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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藤蘿為枝] 黑月光拿穩BE劇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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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8 00:32:43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蚌公主

  對於般若浮生,勾玉也知道得不多。
  
  《仙魔傳》記載,蛇修煉數千年變成蛟,蛟苦修萬年飛作龍。

  冥夜便是這樣的例子,從一條小黑蛇,苦修成蛟,得了仙緣,又實力強悍,成了上清仙境的主人。
  
  本來,若再過數千年,他本體便可成真神。
  
  然而不知何故,神魔大戰後,他把自己封印在了般若浮生中。
  
  般若浮生——

  燃燒自己的修為和精血,只為構築一場夢,一遍又一遍地經歷輪迴,見到記憶中的故人。
  
  冥夜耗盡修為,沉浸在般若浮生中近萬年,從當年險些成神的大能,變成如今漠河河底一條不起眼的蛟,實在令人唏噓。
  
  般若浮生中,是冥夜真實的一輩子,全是他經歷過的記憶。即便有人進入般若浮生,取代其中的人,所有的大事依舊會發生,並不會因此改變。
  
  例如,蘇蘇成了桑酒,今夜來找澹台燼搶舍利子。

  證明當年,桑酒同樣來找過冥夜搶舍利子,還成功了。
  
  所有的事情或許會有微小的不同,但幾乎都會按照冥夜的記憶發展,結局亦然。
  
  蚌公主桑酒性格綿軟柔和,擅歌舞,穿鮫紗,當年破釜沉舟搶走舍利子,心中其實無比絕望。
  
  至於蘇蘇……

  勾玉心想,等小主人醒過來,今夜之事,恐怕會成為她一輩子都不想回憶起的黑點。
  
  勾玉看一眼「冥夜」,默默封閉了自己的五感。

  它是個成熟的九天勾玉了,明白般若浮生中的東西,不過是仙蛟的記憶,大夢一場。

  蚌公主的感情和絕望感染了蘇蘇,但這不是現實,醒來應該就好了。
  
  ***

  月明如水,蘇蘇緊張地靠近眼前的人。
  
  結界之外,上清的夜美如畫境,終年不散的霧裝點著窗戶。

  少女衣衫散落,頸上玉珠熠熠生輝。
  
  她今夜來,就沒想過活下去。
  
  蘇蘇撕下男子玄袍上的一塊布,矇住自己的眼睛。

  看不見他如神祇一般冰冷神色,便不會畏怯,也不會停下。
  
  眼前一片漆黑,她大著膽子,撫上他的眉眼。
  
  像夢中那樣,他的肌膚微涼,像沾上了上清不食人間煙火的霧氣。她的手指向下,在他的唇上停下。
  
  她怯怯捧住他的臉,幾乎哆嗦著,吻上男子的唇。
  
  雙唇相觸,感受在黑暗中無比放大,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他眼中是什麼樣的。或許很不堪,少女嬌軀輕輕顫動著,腳趾都緊張得蜷縮了起來。

  她肌膚泛出一陣粉暈,他一定覺得自己很不要臉。
  
  但是蚌族小公主從救他那一天開始,早就一無所有了。
  
  男子一動不動,氣息亂了幾分。

  蘇蘇想,他這樣冷靜的人,此刻都亂了氣息,想必一定很生氣。氣得今夜以後就要殺了她,等天歡醒來,他就毫無負擔和天歡在一起了。
  
  天歡不是自己,不會像自己這般蠢,修煉緩慢;也不會如自己這般狼狽,她定是整個上清推崇的女主人。
  
  她絕望又心慌地輕輕咬他。從唇上,一路咬到喉結。
  
  冥夜的唇是涼的,一如他的心。

  她小聲在他耳邊說:“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然而少女賭氣般的話語,帶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幾分渴盼。她一面說著恨他的話,一面笨拙地吻他。

  她的吻是甜的,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傷了他。
  
  他是上清的真君,也是東部仙域的守護者,所有人都覺得他理當無堅不摧,只有傾慕他的少女,把他當成妥帖珍藏的寶貝。
  
  兩人氣息交織躺在床上。
  
  她黑色絲布覆蓋住雙眼,心一橫往下探尋。
  
  碰到炙熱溫度時,蘇蘇嚇了一跳,她手腕被人勉強握住。

  “滾出去!”他聲音沙啞道。
  
  怒意澎湃,連帶著上清外面霧氣翻騰。
  
  她懵懵懂懂,原本淚濕了眼角,此刻反應過來,卻開始情不自禁微笑。

  “冥夜,你沒有那麼討厭我啊?”
  
  冥夜冷道:“粉珍珠還有不到半個時辰便沒用,到時候我會親自殺了你。”
  
  她沒有生氣,反倒開開心心把小腦袋枕在他肩頭。

  “死在你手上,也挺不錯的。但是冥夜,我怕疼,你別用三叉戟殺我。也別用真火燒,雖然聽說人間的烤河蚌味道還不錯。最好不要弄碎我的蚌殼兒,蚌族碎了蚌殼,比人類碎骨都疼呢。”
  
  那人沉默著。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她話音才落,外面傳來細碎聲響,仙婢道:“啟稟真君,瑤池有異動。”
  
  蘇蘇連忙捂住冥夜的唇,仙婢得不到回音,不敢貿然進來,只能離開。
  
  等她走了,蘇蘇才鬆了口氣。

  她耳朵貼著冥夜胸膛,明顯感覺到仙婢說「瑤池」二字時,他心跳快了許多。
  
  蘇蘇喃喃道:“天歡要醒了。”
  
  她解開眼上布帛,就在冥夜以為她要離開的時候,她突然附身,吻上他的唇。

  蚌公主身上無一不軟,她不著片縷,手指解開他的髮,白皙修長的手指陷入他髮中,與他抵死親吻。
  
  他手指總算能動,死死扣住她肩膀,瞬間在她肩上掐出一個青紫的印子。

  “恬不知恥!”
  
  她輕笑,把小臉埋入他脖子中。
  
  他手下一用力,聽到錯骨的聲音。她悶哼一聲,去咬他脖子。但她捨不得下重口,只輕輕咬。

  愛惜他,敬重他,又可憐地靠近著他。
  
  她的淚掉進他髮中,他看不見。
  
  短短數個時辰的相處,她用去精心養了百年的粉珍珠,碎了半邊肩胛骨。
  
  蘇蘇從床上爬起來,她光著腳丫,從他身邊跨過去,回眸那一瞬,白色鮫紗頃刻妥帖變成衣裙穿在她身上。
  
  足踝鈴鐺作響。
  
  她抱住貝殼,溫柔含笑叮囑:“冥夜,我走了,明日領兵出戰,你要小心。”
  
  走之前,她還記得他重規矩,小心把鞋穿好。
  
  她踩在那套碎金衣裙上:“你別怪我不穿這個,這是天歡的尺寸,我穿著,本就大了。”
  
  上清無人在意她,又怎麼專門有人為她裁衣裳。
  
  小蚌精越走越遠,消失在白色霧氣中。
  
  冥夜閉上眼,許久,他睜開黑眸,死死擦了擦唇。
  
  他從床上坐起來,穿好衣衫,有心想去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蚌公主。可是瑤池天光大盛,他皺起眉頭,最後朝著瑤池而去。
  
  ***

  蘇蘇坐在漠河河畔。
  
  一個竹紋鮫綃男子踏浪而來,他伸出手,蘇蘇把舍利子放在他掌心。
  
  漠河波浪翻滾,隱隱能看見裡面死的河蝦。

  蘇蘇垂下頭,輕聲說:“哥哥,父王如何了?”
  
  本要離開的男子回頭,笑道:“你還有臉提父王,不是心中只有你那個薄情寡性的仙君嗎?”

  蘇蘇低下頭:“對不起。”
  
  勾玉麻木地看著眼前龐宜之的臉,所以到底多少人進了般若浮生?接下來還有什麼驚喜等著它?
  
  男子走了好幾步,見少女還孤零零坐在河畔,他踏水走回來,伸手罩住她的髮頂,疑惑之中,帶著幾分怒不可遏之色。
  
  “你嫁給冥夜,他連凡間的濁氣都不曾幫你祛除?一百年過去,你修為竟毫無長進,桑酒,你在上清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

  每過十年,桑酒會讓人送來舍利子,這還是桑佑百年來第一次見她。本以為小妹早已褪去妖胎,沒想到她和百年前毫無二致!
  
  蘇蘇說:“沒人欺負我。”
  
  但也沒人理她,沒人在乎她,沒人願意和她說話。
  
  桑佑譏諷道:“在漠河無法無天,到了他身邊,倒是半點爪牙都不敢伸。他知道你為了他做出什麼蠢事嗎?”
  
  蘇蘇提高聲音:“哥!”
  
  桑佑:“呵,也對,你要一力承擔。看看這黑水翻涌的漠河,都是因為他那個喪門星,才會變成如此模樣。桑酒,你還不了,也沒法替他還!”
  
  蘇蘇輕聲說:“哥哥,他日後,要成神的。”
  
  桑佑臉皮子動了動,要笑不笑看了她一眼,但這次沒再繼續反駁。

  這世上的神啊,多少年才會成就一個?
  
  神魔大戰將臨,倘若魔物猖獗,不僅是漠河,連人間都保不住。
  
  桑佑只能生氣地說:“你滾回上清吧,父王不會想看到你。”
  
  蘇蘇勉強一笑,點點頭:“那我走了。”
  
  桑佑並不知道她無處可去,她回頭看去時,滔天黑浪,在舍利子的金光下平復下來。
  
  蘇蘇放下心,她在人間晃蕩許久,最後在一個小竹林住下來。
  
  小竹林離上清仙境很遠,是一個小地仙庇佑的住所。

  她替小地仙滌淨泉水,讓泉水變得甘美,作為交換,小地仙收留她,讓她在竹林中修煉。
  
  蘇蘇知道,她強奪取舍利子,冥夜一定不會放過自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追來了。
  
  可她住了第一個秋天,第二個秋天,到了人間第三個夏天,冥夜依舊沒有找來。
  
  也不曾聽說上清仙境丟了一個仙妃。
  
  這三年,槐花成了精,小蘑菇能變成一個男童四處跑,連泉水下的蝴蝶,都撲扇著翅膀聊上清八卦。
  
  他們說——

  “天歡聖女醒來了,冥夜真君親自給聖女護法,滌清她沉睡百年的濁氣!”

  那夜蘇蘇呆呆看了一晚月亮,滌泉水的時候走了神,被小地仙罵得狗血淋頭。
  
  “天歡聖女生日宴上,冥夜真君贈送了她本命法器,錦霧流線裙。聽說那法器是雲錦織就,薄霧為線,美輪美奐,可運用天地靈氣護體,邪魔不侵。”
  
  蘇蘇用鮫綃蓋住眼睛,告訴自己不能嫉妒。
  
  “聽說等神魔大戰後,冥夜真君便要迎娶天歡聖女。”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天歡父親對冥夜真君有恩,而冥夜真君照顧了聖女將近千年,他二人在一起,不是理所應當?”
  
  沒人提起蘇蘇,冥夜也從不對外面說起她,所以除了上清,竟沒人知道,冥夜早娶過一個道侶。
  
  這夜蘇蘇沒發呆,快三年,她早學會無視他二人的傳聞。

  她勤勤懇懇滌過泉水,舀起來嚐了嚐,發現滋味不錯。
  
  沒多久,神魔大戰開始了。
  
  人間動盪,小地仙打包好自己的寶貝,對蘇蘇說:“我勸你走吧,這裡也不太平了。好多神都隕落了,看見昨日的金光沒,那是神器碎裂的光。我們能找地方躲起來就躲起來,這等戰役,不是我們能參與的。”
  
  蘇蘇問:“你說……神隕落了?那仙君們會有事嗎?”
  
  小地仙說:“覆巢之下無完卵,仙君當然也躲不掉。那個上清仙境的戰神,冥夜你聽說過沒,聽說他掉進弱水,生死不知。他都打不過魔神,咱們還是快跑吧。”
  
  蘇蘇愣住:“你說誰?”
  
  還不帶小地仙回答,她已經跑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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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8 00:32:54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恨意

  河蚌居於淺水,沒有任何一隻河蚌,可以在深海中生存,更別談萬妖不生的弱水。
  
  蘇蘇跳下弱水的時候,蚌殼開始溶解。
  
  她生來妖胎,蚌殼邊緣帶著淺淺美麗的粉色,然而粉色融在弱水中,像一滴滴痛苦的淚。
  
  她那夜對冥夜說:我怕疼,你別讓我的蚌殼碎了,會比凡人碎骨還疼呢。
  
  可真當她的蚌殼一點點溶解時,她一滴淚水都沒掉,睜大眼睛尋那個玄色身影。

  蚌殼越來越薄,她幼嫩的斧足不小心碰到弱水,疼得她顫抖不止。
  
  她依舊向下,不管不顧地向下。
  
  數萬年的蛟,他強大俊美,可修煉孤單,他其實什麼都不曾有。他性子孤冷,總是一個人,掉下弱水,也沒人立刻來尋他。

  儘管修仙,可冥夜生來也是妖身,在弱水中三日,哪有不疼的?
  
  她不清楚人有多少根骨頭,碎裂成什麼樣,才疼得說不出話。
  
  她抱住那個玄色身影時,蚌殼只剩下很薄一層。她張開蚌殼叼住他,帶他一同往上游去。
  
  弱水中什麼都沒有,沒有藻,沒有魚,也沒人看見蚌公主一直哭,邊哭還邊帶他上去。
  
  其實蘇蘇並不愛哭,正如桑佑說的,她小時候是漠河無法無天的小公主。

  認識冥夜,她才開始有了源源不斷的眼淚。
  
  那時候她還並不懂,喜歡上一個不太好的男人,才會過得這樣辛苦,眼眶裡永遠帶著淚水。
  
  小蚌精癱在冥夜身邊,她的斧足全是血。
  
  她的殼已近透明,但凡來一個凡人,輕輕一敲她的殼,便會破碎。
  
  她心滿意足啊嗚叼住冥夜衣裳帶他走。

  他守護著蒼生,蒼生卻忘了戰神。但是她會永遠記得他,她記住了他戰鬥的模樣,永生不會背棄他。
  
  她回到竹林,小地仙和蘑菇妖全都跑了。
  
  竹林滿目瘡痍,蘇蘇身後蜿蜒出血痕,把冥夜放在床上以後,她挪去水缸,把身子浸泡在裡面。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可能七日,可能半月,蘇蘇終於睜開眼。
  
  床上的冥夜卻依舊沒有醒來,他連化作原形養傷都做不到,無知無覺躺在床上。
  
  魔神一擊,誰也受不住,她無比慶幸,冥夜沒有立刻隕落,縱是掉入弱水,也總是好的。
  
  她把自己這幾日養出來的靈氣渡給他,然而二人靈力天差地別,這樣做不過杯水車薪。

  蘇蘇也不氣餒,她抱他去泉水修養。
  
  冥夜修為深厚,在靈氣充裕的地方,他能自己慢慢恢復。
  
  他在人間靈泉中沉睡了七年,蘇蘇一直陪著他,得空便去尋恢復身體的靈藥,回來有時候為他唱歌,有時候為他束髮。
  
  雖然他不說話,沒有醒來,黑色眸子緊緊閉著,但是對於蘇蘇來說,這是最高興的七年。
  
  神魔大戰還在持續,他們偏居一隅,沒人來打擾,直到第七年,他醒來了。

  那是一個清晨,她采了露水,來餵他喝,看見男子睜著漆黑的瞳,無悲無喜看向樹林的方向。
  
  蘇蘇手一抖,荷葉上的露水險些全灑掉。
  
  她知道因為舍利子一事,他依然討厭自己,她連忙掐了個訣,化作一個清秀的十六七歲少年。
  
  蘇蘇笑著走過去,盡量自然地說:“你終於醒來啦。”
  
  冥夜毫無反應。
  
  蘇蘇愣住,她化作的清秀小少年跑到他身邊,他也沒有半點兒反應。

  蘇蘇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他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她心一沉,重傷和弱水影響了冥夜的身體,他現在五感盡失。
  
  失去了聽覺、嗅覺、味覺和視覺,甚至痛覺。
  
  擔憂的同時,她又鬆了口氣,變回了自己。

  她把荷葉遞到他唇邊,溫柔道:“喝。”
  
  冥夜醒來,世界便空洞得可怕。他警惕地握住來人的手腕,發現入手纖細,柔軟得不像話。
  
  他捏得很用力,但她卻並不生氣,反倒輕輕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別怕。

  她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寫——

  “我不會傷害你,只是餵你喝水。”
  
  他沒有五感,卻能開啟靈識,妖身本就不比人,因此他感受到了掌心拂過的癢。

  冥夜想起沉睡這幾年,似乎一直有人在他身邊,有時候她的手指穿過他的髮,為他細細清洗。
  
  他鬆開那隻手,喝了荷葉中的露。
  
  冥夜走出靈泉,卻無法辨別方向,一隻小手拽住他袖子,扯著他朝一處去。
  他沉默地跟著她。
  
  一個沒有五感的真君,比一個普通凡人都不如。
  
  他深知自己還需要養傷。
  
  可身邊這個人是誰?

  骨架那般小,想必是女子。

  他第一個便想起天歡,可是天歡居於上清,這裡不像仙境,他不動聲色,用了幾日摸清自己身處一個清幽的小竹林。
  
  不是天歡,他倏地想起了那隻蚌精。
  
  那隻靈力低微的蚌精,生於漠河,她不像是能把他從弱水中撈出來的人,她沒那個本事。

  而且她……那般頑劣。
  
  冥夜對蚌族沒有半點好感,他也討厭那隻六根不淨的小蚌精。
  
  猜不到她的身份,他便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她。
  
  可她十分快樂,知道他能簡單感知事物,有時候牽他出去,讓他觸摸林中的花。
  
  她柔軟的手指點在他掌心——

  “很香,等你好起來,就能聞得到。”
  
  有時候她去偷人家馬蜂的花蜜,被蟄得嚶嚶直哭。

  他雖看不見,聽不到,但她不讓他拉手,他便知道她被蜇了包。
  
  下一回,花蜜會做成靈露,若無其事餵他喝下。
  
  他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覺,綿綿密密,讓人心中窒悶。她下一次出門時,他握住她的手:“別去了。”
  
  她頓了頓,下意識抽回自己的手。
  
  在冥夜以為她離開之際,他臉上被輕輕柔柔一碰。

  很輕很淺,輕到讓人幾乎無法察覺。
  
  她果然沒出去,在院子裡織布。
  
  冥夜彎唇,這麼乖……
  
  養傷養久了,他偶爾也會想起仙霧彌漫的上清,還沒有結束的神魔大戰。

  也不知道上清如何,沒了他,天歡能否守住仙域?
  
  但他更多的時候,是想起她。

  他知道她會趴在窗柩上,大膽看他。他盤腿坐著,窗外的風吹進來,帶來她發上的香味,她一無所知,還以為自己瞞得很好。
  
  他藏住眼底的笑意,也當作不知,專心修煉。
  
  她有時候會故意往他面前湊,因為冥夜看不見,起初時常撞在她身上。他反應敏捷,總能撞到她以後及時接住她。

  可是次數多了,冥夜有什麼不懂的。
  
  他覺得這壞習慣太惡劣,乾脆避開她。
  
  那幾日,她十分失落的模樣,在他窗前趴一會兒便離開了。
  
  冥夜頓了頓。

  她不開心。
  
  在蘇蘇失落的不知道多少天,有一日,冥夜再次撞到了她。

  唇恰巧撞到她額上。
  
  她呆呆看著他,聽他用清冷的嗓音說:“抱歉。”
  
  她捂住臉蛋:“沒、沒關係。”
  
  蚌公主臉蛋通紅跑出竹林,在清泉裡滾了好幾圈。
  
  冥夜盤腿坐下,輕輕碰了碰自己冰冷的唇。
  
  ***

  蘇蘇用心照顧著他,並不知道冥夜五感在緩緩恢復。冥夜漸漸能聽到聲音,聞到竹子清香,看見朦朧的顏色。
  
  所以她並不清楚,她上山去尋藥以後,冥夜在某一個清晨,睜開眼睛,看見了尋來的天歡。
  
  蘇蘇用竹婁背著靈藥回來的時候,小竹林已然空無一人。
  
  她愣了許久,竹婁中一頭小狼跟著探出頭。

  蘇蘇裡裡外外跑了好幾遍,連靈泉也去了,可是毫無氣息。
  
  小狼看著她跑,回來的路上,他就聽這個姑娘一直念叨她家真君,可是到了地方,只看見茫然的少女,四處找尋。
  
  後來她尋累了,坐在樹下,小狼本以為她會哭,沒想到她十分平靜,把它抱出來:“本來看你是隻靈獸,想給仙君補補身體,算你運氣好,給你治好了傷,你便回家吧。”
  
  她給他後腿包了個半點用都有的結,拍拍他,讓他離開。
  
  他“嗷嗚”一聲,猶豫了下,跟在她身後。
  
  她回頭嚇唬他:“別以為蚌不吃肉,我給你說,我超愛吃肉的。”
  
  他怔怔看著她。
  
  蘇蘇踹一腳旁邊的竹子,憤憤說:“好吧,我確實不愛吃肉。”
  
  她在竹林等了三日,冥夜始終沒有回來。

  她抱著小狼站起來:“他不會回來了,我該去漠河了。”
  
  她把靈草全部留給小狼,摸摸它的頭:“神魔大戰之後,到處都不安全,我聽小地仙說,找個山洞藏著安全,你帶著這些東西去找找看,得了機緣說不定還能化形。”
  
  小狼看她一眼,轉頭跑了。
  
  蘇蘇隻身回了漠河,又一個十年到了,她得保證漠河的安全。
  
  神魔大戰如今快要結束。

  聽說魔神死了,而其餘妖魔,也即將被封印到深淵,對於三界來說,是個好消息。

  好在漠河不比仙境,神魔雙方,誰也看不上,此次也得以倖免。
  
  她現在靈力不比以前,緊趕慢趕到漠河,已是半月之後。
  
  漠河被仙兵圍了起來。

  仙兵中有好幾個熟面孔,蘇蘇認出他們,是上清的仙兵。
  
  漠河沒有漲水,河上蔓延著一陣死氣。
  
  蘇蘇愣了許久,跌跌撞撞衝進去。

  旁人不認得蘇蘇,但上清的人,全都認識她,一猶豫,便沒人攔。
  
  蘇蘇蹲下撿起一株死去的珊瑚。

  這是漠河王宮裡,自己小時候的玩具。她踉蹌著步子往前,看見無數魚蝦的屍體。
  
  直到……

  她看見了一個巨大的蚌殼。
  
  那蚌橫在河岸,歲月在它淺金色的蚌殼上,刻下淺淺紋路,它曾經結實又漂亮,如今只剩下一具空殼。
  
  蘇蘇抱起它,卻發現抱不住它。
  
  她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抽泣著喊父王。
  
  仙兵們面面相覷。
  
  一個穿著戰甲的女仙走出來,捂唇笑道:“瞧瞧,老妖怪死了,人間的小妖怪哭得多傷心。”

  另一個同樣裝扮的女仙也笑道:“妖到底是妖,沒有大是大非觀。區區漠河,竟膽大包天,私藏魔物,死不足惜。”

  “沒有實力,還敢自封為王!”女仙撫摸著手中的白綾,“連天歡聖女的錦霧綾百招都接不住,枉這老妖怪修煉了數千年。”
  
  蘇蘇放下蚌殼,她木然地聽著這些熟悉的聲音,也不問他們為什麼,縱身跳入漠河之中。
  
  女仙嫌惡地說:“這麼髒的水,她也敢跳,不愧是這種地方出來的。”

  另一個道:“我們需要抓她嗎?聖女沒有交代過是否抓她?”

  “抓住吧,好不容易聖女找到了真君,總不能讓她搗亂。”
  
  她們說著,卻不願自己下去,讓仙兵下漠河找人。
  
  蘇蘇走在漠河河底,水波漾漾,她明白,漠河從此漲不漲水,都沒什麼關係了。
  
  河王宮被毀,東西東倒西歪,她的宮殿坍塌,父王最喜歡的明珠,碎成幾片。
  
  她咳出一口血,木然向前,在自己宮殿廢墟下挖掘,挖出一顆漂亮的白色珍珠。
  
  她手指拂過,珍珠把河王宮被毀,父王被殺之前的景象,盡數呈現在眼前。

  景象如流光,看完,她閉上眼。
  
  河裡的生靈,在河中大多不會流淚,分不清眼尾泛著磷光的,是淚水還是河水。
  
  神魔大戰中,眾神犧牲,剩餘仙人開始抓捕剩餘的妖魔。

  上清仙境也參與這次抓捕,他們來到漠河,見水汽渾濁,妖氣彌散,便開始捉河中精怪。
  
  蚌王怒而阻止。
  
  仙兵們十分猶豫:“漠河到底是桑酒仙妃的家,還是去問問聖女,該如何處理。”
  
  然而天歡只派了兩個拿著她法器的女仙過來。

  她們傳達聖女的話:“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蚌王包庇妖孽,絕不姑息。”
  
  蘇蘇撿起珍珠,她想,她第一次這麼恨一個人。
  
  天歡她哪怕再問問,再問問也好。

  再問問她便知道,這骯髒的漠河、沖天的妖氣,全都是拜她和冥夜所賜。
  
  哥哥說得沒錯,自己就不該在百年前,救下這兩個人。
  
  她從來沒有恨過冥夜,他喜歡天歡,她不怪他。他冷落她百年、他三年不曾記起她,竹林不告而別,從來都不是她恨他的理由。
  
  然而今日,她恍惚想起十年前的夏天,她聽見蝴蝶小妖們羨慕地說——
  
  “冥夜真君用世上最美的雲錦和薄霧,為聖女做了本命法器,可庇佑她邪魔不侵。多餘的雲錦,還為她做成了錦霧綾。”
  
  他為天歡做了世上最好看的靈器。

  那靈器,後來穿透了她最在意的人的身軀。
  
  她在漠河撿到他,在漠河中愛上他,可是也在今日的漠河,開始恨天歡,連同恨他。
  
  十年的守護,像個笑話。
  
  無數河蚌死去,它們軀體中珍珠爆出,河底到處都是染血的珍珠。
  
  蘇蘇一粒粒撿起。
  
  她要去殺了天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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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8 00:33:06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神芯

  想殺了天歡並不容易,跳下弱水以後,蘇蘇的身體早已孱弱不堪。
  
  蚌王宮存留於世數千年,以前他們實力並不是很弱。

  蘇蘇撿起所有的珍珠,往王宮裡面走。
  
  深海是美麗的藍色,眼前的蚌王宮,卻彌散著揮之不去的黑氣。
  
  她潛入江底,撥開江底的水草,一塊無字碑映入眼中。

  蘇蘇把無字碑推倒,江底猛地一陣搖晃。她從地上爬起來,恍若未決,向下挖掘。
  
  定水印,安靜地躺在坑底。
  
  蘇蘇捧起定水印。

  小時候見到它時,它發著幽幽的紫光。漠河水清澈,魚蝦游來游去,蚌王道:“桑佑、桑酒,這是定水印,我們蚌族生來妖身,因為有了這等神器,漠河才安穩昌盛,我們的修煉,也能更加順利。”
  
  有定水印,漠河是乾淨的仙河,但若沒有定水印,便是黑水翻滾的妖河。
  
  蘇蘇把定水印翻過來,原本完整的定水印,中間空了一塊。
  
  它的神芯不見了。
  
  蘇蘇的眼淚掉落在定水印上,神印發著黯淡的微光,似乎在安慰她。

  神器也覺察到了她冷,發出暖黃的光,照亮漆黑的海域。
  
  這一幕卻無疑是往蚌公主心上插刀子。神器沒有責怪她,她卻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百年前,漠河上空魔氣翻滾,她親眼看著白袍雲紋的冥夜,護住身後的人間。
  
  他保護的區域,也有身後的漠河。
  
  蚌公主在淺水中悄悄探出眼睛,看見空中仙君衣袍翻滾,半步不讓。

  那時候魔神剛好醒來,無數大妖作亂,蚌公主整日擔心妖魔會打到漠河來,然而那個白色的影子,自始至終護衛著漠河。
  
  她不認識他,她仰起頭一直看著他。
  
  後來妖魔和他都走遠了,她趴在清水裡,蚌殼一張一張,曬著太陽。
  
  過了幾日,一個淺藍衣衫的女子,踉蹌跑至漠河,蘇蘇不認得她,但她認出了女子身旁閉著眼睛的男子。

  是保護他們的仙君。
  
  女子嘴角在流血,感受到周圍仙氣波動,她眼睛一亮:“此處是否有仙友?還請仙友救我二人性命。”
  
  那是蚌公主第一次見到天歡。

  天歡一席淺藍留仙裙,漂亮極了。
  
  覺察到越來越濃重的魔氣,蚌公主猶豫片刻,蚌殼一張,帶著他二人,藏入漠河之中。
  
  他們身上被下了追蹤的印記,蚌公主把他們藏好,自己回身引開魔軍。
  
  她化作人形,在漠河中游得很快,魔軍跟丟了以後,蚌公主立刻回去,沒想到河底光芒大盛。
  
  蚌公主一驚,連忙跑過去,卻見定水印的神芯,沒入沉睡中的冥夜身體中那一幕。
  
  “不要。”她跑到冥夜身邊,卻已經來不及。
  
  蚌公主搖冥夜:“還給我,醒醒,把神芯還給我。”

  冥夜周身帶著淺淺的白光,無知無覺,而天歡躺在地面,也陷入昏迷。
  
  蚌公主萬萬想不到,天歡會帶著冥夜走出藏身之地,來到無字碑旁。

  冥夜體質特殊,竟陰差陽錯吞噬了定水印的神芯。
  
  蚌公主不知該怪誰。

  冥夜不是故意吞噬神芯,知情的天歡聖女昏迷不醒。
  
  她帶他們回家,希望保護這個不眠不休為人間戰鬥了三月的仙君,沒想到卻害了蚌族。
  
  失去神芯,漠河動盪,驚動了整個蚌王宮。

  蚌王憤怒趕來,抬手便要殺了冥夜二人。
  
  她想起天上那個不肯後退半步的影子,第一次跪下求父王。
  
  是她犯了錯,她不該帶著冥夜和天歡回家。
  
  蚌公主生來便可淨化水源,她忍住撕心裂肺的痛苦,剃去自己靈髓,讓漠河安靜下來。

  整個漠河被白光彌散,桑佑又氣又心痛。

  即便這樣,她的靈髓也只能保護漠河十年。
  
  蚌公主蜷縮在蚌裡,低聲呢喃:“別殺他,他不是故意的,他一直在保護人間。”
  
  蚌王沉默許久,在桑佑都以為蚌王會殺了冥夜之時,他沉沉嘆了口氣。
  
  神芯已經融入冥夜身體,殺了他都無濟於事。
  
  桑酒為了幫他贖罪,剃去靈髓,此生無緣大道。得了神芯的冥夜,今後倒是修煉順遂,可能成神。
  
  蚌王自然也看見過,冥夜為了漠河和身後的凡人,與大妖戰鬥那一幕。
  
  蚌族不能殺冥夜,他們不能屠戮一名戰士。
  
  蚌王守著蚌殼中虛弱的女兒,忍住痛惜,冷冷說道:“你要救他可以,他來自上清,今後或許會成為神君,我要他以神君之力,護我漠河萬年安然。上清有仙器舍利,每隔十年,你借舍利回來,平復河域,做得到的話,我會放了他們。”
  
  蚌公主點點頭。
  
  蚌王摸摸她的頭髮,說:“去無字碑前跪著吧,直到他來迎娶你。”
  
  她在無字碑前跪了許久,親自把沒了神芯的定水印埋入碑下。

  河中魚蝦來找蚌公主,看見她跪下無字碑前,臉色蒼白。
  
  因為救人,她弄丟了定水印;

  為了讓冥夜仙君活下去,她沒了靈髓,再無緣大道;

  父親脅迫冥夜娶她,她的夫君今後註定不會愛她;

  她不能告訴冥夜一切,沒辦法告訴他這幾日漠河死了多少生靈。大道艱難,只有不虧不欠的人,才能心胸坦蕩走下去。
  
  冥夜必須成神,才能萬年守護漠河。
  
  這一場愛情,從最初開始,她就是犧牲品。蚌王知道,桑酒自己也知道。

  蚌王忍住心痛,把女兒推出去,期盼冥夜身邊,有小公主一席之地。
  
  他成了神,哪怕幫一把沒有靈髓的小公主,偶爾替她清走濁氣,都是好的。
  
  然而他們蚌族算好一切,卻沒算到,冥夜冷心冷清,百年時間,半點兒也不愛蚌公主。

  「大公無私」的天歡聖女,最後以漠河都是妖物為由,讓仙兵屠戮了漠河。
  
  為了救他和天歡,桑酒失去了靈髓,失去了身為蚌族公主的尊嚴,最後失去了家人和蚌王宮。

  她趴在漠河裡看他,那時便膽怯又真摯地喜歡他,但從來沒有想過去他身邊。
  
  定水印神芯,把他們的命運了綁在一起。

  倘若一開始便有人告訴她,救冥夜和天歡會萬劫不復,她一定會任由他們死在漠河旁。

  她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他們。
  
  蘇蘇把沾了血的珍珠,一顆顆放進定水印神芯缺失的地方。
  
  定水印吞沒了所有本命珍珠。
  
  一整條漠河,大半蚌族的珍珠,全部填入定水印中,黯淡的定水印發出強烈的白光,河水水波變得清澈又溫柔。
  
  蘇蘇把定水印放進懷中,走出蚌王宮。
  
  蚌王宮外面,站著驚疑不定的仙兵,他們早知漠河水濁,底下暗流涌動,可方才有一刻,河水分明變得無比清澈平和。
  
  恍惚不過一瞬,他們看見了蚌公主。
  
  仙兵要動手捉她,她平靜說:“不必,我和你們回上清。漠河包庇妖物,我親自向天歡聖女請罪。”
  
  兩個仙子見到她,神色輕蔑。
  
  回到上清時,她看向主殿方向。

  薄霧輕攏,恍若仙境。
  
  女仙譏笑道:“怎麼,你還痴心妄想呢,百年時間,還不夠你看清?比起天歡聖女,你什麼都不是。”
  
  蘇蘇看著自己手掌,低聲說:“你說得對,我什麼都不是。”
  
  可惜這個道理,她用了一百年才看清。

  她曾經多麼希望有一天,冥夜試著了解自己,如自己了解他般,去看看漠河,知道她的子民並不壞,但他討厭「挾恩圖報」逼他娶小蚌精的蚌族。

  她盼冥夜會愛上他,這樣即便他飛升,也會記得庇佑蚌族,可冥夜不愛她,她空守百年孤獨。

  她小心翼翼、用盡一切力量保護他,靈髓沒了,蚌殼快碎了,到了最後,她在漠河下面抱著父王的屍骸哀泣,他高高在上,依舊守在天歡身邊。
  
  她捧著一顆真心來,到頭來,她什麼都不是。

  她的蚌王宮、父王、游魚和珊瑚,都粉碎在了骯髒的河水裡。
  
  蘇蘇摸了摸懷裡的定水印。

  它緊挨著她的心。
  
  可心中的真君死去,就死在今日,死在她的記憶裡。
  
  ***

  鄔宮的煙雲常年不散。
  
  青衣中年男子笑著看向冥夜。
  
  冥夜道:“恭喜師父歸來,冥夜守護千年上清,不辱使命,今全數還予師父。”
  
  天昊說:“冥夜,你做得很好,沒有你便沒有今日的上清。想我當年遇見你時,你還是一條小黑蛇,如今卻已是威名赫赫的戰神了。”

  冥夜垂眸,無波無瀾行了個禮。
  
  天昊:“我入莽蒼前,將天歡託付於你。可我聽說,百年前天歡陷入沉睡,你娶了一個小蚌精,可有這麼回事?”
  
  冥夜頓了頓,說:“是。”
  
  天昊揮揮手:“你們既然沒有結契,一個小蚌精而已,上不得檯面,打發回凡間吧。天歡自幼與你感情好,別傷了她的心。”
  
  冥夜皺眉,還不待他說話,瑤池迸發出一陣白光。
  
  那白光雖是神器發出,卻帶著攻擊毀滅的力量,瑤池水淹,轉瞬便漫到殿前。
  
  冥夜心中一沉,也顧不得和天昊多說:“弟子去看看。”
  
  轉瞬,他身影便消失在大殿之中。

  冥夜出現在瑤池,一個女仙口吐鮮血,驚恐地看著他:“真君,真君救我,桑酒她瘋了,她要殺了我們,還要殺了天歡聖女。”
  
  冥夜冷著眉目踹開她,走進殿內。
  
  整個瑤池被水淹了,仙婢四散而逃,天歡被抽了仙髓,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漂浮在水中。
  
  粉白衣裙的姑娘,盤腿坐在水面上。
  
  定水印漂浮在空中,冥夜抬手,輕而易舉奪下定水印,怒道:“桑酒,你在做什麼?”
  
  她睜開眼睛。

  以往漂亮清澈的雙眸,此刻泛著妖異的紅色。

  縱然沒了定水印,她依舊固執地要殺了天歡。
  
  冥夜一道玄光打在她肩膀,她悶哼一聲,倒飛出去。
  
  冥夜抱起瑤池水中的天歡,發現懷裡人已經沒了氣息。他冷冷看向蘇蘇:“關起來,等我親自審問!”
  
  蘇蘇被趕來的仙兵捉住,她從水波中爬起來,看見他焦急地抱著天歡消失在瑤池中。
  
  她心想,來得可真快啊。

  可惜,天歡已經死了,他再心痛也沒有用。
  
  她目光空洞躺在瑤池中。

  定水印被強行開啟,用一次就廢了,但是殺了天歡,便無比值得。天歡死前,瞪大眼睛不甘地看著她。
  
  蘇蘇想,原來聖女也會害怕死亡。

  和他們人間的小精怪沒有差別,誰又會比誰高貴呢?
  
  蘇蘇任由自己沉下瑤池。還好,現在的她不怕。
  
  她被人銬起來,關進上清的地牢。
  
  蘇蘇從沒想過,上清也會有這樣的地方。水滴答聲不絕於耳,周圍漆黑安靜。這裡不分日夜,蘇蘇也不知道她被關了多久。
  
  有人走進地牢。
  
  她抱住膝蓋,安安靜靜看著他。

  那人開口說:“天歡醒了,但她失去了靈髓。”
  
  蘇蘇起先不太開心,聽到最後,咧嘴一笑。
  
  冥夜往前走了兩步,蘇蘇嗓音沙啞道:“你別過來!”
  
  他頓住步子,聲音依舊如十二月冰雪般清冷:“我現在放你出去,你向天歡道歉。我知道神魔大戰之後,你被邪氣入侵,不是故意要殺她。”
  
  蘇蘇笑了一下。
  
  他沉默地過來,想抱起她。
  
  然而還沒碰到她,小蚌精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冥夜,你清醒了嗎?我是故意要殺她。可惜,我沒什麼能力,沒來得及毀了她的魂魄。”

  他捏住她手腕,一字一句固執地冷冷道:“不,是邪魔入體,你是被控制的。”
  
  她入懷,他才發現,她那樣輕。昔日柔軟的身體,此刻瘦得幾乎只剩下骨頭。

  仿佛陽光一曬,都能將她化去。
  
  冥夜情不自禁將她抱緊一分。
  
  在她耳邊低聲重複:“記住,你不是故意想殺天歡,道個歉,就不會有事。”
  
  她笑開,笑聲越來越大,他的臉色卻逐漸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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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是仙

  冥夜抱著桑酒,站在黑暗之中。

  他突然不敢抱她走到陽光下,不想看見她的此刻的目光。
  
  最後冥夜還是一個人走出了地牢,他明白,桑酒不會道歉。
  
  仙婢見他臉色蒼白,惴惴不安地看著他,說道:“真君,天歡聖女在哭。”
  
  冥夜說:“知道了。”
  
  他邁步走向天昊宮裡。

  還未靠近,果然聽見一陣痛苦的低泣聲。
  
  神有神髓,仙有靈髓,妖魔有魔根。
  
  毀了靈根,不亞於剔骨之痛,天歡活過來,天昊這幾日一直用鎮痛的藥將養著,依舊不能緩解天歡的痛苦。

  她一旦醒來,便痛得哭泣不止。
  
  冥夜一走進去,天歡拽住他的袖子,低泣道:“冥夜,我好疼,我好疼啊。”
  
  天昊憤怒地說:“那蚌精敢傷天歡,害得天歡如此痛苦,我要她魂飛魄散,償我女兒今日之苦。”
  
  冥夜冷聲說:“我不允!”
  
  他閉了閉眼:“師父,我說過了,桑酒邪魔入體,才會被控制傷了天歡。天歡既然已經醒來,便不要再追究此事。”
  
  天昊說:“你竟然還護著那蚌精!難不成你也覺得天歡有錯,她奉令清繳妖魔,有何不對。這幾日你自己也去看過,漠河妖氣橫生,天歡並未冤枉蚌族。”
  
  冥夜說:“蚌族居於漠河,數千年來從未害人。”
  
  天昊冷笑道:“你是要包庇蚌精到底了?天歡失去了靈髓,要我放過蚌精,絕無可能!除非,把那蚌精的靈髓換給天歡。”
  
  冥夜平靜地說:“天歡失去靈髓,不知弟子的靈髓,夠不夠賠?”
  
  天昊一愣。

  冥夜的靈髓,那是多少人都肖想的東西!
  
  冥夜說道:“我把靈髓給天歡,這件事當作沒有發生過。上清自此還給師父,恩情也一併還給師父。天昊尊者,三界誅殺令只有一枚,你還是別浪費在小蚌精身上比較好。”
  
  說罷,他便要動手抽靈髓。
  
  天歡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冥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竟然為了那個蚌精……”
  
  冥夜說:“百年前,她就已經是我的仙妃,我的妻子。”
  
  天歡慘然一笑:“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訴你真相。蚌族早在百年前,就和妖魔勾結。你說桑酒被妖魔控制,旁人不信,我倒是信的,只不過不是控制,她是心甘情願為妖魔做一切。”
  
  冥夜冷冷看著她。
  
  天歡說:“你道她為何明明看見了你留下的消息,卻不願在竹林中等你。因為她那時,和一隻狼妖在一起。魔神手下大將,少睢你想必認得,你若去查,便知道,那幾日桑酒都和少雎在一起。”
  
  天歡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冥夜,你還不明白嗎?桑酒不愛你了,她和少雎廝混那麼久,整個漠河都帶著妖氣。你又何必為了她,棄上清於不顧呢!”
  
  冥夜拳頭握緊,死死抿唇,他的目光向來冷清,此刻卻前所未有犀利起來:“住嘴!”
  
  天歡抽泣著搖頭:“就連你也不知道,漠河妖氣從何而來,魔神一死,除了少雎,誰還會有這麼濃重的妖氣?你不懂女子的心,你冷落桑酒百年,縱然她從前再喜歡你,可是如今除了恨,還能剩下什麼。”
  
  冥夜指尖蒼白。
  
  他在竹林留下暗語,讓桑酒等他七日,可他第七日回去找她,卻沒有找到桑酒。反倒看見林中彌散著濃烈妖氣……

  桑酒從前見到他便歡喜,可如今,她連他靠近都不願意。
  
  冥夜冷冷地說:“我不信,天歡聖女既然不願意要我靈髓,我自會想辦法補償你。你們若真不肯放過桑酒,我也無法時時刻刻阻攔,但希望天昊尊者明白,冥夜千年來,也不是白白做這個真君。”
  
  他話音剛落,仙兵匆匆來報——
  
  “真君,地牢中的蚌精不見了!”
  
  此話一出,冥夜臉色大變。

  他眸中冰冷,幾乎下一瞬,就出現在了地牢中。
  
  果真如仙兵所說,地牢空空如也。
  
  空中彌散著一股很淺的妖氣,那麼熟悉,暴怒和恐慌幾乎讓他失去理智,眨眼間,他循著妖氣追到百里之外。
  
  ***

  蘇蘇蜷縮在巨大狼妖的背上。
  
  少雎聲音輕和:“累了就睡一覺,我不會讓他們殺了你。”
  
  蘇蘇低聲說:“我不怕他們殺了我。”
  
  少雎說:“我進入上清,定瞞不過冥夜,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追上來。我來此並非毫無勝算,你別怕,我定能帶你離開,只不過,如今妖魔境況不太好,接下來你跟著我恐怕得受點罪了。”
  
  蘇蘇問:“你為什麼要救我?”  

  少雎道:“你救了我。”

  蘇蘇凄涼笑道:“我也救了別人,可他們害死了父王。”
  
  少雎嘆息一聲:“桑酒,善良無罪。”
  
  蘇蘇睜著血紅的眸子,看著天空喃喃問他:“我現在成妖了嗎?”
  
  少雎溫柔地笑著說:“你是仙。”
  
  眼淚順著眼角,無聲滑落到少雎背上。她倉惶去擦:“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少雎說:“沒有關係。”
  
  他帶著她跑過金色的田野,蘇蘇才發現,人間已經十月,是秋天了。
  
  如少雎所說,他們並沒有走出多遠,墨髮白衣的仙君,便手握仙器,在前方等著他們。
  
  少雎把蘇蘇放下來。
  
  蘇蘇看著面前的男子,她以為冥夜會生氣,畢竟三界誰人不知,冥夜真君最重規矩,他道心穩固,眼裡容不下妖孽。

  她也做好了今日死在這裡的打算。
  
  蘇蘇明明知道,少雎帶自己走不遠,她還是爬上了他的背。

  這約莫是她這輩子最自私的一回。
  
  她心想,死在美麗的人間,總比死在陰暗的地牢好。她已經準備好了面對冥夜的怒火,然而面前神色清冷的仙君,仿佛沒有看見少雎的存在,努力扯了一個笑容,對她伸出手:“過來。”
  
  冥夜說:“桑酒,我知道是他脅迫你,你和我回去,我不會為難他。”
  
  百年來,蘇蘇從未見冥夜對自己笑過。
  
  最多的時候,他總是冷著眉眼,斥責她沒有半點兒規矩。
  
  倘若是以前,她在夢裡都盼著今日這一幕,白衣仙君朝她伸出手,帶她回上清。
  
  可今日,蘇蘇用紅色的瞳看著他,道:“冥夜仙君,我是個妖精,不是你定的規矩嗎?妖精不能去上清。”

  冥夜冷靜地說:“你不是,變成妖瞳,並不意味著成了妖,被人控制也會出現妖瞳。你不想去上清,那就不去上清。”
  
  蘇蘇說道:“我殺了人,天歡、還有幾個叫不出名字的仙子。”
  
  冥夜依舊十分冷靜,他篤定地說:“他們不會死。”

  只要魂魄不散,他就能救回他們。她也不會有業障,她能做回蚌族小公主,繼續修仙,只要她同他回去。
  
  蘇蘇呢喃道:“你真是瘋了,冥夜。”
  
  他固執地看著她。
  
  蘇蘇把手放進他掌心,冥夜愣住,歡喜之色才出現在眼底,她輕聲問:“我和你回去,你能殺了天歡嗎?”
  
  蘇蘇感覺握住自己那隻手僵住。
  
  她慢慢地說:“殺了她,碾碎她的魂魄,讓她永世不得超生。還有那幾個仙子,我聽說仙子的肉身化作齏粉,沉入河中,能保證河水百年清澈。冥夜,你能殺幾個?”
  
  她看著他慢慢白了臉色,想抽回自己的手。
  
  冥夜卻不肯放手,他倏地收緊手指,下一刻,一道冷光打在他手上,他悶哼一聲,手指反而更緊。

  少雎從一頭巨狼化作人形,擔憂地看著蘇蘇。
  
  蘇蘇對冥夜說:“放開我吧,冥夜,一百年了,就當我欠你和天歡的,我一個妖怪,不該肖想仙境主人。我們蚌族挾恩圖報還愚蠢,明明高攀不起你們,偏往你們身邊湊。你看,我如今知道錯了,我再也不來礙你的眼。”
  
  冥夜心裡痛意難擋。

  他很想說,不是這樣的,是他生生錯過了百年。
  
  蘇蘇說:“最初就是我錯了,我不該遇見你,不該肖想不屬於自己的一切,如今漠河水淹,蚌族身死,仙君就當高抬貴手,念在蚌族桑酒當年年少無知,要麼放過我,要麼殺了我。”
  
  冥夜臉色慘白。
  
  蘇蘇看向少雎:“我們走吧。”
  
  少雎點頭,他們沒走出多遠,蘇蘇聽見身後低啞的嗓音:“所以,你後悔了,愛上他了?”

  他問得艱難,似乎她回答是,比在他心上剜刀子還難受。
  
  蘇蘇沒有回頭,她輕聲說:“冥夜,愛誰不比愛你好呢?”
  
  她的珍珠和眼淚,愛情與天真,盡數葬在了這一百年。可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大到她心中只剩下悲哀。
  
  蘇蘇沒有回頭,也看不見冥夜踉踉蹌蹌追上來,依舊想留下她。
  
  他握不住三叉戟,碰不到她的衣擺。

  邪魔不懼的仙君,卻害怕她回頭,更怕她不回頭。
  
  他沒法放她走,也沒辦法殺了她。
  
  他跟了許久,看狼妖帶她跑過人間秋天的田野,跑過山花爛漫的草地,跑過人間乾淨的瀑布和小溪。
  
  他們越走越遠,最後消失不見。
  
  他一個人站在原地,攔住他的,並不是那隻狼妖,也不是她說,冥夜,愛誰不比愛你好呢。
  
  而是她被妥帖放在溪水中,難得露出的那個笑容,讓他止住了腳步。
  
  他不敢上前,第一次真切明白,桑酒不愛他了。
  
  ***

  冥夜沒有回到上清。
  
  他回到了那個荒蕪的小竹林,不知道哪一天,小地仙搬回來了。他戰戰兢兢看著冥夜:“真、真君。”
  
  冥夜頷首。
  
  以前看不見,如今閉上眼,都覺得處處熟悉。
  
  他待了一會兒,覺得待不下去,便離開了。
  
  小地仙安頓好蘑菇和蝴蝶精,嘟囔道:“真是奇怪的人。”
  
  對於冥夜來說,一段感情,並不能占據他的一生。從靈識開啟之處,每一個妖精的夢想,是成神。
  
  他們躲過天地法則的無情,漸漸能夠點石成金,凝水成冰,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半途而廢。
  
  冥夜的修煉,比所有人都孤單。

  他功德加身,天道都鍾愛他。
  
  這時候,他已經快要成神。他單獨開闢了洞府,沒日沒夜修煉。
  
  蛟化龍,只差一步。

  世上還剩下的神何其少,他若真成了神,便是百廢待興後的希望。
  
  冥夜的洞府上方,常常能聽見傳說中的龍吟。

  天昊前來拜訪,他說:“天歡沒了靈髓,今後修煉大道無比艱難。我答應你不發三界誅殺令,你若真的成神,便護佑天歡。”
  
  冥夜可有可無地點頭,收下三界誅殺令。
  
  天昊艷羨地看著他額間若隱若現的神紋,沒有多說,離開了。
  
  所有人都以為,冥夜快要成神,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額間神紋日益黯淡。

  蛟只有兩爪,他化出原型,卻有八爪。
  
  他的道,開始離開他。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試著去追蹤蚌公主的行蹤。
  
  他派出去的紙鶴撲閃著翅膀,回來說:“她和狼妖在不化之巔,找新生石。”
  
  冥夜平靜點點頭。
  
  「新生石」,常常是為了要出生的小妖準備,他沉默許久,額間神紋愈發黯淡。
  
  冥夜忘記自己活了多少年,也沒人告訴他,為什麼身體會出現這樣的變化。

  他把自己洞府中的新生石,繫在紙鶴身上,紙鶴要飛走時,他又冷冷地捉住它。
  
  那一刻,他第一次生出要殺了狼妖的想法。
  
  紙鶴惶恐地看著他額間神紋變黑,他低眸,聲如脆玉:“抱歉。”
  
  神紋重新變回聖潔的白色。
  
  新生石到底沒讓紙鶴帶出去。
  
  開春的時候,他恍然想起,桑酒已經離開他第三個年頭,他的紙鶴飛回來,嘰嘰喳喳說——
  
  “蚌公主過得不錯。”

  “她沒有像仙君你期盼的那樣不開心。”

  “仙君,仙君,你沒辦法去接她。”

  “他們找到了好多新生石。”
  
  他抬手,毀去紙鶴,空中一瞬安靜下來。
  
  他心裡卻安靜不下來。
  
  這兩年,天歡來過兩次,他從不見她。
  
  紙屑碎在空中,最後一隻笨拙地搬來一小塊蜜糖。不知道紙鶴去哪裡偷的,都快被蟄成篩子了。
  
  他抬起手,看了它許久,把它放走了。

  紙鶴越飛越遠,最後也離開了他。
  
  冥夜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他功德加身,按理早該飛升渡劫,然而上空安安靜靜,劫雷並不降臨,他便明白,他的劫不在此處。
  
  他知道,他或許永遠都無法飛升。

  他踏出洞府,有幾分恨蚌公主,恨到想去尋她。問問為什麼說不愛便不愛了。
  
  仙的生命太漫長,桑酒的出現,對他來說,短得像曇花。
  
  不過一個小姑娘的愛情,他心想。多麼短暫而廉價,因為一隻狼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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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真相

  蘇蘇身邊水聲滴答,每一個缸中養著許多小河蚌。

  她精心培育它們,勤勤懇懇換水,天氣好時,給每一隻蚌擦擦蚌殼,帶它們出去曬曬太陽。
  
  河蚌嘴巴一張一張,沒有開啟神智。她收集了三年殘魂,讓當年沒有消失的殘魂,全部都有了寄居之地。
  
  失去定水印,沒有神的庇佑,蚌族很難恢復到過去。
  
  這幾年,她跟著少雎踏遍山川,依舊找不到讓父王復活的辦法,蚌王的靈魂散去,無法追尋。蚌族少主桑佑失蹤,杳無音信。新培育的河蚌們懵懵懂懂,都還是沒有開化的妖精。
  
  蘇蘇看著它們,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人還有希望,那就總是好的。
  
  閒暇時她會出去尋找山清水秀的地方,一點點淨化水質。失去靈髓,她的靈力永遠停留在百年前,無法長進半步。
  
  天下鮮少有人知道,蚌公主出生時也是個天才。她出生便有淨化河流的能力,她努力了三年,總算暫時清理乾淨一條河流。
  
  她看著天邊的晚霞,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昨日妖怪們又在勸少雎娶妻,開枝散葉。

  她從遷西河趕回來,恰好看見那一幕。妖族大能幾乎都被抓緊荒淵,如果不趁早繁衍後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滅族了。
  
  妖比人還要害怕孤獨,他們留存於世百年乃至千年,最怕世間連自己來過的證據都沒有。
  
  少雎笑得溫和,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大家都知道少雎在等什麼,蘇蘇也知道。所以她該離開了,她用一百多年的時間,死心塌地愛一個人,早已一無所有。
  
  蘇蘇把幼蚌裝進乾坤袋中,去與少雎辭行。
  
  少雎在練兵,聞言頓了頓:“你要離開了?”
  
  蘇蘇笑著說:“是啊,叨擾了你這麼些年,真是不好意思。”

  她摸出幾顆粉珍珠,遞給少雎:“這是我閒暇時養的,磨碎可以緩解疼痛。”
  
  神魔大戰結束,少雎的境況不好,他是妖,需要躲躲藏藏生活,他的部下也常常受傷。

  蚌公主過去怕疼,鮮少養珍珠,在冥夜身邊時,百年方養出一顆。
  
  她離開冥夜後,日日夜夜養珠,不再怕疼,三年就用鮮血養出好幾顆血珍珠。
  
  少雎說:“你若想找天歡報仇,不必急在此刻。他們有上清仙境作為後盾,我們現在不是對手。”
  
  蘇蘇笑著搖搖頭:“你誤會了,少雎。我早就想明白,不會去找天歡了。蚌族百廢待興,我只想帶著族人重新生活,我和你遊歷遷西時,看見那裡有一處河流,水比漠河清澈,雖然靈氣不充沛,但慢慢修煉,蚌族總能重新化作人形。父王若是還在,也希望我領著族人們重新開始。”
  
  少雎動了動唇,發現自己沒有阻止她離開的理由。
  
  他沉默著,一路送她到不化之巔下面。勾玉悄悄看一眼蕭凜模樣的少雎,心想,若真回到了現世,這情況不知道多尷尬呢。
  
  葉冰裳成了天歡,但天歡喜歡上清之主、如今實力最強悍的冥夜;蕭凜沒有記憶,成了狼妖,照顧了蘇蘇三年。

  他雖性子溫和,可對蘇蘇的一腔喜愛,連不化之巔的小妖們都看得出來。
  
  勾玉就說,般若浮生不能亂進,這下好了吧,幾個人出去,這段記憶或許會成為所有人的黑歷史。
  
  少雎看著蚌公主回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用力朝他揮揮手:“少雎,你回去吧!我不再沉浸於過去,以後會好好生活。”
  
  少雎笑了笑,說好。
  
  “或許有一日,你看見某個溪流中的小河蚌,他們是我的族人呢。”
  
  少雎垂下眼睛,依舊說好。
  
  蘇蘇嘆了口氣:“少雎,我要去重新開始生活了,你也要好好的。”
  
  於是,少雎看著蚌公主步伐輕盈,她迎著晚霞,一步步離開不化之巔。

  她眼中充滿快活和希望,那麼口中的遷西河,一定是個好地方。
  
  三年前,蚌公主蜷縮在他背上,低聲說:“我不要死,我要活著,他們都還活著,我憑什麼去死呢?我要蚌族依舊綿延萬年,我要他們付出代價,我要好好生活。”
  
  少雎目送她走遠。
  
  他沒有追上去,也沒有說過多道別的話語。連他自己都說不準,什麼時候他或許也被抓進荒淵,沒有未來。
  
  桑酒能放下過去,帶著族人離開,總是好的。

  如他所說,若干年後再重逢,興許會有一堆生機勃勃的小河蚌,曬著太陽在水中吐泡泡。
  
  公主長大,遠離了過往的傷痛,成了女王。
  
  ***

  蘇蘇來到遷西河,把小河蚌們都放了下去。
  
  水流和緩,清澈見底,眾河蚌適應了一下,挪動斧足緩緩游遠。
  
  蘇蘇心滿意足看著他們,等他們游遠,她也跳下去,化作一隻蚌殼粉白的蚌。
  
  她在淺淺的河流中曬著太陽,閉上眼睛修煉。
  
  她已經不是河中小仙子,道心七零八碎,早已半妖化。可她的內心,幾年來從未這般平靜。
  
  如果可以,她寧願成為一個沒有靈智的河蚌,就這樣生活。她寧願自己沒有愛過任何人,日出的時候,跑出來修煉,像以前一樣,看看天空。

  只是永遠不要再看見為他們而戰的仙君了。
  
  這段日子,罕見平和。
  
  她每日清點一遍游遠的小河蚌,輕輕把他們捉回來,不厭其煩巡邏著遷西河。祖祖輩輩便是這樣,一代代傳承下去的。
  
  直到半月後,蘇蘇收到了一個意外的東西,她嘴角的笑淡了下去。
  
  這是她第一次收到和桑佑有關的東西。
  
  卻是半枚蚌殼。
  
  她手指發涼,呆呆看著那半枚半殼,心中慢半拍升起承受不住的鈍痛。
  
  桑佑的蚌殼,被人生生斬下一半。
  
  蘇蘇知道這種痛苦,她跳下弱水時,品嘗過蚌殼受損的痛苦,碎骨之痛,不外如是。

  而今桑佑的蚌殼出現在這裡,她不敢想發生了什麼。
  
  蚌殼一閃,出現一個地名。

  蘇蘇坐在河底,水波輕輕涌動,游魚輕吻她的臉頰。
  
  第二日,她安頓好小河蚌們,拜託這一處的地仙照看,送了一顆自己的粉珍珠給他,自己前往梵乾秘境。
  
  梵乾秘境裡面,早已荒蕪,只有伸手看不見底的漆黑,這是一個絕望孤單、被世間遺棄的地方。

  這個秘境沒有仙人傳承,只會慢慢腐蝕人的心智。
  
  想救出一個裡面的人,沒人知道會付出什麼代價
  
  現在桑佑在裡面。
  
  蘇蘇不知道哥哥為什麼會在梵乾秘境裡,但她一定要救出他。
  
  她現在沒了神器定水印,只有幾顆傍身的粉珍珠,蘇蘇知道遠遠不夠,但蚌族人丁凋零,梵乾秘境危險,她只能自己來救桑佑。
  
  她踏入梵乾秘境那一刻,兩個人影的身形慢慢顯現出來。
  
  天昊笑著說:“女兒,你說得果然不錯,只要給蚌精說她哥哥在裡面,她一定會進去。”
  
  天歡閉了閉眼:“父親,慎言。”
  
  天昊點頭:“有些時候,為父的確不如你想得周到。這蚌精一死,冥夜說不定不日便可飛升成神,到時候只要他肯幫你,別說靈髓,你不夠純粹的水靈根,也會變得精純。”
  
  這件事是天歡心中的隱痛,她壓下語調,不悅地說:“父親別提此事了!”
  
  天昊不以為然,天歡生下來,是水火雙靈根,這樣的資質不壞,可兩靈根相沖,註定不可成就大道。
  
  世上只有兩樣東西,可助天歡淬煉靈根,一樣是火陽鼎,一樣是定水印。
  
  火陽鼎在神族,定水印反倒機緣巧合被人間的蚌族得到,成了漠河鎮河之寶。
  
  天歡靈巧聰明,狠心把自己弄成重傷,好不容易在蚌族找到定水印,沒想到神器定水印不識好歹,神芯反倒鑽進冥夜身體。
  
  天昊被困在梵乾秘境,無法脫身。
  
  他找了千年辦法,終於知道怎麼脫離梵乾秘境,便是由一個修為不弱的人,代替自己被困在梵乾秘境。
  
  “蚌族可真蠢,那蚌妖桑佑,真信了我們會放過他妹妹,自願入梵乾秘境代替我。”天昊搖頭說,“只可惜妖就是妖,他修為還不夠,多虧你聰明,找來冥夜相助,為父才得以脫身。”
  
  天歡冷下神色:“我都說了,這件事永遠不要提起,不能讓冥夜知道!”
  
  她心中隱隱對天昊有了怒氣,都怪天昊,不然自己也不至於做這些事。蚌族懷璧其罪,那日自己就差跪下來求冥夜,說父親只有這一次出秘境的機會,他才肯離開竹林。
  
  天歡讓女仙折返回去,悄悄把他給蚌妖的話抹掉。
  
  天歡心中升起無力感,她也不想做這些事情。可她生來靈根不夠純粹,註定無法飛升,也無法長久陪著冥夜。
  
  她沒想過害任何人,是小蚌精搶了自己的位置,非要嫁給冥夜。
  
  而冥夜明明不懂男女之情……竟然也對蚌精上了心。
  
  明明是自己的東西,她不過沉睡百年,就快被人搶走。天歡如何能甘心?

  一步錯,步步錯,她現在聽到天昊提起這些事,就一陣心驚肉跳,恨不得讓父親閉上嘴巴。
  
  但天歡也明白,蚌族到了沒落,只要桑酒一死,這些事情,誰也不可能知道。
  
  天歡說不上來,總覺得心中惴惴不安,見父親還想等在這裡,伺機拿走小蚌精的靈髓,她低聲說:“夠了!她出不出得來,是她的造化,我們走吧。”
  
  她覺得不安,就如同心裡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蘇蘇緊貼著秘境壁,冷冷地看著他們離開。

  她還沒有徹底踏入秘境,不是永遠沒人知道,至少現在她聽到了。
  
  原來所有的一切,一開始就是一場從淤泥中生出來的陰謀。

  想到桑佑為了自己,進入梵乾秘境,她幾乎把嘴唇咬出了血,眼睛裡恨意彌漫。
  
  天歡,天昊!

  冥夜是不是也幫凶?
  
  她猛地睜開眼,已然成了妖瞳。
  
  眼前無數魑魅魍魎圍繞過來。
  
  然而蘇蘇看見的,卻是百年前的場景。
  
  她那時趴在河底,仰慕地看著白衣仙君為他們戰鬥。倏地畫面一轉,到了百年之後,
  
  老蚌王被打得魂飛魄散,只留下一個空盪蕩的蚌殼。
  
  無數蚌妖凄厲地大叫,河水翻滾,生靈塗炭。
  
  哥哥被打成重傷捉走,一步步走進秘境之中。
  
  她救不了他們任何一個人,眼淚從蚌公主眸中流下。她顫抖地看著眼前景象,跌跌撞撞上前去。
  
  她抱住父王的蚌殼,妖瞳熠熠,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大哭道:“父王,我錯了,是我錯了,我不該喜歡他。”
  
  “我再也不會愛冥夜了!”
  
  “是我不好,該死的人是我,是我瞎了眼,我害了整個蚌族!”
  
  冥夜進了秘境,便聽見這一番話,一雙妖瞳的蚌公主,說後悔愛過他。

  他身體僵硬地看著她,一把匕首狠狠刺過來。
  
  她淚流滿面,似乎要把整整百年的痛哭出來。
  
  冥夜抬起的手,緩緩放下。
  
  匕首刺入他的肩膀,他沉默地握住那把匕首,過了許久,後知後覺感到那處傳來綿綿密密的疼痛。

  卻不知道,是哪個地方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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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發表於 2021-4-28 00:33:46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最後

  那個時候的冥夜,並不怎麼懂桑酒的恨。
  
  他被匕首刺穿肩膀,堅固的道心並不足以讓他痛苦萬分。仙軀何其強大,他抬手眨眼間便抹去了匕首帶來的印記。
  
  看著蚌公主的妖瞳,他沉默許久,說:“我不會讓你有事。”
  
  他伸出手指,點在她的眉心。
  
  蚌公主朦朧的眼睛,逐漸清明。他本以為她的情緒會平復,然而當她看清他那一瞬,她眼中翻滾的是更加刻骨的恨意。
  
  她拍開他的手,聲音又輕又冷:“是你啊。”
  
  高高在上的冥夜仙君有幾分無措,他手指顫了顫,像從前教育仙界小輩那樣說:“即便出現妖瞳,也並非不可挽救,只要道心堅定,依舊可以走正道。”
  
  蚌公主聞言,如聽見什麼笑話般,哈哈大笑。
  
  “道心?道心!你竟然同我談道心。”她推開他,邊笑眼裡便湧出淚來,“我百年前的道心是你,可你不愛我,嫌我卑賤。我後來放棄你了,我的道心是蚌族的未來,可蚌族沒了,我的父王死了。”
  
  她吃吃笑道:“我被上清的仙叫了百年妖精,如今我終於墮魔,你竟然同我談道心。”
  
  冥夜臉色慘白,嘴唇動了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蚌公主笑完,冷冷看著他,額上浮現紅色魔紋。
  
  蘇蘇轉身便要再往秘境裡面走,卻被冥夜拉住。
  
  仙君語調冷清:“你要救誰?”
  
  蘇蘇回頭笑道:“我哥哥桑佑,仙君,一百年了,你恐怕從來都不知道我還有個哥哥吧?”
  
  冥夜不語,他其實是知道的。
  
  和小蚌精相處那幾年,他就開始試著慢慢了解她,小蚌精愛笑又愛哭,膽大包天,在他面前卻小心翼翼,像個孩子。
  
  她喜歡甜,愛泡在溪水中,人緣很好,蝴蝶和花妖都喜歡她。
  
  關於她的點點滴滴,他都知道,即便是看不太起蚌族,後來也試著想要了解他們。

  可是誅魔令下,蚌族沒了。
  
  冥夜垂眸說:“我進去。”
  
  他神色無喜無悲,走在蚌公主前面,先她一步走入秘境。
  
  蘇蘇她還想進去時,發現自己被結界困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冥夜帶著一隻傷痕累累的河蚌出來。
  
  “哥哥!”蘇蘇小心接住化作原型的桑佑。

  桑佑傷得太重,幾乎全身修為都散去。
  
  她連忙帶著桑佑離開,沒有看身後的冥夜一眼。
  
  冥夜唇角流出鮮血,額間白色神紋全部變黑。
  
  他看著她帶桑佑越走越遠,他跟了幾步,倒在秘境之中。冥夜的一半元神,永遠留在了秘境。
  
  冥夜倒在秘境出口,想起很久之前,桑酒眼裡只有他。
  
  他受了傷回來,誰都發現不了,可是第二日窗邊總會出現安魂的靈藥。

  他自然看不上這些東西,冷冷吩咐仙娥拿出去扔了。
  
  而這次,蚌公主再也沒有回頭。
  
  ***

  十二月時,冥夜聽說人間出了一個魔女。
  
  她殺人修煉,也殺妖,還殺了幾個上清的仙,生生吞吃他們的靈魂。
  
  修魔並不需要靈髓,魔女修為增長迅速,等到上清的女仙魂魄被她捏碎,天歡再也坐不住。
  
  她來到洞府,哀哀求道:“冥夜,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魔修,是桑酒。你說過會永遠守護上清的。”
  
  冥夜睜開眼睛。
  
  他走出洞府,循著氣息找過去。
  
  冥夜親眼見到桑酒殺人,她墨髮飛舞,一雙妖瞳彌散著快意,見他來了,她也知道不是他對手,惱怒地想要離開。
  
  冥夜閉了閉眼,說:“你殺了二百三十四人。”
  
  蘇蘇嘲諷地問:“這次仙君還能替我洗清孽障,讓我走回正道嗎?”神魔大戰結束,現在她卻成了被殺戮支配的妖魔。
  
  冥夜沉默著。
  
  三叉戟出現在他手中,蚌公主被他困在仙器中時,冥夜說:“我會把你關在忘塵山。”
  
  頓了頓,他說:“我親自看守你。”
  
  不管百年、千年、還是萬年。
  
  她聞言,在仙器中劇烈掙扎起來,不惜死在仙器中,也要毀了仙器。
  
  冥夜手一顫,幾乎下意識開啟了仙器。
  
  她逃竄無蹤。
  
  他在月下站了許久,第一次意識到,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她如是,他亦然。
  
  那之後,魔女越發猖獗,她四處找尋破碎的神器,最後聽說綠色傾世花被她用掉。
  
  除此之外,她還找到了火陽鼎。

  所有人都知道,魔女桑酒早晚會死在天雷之下,但她不管不顧,早已瘋魔。
  
  除了鎮守荒淵的稷澤,世間再無神。沒人治得了她,最接近神的人,是冥夜。
  
  他卻開始閉關,不聞不問。
  
  外界開始傳,桑酒曾是冥夜之妻。昔日的冥夜真君,也漸漸聲名狼藉起來。
  
  第五十年,劫雷沒有把魔女劈死。
  
  她全身血淋淋,跑到上清,殺了天歡聖女和天昊尊者。
  
  蚌公主用火陽鼎,就在上清空中,燒了天歡七七四十九天。
  
  最後那一日,所有人都看見了天歡一開始怒罵痛斥,後來哭著求饒,再後來,一點點被燒作飛灰,桑酒抱著火陽鼎,走過上清,上清寸草不生。
  
  仙人逃竄,自此再無上清仙境。
  
  狼妖少雎在山頂憐憫地望著她,她腳步沒停,眼裡滿是殺戮的快意。
  
  她一步步,走到冥夜仙君的洞府外。
  
  少雎追上去:“桑酒,停下吧,你不是這樣的人。你這般下去,會被天雷劈死,永遠不能轉世,沒有來生。”
  
  桑酒揮開他,她魔紋妖異,幾乎一度控制不住自己殺了少雎。
  
  上空突然劫雷滾滾。
  
  少雎一驚,下意識以為是要劈桑酒的天雷,沒想到紫雷縈繞洞府不去,竟然是冥夜要成神的劫雷!
  
  三界震驚,所有人都驚駭地看著劫雷。
  
  他們大喜,冥夜神君要渡劫了,渡劫成功,就可以殺了魔女桑酒。
  
  洞府的門打開,五十年不曾現世的仙君,緩緩走了出來。
  
  他從前便是不苟言笑冷硬的模樣,如今白色衣袍更加聖潔。
  
  他徑自走向蚌公主。
  
  二人一紅衣,一白衣。
  
  見到冥夜,所有修仙者都有了底氣。

  “仙君,不,神君,殺了這個魔女!”

  “對,她不得好死,殺了她!”
  
  在眾人的呼喝聲中,冥夜卻伸出手,輕輕撫上蚌公主臉頰。
  
  蘇蘇愣住。
  
  冥夜說:“不管你信不信,我知道竹林中的那七年。”
  
  知道你曾經小心翼翼,膽怯又不顧一切愛我。

  你也肯定不信,那個印在你額間的吻,不是無意,是刻意。
  
  蚌公主冷笑道:“那又如何。”
  
  劫雷翻滾。
  
  冥夜看著她,說:“桑酒,你曾問我,能不能洗清罪孽,讓你走正道,我現在回答你,可以。”
  
  冥夜突然笑了,整整一百六十年,他第一次露出這麼無奈的笑容。
  
  “以吾神髓,換你魔骨。”
  
  從此以後,你功德加身,我來承受所有的罪孽。你乾乾淨淨,做小仙子也好,願意成神也罷,都無所謂了。
  
  劫雷落下時,三界灰暗無光,只有一處亮著。
  
  他們看見,冥夜仙君緊緊抱著魔女,要借劫雷,偷龍轉鳳,把神髓換給她。

  一旦成功,他自己便會死在劫雷之下。
  
  冥夜額間的神紋黯淡,他死死扣住懷裡的人,不讓她掙脫,他低聲說:“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同你說,桑酒,我是第一次做人丈夫。不懂得疼你,這些年來,也沒有為你做過什麼,更不曾送你一束花,一顆寶石。”
  
  他懷裡的蚌公主,眼淚無聲流下。
  
  “等我開始懂,你什麼都不想要了。我沒保護好你,我很抱歉。”他摸摸懷裡人的臉頰,摸到一手淚,他頓了頓,聲音溫柔地說,“桑酒,你不是妖,是仙。”

  是你的丈夫不夠好,讓你成了妖,墮為魔。
  
  劫雷一道道劈下。
  
  蚌公主壓抑的哭聲,沒人能聽見:“可我不愛你了,早就不愛你了。”
  
  冥夜神紋徹底消失,平靜地說:“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低聲說。
  
  手中火陽鼎落下,蚌公主大口大口鮮血吐出來。
  
  冥夜想要接住她,卻發現她的身體,軟得像一癱水。
  
  蚌公主看著大驚失色的冥夜,輕聲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冥夜。”
  
  她看著天空中的劫雷,冥夜失去一半元神,早已不可能成神。他強行渡劫,只為把一部分神髓給她。他有多少,給她多少。
  
  可是很久之前,早在她跳下弱水的時候,她就沒了保護自己的軀殼,她早該死了。
  
  或許更早,她遇見他,就是個錯誤。
  
  她殺了那麼多人,天道的雷劈下來,她早就支離破碎,靠著綠色傾世花,她撐到了現在。

  也僅僅只夠走到這裡罷了。
  
  蚌公主的身體,一點點消散。
  
  她神色並不痛苦,手伸向虛空,反而輕輕笑開,真誠而快樂地說:“父王,你來接我了。”
  
  冥夜碰到她手指的那一瞬,蚌公主化作飛灰,消失在天地間。
  
  一枚小巧粉白的蚌殼落下來,輕易便摔成碎片。
  
  ***

  勾玉凝聚在蘇蘇手腕上,眼看著蘇蘇要脫離般若浮生,勾玉反應過來,大聲說:“快,小主人,般若浮生要結束了!”
  
  蘇蘇必須做點什麼。
  
  這影響著若干年後漠河下的蛟,是正是邪。
  
  蘇蘇終於不受桑酒的情緒控制,她深吸一口氣,眼疾手快從消散的桑酒脖子上,拽下那顆白色珍珠,扔到碎片中。
  
  碎片裡,滾出一顆白色珍珠。
  
  勾玉看著天翻地覆的般若浮生,連忙說:“我們快走。”
  
  走之前,勾玉回頭,看見淚流滿面的「冥夜」突然神色扭曲。
  
  是澹台燼意識覺醒了,澹台燼意識一覺醒,神情痛苦的冥夜,瞬間變成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頓了頓,冷冷地說:“廢物東西,為了一個女人,竟然捨棄無上力量。”
  
  許也是反映過來,冥夜的決定關乎千年後漠河中的蛟。
  
  般若浮生坍塌前,澹台燼漫不經心擦去臉上屬於冥夜的淚水,冷笑說:“成魔有何不可,有了無上力量,還怕尋不回一個女人?”
  
  勾玉看他自言自語:“……”
  
  這就真的很過分了。
  
  下一秒,般若浮生坍塌。勾玉跟著蘇蘇走這一遭,隱隱明白了般若浮生是怎麼回事——
  
  原來並不是他們選擇成為記憶中的人,而是記憶中的人,選擇成為他們。
  
  桑酒希望自己如蘇蘇勇敢堅定,不為情愛跘住步伐,守護族人,她選擇讓蘇蘇來成為自己。
  
  冥夜一開始不懂感情,他覺察進入般若浮生的澹台燼沒有情絲,選擇讓澹台燼成為自己,想看同樣不懂感情的澹台燼會如何抉擇,結果最後澹台家的小瘋子,心中只有力量。
  
  少雎心中大義溫柔,即便為了妖族,也會選擇讓責任心同樣強的蕭凜成為自己。
  
  桑佑嘴巴毒心腸軟,自然最貼近莫名其妙進來的龐宜之。
  
  至於天歡……
  
  勾玉想,它到了現在依舊不了解,天歡到底想要什麼。
  
  這是它唯一看不透的人。

  而葉冰裳進來,到底又是想要什麼呢?
  
  雖然知道天歡和葉冰裳不是同一個人,正如蘇蘇也永遠不會像桑酒,勾玉還是暗暗對葉冰裳警惕起來。
  
  般若浮生外,虞卿、季師叔、廿白羽和葉儲風,都抬頭看著空中兩樣東西的光芒爭執不下。
  
  幾個人陸陸續續跑出般若浮生。
  
  勾玉調侃自家小姑娘說:“怎麼樣,小主人,感覺如何?”

  蘇蘇心想,在般若浮生中,蚌公主的淚水太多了,哭得她腦仁疼,她揉揉酸澀的眼睛,一場不好的愛情,可真是令人難過。

  心裡似乎還殘留著桑酒絕望的感情。
  
  她回答勾玉:“感覺不太好,即便我以後愛上一個人,一定也不能像桑酒這樣卑微。”
  
  君若無情我便休。她當首先是蘇蘇,然後才是愛別人的蘇蘇。
  
  有人值得被愛,有人真的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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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初心

  蘇蘇出來後不久,蕭凜、葉冰裳,還有龐宜之也陸陸續續出來。
  
  同蘇蘇一樣,般若浮生結束那一刻,所有人都恢復了自己的意識,以至於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
  
  龐宜之看著蘇蘇,嘴巴動了動,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屬於桑佑的記憶裡,桑酒救了他,他去遷西河,成了新的蚌王,妹妹一個人背負了蚌族的仇恨,魂飛魄散。

  他後來趕到冥夜的洞府,卻晚了一步,不說桑酒,連冥夜也不見了。
  
  蕭凜緊緊抿著唇,現在的他的感受最為複雜,作為少雎,他在記憶中喜歡上蚌公主。

  少雎的感情並不濃烈,像一壇陳年老酒,時光綿長,卻從未消失。除了蕭凜,世上再無人懂他的心事。
  
  葉冰裳臉色發白,她並不蠢,自然明白般若浮生中的天歡,幹的都不是什麼好事。

  她身體晃了晃,蕭凜扶住她。
  
  葉冰裳淚盈於睫,輕聲說:“殿下。”
  
  蕭凜嘆了口氣,拍拍她脊背安慰說:“沒事了。”
  
  葉冰裳搖搖頭,她走到蘇蘇面前,謙卑行了一禮:“三妹妹,是我不好,在般若浮生中,我也不能控制天歡的行為。三妹妹能原諒我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蘇蘇。
  
  眼前這張臉代入天歡,著實讓人生氣。般若浮生太過共情,蘇蘇實在很難對她有好臉色。

  蘇蘇狐疑地看著葉冰裳。
  
  葉冰裳看上去十分自責,她落落大方地道歉,不僅蘇蘇沒想到,連勾玉都沒想到。

  勾玉喃喃道:“難道是我猜錯了?”
  
  不管天歡做了什麼,葉冰裳有一點說得對,她確實不是天歡,蘇蘇沒有理由怪她。
  
  所有人都看著,蘇蘇平靜地說:“大姐姐說笑了,我當然不會怪大姐姐。”
  
  葉冰裳看她一眼,見她沒有如桑酒一般當著眾人的面又瘋又鬧,恨不得過來掐死自己,眼神也多了幾分微妙。

  三妹妹……真的在成長呢。
  
  蕭凜輕輕嘆了口氣,明白自己不是少雎,蘇蘇也不是桑酒。

  他移開視線,握住葉冰裳的手。葉冰裳手冰涼,蕭凜給她輸了點內力進去。
  
  葉冰裳抬頭看他,蕭凜沒有過分關注蘇蘇,葉冰裳鬆了口氣。
  
  現在她也不敢強行收回護心鱗,只得忍住擔憂,安安靜靜站在蕭凜身邊。
  
  廿白羽死死皺緊眉頭:“為什麼你們出來了,陛下卻沒有出來。”
  
  他忠心耿耿,看到這種情況十分焦急。

  季師叔還故意刺激他,幸災樂禍說:“說不定已經死在般若浮生中了,惡人自有天收。”
  
  廿白羽冷冷看他一眼,就要拔刀。
  
  葉儲風上前一步,阻止廿白羽說:“玉鏡和護心鱗還在空中,陛下不會有事。”
  
  季師叔已經誇張地躲在蕭凜身後,廿白羽哼了一聲,抬頭看向空中玉鏡。
  
  勾玉問:“小主人,你走的時候,丟給冥夜的東西是什麼?是桑酒從前為冥夜做的一切嗎?”
  
  蘇蘇抬頭看著流光溢彩的護心鱗,搖搖頭。
  
  她想了想,說道:“是一個傻瓜的初心。”
  
  成不成,就看那顆珍珠了。
  
  ***

  冥夜的記憶,最為漫長。
  
  桑酒死後,沒人能尋到他。有人說他渡過劫雷,飛升離開。有人說他死在了劫雷之中。
  
  妖女桑酒漸漸被人淡忘,可是最後記得她的,是曾經最討厭她的人。
  
  冥夜沒有崩潰,相反,從那天開始,他十分冷靜。
  
  他撿起破碎的蚌殼和白色珍珠,帶著它們四處尋訪高人。

  桑酒能重新培養幼蚌,他說不定也可以復活桑酒。
  
  澹台燼想要魔蛟,抬步跟上他。
  
  然而上古大能已然消逝,天地間留下最厲害的人,冥夜算其一。他自己尚且不能救桑酒,又哪裡能指望別人救桑酒呢?
  
  他走了很多年,額間神紋早已不見,他靠著數萬年修為,帶著小蚌殼穿行三界。
  
  當能找的人都找過以後,他們都對他搖搖頭。

  後來有一天,冥夜遇到一個垂垂老矣的仙人。
  
  仙人坐在樹下,等著坐化。
  
  雨下得特別大,冥夜沉默過去,為仙人化出一處草棚。
  
  仙人睜開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懷裡破碎的蚌殼。

  “我有辦法幫你修補它。”
  
  冥夜絕望太久,本已不抱期望,聞言嘴唇顫了顫:“我該怎麼做?”
  
  仙人說:“萬物相生相剋,你首先得明白,她的蚌殼為何而碎。蚌這種妖,修煉時首先鍛造殼來保護自己。但是你手中的妖蚌,她的殼被弱水溶解脆弱不堪,最後才會支離破碎。因弱水而起,想要恢復,就要尋到息壤,消除弱水帶來的影響。”
  
  仙人搖頭說:“然而即便蚌殼恢復,她也回不來,魂飛魄散,可悲可憐。”
  
  冥夜手指顫得厲害,弱水?
  
  桑酒一個蚌妖,怎麼會入弱水?沒人比他更清楚。
  
  他本以為自己機緣巧合出了弱水,桑酒恰好撿到他。但曾經,竟是桑酒跳入萬物不生的弱水之中,邊哭邊尋他。
  
  蚌殼溶解時,她該多痛?
  
  澹台燼盤腿坐在雨中,看見那個廢物臉色慘白。
  
  他不耐煩地說:“你還要留在這裡多久?既然已經找不到她,放棄便是。只要你願意,這天下權勢、力量,足以讓你肆意而為。”
  
  冥夜並沒有理他,起身離開。
  
  好在般若浮生即將坍塌,時間流速很快。
  
  澹台燼冷眼看著冥夜,第一個十年,那人尋到息壤,把破碎的蚌殼粘起來,他第一次看見清冷的仙君笑,他眉目柔和,輕輕摸小蚌殼,天氣清朗時,還帶她曬太陽。

  一如她沒死一般。
  
  他給她找鮫綃,為她做衣裳。收集琳琅美玉,仿佛要彌補百年時光。
  
  一個人自說自話,看起來可笑又凄涼。
  
  沒多久,他看見河中出生的幼蚌,帶著空盪蕩的小蚌殼,他去了遷西。

  遷西河欣欣向榮,冥夜沉默許久,時常在桑佑沒發現的時候過來,清理河水,開闢河道,幫助小河蚌開啟神智。
  
  他不厭其煩做這件事,不知道做了多少年。
  
  後來桑酒當年養的河蚌全部開了神智,開始修煉,他再次無處可去,他抱著小蚌殼,想帶她回家看看。
  
  漠河的水又髒又涼。
  
  冥夜跳下漠河,看著蚌王宮一片荒蕪。河水暗流洶湧。
  
  昔日白衣纖塵不染的仙君,此刻卻不嫌這處骯髒。他扶起坍塌的石柱,尋到了桑酒的房間。
  
  冥夜撿到了許多她小時候的玩具,各種各樣漂亮的珊瑚。看見這些,他神色溫柔起來。
  
  直到他找到蚌王宮遺留的珍珠,看到百年前的場景。
  
  他看見蚌公主是如何救他,他吞下神芯以後,她跪在石碑前,一下又一下朝著蚌王磕頭。

  他看見她從蚌王宮歡喜出嫁,眼中帶著濃濃的忐忑和期待。
  
  然而接她的只是一個小仙官。
  
  小仙官拉扯著嗓子說:“真君說了,既然桑酒公主執意要嫁他,還請仙妃自己走去上清。”
  
  他看見她臉色變得蒼白難堪,但她行了個禮,沒有過分難過,自己朝著上清走去。
  
  她的身影漸漸消失,手中珍珠也恢復沉寂。

  後來的故事,他都知道。

  知道她是怎樣孤單又被欺辱地度過百年。
  
  冥夜眼眶通紅,愴然淚下。
  
  澹台燼眸光一閃,知道冥夜知道真相以後,執念恐怕已經入骨,說道:“既然仙界尋不到她,何不入魔。上窮碧落下黃泉,你怎知她不在妖魔道等你?”
  
  眼看著冥夜因為他的一席話,漆黑的眼珠慢慢變紅。
  
  澹台燼走過去:“對,沒錯。那些神仙欺辱她,而你當仙君的時候,總是冷落她,她一定是討厭成仙,才不想回來。”
  
  他滿意地看著冥夜嘴唇變黑,眼睛漸漸變得冰冷。
  
  澹台燼彎唇:“葉夕霧,等孤出去再收拾你。這般若浮生,終究還是我贏了。”
  
  話音剛落,冥夜袖中落下一顆小小的珍珠。
  
  珍珠並不亮眼,甚至有幾分黯淡。
  
  冥夜下意識接住了它。

  它是桑酒脖子上的那顆珠子。
  
  蚌公主喜歡用珍珠留下記憶,那麼這顆珍珠裡,又是什麼呢?
  
  冥夜紅色冰冷的眼,怔怔看著它。
  
  珍珠在他掌心,溫柔地飛旋,蚌公主最後留給他的禮物,清晰地出現在空中——
  
  那是很多年前,少女清澈的眼睛。

  她驚嘆地看著空中。
  
  她的眼睛裡,映出藍天和白雲,最後,漸漸溫柔而清晰的,是一個男人穿著白色鎧甲的身姿。
  
  她趴在岸邊,一眨不眨看著他,眼睛那麼亮,紅唇忍不住上揚。
  
  冥夜伸出手,眼中再次隱隱出現淚意,然而他剛碰到她,桑酒似乎有所覺察,回眸一笑。
  
  冥夜愣了許久,便也溫柔衝她笑。他眸中紅色褪去,變得乾淨堅毅。
  
  珍珠化為齏粉。
  
  澹台燼皺眉,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剛要走過去,般若浮生卻開始劇烈震顫,這回是真的立刻要碎裂。

  澹台燼瞳孔一縮,冷冷地看向冥夜。
  
  然而冥夜已然不允許他再留在般若浮生中,下一刻,將澹台燼推了出去。
  
  廿白羽連忙上前:“陛下,你沒事吧。”
  
  澹台燼一擦臉上的血,這血跡還是蘇蘇先前對付道士,在他臉上留下的。
  
  他眸光陰鬱,看一眼蘇蘇,蘇蘇看見他,難免有點兒尷尬,畢竟現在兩個人直接碰面,誰都忍不住想起紗帳中那一幕。

  她也不是故意碰他那個地方的,不是沒成嗎,她也很懊惱的,她悄悄把手背在身後,髒了髒了髒了……
  
  她悄悄一挪步子,半邊小臉擋在旁邊的季師叔身後。
  
  澹台燼冷冷別開眼睛,皺眉看向空中相爭的兩樣東西。
  
  這回,終於不再是勢均力敵。
  
  空中玉鏡猛然破碎,蕭凜等人俱是一喜,仙蛟最後沒有選擇入魔!
  
  護心鱗發出一陣陣白光,盤桓在蛟身上的怨氣不甘地消散。護心鱗飛回葉冰裳手中,葉冰裳雙手緊緊握住護心鱗,也鬆了口氣。
  
  勾玉喜道:“真的成功了。”

  蘇蘇也很高興。
  
  那顆珍珠,是桑酒的初心,裡面有她最初愛上冥夜的景象。她喜歡庇護天下的大英雄,愛為他們而戰的冥夜,而非邪魔。
  
  冥夜再也找不到桑酒,便把自己封印在漠河河底,一遍遍在回憶中看她,每一次,都要經歷撕心裂肺的痛苦,與桑酒分離,然而下一次,依舊繼續。
  
  直到冥夜死那天。
  
  仙蛟再也不會化魔,冥夜最終守著蚌公主的信仰,用他的身軀和舍利子,平定漠河。
  
  蘇蘇看著乾淨的河水和冥夜消散的身軀,心裡滋味難言。
  
  廿白羽見到這一幕,說道:“陛下,今日不宜再留在河底,避水珠快要失去作用,我們得回去。”
  
  回去?

  澹台燼眸光冰冷,他不好過,也不會讓這些人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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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8 00:34:10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小混蛋

  最先覺察到不對勁的是季師叔。
  
  水波流速越來越快,原本乾淨的河水,若有若無彌散著一股死氣。

  季師叔一低頭,就看見一具道士屍體的手指動了動。
  
  季師叔臉色一變:“不好,快走!死人吸收了怨氣,變成屍妖了。”
  
  蘇蘇愣了愣,也看向道士們的屍體。

  果然,原本以為會消散的怨氣,此刻被打亂,往道士們的屍體中鑽去。

  也不知這些妖道修煉了什麼法術,他們的身體竟然能容納怨氣,被怨氣支配著站了起來。
  
  他們生前本就會一些法術,此刻個個面上露出詭異的微笑,朝著人群撲過來。
  
  季師叔一拂塵敲在屍妖頭上,“嗡”的一聲響。
  
  他破口大罵:“這玩意身體變得比鐵坨子還硬!”

  季師叔通曉奇門八卦,修煉之途也摸出了些門道,可他和虞卿一樣,武力值不行。屍妖速度詭異,幾乎飛身過來,抓住了他拿拂塵的手。
  
  季師叔猛地被屍妖撲倒在地,哇哇大叫,想拿符紙都已經來不及。

  季師叔想罵人,屍妖的血盆大口就在眼前,他大喊:“道友手下留情!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道士屍妖哪裡記得他是一家人,張嘴就要吃了他。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白嫩嫩的手拽住屍妖的頭髮,把它拽開,然後一把桃木劍刺進屍妖的心臟,屍妖倒下。
  
  季師叔看見蘇蘇,滿頭大汗,腿都軟了:“多謝丫頭。”
  
  蘇蘇把他扶起來,焦急地說:“先生,你知道如何殺他們吧?”
  
  “知道知道,貧道方才沒反應過來,才著了他們的道。”
  
  蘇蘇說:“這是怎麼回事?”

  季師叔臉色難看:“有人用邪物把怨氣壓進了屍體中,讓他們殺人。”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怨氣盤桓在漠河河底數千年,威力不小。
  
  另一頭,虞卿的情況不太好,他左支右絀閃躲著在水下飛奔的屍妖。嘴裡罵道:“這都是什麼東西!”

  皮糙肉厚,打一下跟沒事人似的。
  
  蘇蘇先前打死了老道,毀了噬魂幡,這會兒也有點吃力。如果不是在水下,此刻估計她早已冷汗涔涔。
  
  屍妖形成得猝不及防,所有人一時間都被屍妖纏住。更為可怕的是,被屍妖殺死的人,轉眼也被河底怨氣入侵,開始站起來殺人。

  蘇蘇先前用桃木劍殺死的屍妖,竟然也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虞卿:“草!”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要完蛋,用不了多久,整個河底都是敵人!
  
  季師叔眼角餘光一瞥,看見澹台燼那個小王八羔子在廿白羽的護送下,往岸上去。

  少年回頭冷冷一笑,笑容中盡是惡意。
  
  屍妖竟然不攻擊澹台燼等人,對他們視若無睹。
  
  蕭凜眸色微沉,反應很快:“季師叔,澹台燼身上有辟邪的東西!”
  
  季師叔說:“不能讓他們走!蕭凜,我掩護你,你帶著冰丫頭把他們留下。那個心狠手辣的小王八羔子肯定有破解之法。”
  
  這些東西要是上了岸,那得殺多少人!
  
  澹台燼若是把它們往大夏國一趕,那就是一支刀槍不入的軍隊。
  
  蕭凜也知道嚴重性,二話不說,抱著葉冰裳追了上去。

  葉冰裳臉色發白靠在他懷裡,想了想,還是把護心鱗放在了蕭凜手中。
  
  蕭凜一頓,摸摸她的髮。
  
  護心鱗一到蕭凜手中,立刻發出耀眼的白光,帶著他們轉瞬便追上了澹台燼。
  
  廿白羽說:“陛下!”
  
  澹台燼回頭,看見蕭凜手中護心鱗,有幾分垂涎。他舔舔唇,命令說:“夜影衛何在,把蕭凜殺了。”
  
  他周身的幾個夜影衛立刻出現,擋住蕭凜。
  
  蕭凜抬劍迎上,他的武功比夜影衛強不少,此刻有了護心鱗,也不覺吃力。

  廿白羽一見,立馬也加入夜影衛,蕭凜的情況一下子變得糟糕起來。
  
  蕭凜帶著葉冰裳避開利箭,把護心鱗還予她:“躲好。”
  
  葉冰裳抿唇,連忙催動咒語,用護心鱗去攻擊夜影衛。

  這種級別的寶物,她運用起來很不熟練,但蕭凜本就是高手,只需要夜影衛一點破綻,便可以立刻反殺。
  
  廿白羽退到澹台燼面前:“陛下,我們得先殺了那個女人。”
  
  澹台燼看一眼葉冰裳,皺起眉頭。

  他幾乎下意識說:“不行。”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蘇蘇和季師叔也追了上來,身後烏壓壓跟著一群屍妖。
  
  季師叔大聲喊:“蕭凜,他們身上帶了辟邪靈精,搶過來!”
  
  蕭凜會意,在受傷的夜影衛腰間一摸,果然摸出了一塊暖黃靈精,他抬手扔給季師叔。

  季師叔嘿嘿一笑,把靈精掰成小塊,分給周圍的人。
  
  蘇蘇也拿到一塊,她鬆了口氣,這玩意的確可以辟邪。至少屍妖不會攻擊他們。
  
  屍妖追到近前,突然變得迷茫,繼續在河底晃悠。
  
  蘇蘇說:“不能讓他們出去。”
  
  “這個當然。”季師叔說,“根源肯定在澹台燼身上。”
  
  敵人追上來,廿白羽立刻覺得不妙。靈精被他們拿到一塊,屍妖就不再是威脅,加上葉冰裳手中的護心鱗,澹台燼反而成了弱勢那一方。

  “陛下,我們必須得離開。”
  
  澹台燼當機立斷說:“走!”
  
  季師叔嚷道:“蕭凜,別讓他們跑了。”
  
  蕭凜長劍一劈,水流猛地晃動。季師叔一張驅水黃符過去助他,黃符在水中帶著幽幽的藍光,轉瞬,水流開始變成巨大的旋渦,把即將踏著水梯去岸上的澹台燼和廿白羽重新拉入旋渦。
  
  然而旋渦越擴越大,不止澹台燼的人,連在中央的蕭凜也被捲入其中。
  
  虞卿:“……”

  蘇蘇:“……”

  季師叔很尷尬:“蕭凜師侄,師叔也不是故意的。”
  
  蕭凜不吭聲,在天翻地覆的水中,盡量穩住身子。
  
  虞卿說:“旋渦擴大了!避水珠很快就要失去作用,我們快走。”
  
  這下大家都不廢話,趁著旋渦沒波及,連忙往岸上游去。

  季師叔知道犯了錯,路過葉冰裳時,順手把她也救了,算作幫蕭凜侄兒保護女人。
  
  旋渦中心就剩蕭凜與澹台燼,蕭凜還能極力穩住身子,澹台燼沒有武功,他臉色發白,死亡的恐懼讓他帶上幾分慌亂。
  
  澹台燼抬起頭,看見旋渦外的人紛紛上了岸。

  他眸色陰毒地看著他們。
  
  夜影衛死的死,殘的殘,沒人能在這時候幫他一把。直到他看見一個白色身影,少女身上的祭祀紋路漂亮神聖,外面天亮了,陽光折射進來,她身上金紋閃著碎光,朝外面游去。
  
  虞卿等人極力去拉旋渦中的蕭凜,蕭凜水性不錯,運用內力,竟生生破開水流,從旋渦中鑽了出去。
  
  虞卿大喜:“快走!”
  
  人們一個個離開,蘇蘇游上去的路上,看見被水流衝昏的葉儲風,她抿住唇,把他順帶撈上去。
  
  旋渦不斷擴大,加上河底還有一群屍妖,大家拼命飛奔。
  
  蘇蘇好不容易爬上岸,把葉儲風扔在旁邊,止不住咳嗽。
  
  幸運的是,他們上岸的地方,離澹台燼的親兵很遠,此刻不用面對敵人的包圍。
  
  季師叔癱在岸上:“無量天尊,嚇死貧道了。”

  見到蕭凜上岸,季師叔笑道:“嘿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本事大。”
  
  蕭凜無奈一笑。
  
  虞卿突然問:“澹台燼呢?”
  
  “旋渦裡。”蕭凜說,“我的劍氣把廿白羽同他分開,現在廿白羽找不到人。”
  
  虞卿問:“屍妖怎麼辦?”
  
  這件事是所有人都擔心的,蕭凜沉默一會兒,攤開手。
  
  只見他掌心,躺著一枚蘭花狀的辟邪靈精。

  那靈精完美無缺,一看就很珍貴。
  
  蘇蘇愣了愣:“這是澹台燼身上的嗎?”
  
  蕭凜點頭。
  
  季師叔喜笑顏開,幸災樂禍道:“那小子想害人,現在沒了辟邪靈精,他沉入河底,不說旋渦,那些屍妖就會上來把他生吃了。”
  
  虞卿思考著說:“他弄出來的東西,不想死的話,就得自己想辦法滅了屍妖。”
  
  蕭凜也是這個打算,聽見遠處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我們得離開了,澹台燼的人就在對岸,再不走,我們會很危險。”
  
  蘇蘇看著蕭凜手中那塊辟邪靈精,有幾分好笑,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澹台燼造出殺人的東西,現在自己困在河底。
  
  最要命的是,現在人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齒,才不會去救他。
  
  大夏的士兵就在不遠處接應,幾個人上了馬,走了好幾步,蕭凜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回頭。
  
  日光傾斜而下,身著祭祀服的少女,正抬眼望著他們。
  
  他握住韁繩的手一緊:“葉三小姐,同我們一起回去吧。”
  
  龐宜之看看眉眼乾淨美麗的少女,也連忙不在意般地說:“是啊,你父親是葉大將軍,你隨我們回夏國,也理所應當。”
  
  虞卿點頭:“葉三,趕緊走了。”
  
  就連季師叔也吹了吹鬍子:“小丫頭,你還愣著做什麼?那小子是個殺人狂魔,你難不成還想跟著他?”
  
  葉冰裳聞言,眸光晦澀。

  她抬起頭,柔柔笑道:“是啊,三妹妹,大家不會怪你的。”
  
  蘇蘇看她一眼,對著大家一笑,露出幾顆貝齒,少了幾分不近人情的清冷,多了幾分屬於葉夕霧長相的憨態可掬。

  “多謝大家,夕霧就不跟大家回夏國了,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完成。天高路遠,日後再會。”
  
  蕭凜抿唇,低聲說:“既如此,保重。”
  
  蘇蘇衝他們揮揮手。
  
  龐宜之恨恨看她一眼,低聲咒罵:“不識好歹的笨女人!”
  
  季師叔嘖嘖嘆息:“小丫頭片子。”
  
  雖然都不贊同她留下,但是大家對蘇蘇沒有惡意。她勇敢仗義,屢次救人於為難,在場所有人,幾乎都得到過她的幫助,沒人會真正討厭她。
  
  葉冰裳靠在馬車上,看外面太陽高高升起,手拽住轎簾。
  
  好半晌,她輕輕閉上眼。
  
  什麼時候,三妹妹得到了所有人尊重呢?去年那個推她下水,還一臉惡毒的葉夕霧,似乎已經離得很遠很遠。
  
  ***

  澹台燼沉入河底。
  
  漠河水深,數千年前屢次漲水,好幾次都淹沒過附近城池。
  
  冰冷的水把他包圍,他起先還算鎮定,可是當看見一隻屍妖朝他飛奔而來時,他摸向腰間,瞬間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夷月族最珍貴那塊辟邪靈精不見了!
  
  屍妖速度飛快,在洶湧的水下也絲毫不受影響。
  
  水下的活人,不知不覺就只剩他一個,求生本能讓他竭力開始朝著屍妖反方向游去。
  
  然而另一邊,竟然也出現了屍妖。
  
  他抿了抿蒼白的唇,難得出現幾絲慌亂。他連忙從身上翻找東西,可他身上除了辟邪靈精,早沒有能對付這些東西的靈器。
  
  他下水時,和老道佈置了這個局。
  
  即便妖蛟錘煉不成,但是能夠創造出屍妖也是不錯的。這支無堅不摧的軍隊,可以幫他兵指大夏,然而沒想到,這些沒有神智的妖物,第一個對付的人是他。
  
  眼見屍妖的手要碰到他。
  
  他神色冰冷,閉了閉眼,倒沒有後悔,只是覺得不甘,沒有多拉幾個墊背的。
  
  他咬牙,想著自己血可以克制妖物,大不了等屍妖咬傷他,他再弄死這些東西。儘管澹台燼也知道不現實,漠河這麼大,他的血一下就散開了,哪裡殺得完無窮無盡的屍妖。
  
  下一刻,屍妖被人踹開。
  
  他的衣角被人輕輕拉住,他睜眼,就看見衝他而來的少女。
  
  她破開水,白色衣裙在水下漾開,漂亮得不像話。
  
  少女看他一眼,小手緊緊揪住他的衣服,一副不想和他說話的樣子,扯扯他,示意他跟著她離開。
  
  澹台燼從來沒想過,這種情況,有人依舊會過來找他。他沉默看著她,抿唇道:“你怎麼來了?”
  
  少女咬牙切齒看著他。
  
  “當然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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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8 00:34:23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捉住

  蘇蘇雖氣他,卻明白如今情況不太好。
  
  她連忙把自己的辟邪靈精給他一半,繞開屍妖往岸上游。
  
  事關生死,澹台燼也不跟她多廢話,罕見沉默下來,跟著她一同往上游。

  兩個人好不容易上了岸,蘇蘇躺在岸上喘氣,累得一動都不想動。
  
  她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身邊的澹台燼不吭聲,坐起來擰自己衣服上的水。

  避水珠在方才就失去了作用,如果蘇蘇沒有回去,他不被屍妖吃了,也會在水下淹死。
  
  七月份陽光熾烈,很快把他們衣服烤乾。
  
  蘇蘇從地上爬起來,她拍拍手上的灰,剛一動,手腕被人死死握住。
  
  蘇蘇回頭,看見一張陰沉沉的臉:“你要去哪裡?”
  
  她盯著澹台燼的手,他手指僵硬片刻,握得更緊。

  “你給我下了毒,你以為我會讓你離開?”
  
  蘇蘇其實也沒想離開,她一看他這幅討債鬼的樣子,就忍不住想踹他。

  懷裡的滅魂珠淚微微一暖,儘管只有一瞬,蘇蘇卻感覺到了。
  
  勾玉忍不住說:“咦?”
  
  一人一玉都忍不住炯炯有神看著澹台燼,澹台燼皺眉,語氣更不好:“你這麼看孤做什麼?”
  
  好吧,下一刻滅魂珠淚不再溫暖,變得冷冰冰。

  蘇蘇心中難免有幾分微妙。
  
  “你別抓著我,我沒給你下毒,之前都是騙你的。你看你至今還活蹦亂跳的,好了,放開我。”
  
  澹台燼的手跟鐵鉗似的,看她一眼:“滿口謊言!我一放開你,你就跑了。”
  
  “我不跑。”
  
  少年雋秀的眉目帶著幾分陰鬱,十足讓人討厭。
  
  蘇蘇好言好語,沒想到他完全不領情。她乾脆不和他說廢話,一個過肩摔把他弄趴下,澹台燼悶哼一聲,恨恨看著她。
  
  如果不是片刻前才救了他,蘇蘇仿佛還以為自己是那個對不起他、背叛他的人。

  “你是不是要逃跑?”他黑瞳冰冷,啞聲問道。
  
  蘇蘇揉揉自己發青的手腕:“和你說人話聽不懂嗎?我又不欠你的,我都說了我不走,即便我要走,關你屁事!”

  她越想越氣,乾脆在他腰上狠狠擰一把:“下次再把我手抓青,我弄死你,弄死你!聽見了嗎戰五渣!”
  
  她怕他不夠痛,捏住那塊薄薄的皮肉,幾乎三百六十度擰了一圈。
  
  澹台燼臉色都要青了。
  
  勾玉一直沉默著,此刻忍不住開口:“小主人,你還記得稷澤的話吧,滅魂珠淚要他懂情感,才能抽邪骨。”

  你這樣對他,是不是背道而馳了?
  
  蘇蘇不可思議說:“你不會讓我教他吧,我都想抽死他!”
  
  說完她噗嗤一笑,似乎被什麼逗樂了。
  
  勾玉瞥見地上表情陰森森的少年,也有點兒想笑。

  蘇蘇毫不留情,澹台燼的腰絕對烏青了一塊,可他能忍,愣是沒去捂自己受傷的地方,臉色鐵青之後又慘白。
  
  她撐著自己下巴,笑吟吟看著他說:“記住什麼叫以己渡人,這次就是教訓,你要是再敢讓我受傷,我就讓你疼十倍。”
  
  他冷笑一聲。
  
  蘇蘇聽見簌簌腳步聲,她回頭一看,果然周國的軍隊來了,領頭的就是那個倒霉的狗腿子羊暨。
  
  羊暨大老遠就開始哀哀地嚎:“唉喲我的陛下,您沒事吧!”
  
  他微胖的身子竭力跑在士兵前面,很有喜感,見到澹台燼,就差喜極而泣了。

  羊暨去殷勤地去扶澹台燼:“陛下,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這麼對你,屬下……”
  
  澹台燼一腳踹在他屁股上,聽見他哪壺不開提哪壺更加來氣:“滾,誰讓你碰孤!”
  
  羊暨訕訕一笑:“不碰,不碰。”
  
  澹台燼看一眼旁邊看笑話的蘇蘇,黑著臉命令說:“把那個女人給孤抓起來!”
  
  羊暨立刻收了笑臉,很有狐假虎威的架勢:“還愣著做什麼,都耳聾了嗎?陛下讓你們把那個女人抓起來!”
  
  蘇蘇對他的忘恩負義嘆為觀止,難道蘭安姑姑要背叛他,這個要命的性格,刻毒的嘴臉,誰不想捅他幾刀啊!
  
  夜影衛朝著蘇蘇走過來,蘇蘇一看,澹台燼也看著這邊,她從他眼裡看出蓄勢待發的緊張。
  
  澹台燼肌肉繃緊,仿佛她是什麼生出翅膀的怪物,下一刻就要從漠河飛過去。
  
  她舉起手,誠懇說:“我自己走,不勞駕諸位動手了。”
  
  夜影衛沒有理她,用一條柔韌的繩子綁住她手腕。

  說來也奇怪,那繩子柔韌,碰到她手腕,卻自動扣成一個環。
  
  澹台燼一眨不眨地看著,見蘇蘇這次似乎真的沒有底牌逃跑,總算露出滿意陰毒的微笑。

  羊暨看著他扭曲的笑容,稟報說:“陛下,葉大人和廿大人都找到了,廿大人受了重傷,送回漠河城主府了。”
  
  澹台燼皺眉,說:“都是一群沒用的東西!”
  
  羊暨不敢吭聲,快半年時間,他也摸準了小暴君脾氣,澹台燼憎恨一切廢物,喜歡有能力的人。

  對待有能力的人,珠寶玉石毫不吝惜,他大方得令人眼紅。對待「廢物」冰冷無情,甚至殘忍,也從來不念舊情。
  
  回去廿白羽肯定得受重罰。
  
  羊暨跟人精似的,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慶幸自己沒有跟著下漠河。也不敢為廿白羽求情,這次廿白羽確實做得不好。
  
  蘇蘇回頭看一眼漠河,漠河如今水質清澈,如果不是夠深,幾乎一眼能看到底。

  冥夜和蚌公主都在河中消散,按理會護佑漠河數萬年,可惜澹台燼弄出來一群屍妖。
  
  原本道士只有二三十來個,後來殺了不少人,現在屍妖保守估計有四五十隻。
  
  真是一個讓人頭皮發麻的數字,屍妖吸收了千年怨氣,註定他們不能輕易被殺死。
  
  這些東西要是上了岸,凡人鐵定遭殃。還是必須想辦法讓澹台燼消滅這群妖怪。他和老道士創造出來,一定知道怎麼消滅屍妖。
  
  好在屍妖沒有智商,不可能自己爬上漠河,蘇蘇鬆了口氣。
  
  蘇蘇覺察有人看自己,她轉頭就看見了澹台燼,他對上她眼睛,嫌惡地別過頭去,仿佛她是什麼髒東西,燙傷了他的眼睛。

  “回漠河城主府。”澹台燼吩咐道。
  
  蘇蘇這次被關在一個密不透風的房間,連窗戶都封死了。

  她鉚足了勁四處拉,發現門和窗戶紋絲不動,眯起眼睛往外一看,還隱隱能看見幾個守在外面的影子,應該是夜影衛。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繩子,還真是罪犯待遇。

  繩子不是玄鐵,看起來十分易斷。她盤腿坐在床上,試著掙斷,結果繩子上發出幽幽一陣紅光,倏地收緊,捆住蘇蘇的手腕。
  
  蘇蘇疼得抽了口氣,她連忙放鬆,不再試圖掙斷繩子,繩子果然恢復如初,鬆鬆垮垮套在她手腕上。
  
  這是什麼東西?

  勾玉說:“小主人別掙扎,這個東西由喝弱水長大的蠶,吐出的絲織就,看上去十分柔軟,實際掙脫不斷。你越掙扎,它只會收得越緊。”
  
  說完勾玉也疑惑,怎麼澹台燼的夷月族也有弱水,之前見到弱水棺材,現在還看見這玩意兒。弱水這種上古的稀罕東西,竟然是批發的?
  
  蘇蘇聽勾玉的話,沒再擺弄手中的絲。
  
  她心中有點兒納悶,澹台燼是從多久開始就弄弱水蠶絲了啊,難道就是為了今天捉住她?
  
  她晃了晃手腕,果然覺得自己沒什麼力氣,想跳都跳不高。
  
  勾玉同情地看著她,說道:“小主人,我醒來太久,該休眠了,你在澹台燼身邊,要多加小心。”
  
  頓了頓,它支支吾吾說:“你也看見了,他好像不太想殺你。”
  
  蘇蘇沉默片刻,乾巴巴說:“好像是。”
  
  勾玉也乾巴巴說:“萬般皆是修行,你有空試試,給他上點情感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萬一他會聽呢。”
  
  蘇蘇繼續乾巴巴笑一聲:“哈哈。”
  
  勾玉已經被尷尬得走掉了,玉鐲陷入一片安靜。
  
  蘇蘇摸摸自己的臉蛋,她的臉有點兒燙。以前她也不太懂,可是進入過蚌公主的身體,明白情情愛愛這種事,多少會讓人為難。

  尤其是她之前在紗帳中做的事,簡直是一輩子的黑歷史。
  
  一想到蚌公主曾經是怎麼對冥夜的,她就生無可戀。
  
  如果讓她這麼對澹台燼,她恐怕忍不住把他按在地上摩擦,然後剁吧剁吧殺了,這樣恐怕來得比較舒暢。
  
  她摸摸懷裡的滅魂珠淚,嘟囔道:“我要不還是去找葉冰裳,問問她願不願意暫時為了天下蒼生哄哄小變態?”
  
  勾玉不理她,它早就是塊成熟的勾玉,裝死和沉默已經代表了它的態度。
  
  蘇蘇泄氣地說:“好吧,他不惹我的話,我不會揍他的。”
  
  ***

  “她真的跑不掉?”澹台燼問。
  
  羊暨看一眼玄衣少年,拍拍胸口保證道:“陛下放心,弱水本來萬物不生,然而夷月族擁有弱水千年,終於找到兩個辦法:一讓弱水成冰,二讓弱水成絲,弱水成冰,可保弱水內時間凝滯;弱水化絲,可以封印內力,讓人無處可逃。”
  
  澹台燼摩挲著手中的玉扳指,若有所指地說:“我記得,夷月族遠遠不止這點弱水。”
  
  羊暨連忙說:“陛下明鑒,屬下去夷月族,弱水就剩那麼一點點了,屬下絕對沒有私藏。聽說蘭安夫人一直也讓人看護弱水,後來某一天,弱水幾乎用盡。”
  
  澹台燼說:“你是說荊蘭安把弱水用了?”
  
  “是,正是。”
  
  “她用弱水做什麼?”
  
  羊暨戰戰兢兢說:“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澹台燼不語,手指一下下敲打著座椅壁,打得羊暨心慌。他們現在誰都知道小暴君脾氣怪異,生怕他拿自己開刀。

  儘管羊暨這半年得到的好東西讓他喜笑顏開,可是伴君如伴虎,跟著澹台燼簡直是富貴險中求。
  
  在羊暨的忐忑中,澹台燼突然說:“嗯。”
  
  羊暨鬆了口氣:“屬下告退。”
  
  澹台燼看著他的背影,心想,夷月族的弱水還真可能不是被誰私藏起來了。

  荊蘭安不是有個兒子嗎?弱水大概率用在她兒子身上了。
  
  她倒是把那個孩子藏得好,連羊暨這種族內首領都不知道還有個十多歲大的少主。

  怎麼?是怕他傷害她的孩子嗎?
  
  他冷冷笑了一聲,荊蘭安倒是有自知之明,那孩子確實會威脅他在夷月族的地位。
  
  想到剛剛讓太醫來看自己身體中有沒有毒,太醫們連連搖頭,個個都說他沒中毒。

  這次葉夕霧沒撒謊。
  
  他站起來,露出一個陰毒的笑容。
  
  這次被他抓住了,她別想跑,她終於在他手裡了!

  從哪裡開始折磨她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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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8 00:34:37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有所圖

  當皇帝不容易,澹台燼還沒有登基,堆積的事情已經不少。
  
  他帶著人下漠河浪費了快一天,洗漱完草草吃了飯,便開始進行部署。

  城中武將幾乎都死了,文臣也因為「人肉宴」全部屈服。
  
  澹台燼手指抵著額,揉了揉太陽穴,壓住性子和幾個大人一同商量攻打夏國的事。

  好不容易忙完,天色已經全黑。
  
  他也沒急著休息,來到關押蘇蘇的院子。澹台燼問夜影衛:“她今天在裡面做什麼?”

  夜影衛說:“葉姑娘最開始砸窗戶,砸完又拉門,發現出不來,就沒了動靜。”
  
  澹台燼滿意地彎了彎唇。
  
  “她吃飯了嗎?”
  
  夜影衛低頭,看著澹台燼的影子,回答說:“沒有。”
  
  澹台燼臉色一下子冷了下去,他冷聲說:“她還想跑,竟然絕食?”
  夜影衛一愣,如實說:“沒有陛下的吩咐,沒人敢給葉姑娘送飯。”
  
  澹台燼沉默了一下,吩咐太監道:“讓人弄些吃的來。”
  
  太監聞言,唯唯諾諾問:“陛下,以何禮待那位姑娘?”
  
  這些太監都是澹台燼明朗從周國皇宮帶來的,澹台明朗喜奢侈享受,不僅隨身帶了伺候人的太監宮女,還帶了琴師舞女。

  現在他們都屬於澹台燼。
  
  太監才跟澹台燼不久,不明白裡面那位的身份。弄些吃的,也分好壞。
  
  澹台燼冷冷看他一眼,直到太監雙腿戰戰,要立刻跪下,澹台燼方緩緩開口:“她一個階下囚,你說呢?”
  
  太監連忙說:“奴才省得。”
  
  澹台燼推開門前,眼裡閃過一絲興奮,想到什麼,他謹慎地吩咐夜影衛:“她詭計多端,所有人給孤打起精神,如果讓她跑了……”
  
  他語調冷漠,夜影衛卻齊刷刷低頭。
  
  先前就是在羊暨大人的院子,這位姑娘帶著狐妖逃跑,陛下大怒,殺了不少人。
  
  澹台燼猶豫半晌,才警惕地推開門。

  他目光如鷹隼般,一眼就看見了床上的少女。
  
  屋裡燭光亮著,她閉著雙眼,盤腿坐在床上。
  
  她纖長的手指搭在膝蓋上,整個人並沒有夜影衛描述的那樣想要逃跑,反而顯得十分沉靜。
  
  蘇蘇髮髻散開,墨髮如流水傾斜而下。
  
  一年過去,她稚嫩的眉眼長開些許,有了幾分成熟少女的模樣,清麗無雙。

  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坐著,沒有半點兒淪為階下囚的慌張。澹台燼不知道那是什麼姿勢,總之很獨特,很漂亮。
  
  他目光陰翳,落在她身上。
  
  蘇蘇一聽到推門聲,立刻睜開了眼睛。
  
  澹台燼下意識把門關緊,冷冷看著她。

  蘇蘇有幾分好笑,她又不是會法術的仙體,這個情況根本跑不掉。
  
  她下了床,朝他走過去,一面說道:“你可算來了,能不能讓人給我找一身換洗的衣裳。”
  
  她抬起袖子給他看,自己的祭祀服被河下石塊劃破,還沾著些許泥巴。

  “站在那裡,不許靠近孤!”澹台燼迅速呵斥道。
  
  蘇蘇腳步一頓,從善如流站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那衣服……”
  
  澹台燼看著她有些微狼狽的祭祀服,說:“階下囚就要有階下囚的自覺,葉三小姐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蘇蘇愣愣看著他——

  我什麼身份啊?不是你名義上的妻子嗎?
  
  澹台燼頓了頓,補充道:“作為葉嘯的女兒,你能活多久,就看你有多大的價值。”
  
  明白了,就和葉儲風一樣。
  
  她想到這件事就來氣:“我不是二哥,恐怕會讓你失望。作為葉嘯的女兒,別的沒有,就是骨頭硬。你要殺我就試試,不要指望我幫你對付我爹和夏國。”
  
  澹台燼說:“你是捨不得你爹,還是捨不得你心愛的宣王殿下?”
  
  關蕭凜什麼事?她瞪著澹台燼,他也冷冷看著她。
  
  蘇蘇又累又餓,知道澹台燼不會讓自己好過,乾脆懶得搭理他,她重新坐回床上,閉上眼睛養神。

  凡軀一頓不吃餓得慌,她都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沒工夫陪這個心胸狹隘莫名其妙的少年吵架。
  
  見她不語,連看他一眼都不想的模樣,澹台燼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口。
  
  他恨不得像對待其他人那樣,狠狠掐住她的脖子,看她害怕求饒。可他知道蘇蘇不會,不僅如此,她靈巧的身手讓他頗為忌憚,生怕自己再碰到她,會被她捉住當人質。
  
  那種錯,他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
  
  蘇蘇覺察他還沒走,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就看見澹台燼冷冷地看著自己。

  仿佛想上前一步掐死自己,來取悅他,又更想摔門而去,離她遠遠的。
  
  兩相矛盾之下,他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什麼都不給,站在這裡做什麼?蘇蘇剛要開口,讓他回自己房間去。
  
  門被敲響,太監領著一個侍女進來,侍女手中端了一碗白粥。
  
  她睜開眼睛,盯著那碗光禿禿的白粥。
  
  也不是,旁邊還大發慈悲地放了一疊乾菜。
  
  澹台燼也看著那碗白粥,神情古怪。
  
  太監惴惴不安地想,階下囚吃這個是沒錯吧?有的還只有半個窩窩頭。
  
  澹台燼看向蘇蘇,施捨般說:“你想吃別的東西也可以,只要你……”
  
  蘇蘇打斷他的話,跑過去端起粥:“不用,我就吃這個。”
  
  她回到桌子前,不管他們,徑自用勺子吃起來。

  蘇蘇身上帶著小山給的白色蠱蟲,不怕澹台燼下毒,她現在是百毒不侵的狀態。
  
  白粥熬得很香糯,只可惜粥少水多。
  
  蘇蘇很餓,她就著一疊乾菜,心滿意足吃飯。
  
  太監和婢女已經退下,屋子裡又只剩下她和澹台燼。
  
  澹台燼見她絲毫不抱怨,眼睛裡映襯著燭光,十分恬靜的模樣,他心中浮現出一絲疑惑。
  
  “為什麼你不生氣?”
  
  蘇蘇嘴裡包著一口飯,愣愣回頭看他。
  
  就見到小變態神色不解地看著她,他語氣複雜地說:“你為什麼不難過?我這樣對荊蘭安,她會難過。”

  世上的人,不都討厭忘恩負義嗎?
  
  蘇蘇兩腮微鼓,懷裡的珠淚微暖,她瞬間眼睛一亮,咽下嘴裡的食物。她聲音清脆,解釋道:“荊蘭安會難過,是因為她付出了足夠的感情,對你有所期待,所以當你做的事情讓她失望,她會傷心。”
  
  澹台燼說:“所以你是對我沒有期待,也無所圖,就隨便我怎樣對待你,你都無所謂。”
  
  蘇蘇笑吟吟說:“怎麼會,我對你有所圖啊。”
  
  他愣了愣,唇角微微上揚,語氣多了幾分輕蔑:“你想要什麼?”
  
  蘇蘇撐著下巴,笑而不語看他。

  許是暖黃的燭光溫柔,她唇色晶瑩,無端少了昔日的清冷,多了些說不出來的嬌俏。
  
  他下意識咬住嘴裡的軟肉,被她一看,覺得渾身不自在。
  
  澹台燼說:“不歸順孤,你休想從孤這裡拿走任何賞賜!”
  
  蘇蘇眼睛一彎,不與他爭。
  
  澹台燼呼吸急促一秒,隨即別開頭,這才用一種春風得意的惡劣語氣說:“三日後子時,孤讓人從漠河中把屍妖撈起來,屆時你也去。”
  
  蘇蘇心裡一沉,又想弄死他:“你不能把屍妖撈起來,屍妖攻擊人不分對象,你即便有辟邪靈精,也不可能分給每個士兵。你用屍妖對付蕭凜,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澹台燼漫不經心地說:“那又如何?”
  
  打仗死人,不是很正常嗎?死在凡人手裡,和死在妖怪手裡都是死,又有什麼區別?
  
  “況且,誰告訴你,孤要用軍隊撈屍妖?”他話語裡帶著一股子嘲諷的味道。
  
  蘇蘇臉色一變,想通他的打算:“你要讓城中百姓去打撈屍妖?”
  
  澹台燼看她一眼。

  沒錯,漠河百姓以前也是大夏的人,讓他們去撈屍妖,死了就死了。再者,大戰之前死一堆大夏人,可以大大挫傷蕭凜的士氣。

  兵不厭詐。
  
  澹台燼帶蘇蘇去,也有利用的心思,她本事的確不錯,懂的也多。蘇蘇過去,有很大作用。
  
  他知道她的性格,在她眼裡他是個暴君,那些百姓卻無辜,她或許無意間就能找到克制屍妖的辦法,讓屍妖更順利他驅使。
  
  蘇蘇突然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柔聲說:“你鐵了心要這樣做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我有個主意,能少犧牲一些人。我過來,我告訴你。”
  
  她鮮少用這般溫柔的語氣與他講話。
  
  澹台燼愣了愣,盯著她明麗的笑容,少女白色祭祀服散開,他又憶起水下那一幕,她破水而來,裙擺都帶著炫目的光暈。
  
  等他略微回神,已經靠近了她。
  
  澹台燼下意識想露出一個嫌惡的表情,她衣裙未換,顯得髒兮兮的,說不定還很臭。

  可是真的離她近了,她睫毛像兩把小扇子,無辜地輕輕眨了眨。
  
  那個聖潔的少女,變得無害溫和起來。
  
  她身上一點兒都不臭……甚至還是帶著那股令人不太能接受的……合歡花香。
  
  他抿住唇邊,盡量讓自己的語調冰冷,與她說正事:“什麼辦法,說。”
  
  “辦法就是……”蘇蘇的手指緊緊扣住碗,在他耳邊低聲開口。
  
  下一刻,她露出一個厭煩的表情,反手把碗往他頭上砸:“我還給你想辦法,你這麼壞這麼惡劣,怎麼還不天打雷劈!”
  
  出乎意料,她手腕被澹台燼扣住。
  
  他離得很近,把她纖細的手握住,反扣在她腦後。他低聲笑道:“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
  
  少女被他握住了手腕,弱水繩環不僅鎖住了她使用符咒的機會,還令她變得柔弱。
  
  她以前像只活蹦亂跳張牙舞爪的土撥鼠,現在是一隻被他揪住的無力小兔子。
  
  蘇蘇說:“你放開!”
  
  澹台燼掐住她下巴,警告道:“孤的耐性有限,你若再亂來……”
  
  他話音剛落,蘇蘇膝蓋一頂,踢中他下三路。
  
  這世上再陰險厲害的男人,都怕這一招,澹台燼也不例外,他雋秀漂亮的臉,肉眼可見地白了,下意識要鬆手去捂下面。
  
  也不知道他用了怎樣的毅力,沒有鬆開蘇蘇。
  
  蘇蘇失去之前的力氣,靈巧的身手還在,見他還不願意鬆手,甚至長腿一邁,格住了她的雙腿。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瞪著他,往前一撞,整個人撞他身上。
  
  她頭撞在他胸膛。
  
  兩個人都悶哼一聲。
  
  澹台燼咬牙道:“你練了鐵頭功嗎?”
  
  結果他一低頭,少女雙眼迷離,一副快撞暈的模樣,無力靠在他胸膛。
  
  他只覺得全身都疼,胸口疼,下面疼,疼得他本就精緻漂亮的眼睛,染上一絲脆弱的薄紅。
  
  澹台燼靠著冰冷的牆面,神色惱怒。
  
  她怎麼總是……總是如此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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