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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草乙非文] 冒死抵擋來自病嬌的BE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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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2:08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八十章 九周目會戰

  洛里昂城中確實有變。

  小哈德夫人從皇城日夜兼程趕回城內,與薩洛揚大人重聚,夫妻二人重修舊好。

  唯一的遺憾是新生女兒身體嬌弱,未曾一齊返歸,暫時寄養在林恩大人家中。

  感謝年輕美貌妻子的多年來難得的小意體貼,薩洛揚大人驚喜交加,擺宴暢飲,原先決定好的行動暫行推遲一日。

  他終於愧疚地想起一二:

  自己的妻子曾經也是皇城風頭無兩的貴族小姐,一向目下無塵說一不二,嬌養長大,從來都沒受過旁人的氣。皇城內誰敢不給國務大臣獨女貝內特小姐三分薄面?要是回到原先哈德家族被卡萊爾壓一頭的時候,薩洛揚想都別想攀上林恩家的千金。他妻子這輩子不高興的時日卻盡數須從婚後算起。

  等丈夫酒醉,貝內特安撫了一會丈夫,看他漸漸趨於安靜,躺臥在床,不再胡言亂語。她俯下身深深吻過丈夫沾滿酒氣的唇,薩洛揚無意識地迎合糾纏,她忽地拽開了丈夫想要擁抱她身體的手。

  狠一狠心,直身份離。

  熟睡的人一無所察,他沉在美妙的睡夢中,看不見先前滿目愛意的妻子現在手持水晶小瓶,瓶中液體晃蕩,瓶身映出貝內特‧哈德美麗憔悴的臉龐。

  ——淚道縱橫,愛恨交織。

  他們因家族聯姻走到一塊,共同生活數年,自己肯誕下他的孩子而非另尋情夫各自溫存,光這一點來說,夫妻情分雖未必深刻,但亦稱不上淡薄。

  兩個人的命運交織,因家族而起,也將因家族而終。

  帷幔後的人影閃出,貝內特淚眼迷濛,忙地抹去眼淚將瓶子藏入袖中,抬頭朝動靜處看去。

  「呵,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你。」貝內特鬆了一口氣,掏出水晶瓶,手腕輕顫而不自知,「來的正是時候。」

  來人是她的堂兄朗曼‧林恩,奉她父親之命,藏在她的隨從中一路隨行。

  「動作快點,別把他吵醒。」朗曼走近,攬過堂妹,半強硬地握住她抖個不行的手腕,貼身耳語道,「心軟了?你要是不肯幹,指不定連林恩家全得被他拖累死。」

  貝內特冷了臉,寒聲道:「我知道。」

  她想要甩開朗曼的桎梏,掙扎半天僅為徒勞。

  「那就趕快,一瓶往他嘴裡灌下去,什麼後顧之憂就此結束,你也徹底自由。」朗曼鉗住她的手,一點點移向薩洛揚口中,藥液流下,一部分進了口中,一部分沾濕枕巾,「你看,寶貝,就這麼簡單。一瓶藥水灌下去,你又是林恩家最尊貴的大小姐了。」

  貝內特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被朗曼壓下,死神由她引來,帶走了她女兒父親的性命。哽咽壓抑,剩下氣音在高頻率垂死鼓動,證明女主人的情緒已到了崩潰的臨界線。

  他們在房內一直待到薩洛揚屍體冰涼。

  貝內特呆呆地握住薩洛揚的手,她現在心神恍惚,摸不清虛幻與真實。

  她有罪。

  她將自己的丈夫殺死在睡夢中,她的女兒失去了父親。

  她親手弒殺了一條性命。

  她,殺了光明的子民。

  她罪無可赦。

  朗曼沒有打擾她,直到有侍女來敲門。

  朗曼像是在哄嬰孩一般教導自己的妹妹:「告訴她,你與薩洛揚已經歇下。」

  貝內特昂起頭似醒非醒地看了朗曼一會,點了點,照他說的做。

  門外侍女應聲離開。

  他見貝內特已經能回緩過來,才開始細細囑咐,他撥過堂妹被冷汗浸透的額髮:「以前伯父與我都不願讓你碰這些髒東西,所以你的世界乾淨無瑕。可是貝內特,你總歸要面對的。那些骯髒、見不得光的事,為了我那可愛的小外甥女,你得快點變得堅強些。」

  貝內特忽地笑了起來,她眼中尚且泛淚,盈盈地襯著美麗面龐,甚是詭譎:「當初是你們要我嫁給他……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想嫁誰,只有人告訴我,林恩家的小姐將來得嫁給誰。」

  貝內特想起少女時代自己傾心戀慕,卻不敢向父母提起的那張臉。

  她曾經也做過天堂般的美夢,想要在婚禮那天妝容豔麗,嫁給那個言談溫文的男人。她還記得自己坐在窗口習字,寫著寫著走了神,回神的時候,滿紙都是密密麻麻的「奧爾德里奇‧雷克斯」。

  最後那張紙當然被她撕去,用火燒了。因為害怕父母親發現,一點痕跡也不敢留。

  然後某一日,美夢被人掐斷,她平靜地接受了自己未來的夫婿——一個有了孩子的鰥夫。為了家族,她從遙遠的北地嫁往南方,一步一回頭,再到徹底認命。

  婚後的日子曾經也有過甜蜜,最後過著過著,不知怎麼,除了怨懟什麼都不剩下。

  可那到底是與她共枕而眠的人。

  「現在好了,你們要我殺了他,從來也沒人問過我的女兒和我願不願意,往後又想怎麼打算。」

  朗曼拍拍堂妹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警告:「貝內特,這用不著你盤算,所有的路由我們替你鋪好。但凡伯父與我還活著一天,你碰到難處就能找到依靠。」

  「記住,只有林恩家族能給你庇護。」

  「沒了林恩,你什麼都不是。」

  沾了藥水的枕巾被扔進壁爐,薩洛揚的屍體嘴角被擦拭乾淨。貝內特愣愣地盯住不停跳動的火焰,和被它吞噬的枕巾,木屑灰燼隨火焰的熱氣緩慢升騰飄散。

  ……她自由了?

  不,從冠上林恩這個姓開始,她活的高高在上,卻從未自由;嫁給哈德,不過是從一個牢籠推到另一個牢籠;而如今,她回到了從前長大的籠子,兜兜轉轉,沒有什麼不同。

  她這輩子都別想從籠子裡飛出去了。

  ……好羨慕啊……

  好羨慕那位殿下。

  捨棄所有、押上性命也要博得的自由……一定,一定是世間最難得,閃耀過所有珠寶首飾的寶物了。

  哈德家世代盤踞的洛里昂城一夜易主,歸於領教皇陛下密詔而來、負責清洗反叛的林恩家未來之主,朗曼‧林恩。

  「清掃哈德餘孽,而後待卡萊爾司令大軍前來,一同西進,截住意圖北上的西林水鬼!」

  貝內特隱在柱子後,遙望前方站在高台上揮斥軍將的堂兄,心中一片死水,再無波瀾。

  她轉身提裙離去。

  無愛無恨,無悲無喜,無嗔無怨。

  從今往後,除了她的小女兒,誰也別想驚擾貝內特‧林恩一分一毫。

  遠隔千里,一場同族血洗亦悄然而平。

  玉指敲下,人頭落地。

  從此,過去的輝煌終成過去,皇城中再無哈德。

  西林與蘭頓,兩軍對陣,兩方的指揮者也在相互對望。

  凱撒立在馬上,身姿正直,鎧甲勾勒出勁瘦身形,披風獵獵。

  雙方皆已佈陣完畢。

  忍耐太久了,少年到青年,一直以來他受盡蘭頓威壓,凱撒無比渴望來一場戰爭發洩心中怒火。

  劍鋒刺入皮肉的滋味,弩箭穿過人體的聲音,餘焰燒灼皮肉的味道……沒有一項不令他激動到輾轉難抑。

  眼下青黑連日深重,他做夢夢見的,淨是蘭頓凍死佬的鮮血噴濺在他光亮的鎧甲上,甜膩馨香。

  更何況,昏迷一日內,凱撒想起來從前許多事,尤其在蘭頓皇宮內做質子的那段時日,受盡白眼,看盡炎涼。

  儘管他並非父輩選中的正統國王,可他確確實實是西林長大的王子。

  西林沒有不嗜血的王族。

  纖美柔弱的外表一向能夠欺騙世人,底下藏著的往往是吃人的野獸。

  對,還有那隻貓。

  等戰爭結束,一切平定下來,他總有機會讓那隻貓無聲無息地消失。

  從此沒人會來打擾自己與伊薇爾。

  指望一個卡文心胸寬廣?做夢!凱撒定定地將目光聚集在威廉‧卡萊爾眉心,森然露齒而笑。

  凱撒‧卡文,睚眥必報。

  確實有軍隊沿海岸北上,那是薇諾妮卡所帶來的西境軍士準備返土回援。他自己帶來的人一個都沒少。

  蘭頓軍隊龜縮多日,內部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動他探查不到,但終於肯出現在人前,這就是好事。

  西林借先到的優勢,佔了蘭頓本應佈置成左翼屏障的樹林。威廉‧卡萊爾沉下臉,乾脆命令揭開側翼軍隊前方陣列,露出裡頭藏著的火炮。

  地勢所限,蘭頓軍隊僅出動了一部分,還有許多分別駐紮在南境沿途各城。

  凱撒瞳孔收縮。

  「點火——」

  伴隨大炮轟隆炸響,兩翼蘭頓步兵配合炮火,開始第一輪衝鋒。

  隨軍的魔法師數以千計,兩個國家能召集的魔法師從各地抽調而來,分別受各自軍隊掩護,藏在隊伍的最後方一同低沉吟唱。編織的結界相互打破,繼而重鑄。漫天彩光相撞,偶一如流星墜地炸出巨坑,連人帶馬飛上天空,落下時變成了血土。

  西林開局傷亡慘重,好在有樹木作為掩護,不至於太過糟糕。

  你來我往,相互牽制。

  「慌什麼?!瞧好了,那些就是這些年來向西林要糧要錢,想要吞噬你們家園土地的凍死佬!那他媽的是你們的仇人,你們也能慌?」凱撒抹去頰旁沾血的塵土,呸了一口,震怒發令,「都給我聽清楚了——輕騎兵小隊準備,佯攻牽制敵方右翼,待中部重騎衝鋒後及時折返!右翼弩箭隊,圍陣護送滑膛手衝鋒,把他們重新逼退樹林外去!」

  沉穩迅捷。

  軍隊如潮切割移動,槍聲崩裂,數發耳畔連響,震懵了蘭頓步兵。手中長槍因聲波的震動角度歪斜,一個不留神就沒了腦袋。

  威廉見西林派了一群騎兵掀起連天煙塵與步兵交鋒,左翼已經自顧不暇,趕忙抽調中部重騎兵前往右翼補救。沒多久轉頭又看西林軍隊對上自己的左翼,手中用的新式武器似是火銃,但又不是。數槍下來,往往西林火銃隊拉開距離,自己的人無法靠近,連刀血印也不留下便被裡頭的滑膛手狙倒了。

  「你們是傻蛋麼?再分一部分支援左翼!」

  很好。

  蘭頓中部空虛。

  凱撒獰笑,他終於等到了這個時刻。

  「集中兵力,炮火準備,重騎兵準備。」他吐出一口牙血,由於高度緊張,上下兩齒咬合處浸透鮮血,「急攻中部防禦,繞後合圍——」

  西林輕騎兵憑藉機動優勢,絕不戀戰,回馬返陣。

  威廉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來不及了。兩翼已經被衝散,中部薄弱,來不及支援。

  「撤軍!撤軍!」

  發現潰敗已無法挽回,威廉最後指揮軍隊草草反抗了一回追擊,隨即迅速退入城中。

  凱撒沒有追遠,離城池越近,駐紮的蘭頓軍隊越多。他沒必要上趕著找死。

  在別人的地盤上開打只有一點不好:

  補給太過勉強,所以……

  「打掃戰場。」

  等西境與西林本土送來下一批物資之前,他還是省著點用吧。

  一排排逃兵跪在地上,等待他們的是死亡的命運,威廉一一從其面前巡視而過。第一戰打的不盡人意,可他軍備充足,蘭頓的軍隊龐大,他耗得起,西林耗不起!他沒想到的是,居然會有這麼多逃兵,不用等西林打過來,蘭頓的軍隊自己就先散成沙了!

  「你們最好能想想有什麼能夠換自己一命的東西,否則……」威廉裹緊領口,他抽動嘴角彷彿在笑,但僵硬地可怕,「別耍小聰明。」

  他回身站在沉默的軍隊面前,指著跪下的逃兵們威懾道:「我警告你們所有人,這就是逃兵的下場。」

  其中一個逃兵瑟瑟地憋出一句:「長官……我有話想與您私下講。」

  「什麼?」

  「關於羅傑‧卡萊爾總司令當年的事,我想,您應該會多少有點興趣?」

  卡萊爾猛然回頭,拽起那人的領子,把他拖在地上拉入了帳篷。

  「您父親染上賭癮,挪用了軍費……當時陛下尚未登位,血氣方剛,就此揭穿……司令出身寒門,更好面子……當晚本來該我去的,結果我運氣好,發高燒不退……派了我兄弟刺殺陛下,結果事情敗露……」

  「所以……所以您父親當年的死……」

  威廉‧卡萊爾眼前發花,等他緩過來,那個軍士倒在地上,胸前插著他的長劍。

  是了,只有死人的嘴才能保守住秘密。

  他父親的英名怎麼容得外人抹黑。

  威廉‧卡萊爾茫茫然跌坐在椅子上,他沒錯。

  是吧?

  文森特殺了他的父親。

  軍隊眼下正握在他手上,反嗎?威廉‧卡萊爾把自己將要直起的膝蓋重新彎了回去,他瞧見了一疊家書。

  他的母親、姐妹、妻子,統統尚在皇城,全數盡處文森特陛下手掌心。

  連反也不能。

  威廉‧卡萊爾俯身抱住自己的頭,他悲痛地吼了一聲,低泣嗚咽。

  等等,威廉驟然抬頭,他想到了什麼。

  還有一種辦法,報復文森特‧休伯特最好不過。威廉‧卡萊爾神經質地搓過自己的頭髮,向後撩去。他要留給凱撒‧卡文一個缺口,至於西林能打到哪兒便不關他的事了。

  「凱撒‧卡文,你最好能有點真本事。」

  不過是輸了一場,勝負常態,文森特能拿他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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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2:23 |只看該作者
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九周目夜來

  不明白。

  為什麼蘭頓的軍隊從洛里昂城撤出?凱撒摩挲下巴,軍中生活艱難,捲髮凌亂,他數日不曾完整洗漱。

  其中有詐?

  底下探子單膝跪著,他沒敢進入城內,只遠遠望見大軍離去,不清楚城內是否還留有守軍,又有多少。

  帳篷的簾子掀起,一片陰影擋住了上方的陽光。凱撒抬頭,瞥見一個本應離開的人。

  「是你。」

  薇諾妮卡閒閒地將雙手交疊搭在小腹處,衣裙鮮亮,薄紗挽臂。她早就換下鎧甲,與邋遢的自己對比鮮明。美人在前,凱撒越看越覺得自個後槽牙磨得發疼。

  裝,繼續裝。

  凱撒先發制人,換了個姿勢疊腿,招呼道:「閣下不應該在前往西境回援的路上麼,拋下軍隊獨自前來見我,未免過於不負責任。」

  對面的人涼涼道:「我怕你僵持太久,還沒打下蘭頓一城就乖乖回了西林。聽說你們打了一仗,你要是戰場上負傷而死她會怪我,所以回來看看。」

  「反正回去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

  「……」凱撒手指摸向了腰間火銃,他的火氣上來了,焦躁感逐漸升騰。

  礙眼的死貓。

  薇諾妮卡悠悠輕挪蓮步,騰挪之間殘影幽然,飄閃至探子身前,勾起他的下巴。

  「怎麼,連城中多少守備都打聽不到?」薇諾妮卡尾指撩撥過探子的喉結,她微屈纖腰,曲線初見妖嬈,雖對探子說話,眼神望著凱撒,「嗯……凱撒‧卡文,你的人不太行呢。」

  凱撒抄起桌面上的羽毛筆,「嗖」然直擲而去。筆尖凌厲,薇諾妮卡裙襬轉瞬揚落,輕易避開。

  「嗒——」

  筆尖扎入厚厚的帳篷外皮套,後尾連續震動。

  她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凱撒垂頭,前額碎捲髮落下擋住雙眼。他雙手撐在長桌,五指爪狀摳住木板面,青筋骨節紛紛暴起:「……閣下到底想要說什麼,請、直、說。」

  瘋子要發瘋了,薇諾妮卡心下哼了聲。

  這個德行還想娶伊薇爾?再忍數月,她告誡自己,等眼前的瘋子沒了利用的價值再出手。

  到時候伊薇爾想阻止也來不及。

  「蘭頓守軍已經全數撤離洛里昂,你完全可以率兵前去佔領,凱撒‧卡文。」薇諾妮卡搖曳嬌軀,威壓逸出一瞬,她拍拍凱撒的肩頭,在她手上,眼前已經長成可以稱之為男人的少年仍然如當初一般孱弱,「別惹我,小鬼。」

  薇諾妮卡將手輕輕放在凱撒頭頂,頓時他感到腦袋與軀幹被一股強力壓住不得動彈,連頭都抬不起來,只能側著眼睛斜視上方倨傲的少女。

  「不知道伊薇爾是否清楚你的瘋病依舊駭人?」薇諾妮卡捂嘴而笑,看見的人卻無法感受任何喜悅,背後一陣陣地發涼,「說不定哪天半夜發起瘋,早上發現身邊人就變成一具屍體。」

  「聽說你經常做噩夢……你不曾做過這樣的夢麼,凱撒‧卡文?」

  等她走後,凱撒才勉強撐起身。他臉色難看地像個死人,對下方探子道:「你什麼都沒看見,清楚嗎?」

  探子連連點頭。

  「滾出去,找你的地兒休息去。」

  探子連滾帶爬從主帳中溜走,一刻不敢多留。

  凱撒恨恨地錘了一記桌面。

  一模一樣。

  自昏迷後醒來,他想起的愈多,愈發明白腦中的記憶並不完整,如一副被拆了邊角的零散拼圖,以飛雪狂風覆面,那種陰寒冰冷的觸覺……

  是他無法抵抗的力量。

  蘭頓大軍後撤至圖馬城,洛里昂城無故失守,西林軍隊趁勢侵佔。

  蘭頓南部缺口打開。

  文森特指尖滑過地圖表面,一藍一紅兩條線赫然於上:一條東進,一條北上,將偌大的國土分割開來。

  蘭頓正式面臨兩線作戰的威脅。

  威廉‧卡萊爾為什麼會丟掉洛里昂城?眾說紛紜。

  到底是初次會戰的失敗,還是西林新式裝備的出現,又或是他自己在報告中呈上的所謂哈德家族餘孽內外接應,充當內奸,連通西林人一塊將大軍誘逼出了洛里昂城?

  文森特一個也不信,直覺告訴他,最不可能的結果就是最真實的結果——威廉‧卡萊爾知道了他父親當年暴斃的真相。

  他已有異心。

  但,文森特猜想,威廉‧卡萊爾限於親族全數居住在皇城,把柄握在自己手中,尚不敢輕易舉動。

  所以丟掉一城,故意失守退走圖馬,將缺口打開,放縱西林軍隊進入。

  布蘭奇侍立一旁,他不清楚陛下到底在想什麼。陛下已經一上午都不曾開口說話,連政務廳的會議也取消了。平時倒也正常,可如今時勢特殊,他不得不多了些猜疑。

  腦中一番推斷,文森特面上不顯,寒意逐漸從腳底生起,一層層波浪似的湧遍全身,四肢百骸全數浸在冰水裡過了一遍。等身上血液重新流動溫度回暖,一股勁頭過去,文森特目光四下漂移,坐回几案前。

  他迷惘地在腦海中將可用的人過了一遭。

  哈德已滅,卡萊爾生異,林恩權勢過大無人牽制,福勒不善戰爭……

  提拔新人?

  底下人各自有自己的派別,尤其哈德一系剩下的大臣。大樹一倒,小派分割。近來他們勢力整合,忙於從混亂中一爭高下,誰也不肯讓誰出頭。用哪一派的首領免不了一番吵鬧……且不說蛆蟲們的能力,光履歷不淨,放在前線只會多添爭議。

  蘭度之大,一時間無人可用。

  文森特終於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自哈德家族倒掉,林恩達到鼎盛,第一權臣交椅換位。解決了窺探權杖的前者,未必能保證後者不生異心。

  以往還有三家相互牽制,現在林恩家一家獨大,怎麼看都不安全,必須有他一手捧起的新鮮血液進入政務廳。

  布蘭奇瞧見陛下眉梢忽然小跳,猜想他也許有了什麼新決定,但看他的模樣,不像想要繼續忙於公務的模樣,布蘭奇小心開口問道:「陛下,您需要再休憩一會麼?」

  文森特搖搖頭,感嘆道:「世事換的太快,哪有休憩……起初如日中天的是休伯特,後來轉為萊諾,到今天換了哈德家,變成林恩。」

  「我看似坐在最莊嚴的高位,不可攀附。可若無人能夠攀附,也就注定了孤身一人,無援無助。」

  「從我走上這條路開始,沒有一天再睡過一個好覺,成日在你來我往中患得患失。」

  「布蘭奇,你知道嗎,這個位置冷極了。」

  「誰知道今天太陽落下的時候,何種紋飾的家徽染上棄置的鮮血;誰知道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又是何種紋飾的家徽能閃耀在蘭頓的頂端?」

  布蘭奇聞言沉默,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眼前落寞的君主,只好垂頭跪下以示臣服。

  「不管如何,這一點您能夠確定。」布蘭奇輕聲道,「只要您一日坐在教皇的寶座上,未曾脫下華貴的披風,紅寶石戒面仍舊準備供人親吻崇敬……」

  「我絕不會離開。」

  「哪怕雲階之下無人依憑。」

  他終身僅效忠於教皇,無論哪一任教皇,這是布蘭奇尚作為一名見習騎士時發下的誓言。

  所以陛下,布蘭奇心中喃喃,望著眼前與他年齡相仿的男人,還請活的長久。

  西林人當然不會滿足僅此一城,胃口一開,吞了一城還想多吃一城。敵軍逼到臉面上來了,威廉仍處在退與不退的抉擇中。

  蘭頓人哪裡打過這麼受氣的仗!初戰的那場敗退,加上上回的無故退守,軍中怨念四起,紛紛議論司令無能。

  三五成群,竊竊私語,等巡視的小長官過來,相互對視幾眼立刻閉嘴,心領神會。

  第二回退守的命令還未布下,已有消息傳出。

  威廉的糾結沒等來一個他認為合適的靈感,等來了嘩然軍變。

  卡萊爾在親信的掩護下逃出,撿回一條命,連夜踏上返歸皇城的道路,前去請罪。

  蘭頓龐大的軍隊分裂,各自為戰,其中響應最廣的是個叫做費利的老兵,中年男性,從軍多年。

  嘩變那日費利的振臂高呼傳遍了蘭頓軍士之中:「西林水鬼算個什麼玩意,也敢來蘭頓撒野?!來一個我宰一個,從今天起,沒有什麼畏縮的司令,在這兒只有死守我土的蘭頓人!」

  主帥落敗,軍隊瓦解,威廉‧卡萊爾跪在正殿內,紅毯兩旁擠滿了以扇捂嘴小聲嘲弄的貴族。威嚴的教皇陛下倚在高座上,隔雲階層層睥睨底下,他與一隻螻蟻有何區別!怪他自己,意氣用事行事失度,本想報復文森特,卻忘了注意軍士的動靜,結果做過了頭。

  一兩句諷刺漏出,戳進他的心窩。

  風雲變幻,政壇動盪,頃刻間湧入了新的勢力糾纏。

  蘭頓北部草木繁盛,夏時深處,白日漸長。晚間野地紮營,你坐在帳篷簾口伸展四肢放鬆休息。天空中的星辰清晰可辨,長時間的細細凝視下,它們似乎在移動。

  你依稀能叫出幾顆星星的名字。

  忘了和誰學的。

  奧爾德里奇教的星象占卜術麼?那種東西實戰性不強,再者你害怕自身魔力施展導致元素轉換不穩定被阿克圖索發現,近年幾乎都沒怎麼動用中型及以上的魔法,更別說理論。

  一個畫面突然闖進了腦海。

  星空下,夜航船。河光粼粼,魚兒潛躍,暮色盡頭尚染一縷纖薄的亮,背後是西境一貫的連山環抱,涼風習習吻面。有人攬住不安分的你,耐心地教著一顆顆地認星星。

  腦袋蹭在沾染他體溫的襯衫前襟,鼻尖留住了清透的草木香氣,一半暖意,一半涼意。

  相互依靠,各自算計。

  你伸手探向空中銀河,恍惚間要抓住不切實際的美夢,重溫穿虹墜崖的盛大。

  「伊薇爾。」

  伸出的五指突然被人從空中緊緊相扣。

  你愣愣地仰頭盯著面前的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朝她笑道:「……你回來啦,艾斯本。」

  鬆開了你的手,薇諾妮卡與你並排而坐,她不太高興:「怎麼一個人待著,傻傻呆呆的。」

  「在想事。」你靠在她肩頭眯起眼休息,任薇諾妮卡順毛,比布偶更像隻乖巧饜足的貓。

  薇諾妮卡纖指穿插過你髮間,順口接了下去:「什麼事?」她低頭吻了吻你的眼尾,濕潤感留在皮膚上。

  自然流暢,理所應當。

  「喏。」你指向頭頂的星星,言笑晏晏,「媽媽也許就藏在它們之間的空隙裡,對吧。」

  薇諾妮卡眉眼之間的盛氣凌人在這句話之後煙消雲散。她柔順地撫過你的臉龐,將它調轉至看向自己的方向。

  「媽媽把你拜託給我的時候,其實我猶豫過,伊薇爾。一部分確是因為她留下的言辭模糊,另一部分……我想,也許不需要我的照拂你能夠活得更好,何必需要一個被困在城堡裡、整日套著傀儡殼子養傷的活死人多管閒事……直到奧達告訴我,他發現你了。」

  「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啊……那麼小的孩子,一副鬼靈精的模樣。害怕得要命,也惦記著找準時機,撂倒足有幾個她高的人逃跑。」

  「除了臉蛋兒,一點也不像媽媽。媽媽那麼溫柔,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孩子?」薇諾妮卡故作嗔怒,彈了彈你的腦瓜。

  你摀住腦門,撇撇嘴:「你就仗著我什麼事你都知道。」

  「每回怕了、學累了便抱著我的腰撒嬌,說『求求你了,哥哥帶我玩一會吧』;碰上奧達故意用駭人的法術嚇唬你,明明全身打抖,還要裝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欺負回去。」薇諾妮卡懷念起從前,「有時候活潑好動地讓我以為養了個不過嬌氣點兒的男孩。」

  聽見黑歷史無情掀開,你默默翻了個白眼,結果被她發現。薇諾妮卡揪住你的耳朵,你連連討饒她才肯鬆手。

  兩人玩鬧間起了一身汗。

  「不管發生什麼,我會一直和你在一塊兒。」鼻尖與鼻尖親暱地摩挲,低語呢喃,「黑暗與黑暗的孩子才能相互容忍長久,其他人都不行……」

  「你招惹的其他所有人,都不行。」

  艾斯本回返,十三城的兵力積聚,壓力稍作減輕。隨著戰鬥深入,你們每攻下一城都極其艱難,人倦馬疲,冬日初春青黃不接,補給有限。

  而蘭頓兩線作戰,部分散逃的軍隊佔山為匪,雖說未必好受,底牌比你們要足的多。

  你記得,當初愛德文‧萊諾手中有一支教皇親衛隊,大約一萬人。這支隊伍負責守衛皇城,非特殊情況絕不出城,如若出城,行程限於附近兩城以內,以為絕對保衛皇城的安全。

  這張底牌還握在文森特手中。

  由於出牌條件限制,他先前從來都沒打出這張牌。

  可你的腳步總有踏上攻擊範圍內的一天,而那時,凱撒照目前的情況不一定能夠及時來援。

  費利憑自己激烈抵抗西林軍隊的戰果,被教廷特地召回,授予總司令一職,成功起勢。一時間都說,費利是又一個跨越階層改換命運的羅傑‧卡萊爾。威廉‧卡萊爾轉至參謀長之位,實為閒置,皇城流言暗諷他名不副實、紈褲子弟。近來卡萊爾一家的日子可不好過,連帶著好脾氣的福勒主教也不得不上門敲打敲打親家,讓他們儘量收斂些,不要犯了眾怒。

  西林軍隊北進的勢頭被新秀費利打了個急停,開始了漫長的爭奪戰。建築橋頭堡切斷雙方各自的交通線,為了減少轟炸城門的距離挖鋸齒形戰壕來架上大炮,舊的陸地路線被切斷便開闢水道……拉鋸往返圍城搶奪,北進被迫慢了下來,但攻佔的腳步依然堅定。

  轉瞬寒暑,行程跋涉間已至深秋。

  天氣冷了下來。

  深夢糾纏,鮮血從陣法上流下,填滿每一處紋路的縫隙。

  有迷霧擋住了誰的身影。

  看不清。

  劇烈的壓制使他僅能匍匐。凱撒四肢並用,艱難爬行。他本能地對眼前上演的死亡感到懼怕,可又想要靠的近些,看清楚那是誰。

  一股未知的力量強迫他必須往前,失去所有尊嚴也得一探究竟。

  「轟隆——」

  炮聲將他從夢中驚醒,第三輪攻城戰在凌晨開始。

  夢境破碎得毫無預兆。

  夢中剛剛瞧見的最後一幕留影眼前。

  「聽說你經常做噩夢……你不曾做過這樣的夢麼,凱撒‧卡文?」薇諾妮卡‧柯達爾的嘲弄奏響耳畔。

  驚怖抓住他腦子裡名為「冷靜」的那一根弦,而後拔起、攪動,在大腦內瘋狂撞擊戳捅。

  「不要……不要……不要—————!!!」

  急於查看他家陛下情況的哈里頓及時衝進主帳一把將凱撒的嘴摀住,將他壓回床鋪:「陛下,醒醒!都是噩夢……眼前的才是真實!您看看我,您看看我!現在您的軍隊正在等您的命令呢!」

  凱撒躺在床上,雙眼怒睜暴突,佈滿血絲:他的腰向上高弓,不停地抽搐彈起。

  「啪!」

  他不動了。

  紅豔的五指印留在凱撒半邊臉上,頭歪倒一旁。

  「……抱歉,陛下,恕我冒犯。」

  床上的人靜靜躺了一會,起身將哈里頓大力撥到一旁。哈里頓踉蹌幾步,慶幸陛下沒有因為那一巴掌找自己的麻煩。

  軍中隨時有戰情,故而鎧甲未卸,凱撒索性直接出去了。

  哈里頓回身望了眼他孤零零的背影,搖搖頭跟隨離開。

  疲累驚懼,咬牙逞強,誰不是呢。

  誰不在亂世中苦苦掙扎?

  嘛,瞧瞧他發現了什麼,那支軍隊離查尼亞城不遠了。維斯帕叼住一根草,坐在野外高木上眺望遠方。

  「……最好能阻住她最後一程,我知道你一向消息靈通,哥哥。否則教皇親衛隊一出,恐怕她命運難測,就算我想留她一命也沒用了。查尼亞的人任你調動,設路障也好,把他們的記路標識混淆重刻也好,裝神弄鬼作警告也好,隨便你幹什麼。」

  他弟難得想起來自己居然還有一個因他的命令流落查尼亞的老哥。維斯帕吹了聲口哨,他不太滿意地轉過指間小刀,對自己新削的短笛露出嫌棄的表情。

  音色不對,難聽死了,改天問問那個放羊的小孩到底怎麼削。

  「喂,文森特,這可是你自己把選擇權交到我手上的,怪不得我。要怪,只能怪你困獸一隻非得求人。」維斯帕從樹上輕盈躍下,借風漂浮緩緩落地,自言自語,「殿下,終於等到您自投羅網了。」

  他雙手後負倚在樹幹上,遙望遠處一條黑線。維斯帕眯起眼,試圖在其中辨認首領的位置。

  「真好。」

  暮色四合,五指不見,碎石顛簸崴了馬蹄。隨著清脆的酒瓶相互碰響,今日行軍到此而止。

  篝火生在林子前,馬拴在樹幹,你與其他人一齊佈置帳篷,幫忙紮營。

  「喂,艾斯本,快過來幫忙——」你彎身忙活著固定帳篷,把鐵釘敲入泥土,下意識叫了聲艾斯本。

  無人應答。

  嗯?怎麼回事?他去哪了?

  「艾斯本?」你又喊了一聲,四下張望尋找某個倨傲的身影。

  仍然沒有回應。

  ……奇怪,你仔細回想,確實有好一會沒瞥見這個蹤跡飄忽不定的傢伙了。唉,走之前也不和你打聲招呼,見鬼的大家長作風。

  還好出發的時候天氣寒涼,你的軍隊尚且不會為裝備是否保暖為難。你窩在鋪好了毛氈的帳篷內呵手運動取暖,手腳並用,哭喪著臉抖成篩糠。

  天啦嚕!蘭頓這個鬼天氣待多少年都遭人嫌!過不了多久秋天的第一場雪就要落了,你不得凍成猴子?

  勞資作為威嚴的叛軍異端頭子,絕不能被人發現凍成隻猴子,否則尊嚴何在_(:з」)_!

  一個人自娛自樂了一會,你躺下翹起腿,思緒漸趨沉靜。

  將近一年的時光裡,你身上的傷疤隨戰爭的勝利不斷遞增。兩城之隔,便至故鄉——蘭頓皇城,一路上攻城拔寨,能把蘭頓教皇逼到這個地步,走到如今確實不易。

  人的貪慾永無止境,你轉動手指,欣賞上頭平凡無奇的紅木戒指。

  一年前的自己若能看到今天的狀況,也該心滿意足了。但事到如今,你竟還想走的再遠一些。

  你在手背上劃開一條一釐米不到的口子,血珠流出,擠出一些抹在戒面上,頓時白光暴漲。

  你跪立而起,按照記憶中操作的步驟,等光芒散去直到空中顯出一冊巨大的書。翻至最後一頁,依照前法塗抹,空白頁面上露出鮮豔扭曲的圖畫。(84章八週目溯世書)

  觸摸,沉默。

  害怕嗎?

  怕。

  畏縮嗎?

  不。

  因為清楚背後藏著更大的自由在等著你,所以儘管害怕,但從不畏縮。

  你不過在赴一場理所應當的約。

  簾幕外驟然傳來一聲呼喚:「伊薇爾。」

  你收起戒中書的速度更快,警覺地望向外頭,半秒光景忽然反應過來,外面站著的是薇諾妮卡。

  「怎麼了?」你心中警惕性不降反增,艾斯本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客氣,他哪回不是直接鑽到帳篷裡,還需要問你的意見?

  有情況。

  簾外薇諾妮卡極不情願的聲音隔簾傳來,帶了些許失真:「有人找你。」

  「什麼人?」

  「男人。」

  你:「……」老壇酸菜打翻了醋罈子。

  你收拾了一下旁邊的鋪卷,端正姿容下地往簾口走去。

  「讓他進來。」

  一瞬風捲重簾,野林間篝火映亮帳內。有人站在簾口處舉手高掀,逆光而立,面孔隱在深淺暗色中。

  名貴的瓷器處處裂痕,隨時都有可能崩裂碎散。

  你恰好撞在他的胸口處,緩了一會,怔然抬頭。

  「……凱撒?!」

  聽見你口中喊他名字,瓷器鬆了一口氣,某根支撐他神經的東西轟然破碎。

  你被他的雙臂緊緊箍進一個帶著夜晚涼氣的懷抱,喘不過氣。

  頭頂傳來低低抽泣,偶一嗚咽。

  他斷斷續續地重複著,翻來覆去語意模糊:「還好,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伊薇爾,太好了……」

  「你怎麼突然來了?你的軍隊與子民怎麼辦!」你脫口而出,聲音發悶,想來人家來看你一片好心,放柔聲調哄著,「到底怎麼了?」

  凱撒扶住你的肩拉開距離,仔細觀察了一會你全身上下,確認無虞後道:「……不,沒什麼,確定一下你的安危而已。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我怕極了死亡,伊薇爾。一直,一直,無休止的病痛讓我以為我的生命隨時都會熄滅,哪怕現在也一樣。」凱撒自嘲地彎了眉眼,抹去淚水,堅定道,「短命鬼也有短命鬼的活法。」

  「害怕死亡,是因為我太多野心都沒實現。如果能做到我想做的事,性命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正因為它未必長久,所以才要把每天都過得的盡致淋漓。」

  「現在你就是我的野心。」

  沒一會,薇諾妮卡要求遣送凱撒回去。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你打趣地多嘴問道:「你竟會帶他過來?」

  「他祈願的時候說了……如果不帶他過來看你,西林軍隊立刻返歸本土。」薇諾妮卡無奈攤手,向你告狀。

  「伊薇爾,我問你,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沒有。」

  「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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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2:43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九周目伊薇爾線結局

  第二日你們沒有踏上行程,因為夜半時分,蘭頓迎來了秋日的第一場雪。

  早上醒來,沒有一處不被空寂渺茫的白色覆蓋,失去了本來的色彩。

  靜寂如極北之地勃格特,尋不到人煙,起伏之間清一色風雪荒蕪。

  厚重的雪花劈頭蓋臉地壓在人身上,路途泥濘難行,狂風呼嘯著刮過人露在外頭的皮膚,一刀刀割肉似的疼。

  無法,你決定等雪停後繼續前行,奈何大雪一直從凌晨下到傍晚也沒有停的跡象。

  考慮過天氣與路況,稍作預估,你們到達查尼亞城的時間無疑得照原先計畫往後推三四天。

  如果這場雪明日仍然不停,恐怕還得再延遲數日。

  冬日難行。

  赫爾曼陪同你巡視完雪地裡每個軍士集體寢宿的小帳篷便去休息。你坐在帳篷內,找不到可以解悶的東西,倍感無聊。

  「艾斯本!」看見外頭鑽進來的人,你連連招手,「快點把簾子放下!冷死我了!快過來讓我抱抱取暖!」

  薇諾妮卡:「……」哪裡來的傻子。

  你被送了一記白眼,薇諾妮卡放下簾子,側坐在你身旁。你伸手揉搓貴族少女被凍得通紅的臉蛋,喃喃道:「手感也太好了吧……對了,艾斯本,這具身體的年紀應該已經發育了吧?我一直很好奇你平時怎麼穿胸……嗷!」

  你的腦袋被羞憤的老妖怪一手摁入了地毯。

  「……衣。」

  老妖怪寒著一張美人臉,室內迅速響起了結冰的「劈啪」聲。

  「我的意思是,行軍不便,假如你有需要我可以借你穿。」你不怕死地出聲辯解自己的意圖,想要說明其實你並不是那種對少女有奇怪想法的變態老阿姨。

  停留在後腦勺上的巴掌再次發力,無言強調了她並不需要這個事實。

  你的臉在毛毯裡陷出一個深坑。

  你默默埋在毯子內流淚痛悔:「……嚶,哥哥我知道錯了,哥哥再愛我一回QAQ。」

  後衣領被人拎起,你隨力道抬頭,卻見少女近距離直直盯視你的雙眼,看得你雙頰發燙,偏頭望向地面。

  薇諾妮卡神情高冷,衣衫因方才的舉動略起了些許褶皺,說出的話另有所指:「想要我再愛你一回?在這裡?」薇諾妮卡眼波微動,左右瞟過四周厚重毛褥,落在你身上。

  「……啊不了不了不了不了。」你吐吐舌頭,歪身一倒蜷成團狀裝死,在鋪蓋上翻來滾去,「好無聊啊——」

  「帶你出去玩?」

  你猛地跪坐而起,探身靠近,雙眼晶亮:「?!」

  出去玩?外頭荒郊野外冰天凍地的,艾斯本難道打算帶你一起堆雪人嗎?他什麼時候這樣有童心了?

  他不對勁。

  但你喜歡!

  瞧見你的興奮樣,薇諾妮卡失笑。她伸手理了理你的頭髮,繫妥面紗,從疊的整齊的披裘中抽出一件給你套上:「走吧。」

  周圍景物急速旋轉變幻,薇諾妮卡緊緊握住你的手。時間像塊軟糖,被拉得極長,結果一放手就過去了。

  「閉眼。」

  失去視覺之後,其他感觸放大。皮膚感觸的溫度不斷下降,腳尖落在鬆軟的雪上,大街上交談的嘈雜聲從模糊到明晰。

  你清楚兩人已經不在帳篷中了。

  「到了,伊薇爾,睜眼。」

  你們出現在一條小巷內,巷裡冷清少人,怪不得艾斯本把轉移的地方選在這兒,否則大街上突然冒出兩個人怪可怕的。主街上的吵鬧聲傳來,人間煙火氣一時濃了。你與薇諾妮卡一齊扭頭望向出口處,默契地攜手拐彎出了巷子。

  巷口的兩個守衛掀起眼皮,見你們衣著不像貧苦人,抱臂當作沒看見。

  你轉頭問她:「我們在哪?」

  薇諾妮卡瞥你一眼:「自己看。」

  巷外的人各自忙碌,未曾停留。你仰望四處高大富麗的建築,正微笑的臉驟然僵硬。

  ——瑪莎街。

  那麼,身後這條巷子就是,沃利斯巷。

  艾斯本直接把你帶去了蘭頓皇城?!好傢伙,直奔敵方大本營,命都不要了!他到底在想什麼!

  「不去了,我們回去。」你咬牙切齒拉住薇諾妮卡往巷內衝,「瑪莎街裡面住的都是貴族,你也不怕他們認出我?!就算蒙了面紗,要是熟識肯定也能一眼就看出來。」

  「他們相信嗎?」薇諾妮卡隨你拉拽,涼涼道,「一個還在查尼亞附近行軍的人竟然能潛入皇城?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誰也不敢輕易確定他們看見的就是你,一旦認錯,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伊薇爾,儘管你一次都沒有提起。但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回家,不是麼?」

  「你畢竟在蘭頓皇宮長大。」

  「不管那個地方曾經發生過多少怨懟,你至今無法放下。」

  任薇諾妮卡如何勸說,你都堅決拒絕享受瑪莎街的夜生活,耗子投貓窩,除非你瘋了才有這個膽量作死。玩歸玩,麻煩能少一些是一些。

  所以……

  「噢我記得這裡,你當年走丟的時候去的小酒館。」

  寒涼秋冬交界,風雪咆哮叫囂著冬日的臨近,黑夜裡一抹昏暖點亮黑暗的沃利斯巷。桌椅油膩粗糙,杯盤幾乎沒有一件找不到缺口,老啤酒的酸味飄出。

  哈氣在百葉窗上,你撥弄了一會竹條上泛起的水珠,咬下一塊味道奇怪的餡餅。

  你推過手中粗笨的木頭酒杯給薇諾妮卡:「我不能喝太多。」快幫你消耗掉剩餐!

  薇諾妮卡聳聳肩,愉悅接過。她的唇落下去,細細密密地目光流過你身上,最後照你印下的深色唇印緩抿慢鑑,一杯便宜的破酒被她喝成了上好佳釀。

  沒人注意你們兩個坐在陰暗角落裡的顧客。

  「講個故事。」你放鬆地靠在椅背上,縱覽骯髒混亂酒廳內魚龍混雜,「十一年前,這裡還有一個會彈琴唱歌來賺房費的男人。」

  「嗯,後來呢?」

  「死了。」

  「……」

  薇諾妮卡無語,她嗆得咳嗽起來。

  「再講個故事。」世界始終與你隔著一層,你注視著蘭頓最底層的螻蟻們,看喜怒哀樂一一輪流展現消逝,偶爾轉頭瞧見哪個客人來去,以此打發時間。

  燭火明暗,你站在上帝視角巡視,冷淡游離於邊緣之外。

  無數曾在這個酒館內活動過的殘影在你眼前串聯。

  狂歌悲號、咒罵喝彩、喧雜冷清,各種矛盾對立的色彩紛雜交疊,光怪陸離,落在破舊的小酒館內。

  弧形吧檯的高腳椅一點兒沒變,變的是坐著的小酒館老闆——又換人了。

  「當時這個酒館的老闆,上上任,她現在也躺在棺木裡做夢。」

  薇諾妮卡識相地搞清楚了你的心情很不好,安撫地揉了揉你的腦袋,問道:「幫工呢?」

  「全跑了,生死不明。」你捏起一根炸土豆條,淡淡提起舊事,「我忘了那個殺人廚子的名字,不過他做的麵包崩掉了我的牙。」

  小酒館除了設施和客人,已經找不到當年留下的任何跡象。你凝望雜物間與樓梯夾角處的一小片空間,用來遮擋私人空間的簾子飄擺不定。

  時間才是比神明之力更可怕的魔法。

  十一年了,足夠讓時間發揮魔力改變一切。

  你想,那裡是否還會跑出一個衣著單薄的小男孩,額髮覆眼,在女主人的指點下忙前忙後端菜記單呢?

  「吱呀——」

  小酒館的木頭門又被人推開。你和薇諾妮卡正縮在吧檯往後延伸的那一桌竊竊私語,聽得門開,兩人心有靈犀地雙雙轉過頭去。

  ……

  那一刻,世界默然。

  那人站在門口披風獵獵,黑髮柔順,沾滿了霜雪。風雪從他披風未曾遮擋的缺漏處捲入,吹進小酒館。

  你分明找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連老闆都懶得搭理。

  可他一眼就發現了你。

  他知道了。

  他看見了。

  他認出你了。

  四目相對,隔過人群山海。

  一個個急促的短句從意識裡狂飆而過,重複不斷,隨著他步步靠近,最後乾脆飛奔而來的腳步佔據了你的所有思緒。

  你的腦子變得遲滯,一片空白,悠悠地等薇諾妮卡掐了你一把才稍微反應過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在他伸手差一點拉住你的那一秒,薇諾妮卡狠戾拉過呆愣的你,以絕對掌控的姿態宣示主權,死死箍住你的腰,然後消失在原地。

  文森特站在原地,愣了許久。

  「嗒。」

  髮梢的雪粒融化成水落在地上,濕了一處小圓點。

  他默默縮回了手,坐在你方才用餐的位置,探了探杯盤,桌面上的食物仍冒著熱氣。

  所以,不是幻覺?

  等等。

  有人盯上了他,文森特壓眉眯眼,目光如電,極利地射向側方吧檯架子處……那兒空無一人。

  察覺到被觀察者的動靜,加繆下意識旋身轉入柱後,隨著旁邊人的嘲笑才想起他其實看不見自己。

  他搖搖頭,對一旁藏匿著的黑影道:「『你』的警惕性高過我的想像。」

  「呵。」黑影嗤鼻,低低笑著下了評判,「不過是個充作傀儡的復刻品。」

  加繆回頭再望了一眼兀自坐在角落裡蹙眉猜疑的文森特,問道:「你為什麼暗示他來這裡?」

  「實際上當初那晚他們沒有相見,伊薇爾與艾斯本在小酒館避寒,他待在皇宮處理了一夜政務。」黑影昂頭,他摩挲下巴回憶起落了灰的往事,「……太久遠了。」

  刻意將人稱割裂,好像就能割下所有過去重新開始。

  「他們將近兩年未曾碰面,直到……」

  「直到一切都無法挽回。」加繆接下了黑影話語的停頓處。

  黑影頗為熟練地在酒架之間穿梭,手指撫過劣質笨重的酒桶桶身,半認真半開玩笑道:「所以再來一次的時候當然得找準機會,彌補現實裡的遺憾。」

  畫板上的草稿被人用炭筆修改了些許線條,「這個符號不對,你到時候做出來的成品得更有張力。」

  小學徒撇嘴,向一旁喋喋不休的維斯帕伸手:「好的大人,但是請您加錢。」

  「我已經不止一遍強調過了錢不是問題,只要你能把東西給我做出來。」維斯帕‧休伯特爬到畫桌上盤腿而坐,他點了根菸,俯視小學徒,噴了他一臉煙圈,「還沒出師就敢這麼討價還價要報酬?連你老師還得四處求別人資助……我聽說他又跑去找查尼亞的豪門們推銷自己了?」

  學徒瞟了一眼刻鐘,他的老師今天依然走在尋求資助人的路上奔忙,這個點回不來。

  「那也是因為您要的東西不同尋常,維斯帕大人。」學徒齜牙咧嘴地在空中比劃,「您要的那玩意,它放不了明面上。時間這麼緊,除了我,您能上哪找人做一個?」

  等維斯帕改到滿意了,學徒領著他去屋外的小作坊棚中參觀目前做出來的半成品部分,積如小山。各個零件分門別類擺放在地上標記了型號,學徒手持圖紙一一對應介紹:「這根是立柱,那塊做的是石兜,到時候得嵌在柱子上……這四塊扇形的東西您也能看出來,按您的要求,湊在一塊兒能拼出個魔法陣的形狀……那玩意到時候撐在底下做台階……」

  「等把細節做好,先找地方拼起來看看效果。您滿意咱們就上漆,挑個好顏色,保準以假亂真!」

  維斯帕沒有應答,他俯身細細撫摸過地上的巨型零件。時間太過緊迫,他能想到的辦法不多,要求逼真,又能夠按照他的想法搭建起一座繁複的小型石質建築,好像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偽裝來求得效果。

  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將要用來偽造的工具。

  什麼能夠極快地成型,又能夠隨時修補成他想要的模樣?

  石膏。

  維斯帕深切感謝這一場大雪阻滯了西境軍隊,為他爭取了充足的時間。

  等所有的零件拼在一塊兒……他能夠得到一塊來自異端的祭壇。維斯帕翻遍了古籍,結合自己以往待在前任「主人」身邊工作的經歷,設計出了這個偽物。

  誰說他要偏幫蘭頓和文森特?他憑什麼要阻攔西境的軍隊?維斯帕嘴角不自然地向上拉扯,面部肌肉因興奮抽動。

  他不會幫任何一方。

  西境的隊伍別想從他手中溜走,自以為是的弟弟也別做讓他任勞任怨的白日夢。

  維斯帕‧休伯特過到如今,沒有一天不受人擺佈。他決定不了自己是誰,決定不了自己的主人是誰,更決定不了自己所愛與去處。

  誰要他,誰不要他,誰讓他扮演誰,誰剝除他的幸福卻打著拯救的旗號……

  一群騙子。

  大好的機會交到他手上,終於輪到維斯帕‧休伯特來決定兩個陣營的命運了,他怎麼能輕易放過。

  如果幹完這一票還能夠活著,那就趁雙方兩敗俱傷的時候從中取利,把他的殿下帶走,從此遠走高飛。

  維斯帕張開五指,凝望自己因觸摸被弄髒的掌心。

  他也不是什麼乾淨的好東西,誰能活著世上這麼多年還一直乾乾淨淨的呢?

  ……如果連他都把命賠進去,恐怕殿下也保不住了,兩個人一起死,真好。還有那麼多人為他們殉葬,一點兒都不虧。

  如果真的沒有未來,請死前一定要記住,害死你的是維斯帕啊,殿下。

  要生生世世都記得他。

  不要再透過他看另一個渣滓了,殿下。那個男人心裡裝的東西太多,你頂佔了一個小小……小角落。

  可是維斯帕的心很小。

  它只裝得下你一個。

  維斯帕起身,拍了拍學徒的肩。

  「越快越好。」

  查尼亞守城的士兵在大雪勢頭見小後便出城定時巡查,一旦發生異象即刻報備。

  其中一隊有人瞥見視野盡頭有一群移動的黑點,立刻報告小隊長。

  「拿望遠鏡來。」守衛隊小隊長旋開單筒長鏡,鏡頭放大倍數有限,僅能勉強能看清前來人馬依稀的輪廓,「西境的人來了?!」

  「他們最多走一日就能達到我們這兒。」

  一片等待綠意的荒原連綿,小山巨石起伏,一群裝裹厚實的人匆匆前行,多匹戰馬牽拉著一座小型建築前行。

  ……那個形狀,像個祭壇。

  他不能看得更清了,等那群人下了高坡,絕佳的地勢會是他們前進的掩體。

  「快——回報!西境叛軍來攻!」

  守衛立刻回城覆命,查尼亞炬者趕忙安排專用驛員快馬將消息遞往皇城。傍晚,西境叛軍前來的報告層層上達,終於傳達到文森特案前。

  「布蘭奇,你親自帶人前去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不要靠得太近,以免驚動他們。」

  布蘭奇跪立領命,他遲疑了一會,抬頭仰望效忠的主人。

  文森特似乎在思考一個艱難的抉擇,懨懨地沒有精神。他疲倦地招招手,道:「快去快回,記住他們活動的細節,再來和我匯報。」

  布蘭奇利落應聲,飛速起身離開寢殿,召集下屬命人備馬離城。他帶人連夜輕裝急行奔襲兩城,清晨時分在查尼亞城邊緣拴馬,下馬步行一段路程,等翻上前方坡背,以巨石為掩體查看情況。

  遙遠的山腰處晨光熹微,朝陽一線,頭頂大半天空仍然沉在黑暗中,暈了墨色沉沉。

  由於光線與距離的緣故,他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好在遠處扎堆的篝火燒至盡頭,還能照亮一小塊地面。

  ——以及一方小型石質祭壇。

  壇面呈圓盤狀,上方刻了像是陣法的花紋,台階沿底座依次而上,四根立柱環繞,巨大的異端符號模糊隱現。祭壇四角立柱上綁著的旗幟隨風張捲,暗色裡藏著的帳篷一頂頂排開,帳篷前的小火堆閃了閃,歸滅。

  布蘭奇舉起望遠鏡望去,臉色越發難看,隨著盡頭的旭日緩慢升起,整個祭壇的面貌在他眼中漸趨清晰。

  西境的軍隊……伊薇爾殿下一定清楚她即將侵入親衛隊攻擊範圍內的領地。而西境叛軍一路跋涉,人員所剩不過千人,不及萬數,對上人數兩倍以上的親衛隊……縱使她再詭計多端,勝負也注定不可改變,除了剩下的唯一一種可能:那位殿下是想……召喚黑暗的力量現世麼?

  布蘭奇想到此處,從頭一直冰凍到腳尖,心跳的頻率卻越來越快。情況緊急,他得趕快回去報告陛下!

  天光完全亮起之前他們必須離開。否則對方輕易便能發現,讓西境的軍隊抓到把柄,搶佔先機。

  布蘭奇朝身旁同伴打手勢:「走!回去!」

  等這群人走遠,陽光斜照,映亮了紮營處。不遠處隱蔽的亂石堆內走出一個裹在斗篷內的人,朝底下的帳篷堆吹了聲口哨,裡頭三三兩兩鑽出人來,幾匹雪地尋草的馬不安分地踢踏刨土。

  那人朝帳篷走去,斗篷下伸出一隻潔白的手,取出錢袋分發給眼紅的表演者們。

  「喏,這些都是給你們的僱傭費,一個個地領,別搶。領了就散了吧,誰家的馬自己牽回去,帳篷該收的也收了,把篝火的殘灰收拾收拾別叫人看出來。那些衣服不是什麼好東西,拿回家之後燒了吧,別留下。」他散完錢財囑咐了一兩句,轉身離開。

  漆黑的髮絲從兜帽下飄逸而出,他抬首望向刺目的太陽,笑了笑。

  碧瞳璀璨瘋狂。

  「光明啊,那就靠你了。」

  初雪方停沒多久,第二場雪又到了。

  寢臥的燭光在冰涼的玻璃上映出布蘭奇憔悴的影像,他隔窗戶望著外頭紛紛飄落的雪花,指腹感受外界傳遞而來的冰涼。布蘭奇忽覺天地寧靜不可言,而這種寧靜背後藏住了一種可怕的力,要將他的祖國撕得粉碎。

  布蘭奇回來後已是下午,與陛下報告完情況,便按文森特的吩咐回去休息,沒有再打擾他,讓他一個人靜一靜。一夜高強度的緊張狀態在睡眠後得到了緩解,他竟然一覺從白日睡到了深夜。

  不過,布蘭奇想,既然外頭雪勢不減,蘭頓寒冬飛雪總有辦法為這個國家守住最後一道防線,給親衛隊的調度程序提供時間。

  只是,不知道陛下到底在想什麼。

  布蘭奇披衣起身,正巧有人扣響了他寢臥的門。布蘭奇開門,見是一名侍女,溫和地問她前來何事。

  能在晚上特地趕來找他的,多半都是大事了。

  「陛下……不知道去哪了。」侍女急的要哭,「已經到了沐浴休息的時刻,儘管陛下一向晚睡,但是不會在這個時間離開寢殿……我以為他與您一塊兒去哪了,結果您似乎也並不清楚呢。」

  「哎呀,萬一碰上心存不軌的人可怎麼辦!那位,唉,我也看著她長大,怎麼就……如果真是叛軍……」

  布蘭奇打斷了侍女的猜測,嚴肅起來:「小姐,請您不要胡亂揣測,散佈謠言,以免引起更大的恐慌。」

  侍女摀住自己的嘴,惶恐地連連點頭。

  「請您工作去吧,這件事交給我就好。」

  「非常感謝!」她鬆了口氣,逃也似的跑開了。

  他當然沒有費多大的力氣找到了那位第一次如此任性的陛下,謝天謝地,並沒有什麼所謂的不軌之徒。布蘭奇在儘量不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在緊閉的正殿發現了文森特。

  布蘭奇看見他的時候,那個蘭頓最尊貴的男人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個人抱膝坐在雲階倒數第二階。

  曾經成人禮上,他受封所跪之位。

  就那麼孤零零坐在那兒,漆髮披散,順階盤絡。他側身,一腿屈立,仰望月光穿雲過雪,投過花窗,再落地、旋轉,在絢美的彩繪下變成瑰麗奇詭的模樣。

  布蘭奇沒有驚擾他,默默闔上了身後的門。

  黑夜與燭光在蘭頓權力的至高位旁搖曳生姿,宣告又一年長夜的初始。

  時間裹挾多少代陰謀詭計從最頂處的紅絨寶座而來,又復裹挾多少代歷史塵煙飄散雲階。

  不管那個位置到底坐著誰,承接了什麼通天達地神明意旨,他終歸是個人類。凡人類中的一個到了神壇上,他睥睨雲階下的螻蟻,傳達光明的神諭,以此來展現自己的神威;坐在高處的人獨自清醒,他們心底清楚的很:到頭來,還得退居第二格。人們敬的哪是他們,分明是他們代為扮演的神。神明才有資格睥睨冷眼,坐在最高處發號施令。

  所以再高,高不過雲階。

  雲階之上,是名義上的教皇之座,實質上的神明之座。

  是人便有欲望,叫他有了欲望,便生軟弱,生了軟弱,於是不得全知全能。

  文森特坐在那個位置上,不知道他想了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想,就這樣坐了一夜。

  布蘭奇便在門邊守了他一夜。

  等天亮了,兩人默契地沒有詢問各自緣由。

  「吩咐下去,讓福勒主教準備好對光明神的祭祀,召集主要修習光元素魔法的教士隨軍一同行走。雪已經停了,親衛隊一萬餘人交由你調動,全數開赴查尼亞西北部……威廉‧卡萊爾那個廢物活該把他拚死拚活攢下一世功勛的父親從墳墓裡氣得跳出來。」文森特接過布蘭奇遞來的權杖,他閉眼後仰,深呼吸一個來回,雙眼復睜,比起昨晚的脆弱惘然的他全然像是另一個陌生人,「我將坐鎮軍隊後方,與各位一同為蘭頓祈禱。」

  布蘭奇躬身,大聲喝答:「是,陛下!」

  從來不在大事上出錯,理智與情感涇渭分明,短暫的迷茫過後仍能殺伐果斷。

  這才是他的陛下該有的模樣。

  隆隆戰車風馳電掣,將士兵運向查尼亞城外西北部,後續輜重部隊稍次於後,盡力跟進。陣列照布蘭奇的號令依次序呈縱深隊列排開,先到的隊伍恰與前進中的西境軍隊短兵相接,離查尼亞外郊尚有半普里。

  夕陽餘暉將天空燒地澄黃徹亮,霞光萬丈,燦然壯麗。廣闊藍天之下,駿馬與人類相互配合著,兩群黑點急速移動,相互靠近後驟然停止……然後隨著首領一聲令下融為一體、廝殺震天。

  你難以置信地環視眼前密密麻麻的人頭陣隊,他們恐怕正是教皇親衛隊。

  一萬人!整整一萬人!這個人數對於皇城連同外界那落後狹小的行道來說太過擁擠,他們怎麼迅速穿過林間小道、奔馳過小半荒原,怎麼會如此迅猛,能夠恰好掐住你到來的時間點,將情報及時送至皇宮?!

  赫爾曼比你更震驚:「他們看來守了有一陣了,殿下!我們比這群人來得要晚!」

  你驚異地回頭望向他,下一秒被更可怕的線索拉回現實——薇諾妮卡閃至你的戰車上,告知她的新發現:「附近有大批不同方向的馬蹄印,我還在草堆裡撿到了這個。」

  她交過一面西境軍隊的旗幟,並非刺繡,一塊畫工劣質的布而已。

  「……管不了那麼多了,放鏈式鐵彈,點火。」

  你氣得牙齒打戰,努力保持所剩不多的冷靜。一切跡象都在說明有人提前發現了你的行蹤,故意陷害。

  時機與人數,這一場仗你兩者皆不具備,只能硬打。

  萬一熬過去了呢?

  你急忙從戰車上坐起,高立遠望,冷汗淋漓。

  蘭頓早就料到了你這一招。

  鏈式炮彈一卷一片,極適合收割一字排開、兩翼加中部主力的陣列,而縱深隊形縮短了炮彈的傷害面,以前方士兵的性命為代價,最大限度地保護了後方兵員,嚴重削弱炮彈的威力。

  薇諾妮卡蹙眉,心思不在此處。戰場嚴重干擾了她的感知,周圍無論元素還是心聲都亂得像堆垃圾,可天生的敏感告訴她,某些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親衛軍後方空地,數百教士相互配合,勾畫巨大的法陣,內部相互獨立、相互銜接,整體半徑足有五十米長。法陣之內,除了大體架構,又包含每人負責的一小塊圓形陣法,交織相疊,散發出金黃色的光輝。

  肅殺莊嚴。

  文森特站在法陣外,蘸取聖水朝法陣虔誠禱告:「最至高無上的阿克圖索,有人將要在今日的戰役中特意布散黑暗神的信仰,請您庇佑我們,賜予我們力量。」

  數百人吟唱唸誦與戰場的哀嚎並行,直升上空,自成一片空間,不斷擴大,穆然不可侵犯。

  「以吾壽格起誓,將畢生獻於光明,求乞眷顧;以吾名譽起誓,將虔誠獻於光明,求乞庇佑;以吾愛善起誓,將功德獻於光明,求乞驅異……」

  陣法高速旋轉。

  「……以吾性命起誓,將肉身獻於光明……」

  「————求乞,臨世!」

  神壓降世。

  華麗的夕陽撕裂成碎片,半邊天空塌出一處空洞,洞內降下勢不可擋的金色光芒,刺目難忍。

  所有人不得不停下戰鬥,倒地跪伏,以衣袖遮眼。

  「人間已經許久沒有人召喚過我了……噢,竟然是因為黑暗的力量?」渾厚的男聲天地震盪,傳來陣陣迴響,你的耳膜幾欲炸裂,他有些疑惑,重複了一句,「黑暗的力量?」

  而後灼眼的一束光代替神身在寂靜的戰場上四下尋找,搜尋的萬分仔細。

  「我嗅到了骯髒的氣息,如此熟悉,很隱蔽,它特地藏起來了……」你察覺到了阿克圖索的怒氣,隨著那束光落在你身旁,他驚天怒吼道,「艾斯本————」

  薇諾妮卡臉色刷地白了,她聲音發緊,如飄絮輕薄,並非因為害怕阿克圖索的怒火,而是……

  「伊薇爾,低頭。」儘管已經來不及。

  她終究給你帶來了麻煩,引來了光明神的注意。

  你眼睜睜看著薇諾妮卡的肉身眨眼間灰飛煙滅,那束光將艾斯本包裹自己的少女外殼瞬時置於死地。

  一時間瞳孔縮放,慘烈地你說不出話來。

  黑霧凝結,俊秀的男性身姿顯現,銀邊黑袍袖擺寬大,兩旁垂帶在亂風中飛舞,你被艾斯本一抬袖擋在身後。

  在場的人如若從這場戰爭中活了下來,那麼此生有幸,見識了兩位神明的現世。

  全場只有一個他,敢站立著與阿克圖索較量。

  「孽子,你身後的人是誰?!」

  「與您何干。」

  「你不是一直瞧不起人類麼?竟然會保護一個人類的女孩?」

  「……」

  你的頭髮忽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拽起,臉直面光芒,哪怕閉眼也亮如白晝。

  「你告訴我,艾斯本,她的臉和瑟爾維婭為何那般相像?!」

  被點名的祭司沉默如鐵,未曾回答,擋在原地不曾後退一步。他祭出幽藍色的光罩,將你獨自籠罩在內,隔絕外部的侵擾。

  「……所以,她背叛了我。」光明沉聲下了判決書,「你身後那個小東西,是個玷污了神明血脈的雜種,是她背叛我的證明。」

  你隱約聽見了腳底下傳來的開裂聲響。

  無差別攻擊降下,砂石飛濺,光束聚盛;大地驟然分裂,從上空俯瞰,數不清的裂痕在地表如葉脈延展。

  神明之怒,不論是蘭頓還是西境,雙方皆死傷無數。阿克圖索怒吼不絕於耳,你竟然聽出了幾分痛苦之意。

  艾斯本輕聲解釋:「是神譴。」

  神明直接弒殺性命,亦會遭規律懲罰。

  你終於抓住了動彈的空隙,強撐著摩挲紅木戒指,彈出的赤色結界將你與艾斯本籠罩在攻擊之外。

  不曾想此舉更激起了阿克圖索的憤怒:「那是她的東西,你確實是瑟爾維婭的女兒,誰敢和她生下了你?!……你身體裡流淌的一半神明血脈還是沒能壓過庸碌的人類之血。」

  「你是誰?」

  「……不,算了,並不重要,清除一個低賤的混血沒有必要詢問她的姓名。」

  阿克圖索自言自語,一束光猛然落下,與紅色結界相接。

  結界破碎。

  他收回了對人間的憤怒,轉而將火力集中你一人。

  證明他是個失敗者的證據。

  那一刻你有些絕望。

  文森特跌坐在地,他掙扎地從狼藉處爬起,失聲吼道:「停下,停止祈禱!」

  一切都是場騙局。

  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一個事實,你絕無可能祭祀黑暗神,否則早已死在路上。

  一定有第三方在其中誤導。

  「伊薇爾——————!」

  攻擊降臨的那一刻,涼冷絲滑的布料將你包裹,悶入懷中,不留死角。

  你茫然地靠在艾斯本的胸前,攥緊了他的衣角,想要汲取最後一點安全感。

  「……哥……哥?」

  你知道的,阿克圖索鐵了心要殺你,那一擊用了全力。

  「……哥哥,說句話……好不好……」

  你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艾斯本苦笑,勉強抬起手,可能想摸摸你的頭,然而失敗了。

  「伊薇爾……逃……」

  你哆嗦著伸手摸去艾斯本的後背,一片腥氣的濕潤留在手上,鮮紅刺目。偌大一個口子,流下的血液在地上積成小灘。

  「不……應……該……啊……」

  一開口嗓子已經嘶啞,你哭著喃喃,似是質問,似是自語。

  「不應該啊……」

  你淚眼模糊,慌忙接住艾斯本歪倒的身體,臉上手上蹭的皆是血液,猙獰可怖。

  「不應該是你啊——!」

  你大腦中的某一根弦被徹底砍斷,這和你計畫中的完全不一樣!

  完完全全不一樣!!

  為什麼會是艾斯本?!

  「不,不應該是你啊!我死了還可以重來的啊!」

  然而你想要喚醒的人已經永遠閉上了雙目。

  風吹過,黑霧散去。

  你雙膝跪立在地上,他留下的不過一根斷成兩截的肋骨。

  一半在你手上,一半落在血泊裡。

  然後隨風成了細碎白沙。

  空中傳來什麼即將破碎的聲音,還有女人掙扎的嘶吼,你聽不清,也不想聽見。

  阿克圖索驚愕喘息,那個孽子……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但神明的愕然不會長久,霎時下一波攻擊已近身前。

  近在咫尺。

  到時候了。

  已經避無可避了。

  伊薇爾,你該下決定了。

  從腰間艱難拔出匕首,你劃破自己的身體各處,蘸血臨空畫陣,潦草飛快,然後,照著溯世書上的模樣,一把尖刀插進自己的心臟「——————不要!!!」是誰在嘶吼。

  「神娛以何,血,夜閘將驅。」

  古奧的咒語誦起,枷鎖破裂,太陽被遮蔽,黑夜佔領了大部分的天空;而新的枷鎖以血鑄成,套住了原先的神明。

  阿克圖索的狂怒沒有擾亂你離去時的寧靜。

  「我把自己獻給你了,瑟爾維婭。艾斯本以命救我,我以血脈還你自由,了他一樁夙願。」

  「所有報應,請如數奉還。」

  你離開的時候,依稀聽見一個悲慘女人用血淚澆灌的痛苦之問。

  但這都不重要了。

  換不回你的艾斯本。

  「阿克圖索,我千萬年的尊嚴與自由,我三個孩子的性命,我教徒信眾的名譽……你能用何來還?!」

  【恭喜玩家達成TE結局「血祭」,獲得CG「眠臥沙場」。】

  你受到的衝擊太大,倒在黑暗的空間內,錯過了後日談的水幕播放。

  【西林王城內,國王乘著寬大的馬車繞城而行,他一臉倦容地接受來自臣民的擁護歡呼,然而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並不是他疲倦虛弱的病容,而是本應由王后乘坐的座位上,僅剩一壇細嘴瓷瓶裝著的骨灰,下面壓著一件王后規制的華服。】

  【演禮上,他沒有一絲笑容。城中所有人都說,國王徹底瘋了,他娶了一個死去的王后。】

  【安娜:「哈里頓,他還在那兒抱著瓷瓶嗎,已經看了一天了。」】

  【哈里頓:「我有什麼辦法,難道你勸得動他?」】

  【安娜:「(進入凱撒寢臥)陛下,您該休息了。」】

  【凱撒:「好的,很快,伊薇爾也該睡了。」】

  【安娜:「(崩潰)您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她已經死了!」】

  【凱撒:「(不解抬頭,抱起瓷瓶)她分明好好地待在我懷裡。」】

  【安娜:「……陛下。」】

  【凱撒:「(滿足地為骨灰瓶蓋上被縟)你看,她一點沒多,一點沒少……說了多少遍別把手臂拿出被子睡覺,會著涼的,伊薇爾。」】

  【安娜:「……(沉默離去)」】

  【凱撒:「(側身,輕聲與骨灰瓶交流)伊薇爾,你看,我費了那麼大力氣,把你從山洞裡找著了。其他人都找不到你,只有我做到了……可你從來沒有獎勵我,你是不是該親我一下。」】

  【他自說自話,過了一會又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咒罵起來。】

  【凱撒:「那個把你偷走的小偷可長得真像文森特,還好我記得他的面具,是叫維斯帕吧……如果我找不到你呢,你就要和他一起腐臭,分也分不開,真是居心險惡。

  他死前可把你抱得真緊啊,我最後花了很大力氣,足足把他的手腳全數斬斷才親手將你拖出來。

  對,從頭到尾都是我親手做的,沒有讓其他人經手,這樣才不會髒了你。

  所以,別害怕,伊薇爾。我只是想把你弄乾淨。」】

  【凱撒:「(微笑)不用擔心,那些人把你碰髒的地方,我都會一一洗去。」】

  【蘭頓皇城——】

  【上次大戰震壞許多建築,蘭頓皇宮同在其列,需得修葺,於是托蘭近日指揮丟掉倉庫中多餘的東西。】

  【文森特:「(指著侍女手上的盒子)那個留下。」】

  【侍女:「是,陛下。」】

  【某日布蘭奇騎士長來匯報國事,自上次大戰以來,諸事繁忙:西境敗退龜縮,留下一地爛攤子,還有許多殘兵留在曾經被佔領的城池中,需要派人剿滅;西林軍隊最後懾於天氣嚴寒凍死凍傷無數,退回本土,也有傳聞說撤軍有一半原因來自於西林國王,似乎受了什麼萬分嚴重的刺激;蘭頓內部割據分裂鬧的不可開交……

  布蘭奇來時恰好看見他的陛下難得抽出空閒,正在把玩一個小孩喜歡的玩意,感興趣地上前欣賞。】

  【文森特大方地把盒子的頂蓋推到一旁,將內裡展示給布蘭奇看:「很有趣的小禮物,對不對?」】

  【那盒子裡面原來有兩個小人,一個張大了嘴,一個吹著什麼樂器,猶如一幅凝固的兒童畫,拙劣可愛。】

  【文森特:「它原來一掀開蓋子便會唱歌。後來製作它的人死了,漸漸就不唱了。」】

  【布蘭奇:「……」】

  【布蘭奇退後數步,他好像領悟到了陛下所述為誰。那是個禁忌的名字,誰都不可提起。】

  【文森特:「我有時希望沉沒在十六歲的那場夢不再甦醒,日出和雪還有皇城離我們遠遠的,明天計畫好帶她去看馬戲,今晚還得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永遠沒有什麼下不為例。

  她和我合該一起長大,然後等那天她問我,will you marry me,Vinc?我會準備好煙花還有花瓣,找一個老牧師,告訴他得幫幫忙,我想娶她。」】

  【布蘭奇:「(幾度躊躇,欲言又止)陛下……」】

  【文森特:「好了,都是些孤獨者荒謬的胡話,全忘了吧布蘭奇。當我從來沒有說過,你今晚也沒有見過我。」】

  【布蘭奇離開時聽見陛下哼起歡快的小調,若無其事地拾掇桌案上的卷章,曲子音調舒緩,歌詞發音有些含混,他只聽清了第一句。】

  【「——彈琴的歌者日日徘徊。」】

  【依稀有淚光。】

  【也許他看錯了,布蘭奇想,教皇陛下怎麼可能會流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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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2:57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八十三章 艾斯本:千年番外

  我攜災厄而來,生於兄長殞落之時;我攜災厄而去,亡於吾妹蒙難之時。

  據母親說,我出生那日,洪水滔天,浮屍無數,雨水瓢潑浸潤了被鮮血染紅的泥土,天空分不清哪兒是黑夜哪兒是白日。

  一切皆為混沌。

  我由父親的一根肋骨沾染了母親的鮮血化生。神明骨血本就有靈,借自然混亂、元素奔逸之時交雜,時機特殊,化為人形。

  可我的出生並不符合他們的期待,哪怕對於溫柔慈愛的母親也一樣。

  想來也確實不可能。

  所以真要細算起來,也可說我無父無母。

  正處兩敗俱傷之時,父親被母親砍斷了肋骨,母親被父親刺得遍體鱗傷,兩人都浸在血泊裡……可誰也沒想到父親仍藏著最後一搏,以兄長的性命設下牢籠。

  而我正誕生於那時。

  母親的厄運從此開始。

  卡帕多西亞的死,成了她永遠的心結。

  母親被困在浩瀚的星空中,有一段時間,她日復一日地在兄長活著的幻境與死亡的現實中徘徊,時而清醒,時而恍惚。

  那兒太過寂寞,除了星星,只剩下星星。無盡的黑夜與星空停駐在我的頭頂,它們按照某種規律運轉。那兒太空曠了,有時候我趁母親休息或者發呆的時候跑出去玩,偶爾能遇見幾顆極亮的星星,帶來黑夜裡最溫柔的光。

  幼年的神明很脆弱,他們需要保護。由於我並不由神明結合生下,既不具備父母本身移贈的靈力,也不具備像兄長一樣強大的神身,所以更需要庇護。

  母親是個美麗溫柔的人,是她一力堅持,將年幼的我留下,養在身邊。

  父親厭惡我,我很清楚,他認為我輕而易舉地霸佔了母親所有的視線。但是寂寞的人總需要一個逗她開懷的玩具,所以父親勉強容忍了我的存在。

  他始終藏著一份對殺死親生兒子的愧疚,而這份愧疚順勢轉嫁於我,讓我能夠得以存活。

  我成了母親的情感寄託,她不清醒時,把對卡帕多西亞的愛全數澆灌在我身上,全心愛重;她清醒時,儘管盡力掩藏,我還是能讀懂她對我微笑時的遲疑與內疚。

  亡者屍骨初寒,怎麼就把對卡帕多西亞的愛給我了呢?

  母親後悔當初乞求兄長幫她一塊逃離父親,好在她一向能在感情與理智之間找到平衡,沒有將過錯怨懟加於我身上,而是更深地憎恨父親。

  他們相處的關係如此糾結奇特,感情的主色調總是一團濃的化不開的深墨,強求、憎惡、禁錮、厭恨……混雜鮮血的腥氣,又夾雜一絲將斷未斷的愛。

  為什麼會有愛呢,包裹了太多雜質的愛。明明身為執掌光明的神,阿克圖索的愛卻比夜空還要黑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或許是因為在人類還未誕生的時候,其他神族逐漸凋零歸寂散於自然,當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者能夠相互陪伴的時候,一起走過了那麼多個寂寥的千年。

  不過就我而言,阿克圖索的感情只讓我感到噁心。當我理清了上一輩之間複雜的身份,更加深了對這個認知的肯定。

  我一直混沌地活到少年,然後順理成章地承擔起祭司的職務,代無法發聲的母親前去人間,引導黑暗的信徒。

  可不知為什麼,一切都變了。

  人們仍然記得黑暗,可那是被人為扭曲了的黑暗,象徵著詛咒、戰爭、瘟疫、殺戮、霉運的黑暗。

  人類的壽命太短,記憶力也不好,他們徹底忘了曾經有一位多麼美麗的神明在黑夜中為他們布下溫柔守護,遠離野外不知名的災厄。

  而本應處於並行之位、負責庇佑征戰的光明,突然被賦予了無限的職責與神力,被奉為至高無上的信仰。

  這些改變是誰做的不言而喻。

  沒有了信仰的祈禱,神明的神力也就失去了相當一大部分來源。

  阿克圖索想要斷絕瑟爾維婭的力量,使她無法反抗,永遠被困守在那個寂寥到讓人發瘋的地方,只有他陪著。

  瘋子。

  我第一次踏入了人間的河流,展現自己的力量,宣揚那些消泯斷代的歷史,想要將遺失的信眾重新聚集。

  可我錯了。

  人類將我喚作「魔王」,他們都說,「魔王」再次臨世,原來他是黑暗的走狗。

  神明也會茫然無措,我初來人間歷練,經驗如稚子一般少得可憐,慌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我也是第一次做神啊。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們又為什麼畏避我、憎惡我、在我轉身時小聲議論,用最惡毒的言語?

  只好落荒而逃。

  但是一個疑問始終籠罩心頭——誰是「魔王」?

  這個問題很快得到瞭解答,我遇見了那個搶佔兄長神軀的怪物。他用著曾經光明神祭司的殼子活的隨心所欲,阿克圖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偏偏能對他的行為視而不見。

  我碰上他的時候,他正在南方沿海布散瘟疫,得意地看他們掙扎哭嚎,悲痛欲絕,那是「卡帕多西亞」最好的樂子。

  對,我的兄長神軀雖在,神魂已滅,這個搶了他身體的怪物沒有一絲羞恥,堅稱自己為「卡帕多西亞」。

  神明結合的產物果然比我這根肋骨要生的高明,我與卡帕多西亞打了一場,未能贏過。他囂張至極地叫我「劣等貨色」,我也毫不客氣地以「贋品」回敬。

  他已經完完全全和卡帕多西亞的神軀融合在一塊兒了,輕易地撿了便宜,自成「墮神」。等人間被他玩了個遍,覺得沒意思了,便回到卡帕多西亞的埋骨地,住在光暗一家當年遺棄的城堡裡,整日昏睡,偶爾找找樂子。

  我一路跟著,他向來懶惰貪玩、陰晴隨性,沒人擾他也懶得理我這個不速之客。

  所以我待在那個城堡,與絕對看不順眼的人一起,度過了實際人間意義上的「童年」。卡帕多西亞清楚我對他的敵意,因為他用卑賤的本體污染了神子的身軀。可他無論對待什麼事都是一副遊戲的態度,由於我當時太弱,他壓根沒把我這個威脅放在眼裡。

  那些記憶已經模糊,記得的東西不多,印象深刻的是偷偷從城堡內跑出來,在佛薩肯附近懸崖下的側壁上畫下了巨幅壁畫,來記錄阿克圖索的罪行,順道設下了一個小小的陣法。

  不過是我無能為力的發洩。

  遇上過一個從海外來的怪人,不像普通人類一樣無聊,他能夠領會戒中書的內容,轉寫簡化,變成他懂得的文字,命名「溯世書」。

  據他說,這本書的真身,即我母親手中所持那部,能夠連通不同的時空,察世間百態。

  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等我足以保護自己,於是四下遊歷,搜尋黑暗留下的遺蹟,對祈求者恩施神力,一邊播撒黑暗的信仰,一邊尋找讓母親脫身的可能。

  我的行為打亂了阿克圖索的計畫,他從那時起,開始盯準我的行蹤,生怕我禍亂了他的人間,又或是真的尋到了什麼辦法來解救瑟爾維婭。

  那時候太過於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打敗造成這一切的源頭來讓所有人解脫。

  或許還得感謝阿克圖索,最後至少給我留了口氣。

  舊傷一拖便是數千年,從此悄悄築起古堡,與世隔絕。

  我特地把它建成了佛薩肯古堡的式樣……也許是真的把那兒當做了,家?

  對,我的新家。

  後來西林王族的先祖,一個腦子不錯的人類前來找我,祈求幫助,所以我助他建國,借人類之手操控了一回人間。而那個人類還算大方,給了我一塊封地與身份,命人世代不得打擾。

  我以自己的血肉和魔力製作出能容納靈魂的容器,有男有女,供我在人間行走時容身,隱蔽氣息。以我在人間的偽名給他們作為姓氏,稱「柯達爾」。

  他們其中有許多具死於阿克圖索之手。

  神明直接殺死人類也會付出相應的代價,想要插手人間的事務,要麼利用那些低劣簡陋的媒介,要麼借人類之手代辦,否則會降下神譴。

  我仍不斷嘗試著解救瑟爾維婭的方法,然而一次次的失敗漸漸滅殺了希望。

  自當年帶著母親贈予的防身戒指擅自逃向人間,被阿克圖索發現空間的漏洞之後,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知道後來她是怎樣找到漏洞,逃出了那個可怕的監牢,與人類相戀,並留下了一個孩子。

  那幾年卡帕多西亞在西林王城附近找到了新的興趣,說實話他已經許多年沒有侵擾西林了,來的時候恰好趕上當時最具爭議的女人——埃琳娜女王的葬禮。

  傳言說他本想搶走埃琳娜‧卡文的棺木,可最終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是讓那個倒霉女王的遺體安然進入教堂。

  於是西林週遭的城市為他的怒火遭了秧,阿克圖索只好為這個便宜兒子一路收拾爛攤子,沒能注意母親的離開。

  ……

  ……其實我有點兒羨慕。

  瑟爾維婭身上以卡帕多西亞性命所下的禁錮沒有消失。失去力量的神明害怕一旦被發現,愛人與女兒的性命不保,所以忍痛離開。

  她不敢留下過於明晰的話語,只好含糊其辭入我夢來。

  照顧一個小女孩?

  她真的多慮了,那個孩子的父親足夠照顧好。

  要我一隻困獸何用?

  ……好吧,既然是母親堅持,我找找也無妨。

  找的不算敷衍,也不甚用心,得過且過地晃過數年。

  先前我已經撿了一隻人類幼崽,他在我的古堡裡自生自滅的長大,我並未操多少心,大多數時候比爾代我餵養那個男孩,我時不時在學業上點撥他一二而已。

  總的來說,亦師亦父亦友。

  養育孩子的經歷對我來說沒什麼感觸。

  他有時候很畏懼我的威嚴,有時候卻也不大怕我,把我當同齡人,看上去懵懵懂懂的樣子,在魔法上倒頗具天賦。

  他不怕我的緣故是什麼呢?有可能是看不大懂別人眼色吧,我想,大概人類的孩子就是這樣……呃,那個詞怎麼說來著?

  噢,對,「不太聰明」。

  嗯,非常委婉的措辭了,不太聰明。

  好了,要是被奧爾德里奇聽見他又該躲起來哭了。為了照顧他那點小的可憐的自尊心,我還是不說為好。

  某一天這個不太聰明的傢伙突然非常正式地寫信告訴我,他其實已經很有名,我感到震驚,隨即釋然。

  連奧達都能被認可,看來人類對能力的要求越來越低了……好吧,我私下裡還是會承認那小子作為人類來說已經很厲害了。

  古堡長大的童年並沒有打亂奧達在人間生活的腳步。某一日他又寫信給我,告知我要找的那個人,他找到了。

  那孩子比我當初撿到奧達的時候要大一些,一看就是貴族家庭嬌養大的女孩。

  皮膚雪白,長髮微捲,衣著精緻,手指細軟,肯定沒有幹過重活。

  初初她還算安分的模樣,實際上早就不知道眼睛骨溜溜地轉了多少圈,四下觀察著情況。

  精怪的機靈勁藏也藏不住。

  哦,還行,似乎比奧達要聰明許多。

  最重要的是那張與瑟爾維婭過分肖似的五官,不用說我都知道,這是母親拜託我要找到的人。

  看上去和普通人類沒什麼不同之處,第一眼絕對看不出帶有神明的血脈,啊……那張小圓臉軟乎乎的,表情很豐富。

  幼崽很有趣,我準備嚇嚇她。

  惡劣的心思一旦萌發,立刻實施。我故意顯出真身,與容器薇諾妮卡一齊隱在黑暗裡朝她打招呼。

  「殿下,日安。」

  她的小短腿在打抖,確實嚇著她了。

  嗯?打算開門逃跑?

  「……哎,早啊,您吃了嗎?」

  她似乎很絕望,可憐兮兮地眨巴眼,討好地笑起來,一邊打著圓場一邊尋找逃脫的時機。

  嚇得要哭,鼓著淚包還有膽量摔我一把,看來是個很頑皮的小傢伙。好啦,幼崽比較脆弱,不能嚇壞了,到此為止吧。我摘下兜帽,想重新和她好好打個招呼。

  她見了我的真容,愣愣地張口叫道:「……哥哥。」覺得不妥,我的伊薇爾慌忙要改口。

  從來沒有想到在我身上停滯了許多年的宿命之輪再度在這裡開始旋轉。

  我笑了,媽媽給我送來了一個可愛的小麻煩。

  「不許改口,就是哥哥。」

  大概伊薇爾還記得的話,一定會認為這是個糟糕透頂的初遇吧,我想。聽說死前會看見自己的一生,不過對我來說,一生太長,停在這兒就夠了。

  一低頭看見藏在懷裡的她,好像在哭。

  是哭了吧?頭頂的陽光太耀眼了,晃得我看不清她的臉。

  要命。

  「……哥哥,說句話……好不好……」

  好啊,伊薇爾,可我已經沒力氣了。

  快逃吧,能逃多遠逃多遠,哥哥必須休息了,以後再也護不住你了。

  要……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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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3:08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十週目償還

  命運的齒輪哢嗒一聲,驟然錯位。

  多米諾骨牌的碰撞一個接一個,某些細節悄然改變。

  兩人站在星辰之下,俯身觀看正在窺探人間的書頁,巨型大書攤開,呈現出可怖的影像。

  女子全身上下皆是傷口,她跪立在地,親手往心臟處插了一把匕首,鮮血從她身上各處流下,而後沿環繞她的陣法遊走。

  自此,黑藍色的光芒將畫面淹沒。

  「……她真的做到了。」加繆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涼氣,「和當初的殿下一模一樣。」

  無論對誰,甚至自己也能下手,與曾經震動大陸的伊薇爾‧萊諾女大公的風采幾乎重合。

  血祭的歷史重演,文森特腦海中浮現出當年查尼亞之戰的場景,日月顛倒,血腥漫烈。伊薇爾經歷的所有事情真真假假,和歷史僅部分有所重合,這一幕卻完全照當初復刻。

  水幕中演算出的場景……並不嚴謹,也許按照那個世界的發展來說確是這樣吧。

  文森特盯著凱撒抱著中的骨灰瓶,畫面中西林國王正在和安娜‧沃倫說話,不過,實際上是自己命人收的屍。

  為了弄乾淨連屍體都燒了?像是那個瘋子能做出來的事。

  文森特低頭凝望許久,轉身走向一旁的棺木,道:「她最終還是變成了我們期望的模樣。」

  「那不正是她自己的模樣嗎?」加繆疑惑。

  文森特停步,微微側頭,碧眸古井無波:「她本來可以選擇不的。」

  繼續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假裝天真麻木,不用動什麼腦子,不存在痛苦與陰謀。

  假如她骨子裡的勝負欲沒有那麼強,假如她被前八次的所有不幸嚇退……都不會有後話。

  「已經結束了,她該醒來了。」加繆跟隨而來,擔憂地望著棺木中的人,那具美麗的身體仍然在沉睡之中,「為什麼還不願醒來?」

  「殿下的靈魂已經被磨煉地足夠強大,她的身體已經願意接納。」加繆咬牙移開一段沉重的棺蓋,探手入棺中撫住沉睡者的臉,「有溫度了,氣息也有了……你看,自從這個階段結束之後,她的臉色從剛剛開始變得紅潤,關節不再僵硬,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

  「殿下就是太過驕傲。」

  加繆無奈地彎了彎嘴角,靠坐在紫水晶棺蓋上。

  太過驕傲的人會很辛苦啊,殿下。

  「怎麼會有身體嫌棄自己的靈魂弱小無能呢。不夠強大的話,還不如毀滅,您是這樣想的嗎,殿下?」

  「可是您的靈魂已經做到了,它和原本一樣璀璨生輝,為什麼您還不願醒來?」

  文森特優雅地攏袖,翻了半個白眼。

  真是個過於執著難纏的傢伙。

  「她當然不會醒來。」文森特直身,站在另一側俯視棺木中的人,嘲諷道,「伊薇爾‧萊諾一向都不會在讓我頭疼這件事上令人失望。」

  加繆疑惑,聽得他的語氣一陣不舒服,抬首望向文森特問道:「你什麼意思?」

  「她的身體倒是終於願意接納,靈魂卻不願意結束了。」文森特挑明了答案,他還能不清楚她怎麼想,笑話,「她還沒贏。」

  加繆:「……」可怕的勝負欲。

  「她一定要殺我一回才會甘心,你信不信,萊斯特?」文森特側坐,他敲敲水晶棺材的頂蓋槽橫邊,冷笑,「我不瞭解她?!」

  「那你……?」

  文森特聳聳肩,彎身一撈,握住棺中人的五指把玩,道:「算起來,不管直接間接,『我』導致她的死亡和失敗整整九個周目了。」

  「哪怕是誤會,艾斯本的死與我召喚阿克圖索也脫不了干係。」

  「我早就成了她的心魔。」他將柔荑置於掌中,根根手指翻來覆去玩得不亦樂乎,忽然俯身附在棺中人耳畔,不管她是否能聽見。

  「想殺我?當然可以伊薇爾,快來吧。」

  「萬事俱備,你該贏一回了寶貝。」

  「『我』等這一天啊,等的太久了。」

  他咧嘴笑起來,猙獰嘶啞。加繆不覺皺起眉,移開幾步,只覺得毛骨悚然。

  誰能瞭解怪物?

  當然是另一隻怪物。

  加繆緊張地抿唇,如果殿下執意要繼續,那麼這一次他看不見事情將會向何處發展。

  一場沒有歷史依託的幻夢,讓他無先鑑可以依憑。

  空間盡頭傳來腳步聲,兩人回頭望去。新來者攜滿身冰寒而來,遠遠望見了停放的棺木,凝眉駐步。

  「人類,你們倆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躺了很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醒,眼前水幕閃爍的光芒瑩瑩。你在【退出遊戲】的選項上徘徊了許久,幾經猶豫,沉呼一口濁氣,點下了【讀取存檔】,上下挑選了一會,選定了你認為合適的那個。(轉34章五週目將明)

  當最重要的存在被改寫,你剩下的存檔中有一個最利於如今的境況。

  存它的時候,你萬萬沒想到它還能像這樣派上用場。

  你本以為會直接進入場景,耀眼的白光將你籠罩其中,整個人凌空懸起,腳尖踩不到實地,身側一連串畫面飛馳而過。

  聯姻車隊、螢叢夜會、莊嚴國婚、獵場烏龍、誘哄投食、依偎入畫、旖旎留宿、可怖火刑、生日慶宴、突發落水、真假國王、鬼胎陰謀、布偶偷潛、密信燎痕、神明臨世、閉門相脅……

  你懷抱著平靜的心情回顧眼前恍如隔世的的情景,確實就到這裡了。

  沉寂的回憶一點點恢復鮮亮的色彩。那時亞瑟成功政變,將凱撒流放安納巴一帶。由於你有孕的假消息傳開,而她的孩子意外流產,她借宴會單獨召見了你,結果陰差陽錯逼出艾斯本,又引來了阿克圖索。因距神壓過近,毫無保護地直接暴露在光明神的憤怒之下,亞瑟一時記憶智識昏亂,你藉機把持朝政,配合領軍北上的凱撒逼迫西林大貴族出兵,害怕自己威脅不成反成拙,你存下了這個檔。

  「哢。」一聲輕微的脆響。

  眼前的一切畫面碎裂成千萬張碎片,不分人物背景,全數散作點點飛光。

  「?!」

  心下震動,你壓下驚詫靜待結果,保持全身警惕。

  全新的畫面在你眼前拼接重組:

  時光由十九歲倒流回十七歲。

  你看見加繆早早病逝,自己由弗洛森‧威廉姆斯接過,護送至漢米敦小鎮附近,在你的堅持下,剩零星幾位騎士留守黃油旅館。

  ……等等,那個老闆娘,你湊近仔細觀看,她的臉……好像在哪見過?!

  來不及細想,畫面已經變換。

  弗洛森帶其他人奉「亞瑟」之命襲剿柯達爾古堡,艾斯本這回沒能和你碰面。血戰一觸即發,騎士們當然不可能單憑體力與優秀的劍術戰過神明,幾乎全滅,艾斯本因神譴獲傷。一隻偷偷逃出的漏網之魚引來了阿克圖索,最終艾斯本以身血祭,換來了瑟爾維婭的自由。

  黑暗神臨世,她起初忙於處理阿克圖索的事務,未曾立刻布威嚴於人間。阿克圖索害她兩子亡斃,一女別離,瑟爾維婭當然不會放過他。世間光暗缺一不可,瑟爾維婭當然不會毀滅光明,但她可以殺了阿克圖索。

  所以,淪為階下囚的阿克圖索被瑟爾維婭一劍穿心,將神軀以幽火煉化,製造了一個新的光明。

  瑟爾維婭的第四個孩子。

  你面色糾結地盯著那個被瑟爾維婭抱在手上哄睡的新一任光明神,他正在玩口水,一不留神嘴裡吐出個泡泡。

  你:「……」

  這個弟弟的來歷讓你有點接受不能。

  由於新任神明尚幼,他負責的事務當然由瑟爾維婭把持,此時,人間才發現了不對之處。光明似乎還存在,但氣息與福澤如羽飄微,不知所蹤。而瑟爾維婭,正式向人間宣告了她的存在。

  因信仰結合的國家一夕間岌岌可危,九周目末期蘭頓才出現的四分五裂登時提前,各城皆有叛亂。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龐大的帝國仍能勉強應付。

  轉看西林,一切照常發生,有些人物雖然換了,但是大體的事件仍在按既定的路線進行。

  「夏佐」急病而亡,並沒有耽誤「亞瑟」生日宴上休‧安斯艾爾的落水,御用魔法師莫里森承擔了「夏佐」的職務,在眾人面前揭發真假國王一事,西奧的屍體從前庭溝渠下被發現,轉運聖朗費羅大教堂。

  愛德文‧萊諾沒有來找你,畫面中他被裹屍布包的嚴嚴實實……看來他是真的死了。

  緊急時刻,真正的亞瑟被迎回國,與休‧安斯艾爾提前了婚約,而此時艾利克‧萊斯特尚且心存僥倖,既想討好本國君主為近年鋪路,又做好了遠大打算,意欲偷潛蘭頓做文森特‧休伯特的後繼者。艾斯本已死,艾利克以對奧爾德里奇的恩情為要挾,秘密趕赴皇城與文森特見面的劇情隨之更改。他利用人質交接之時會見文森特,配合教皇按其期望迎女王回宮,同時借此獲取亞瑟的支持,與安斯艾爾暫時分庭抗禮。兩家齊心協力,封鎖消息派兵圍城迎回亞瑟。

  凱撒受驅逐被迫流放安納巴,亞瑟將你單獨控制,假孕事件再次重演,由於你腹中「孩子」極有可能為西林王室下一代長子,迫於輿論壓力,經討論決定,你被重新接入王宮,在重重審核之後接到了凱撒的密信。

  蘭頓叛亂越肆虐,它便越瘋狂地向西林索取領土,吞噬新獲土地上的生機,為抵抗叛亂增添後方包圍陣地,提供源源不斷的後勤補給。以布加城為代表的原西林城池以城主的死亡開始暴動。為了獲得持續的支持,不受底下野心勃勃的臣子們擺佈,亞瑟割地求援,在內心譴責下失去了西奧的孩子。你受亞瑟邀請,孤身赴宴飲,再也沒有了薇諾妮卡的陪同,亞瑟請你至小間單獨對坐,將墮胎藥偽裝後逼你喝下。

  千鈞一髮之時,你面前的精緻小碗被憑空打翻。燭火熄滅,窗扇大開,風夜月色悄然無聲。黑羽飛落滿地,小主人已死,神侍比爾回歸瑟爾維婭身旁。瑟爾維婭由於心存愧疚,一直不敢直接出現在你身前與你相認。此次將亞瑟嚴懲一番,實在出於迫不得已,她也並未完整露面。

  比爾受瑟爾維婭所托,隱在你的身旁隨時保證安全,他代瑟爾維婭向你解釋了當年發生的所有事。

  現在亞瑟失去神智,你順理成章以女王為傀儡,代為命令,一手攝政。

  蘭頓西境情況複雜。維斯帕與文森特並未相認,仍保持母姓。自你出於聯姻的緣故嫁往西林,失去了監視的價值,被你遣去馬迪爾堡的維斯帕‧羅蘭在安斯艾爾確認情況後,受召乘船趕回西林,途中碰上受馬迪爾堡炬者僱傭而來清理奸細的克萊恩,兩人交手時不慎跌入洶湧河流,無一生還。

  你在西境成就全數歸零,十三城各自獨立。

  唯一有意思的是,自阿克圖索消亡,你不用再擔心如何偽裝轉換你的魔力。

  你將在議政會議首席處開啟劇情。

  【讀檔成功。】

  「文森特。」

  你閉上了眼,感觸到了身旁西林濕潤的空氣。

  「我們之間的恩怨,我所有的不甘與不幸,終該有機會讓你一塊兒償還。」

  「用命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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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3:20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十週目美人蛇蠍

  ——我已甚久未曾踏足西林的王宮,再次重來,旁人瞳孔倒影內的我並不真實。

  ——與他人目光對視,或晶瑩或渾濁的瞳眸內映出一個女子倒影的輪廓。

  ——我看見的是年輕的皮囊下被強行塞入了一顆並不匹配的心。

  ——久違了,西林的各位。

  張揚瑰麗的西林風格一時濃烈地衝擊了你的視線。

  高瘦的巨型拱門上舒曼延展的金花豔麗,細細刻了每一朵花瓣甚至花蕊的形狀,枝蔓細軟,緊湊地攀爬其上,自由隨意,雕琢出浮華萬千;長桌一列,兩側席位高背椅以名貴木質製作而成,軟墊上刺繡繡面針腳綿密,用上好的純色絲綢做成椅套,與鋪滿整個殿內地毯的色彩形成劇烈碰撞,宛如一幅搬到現實中的油畫;長桌正上方一串呈收束狀的吊頂,水晶墜片隨微小的氣流相擊珰琅,香薰蠟燭置放在固定的點位上,幽幽的香氣撩撥而過;殿頂上浮繪連篇,完全不惜顏料的金貴,用大面積富麗的色彩作底,又勾勒小處點睛,一仰頭便沉入了一個莊嚴神聖的世界。

  比起蘭頓的大氣簡約,精緻華豔的西林完全呈現出不一樣的風采。

  你緩了緩,眼前一疊再熟悉不過的公文報告。

  很好,哪裡有筆墨盒?嗯,該找莫克里安問問他是不是最近財政稅收不理想,以至於太窮了連市政大樓的墨水都配不齊。

  太不像樣。

  你下意識開始進入社畜狀態,左手比腦子的業務更熟練,翻開了報告第一面。

  你:「……」瑪德這種失去自己地盤的感覺一點都不好。

  哪裡還有什麼莫克里安。

  空氣寧靜,紙張翻動的沙沙聲一響,所有人登時無言側目。

  亞瑟突然放權於你退居幕後,對朝政撒手不管,由你一個競爭者的妻子、來自蘭頓的外人來坐西林議政會議首席,怎麼可能沒有貓膩。

  啊,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你內心訕訕,面上不顯,脊背挺直坐姿優雅,鎮定自若地翻了數頁,假裝瀏覽而過。

  其實你很清楚這一沓方案裡面大概寫了些什麼,五週目中你已經看過了一遍,無非都是些加稅、談判、鎮壓、謀私之類的欲求。在會議開始之前,即存檔前的你已經留好了一手,要借議政會議將所有重要貴族聚在一處,等門關一鍋端了。

  你那時完全豁出去了,學著凱撒‧卡文破釜沉舟的瘋勁,大門一閉,以同歸於盡的氣勢威脅各位比你年長的老頭大叔們出兵履行義務。正因為害怕出現意外,萬一有人成功逃過重重監視往家中通風報信,糾結數家私兵一齊朝王宮逼近,後果不可設想,你才設下了這個存檔。

  那些日子你每天早上醒來都摸摸自己的腦袋,看它是不是還好好待在自己頭頂,有沒有被哪個傢伙半夜暗殺。

  現在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艾利克‧萊斯特保持良好的教養端坐在長桌前,他當然該坐在加繆‧萊斯特的原先的位置上。這個年幼的男孩表現出的沉穩狀態遠超他的年齡。由於年歲過小,雙腿坐在那兒完全處於懸空狀態,侍女有眼色地拿來高腳踏讓他踩著。

  感受到你的目光,他平淡地轉頭與你對視。

  不了,處理正事要緊,小孩留著以後收拾,你不想剛來就招惹一個維納亞克2.0瘋狂版。

  「今日各位所呈交的方案我已經瀏覽過了一遍。」你敲敲桌面上的一疊厚紙,儀態萬方,眼波婉轉柔媚,逐一掃過長桌兩列,頓了一頓,「或許因近日雜事迭起,諸位老爺們現在還未醒透,這些我便當不知道。」

  「接下來的數日,西林王宮的客房將會為各位敞開,希望我的待客之道能讓你們滿意……而諸位亦能暫別貴府宅邸,在宮中思考清楚,呈上讓我也滿意的答案。」

  「下一次會議,希望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一聲拍案巨響。

  你坐直身體,調整蕾絲袖擺,下頷微抬,矜持地望向站起的人。

  出於對女性的最後一點尊重,慍怒的斯賓侯爵握指成拳,強壓怒火,質問道:「您是打算將我們一干人等盡數囚於宮內嗎?!」

  你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五指纖纖,秀氣翹起。

  「假如您能憑一己之力出去,我自然不會說什麼。」你柔柔抿唇莞爾一笑,溫馴恭從。

  如此反差,用最溫柔的表情說最狠的話。

  斯賓侯爵登時甩開椅子朝門口走去,隱藏的衛士在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統一拔劍出鞘。

  「噌──」

  金屬碰撞摩擦的聲響此起彼伏,數十把長劍從室內暗角處紛紛顯露出寒光。

  他環顧四周,震驚地回頭看你。

  「請便。」你再度悠悠做了個「請」的手勢,朝他微笑點頭,假作不知,故意問道,「您慌什麼呢?請吧?」

  這哪裡是請便的樣子!

  斯賓侯爵額頭滑落一滴冷汗,他敢說要是他再往前走一步,不知道是否還有命在!

  不同於五週目激進的話術,相對於凱撒的處事辦法,以你的身份想要不僅僅做一個擺設品王后,在西林金字塔頂端坐的更遠更長久,文森特迂迴壓迫的路徑更合適。

  「還有人要走麼?」你盈盈地站起身,腰肢輕擺,沿著長桌繞貴族們背後走過一圈。

  無言壓迫。

  「那麼,留下來,這是各位自己的選擇。」

  你必須在短短五日內立威,鎮住一干見過世面的老貴族們。

  不由得兀自嘆息。

  莫說一回比一回操作熟練,而是一回上手比一回難啊。

  你重新命人整理王后的寢宮,讓人將亞瑟搬來,安排在隔間同住,以便照顧……或者說,監視這位神智退化成孩童的女王,以防她突遭不測,或者猛然清醒。

  亞瑟是你目前手中最有力最名正言順的一張牌,在凱撒回來前,她必須活著。

  作為一個傀儡活下去。

  你斜倚在沙發上,三張大型軟臥沙發床圍出中間一片空位,鋪了厚厚一層地毯。

  現在上面淨是孩子的玩具,一排各式各樣的人偶娃娃、小錫兵、發條鋼琴家、圖畫書……亞瑟雙腳叉開,抱著紫衣娃娃玩鬧,自顧自地訴說對它的喜愛。她將娃娃舉過頭頂,繞房間內跑圈。

  「哦,西奧,飛咯!我抱你去外邊玩!」

  你單手撐著半邊臉臥於沙發,靜靜注視女王歡笑吵鬧,也不出聲打斷。

  吵鬧點好。

  總比一團死氣要好。

  侍女匆匆趕來制止她的行為:「陛下,陛下,請您不要打擾王妃的休息,您今日的玩樂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這個時間段午餐要開始了。」

  亞瑟頓住腳步,她恰以背影示人。

  侍女正走上前去想要搶過她手中的玩偶放歸娃娃屋,亞瑟雙臂猛然下收。

  她一回頭,淡金色的捲髮因先前的玩鬧變得蓬亂纏雜,僅從髮後透出一隻眼陰陰上挑,盯著要來搶她手中玩具的侍女。

  如芒刺在背,齒縫森森可怖。

  好像要啖人血肉一般。

  「滾。」

  侍女尖叫,出口不到一半立時收聲,躬身致歉,聲線顫抖:「是,是,陛下。」她小心翼翼地轉頭望你,害怕因失儀遭罰。

  失去神智亦不影響一個卡文瘋癲。

  都是天生的瘋子,一旦沒了用理智披的人皮,就露出底下的獸性來。

  你躺在那兒欣賞完一齣鬧劇,招招手將亞瑟喚了過來。她嘟起嘴抱著娃娃往你身旁一坐,偏頭鬧脾氣。

  你坐起身,將她繞在自己臂彎裡,像哄孩子一樣懶懶逗她:「玩得高興麼?」

  亞瑟哼了聲,抱緊懷裡的娃娃。

  你換了個方式問她:「那個女人叫你之前,和西奧玩的開心麼?」

  「嗯嗯!」亞瑟雙眼亮晶晶地點點頭。

  你再不經意提起:「還有另外一個人經常陪你一塊兒玩,還記得他嗎?」

  亞瑟‧卡文快樂地尖叫起來,夾著娃娃拍起手,驚喜交加:「加米!我怎麼把他忘了……姐姐,快把他叫到宮裡來,我好久沒見他啦!」

  你摸了摸她的頭。

  「他被人害死啦。」

  娃娃落在了地上,來回搖晃三回,僵硬的臉上仍保持微笑倒向地毯表面。

  「……誰做的?」

  「他的弟弟和其他萊斯特家的人,艾利克‧萊斯特。陛下,現在加米的好東西,他的玩具、零食、還有來自父母的愛,加米應得的一切現在全都歸他弟弟啦。你對加米的愛也要給他弟弟嗎?」

  「……」

  「萊斯特家的人都是壞人,陛下明白嗎?」

  亞瑟從你臂彎內抬起頭,神情童稚真摯:「我要砍了他們的腦袋。」

  「不行啊,現在他們家很厲害,陛下還需要他們的幫助,整個西林也是。」

  嘴角在常人不察處上揚。

  你一步步誘哄亞瑟,將她推入認知的陷阱。

  不管五週目最後艾利克‧萊斯特與亞瑟的會面是否是她記憶恢復最後刺殺凱撒的直接原因,你都不會放過。

  一個漏洞都不能剩下。

  亞瑟委屈地眨眨眼:「那我們又怎麼報復回去呢,姐姐?」

  「您是陛下,不見他們,不給予榮寵,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報復。」

  「好的,我會照做。」

  欺騙一個傻子,伊薇爾,真有你的。

  你攏過垂下的碎髮,見有人正端午餐而來。等看清了她到底是誰,你不禁一笑,別髮耳後,婉約嫣然。

  是那個從小跟隨你的侍女。

  薩拉,又見面了。

  亞瑟鬧過一陣,玩累了嚷著要睡,你讓人領她去休息。

  掰下一小撮麵包往玻璃魚缸內扔,看魚兒爭食護食,相互間頭擊尾撞,打得不可開交。你站在魚缸旁,抬臂輕揮,薩拉猶豫了一會,上前聽候吩咐。

  她總覺得她家傻乎乎的殿下身上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變化。

  看得讓人害怕,不自覺端起尊敬的態度。

  「殿下,您需要些什麼?」

  你滿意地側身,窗外陽光透過水面與玻璃,在奢華的裙裾尾擺上投下幽幽波瀾,尾擺隨姿勢微有起伏。雙手交覆置於小腹處,啟朱唇欲語又止。

  貴氣天成。

  薩拉看懂了眼色,再靠的近了些。

  「沃倫伯爵異母之妹,安娜‧沃倫,薩拉,你要幫我把這位精明能幹的解語花找來……假如她不願,告訴她,我能給她想要的一切。」

  「作為一個繼妻所生的女兒,不能繼承家業,還要受衝動的哥哥連累,自沃倫伯爵亡於火刑之後,她在王城裡的日子可不太好過。」

  你繼續往魚缸內撒了一撮,朝游動的魚兒漠然道:「來,搶吧,最凶狠的才能搶到足夠的食物。好孩子們,想不被餓死就加把勁。」

  「總不能一輩子都被人瞧不起,做個老姑娘守著棺材樣的老宅住到死吧?」

  薩拉領命,屈膝退下。

  見周圍已經空無一人,你朝空氣中喚了一聲:「比爾?」

  一根鴉羽落下。

  「把奧爾德里奇‧雷克斯從萊斯特家偷偷接回來,別驚動他們。老師作為上一代柯達爾名義上的養子,繼承哥哥的古堡理所應當,不是麼,他重傷初癒,前往古堡的路上還需你多加照顧。」

  「哇——哇——」

  「快去快回。」

  一陣翅膀撲棱聲掠過,比爾的氣息消失。

  既然西林已經成了你的主陣地,能用來威脅你的一切可能皆應清掃。

  你聽說過九周目凱撒身旁的那個女人,憑自身美貌與風情,完美穿梭在各個貴族之間平衡大臣與君主的關係,同時為凱撒打探各種情報。

  對他們之間的曖昧傳聞你亦有所耳聞,據說這個女人也差點坐上王后之位。

  有什麼關係呢,對你來說,只要她是個聰明人,能為你所用即可。

  凱撒‧卡文……並非不在乎,只是對你來說,好像已經有太多東西排在感情前面了。

  一道白光穿透你的思緒。

  「——!」

  這樣的想法,越來越接近另一個人。

  你無奈苦笑。

  加繆站在亞瑟臥室內。他遠遠地凝視著他親如手足的陛下失去了往日的沉穩智慧,毫無形象地像個得不到滿足的任性孩童一樣,大吼大叫哭鬧打滾,駁斥前來求見的艾利克‧萊斯特為「沾了血的噁心蟲子」,讓他滾,說她才不想見他,更不要見任何萊斯特家的人,不要不識抬舉。

  「……殿下。」

  Wer mit Ungeheuern kämpft, mag zusehn, dass er nicht dabei zum Ungeheuer wird.

  (與惡龍纏鬥久了,自身亦成為惡龍。)

  嘆息中消散了誰的悲哀。

  【恭喜玩家獲得CG「美人蛇蠍」,願玩家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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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3:34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十週目收服

  宮中行走的高級侍從一般不會容許平民充任,多為貴族家庭中年輕秀美的子女,女兒尤勝,假如送進王宮內多受幾年熏陶教育,不但開了眼界,能夠獲得哪位貴族長子的青眼,乃至於王室的庇護再好不過。倘若沒什麼出彩,到了嫁人的年紀自然回到家族,王室亦會在其中出一筆類於嫁妝的費用。家族中受寵的次子也會考慮送入宮中,為以後家族命途添加砝碼,發展人脈。

  困於宮中的貴族們本想賄賂侍從將消息帶到宮外去。為了防止私自傳遞消息,你特地按照錯綜複雜的家族恩怨分配侍從,又將住處分散,仔細盯住幾家實在沒什麼牽扯的,果然在其中抓住了漏網之魚。

  以儆傚尤立了典型,你將監視強度再度加大。

  先前准許他們相互見面,此次時間過後乾脆只允許他們在各自寢臥所在的宮殿內活動,至於什麼晚宴聚餐、飯後散步,想都別想。

  貴族們聯繫外界的可能被你堵死。

  接下來的就是心理戰,他們,和你,到底誰先妥協。

  一通操作下來,習慣了高高在上的老爺們群憤高漲,你的長桌上積滿了各式各樣文縐縐的威脅抗議書,內容大同小異,無非是對你的警告,與王室還需倚仗他們的驕傲。

  所有人以為還有一場硬仗要打的時候,你的舉動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你妥協了。

  眾人鬆了口氣,區區五日,度日如年。

  一場盛大的宴飲在宮內舉辦,第二回議政會議前夜,籠罩在人群頭頂的陰霾散去。

  連一向冷靜持重的安斯艾爾公爵也熱情舉杯,喝了不少。安娜‧沃倫換上飄逸輕薄的古式綁肩無袖百褶紗裙,扮作仙女為客人斟酒。軟嫩光滑的玉臂露出一大截,銀瓶盛酒臥在她懷中,傾倒間佳釀勾人,美人幽香,無不引人遐思。

  你沒有親自參與這場宴會,美其名曰為防掃了他們的興。

  一夜狂歡。

  誰也沒有想到,夜半天明,所有貴族暫居的臥房內各落下數張密密麻麻記滿了他們近日言行的紙。

  何時對燭自言自語,何時與某位大臣擠眉弄眼,何時與誰在何處通過什麼方式偷偷私自下了什麼約定,甚至哪一道菜吃了多少口,愛好口味如何,通通記載於上。

  全然一個被窺探得一乾二淨的透明人。

  翌日,會議上的氣氛一片僵硬沉默。

  所有復件全數疊在你面前。

  「爾等所言,皆響於我耳畔;爾等所行,皆存於我眼中。」

  你面無表情坐在首席,抬手一劃,暗霧半空聚合成一面波動的軟幕,上方依次飛速輪番放過各個大臣的五日內的影像。

  周目輪轉太多年了,第一回不用受阿克圖索所限肆意使用力量的感覺真好。

  不枉你耗盡性命拚死一搏。

  你簡直要拍手稱慶。

  如果說之前他們的狀態是震驚,現在已趨近癱軟。你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觀賞各位尊貴上位者的醜態,要麼臉色慘白,癱成爛泥,要麼強撐著一股氣,暗暗咬牙還不肯死心。

  在你一鬆一弛貓逗耗子的打法中,西林貴族們的心理防線漸趨崩潰。

  各色神態吸引了你的興趣。

  你現在忽然明白,相比於權力,人類才是最有趣的玩具。

  將一群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宛如神明的感覺著實不錯。

  殿門大開,一隊侍從端著紅茶與點心依次為各位列席者添置。

  「昨晚宴飲稍晚,所以,在諸位發表想法之前,我最後再給你們一小會時間來決定自己的立場。」你撥弄新染的指甲,故意修作尖銳的模樣,用丹蔻染出鮮紅血色,模仿哪個已經不在的人,「西林的天氣轉涼,不一會等茶溫了,還請各位告訴我答案。」

  今早你特地讓薩拉為自己換上一襲肅穆莊嚴黑金禮服,黑紗披帛纏在臂間,將妝容畫得蒼白無色。

  幾日不覺,鏡中容顏消瘦冷峻,失去了少女應有的天真。你一手撫上側臉,尾指恰含在唇間,慘白與豔烈兩相對比,極致寒豔。

  你盯住鏡中人默然怔神。

  「……哥哥。」

  你伸手觸碰鏡中人,她亦冷面相對,與你的指尖在鏡面相觸,卻始終隔了一段距離。

  「這一回,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庇護,你看吧,我會活得好好的。哪怕其他人都死了,我也活得好好的。」

  已經沒有人會時時刻刻庇護你了。

  瑟爾維婭不能隨意插手人間紛雜,你只剩下一個人。

  黑髮的祭司無聲凝望著巨書中的影像,眉目眷戀悲憐。

  不需要,伊薇爾。

  不要逼自己做不願意的事……不要讓自己變成一個身側孤寒、空有權勢的惡魔。

  伊薇爾……我從來僅希望你平安長大。

  你以茶匙舀了半匙紅茶,微微前傾細品。

  溫涼。

  侍女遞過餐帕,你在唇上輕點數下遞回,這一道茶的使命便結束了。

  「如何?」

  眼神卻望向左手位第一人,安斯艾爾老公爵。

  安斯艾爾一系的貴族們躁動起來,他們敏銳的政治嗅覺告訴彼此事情似乎有變。以萊斯特為首的另一系表面端坐,私下正不動聲色以眼神交換信息。

  是的,你昨晚提前拜訪過了安斯艾爾老公爵。

  第二次開會前,你決定首先博得安斯艾爾的支持。

  作為九周目三易其主的牆頭草,他確實最容易變卦。可反過來想,他們的支持也最容易獲取不是嗎?

  你還需要他們來牽制萊斯特,這件事唯有安斯艾爾家能夠辦到,也只有他們樂意幹。

  九周目你贈予萊斯特的證據大禮包,該留給你自己來用一手了。

  比爾護送奧爾德里奇前去古堡之後一點沒閒著,照你給的線索順藤摸瓜去了西境馬迪爾堡。

  神侍果真與眾不同,你撫摸過烏鴉的脊背,獎勵性地拍拍它的小腦瓜。

  比爾日行千里,按照維斯帕生前留在馬迪爾堡的行蹤,找到了安斯艾爾家派去接替他與精靈們做生意的傢伙,收集他們家在西境擅自售賣潘多拉之果的證據。

  西林境內已有潘多拉之果出現的影子,一旦將食用潘多拉之果成性的風廷之所慘況曝光:瘟疫肆虐,蔓延過一座座城市;患了梅毒的人全身潰爛,像隻殭屍隨地爬行;城中住戶財產空虛,連稅都收不上來,更妄談徵兵……

  那麼,安斯艾爾霍亂國家的罪名再也洗刷不清。

  但只要安斯艾爾家願意積極出兵,你可以不計前嫌。否則,將其榮譽全數收回,虢奪封地,驅逐出境。

  「要是您成了榮譽掃地的叛國者,誰會接納您呢?難道您指望蘭頓會收留助分離他們領土一臂之力的人?我十四歲時西境叛亂,這果子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現任蘭頓教皇太清楚了。去動亂的蘭頓邊境流浪,去阿塔納與沙漠野人為伍,還是繼續苟且偷生,以私兵自立為大盜,去海外賣您的毒果子呢?」

  窗外月明,你在安斯艾爾老公爵所在的寢臥內悠然踱步,偶爾抬頭望向窗外,評鑑月色暈漾之態。

  室內靜寂,燭火劈啪。

  他昨晚沒有給你答案,你當然不可能屈尊來等他的答案,徑直回王后的寢殿休息。

  要求人的是安斯艾爾,不是你。

  安斯艾爾老公爵在你的注視下苦笑一聲,慨然嘆息:「終究沒想到蘭頓萊諾家的女兒如此有手段,殿下藏了這麼久才露出真面目,我佩服。」

  「您謬讚了。」

  安斯艾爾老公爵站起身,他俯視對面的艾利克,長桌上的陣局一時改換。

  年幼的艾利克‧萊斯特無意識伸手整理好自己的領花,面色一分分認真起來,冷了面孔,無畏回視。

  萊斯特家尚武的傳統在此,萊斯特家的男人從不退縮。

  他的父親不會,兄長不會,自己也不會。

  烈火一般的髮絲高束,狼崽對年老的狐狸露出了防禦與攻擊並存的利牙。

  一老一幼,暗流洶湧。

  「安斯艾爾將全力支持伊薇爾王妃殿下,為西林的前途命運效力。」

  對,並非忠於凱撒,而是忠於你。

  這才是你要求的結果。

  殿內頓時嘩然,安斯艾爾一聲咳嗽,吵鬧聲止。

  你含笑轉頭望向艾利克:「那麼,萊斯特家的意見呢?」

  男孩緊抿嘴唇,仍沒有做好決定,腦中一團亂麻待他取捨。

  他畢竟太小了,來人世尚且五六年,圍在一群老狐狸間盤算心計,哪怕再天縱英才終究有限。

  內心鬥爭越發激烈,有誰溫柔從後方抱住了自己,艾利克茫然回頭,他什麼也沒看見,而那個可怕的王妃還在等他的回答。

  「艾利克,好孩子。抱歉讓你過早承受了這麼多本來不該壓在你身上的東西……」

  熟悉的哽咽聲。

  艾利克瞳孔頓時收放,他慌亂到不慎打翻了茶具。

  是兄長。

  ……幻聽麼?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沒有看見兄長,幻聽?

  「艾利克,蘭頓的榮華太過虛浮,輪不到萊斯特家享受,停下吧。」

  當頭一棒。

  連同杯盤碎片一齊掃落,艾利克‧萊斯特突兀站起身環視殿中,驚恐萬分。兄長知道了,兄長知道他拿萊斯特家冒險了!

  ……那又如何,一個死人而已,還能改變什麼?

  他才是萊斯特家族之主。

  加繆見弟弟臉色恢復正常坐下,如無事發生,知道他執迷不悟,規勸無用,無奈隱去。

  你將艾利克的異常盡收眼底,他方才動搖一瞬,不知道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不管什麼理由,都不妨礙你乘勝追擊。

  「看來萊斯特家另有想法?」你尖長的指甲敲打在瓷杯鍍金握把處,聲響清脆,聲聲敲在艾利克心坎上。

  艾利克仍然保持沉默。

  「啊……太嚴肅了,大家似乎有點緊張過頭,不如我講些有趣的東西活躍氣氛?」

  你仰首,忽然話鋒一轉,談起了另外一件事。

  「不如聊聊蘭頓皇室的陳年密辛?」

  人類的本性總是八卦的,你可以預料到有不少人的耳朵已然豎了起來。

  「當初我父皇找到文森特的時候,對外宣稱乃神明選中的繼承人,而文森特天資聰穎,加上教廷一力鎮壓清掃對於他身份的不良猜測,儘管坊間傳聞不少,真真假假都上不了檯面。」

  「對,正如你們想的那樣,他確實並非因神命授位。」

  「父皇會將機會給他,一大原因便是以為文森特乃自己不慎遺落在外的親子。」

  「誰想得到呢,他是休伯特的孩子,起初不敢亮明自己的身份,處心積慮為休伯特平反。近來他花了大力氣清除異己、穩定自己的位置,才一氣將萊諾滿門屠盡,以示報復。」

  「真是個農夫與蛇的故事。」

  「誰會是蘭頓下一任教皇?蘭頓皇城高門雲集,文森特都不一定看得入眼。」

  「蘭頓教皇之位,明面上人人可得,實際可操作的餘地還有很多,誰知道他會不會哪天也帶回來一個孩子?」

  你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艾利克。這樁陳年醜聞你特地說給艾利克聽,不清楚他聽進去幾分。蘭頓教皇的位置可沒有那麼好拿,雲端之上的寶座有多少人盯著,憑什麼人家不自己運作一番、暗箱操作將位子傳遞給自己的孩子,延續家族的榮耀,非得傳給一個異鄉侵入毫無干係的野心家?

  那孩子是個聰明人,他或許能明白你的意思,不明白也無所謂,他的性命還拿捏在你的手上,你絲毫不慌。

  行了,艾利克‧萊斯特,別妄想了。

  「……萊斯特願為驅策。」

  男孩蒼白著臉吐出了決定家族命運的話語,他以為的秘密似乎並不是什麼秘密。罷了,不如轉而扶植你,就像當初安斯艾爾扶植亞瑟,還有可能得到西林。

  女人……總會更好控制的吧?

  他忽然不太確定了。

  聚人心如同牧羊,拴牢了頭羊,剩下的羊群自然會跟著你走。

  你將最難啃的骨頭留給了艾利克,安排萊斯特家族的私兵負責抗擊蘭頓駐紮在西林的軍隊,逼他徹底與蘭頓翻臉;安斯艾爾家一名旁系子弟作為隨軍副手,實為監視制衡。

  毀掉他最後一點退路的可能。

  前來領命的休‧安斯艾爾小心翼翼地問起了你的用意,他對你僅派遣安斯艾爾一派的軍士去往前線謹慎表示了不滿,希望你能給出合理的理由。

  「萊斯特的胃口太大,在他決定好效忠的主人到底是誰之前,放在西林境內折騰才是最安全的做法,而安斯艾爾家我很放心,這個理由夠嗎?」

  你半臥沙發,逗弄了一會女王。

  亞瑟奇怪地看了那個站在一旁的人一眼。她沒什麼印象,見那人也沒有和她玩耍的意思,亞瑟打掉你撫摸她頭髮的手,抱起娃娃跑走,躲進房間不出來,又把門打開一條縫向外探看。

  休面色複雜地回頭望向瘋了的前妻。

  西林王室綿延數百年,還是沒落了。

  「替我轉告那位此次同萊斯特一齊前往殲滅境內蘭頓軍隊的安斯艾爾,行事需多加認真細緻,不要錯過了這次機會。」

  走狗嘛,任他們狗咬狗,何必勞動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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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十週目血債

  「第五封信了。」

  默里‧林恩愁眉緊鎖,托蘭為他鋪下軟墊,默里跪坐在上,朝新任教皇私下匯報情況。

  「按照您的意思,我們朝西林女王施壓,但一直以來沒有任何回覆,更不曾採取任何有利於維護兩國關係的舉措。」

  豈止,甚至傳言說那些信件都被直接拿去王宮的廚房用於燒火,蘭頓發西林國家公函的下場被編成笑話,供西林人茶餘飯後一通嘲笑,消解心中怨氣。

  絲毫不曾誇張,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可默里一個字也不敢多透露,以免惹來不必要的怒火。

  默里‧林恩雙手遞上一封信:「除了這個。」

  文森特接過,從封內抽出一張紙,筆跡已然乾涸,紅墨漬透至紙背,暈了一大片。

  「我看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陛下,但是它確確實實從西林王室發出,專程寄給您。」

  默里話落,文森特已展開信封,信紙上黑墨寫了一個詞:「Y|vi|na。」

  豎槓將字母與字母割裂,一道粗重的紅批瀟灑劃「na」而下,濺起多餘的紅點。

  「……」

  默里頓感不妙,他輕聲喚道:「陛下?」他需要多些指示。

  「召回駐紮在西林的四千精騎兵,命他們隨時做好戰鬥準備,加強防範,盡快回歸蘭頓境內。」

  侍立在一旁的布蘭奇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陛下情緒上的微妙變化。

  紙片被匆亂折起,隨手往桌案上一放,好像不在意的模樣。文森特轉頭與默里聊起邊境的事,在他看來,外交已經解決不了問題。

  布蘭奇的心思被那張信的內容所代表的含義吸引,他恭敬頷首,視線從未在信紙的位置處離開。

  文森特思索著部署,一時間弄錯了人名:「讓伯克……讓費利做好準備。」

  伯克‧哈德圖謀不軌,已經夥同萊諾一起,成了蘭頓金字塔頂端褪色的一抹輝煌。

  布蘭奇瞥見陛下的小動作,他的手遮住那張紙,生怕旁人窺探,正與默里交談,不知不覺以鎮紙的小金獸壓蓋在上方,那隻忙碌的手才稍得休息。

  他認得紙上的筆跡,與陛下的字跡非常相似。

  「凜冬將至……西林想藉著這個時機翻盤啊。」

  誰會給陛下寄這樣意味不明的信呢?

  待默里離開,文森特揮退托蘭。他將信紙展開,紙上紅與黑的交匯明晰猙獰。

  西林女王怎麼可能會有回覆呢,現在把持政權的那個人,早就換了。文森特垂下頭,滑散而下的額鬢髮絲半掩了他的臉,燭光下朦朧晦暗,看不分明。

  ……她想起來了。

  她回來了。

  信紙靜靜躺在几案上,巨大的留白中心,「Yvina」赫然其上。

  文森特一掌撐額,手肘支在几案上,陷入沉默。

  他把伊薇爾嫁出去的時候,已經徹底認定了她是個失敗的棋子,一副殘缺的、不完整的油畫,既不能收藏,也沒了修補的意義,更不存在重新描畫的可能。

  除了送給西林一個前任教皇遺留下來的包袱,明面上修復兩國關係,實際為發動戰爭或爭取其他機會埋下可能的引子,好像也不存在其他價值。

  現在這封來信告訴他,他向來精於算計、縝密精細的腦子出了錯。

  從理智上來說,自己將報復的匕首交到了敵人的手裡,讓她能夠操縱一國來向自己宣戰;從情感上來說,自己親手把情人嫁給了一個病秧子,讓她做了旁人的妻子……如果那晚足夠成功,如果伊薇爾沒有從地下室脫身跑出去,他本想將她圈養在皇城外郊一處行宮……

  那兒是他專門為她準備的。

  文森特什麼情況都考慮好了,可唯獨沒考慮過她居然還能恢復。

  分明醒來時連自己是誰,連禮儀進退都摸不清楚了,像顆隨時都會生效的毒藥一樣每日窺探著皇宮各處,比一隻四處尋找逃跑可能的老鼠還要煩人,與原先的伊薇爾‧萊諾連邊也挨不上。

  那副模樣看得他莫名郁躁。

  頂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幹最蠢笨的事,還不如毀去。

  可現在她回來了。

  Yvina,他們兩個人之間才懂的暗號,最親密的密語與情話,現在被她以紅墨水狠狠劃去了尾部,獨屬於文森特的那一部分。

  是了,弒父亡族之恨,再加上潘多拉之果害她失去記憶,稀里糊塗嫁去西林……

  她要他死,再正常不過。

  可他不恨嗎?!憑什麼要休伯特一族冤魂沉寂數十年?憑什麼要他待在貧民窟成日與罪犯賭鬼為伍?憑什麼……要他生生嚥下諾亞之仇?!

  ……

  ……果然。

  ……完完整整的伊薇爾……要他死啊。

  布蘭奇眼珠隨那張被揉成團扔向遠處的信紙轉去,他飛快地偷瞟了陛下一眼:文森特站起身,收回投擲的手,面上神情似悲似喜,而後漸漸笑了出來,他搖首,拒絕了布蘭奇的上前,抹過眼角。

  「抱歉,稍有失態。」

  「無妨,陛下。」

  許久未接到凱撒的信,纖指拂過桌面上積攢成堆的舊信,全是他一封封寫給你的。

  側頭打散頭髮,一把玉色細梳細細從髮頂梳至尾處,上好的亞麻緞子在梳齒中流過,臨睡前方得一絲閒暇。

  你猜想凱撒已經在北上的路上了。九周目親身與他經歷過這一段風餐露宿的劇情,險狀迭出,日夜擔憂暴露,怎麼可能讓外界輕易收到消息。

  可你得清楚他的行蹤,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最好能盡快迎凱撒回王城加冕,以最大程度穩定局面。亞瑟瘋得再厲害,因她五週目最後一次精準慘烈的表現,女王在你這兒始終是個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炸了。假如凱撒繼位,你才是名正言順的王后,更有資格在他對外行軍時干預政事,輔君成事。

  王室之妻?輔佐君主?

  「……」

  你想起愛德文‧萊諾曾經對你關於婚姻的教導,忽然明白了他未曾點透的背後之語——其實還有一條不可細想的隱秘理由:(57章八週目皇冠)

  一旦國王……你可憑姻緣代之。

  不,打住思緒,你與凱撒之間暫時不存在這種程度的爭鬥。

  他素來是只聽你話的撒旦,是最合拍的合作者……是你唯一合法的丈夫。

  伊薇爾,你應該凌駕於野心與欲望之上,能夠利用它們,而不死淪為受兩者驅使的奴隸!

  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讓自己清醒,抓過小鏡,緊盯鏡中身著名貴絲綢睡袍的女人。

  她是誰?一身狠厲,好陌生。

  可她活的最狂妄肆意,不用害怕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

  因為她已經足夠強大。

  作為代價,卻也足夠孤獨。

  各家私兵進入籌備階段,等裝備收整各家依次開拔。議政會議再次召開,這次的主要議題爭議來自於武器。

  西林沒有足夠的大炮。

  「這仗打不了!蘭頓的軍備比我們好上太多了……現在出海的巨商們還沒回來,一時不可能得到遠海商船的支援……我們倒是有錢,都拿來做什麼了?蓋紡織作坊、建學校、做海外的生意、進口蘭頓的礦產……多少錢花在軍備上了?!」

  「咱們的機械技術倒是比蘭頓強上不少,可是它們被用作什麼?做孩子的發條玩具!越精緻越生動才能在行會裡拔得頭籌,誰還會給你造大炮!」

  「——都靜靜都靜靜,別爭了。就算我們要造,也得有原料啊。瞧瞧,我們上哪裡找銅礦去,還不得經過蘭頓西境運過來?那地方一向亂的很,一旦開戰,打起來不清楚向著哪邊。」

  「秋季的洪水才剛剛過去,又得撥一部分款修築工事……」

  「好啦,還沒說冬日阿塔納可能進犯的事呢,您別打斷我的話!」

  你端坐主位,聽底下沸反盈天的吵鬧,聲色不顯,由他們吵去。

  等貴族們吵累了,喧鬧自由的議政殿內步步歸於寂靜,他們意識到不對,轉頭瞟過首座,收聲安坐。

  「殿下,您有什麼意見麼?」安斯艾爾老公爵咳了兩聲,頂住大部分人的期待轉身問你。

  身份高的裡頭他資歷老,資歷老的裡頭他身份高,於情於理,由老安斯艾爾來問你最合適。

  你總得賣他個面子,不至於把場面搞得太難堪。

  「要我說,熔鐘鑄炮。」

  老安斯艾爾一愣:「什麼?」

  「不是缺銅嗎,把所有教堂內的鐘全數煉化,鑄做大炮。」你顧自氣態安閒,坦然答道。

  如果西境在你手中,完全不存在擔心這個問題的可能,真是麻煩。

  你的回答在寢殿內顯得格外突兀,長桌兩列數十雙眼霎時聚在你臉上。

  「……殿下,沒了每日定時響起的鐘聲,教堂唸誦的經文也不再完整,虔誠的羔羊會找不著回家的路途,我絕不同意這樣褻瀆神明的舉動在任何一個教堂發生。」

  老安斯艾爾話語平靜,表露出的態度比他的語氣要堅決的多。

  「附議。」童聲稚嫩。

  你眼皮一跳,接下這一句的人是艾利克。

  他們想要聯手嗎?從安斯艾爾的神情來看似乎並沒有料到對家也會支持自己的選擇,似乎只是萊斯特的臨時主張。

  稀稀拉拉的附議聲隨之跟隨在後。

  「信仰不在教堂鐘聲內,應在爾等心中,如果你們的信仰不過就是一聲鐘,那可真是廉價。」

  先前一直壓抑著的不滿終於有人在此爆發:「您畢竟來自蘭頓,殿下,有什麼資格來評價西林人的信仰!更何況,蘭頓向來嚴格遵循古禮,甚至白日嚴禁公然歡娛笑鬧,處處皆有教律規範,極重信仰,連小處也不容胡亂改換。您自小長在蘭頓先任教皇膝下,怎麼會生出這般不敬神明的想法!」

  你樂了,手中所持的玉骨小扇一合,敲了敲桌面。

  「論身份我乃蘭頓萊諾教皇之女,可我亦是西林王妃,凱撒親王之妻。所屬家族萊諾,除我以外皆亡於現任教皇休伯特之手,憑這點,諸位滿意否?」

  「連國都守不住,還與我妄談信仰。如果單憑在教堂祈禱能讓蘭頓軍隊一夕之間消失於西林領土之上,讓西林邊境重歸於故國,那各位也不需要養什麼私兵了,全數放歸農郊種麥子去吧,只需要好好祈禱,勝利自然會跳到我們眼前,容易的很。」

  「都說蘭頓保守自封,西林自由開放,現在看也不過如此。」

  「西林一旦亡了,諸位該比我更著急才對,我在蘭頓尚有勢力可尋,諸位可什麼都沒有。到那時不再是什麼人上人,生殺命運全掌握在尚且混亂的蘭頓手中……有個詞與那種境況倒是貼切,諸位或許聽過。」

  在座的眾人紛紛屏息。

  你以扇掩唇,半遮半露緩緩吐出一詞。

  「亡國奴。」

  死寂說明了一切。

  唇角微微下彎,你不屑起身離席,裙裾尾擺風情搖曳。沒有幾分魄力,談何資格坐在議政長桌的首位,難道給那些見慣了風浪的貴族們看笑話?

  都是一群過慣了好日子的蛀蟲,非要用性命做利害才看破那點虛禮。

  無數的銅鐘從教堂拆卸下,運往兵工廠,第一個被拆下的便是王室專屬聖朗費羅大教堂的巨鐘。

  奉女王之命,國難當前,領土淪陷,王室當以身為範,命各地相繼響應。

  「——熔鐘鑄炮!」

  當大炮隆隆,教堂的鐘聲便不再響起。

  今日陽光大好,安娜‧沃倫站在你身後,陪你待在王宮後方曠闊的草坪上,支了陽傘曬一會兒太陽。

  「……每回做夢,聽見西林的雨聲我就醒了。」你倚在陽傘下的長椅內,翻看小白桌上的幾張財務手續,調侃道,「西林的雨太溫柔,綿綿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肯停,停了一回又下起來,雨一下,就知道不在蘭頓了。」

  薩拉白眼一翻:「殿下,您小時候睡熟了,門外侍女吵架碰翻花瓶都吵不醒您,現在隨便一點兒動靜您也醒。上回我早起換了一束新的百合回來,連自己腳步聲都聽不清,進了您的臥室,看見殿下直直坐在那兒,差點嚇壞了。」

  「你換花的時候太急,動了花瓶底座,我聽見了磕碰聲。」

  薩拉:「……」

  安娜‧沃倫嬌笑著岔開話題,兜兜轉轉繞回了手續單,比起沒心沒肺從小與你一齊長大的薩拉,她更需要短時間內與你建立起利害聯繫。

  她渴望瞭解任何你所想要掌握的信息。

  安娜躬身湊近,問道:「您為什麼特地讓人去魔法協會要了維羅拉城的喬治的賬戶收支明細?我聽說他們從來不會將客戶的信息洩露出去……」

  她很好奇,為什麼你能夠在一向對不同身份一視同仁的魔法協會要來客戶的秘密。

  安娜‧沃倫開始對它的私人保密程度感到懷疑。

  「離開數月而已,那些協會高層總不至於踢掉我這個協會長重新另擇人選吧?怎麼,我不能翻一翻自己的客戶了?」你懶散地戳了戳美人眉心,撩撫她下頷軟肉,滿意地微笑,「甜心,收起多餘的心思……嗯,你今日用的香水不錯,聞起來很舒適,安娜。」

  「抱歉,殿下,那麼您繼續閱覽吧。」

  你摸了摸安娜的頭,像在飼養撫弄什麼可愛聽話的寵物。

  你在做當初維斯帕做過的事。既然知道維斯帕是內奸,逆推九周目北上之時,他如何將你與凱撒的行程準確獲知?

  無非查驗你的賬戶手續。

  而恰巧,作為代理人的維斯帕能夠獲得及時核對你賬戶進出項的權利,所以,你的行程體現在各個分行遞交給他的匯報單上,比任何情報都來的迅速真實。

  所以想要知道凱撒的行程,查一查資助他北上的喬治即可。

  ……他快到了,大約還有一城,距離很近了。

  「比爾,你能找到他們的吧?」你打了個響指,烏鴉飛來,落在你右手小臂上,轉動圓溜溜的小眼睛等待吩咐,「帶上信和這枚婚戒,讓他盡快返歸王城。」

  「好的殿下。」比爾嘶啞著喉嚨哇哇叫道,「我會盡力細緻地從空中俯瞰下方,確保不會錯過親王殿下的蹤跡。」

  「去吧。」

  安娜‧沃倫無聲蹙眉,敏銳的直覺告訴她宮中將有巨變。

  假如王妃迎凱撒親王回宮,置亞瑟陛下於何地?亞瑟陛下的位置,恐怕不可避免地……

  要換人了。

  那位陛下的命運又將如何呢?她不敢想。

  跟緊伊薇爾殿下總是沒錯的,往後不可像今日一般操之過急,安娜想,她得耐心些,決不能落得和她愚蠢的哥哥一個下場。

  安娜‧沃倫總有一日能站在最頂端俯視曾經對她白眼相向的人。

  昏黃燭光裡,一雙小皮鞋從箱子內被扔了出來,接著是一件內衫,一件紫色的貴族套裝、領花、胸針、褲襪、寶石袖扣……

  細嫩光滑的手指為主人靈活地戴上領花,繫好前扣,她踮起腳從衣帽架上取過三角帽戴在自己頭上。

  還差什麼呢……唔,還要笑起來。

  西奧最愛笑,和太陽一樣好看,又帶了點兒小姐們喜歡的邪氣。

  「陛下!陛下!已經到休息時間了!您怎麼又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侍女朝正在照鏡子的女人抱怨一通,拉過她一一將身上的外服卸下,為她穿戴上睡袍,「請您不要再胡鬧了,不然打擾到伊薇爾殿下可不好,殿下每日工作都很辛苦……」

  侍女絮絮叨叨地念叨著,亞瑟‧卡文皺眉嘟嘴坐在床上任她折騰,雙手握拳重重捶於床面發洩脾氣,表達自己的不滿。

  和孩子沒有任何區別。

  「明天還得早起祈禱,不能錯過早課,陛下,快睡吧。」

  聽見這一句,不高興的女王終於爆發了脾氣,她大吼大叫地推開侍女跑開,尖叫道:「不——不去早課——你們都是壞人!我要去找姐姐!你們每天逼我天亮前必須起床,就為了跪在墊子上唸誦那些無聊的經文……我想去外邊玩,你們把宮殿的門全鎖了……你不讓我見西奧,還扯掉我的衣服,我要砍了你的、還有你們的腦袋!」

  恰好撞進了你懷裡,衝擊得你腳下一個趔趄。

  「姐姐——」亞瑟含淚抬頭,拽住你的袖擺,指著後面追來的侍女告狀,「她們欺負我,把這些人都殺了吧。」

  匆匆趕上的侍女附在你耳邊說明了情況,你點點頭,揮手讓她下去休息。

  你挽住亞瑟肩側,將委屈的女王帶回臥室,哄道:「該睡了,睡個好覺,她們就不見了。」

  「為什麼?」

  「因為姐姐有魔法啊,讓惹了陛下生氣的壞人統統消失。」你耍了個小法術,火苗從指尖冒起,遞到亞瑟嘴邊,「來,是不是吹不滅?」

  她鼓起腮幫,呼出的氣息灑在你的手指上,驚喜地大叫,而後埋在你頸項間撒嬌。

  孩子的注意力果然很容易轉移。

  方才跟隨你而來的安娜‧沃倫轉身端過一塊木托盤,牛奶用水晶杯盛著,在托盤上輕微晃蕩。

  你伸手取過,讓亞瑟乖乖躺在床上,蓋好被子睡下。

  亞瑟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拉住你的衣角:「姐姐,明天再也不會有人叫我早起了,你會用魔法讓她們消失,對嗎?」

  你遞過牛奶讓亞瑟拿穩。

  「對,只要陛下喝完牛奶乖乖睡覺,我保證所有人都不敢打擾您的好夢。」你撥過亞瑟方才跑亂了的捲髮綰在耳後,低聲安撫哄她入睡。

  亞瑟抱過紫衣娃娃,甜甜笑開,雙手捧住牛奶杯仰頭喝下。

  喉嚨處因吞嚥滾動,一下,一下。

  生命的鼓動牢牢拴住你的雙眼。

  「嗯,好孩子,把它全部喝完。」

  一下,一下。

  ……

  一下。

  昂貴的水晶杯脫手,滾落天鵝絨被面,殘存的一兩滴牛奶黏附杯壁。

  「……姐姐,我睏了。」

  「睏了就睡吧,做個好夢。」

  忽而涼薄。

  「明早不用叫醒女王,讓她好好休息。」

  亞瑟‧卡文沉沉躺在豪奢的床上,屋內燭火通明,數不清的奢侈品裝飾在室內,將房間點綴得美輪美奐。

  她在醒著的時候以獠牙威脅任何不確定的侵入者,待她入睡,整個人顯得脆弱而孤單。

  無論多少侍女擠在她的床邊,沒有一個人真心相待。

  孤零零地躺在豪華的墳墓裡,陷於無人來救的瘋癲。

  「呼——」

  燭台熄滅,連一絲光也不剩了。

  你站在亞瑟寢臥門口遙遙望向暗下來的內裡,長久靜默,然後轉身,步步走遠。

  她不會再醒了。

  喝下那杯牛奶,亞瑟會毫無痛苦毫無知覺地在夢中離開,永遠地就此睡去。

  明早自然也就不用派人叫醒她。

  讓她睡吧,亞瑟‧卡文陛下,好夢。

  【恭喜玩家獲得CG「沉夢血債」,願玩家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女王去世的消息被封鎖宮中,在凱撒率領的中小領主的軍隊到達王城的那一日方公之於眾,告知女王患怪病已久,已不幸離世。

  你望向窗外,女王新死,貴族們在王宮前庭的長道上夾道迎接他們未來的君王。

  亞瑟的屍體停在你現在所處的偏殿中,無人看顧,與「愛德文‧萊諾」死時一樣——除了一副華麗的棺槨,無處不空空蕩蕩。

  世態炎涼。

  等凱撒與前來覲見的貴族們一一會面完畢,他該來看女王了吧?

  快了。

  你喚來侍女搬了兩張大椅,相隔十幾米而放,側對亞瑟的棺木。

  一張留給你自己,一張留給凱撒。

  「你們把燭火熄了便下去休息吧,雖說白日偏殿內昏暗,我一個人待一會也無妨。」

  「是,殿下。」

  你側身靠在椅背上小憩,望著棺木發呆,放空思緒,不覺氣氛森然。

  忽然傳來了殿門被人推開的吱呀聲,於是偏頭望去。

  凱撒逆光站在門口,陽光從他身後透過,打在地上,照不進深處。你眼前仍灰黑交雜,昏暗一片。

  他鎧甲未卸就來了。

  「凱撒‧卡文,我知道,你有太多東西要問。不必著急,坐下吧,我想與你好好談談。」

  凱撒看見黑沉殿內,亮光可以照到的末端,一張空椅正等著他。

  而他的妻子藏在黑暗處,中間隔了部分垂下的捲簾,面孔半明半暗。

  遙遠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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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4:02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十週目加冕

  「……我從來不知道我的妻子有這般才能。」

  他自嘲地聳聳肩:「剛來時,我有太多事要問,見了你,卻無從問起。」

  「我該想到的,能看出我密信中藏著的內容、給出那一條條建議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個沒心機的傻子。」

  凱撒平靜地伸手點點亞瑟的棺木。

  「那兒躺的是我的王姐,對麼?」不等你回答,他自言自語道,本應喜悅的相會染上一抹悲色,「安斯艾爾與萊斯特都能被你攥在手中,是不是下一個該輪到我了?」

  「先前我還嘲笑你是個傻子,看來我才是那個傻子。伊薇爾‧萊諾殿下把自己藏得比我想像要深太多,我不在的時間裡,你不但控制了亞瑟,西林上上下下都打理很好……」凱撒別有深意的停頓,他不打算說下去了,多說多傷。

  似是感慨,似是警告。

  你與凱撒各坐一方,不近不遠地兩相對望一眼,沉默瀰漫,凝成兩座心思各異的石像。

  並非未曾料到這般場景,但你需要一些時間來組織語言來應對回答。

  凱撒見你不語,「哈」地呼了口氣,打破凝固的空氣:「為什麼要殺亞瑟。」

  你抬起頭來,極其認真,一字一句道;「因為必須讓你坐在國王的位置上,名正言順地加冕。」

  「……你說什麼?」

  「凱撒‧卡文,你離開的時候承諾過我,一定會回來,讓我等你。」你昂起頭,回憶五週目凱撒被流放時的那一個擁抱,記憶陷在前塵往事,實在久違,「可我等不了了。」

  「我從蘭頓遠嫁西林,沒有任何依靠。你一走,我便成了別人手中的提線木偶供人隨意擺佈。你讓我等,我連自己的前途命運都把控不了,怎麼等?」

  「凱撒,你說過,這種地方能活下來除了快活的傻子,就是反覆掙扎在煉獄的聰明人。可是快活的傻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人弄死了,只有聰明人才能把握他們自己的命運,想活的更久,就必須逼著自己不斷變得更聰明。」

  「與其等你回來,不如我佈置好一切,親自召你回來,再將你一手推上王座,重獲冠冕。」你轉頭看向亞瑟的棺槨,「你王姐的瘋癲,是她自作孽。至於為什麼要她死……凱撒,那日從溝渠內撈出的西奧親王遺體,與你不無關係吧?亞瑟哪怕瘋了,還天天惦記著西奧呢,你不怕她哪天想起來報復?你問我為什麼殺亞瑟……王座狹窄,僅容一人,想把你送上去,就得把原主人拉下來。」

  「乾淨俐落。」

  「當年未能將休伯特斬草除根,才留下了文森特這麼一條毒蛇,翻身回咬萊諾;文森特未能斬草除根,留下了我一個萊諾,他現在大概也在煩惱吧。難道你還對王室親情抱有任何幻想麼,凱撒?」

  你慨然搖首。

  「……她不過將我流放,我本打算將她送走,囚於某個秘密監牢……」

  「她心軟了,所以贏家才是你。」

  凱撒聞言怔然。

  「凱撒‧卡文,已經沒有退路了,你必須是君王。」

  凱撒不語,他撐住額頭,思考了一會再問:「……先前的一切都是裝的麼,伊薇爾?」

  「不,都是真的。」你對他昂了昂下巴,「看來我們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凱撒‧卡文。我乃前任教皇愛德文‧萊諾之女,西境女大公伊薇爾‧萊諾,十四歲起,父皇允准我進入政務廳學習,由於與現任教皇爭鬥落敗,被抹去了姓氏及記憶,半哄半騙之下嫁來西林。我希望能保留自己的姓氏,請不要忘記它原來所代表的尊貴。」

  「你的家族已經被新任教皇毀了。」凱撒蹙眉,感到事情難辦起來,「如果堅持拒絕改姓,底下的大臣們未必會接受你。」

  「不,它還在,我是萊諾家族的最後一個人。」你堅定地回頭,「凡我存世一日,它便存世一日。如果我改姓,那麼它才真正毀滅。我原先並未多麼重視這個家族……直到我發現,在西林,非世家不入豪門。」

  「一個人的家族也是家族,你現在的境況,不也一樣麼?卡文家族正統血脈,只剩下你一個。」

  凱撒審慎地打量你,從頭到腳,他眼中多了幾分忌憚與防備。

  「伊薇爾,你打算利用西林達成什麼目的。」

  「我當然會助我的丈夫度過難關……同時復仇。我們目標一致,利益一體,不要用那種懷疑的目光盯著我,我會難過,凱撒。」

  你站起身,走上前去,一步步靠近他。

  錯開目光。

  拉近距離。

  環抱頸項。

  雙臂交纏,你感受到他的身體在你的碰觸下輕微顫抖。

  側身坐在凱撒懷裡,你將頭埋於他的頸窩。

  「……凱撒,我在蘭頓沒有家了……我這麼可怕,你要把我送回去嗎?」

  他沒有預料到你突如其來的示弱,猶豫著是否回擁。身體告訴他,懷中嬌軀是他美麗的妻子,理智告訴他,眼前的美人沾毒。

  終是雙手繞過,虛虛置於你背後,隔著一段若有若無的距離,正同你們之間若有若無的隔閡。

  「假如你認為這場婚姻可以到此為止,我立刻去收拾行李。但是無論如何別把我送回蘭頓,凱撒……我害怕……」

  頸間染了濕意,凱撒緊抿下唇。他遲疑了很久,最終抬手撫過你的長髮,動作輕柔,作為安慰。

  「不哭了,伊薇爾,怎麼可能,你想到哪兒去了。」

  你從他的頸間抬起頭來,淚眼盈盈的悲慼模樣映入灰瞳中,惹人憐惜。他本想伸手為你揩去淚花,結果被精準握住。

  你調整姿勢,撐在他肩膀處,眼角尚帶淚花,神情異常嚴肅。

  你直視他雙眼,一字一句道;「那麼,凱撒‧卡文,我們相互約定,不論彼此曾經現在或將來掩藏了怎樣的面目,不論我們在暗處的面孔磊落或邪惡,都將相互扶持、進退一體。」

  凱撒恍惚地仰首望你。

  你俯身與他額頭相貼,喃喃道:「我們的顏色是一樣的,凱撒。你不用擔心把我染黑了,不管你的想法多可怕,我都能接受,不管你是怎樣的人,幹過什麼可怕的事,都嚇不著我。」

  來自地獄墮天使的誘惑在凱撒耳畔接連不斷地響起。

  「所以在我面前,你不用壓抑掩藏真實的自己。」

  「我們會一直一直走下去,哪怕白髮蒼蒼。」

  你將他的手印在上心臟的位置,說完最後的誓言。

  「我將與你共同沐浴在王冠與權杖的榮耀之下,站在你身側竭盡智慧維護所有的一切,直到生命盡頭。」

  腰間一緊,你結結實實被抱了滿懷,壓得喘不過氣來。

  凱撒側臉緊貼你的髮頂,像失而復得了什麼珍寶,他胡亂吻過你的頭髮,咬牙切齒道:「你最好說的都是真的,伊薇爾……」

  「……如果發現你騙了我,我說不定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

  你掙扎著從凱撒懷中出來,飛摸過他腰側,提了火銃把住他的手抵在自己太陽穴,笑鬧道:「這樣麼?只要『砰』地一下,半片腦子飛出去,看得見裡面的東西流出來,濺得滿牆都是。」

  凱撒鐵青著臉拉下你的手:「胡鬧!」

  然而下一秒他笑顏燦爛,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那樣太輕易了,伊薇爾。」凱撒從你的額頭開始,指腹緩慢沿起伏的弧度滑過皮膚,眼皮、臉頰、脖頸、修肩、鎖骨。

  他指尖點在你的蝴蝶骨處,睜著一雙圓瞳,以天真無邪的口吻說出可怕的話,無比認真。

  「要是哪天我發現你騙了我……」凱撒扳過你的下巴私語綿綿,談話間無數次兩唇相擦,宛若情人親吻,若即若離分合不定,「我會從這兒割開,把伊薇爾的外表永遠留下來,請最好的裁縫縫合,做個娃娃陪我,和活著的伊薇爾一模一樣……剩下裡頭的,一點點兒掏出來,得掏乾淨……」

  「剁碎了,親自嚥下去。」

  你們相視而笑,露出夜行動物才懂的驚悚笑容。

  「好。」

  昏暗偏殿內,垂簾飄蕩,亂影幢幢,巨大的棺木擺在大廳中央。陰森籠罩了整個偏殿,同時也籠罩住了不能白日坦然呈於世人眼前的風流密事。

  兩個顏色相仿的靈魂相互碰撞,他們不在乎誰弄髒了誰,只想拚命地將彼此染的更暗沉,最好除了對方,誰也接受不了。

  涼風從門縫內陣陣擠進,把殿內人的言語吹的支離破碎,深淺間語不成調,卻偏偏吹不散燒身熱意。

  汗珠沿鬢邊滑落,你仍保持著最後一分清醒。

  婚姻與政治都是樁需要人用心經營的交易,相互開出自己認為合適的價格直到雙方都能夠滿意。

  凱撒真的敢將你驅趕回蘭頓?

  不,他不敢。

  能將兩隻領頭羊握在手中的女人,他必然慎重考慮其中利害,你們兩者之間的猜忌難以避免。

  不等於不可平衡。

  強者示弱,最為動人。

  女人的美貌和眼淚,利用得好,會成為比她手中權杖更具欺騙性的武器。一回場面上的示弱省去許多麻煩,何樂而不為?你什麼也不曾損失,便將關係回緩。

  以退為進,換你與凱撒之間的和諧,很划算。

  畢竟……

  殺了他取而代之,你捨不得啊。

  馬仰人翻的加冕禮匆匆忙忙開始籌備,宮中上上下下忙得腳不沾地,聖朗費羅大教堂也派了人手來幫忙設計當日的綵排。

  由於軍事緊急,一切從簡,但主教堅持為了王位的合法性,關鍵的幾處典禮不可廢除。

  在一觸即發的緊要關頭,蘭頓教皇宣佈了一件事:西林國王三番兩次被人暗中掉包,蘭頓先任教皇之女伊薇爾‧萊諾按照亞瑟‧卡文前來簽訂的婚約嫁去西林,本想與西林共慶親誼,最後公主卻被嫁與篡位而上的凱撒‧卡文,與當初訂立的契約內容不符,並且二人成婚時起誓所述的真實姓名其中一方存在欺騙……

  故,兩者之間屬不合法的無效婚姻。

  既然婚姻無效,蘭頓將不日遣軍隊迎接公主返程。

  在你即將加冕的時候爆出西林王室的醜聞,將婚姻貶作無效,以軍隊為要挾帶西林未來的王后離開,這簡直就是在打凱撒‧卡文的臉。

  接到消息的時候,你恰好在王室家庭教師瑪麗安娜的陪同下,與安娜‧沃倫共同從聖朗費羅大教堂返程,返歸王宮。踏上宮殿中央的巨梯,旋轉上二層,歷代國王肖像懸掛在牆上,與之相對,歷代王后的頭雕依次排列在另一側矮台……除了埃琳娜和亞瑟。

  她們是其中最特殊的反叛者。

  亞瑟的新畫像還未乾透,昨天裱好畫框才掛了上去。

  她的畫像底下,未來的王正在注視過去的王。凱撒聽見腳步聲,側身向你伸出手。

  掌心朝上,一個邀請的姿勢。

  你提裙朝他屈膝,裙裾鋪展如水漾,以眼色示意左右退避,侍女行禮後離去。

  將手搭在凱撒手中,他五指包合,將你的手裹在掌心。

  兩人距離被拉近,夠你倚在他肩頭。

  你疑惑地叫了他一聲:「凱撒?」

  凱撒沒有看你,而是仰首仔細研究那幅肖像:「文森特‧休伯特的舉動,你的消息那麼靈通,應該已經聽說了吧?」

  「是的。」

  「我很好奇,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伊薇爾?」

  氣氛驟然僵硬,長廊內本被熏得十分暖和,你卻感到溫度降到冰點。

  他生氣了。

  「仇人?伊薇爾,我沒有見過哪位仇人會將聯姻的公主召回國內,都巴不得她們在境外待著一輩子也別回來才好。」

  你挽住凱撒的手臂,壓低聲線,出語飄忽:「陛下想聽什麼呢?我與他之間的私事,還是公事?」

  冷清的長廊內,低語消散。

  「都說說看吧。」暴怒前風雨平靜,他已在積蓄。

  你毫不掩飾地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談起少女時代與另一個男人的關係,直白到底:「We were lovers。」

  情人。

  凱撒面部抽動一瞬。

  「kinfolks。」

  親人。

  「and now……」

  他握住你手的肌肉忽然僵緊。

  「enemy。」

  仇人。

  造成你手疼痛的外部力量終於卸去。

  「不過,他想要將我召回,最大的原因是文森特害怕我待在西林找到了新勢力依靠,轉而對他、對蘭頓產生威脅。」你見周圍無人,伸手揉揉凱撒蓬鬆的短髮,「過去的已經過去,現在的歸於現在。關於我所有的事,你都可以直接問我,我會親口對你說。」

  「我和你之間,不存在謊言。」

  他有些被人欺負了的委屈,低頭與你靠在一塊兒:「……嗯。」

  「想好了要怎麼回應麼,需要我出面嗎?」你仰首輕吻上他眼尾小痣,鼻尖擦過凱撒眼睫,細碎摩擦間呼吸交錯,「凱撒?」

  他很享受這種安全感,情緒穩定下來。

  方才回答錯一句,又是一場令人頭疼的災難。

  凱撒逐漸熱切地回應了你的親密,他呢喃著撫上你的臉龐,吻在話語的間隙中接連不斷地落下:「不需要回應,伊薇爾,我們不需要任何回應。」

  「只要你在加冕那日與我一起並肩走過長道,戴上王冠,受萬眾祝福歡呼……」

  「比什麼回應都要來的有效。」

  你與他之間的情慾,會是一場比蜘蛛張網布絲還要綿密的危險遊戲。

  繁複衣裙落地,露出貼體親膚的白色長內衫,你平伸雙臂,任侍女取過先前準備好的王后禮服為你穿戴齊整。

  你知道另一處更莊嚴的廳殿內,凱撒身上也在發生相同的事,不過,他要經歷的步驟要比你複雜的多。

  褪去舊衣,從祭壇上接過莊嚴的國王禮服,換上飾有百合花的靴面。

  從此告別一部分舊我,時刻謹記保持對信仰的純潔。

  乳香焚寂,熏籠內來自神明賜予的香氣令人身心寧靜,長劍與劍鞘被交至凱撒手中,讓他繫至腰間。

  叫他牢記這份墜在身上的重任,以長劍時刻捍衛自己的國家。

  聖水點於眉心,凱撒垂首,雙膝跪在聖壇前,聖朗費羅大教堂中所有的教士為他唸經誦禱。

  以聖水為佑,護他不受邪祟侵害,身健安康。

  凱撒起身,第二批侍者上前為他加衣,在原本的禮服外加上枯紅長袍,袍外披上璀璨華麗的金色披風。

  待加衣完畢,另有人引他離開,與王后匯合,轉向他們曾經舉行婚禮的主殿。

  聖朗費羅大教堂主殿巍峨,巨大的花窗高抵穹頂,尖銳緊密的側邊浮雕設計拔高了整座建築的內部觀感,左右聳立十二立柱,支撐起整個灰白色調的主殿。長椅提前被撤下,紅毯滾落,一直從門口鋪至阿克圖索的偶像下,擺滿百合花的布道台前。

  ……說實在話你並不想跪一個消失於世的渣滓。

  好吧,為了不攪亂所有人精心準備的加冕禮,委屈一下也無妨。

  唱詩班天籟般的童聲在主殿中迴蕩,紅毯兩旁,教堂主殿剩下的空間被貴族們擠滿,高跟鞋被地毯下突起的異物一絆,你身形晃了晃,凱撒及時從後扶住了你的腰。

  低首昂頭,兩方對視,垂眸而笑。

  他與你並肩前行,路過兩旁歡呼的貴族們,千百張面孔一晃而過,有些熟識,有些陌生,唯有身側人永恆。

  這一刻,你們不曾想過未來。

  主教站在布道台前等待你們,凱撒上前,你等在後方五步處。他緩緩跪下,耀眼的王冠落在他的頭頂,王冠上鑲嵌的水晶在光芒下不停閃爍,光彩奪目。

  他接過象徵權力的權杖與金球,站起身,踏階而上,轉身在國王的寶座上坐下,接受來自底下所有人的注目和敬仰。

  輪到你了。

  提裙,下跪,平視前方。

  冠冕與你的髮頂隔了一小段距離,你感觸到來自主教的那雙手,像他本身一樣。

  虔誠溫和,看遍歲月滄桑。

  一霎萬籟俱寂。

  花窗漏過的陽光從頂部穿過,極小極小的一束,斜射而下越過人群,溫柔打在你的側顏處,在灰白冷淡的背景中添一抹柔和的暈黃。

  它將要落在髮頂的時候,身前陰影驟換,你蹙眉抬頭,望見了凱撒。

  他嘴角逸出一絲笑容,從主教手中搶過了王冠,輕輕落在你頭上。

  「我要世人見證,伊薇爾‧萊諾,我的王后,你的冠冕由我親手授予,只有你一人配坐於我身側寶座。無論神明、權勢、災疾、奸佞,除我之外,誰也無權將它剝除。」

  頓時一股力從頭頂壓了下來,重若千鈞。

  【恭喜玩家獲得CG「以冠為約」,願玩家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是嗎,越過神權向整個西林、甚至蘭頓,來宣告對你的所有權。

  真是……可愛。

  你無奈地向他眨眨眼,又破壞規矩了,凱撒,這樣可不好。

  他挑眉,壓下將露未露的偷笑,眼底卻藏不住因歡悅浮出的笑紋。

  可是凱撒啊凱撒,小傻子。

  如果你執意不願脫下這副王冠,從西林王后的位置退下……

  他也無法強求。

  加冕禮結束第七日,蘭頓正式向西林宣戰。你目送凱撒率軍遠去,遙遙擺手。

  昨日凱撒親自為你加冕,壓根沒將蘭頓教皇的警告放在眼中,這件事不僅轟動了王城,還在繼續往整個西林乃至蘭頓傳播。

  所以……他也知道了吧?

  憤怒麼?

  那便來吧,光明正大來一局,看誰能活到最後。

  幸運最後能眷顧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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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十週目碰她

  凱撒離開後,其他家族私兵隨後陸續開拔,隨著王城的壓力減小,另一個問題擺上檯面:怎麼把西境拿回來。

  不管獲得誰的支持,除非自己獨立擁有一片領地,否則你永遠不能輕易安睡。

  你已經被自己地盤嬌養著慣壞了,在別人的地界上總得屈尊遵守別人的規矩。偌大一個西境,一轉眼的功夫忽然不屬於你,每回做夢醒來都空落落的。

  莫克里安、保羅、赫爾曼……還有其他熟悉的面孔從腦海中閃掠而過,在某張臉處停下。

  你睜開眼,忽而悵然。

  不管你是否回西境,有的人注定再也見不到了。

  哪管他過客或情深。

  比爾抬起腳爪行走在你的桌上,來來回回,你虛眼盯著他出神。

  ……西境啊……西境……勞資的西境……

  比爾:「……」這個小主人看他的眼神比艾斯本大人要可怕,好像他能吃一樣。

  「對了!我怎麼沒想到呢!」你雙眼一亮,抓過比爾抱在懷裡揉了又揉,揉掉一把頭毛,「何必戰爭,不如天授命!」

  比爾伸出翅膀摀住自己露出一小片空白區域的頭。

  他已經是一隻老鳥了,為黑暗神大人兢兢業業多年,接連帶大艾斯本大人與奧爾德里奇那小子,現在的新主人看上去比前兩個更難辦。

  瞧瞧他可憐的髮際線!禿了!他禿了!

  新的小主人側撐住下巴,不小心又揪下他一根毛:「啊呀,對不起比爾……嗯,我想見媽媽。」

  「好的伊薇爾大人,黑暗神大人現在忙於培育新的光明,可能晚些才會見您。」

  「無妨,我等。」

  布料交覆,黑墨流淌在鎏金刺繡長裙之上,隨穿著者的動作逐漸遮蔽全貌。銀邊飄帶落於女子搭握小腹的手背,她雙目緊閉,臉頰紅潤恍如生時。

  紫水晶打造的透明棺蓋被推到一旁,他的目光在懷中人身上停駐了許久,不曾開言。

  艾斯本眉頭緊鎖,他在思索消化數天來獲知的一切。

  遠處巨書旁的影像仍在播放,文森特負手俯視內容。畫面上一對年輕美麗的新婚夫婦正在接受人間最高的祝福,丈夫從主教手中奪過王冠,親手為妻子戴上,一身驕傲肆意叫人移不開眼。

  少年英俊,少女端妍,天作之合。

  礙眼。

  文森特轉身離開,走向艾斯本。

  「沒什麼覺得奇怪的地方嗎,祭司閣下?」

  「我的理解能力沒你想的那麼糟糕,人類。」艾斯本沒什麼與文森特交談的欲望,他只想早點讓懷裡這個不省心的早點醒過來,「加繆‧萊斯特那傢伙已經解釋得再清楚不過了,你從一開始就躲在背後操縱一切,連神明也能隨意玩弄,很得意是嗎?」

  「他只說了一半。萊斯特告訴你,除了我之外,您、萊斯特、凱撒‧卡文統統以靈魂入局,而我放在其中的,不過一個與我性情一模一樣的傀儡。」文森特撩開長袍下襬,盤腿坐在棺木旁,捲起女子的一縷頭髮盤於手中把玩,「她經歷的所有事都與她自己的選擇相關,我只負責坐鎮幕後,確保關鍵時刻不出問題。」

  「你想說什麼,人類。」

  「我再神通廣大也是個普通人。我能將人的魂魄聚起?能憑空捏出一個幾乎能以假亂真的傀儡?能營造一個不斷重新開始的世界?能做出一個藏在星辰之內的空間?祭司閣下自打來時對我頗有不滿,卻沒想過到底是誰主導了一切嗎?」文森特見艾斯本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禁笑了起來,「看來您是知道的。」

  瑟爾維婭。

  除了神明,還有誰能操縱艾斯本的靈魂,建起一個近乎真實的虛假世界?

  「我與黑暗做了交易,讓她的女兒醒來,瑟爾維婭再來實現我的願望,互惠互利,僅此而已。」他抬起女子的一隻手,五指合握,嘲弄道,「開始神明的要求還很簡單,只需要找到她即可。結果我翻遍了溯世書,查找搜尋每一處異世的角落,發現她的時候,我差點沒認出來那是伊薇爾,連她自己的軀殼也不肯認可那個孱弱的靈魂。」

  「沒辦法,瑟爾維婭不滿意,我不得不安排了她一次次的成長,真是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不管什麼時候都是難伺候又任性的公主殿下。」

  文森特低笑,似是嘆息似是釋然。

  他手中握著的五指被人拉開。

  文森特一愣,瞧見艾斯本敵視的眼神。

  艾斯本直接將整具軀殼都攬了過去,兩張相似的臉貼得極近:「你太髒,別碰她。」

  「我髒?」文森特冷笑,他被氣得狠了,雙眉尾鋒高高挑起,眼角淺暈紅影加深,「您以為她是什麼心思純潔的聖女?伊薇爾可從來不是什麼好人,祭司大人,您把她當作不諳世事的小白兔養呢。」

  「我不能碰,憑什麼?你們還在那些虛假的世界裡哀嚎打轉的時候,我和她單獨待在一塊兒,有什麼不能碰?她的額髮多久修剪一回,胸衣背後的穿帶一共需要綁過多少個孔,裙帶上的結應該繫幾個,我都記的一清二楚。」文森特擺弄起她的裙襬邊緣的花邊,笑得滲人,「等她醒來多難啊,這裡連個活物都沒有。我睜著眼的時候和她說說話,看她今日狀況如何,睏了推開棺蓋抱著她入睡……伊薇爾抱起來很冷,您知道嗎?」

  「連內裡也冰冰涼涼的。」

  「為了讓她醒來,我費盡心思篩選出對她命運影響最大的你們。把你們的魂魄蒐集齊全投入這個虛假的世界,不然祭司閣下以為今日還能站在我面前叫囂?」

  現在倒好,一個個擠佔了他原來獨據的位置。

  艾斯本不可思議地問道:「你……動了她?!」

  「噢,您生氣了。當年在西林也發生過一次,怎麼不見您著急呢?」文森特諷刺道,「說到底還是您為了保護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

  「永遠用利益衡量價值的蛆蟲!」艾斯本震怒,他卻發現自己神力消失的一乾二淨,心下大震。

  文森特虛虛橫眼,嘴角微翹,不屑道:「您還是多緩幾日再說吧,一個剛回到這兒的脆弱靈魂,別把自己弄散架了才好。」

  他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坐坐,最好不用看見那幾個招人煩的男人們。

  一個人坐坐。

  用利益衡量?

  為什麼不能用利益衡量?

  ……他拿一個願望,去實現另一個願望,也不行嗎?

  密閉的王后臥室內,你與瑟爾維婭互相依偎躺在床邊,蠟燭熄滅,有些事適合在黑暗的掩護下密謀。

  瑟爾維婭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你的頭髮,確認你的願望:「伊薇爾,你想要西境……也不是不可以,但為什麼不帶著你的軍隊去呢?作為西林的王后,早就不是阿克圖索的時代了,你弟弟還小,他不會為蘭頓一方提供任何庇佑。」

  「媽媽,我希望最好能不動用武力。蘭頓與西林在邊境將有一戰,已經沒有更多人可以應付西境的戰爭了。」你靠在神明肩頭,感受久違的、來自母親的溫暖,「按我的想法,趁現在西林大貴族們兵力轉移,王城暫無勢力足以威脅王族,蘭頓也將視線集中在邊境,無暇顧及西境動向,沒有更好的機會了……媽媽,您幫幫我吧。」

  你側過身去,抱住女神的腰,將整個人埋在她懷中,軟語嬌嬌。嗅聞著她身上不知名的香氣,你滿足到小小嘆息。

  真像薇諾妮卡,好像找到了新的寄託。

  溫暖的、不需要防備的寄託。

  「看來我聰明的小女兒已經拿定了主意,才會來找我。」瑟爾維婭有節奏地輕拍你的脊背作為安慰,「那伊薇爾希望用什麼方法得到西境,在你的計畫裡,我又需要做些什麼?要知道,神明不可輕易插手人間事。」

  你仰頭,與瑟爾維婭對視,勝券在握地笑了:「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瑟爾維婭挑眉,她大概領會到了你的意思。

  「如果他們忠心追隨的信仰親自授命於我,何須戰爭多事。」你握住她的手,細細分析道,「人類想要什麼,就給他們看什麼,豈不是彼此和樂……他們想要阿克圖索,我們未嘗不能變出一個阿克圖索的假影像。」

  「不僅是我,您也可借此次獲利。借假的阿克圖索之口宣告您的回歸,為黑暗正名,告訴他們您並非災難的化身,揭露墮神的罪行,一併將弟弟的身份宣佈。唯一需要勞動您的,便是佛薩肯及附近數城的鼠疫,還請您撒下庇護的恩賜。」

  「那些過去或真或假對黑暗的誣衊,不用一一辨明真假,也無需解釋。人們需要一個怨憎報復的對象,不如盡數推給那怪物吧。」

  「人類的信仰是個很難說的東西,他們的信仰與信仰本身未必相符。人類相信的,是他們本身願意相信的東西。我才算領會了,一味揭露阿克圖索的罪行,只會招徠更大的反感。他們會為自己的立場瘋狂捍衛,因為一旦否定阿克圖索便也否定了他們自己,所以我們反倒不可毀去阿克圖索……黑暗的力量因不潔的信仰玷污了數千年,哥哥也確實犯下過罪孽,但壞事總歸需要一個完美的替罪羊,沒有比墮神更合適的了。迎合人類的想法,迂迴婉轉一些,反倒可能效果更好。他們信誰,便讓誰開口好了。」

  「以天授命於我,借光明之口來行事,掃平輿論,讓他們親自迎我,順理成章成為西境之主。」

  瑟爾維婭凝望吊頂罩簾中心花紋,感嘆道:「竟不知道你的性子像誰。」

  你沉默了一會,輕聲地承認了一個不願提起的事實:「……或許,像父皇。」

  你與愛德文‧萊諾之間聯繫表面淺薄,可總能在不經意處被挖出。

  等他死了,再往回看,幼年疼愛不能作假,成年後的算計卻也難以釋懷,你們之間不存在純粹的親情,但並非不存在親情。

  瑟爾維婭面色柔和地為你掖緊被角。

  「我初生於世的時候,也愛與兄長撒嬌。那時神族沒落,天地間只剩下我與他相依為命……其實神剛降臨世間的時候,與人類一般迷惘。」她想起了什麼值得懷念的往事,目光空茫,「後來……誰能想到呢?作為神明不僅親手染上了殺戮,我們屠戮的偏偏皆為至親。」

  「人皆有罪,神明未嘗不是。」

  你故意裝作沒有瞥見瑟爾維婭眼角淚滴,閉眼假寐。身旁的母親見孩子已經安眠,便輕巧起身離去。

  她的傷口你不願觸及,正如你不願旁人窺探自己心事。

  上萬年相處,阿克圖索與她,無論過程與結局如何,相互經歷過怎樣的怨憎愛恨,都輪不上外人評說。

  ……正如你與文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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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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