幫。

    鹽幫做事,亦黑亦白,跟他們這些做正當生意的人不一樣。

    少鹽這個少幫主想帶領鹽幫走正道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不可能成功。

    因為他一沒有資歷服眾,二沒有殺伐決斷的手段和決心,來平復幫內的不和諧聲音。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乾脆瓦解分化鹽幫。

    只要鹽幫少一半人,對司徒家這樣的大商家來說,就已經不足為懼了。

    少鹽聽了怦然心動,但是又不敢相信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狐疑問道:「當真?五成生意給我們漕幫?」

    兩淮鹽幫有自己的船隊,也不缺打手和縴夫。

    所以如果鹽幫改漕幫,又有充足的生意可做,確實比在黑白間遊走,販賣私鹽要強多了。

    「當然不是白給。」司徒盈袖將契紙推了過去,「我們司徒家要入股漕幫。你簽字畫押,將漕幫四成股份給我們司徒家,你佔六成,咱們就一起合作這樁大買賣。」

    這契紙也是經呂大掌櫃過目了的。

    司徒盈袖上一世雖然有經驗,但是這一世,還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表現得太過超出常理是不行的,因此司徒盈袖將呂大掌櫃抬出來,幫她在前面做擋箭牌。

    少鹽手裡摩挲著契紙,眼神猶豫不定,不知道該不該畫押。

    「……你沒得選。你不肯簽,我去找別人。當時候扶起一個漕幫,你可別眼紅。」司徒盈袖淡淡說道,手裡用勁,將那契紙要拖回來。

    少鹽心一橫,「我簽!」

    其實最主要的,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不跟司徒家合作,他回去不是死,就是亡命天涯,那些人不會放過他的。

    合作的話,只是分司徒家一點好處,他不信司徒家會真的派人去跟他們跑船。

    「痛快!」司徒盈袖拊掌讚道,「做大生意,就要眼光准,動念快,出手狠。少幫主還是有幾分做生意的才幹的。確實應該走正道,打打殺殺不適合你。」

    少鹽笑了笑,道:「我可以畫押,但是你們司徒家不能干涉我漕幫的運作。」

    「不干涉,不干涉。」司徒盈袖滿臉笑容地看著少鹽在契紙上按下手印,「……我只派個賬房去漕幫就行了。」

    少鹽抬起頭,怒目而視:「賬房?難道我們鹽幫還缺賬房?!」這不是干涉是什麼?!

    「鹽幫不缺,漕幫缺。」司徒盈袖笑容微斂,淡然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們鹽幫的賬房肯定是你哪些叔叔伯伯一夥的,你又放心拉他們過去,在你漕幫做釘子嗎?」

    少鹽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起身,在屋裡走幾圈,煩躁地甩了甩了胳膊,道:「是,你沒猜錯。鹽幫的賬房都是我爹那時候請的……」跟他這個少幫主一點交情都沒有。

    「你好好想想。」司徒盈袖收起契紙,「這契紙已經簽了,如果你毀約,先賠銀子。」

    「奸商!」少鹽回頭,抱著胳膊憤怒說道。

    「少年人,跟我鬥,你還差點火候。」司徒盈袖笑瞇瞇地跟著起身,在心裡暗道,這就奸商?姐當初鬥過的奸商可以從京城排到北齊了……

    「你比我還小呢,充什麼大頭蒜!」少鹽一腳踹飛一張杌子,「不過你說得對,我確實需要賬房。行,就用你們司徒家的賬房。什麼時候給我派人?」

    「這些,我們司徒家的掌櫃自會跟你接洽。」司徒盈袖微微一笑,「我還有個要求,我們司徒家在你們漕幫入股的事,必須保密,不能讓人知曉,你能做到嗎?」

    「啊?真的啊!」少鹽簡直喜出望外,連連拱手道:「當然能!當然能!只要你們自己不說出去,我吃飽撐的拆自己的台?!」

    跟人合股,哪有自己獨資來得爽利?!

    就算是表面上的獨資,也比大張旗鼓的合股要好。

    司徒盈袖也明白這個道理,當然,她有別的考慮。

    漕幫是她收服的,也是她的暗手。

    從前世的死,到重生之後一路行來的險境,司徒盈袖已經知道,她的對手,強大得不可思議。

    所以她的反擊,也必須不斷強大,但不能為人所知。

    ……

    司徒健仁帶著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進了臘月。

    天氣冷了起來,呵氣成霜。

    但是京城的街道上,依然充滿著熱火朝天的過年的氣息。

    東元國四州八郡的人都有來京城採辦年貨的傳統。

    北齊的皮貨首飾,精米白面,南鄭的藥材名酒,貴木傢俬,東元的錦緞軟綢,細鹽如雪,還有天南地北的小吃名點,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

    他們的大車拐了個彎,從一座式樣古怪的高腳竹樓的宅院旁經過。

    司徒盈袖從車窗裡看見了,知道這是南鄭館,就是南鄭國質子二皇子鄭昊住的地兒。

    南鄭國的房子大部分就是這個樣子。

    得得!得得!

    幾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騎著馬從他們大車旁經過,往前跑去。

    司徒家的大車從岔道拐嚮往東去的大街,再走一段,就到司徒府了。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陳舊,但是貌美如花的少女挎著竹籃低頭走過。

    「小心!」道旁傳來一聲驚呼,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衝了出來,一把拽住那個姑娘,往道邊一扯。

    「吁——!」只見剛才那些鮮衣怒馬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從小道上折了過來,趕緊勒住韁繩,那高高揚起的馬腿才沒有踩到那姑娘頭上。

    「臭娘們!怎麼走路的這是!」那幾個少年怒罵一聲,又往馬上抽了一鞭,狂奔而去。

    「姑娘,你沒事吧?」那男子關切地問縮在他身邊的姑娘。

    那姑娘驚喜抬頭,但是看了一眼那男子的樣貌,很是失望地道:「我沒事。」又柳眉倒豎,毫不容情地道:「你拉拉扯扯做什麼?」

    那男子一愣,下意識放了手,往後退了一步。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武狀元救了張副相家的三小姐,人家三小姐連文狀元未婚夫都不要了,也要以身相許。可是田兄你呢?饒是救了人家,還被人家嫌棄!——我看,你也去考武狀元吧。三年之後,你不比那余順豪差!」那男子的朋友拍拍他的肩膀,為他打抱不平。

    那田姓男子笑了笑,道:「我救她,又不是為了讓她以身相許。你們想多了。」說著,轉身離去。

    司徒盈袖趴在車窗前,看得津津有味。

    「喂!看什麼呢?」有人敲了敲車窗。

    司徒盈袖定睛一瞧,居然是鄭昊這張驚艷絕世的臉。

    「看熱鬧。」司徒盈袖笑嘻嘻地道,朝那姑娘那邊努努嘴。

    鄭昊抱著胳膊靠在她的車窗附近,懶洋洋地道:「這有什麼好看的?——救了人,也沒討到好。」

    「以身相許這種事,其實是看臉。那位田公子但凡長得好些,一定成。」司徒盈袖悄聲說道。

    鄭昊點點頭,「這話精闢透徹。所以我從來不救女人。因為我長得這麼美,不管救誰,那女人一定會哭著喊著要以身相許。我可不想娶那麼多媳婦!」

    這人真是夠了!自戀到這種地步!

    司徒盈袖白了他一眼。

    「好了,不跟你胡謅了。我問你,這陣子你去哪裡了?你答應我的蟲草雞湯呢?難道你要賴賬?還是要拖到過年之後?」鄭昊很是不虞地敲敲司徒盈袖的大車。

    「……我出去有正事。」司徒盈袖遲疑一下說道,「我可不像二皇子您,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我是平民老百姓,要靠自己的手刨食吃的。」

    「埋汰我?我又不是豬,哪裡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了?」鄭昊翻了個白眼,「你要再不給蟲草雞湯,我就……」

    司徒盈袖咳嗽一聲,在車裡大叫道:「國民郎君在這邊呢!」

    東元國的街道上頓時沸騰了。

    「哪裡?哪裡?國民郎君在哪裡?」

    此時正是臘月裡採辦年貨的時節,各國在東元國京城的人多得數不勝數。

    一聽國民郎君出現了,那些看過沒看過鄭昊的女子都蜂擁而來。

    「算你狠!」

    鄭昊瞪了司徒盈袖一眼,慌不擇路地翻身上馬,尋了小道穿梭而去,避開大街上洶湧的人潮。

    司徒盈袖笑得直拍車窗的擱架,一雙明眸彎成一雙月牙。

    「……姐姐。」司徒晨磊突然推了推司徒盈袖。

    他們身邊的小喵也「喵——」的叫了一聲,那叫聲極盡諂媚之能事,還朝著車窗那邊直撓爪。

    司徒盈袖笑著轉頭,驚鴻一瞥中,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只見謝東籬一身天青色常服,身姿筆直地騎在馬上,一手攬著韁繩,一手抓著馬鞭,居高臨下斜睨她,神色淡漠,襯著他背後雪白的院牆,烏黑的飛簷,紋風不動,如同一尊青玉瓷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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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敲打

    不知怎地,謝東籬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是冷峻蕭然的姿態和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神看得司徒盈袖壓力山大,額頭汗珠涔涔而下,她居然有種莫名其妙的做賊被抓的內疚感……

    真是奇了怪了。

    司徒盈袖忙縮回車裡,裝作沒有看見謝東籬。

    但是她爹司徒健仁在後面的車裡探頭出來,大聲招呼:「謝五公子,您這是從哪兒回來啊?」

    司徒盈袖這才想起來,剛才看見謝東籬的馬鞍上挎著羊皮水袋,似乎是剛從外地回京,跟他們的情況差不多。

    謝東籬對司徒健仁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一手勒緊韁繩,回鞭猛抽,低斥一聲「駕!」驅馬揚長而去。

    他的小廝阿順在後面騎馬上前,對司徒健仁拱手道:「我們公子剛從興州回來。幾位也是出遠門了?」

    司徒健仁訕笑著點點頭,「我們剛從雷州回來。呵呵……」

    「要過年了,都很忙啊。小的不打擾司徒老爺,司徒大小姐了。」阿順笑著勒馬退到一旁,讓司徒家的大車先過。

    司徒盈袖出聲道:「你先走吧。你家主子生氣了,還不趕緊追上去?」

    阿順看了司徒盈袖一眼,笑著道:「那小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著,往馬屁股上狠抽一鞭,往前追去。

    「咱們也走吧。」司徒盈袖悶悶地坐回座椅上,不再看車窗外的熱鬧。

    ……

    「太太,二小姐,老爺和大小姐、大少爺回來了。」二門上的婆子高高興興來上房回報。

    張氏笑著起身,道:「終於回來了,可把我擔心死了。」說著,帶了司徒暗香去二門上接他們。

    「老爺,盈袖,小磊,你們可回來了!」張氏迎上前去,滿臉笑容。

    「爹,姐姐、小磊,你們終於回來了,我一個人還沒趣兒。下次可別再丟下我了。」司徒暗香擠上前,拉著司徒盈袖的手撒嬌說道。

    司徒健仁笑著拿出一個荷包遞到司徒暗香手裡,「暗香,拿著。爹這次出去久了,多虧你記掛爹,真是個孝順孩子。」說著快走兩步,來到張氏身邊,扶著張氏的胳膊,笑道:「夫人不必多禮,咱們進去說話。」又道:「天冷得透了,你怎麼不穿我上次給你置辦的銀狐大氅?」

    「就在家裡,幾步路的事情,不用銀狐大氅。我這身灰鼠斗篷才上身,我很喜歡。」張氏輕聲說道,和司徒健仁轉身走上抄手遊廊。

    司徒暗香和司徒盈袖、司徒晨磊跟在後面,一路說說笑笑,又說:「……姐姐,爹給我的東西,回去我就跟姐姐和小磊平分。有我的,就有姐姐和小磊的!」

    司徒盈袖微微一笑,溫和說道:「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我和小磊的早就有了,這是單給你留下的。」

    「哦。」司徒暗香更高興了,道:「真是太好了。爹應該多疼姐姐和小磊的。」

    「都是上了司徒家族譜的後嗣,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因有前世十年的姐妹情做底,司徒盈袖對司徒暗香一直很是疼惜。

    回到內院的正院上房,司徒健仁先去浴房洗漱。

    張氏在外間跟司徒盈袖說話。

    「盈袖,你們在去雷州的路上是不是救了兩個姓趙的父女倆?」張氏命人給司徒盈袖上茶,又讓司徒暗香陪司徒晨磊去吃點心。

    司徒盈袖接過茶,笑道:「是救過兩個人,他們姓什麼我倒忘了。舉手之勞的事,記不清了。對了,我也餓了,母親的點心,可不可以給我吃一點點?」

    「你這孩子不早說?」張氏嗔道,「走,咱們跟暗香和小磊一起吃吧。」

    少頃點心送上來,司徒盈袖自己先嘗了嘗,才拿了兩塊糕點放到小磊的碟子裡,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小磊,別的糕點太甜了,對你的牙不好,別吃了。只吃姐姐給你拿的,行嗎?」

    司徒晨磊嘟起嘴,表示反對,然後把桌上的點心挨個都吃了一遍,才推開碟子,下桌子去跟小喵玩了。

    司徒盈袖心裡詫異,面上一點都不顯,笑著道:「母親,小磊越發不聽話了。」

    「他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你多擔待些。」張氏一點都不生氣,笑瞇瞇地道,「對了,你上次救過的那父女倆,你知道他們是誰的親戚?」

    「誰?」司徒盈袖有些好奇,「難道是我們認識的人?」

    如果是不認識的,張氏應該不會用這種口氣說的。

    張氏點點頭,「正是認識的。就是謝家,那個剛剛中了狀元的謝家。」

    「是他們家?」司徒盈袖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這麼巧?!你們怎麼知道的?」

    「說來話長,他們來京城投親,找到咱們家門口。哪知道謝家早就搬到西城去了。結果碰上我和你妹妹要去大慈悲寺上香,你妹妹心軟,聽馬婆子和徐婆子說是你救過的,就把那父女倆收到府裡治病,後來才知道他們是謝家的親戚。」張氏娓娓道來,將收這父女倆進府的功績都推給司徒暗香了。

    馬婆子和徐婆子活著回到司徒府的消息,司徒盈袖已經從張氏給司徒健仁寫的信裡知道了。

    當然,不是她直接看了信,而是司徒健仁把信的內容告訴了呂大掌櫃,呂大掌櫃又把這件事告訴了司徒盈袖。

    「哦,我說怎麼這麼巧呢。」司徒盈袖點點頭,「那他們人呢?」

    「謝家已經派人接走了。」張氏歎息道,「原來他們是謝家三兄弟的姑表親。那趙老爹的妻子就是以前謝大丞相的親妹子。唉,當年她出嫁的時候多風光?我那時候雖然在江南鄉下,也聽說過謝大小姐的十里紅妝。」

    「哦?」司徒盈袖的眉頭細細蹙起,「……是興州趙家人?」

    上一世的時候,她並沒有聽說過興州趙家人的事。

    她只是從外祖那裡知道,謝東籬花了大力氣,查處興州那些故意欺上瞞下的官兒的罪責,不僅揭開興州大水的黑幕,更是為他能接司徒盈袖祖父的任,做大丞相,打下堅實的基礎。

    原來這其中,還有謝東籬的姑姑家出了大力?

    「是啊。興州趙家也是大族,但是聽說幾乎死光了,只有這父女倆逃出來。」張氏歎息道,「真是慘啊。」

    司徒盈袖心裡一抖,忙握住張氏的手,安慰她道:「這父女倆也算有大福的人,母親不必傷感。」

    ……

    謝家的內院裡,此時也是一片歡騰。

    「五叔回來了!」

    「東籬回來了!」

    謝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還有數個侄兒、侄女都湧上來問候謝東籬。

    謝東籬往後退了一步,「……你們這是做什麼?這一次我可沒帶禮物。」

    「五叔這麼說,我們好傷心哦……嗚嗚……嗚嗚……」謝家大哥和二哥的孩子們開始耍寶逗樂。

    謝東籬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點頭道:「書都背了嗎?上次我走之前佈置的幾篇策論你們都寫了沒有?」

    「啊?」幾個孩子面面相覷,一起轉身大叫:「……這就去寫!」說著,一溜煙地跑了。

    「還是五弟厲害。這麼多孩子吵吵嚷嚷地,我頭都大了兩圈了,可是就沒法子趕走他們。」謝家二爺謝東鳴呵呵笑道,進來一起坐下說話。

    老大謝東義和妻子陸瑞蘭坐在上首,老二謝東鳴和妻子寧舒眉坐在下首,謝東籬一個人坐在老二夫妻對面的位置。

    丫鬟捧著茶盞魚貫而入,給他們上了茶。

    陸瑞蘭端著茶輕抿一口,對謝東籬道:「興州的情形如何?」

    謝東籬捧著茶盞,思緒飛到了興州趙家大宅前面……

    他記得站在那一片滿是山土泥濘的小山坡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裡真是趙家大宅?」

    「公子,您要不信,去找州牧和縣太爺過來問,看看這裡是不是趙家大宅。這四鄉五鄰的人死了不少,但是沒有人,比趙家的人死得多。別人是遭水災,他們是水災夾著大山滑坡,一下子全被埋了。真是慘啊……」那人拍著大腿歎息說道。

    趙家以前的宅邸,都被人誇風水好,依山面水,是個生財聚氣的好所在。

    沒想到百年不遇的大雨傾盆而至,這風水就輪流轉了。暴雨中,宅子後面的大山被衝垮,起了泥沙流,塌了半座山,將這宅子壓得嚴嚴實實。

    「……一下子都被埋了?那有人跑出去嗎?」

    「這個倒是不知。聽說是有的。有幾個趙家人好像出去吃酒,不在家,所以躲過一劫。」

    回想到自己看到的情形,打聽到的事情,謝東籬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緩緩地道:「……興州趙家,確實是沒了。不僅遇到興州大水,還有山石滑坡的泥石流,趙家七進大宅,東西各七個跨院,無一倖免。」

    「啊?!真的是沒了!」謝東義叫了起來,眼圈又紅了,「那就是說,連給姑母辦喪事修墳的機會都沒有了?」

    趙家大宅那裡現在就是一座大墳,還需要什麼墳?

    謝東籬搖搖頭,「大哥,你節哀順變吧。」

    屋裡沉默了一陣子,謝東義和謝東鳴哽咽著不能自語。

    謝東籬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道:「興州的事,我也要跟大丞相回報一下。」

    他剛走出大門,就看見一對父女模樣的人繞過影壁,往迴廊的台階處走來。

    謝東籬退到迴廊的廊柱旁邊,讓開門前的路。

    「這是東籬?」那年紀大一些的男人停下腳步,看見廊柱旁邊英逸貴氣、清雅淡然的高挑青年,試探著問道。

    謝東籬點點頭,微笑道:「您是姑母的夫君?」

    那人點點頭,正是趙俊興,「我們來的時候,聽說你出去了,今兒才見到。」

    趙俊興後面的趙瑾琦一見到謝東籬,那雙秀目就輕輕閃了閃。

    她站在趙俊興身邊,福了一福,「五表哥。恭喜五表哥旗開得勝,得中狀元。」

    謝東籬微笑,「多謝表妹。」頓了頓,打量了一下趙瑾琦身上海棠紅通袖織錦長襖,黃澄澄的赤金鸞鳥髮簪,紅石榴石的頸串,不動聲色地道:「表妹,姑母去世還不到一個月吧?」

    趙瑾琦點點頭,「十一月中的時候沒的,到現在還差幾天才到一個月。」

    陸瑞蘭聽見了,從屋裡走出來,也看了趙瑾琦一眼,笑道:「表妹,是不是下人沒有給你準備素服?」

    哪有親娘死了還不到一個月,未出嫁的親生女兒就穿紅戴綠的?

    如果是在趙家,她肯定要被罰跪祠堂了。

    但是他們父女倆從興州跑出來投親,連吃飯的錢都差一點沒有了,住到謝家也是投親戚打秋風來的,哪裡有錢置辦素服?

    如果有錯,一般人都會認為是謝家照顧不周吧?

    趙瑾琦這才明白謝東籬問她娘親過世的日子是什麼意思,聽了陸瑞蘭的話,她的臉更紅了,支吾了一會兒,道:「……大表嫂,素服送來了的。只是我想著頭一次見五表哥,穿素服不吉利,所以換了吉服。」說著,抬頭看著謝東籬又道:「五表哥剛剛中了狀元,我不能觸五表哥的霉頭。」

    「……遵守孝道是我們中州之人的美德,你怎麼會想到觸霉頭?」謝東籬冷聲說道,轉身拂袖而去。

    趙瑾琦一下子眼淚汪汪,抓著她爹趙俊興的袖子低頭不語。

    陸瑞蘭當然是站在謝東籬這邊的,而且趙瑾琦父女倆都沒有穿素服,她也有些不舒服,淡笑著道:「五弟就是這個脾氣。姑父和小表妹莫要見怪。」

    「不會,不會。」趙俊興忙道,「是我們考慮不周,這就回去換!這就回去換!」說著,拉著趙瑾琦轉身就走,連門都沒有進。

    ……

    謝東籬剛離開謝家,宮裡就來了幾個傳旨的太監,對謝家人說道:「謝狀元在哪裡?皇后娘娘召他進宮說話。」

    「我們家五弟剛去大丞相府了,請你們略等一等,我這就著人去叫他回來。」謝東義忙說道,親自出門騎馬,往沈相府去了。

    皇后的長春殿內,幾個張大副相家的人正在她面前說話。

    「皇后娘娘,您覺得這樣妥當嗎?」

    「沒事。本宮出面說項,讓謝東籬承你們張家一個人情就是。」皇后齊雪筠笑著說道。

    她四十多歲年紀,看上去卻才三十出頭,目凝秋水,眉黛煙青,順手攏攏身上明黃色織錦緞鳳凰展翅欲飛的大氅,露出裡面的紫貂襯裡,說不出的貴氣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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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齊雪筠

    「謝家這些年沒有人中進士,因而進不了五相,這也不是我們的錯吧?」張大副相的兒子張林昌不無懊惱地說道。

    當年大丞相謝復死後,沈友行接任大丞相,而沈友行空出來的副相位置,按常理應該由謝家人補足。

    但是東元國的規矩是,非進士不入五相,哪怕是五相世家的人也是如此。

    謝復的兩個大兒子謝東義和謝東鳴從小就好武厭文,根本就不是科舉的料兒,連童生的資格都沒有過。

    而他過世的時候,小兒子謝東籬才三歲,不知道識字開蒙了沒有,就更談不上接班了。

    而謝家別房的人呢……

    張家的人對視一眼,都很有默契地別開眼神,不說也罷。

    齊皇后矜持地笑了笑,垂眸捧著手裡寶藍色嵌白梅花琺琅手爐,拿竹籤子撥著手爐裡的灰。

    大殿內一時寂靜無聲,只有丹墀寶座兩邊白玉丹頂鶴香爐的嘴裡飄出縷縷青煙,那是帝王用的龍涎香的香味。

    張大副相見大家都不說話了,只好打破沉默,笑道:「陛下對皇后娘娘真是厚愛有加,這龍涎香,滿內宮裡也只有娘娘配用了。」

    「……其實本宮不喜好這龍涎香的味道,更愛沉水香。但是陛下執意要賞,不用卻是不恭。」齊皇后翹起一隻纖纖玉指,將手爐放在身旁的桌上,「好了,今日宣你們進宮,咱們只談家事,不論君臣。朝堂上的事,是陛下的事,本宮一向不懂。」

    「娘娘過謙了。這朝堂上下誰不知道。陛下待娘娘如珠似寶,連朝堂中事都會聽取娘娘的意見。特別是如今陛下身子不適,皇太孫在陛下身邊日夜侍疾,很多折子聽說都是皇后娘娘代批的……」張小副相試探著說道。

    「胡說八道,沒有的事兒。」齊皇后嫣然一笑,言若反對,但是心實喜之。

    她在東元國的地位越高。在北齊的皇兄才會越放心吧……

    大殿內的人又寒暄了幾句。齊皇后才抬了抬手,「好了,你們下去吧。代本宮向老夫人問好。」

    當年齊皇后嫁到東元國。三侯五相的世家裡面,只有張家老夫人是頭一個站出來恭迎她的,才讓齊皇后慢慢度過難關,被東元國的世家門閥接納。因此齊皇后對張家格外照應。

    張家躬身退下。

    沒過多久,謝東籬跟著宣他進宮的太監進了長春殿。

    「見過皇后娘娘。」謝東籬在長春殿的正殿躬身行禮。

    齊皇后笑著傾身向前。細看了謝東籬一眼,道:「聽說謝狀元近來很忙?」

    「為國效力,何來忙字一說?」謝東籬不卑不亢地抬頭,靜靜地和齊皇后平視。

    齊皇后不由自主地瞇起雙眸。妍麗無雙的臉上露出貓一般誘人的神情,她就這樣看了謝東籬一會兒,直到自己覺得無趣。才訕訕地抬手,「賜座。」

    一個宮女搬著一張錦杌走進來。放到謝東籬身旁。

    「謝皇后娘娘。」謝東籬再次躬身行禮,坐了下來。

    齊皇后端坐在丹墀上的寶座上,頭上鳳冠上的珠簾垂了下來,蓋住了她的面容神情,只餘一派莊嚴肅穆,似乎剛才的妍麗無雙只是旁人自作多情地錯覺一樣……

    謝東籬面色沉穩地不像一個十八歲剛剛高中狀元的少年郎。

    「謝東籬,本宮今天宣你進宮,是受張家之托,調停你們兩家的紛爭。」

    謝東籬笑了笑,「我們兩家一向平和,何來紛爭之說?」

    「東籬。」從謝狀元,到謝東籬,再到東籬,齊皇后對謝東籬的稱呼越來越親熱,「你就不要瞞著本宮了。當初你跟張三小姐定親,現在被張家退婚,心裡肯定有怨尤的。張家擔心你懷恨在心,封侯拜相之後,會對他們不利。這些也是人之常情,有什麼好否認的呢?」

    謝東籬有些啼笑皆非,搖頭道:「皇后娘娘,如果張家如此想,那是他們心裡有鬼吧?男女結親,本來就是結兩姓之好。張三小姐不願意嫁在下,主動退親,在下為何要怨恨張家,或者張三小姐?應該感謝他們才對吧。不然的話,以後一個不情不願的張三小姐嫁到我們謝家,那才是禍害我們謝家。」

    「……就算張三小姐不情願,但是嫁都嫁了,也不至於禍害這麼嚴重吧?以張家的家教……」齊皇后極力為張家說好話。

    「張家的家教?」謝東籬沒什麼表情地抬眸看向齊皇后,神色峻肅,下頜繃得緊緊地,「皇后娘娘難道不知道,張三小姐其實是因為逃婚才遇到劫匪的?——未嫁的時候都能做出膽大包天的逃婚行徑,誰知道嫁了之後會整出什麼妖蛾子?——我謝東籬娶妻,娶的是良配,不是怨偶。」

    齊皇后驚訝:「……這倒真不知道。」

    「所以皇后娘娘一番好意,在下心領。但是在下並沒有對張家心懷怨恨,張家不必忐忑。只要把屬於我們謝家的東西還給謝家就行了,我謝東籬也不是睚眥必報的人。」

    「哦?你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過了。」齊皇后的笑容有些勉強了,她靜默一瞬,再次打起精神道:「雖然你不怪他們,但是張家心裡確實過意不去,所以他們決定讓出一個副相的位置給你,希望你能接受他們的好意。」

    這是想向謝東籬賣好,讓他承張家的人情。

    自從謝家從五相裡面退出之後,張家就趁機佔了兩個副相的位置。

    「呵呵……」,謝東籬發出幾聲低沉的笑聲,「張家真有意思。這相位本來就是謝家的,怎麼會是他們讓給我的?當初我二叔家有個堂兄,曾經考中進士,但是在發榜前夕暴斃。後來謝家旁支的族人更是屢試不中,才讓張家佔了十五年的便宜。如今應該是物歸原主,卻還想我承他們的人情?——真是不要想的太美。」

    齊皇后怔住了,她萬萬沒想到,謝東籬根本就不買她的帳!

    齊皇后抬頭,分開面前珠簾,凝視著謝東籬,一雙璀璨的明眸像是會說話一樣,欲語還休。

    謝東籬像是沒看見齊皇后震驚的神色,繼續說道:「……不過皇后娘娘您是內宮之人,不懂朝堂之事是情理之中的。但是張家不該誤導皇后娘娘,陷您於不忠不義的地步。」

    「本宮倒是不明白了。不過是幫張家說情而已,怎麼就不忠不義了?」齊皇后冷哼一聲。

    熟悉她聲音的宮女太監兩股戰戰,因為那聲音代表著皇后娘娘已經在盛怒之中。

    「張家用皇后娘娘做槍,指使皇后娘娘干涉朝堂命官的任命,是將娘娘置於對陛下不忠的境地。娘娘不知內情,用張家之心,度我謝家之腹,是將娘娘置於對忠臣不義的境地。——這等不忠不義的事情做出來,完全是將娘娘玩弄於張家股掌之上,視娘娘無無物。娘娘,您應該近君子,遠小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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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封賞

    謝東籬這番話,簡直是挑明了說張家是反覆無常的陰險小人。

    而一直為張家撐腰的皇后齊雪筠,就顯得裡外不是人了……

    齊雪筠的臉色差一點就繃不住了。

    長春殿內氣氛一下子凝滯起來。

    殿內殿外的宮女太監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呼氣的聲音大一點兒,就被盛怒的齊皇后命人拖下去杖斃……

    「謝狀元,陛下有請。」長春殿外,元宏帝身邊總管大太監高忠打破了殿內的僵持。

    謝東籬起身,微微躬身,「在下告退。」說著拱一拱手,轉身而去。

    齊皇后的面色陰晴不定,過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走下丹墀上的寶座,回內殿去了。

    坐到窗下的妝台前,齊皇后拿過鏡子,看著鏡子裡如花的容貌,還是有些悵然地搖搖頭,在心裡暗道:真是老了,那麼妍麗無雙的笑容都不管用了……

    抬頭看著窗外碧藍的天空,她的思緒飛到十多年前,那時的她,不過對著一個十九歲英武的少年將軍笑了一笑,那將軍就此沉淪一生在她的笑渦裡……

    ……

    謝東籬被總管大太監高忠帶到了元宏帝的九儀殿內殿裡。

    「陛下。」謝東籬躬身行禮。

    「坐。」元宏帝坐在條案大桌後面,隨手給謝東籬指了個位置。

    「謝陛下。」謝東籬坐了下來,「陛下召臣何事?」

    「剛才你和皇后在長春殿說的話,朕都知道了。」元宏帝溫言說道,面色平和,看不出喜怒哀樂。

    元宏帝十二歲登基,到現在也做了四十多年皇帝,帝王心術早就駕輕就熟,在臣子面前從來都是這樣一幅萬事不驚的沖淡面孔。

    謝東籬也沒想過要瞞著元宏帝。

    在東元國的皇宮裡,沒有事情能瞞過元宏帝的耳目。

    就算一時得逞瞞過他,但是過不了多久,肯定會被察覺。

    朝堂內外都是如此,有元宏帝這樣明察秋毫的皇帝,其實是臣子和老百姓的幸事。

    但是不幸的是,元宏帝子嗣運不佳。

    謝東籬輕吁一口氣,道:「陛下,臣是實話實說。若是冒犯了皇后娘娘,臣願領罰。」說著站了起來,束手立在元宏帝面前。

    「坐吧坐吧,朕又沒有責罰你的意思,你怎麼就自個兒責罰上了?這可不是我東元國才智最高的謝郎的做派哦!呵呵……」元宏帝呵呵笑道,再次讓謝東籬坐了下來。

    謝東籬眉目肅然,拱手示意,才又坐了下來。

    「……你們謝家的事,朕略知一二。張家那邊,總得給皇后幾分面子,讓你們受委屈了。」元宏帝的口氣,也是和稀泥的意思。

    謝東籬也沒想過元宏帝會馬上為謝家鳴不平。

    說句誅心的話,以前的十五年元宏帝都沒有為謝家說一句話,就不能指望他現在站出來說話。

    而且身為帝王,平衡之術太重要了,他不會冒著打破東元國朝堂平衡的危險,專門抬舉謝家人的。——除非有特別的需要……

    謝東籬垂下眼眸,將自己的思緒隱藏起來。

    元宏帝也沒有看他,而是半垂著眸,手裡把玩著一個羊脂玉小童臥鯉的鎮紙,笑著道:「年輕人啊,就是氣盛。張家跟你退婚,是他們有眼無珠,你不必自愧。如果你願意,朕和皇后都願意為你保媒。」

    「陛下,微臣受不起。」謝東籬忙婉言謝絕,「再說臣才十八,不著急成家。」

    「不著急?朕十八歲的時候,已經大婚娶了皇后,都要做父皇了。」元宏帝笑了笑,但是這一次,他的笑容一閃而逝,很快就泯滅了蹤影。

    破天荒頭一次,元宏帝在臣子面前不加掩飾的露出了傷感懷念的神情。

    謝東籬忙低下頭,沒有繼續去看元宏帝的神情。

    他知道,陛下又在緬懷他的元后陳儀了。

    元后陳儀十七歲嫁給元宏帝,十一年間生了三個兒子,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嫡長子十歲夭折,嫡次子三歲夭折,到了第三個兒子,更是一生下來就夭折了。

    而陳儀也在生第三個兒子的時候,難產去世了。

    北齊公主齊雪筠就是在那一年嫁到東元國,做了元宏帝的繼后。

    而且她當年是跟著身為北齊太子的皇兄在東元國造訪的時候,突然留下來嫁人的。

    大婚之後七個月,齊雪筠就為元宏帝生下了太子元齊之,對外說是早產。而且太子的身子確實一直不太好,後來十五歲的時候得了「纏腰龍」,一晚上就沒了……

    三十年前,元宏帝在一年內,先是喪妻、喪子,然後又得新妻、新子,實在是波瀾壯闊的一年……

    謝東籬聽大嫂陸瑞蘭說過,曾經京城裡的世家高門都說是北齊公主齊雪筠狐媚魘道,在出嫁之前就勾引了元宏帝,懷著身孕的元后陳儀就是撞破了他們的姦情,才導致她動了胎氣,難產身亡的。

    所以齊雪筠剛為東元國繼后的時候,東元國上上下下都不怎麼待見她。

    只有張家那個猴兒精的老夫人例外……

    謝東籬笑了笑,抬頭說道:「微臣怎敢與陛下並肩?再說,東籬還未立業,不想成家,希望陛下成全。」

    見謝東籬執意不肯談論自己的親事,元宏帝也沒有再說了,只是道:「也好,年輕人,確實應該把心放在朝堂。你是我東元國這十幾年來最有才幹的年輕人,不要讓朕失望。」

    「微臣盡力而為。」謝東籬肅然拱手,趁機向元宏帝表了一番決心。

    元宏帝心情頓時好了起來,翻開面前的奏章看了看,道:「東籬,按常例,五相世家的相位傳承,是由你們五家內部協調,決定何時上任。不過你們謝家的情況特殊,已經有十五年沒有入閣了,確實需要一段時間適應。而且你才進士,暫時沒有人領你入閣也不好。這樣吧,朕先封你做禮部侍郎,你好好給朕籌辦三年之後的科舉。等三年秋闈結束之後,你就可以正式入閣了。你看如何?」

    皇帝說「你看如何?」,可不是真的要問你的意見……

    謝東籬點了點頭,「陛下安排得妥當,微臣感激不盡!」

    元宏帝笑著抬手,「好了,你就不必客氣了。回去等旨意吧。」

    謝東籬起身拱手行禮,離開九儀殿回家去了。

    ……

    謝家的人在家裡焦急地等候著消息。

    謝東籬一回內院,大哥謝東義和二哥謝東鳴就一起跟了進來,問道:「怎麼樣?什麼消息?」

    謝東籬笑道:「沒有什麼大事。陛下很快就會下旨了。」

    他話音未落,外面就傳來婆子的通傳聲:「大爺、二爺、五爺,陛下有旨意到!」

    「趕快擺香案接旨!」謝東義忙吩咐道。

    大嫂陸瑞蘭和二嫂寧舒眉便退入堂後。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謝氏東籬才高德韶,特旨封禮部侍郎,掌科舉秋闈。三年之後,入閣拜相!——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謝家三個男人忙跪地接旨。

    那太監將旨意送到謝東籬手裡,笑道:「謝狀元,吏部的手續過幾天就下了,您過年就可以去禮部上任了。——陛下對您真是厚愛有加,您一定不要辜負陛下的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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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1 00:24:37 |只看該作者
第96章 巧遇

    「微臣一定為東元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謝東籬從太監手裡接過聖旨,一邊彬彬有禮地頷首說道。

    陸瑞蘭在內堂聽見,十分歡喜,一直懸得高高的心,終於又放下來了。

    她雙手合什,對著天空喃喃祝禱幾句,才回頭命人出去給傳旨的太監塞了個裝了銀角子的荷包。

    「太好了,咱們家終於又要起復了。」謝東義使勁兒拍著謝東籬的肩膀,「以後謝家的擔子,就交給你了!」

    謝東籬有些頭疼地揉揉額角,道:「大哥,還沒吃酒呢,你怎麼就醉了?」

    第二天,吏部就把他禮部侍郎的任命就正式送到了謝東籬手上。

    等過了年,他就要去禮部走馬上任了。

    ……

    臘八那天一大早,趙瑾琦就換上銀白的素服,頭戴銀器,挽著一個小籃子,從謝府的角門出去了。

    「表小姐,您要去哪兒啊?」角門的門子笑著問道,「要不要小的給您去找輛車?」

    趙瑾琦笑著搖頭,「我要去廟裡給我娘點一盞長明燈,不用車,我走著去就行了。」

    她雖然來京城還不久,但是已經把這周圍的地方都問清楚了。

    她要去的廟是大慈悲寺,就拐兩個彎,在靠西南城的地方。

    那門子看著趙瑾琦的背影走了出去,撇了撇嘴,關上了角門,對門房的一個婆子道:「去跟二門上說一聲,就說表小姐去廟裡給姑太太點長明燈去了。」

    那婆子應了一聲,又坐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去通傳去了。

    ……

    趙瑾琦來到大慈悲寺門口,瞇著眼睛看了看,然後挽著香籃走了進去。

    「女施主,您要什麼香?」

    「我不是來上香的,我是來點長明燈的。——給我娘點長明燈。」趙瑾琦低聲說道,將香籃遞了過去。

    那僧人接過來,對她道:「長明燈有九種,請問女施主要哪種?」

    「龍生九子,子子不同。我還是要最小的那種吧。我娘不幸慘死,我們家所有的東西都沒了,我付的起最小的那種長明燈。」趙瑾琦淒然說道,神色很是悲憫。

    「女施主節哀順便。令堂在天有靈,一定很感動女施主的孝心的。」那僧人又念叨了幾句大悲咒,才轉身進去。

    過了一會兒,托了一盞不大不小的長明燈過來,道:「女施主,您有福了。有位貴人感念女施主的孝心,願意出銀子給女施主換這種中等大小的長明燈。」

    趙瑾琦微微一笑,像是一點都不意外,頷首道:「多謝那位善心人。」

    僧人帶著她走到點長明燈的殿堂,將那盞長明燈安放在不高不低的地方,上了燈芯,又添了香油,然後遞給趙瑾琦火折子,讓她親自點燃。

    趙瑾琦手執火折子,默默祝禱幾句,才踮腳點燃了長明燈。

    「女施主,以後每個月來大慈悲寺一次給令堂的長明燈添香油就可以了。」那僧人笑著囑咐了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趙瑾琦又在滿是長明燈的殿堂內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看著大白天都幽深無比的殿堂出神。

    殿堂內燃著無數盞長明燈,雖然沒有風,但是那些燈芯上的火焰總在不斷跳動,映在人眼睛裡,也是一閃一閃的,像是捉摸不透的人心。

    從那長明燈的殿內走出來,趙瑾琦有些不適應外面明亮的天光,她下意識用手遮在額頭上,怔忡了一瞬,才放下胳膊,往大慈悲寺山門外走去。

    回程的時候,趙瑾琦很是悠閒,東張西望地看著街上的景物風光。

    「喂!你沒長眼睛啊!亂撞什麼亂撞!」

    一不小心,她一頭撞到前面人的後背,禁不住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好幾步,才停了下來。

    前面被她撞的人轉過身,正要繼續發火,睜眼看見是個秀麗美貌的姑娘,頓時眼前一亮,色瞇瞇地走過去,伸手要摸趙瑾琦的臉。

    「小妹妹,要去哪裡啊?你的家人呢?要不要哥哥帶你去找娘?」那男人猥瑣地笑著,漸漸逼近了趙瑾琦。

    趙瑾琦有些驚慌地往後直退,「你要做什麼?我娘死了,不用找她……」

    「死了啊?呸!真是晦氣!」那男人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後大步上前,抓住趙瑾琦的衣領,「你把晦氣都撞給我了,說!你要如何補償我!」

    趙瑾琦溜眼往四週一看,正好看見謝東籬帶著他的小廝阿順從路邊經過,忙大聲叫道:「五表哥!五表哥!我在這裡!」

    謝東籬駐足回首,看見一個彪形大漢一手抓著趙瑾琦的衣領,拎得她兩腳都快離地了。

    謝東籬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對阿順下頜微揚,「去。」

    阿順立刻走過去,一把推開那彪形大漢,怒道:「你哪裡的?報上名來!」將一副豪門惡奴的架勢撐得足足的。

    那人雖然人高馬大,但也不過是市集上的混混,能仗著地頭蛇的優勢欺負欺負外地人,可是本地豪強家奴一出手,他就啞巴了,忙嘟噥了兩句話,扔下趙瑾琦就跑。

    趙瑾琦捂著喉嚨不斷咳嗽,拉著阿順的胳膊不放,眼淚汪汪感激涕零地道:「阿順,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阿順訕笑著將自己的胳膊抽開,道:「是我們公子吩咐的。」

    趙瑾琦忙走到謝東籬面前,一臉感激莫名,抹著眼淚道:「……五表哥,太謝謝你了。今天要不是你,我這輩子就全毀了!」

    「是嗎?」謝東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我去大慈悲寺給我娘點長明燈,不想坐車,想一個人走過來,這樣更顯得心誠。」趙瑾琦老老實實說道,「我原本以為京師首善之地,混子壞人比別處要少一些,結果……」

    「以後小心點。」謝東籬淡淡說道,「回去吧。」

    趙瑾琦忙重重點頭,跟著謝東籬和阿順回了謝家。

    她回到自己住的客院,對她爹趙俊興說了剛才在街上的事,還道:「爹,五表哥救了我,我要怎麼報答他呢?」

    趙俊興拿著一卷書,頭也不抬地道:「……人家也許不要你報答呢?先去打聽打聽。」

    趙瑾琦應了,在屋裡又轉了幾圈,想起一個由頭,先去找大表嫂陸瑞蘭。

    「大表嫂,我想抄本佛經,您這裡有合適的經書借給我嗎?」

    陸瑞蘭笑著道:「你小小年紀,抄經書做什麼?我這裡沒有,東籬那裡有。」

    他們謝家的書,都在謝東籬的外書房裡。

    趙瑾琦忙道:「我今天剛給我娘在大慈悲寺點了長明燈,還想在明年我娘冥誕之前給我娘抄本佛經燒下去,讓我娘能早日超度。」

    「是個孝順孩子。」陸瑞蘭點點頭,「你去東籬那邊問問。他的大丫鬟書香管著外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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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好壞心思

    有了謝家主母陸瑞蘭的許可,趙瑾琦就能名正言順去探訪謝東籬了。

    她從內院上房走出來,沒有馬上去外院,而是在路上拐了個彎,往謝東籬住的院子去了。

    謝東籬內院的兩個大丫鬟綠春和紅夏迎了上來,屈膝行禮道:「表小姐若是有事吩咐,遣人喚一聲就行了,何必親自走一趟呢?」

    趙瑾琦笑著道:「不敢勞煩兩位姐姐。我是奉了大表嫂之命,來看看五表哥這裡有沒有合適的佛經。我想給我娘抄一本佛經。」

    綠春和紅夏對視一眼,都笑道:「找佛經啊?表小姐可是找錯路了。這裡是內院,怎麼會有書呢?公子的書都在外院外書房呢。表小姐得去問書香姐姐借。」

    趙瑾琦卻沒急著走,自顧自在謝東籬住的院子的上房看了一圈,找了個位置坐下,道:「這樣啊,我等下再去外書房找書香姐姐。」頓了頓,她又道:「兩位姐姐,五表哥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我們也不知道。公子平日裡忙得很。」綠春笑著命小丫鬟給趙瑾琦上茶,紅夏去耳房裝兩盤點心送過來。

    「我們公子不愛吃這些糕點,小廚房預備著也只是為了待客,表小姐別嫌棄。」紅夏將一盤梅花狀的紅酥餅和一盤糯米紅豆軟糕放到趙瑾琦身邊的桌子上。

    趙瑾琦忙拿起來就吃,還道:「嗯,這點心真好吃。我在興州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點心!」說著,三口兩口就把點心吃完了,笑著又問:「好姐姐,能不能再給我一塊糯米紅豆軟糕,實在是好吃死了。」

    「行啊,表小姐不嫌棄就好,奴婢這就去拿。」紅夏抿嘴笑了笑,端著托盤去耳房了。

    趙瑾琦留神看紅夏和綠春的打扮,都梳著姑娘髮髻,耳邊垂下兩縷秀髮,不是婦人頭。

    這兩人走路姿勢輕盈婉轉,眉梢整齊,笑容舒展,不像是婦人的樣子……

    她們應該不是五表哥的通房丫鬟吧?

    趙瑾琦捧起茶抿了一口,跟站在她身邊的綠春說話:「綠春姐姐,坐啊。你要再站著,我都不好意思再坐了。」

    綠春笑了笑,沒有接話,只是搖頭,也沒有坐下。

    「……我今日來還有一事。」趙瑾琦見綠春淡笑不語,也不坐下,只好又道:「今天我出去給我娘去大慈悲寺點長明燈,回來的時候,遇到一個地痞無賴,幸虧遇到五表哥給我解圍,不然的話……」

    「哦?」綠春有些興趣了,她眼珠轉了轉,「我們公子幫表小姐解圍?」好像不像公子的做派……

    「是啊。阿順親自去的,我感激得不得了,只想好好感謝五表哥。綠春姐姐,你最熟悉我五表哥了,不如跟我說說,我五表哥喜歡吃什麼東西啊?」趙瑾琦偏著頭,一派天真問道,「我在興州也跟家裡灶上的婆子學過一點廚藝。」

    「公子喜歡吃什麼東西,奴婢知道得真不多。好像什麼都吃啊,就是不吃甜食,別的都不挑的。」綠春微笑說道,「再說表小姐是家裡的貴客,我們公子照應表小姐是應該的。表小姐不必如此多禮。」

    趙瑾琦笑著站起來,拍拍綠春的肩膀,「綠春姐姐不要太謙了,我可是拿你當嫂子待的……」

    「哎喲表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綠春嚇得臉都白了,「奴婢已經定親有人家了,您這麼說,讓奴婢怎麼嫁人啊?」

    「啊?對不住,對不住!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一般公子房裡的大丫鬟,不都是……?我過世的大哥當年就是這樣的。我以為……以為……」趙瑾琦羞澀地咬了咬下唇,對綠春福了一福,慌慌張張地道:「真是打擾了,我走了啊。」說著,一溜煙離開了謝東籬的院子。

    紅夏捧著糕點過來,見沒了趙瑾琦的人影,奇怪地道:「表小姐呢?不是還要吃糕點嗎?我可是給她現做的呢。剛才去耳房才發現剩下的糕點不多了。」

    「走了。」綠春跺了跺腳,「這表小姐說話都不帶把門的,都說些什麼胡話呢!」

    「怎麼了?」紅夏索性把糕點跟綠春分吃,「她說什麼了?」

    綠春撇了撇嘴,「打聽我是不是公子的房裡人唄。」

    「啊?」紅夏吃了一驚,繼而笑得前仰後合,道:「表小姐打聽這個做什麼?」

    「誰知道……」綠春雖然心裡有揣度,但是絕對不會說出來。

    做大丫鬟最要緊是嘴緊。

    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只能去做看門的婆子了。

    很明顯趙瑾琦也是這樣想的。

    她覺得綠春和紅夏兩個大丫鬟看起來嘴緊得很,撬不出什麼東西,還是去找看二門的婆子說說話。

    趙瑾琦來到二門上,閒話幾句,發現這個點兒,只有那婆子一個人,就大著膽子問道:「劉媽,五表哥房裡的幾個姐姐都怎麼稱呼啊?我怕弄錯了身份,惹人笑話。」

    劉婆子看二門成日裡無聊,見有人來跟她聊天,高興得不得了,有的沒都都說,忙道:「五爺房裡有兩個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還有四個粗使婆子。這有什麼好弄錯的?」

    「啊?那這些丫鬟中,誰……誰又更重要呢?」趙瑾琦小心翼翼地問,「今兒五表哥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想謝謝他。五表哥什麼都不缺,我給他身邊的丫鬟表示一下心意也是好的。」

    「更重要?」劉婆子打量了趙瑾琦兩眼,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問,她們誰是五爺的房裡人?」

    「……我是看五表哥年歲不小了。我們趙家的爺們兒,過了十五房裡就放人了。」趙瑾琦忙說道,「五表哥過年就十九了吧?」

    「哦。這個嘛,我們五爺還沒房裡人呢。三年前,五爺離家遠行,今年才回來,大夫人還沒來得及給五爺安排。」劉婆子笑著打量趙瑾琦一眼,暗忖這表小姐難道也看上五爺了?

    要說如果趙家沒遭難,跟五爺也是相配。

    俗話說,姑表親,親上親嘛……

    想到五爺剛被張副相家退了親,說不定這表小姐有機會。

    雖然趙家遭了難,但是男女的事情誰說得清呢?

    而且大爺、二爺對姑母謝嫦的敬意這謝家上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說不定為了幫襯這小表妹,也會讓謝東籬娶她呢?

    或者不做正室,就算做妾,那肯定也是有名頭的二房,不是賤妾。

    於是劉婆子對趙瑾琦更加恭敬,說話越發提點有加了。

    趙瑾琦問到了最想問的事情,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第二天,她花了一整天時間,做了一盅花彫人參燉小母雞,特意端來謝東籬的院子。

    「五表哥吃晚飯了嗎?」趙瑾琦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謝東籬從裡屋走出來,背著手道:「什麼事?」

    「五表哥在啊。」趙瑾琦驚喜地綻開笑容,舉起手裡的燉盅,「五表哥昨兒在街上幫了我,我感激不盡。想來想去,就給五表哥做了一個湯,希望五表哥賞臉。」

    謝東籬看了看她手裡的燉盅,偏頭問道:「……是你親手做的?」

    「嗯!」趙瑾琦重重點頭,心裡情不自禁砰砰地跳。五表哥的聲音,怎麼能這麼好聽?!

    「放下吧。多謝小表妹了。」謝東籬唇邊漾起一抹微笑,晃得趙瑾琦暈頭轉向,一腳深,一腳淺,如同行走在雲端一樣回到自己住的外院,一整夜輾轉反側,夢裡居然都是謝東籬含笑疏離的面容。

    ……

    第二天。

    「表小姐!表小姐!」客院伺候的小丫鬟猛地拍著趙瑾琦閨房的門,都快急瘋了。

    「怎麼啦?」趙瑾琦拉開門,被門外明亮的天光照得瞇了瞇眼。

    「……表小姐,大夫人請您過去說話。」那小丫鬟不敢多說一個字,說完就跑了。

    趙瑾琦疑惑地換素服出門,來到內院大夫人陸瑞蘭的上房。

    只見陸瑞蘭面前跪著兩個眼熟的大丫鬟。

    趙瑾琦定睛一看,正是謝東籬房裡的綠春和紅夏。

    這是怎麼了?

    趙瑾琦隱隱覺得不對,慢慢走過去屈膝行禮,「大表嫂。」

    陸瑞蘭滿臉怒意,指著地上跪著的兩個大丫鬟道:「你們當著表小姐的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敢撒一句謊話,我立馬叫人牙子來賣了你們!」

    綠春低著頭,一口咬定是趙瑾琦,「……奴婢不敢撒謊。昨日只有表小姐給五爺送了一盅花彫人參燉小母雞,五爺喝了湯,別的什麼都沒吃就睡了。結果一晚上腹痛如絞,連夜請了太醫過來,才緩得一緩。太醫說,五爺是……是……中毒了!」

    趙瑾琦的腦子嗡地一聲,眼前幾乎看不見了。

    她扶著桌子角,止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顫抖著聲音道:「……不可能!那湯裡怎麼會有毒呢?是我親手做的,沒有經過第二人的手。」

    「是啊,沒有經過第二人的手,但是我們五爺吃了,晚上就中毒了。表小姐,您倒是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紅夏滿臉怒容,抬頭看著趙瑾琦,伶牙俐齒地說道。

    趙瑾琦瞪著這兩個丫鬟,發現自己居然是有口都說不清了!

    如果她要害謝東籬,用得著用湯下毒這般拙劣的手段嗎?!還是她親手做的!

    趙瑾琦慪得腸子都清了,梗著脖子牙關緊咬,就是不肯背這口黑鍋。

    她撲通一聲跪下來,對陸瑞蘭泣道:「大表嫂,真的不是我!先不說那湯是我親手所做,一旦出事,別人肯定第一個想到是我。我有那麼蠢嗎?再說了,我和爹無依無靠投奔而來,怎麼會想著對五表哥不利呢?五表哥要是沒了,謝家還有什麼指望?謝家都沒指望了,我和爹又能好到哪裡去?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又有唇亡齒寒的道理,我都懂,斷斷不會自毀後路的!」

    她這樣說,也有道理。

    陸瑞蘭靜靜地看著她,眼神閃爍不定。

    ……

    謝東籬的內室。

    阿順束手立在一旁,低聲道:「……五爺,您這樣做,真的好嗎?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謝東籬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靠在新做的邊上繡著纏枝薔薇花的大迎枕上,翻著書,若無其事地道:「有什麼不好?那湯我一聞到就噁心,甚至都吐了,跟中毒有什麼兩樣?再說了,太醫都說我中毒了,難道你比太醫還厲害?」說著,斜眸看了阿順一眼。

    阿順忙低下頭,暗道,五爺以您的本事,您讓太醫說您喝了鶴頂紅都行……只是您把一個個對您有好感的女子都拒之門外,您還娶不娶妻了?!

    謝東籬察覺到阿順的舉動,眨了眨眼,想明白了阿順的小心思,忍不住嗤笑一聲道:「阿順,看不出來,你想得也挺多。」

    阿順嘻嘻笑道:「小的當然不能跟五爺您比。但是在小的看來,那表小姐,沒有什麼壞心思了。您這樣做……」

    「有沒有壞心思,你看得出來?」謝東籬放下書本,兩手抱頭,靠在大迎枕上,默默地想了一會兒,仰月唇抿出一個不易覺察的弧度,「……是沒有壞心思。但是我就一定要接受她們的好心思?煩不煩,每天整這些妖蛾子。我對她們的女紅廚藝一點興趣都沒有。」

    所以來個狠的,一了百了,看誰還敢動不動就「燉湯」給他喝……

    「五爺您想怎麼做?」阿順似懂非懂,但還是盡職問道。

    「你去看看正院那邊,是如何處置的。綠春和紅夏去了半天了。」謝東籬起身穿衣。

    阿順應了,忙去正院附近打聽了一會兒。

    待打聽清楚趙瑾琦的回話,阿順忙回來向謝東籬回報。

    謝東籬聽了,微微一笑,頷首道:「……這是不屈不撓了。」說著,往正院行去。

    來到陸瑞蘭的正院上房,謝東籬頷首行禮,「大嫂。」

    趙瑾琦回頭看謝東籬來了,大顆大顆的眼淚直往下掉,她哽咽著道:「五表哥,真的不是我!我可以用項上人頭發誓!」

    謝東籬靜靜地聽完趙瑾琦的辯解,微笑道:「聽起來確實跟小表妹無關呢。不過,大家都這樣想的話,那下毒的那個人也這樣想呢?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這樣一來,說不定就是燈下黑了。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反而看不清楚了。有時候我們不能把事情想得太複雜,簡簡單單才是真相。」

    說完看了看趙瑾琦目瞪口呆的神色,謝東籬又道:「小表妹,你別多心,我可不是在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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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蹊徑

    還說不是在說我?!

    趙瑾琦雙手握成拳頭,極力抑制住全身上下的怒氣,雙眸圓瞪。——五表哥這是什麼意思?!她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摘清了!

    「小表妹你別多心,我可不是在說你。」謝東籬含笑點頭,面色蒼白如雪,走路都要扶著他的小廝阿順,很是憔悴虛弱的樣子,又對陸瑞蘭道:「大嫂,這件事應該跟小表妹無關。要罰,就罰綠春和紅夏吧。她們倆是我的大丫鬟,掌管我的衣食住行。出了岔子,她們兩人的責任在所難免。」

    陸瑞蘭到底是把謝東籬帶大的,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深思地看了看趙瑾琦,道:「小表妹,既然東籬不追究了,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吧。」回頭對綠春和紅夏道:「你們倆的錯卻不能推到別人身上。一人罰半年的月銀吧。」

    綠春和紅夏忙低頭應是,一聲都不敢辯解,可是心裡就把趙瑾琦恨到骨子裡去了。

    趙瑾琦見好不容易才跟謝東籬房裡的大丫鬟套上關係,轉眼就被突如其來的麻煩搞壞了交情,頓時氣得倒仰,暗暗發誓,如果讓她發現是誰讓她背黑鍋,她一定饒不了那個人!

    謝東籬帶著兩個大丫鬟回到房裡,卻一句責罰的話都沒有,只是道:「以後小心些。大嫂罰你們半年的月銀,我會讓阿順給你們補上,別跟大嫂說就是了。」

    綠春和紅夏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地拜伏下去,一起道:「五爺放心,以後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她們早就應該看緊門戶,旁的阿貓阿狗都不放進來的!

    趙瑾琦很快就發現,她再也進不了謝東籬住的院子了,就連剛走到那院子大門口的附近,都有人故意砰地一聲關上門。

    這可怎麼辦呢?

    回到自己住的客院,趙瑾琦對她爹趙俊興抱怨,「……爹,不知是誰這樣坑我,現在連五表哥房裡的大丫鬟都不待見我了。」

    「……你太心急了。」趙俊興面前擺著一碟醃蠶豆,一碟油炸花生米,還有一壺酒,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又夾了一顆油炸花生米扔到嘴裡,才道:「我們現在什麼狀況,人家什麼狀況?要有耐心,慢慢地磨。麻煩肯定是有的,難道你還想人家一下子就看上你不成?」

    趙瑾琦回過味兒來,深吸一口氣,坐到趙俊興身邊給他斟酒,「爹,是我太心急了。嗯,這一次是沒有什麼,慢慢來吧。日子長著呢。」

    第二天,她去了謝東籬的書房,對看守書房的大丫鬟書香笑道:「書香姐姐,大表嫂讓我來借幾本佛經。我要趕在我娘冥誕之前抄好了,給娘燒過去。」

    書香是個十五歲剛剛及笄的大丫鬟,明亮的大眼睛,容長臉兒,眉彎睫長,性子和順,見人就笑,現出兩頰旁兩個深深的酒渦,顯得很是俏麗。

    她不怎麼愛說話,旁人都以為她是嘴緊,其實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不過是太懶,連話都懶得說。

    但是看在小丫鬟眼裡,不免顯得高深莫測。

    書香不動聲色地打量了趙瑾琦一眼,道:「知道了,不知表小姐要哪本佛經?」

    「哪本?」趙瑾琦一時語塞,待看見書香臉上隱隱的笑容,有種洞察秋毫的睥睨,趙瑾琦有些心慌地道:「……什麼佛經都行,五表哥這裡的佛經想必都是好的,書香姐姐不拘哪一本,給我就行了。」

    「啊?這可不行。」書香慢條斯理地道,「佛法有大乘小乘,佛宗又分性、相、台、賢、禪、淨、律、密八大宗派,各有各的經典。比如《心經》《無量壽經》《地藏經》《華嚴經》《金剛經》《阿彌陀經》《楞嚴經》《十善業道經》《妙法蓮花經》《圓覺經》《六祖壇經》《四十二章經》《藥師經》《楞伽經》《佛說盂蘭盆經》《八大人覺經》《維摩詰經》《解深密經》……,請問表小姐,您要哪一乘哪一宗哪一部佛經?」

    書房裡的小丫鬟很少聽書香說話,沒想到她一開口,就跟倒了核桃車子一樣,嘰裡咕嚕說個沒完!

    關鍵是,那出口成章的氣勢,真有「狀元手下無庸才」的感覺!

    書房裡四個小丫鬟崇拜的目光立刻投向了書香。

    趙瑾琦聽得頭都大了,忍不住道:「……這麼多?五表哥都看過嗎?」

    「表小姐,是您要借佛經,為大姑太太冥誕祈福所用,跟我們五爺看沒看過這些佛經有什麼關係?」書香伸手做了個「請出去」的手勢,「您請想好了再來借吧。好走不送。」

    話音剛落,書房裡的小丫鬟便簇擁上來,將趙瑾琦架了出去。

    「尋冊、磨墨、除塵、奉茶,你們就瘋吧。還不趕快給我回來?今天的事都做了沒有?」書香的聲音從外書房傳了出來。

    因書香圖省事,喜躲懶,為了方便,她把管理書房的差事分了四類,分別是尋冊、磨墨、除塵和歸箱,然後找了四個小丫鬟,用這四個差事命名,這樣她不用天天提點這些小丫鬟該做什麼事,只要一叫她們的名字,她們就知道要做什麼事,甚是方便。

    趙瑾琦再一次鎩羽而歸,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抄佛經的念頭。

    她真沒想到,連謝東籬身邊的丫鬟都能這樣伶牙俐齒、博學多才……

    只好另闢蹊徑了。

    ……

    過了幾天,眼看到了小年時分,京城卻開始下雪。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一開始就下得又厚又急。

    第二天早上,京城上上下下銀裝素裹,成了一片銀白無暇的琉璃世界。

    趙瑾琦穿著月白色素錦綢面的羊皮袍子,手裡拿著一根皮尺,立在離謝東籬院子不遠的地方。

    沒過多久,披著玄狐大氅的謝東籬從院子裡出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外行去。

    小廝阿順跟在謝東籬身後不住嘀咕:「……五爺,您身子還沒好利索呢,出去做什麼?今天那麼大雪,衙門裡連門都沒開呢。」

    「閉嘴。吩咐外院備車去沈相府。」謝東籬淡淡吩咐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上了抄手遊廊。

    趙瑾琦等謝東籬主僕倆走遠之後,才悄悄閃身出來,拿著皮尺,彎下腰去,悄悄丈量謝東籬的腳印兒。

    院子裡看門的婆子見了,忙飛奔去堂屋向兩個大丫鬟通傳。

    「在量五爺的腳印?」綠春挑了挑眉,「她又想打什麼主意?」

    「算了,反正不在咱們院子裡,就當沒看見吧。」紅夏拽拽綠春的袖子,使了個眼色。

    綠春會意,「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沒到咱們院子裡就別管了。」

    ……

    沈相府門前,謝東籬和阿順騎著馬剛到,就看見街道的另一邊駛來一輛大車。

    「喵——!」伴隨著一聲親熱的貓叫聲,一隻胖得只看得見身子看不見腿的小黑貓從大車裡竄了出來,在雪地裡跟滑雪似地飛速奔了過來,在謝東籬的馬下站定,支起兩隻前爪,只用兩條後腿站立,像是在給他作揖。

    阿順見了,驚奇地道:「這不是司徒小公子的小喵?怎麼跑這裡來了?」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還有司徒暗香從對面的車上下來,也看見了謝東籬和阿順。

    「小喵!」司徒晨磊馬上大叫一聲,也奔了過來。

    沈相府門前的雪還堆得很厚,司徒晨磊跑得跌跌撞撞,摔了好幾跤,才來到謝東籬面前,彎腰將小喵抱了起來,「你還會作揖?!誰教你的?!」司徒晨磊笑著扯著小喵的耳朵大叫。

    謝東籬淡漠肅穆的臉上浮出一絲淡淡的笑顏。

    他翻身下馬,身後的玄狐大氅迎風飄展,漾起一道美好的弧線。

    司徒暗香抿嘴笑,推推司徒盈袖,「姐姐,看,謝狀元又來了。」

    司徒盈袖也很詫異,忙走過去福身行禮,道:「謝五爺,您是來看我外祖父的?」

    謝東籬點點頭,「你們來做什麼?」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阿順只好低下頭,盡量不給主子添麻煩。

    要是讓人看見他臉上的神色,他主子的裝腔作勢就露陷兒了!

    五爺,裝,您使勁兒裝!

    明明前些日子五爺「中毒重病」的時候,沈相來看五爺,閒聊的時候親口對您說過,過小年要接司徒家的外孫們過來熱鬧熱鬧,記性一向很差的阿順都記得清清楚楚,您老能忘了嗎?!

    司徒盈袖不疑有他,仔細看了看謝東籬的臉色,歎息道:「聽說謝五爺前些日子又中毒生病了?唉,這才兩個月吧,您就病了多少次了。男人之中,您這樣的身子可是太弱了。應該好好補補。」

    謝東籬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面上淡淡的笑容一掃而光,下頜漸漸緊繃起來。

    阿順一愣,忙抬頭解圍道:「……呵呵,司徒大小姐,您聽誰說的?我們五爺沒有……」

    「聽我外祖父說的。」司徒盈袖截住阿順的話頭,但是馬上道:「我知道你們不想外人知道。放心,我不告訴別人的。」

    阿順往司徒盈袖身邊溜了一眼,恨不得撞牆。——不告訴別人?

    那身邊兩個支楞著耳朵聽的司徒晨磊和司徒暗香是怎麼回事?不算人嗎?!

    司徒盈袖順著阿順的目光看了過去,見他看著司徒晨磊和司徒暗香,忙道:「哦,他們是我的弟弟妹妹,不算外人。別人我誰都沒說。」

    謝東籬緊緊盯著司徒盈袖,狹長深邃的雙眸不善地瞇了起來。

    他一向是涵養好到連沈相都誇的,這輩子還從來沒有一個人,如同司徒盈袖這樣,只要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讓謝東籬有想殺人的衝動……

    謝東籬深吸一口氣,霍然轉身,高高揚起的玄狐大氅如風般高高飄起,又在司徒盈袖面前緩緩落下。

    「……謝五爺,您別生氣啊。我給您燉一盅蟲草雞湯賠罪,行嗎?」司徒盈袖見謝東籬生氣了,忙轉到他身前,誠懇說道,「蟲草雞湯大補,我弟弟一直在吃,他現在身子好很多了。」

    又是燉湯!

    阿順心裡一抖,忙上前一步,陪笑打圓場:「司徒大小姐,不用了,我們五爺從來不喝湯!」一邊說,一邊對司徒盈袖使眼色。

    「好,你給我燉湯,蟲草雞湯,用上好的那曲蟲草。」謝東籬卻突然沉聲說道,「就是你給鄭二皇子做的那種湯。」

    啪!

    這簡直是當面打臉啊!

    阿順灰頭土臉地退下了,不敢再攔著。

    司徒盈袖看了阿順一眼,笑著對謝東籬道:「沒問題。不過您到底喝不喝湯啊?別不喝又要,到時候不喝就白瞎那麼好的蟲草了。」頓了頓,又道:「玉樹蟲草行嗎?那曲的蟲草我不多,還要留著給弟弟……」

    「那曲。第一盅用最好的那曲蟲草。以後可以用玉樹。——就這樣說定了。過兩天送到我家。」謝東籬一錘定音下了訂單。

    阿順摀住眼睛,心情極度複雜。

    司徒盈袖這小姑娘比趙瑾琦合阿順的眼緣,他可不想司徒盈袖也被五爺坑一把。

    再說趙瑾琦是親戚,就算真下毒,謝家也不會把她怎樣。

    但是司徒盈袖要是被五爺坑一把,說她下毒,那司徒家就完了……

    可是五爺不僅要湯,還要以後的湯!

    這到底是要鬧哪樣?!

    司徒盈袖想也不想就拒絕道:「我只做一盅,玉樹蟲草,愛要不要。」說著,一手拉著司徒晨磊,一手拉著司徒暗香,往角門行去。

    謝東籬的眉頭皺得更緊,「……給我把皮繃緊了。」聲音低得悄不可聞。

    司徒盈袖沒有聽見,阿順卻聽得心頭一顫,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皮,這是在警告自己吧?是吧是吧是吧……

    兩人跟在司徒一家人後面進了沈相府。

    謝東籬一直在沈相外院書房說話,根本就沒有進內院。

    司徒盈袖帶著弟弟妹妹來到大舅母王月珊房裡,笑著道:「外祖和外祖母接我們過小年,真是太客氣了。」

    「你這孩子,說這話太見外了。」王月珊笑道,「過來讓舅母看看。」說著,招手讓司徒盈袖走到近前細看。

    ……

    到了晚上,謝東籬氣沖沖地回來了,進門就道:「給我備水,我要沐浴。」

    綠春忙去耳房吩咐婆子抬熱水進來。

    紅夏叫住阿順,輕聲問道:「五爺這是怎麼了?早上出去不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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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警醒

    阿順悄然道:「別提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問了一路,五爺都一聲不響。」

    紅夏很是擔心,但是謝東籬出二門以外的行徑,就輪不到她們這些做丫鬟的關心了,所以也沒法多問,只是橫了阿順一眼,「你要再這樣,看看大夫人會不會給五爺再找更好的小廝服侍。」

    「咦?紅夏姐姐,話不能這麼說吧?我阿順哪裡做錯了?」阿順很是委屈地說道。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做錯,但是你太笨,這不用說了吧?五爺這樣聰慧的人,怎麼會有你這種笨小廝跟著!」紅夏冷哼道,「你走吧。記得以後長個心眼兒。」

    少頃熱水抬來了。

    謝東籬在浴房泡入半人高的浴桶。

    他坐在浴桶裡,仰頭靠在浴桶邊上,讓那熱氣包圍著自己。

    一閉上眼,司徒盈袖不假辭色的面容就出現在他腦海裡,他的心跳和脈搏都會加速。

    如果感受到她的碰觸,他還會起紅疹。

    這種感覺,讓他十分新奇和陌生。

    謝東籬很明白自己的涵養,在這個世上如果排第二,絕對沒有人排第一,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一遇到司徒盈袖,他的涵養就如同陽光下的冰雪,消融得非常徹底。——他到底是怎麼了?難道真的是中毒了?!

    不能再這樣了。

    謝東籬默默地告誡自己。

    他今天生氣,不是生別人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

    雖然他對司徒盈袖有些好奇,但是旁觀就好,他不能,也不需要插手她的一切。

    讓她自然行走,看看她到底會走到哪裡……

    下定了決心,謝東籬默默睜開眼睛。

    昏暗的浴房裡,謝東籬的眸子精光突現,一串串模糊不清的奇異符號從謝東籬眸子裡飛快掠過,快如閃電。

    他若無其事地眨了眨眼,再睜開眼睛。雙眸已經恢復了往日澄澈的清明。而他的神情也和剛才的困惑郁卒完全不同。

    眉間清朗似雪,將剛才那一絲淡然的眷戀不捨抹殺得乾乾淨淨。

    謝東籬從浴桶裡站了起來,用厚實長大的細絨巾子裹住自己。長腿一伸,便跨了出來。

    ……

    第二天,趙瑾琦從謝家大夫人陸瑞蘭的房裡出來,聽說了謝東籬的事。好奇問了二門上的婆子一聲,「……那五表哥到底為什麼生氣呢?」

    「這個奴婢倒不知了。」那婆子小心翼翼地道。「五爺昨兒去了沈相府,按理說不該這樣的。沈相一直很提攜五爺的。」

    趙瑾琦想了想,眼神閃爍著問道:「難道是因為朝堂上的事?」

    「哎呦喂,表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奴婢只是看二門的婆子,不懂這些。——您是要出去?這邊請。」說著,那婆子給趙瑾琦讓開二門。

    趙瑾琦回去跟她爹趙俊興合計了一下。就挽著香籃出門,去大慈悲寺給她娘的長明燈添香油去了。

    回來的時候。她順路去了司徒府。

    雖然司徒盈袖已經回來快半個月了,但是趙瑾琦現在才想起來要來探望她。

    ……

    「大小姐,外面有了個姓趙的姑娘,說是謝家的表小姐,專門來感謝大小姐的救命之恩的。」司徒盈袖的丫鬟采芹進來說道。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坐在暖閣的暖炕上,一起湊著頭趕圍棋子。

    司徒暗香坐在他們對面鋪了狼皮褥子的太師椅上,笑瞇瞇地拿著繡繃做針線。

    司徒晨磊並不知道如何下棋,只知道跟著司徒盈袖走,跟她的棋路一模一樣。

    「……小磊,你不能這樣走。你得走另一邊!」好在司徒盈袖耐心不錯,每次都只是笑著糾正司徒晨磊的做法。

    司徒晨磊也不生氣,司徒盈袖給他改過來,他再改回去,一點都不在乎輸贏……

    小喵蹲坐在棋桌旁邊,一動不動盯著棋盤看。

    采芹進來之後,說了兩邊,司徒盈袖才聽見。

    她抬起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雪停了嗎?」

    「停了,一大早就停了。婆子們在外頭掃雪呢。」采芹忙回道。

    司徒盈袖想了想,道:「這天氣,路上不好走。難為趙姑娘想著,讓她進來喝杯熱茶吧。」

    司徒暗香放下繡繃,微笑著道:「這趙姑娘真有意思。姐姐回來這麼久了,她都沒上門。偏今兒大雪就來了。也不知道有什麼重要的事。」

    司徒盈袖站起來,撐了個懶腰,笑道:「反正下雪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就讓她進來喝杯熱茶。」

    趙瑾琦很快就被婆子領了進來。

    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暗香走出來,打量了趙瑾琦一眼。

    上一次她看見她的時候,趙瑾琦全身髒兮兮的,頭髮油膩打結,臉上也是黃瘦乾癟,哪裡有現在的珠圓玉潤?

    司徒盈袖笑著道:「上次一別,趙大小姐真的是別來無恙了。」

    趙瑾琦忙道:「司徒大小姐、二小姐,我是出門遇貴人,多虧遇到你們倆,我和爹才能逃出生天。」

    「趙大小姐是自己福大命大,不關我們姐妹的事。」司徒盈袖不肯居功,又道:「如今趙大小姐找到親戚,可算是否極泰來了。」說著,命人送上點心香茗,請趙瑾琦品嚐。

    趙瑾琦隨便吃了幾口,發現司徒家的點心不亞於謝家廚娘精心做的點心,微有些詫異。

    但是轉而想到司徒家富可敵國,應該不缺錢,衣食住行肯定不會比那些破落的世家大族差的,差的,不過是世代積累的底蘊而已,很快又釋然了。

    她有意打量了司徒盈袖幾眼,才道:「司徒大小姐,我幾個表哥對我是極好的。這些天一直在家裡忙著我娘,還有趙家的事情,我又一直在深宅大院裡住著,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才剛聽說司徒大小姐已經回來了,我才趕緊親來道謝。」說著,起身對司徒盈袖福了一福。

    司徒盈袖忙道:「趙大小姐太多禮。舉手之勞,不敢言謝。」

    司徒暗香笑著道:「趙姐姐這麼客氣什麼?相逢即是有緣,咱們就別客套了。來,我姐姐和弟弟要下棋,我帶趙姐姐去我的房裡說話吧。」

    「暗香,這樣可不好。趙大小姐來者是客,我和弟弟剛才是在下棋,現下要待客才對。」司徒盈袖笑盈盈說了一句,又問趙瑾琦,「趙大小姐今日出來,謝家知道嗎?」說著喚采芹過來,「采芹,帶趙大小姐的丫鬟婆子去耳房吃杯熱茶。外面怪冷的。」

    趙瑾琦不好意思地道:「不用了。我一個人出來的,沒有帶丫鬟婆子。」

    「啊?趙姐姐一個下人都沒帶,怎麼就出來了?這樣可不好。」司徒暗香忙道,「是謝家忘了嗎?不如我去跟我娘說說,送趙姐姐幾個丫鬟婆子?」

    「暗香,謝家不至於一個丫鬟婆子都送不起的。你這樣做,可是要置謝家的臉面於何地呢?咱們家什麼身份,謝家什麼身份?」司徒盈袖很是不贊成地說道。

    司徒暗香鬧了個大紅臉,忙道:「多謝姐姐提醒。我沒姐姐想得周全。」

    趙瑾琦暗暗觀察這姐妹倆的情形,笑道:「多謝暗香妹妹。不是謝家不給我丫鬟婆子,是我出去給我娘的長明燈添香油,不想別人跟著。一個人去才心誠。」

    司徒盈袖當然不贊同這種說法。是不是心誠,跟是不是一個人出去有什麼關係?只是哄暗香這種不諳世事的孩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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