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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草乙非文] 冒死抵擋來自病嬌的BE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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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4:29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九十章 十週目失算

  西林與蘭頓的戰事在前線已然爆發,前方忙到腳不落地的時候,你在西林的清閒日子來了。

  確定萬事無虞後,你暗地離開西林,留安娜‧沃倫打理事務,為了確保她的忠誠,你吩咐比爾監察她的動向,每日定時匯報。

  奧爾德里奇身體逐漸痊癒……你為他安排好了退路,短時間內不會再見他,以免想起傷心事。

  你在瑟爾維婭的指引下前往西境接手整頓。

  隔離鬧鼠疫的城鎮,取消梅毒肆虐城市的公共澡堂,收集購買多餘糧草,冶煉武器,封鎖關卡整頓潘多拉之果,重新開辦戶籍以此為依據徵兵。

  一切從頭再來。

  上手無比流暢,熟練得閉眼以為尚在昨日。

  吸取總結了九周目的教訓,以柔克剛平息輿論,你不用再成天經受來自黑暗走狗指責的困擾。

  不過總會有一小撥聰明人看穿了你的把戲,氣得搖旗跳腳,誓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可那又怎麼樣呢?

  只要大多數人不在乎,他們叫得再響亮又何妨?

  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你也沒必要低聲下氣配合所有人解釋。

  你乃西境女大公,是這塊地方的主人,而非一個倉皇的竄入者。難道一棟屋子的主人還用對自己屋內住的其他成員解釋為何今晚留宿麼?

  在你留滯西境的時候,蘭頓與西林之間的爭鬥拉開了獰惡的序幕。

  被蘭頓據為己有的原西林邊城布加反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鎮壓。蘭頓的火力集中壓向邊界,入城皆殺,與你五週目所見完全不同。

  與上位者的命令不無關係。

  五週目中文森特始終寄希望於那些掠奪而來的割地仍有保留價值,十幾年或幾十年後能夠同化為蘭頓的一部分,既然如此,在自己的領土上開戰自然需要克制。

  可現在他好像完全放開了。

  是那封信對他的刺激嗎?以鐵血殺戮來回應你必取他性命的憤怒?

  不管如何,前線傳來的消息對西林來說並不理想。

  蘭頓鐵騎非浪得虛名,部隊裝備精良,西林完全憑毅力堅強抵抗。尤其是由費利總司令親自帶領的軍隊,最為可怕。由於指揮者本身從實戰中磨礪出身,他能實際通曉戰情,而不是什麼許久未活動筋骨的花架子,一時戰無可擋。

  西林一開始本想從行軍速度優勢上獲利,提前到達被蘭頓軍隊霸佔的死城布加。

  敗績,從這兒開始。

  布加與托伯城臨近,西林軍隊以托伯城為依憑,與鎮守布加的蘭頓軍隊對峙。在費利的帶領下,在西林軍隊尚未安頓好的境況下,趁其行軍疲憊,先以夜襲得利,首次交手探了一回虛實。幾日後平明時分,蘭頓方數小隊先行,一同集聚圍包托伯,隨即四散,引西林軍隊出城防禦。負責領軍的安斯艾爾家旁支立刻派軍追擊,小隊絲毫不戀戰,僅做簡單抵禦,將西林軍隊一路誘引至兩城之間的平丘上,真正的後備大軍正居高臨下,在此等候已久。

  「開道——」費利睥睨,高坡駐馬,下令道。

  蘭頓大軍從中間張開一條縫,密密麻麻的騎兵一衝而下,西林一方的軍帥霎時臉色煞白……

  「托伯失守。」

  凱撒撕了手中的軍報,他抵住陣陣作疼的太陽穴,跌坐主帳之內。

  太突然了,他甚至來不及處理邊境一連串城市,留給了蘭頓掠奪補給的機會。

  這種瘋狂的打法簡直像在報復,來宣洩誰的憤怒。

  ……誰惹了文森特‧休伯特?他嗎?

  托伯城的淪陷,僅僅是個開始。

  當蘭頓絕大多數魔法師集聚前線,將近萬人共同施放魔法,整齊的吟唱聲震動原野,直竄雲霄……那簡直是一場世界末日般的災難。

  教廷用絕對無法拒絕的高薪越過協會,直接發佈徵召令,連你也未曾接到消息。

  蘭頓北部的風雪倒引西林,西林人何曾經歷過能沒至膝蓋的暴雪,最北之處的冬季也不過仗著凍雨伴雪夜夜連綿才勉強在蘭頓人眼中能看。狂風呼嘯,等急雪稍停,西林人想出城喘口氣,扳一成回來,還沒來得及佈陣,火球伴隨狂風點著了城內的佈防工事,西林軍隊分散,以私兵領隊的行伍中少見魔法師,多數見於王室軍隊。

  蘭頓下足了血本,恐怕高層為了打這一仗,得國庫空虛數年,連帶著皇城貴族的日子也不好過。

  然而效果顯著,遭受攻擊的城市直接崩潰。

  大雪與冰凍籠罩,導致城外田野間秧苗絕滅;城中飼養的牲畜保暖困難、失去足夠的飼料供應,大批死亡;人沒了合適的水源,房屋被狂風驟雪壓塌,凍死凍傷無數,曝屍街頭。火球伴隨著風點燃了城內一切可以燒的東西,熊熊大火將城市毀於一旦,無數人葬身火海。大雪因火消融化水,猛然漲起的洪水吞噬火焰,又再次將生機淹沒,連帶著秋日收穫的糧食一同沖散。

  待洪波退去,半月內,雷霆閃電般,西林已接連淪陷五城。

  不是屠城,卻比屠城更為決絕。

  蘭頓軍隊不需要投降的俘虜,因為他們所過之處,連一隻活著的騾子都沒有。

  你獲知消息的時候,差點背過氣去。誰相信區區一個新出頭的費利能將西林逼退至此?

  ……他一定親自來了,你還窩在西境做夢呢。

  貴為教皇不在後方待著,神不知鬼不覺地坐鎮前線,不要命了?這是文森特能幹出來的事?!皇城那群老傢伙怎麼會同意……不對,不可能,老傢伙們不會放他前往戰場攪局,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想撈一筆,蘭頓高層幾位即便不比西林大貴族獨立妄為,對教皇的行事亦有一定約束力。

  問題出在哪?你坐在日夜兼程返歸西林的船上苦思冥想,時而糾結地望一眼身後攜運各色武器彈藥的船隻,但願凱撒再撐幾日,你用不了多久便能回去了。

  費利。

  費利羽翼尚未豐滿,他才一步登天,尚且沒有自己的勢力,全賴文森特提拔,受文森特擺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上回帶兵的威廉‧卡萊爾父輩在蘭頓政壇雖以寒門起家,幾十年盤根錯節,早成了老油條。

  一定是費利給他提供了便利,為文森特安排了前往邊境督戰的可能!這兩人相互利用,不僅騙過了你們,還騙過了蘭頓高層,等後者發現不對的時候,他早就隨軍趕赴前線了!

  見鬼,你受先前經歷周目的推算限制太過相信經驗,一旦目標做出意料之外的舉動,竟然失察至此。

  你問過瑟爾維婭,她明確告知不會干涉因人類貪慾引發的戰爭,如若想要阻止蘭頓的攻勢,不出意外一切得靠你自己。

  為了避免被蘭頓西海岸城市守軍發覺,你特地繞遠路回歸。

  站在船舷處遠眺,西林茂密的森林近在眼前,比爾迎著晨風飛回,落在你肩頭。

  「萊伊城!萊伊城!萊伊城!」

  你放下手中安娜‧沃倫轉寄的圖紙,攏住了比爾,安撫地梳順它的羽毛。

  那張紙已經被你翻爛了邊角,是張槍械結構圖,凱撒將它寄往王廷,希望你能將它批量造出。

  你做到了,從西境帶著他想要的東西歸來,但比起最好的時機晚了一步。

  還好尚有挽回的餘地。

  繫船岸旁,你一身俐落騎裝,腰別火銃,長靴踏地。待底下人牽馬過來,你帶著來自西境的援軍,包括一部分來自阿塔納的僱傭兵抵達萊伊城城門底下。

  不到兩百米處,守門的衛兵舉起長弓對準來人喝問:「誰?!」

  「伊薇爾‧萊諾,率援軍而來。」

  守衛見是個女子,本就疑惑,聽見你的名號大驚。

  王后不在王城深宮待著,怎麼上萊伊來了?!他未曾接到過一絲消息,此人身份存疑,還需層層請示,最好請陛下親自來看個真假。守衛對身側同伴簡略叮囑幾句,跑著進內通報,他想,得腳程更快些,萬一真是王后來了呢?

  要是出了事他可得罪不起!

  箭頭仍然對準你們,弓箭手們張弓大開,隨時都有可能射出手中長箭,沒有一絲鬆懈。寒晃晃的箭簇對準你的頭顱,低調張揚著它的危險。

  來的時候尚且清晨,現在太陽照在人額頭上火辣辣地疼。天空不遠處烏雲壓近,看起來又要下雨了。

  但願在落雨前你的人能夠進城門。

  雖說有些麻煩,特殊時期那守衛做的倒是沒錯,輕易放人才算玩忽職守,令人後怕。

  不一會兒,他直喘著氣回來,畢恭畢敬率人朝內裡行了簡禮,命令兩旁趕緊為陛下讓道。

  你隱隱約約瞧見一個熟悉身影從陰沉石樓內疾步走來,旁人為他推開重門。凱撒來的太匆忙,他甚至沒顧上抹一把自己翹起的亂髮。

  「都把箭收回去!」

  你瞧見他的模樣,偏過頭忍住笑意,轉而昂首望去:「我說過,凱撒,我們進退一體。西林的困難從來不會是你一個人的困難,開門吧。」

  凱撒緊咬下唇,吩咐守衛拉開城門,鐵索鬆離,大門轟然砸地。你帶領著西境援軍入城,無數馬蹄踩過門甲,蹄聲颯沓。入城後。赫爾曼與西林王軍方面負責接應的人相互交接,你隨即準備去找凱撒,才剛進入石樓,眼前一黑,被人抱了滿懷。

  嗯……撲面而來一股戰場上特有的塵土與汗酸味。

  你掙扎著從凱撒懷裡抽出一隻手,揉揉凱撒蓬亂的淡金色短髮:「沒想到吧?」

  「……天天想,做夢都想,很想你。」凱撒低下頭任你蹂躪,悶悶道,「昨晚我夢見伊薇爾還在王宮等我回家。」

  你踮起腳來咬他的耳朵:「等你回家?想得美,這段時間差點沒把我累死,等會瞧瞧你能幹的王后都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凱撒抬手遮擋去你的面容,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雙目如淬了毒的鉤子狠戾掃過,以警告窺伺的人,低頭時又換了副乖巧面孔:「嗯,好。」

  彈藥、大炮、軍隊、馬匹……還有他要的滑膛槍。

  凱撒跟在你身側觀巡,他目瞪口呆地一路看下來,萊伊城兵器庫被新整理出的武器塞得滿溢。

  「伊薇爾,你上哪搶來了這麼多東西?」

  好傢伙,搶?

  你:「——!」回頭,瞪。

  凱撒:「?」摸不著頭腦。

  你:「凱撒‧卡文。」

  凱撒立正:「……」被叫全名了,要糟。

  「你最好提前組織語言來安撫我,不然幫完你這一次我就回西境,找一群年輕漂亮的小夥子日日夜夜做有趣的遊戲,無憂無慮歡度餘生。」你陰下臉揪起凱撒的耳朵,小聲警告。

  「……你敢。」凱撒咬牙。

  「我不敢?」大膽開麥反問。

  好吧她肯定敢。

  他的手段狠毒與伊薇爾膽量過人這兩點並不存在任何衝突,凱撒感到自己笑不出來。

  你娉婷地越過凱撒走在前方,半是玩笑半是警告,借此事敲打彼事:「你在前線的日子,我封鎖消息趕往西境,蒐集了你可能所需的所有東西。西境是我未來的退路,凱撒‧卡文,你可得對我好點,不然哪天把我氣走了,別指望我還會回來。」

  凱撒摸摸鼻子,他被嫌棄了。

  他故意走快些與你並行,若無其事地攬過你的肩拉向自己,口中嘟嘟囔囔抱怨道:「蘭頓西境靠北,天寒地凍,有什麼值得你留在那過日子的,西林天氣多暖和,等戰事結束我帶你去布加城看花……」

  「呵。」不滿意。

  「……情況允許也不是不能陪你回西境一趟。」凱撒默默伸出試探的小手,捏了捏你的肩膀。

  「哈。」就這?

  「好吧,等戰事結束西林穩定,我一定不會攔著你去任何地方,要是你願意,我陪你一起去西境待上一兩個月都行。」凱撒推著你的肩搖了搖,瞧了一圈周圍,低頭小聲道歉,「對不起,別生氣了。」

  「嗯。」還行。

  「唔,伊薇爾……我好像看見你嘴角在翹?」

  「你看錯了。」

  「不我確定沒有看……」

  「──你、看、錯、了。」

  「好的好的我錯了!……別掐我癢癢肉,這麼多人呢……」

  你與凱撒回到他現在暫時居住的城主宅邸,分析目前局勢。

  西林的魔法師本多來源於蘭頓,王室軍隊即便能夠召集整個西林的魔法師,也比不上蘭頓人數眾多、資質專業。

  然而目前亟需解決的並非魔法師之眾,而是西林士氣受挫,士兵厭戰與畏懼情緒高漲,嚴重妨礙了戰鬥。

  「凱撒,為什麼不主動出擊一回呢?」你與他站在沙盤兩側,觀看盤中敵我對峙的情勢,聽凱撒為你講解,「不管他們的魔法聚集起來有多麼可怕,你始終應該牢記,施放的法術越龐大,耗費的力量與時間越長。現在他們被蘭頓一時的突擊震懾,你正該為西林籌措一番反擊。」

  「你與我寄送圖紙,大量開發火槍,想要同時借助戰爭削弱這些擁兵自重的貴族讓騎士的時代徹底沒落,現在正是個立穩君主威嚴的好機會,將所有武器裝備上,大膽放手做一回吧。」

  「倘若弓箭不能射穿蘭頓的鎧甲,那便斬殺他們的馬匹,鎧甲沉重,一旦身下坐騎死去,他們也無法輕易移動,和活靶子無異。」

  「炮彈不一定非得限於鐵彈,但凡材料充足,也可以用相等毒藥來做。」

  「不要再為那些丟失的城市悲傷。」你點了點托伯城的位置,半是嘆息:「凱撒,洪澇之後,必有瘟疫。蘭頓軍隊強行逆天時而動,假如他們執意進駐卻沒能做好善後措施,遲早要付出代價。如果你們奪回了其中一個城鎮,千萬不可忽視積壓在城中的屍體,及時集中燒燬,不要擅自接觸。」

  凱撒頷首,表示自己明白。他見四下無人,伸手擁你入懷:「謝謝你,伊薇爾。」

  你素來喜歡吻他眼角的小痣,「啾」了他個措手不及。瞧見凱撒懵圈的模樣,耳尖一絲絲染上緋色,偏要裝作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一本正經談起正事,惹得你更想捉弄他。

  歡鬧過後,一夜詳談。

  王后殿下離開王宮與國王在萊伊城會面的消息乘上隨風飄散的蒲公英傳遍了附近城鎮,同時傳去了蘭頓佔據的陣地。

  好啦,前段時間還有安娜‧沃倫給你鎮著場面,大家這會都知道你跑了出來,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乖乖回去坐鎮王廷。

  次日清晨,你帶了一支護衛小隊照原路回返王城……怎麼可能。

  什麼時候你能有那麼乖巧?

  你確實不會離開很久,但是並不耽誤你騰出幾天來做一些趕路之外多餘的事。

  你可是當著一群人的面光明正大地離開,現在傳完了王后會面的消息,該傳王后返回王廷的消息了。

  按照記憶中的印象,你帶人連夜策馬,沿曾經走過的山路一路尋去,找到九周目中凱撒帶你漂流過的山頂源流。(140章九周目譏諷)

  從這兒一路險灘激流,九曲十八彎,直到托伯城城外方才水勢平緩河面開闊,城中的水源主要來自於這條河。而托伯以北基本被蘭頓佔領,大多數處於他們的控制之下。

  你打了個手勢,幾大袋磨成齏粉似的東西倒了下去,迅速被激流攪勻,溶解在水中。

  「……殿下,您確定這有用嗎?」負責護送你的哈里頓擰起眉頭,「說實在話,我沒太搞明白您的用意。」

  「倒就是了,問那麼多幹什麼。效果這種東西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也不清楚即便如此大的份量倒進河流是否足夠起效,或者會因沉澱失去效用,不管如何,走著瞧吧。」你轉身往山下走,示意身後人跟上,「回去了哈里頓,等凱撒他們的消息,算算時間到了王宮自然知道到底往後會發生什麼。」

  一路風塵,等你們到達王宮前庭,已經有一個美人焦急地在厚重高大的鐵花護欄後等候多時,見馬車竟然能夠駛入王宮,急急迎上來,為了顯得矜持又始終保持一小段距離以免認錯的尷尬。

  侍衛為你拉開馬車車門,早有人備好腳踏供你使用,哈里頓伸手,等待你扶著他下來。

  安娜‧沃倫瞥見了華貴馬車內伸出的一雙白手套,她激動到屏住呼吸。

  見了你的臉,她歡快地提起裙子奔近,寬大的裙邊蕩起一陣彩色的香風:「……殿下?!您終於回來了!」

  哈里頓全副心神集中在你安然到達王廷上,連日來因你異於常人舉動緊繃的神經稍得舒緩——他終於可以鬆口氣了。此時耳畔忽然響起了比百靈鳥還妙的嗓音,哈里頓訝然回過頭去。

  那兒站著一個從油畫裡走出的年輕豐美的貴族小姐,華麗的衣裙極好地勾勒出她柔潤修美的身材,哈里頓‧司各脫一時失神。

  「陛下給您的信,外面夾帶的紙條寫著讓我務必在見到您的第一時間便將這封信交給您。」

  哈里頓聽不清她說什麼,只覺得那位尊貴美麗的小姐說什麼都好聽。

  安娜沒注意,她所有心思都撲在你身上,你倒是瞧見了全程。接過信件,你經過時輕輕踩了哈里頓一腳,輕聲提點道:「追女孩的時候還是聰明些比較招人喜歡,直愣愣看著只會讓人覺得傻。」

  哈里頓回過神,再看一眼安娜‧沃倫,雙頰爆紅。

  你從暗袋內取出摺疊拆信刀割開了封口,搖搖頭笑著走遠,看來這兩位可能有戲。

  安娜不明所以,她感到有點兒莫名其妙,轉頭望了眼本應垂首站在原地的哈里頓,恰好與抬頭的他打了個照面。

  ……

  她連忙回身跟上你的腳步,狀若無事地掩住了發燙的臉。

  Emmm,你注意了一會身後的動靜,腹誹道,好吧,各種意義上,作為一個異地戀選手你其實並不那麼願意吃狗糧。

  那傢伙又在搞了什麼動靜,這樣迫不及待地要與你分享?著急到讓人等在王宮門口讓你拆信,是打算低調炫耀一番自己做得還不錯,早點討到你的誇獎嗎?

  你笑嘆著搖頭。

  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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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4:42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十週目痴心妄想

  來信上說得很明白,那日根據你與凱撒事先商量的計畫,在你傾倒完數袋粉末,給蘭頓軍隊飲用的河水加料當晚,凱撒率領西林王室軍隊發動了反擊。

  順道提一句,你往裡頭傾倒的是巴豆磨成的粉末。巴豆含毒,倘若攝入量大,引起腹瀉都是小事,甚至可能導致脫水、乃至死亡。

  軍隊每日必然取用的東西中,水赫然其列。而被摻了料的河水,無疑是對付他們的一大利器。你與凱撒兩相配合,一個掐準了時機放料,另一個掐準了藥效發作那日夜襲托伯。

  看凱撒信中描述,這回戰果不錯,蘭頓士兵戰力虛弱,幾乎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沒有幾個能夠戰鬥,連兵陣都未能排布開頭就落了地,跟切西瓜似的。他們這回特地俘虜了不少魔法師,蘭頓再想以魔法師人數優勢攪亂戰場可就難了。

  信內筆鋒迅捷,隱約窺得主人興奮地難以自抑。西林難得打了一個首勝,還是一次壓倒性的勝利,士氣上應鼓舞不少,所以他才如此高興吧?行文上找不出一絲對戰場上刀光劍影厭懼的苗頭,你回想起自己第一回 上戰場時看見斷肢殘腿的場面,至今夢迴仍會心悸,凱撒卻似乎未見任何影響。

  恐怕雙方統治者眼中,人命本就輕賤。更何況他本性扭曲冷淡,談何畏懼。

  你繼續往下仔細閱覽,托伯歸於西林,扳回一城;蘭頓死傷巨大,剩下的守軍撤出托伯。一時間最大的問題是以往原住民的屍體還未清理完畢,新死的蘭頓士兵又往工作量上加了個倍。

  嘶……你臨走前專門提點了凱撒,警告過他及時處理屍體打掃戰場了。

  應該不會有事吧?

  闔上信箋,你命人準備好熱水與花瓣,舒舒服服在煙霧繚繞的浴池內享受了一回,洗去數月來所有疲勞與煙塵。

  熱浪熏騰,銅勺舀水聲淅瀝,均勻地淋在你的皮膚上,你不禁舒服地長嘆了一口氣,薩拉從貝殼為原料鑿成的妝盒內捧起一捧花瓣,擠出殷紅軟香的花汁塗抹在你的肩頭。你虛著眼順散落花瓣的飄向望遠,舒服的暖意在冬日是對跋涉旅人最好的獎賞。

  逐漸閉起眼,受睡夢的召喚而去。

  「滴答。」

  驚醒。

  你睜開眼劇烈喘息,或許先前睡去了幾秒,如果有人想要害你,已經足夠了。

  「薩拉,差不多了,取我的睡袍來。」

  薩拉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你的變化,答道:「是,殿下。」

  你展開雙臂,等侍女為你擦乾身體,薩拉指揮著底下人為你圍上毛絨的拖地睡袍,繫好衣帶準備就寢。

  一隻肉滾滾的貓聽見聲響,從長廊外搖起茸茸的大尾巴躥入了王后寢殿,一氣跑進了你的寢臥,向薩拉喵喵叫起來,軟乎乎的大腦袋蹭在薩拉手背上。

  你愣在原地,盯著貓說不出話。

  「啊呀,殿下您看。」薩拉蹲下身用力一抱,將貓攏在懷裡抱起,「喏,這就是您離開前讓我找的貓兒,可乖了,不怕人。」

  那是隻梵色布偶。

  你伸手想要摸摸,它見是生人朝你亮了爪子,差點抓傷你的手背,一溜煙從薩拉懷裡蹦下,晃起大尾巴跑沒影了。

  薩拉訕訕地笑,摘掉身上沾的貓毛,與你解釋道:「殿下……您這幾日餵餵牠就熟了,要是您不喜歡,我們把它送人?」

  你擺擺手道無事,留下吧。你很喜歡。

  長得真像啊,那隻布偶,可惜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你的貓。

  你的貓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朝你齜牙亮爪子。

  由於多數貴族已領私兵離開王城,議政會議暫時停開。有任何事務直接來寢殿偏殿找你,命人通報即可。

  你脫下手套,捏起一根小魚乾在布偶面前展示,故意放在它鼻下熏。布偶跳起扒住你的裙角,喵嗚喵嗚要求投餵,討好地讓你摸了摸它的肉墊。

  倒也聰明靈巧。

  「殿下——司各脫大人求見——」

  內侍尖銳的通報響起,你嚇了一跳,小魚乾砸在布偶頭上。它皺起小眉毛顛了顛腦袋,魚乾落入嘴中,粉紅色小舌一捲,你清晰看見了上方軟軟肉刺。

  魚乾到手,它便跑到一旁蜷起身睡大覺,再不理搭人。

  見它滿足地裹成一個球,你點點布偶的背影笑道:「認吃不認主的東西。」

  你見哈里頓‧司各脫的靴子簡直要在地上踩出一支鼓點,得到許可之後衝進殿內。他邊走邊要開口,瞥見你身後侍立的安娜‧沃倫,頓時將急哄哄的樣子收了回去,緩了步子來到你身前。哈里頓一臉肅色,站定之後躬身行禮,道:「殿下,王城內有平民起事。」

  「以什麼理由?」

  「……說您是蘭頓的公主,與教皇有染,故意蠱惑陛下,拖延戰鬥,先前又逼著大臣們拆了教堂的鐘,得罪了神明,才導致了西林的慘敗。」哈里頓為難道,「他們要求必須將您推上斷頭台以平眾怒。」

  先前凱撒戰勝的好消息還未來得及公開傳到王城,比凱撒的信件照例要晚上兩三日,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殿下……您打算怎麼辦,已經要打過宮前大橋了。王室衛兵已前往阻攔,一旦出事……」

  你挽紗披起身在屋內踱步思考,時間緊迫,留給你的應對餘地不多。

  平民百姓一日生計奔波還來不及,哪裡有想法將主意打到你身上來。肯定有人在其中故意宣導,傳播對你不利的輿論,結合先前你離經叛道的做為,再拿捏最為敏感的國別身份……借此鼓動輿論造勢,在王城空虛之時引起恐慌。

  誰來找你的麻煩?能是誰的手筆?

  你第一步便排除了貴族作亂的可能。但凡稱得上名號的現在基本在外征戰,哪裡有精力顧及王城?倘若是大貴族,難道他們甘心讓留守王城的旁支上位?倘若是小貴族,手中權微勢弱,一旦大軍回返爭鬥遂起,不難設想身首異處的結果。現在留在王城中的老爺們但凡有點腦子都不會擅自篡位,這也是你當初放心前往西境的理由。

  那麼……便是非貴族階級的作為。

  誰想起事?

  兩種選擇:

  一,某個西林人,或某群西林人,窺見了非常時期的漏洞,妄圖把握機會能者居之;二,某個與蘭頓有聯繫的人,混跡於西林王城的魚龍之間,奉命攪亂西林後方這汪深潭,而此次暴動,正是那個人計畫中的一環。

  只不過他沒有料到戰鬥的失敗,而城內接應的人也未曾接到敗績的消息,所以安插好的棋子照原計畫起事。

  兩種選擇中,你自身更傾向於後者。

  除了那個人自己,蘭頓誰能知道你與現任教皇有染?即便知道,誰又敢開口將消息傳至西林?!

  真是打得一手好牌,文森特。

  先前公告不承認你西林王后之位,見凱撒不為所動,乾脆借戰爭一事,利用西林的民眾從下而上扒掉你的王后禮服,名正言順地往卡文王室臉面上踩兩腳。

  不傷一兵一卒,讓西林人找自己王室的麻煩,是他玩慣的借刀殺人。你不禁感嘆教皇陛下一如既往的好手段。

  倘若你不曾倒下那幾袋巴豆,現在估計血都要嘔出來了。

  回頭想想,竟不知道究竟你們兩人哪一個對彼此更狠些。

  哈里頓腳尖輕微起伏拍打地毯,他顯得有些焦慮,隨時等待你的命令。國王在外,上下大小事一切遵從王后之令,他不敢擅自行動,只希望傳聞中強悍狠辣的王后能夠名副其實,殺伐果斷以鎮住這場無妄暴動。

  「哈里頓‧司各脫,聽令。」

  你一甩繁複袖擺,哈里頓只見美麗的繡鞋踏在他眼前,頓時單膝跪下。

  「派人傳令攻橋的暴民,告訴他們三件事。哈里頓,你起身聽著。文書員,用紙筆記下來,等會交給他。」你平步繞行宮殿之中,斟酌詞句,不急不緩,思路清晰,「第一件,西林王軍取得首勝,已從蘭頓手中奪回托伯,不信者可等報信的郵驛。第二件,西林此次戰鬥中使用的武器由我親自帶人從蘭頓西境的領地中鑄造而來,而所有熔鑄的鐘全數用作大炮運往前線禦敵,我一蘭頓公主生父及族人為現任教皇所殺且不論,所作所為絕無愧於西林,既要誣衊我,尚不如換個更可信的理由……」

  「——第三件,如果他們願意停止鬧事,就此散去,並且主動交出鼓動鬧事的頭目、故意傳播謠言的首黨,我以伊薇爾‧萊諾的名譽起誓擔保,其他鬧事者罪行皆一筆勾銷。」

  「是,殿下!」

  哈里頓迅速吩咐下去,命人快馬離宮將命令頒布到位。你等他離開王后寢殿,轉頭看向安娜‧沃倫,她本來紅潤的臉龐因恐懼褪去血色,慘淡蒼白,眼神不自覺朝窗邊的方向望去。

  你明了她心中所想,無非牽惦著橋旁的廝殺。你順著心意走到窗畔倚著窗框遠遠眺望,西林典型的陰沉雨日壓抑難言,夕陽藏在烏雲後,或顯或露,朦朧處燒出一層尖銳的鋒芒。

  這爭鬥,何時方止?這勝負,何時可分?

  比爾飛來,站在你肩頭拱了拱你的脖頸:「哇——哇——哇——」

  你梳順他的毛,沉默佇立,半晌無語。

  鮮血染紅了橋面,滴落的鮮血又將河水浸透,轟烈的抗議伴隨廝殺的吼叫在傳令聲中沉默了剎那。

  「傳王后殿下令——」

  一場別有用心的哄鬧落下帷幕,無名螞蟻攪進歷史紀幕的鮮血隨河洪奔流沖刷而盡,為誰的霸業做了錦披嫁衣。

  激流拍岸,夕陽餘暉來不及施展餘力照耀四方,便隨淅瀝的小雨將鮮血沖刷洗淨。

  留給明日的又是一架光鮮亮麗的宮前橋,以最莊嚴華麗的姿態直通同樣精緻威嚴的王宮,襯托出主人說一不二的權威風華。

  新日高懸,王宮前庭押了六名叛首。你靠在內侍提前準備好的寶座上,欣賞劊子手一人提著一個作亂者,另有人搬來了石墩。

  叛首被壓著雙膝跪地,歪了脖子摁在石墩上。

  哈里頓不忍,俯身悄聲提醒道:「殿下,您可以迴避。」

  你坐得筆直,身姿優雅舒展,扶在座椅把手處昂首盯著下處,聞言對他擺了擺手。

  「沒有那個必要哈里頓,不過小事。一國王后連叛國者的處刑都不忍心監觀,未免太沒用,凱撒不在的時候,我有能力承擔他肩上的一切責任。」

  哈里頓為你的漠然氣勢所懾,垂首退下。

  你抬手,祖母綠寶石戒面在陽光下閃了一閃:「行刑吧。」

  ——恰如高舉的寒鋒。

  落下。

  鮮血迸濺,你轉身提裙離開,一顆人頭骨溜溜滾落到裙襬前,你低頭間眼尾餘光瞟過一眼。

  跨步,走遠。

  不碰觸,更不在乎。

  數條人命,兩方博弈,一場暴動,不過笑話。

  還當你是蘭頓皇城手忙腳亂、憑著一點小機靈自作聰明的嬌蠻公主?

  痴心妄想。

  密信從某個角落傳去了蘭頓一處駐軍地點的主帳內。

  亂雨打在帳篷頂部,砸出擾人思緒的點點雜音,鬧得心煩。燭火飄搖間,細小的捲軸從信鴿細足上的小筒內取出,被人小心展開。

  「未能逼回Y‧L,計畫失敗。」

  金線繡邊的白袍隨玉手動作鋪展,紙條被兩指夾起,伸入燭火內一點點燒焦。紙面隨火焰吞食泛出焦黑的色彩,冒起縷縷白煙,難聞的焦味散開。

  手的主人靜靜凝視被燒灼的紙條,一時不慎被火苗吻了他的指尖。

  「嘶。」

  他嘆了口氣,縮回手。

  太潮濕了。

  西林真是個鬼地方,黑髮青年跪坐在軟墊上吹了吹指腹,蘭頓人怎麼能受得了呢?

  凱撒‧卡文那個任性又藏不住心事,全憑妻子幫襯的草包有什麼好的呢?

  案几旁擺著一幅未畫完的畫稿,畫的正是個年輕貴族女子的半身像,笑容盈盈,帶一絲驕縱促狹。

  那畫稿大致勾勒了線條,不曾上色。但是看得出來,底子已有了七八分西林王后的神韻。

  形神兼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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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4:58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十週目女王無淚

  蘭頓引來的洪水退去有了一定時日,托伯城內屍體堆積如山。

  從癱倒的磚土屋房廢墟下伸出的斷肢殘指,分不清楚來自蘭頓士兵或者原先居住在此的西林人。洪水驟然來去,先前留下的第一批屍體散在路邊無人收斂,經暴曬雨淋已然開裂,腹部鼓漲發綠、臉頰上的五官發腫變形,扭曲膨脹到看不出原先的人形。

  「啪——!」

  抬擔架經過的西林王軍眼睜睜看見路旁一具巨大的屍體在眼前自動炸裂。膿水四濺,伴隨惡臭流淌開,攪著滑膩膩的殘留組織蔓延到了人腳下,佔了半邊路。

  炸開之後剩下半隻的手,還在高高指向天空。

  「謝立丹!過來幫忙!」

  後方扛擔架的士兵走著走著驟然當街暈倒口吐白沫,幸虧前方士兵眼疾手快穩住才不至於讓擔架上的傷員翻倒在地。他朝附近的另一個同伴嘶喊,引起了注意。

  「去他媽的,多恩你個混球,才歇下就要人幹活……天哪雷蒙那滑頭他怎麼了!」謝立丹罵罵咧咧從街角台階處站起身,口中咕噥不乾不淨的話抱怨一通,瞧見暈倒的同伴登時兩眼發直,「他分明比豬還壯,還能暈倒?!」

  多恩放下擔架,與謝立丹一齊將倒在地上的雷蒙抱起查看情況。

  謝立丹害怕了,他抱著懷中的大塊頭:「他在抽搐。」

  多恩眼尖,他瞧見了藏在雷蒙脖頸附近的一處鼓起:「那是什麼?謝立丹,把手移開,我得解開他的領子看看。」

  領口解開,一枚高高鼓起的黑色膿瘡赫然於目,附近一圈皮膚染了深紫。

  足足有碗口那麼大。

  雷蒙胸口前的起伏消失,他不動了。

  謝立丹嚇得手軟,由蹲改跪,將手中停止呼吸的那具屍體遠遠一扔,雙手往身上蹭蹭大叫跑開:「瘟疫——是瘟疫——」

  前線傳來的消息時刻揪緊了你的心。

  洪水之後,時疫爆發,大量士兵死亡,病死者遠遠高於戰死。

  你的叮囑凱撒確實有認真執行,但是實際戰場上需要處理的屍體太多了,尋找斷肢殘臂、誦念超度、挖坑掩埋……一項項程序做完,壓根跟不上屍體腐敗的速度,他的人手與力度遠遠不夠在極短時間內完成任務。實際上,瘟疫開始的時間比你想像的要早得多,根據消息,從托伯城撤出的蘭頓守軍也發現了不少染病而亡的例子,並且還在瘋狂傳播。

  也就是說,西林軍隊染上的瘟疫不僅僅來自城中病源,還有與尚處潛伏期蘭頓軍隊病患的交手。

  開戰以來,你首次感到了事態不受控制的害怕。

  筆墨盒上方的羽毛筆被人提起,筆尖長久懸空停滯,一滴墨滴下,落在信箋上。

  「……願以西境災異經驗斗膽勸導陛下,收集屍骨集中燒燬,全身防裹,染病者全數隔離不可輕易靠近,否則接近者亦有性命之憂。」

  長信寫畢,你將它交給比爾。

  「拜託了,請轉告他務必小心。」

  這條建議能否執行你並不抱任何希望,按照從古時保留下來的信仰習俗,絕對不可焚燒屍體,否則將與永生失之交臂,靈魂不得安息。

  在普通人眼中看來,這簡直是對人最惡毒的懲罰之一。

  而擅自燒燬屍體的傢伙,將會被判處死刑。

  佛薩肯當年如果不是整座城籠罩在死寂之中,觸不著生機,絕不可能接受那種極端的處理辦法。

  難題擺在凱撒面前,而這一回,你幫不上忙了。

  雙方戰事陷入僵局,兩者皆不願也無力撤退,沒有新的戰役開打,兩國利益之爭敗給了人類自我貪慾所帶來的懲罰。所有活著的人在原地與疾病鬥爭消磨,每日都有新死的屍體從城內抬出運往城外。從凱撒那邊的消息來看,他終究沒有採納你的建議,因為需要頂住的壓力太大了。

  當損失沒有達到一定地步,當恐懼還沒有徹底籠罩每一個人的心靈,當喘息者還能僥倖認為自己可以躲過難關,誰會願意用可能將會降臨到自己身上的災難冒險?

  如果同意同伴的屍體被燒燬,下一個被燒掉的可能就是自己。

  你更擔心的是這場疫病是否會蔓延至王城,再到整個西林。

  瑟爾維婭不會幫助人類消除因自身罪過引起的災難,哪怕你身在其中也不例外。她可以帶你離開,但絕不會貿然插手阻斷人類本該嘗的苦果。

  噩耗不斷傳來,你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是阻斷所有從戰線回來的路徑,確保瘟疫不會向南更廣地傳播。

  在你無法做任何補救的時候,只能去做好眼前可以做到的事,為將來的一切變數做準備。

  「薩拉,備馬!」

  你離開王宮,日日在獵場徘徊,重溫舊時騎射。

  獵場山林已被冬日吹成灰白,馳騁其中並無任何趣味,顏色單調,雨冷刺骨,除了寬闊多變的場地和立靶沒有任何能吸引你的地方。

  說實在話,這具身體不像九周目中歷經戰場錘煉,它嬌生慣養,急需鍛鍊,你必須在短時間內適應高強度的訓練。目前火銃簡陋、射程有限,只適用於近身防衛,如果發生臨時故障後果不堪設想,而施放魔法需要時間,未必能最及時地趕上瞬息萬變的戰場節奏。

  射箭、騎術、劍術,三者才是目前戰場上最主流的存在。

  你在為最壞的結果打算:

  假如前線出現任何問題,你隨時可以親身上陣,帶兵拚殺。

  翻身下馬,罩衫被汗水浸透,你卸下頭盔交給身後人。安娜‧沃倫接過了你的寶劍長弓與箭筒,她第一次為一個並非自己親人的女子感到心疼:「您對自己太苛刻了,這樣活著不累嗎?」

  「安娜。」你淺笑回望身後人腳下步伐不停,另有侍從從她懷中將重具接過,「假如我不對自己苛刻也活不到現在。」

  「有些時候對你們很容易的事,卻令旁人日夜擔憂。」

  安娜‧沃倫低頭,她思來想去決定換一個輕鬆點的話題:「殿下,恕我冒昧,我有些好奇是誰教導了您劍術?」

  「怎麼?」

  「沒什麼,只是看您練習時,覺得曾經似乎有幸見過相近風格的劍法。」

  踏入溫暖的行宮,你解開披風,聞言忍不住多看了安娜幾眼。

  「安娜,我記得你從小居住在王城。」

  「是的,殿下。」

  「那麼倒也正常。」你笑著聳聳肩,眼前浮現出曾教導你那人年少時朝氣軒昂的風采,看來西林貴族們未必忘了這位天才,「蘭頓公主的劍術師承西林的加繆‧萊斯特,是不是很有意思?」

  前騎士長竟然教導過蘭頓的公主,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怎麼能湊在一塊兒……安娜愕然。

  你坐在沙發上稍微放鬆僵緊的肌肉,坐姿仍舊正直。一杯熱騰騰的檸檬茶早已備好,你捧起彩瓷茶杯緩慢道:「說起來也是少女時代的事了,也不怕你笑話。當年他陪同質子一同前往蘭頓,我看中了他的才能,連哄帶騙給自己磨來一個絕佳的老師。」

  「連蘭頓人也知道西林萊斯特家少爺的名號。在劍術方面他的天賦為世人公認,我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學生只學了皮毛。」你吹冷杯中酸甜交雜的熱茶,淡淡道,「可惜等我再來西林,他早就不在了。」

  安娜背過身去,她萬分鬱悶,自己又提起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話題。

  頭髮傳來柔軟安定的觸覺,你訝然回頭,身後空無一人,牆磚與油畫裝飾相得益彰。

  誰在撫摸你的髮頂?

  「您學的很好,殿下。」似真似幻的男聲飄入你耳間,似是安慰,「至少自保已經綽綽有餘。」

  「謝謝您能一直記得我。」

  逐漸隱去。

  「加繆?!」

  你睜開雙眼,大聲喚出他的名字,冷汗從鬢邊流下。薩拉按住了你的肩,扶著你向後躺倒,她絮絮叨叨唸著:「殿下,您竟然直接在沙發上睡著了,安娜‧沃倫命人將您抱回了寢臥。一定是最近訓練太累了吧……對了,您剛剛在叫誰?」

  身旁燈暖爐溫,窗外月牙高昇,身下柔軟的大床告訴你身旁場景已換,由大廳轉至臥室。

  你摀住了額頭,搖晃了一會犯疼的腦子,悶悶答道:「故人。」

  黑色的魔鬼將可怕的死亡之災降臨在西林與蘭頓軍隊的頭上,一處小小的潰爛膿腫從皮膚某處浮出,命運便宣判了生命的終局。少則一日不到,多則三四日,立刻有收割魂魄的使者前來將性命無情帶離。在眾人強烈抗議之下,凱撒未能實施火葬,但病患仍被強行隔離,與其他尚且未觀察到患病的士兵區別開來。不顧規定與病患接觸的人陸續感染,接著痛苦暴死,死相尤為慘烈,一地嘔血,傳播綿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對死亡的恐懼終於戰勝了對信仰的執著。

  城外來不及掩埋的屍體堆成小山,被薄薄一層覆雪蓋住了表面,遮不住的惡臭從裡頭散出來,死神一般伸張看不見的五指肆虐橫行。

  深坑挖就,柴堆搭起,火把高舉。

  憔悴的君王站在一旁,任侍從繫上披風。他眼底青黑濃重,原本尚且帶著些許嬰兒肥的雙頰顯露出明顯的棱角,病色深重,幾分枯槁,幾分瘦削。凱撒一臉疲態,握指成拳抵在唇邊,試圖抑制細碎的咳嗽,然而無濟於事。咳得嚴重時,他向來挺得筆直的脊背無奈佝僂蜷曲。

  他身旁的得力助手格雷厄姆替君王發號施令。

  「點火──」

  所有堆積的屍體被全身包裹嚴實的人們推進熊熊燃燒的火堆。燃起的火焰燒出層層熱浪,扭曲了坑內可怖的噩夢,彷彿這樣就可以帶來希望。

  隨軍的軍醫走來,輕輕拍打背部為凱撒順氣:「陛下,您的身體已經過於操勞,需要靜養。」

  「您已經數晚未闔眼了,這樣下去您的身體遲早要被拖垮。恕我直言,陛下,如果繼續消耗下去您未必撐得到戰爭結束那天。」

  凱撒苦笑:「我知道,儘管已經睏倦得連眼皮都懶的掀開,可我的腦子裡好像被炮彈轟過一番,炸的稀爛。蘭頓軍隊近來有餘力數次夜襲,看來他們軍中已逐漸恢復正常,能夠控制疾病蔓延,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我做夢,夢裡淨是號角聲,蘭頓人已殺到眼前。」

  「我被人押著,雙膝被迫彎曲,跪在蘭頓教皇的腳下親吻他的紅寶石戒面,發誓說西林將永遠臣服於蘭頓。然後有人把我架在斷頭台上,你知道嗎?他們舉著一把長刀,這兒,朝脖子這兒,看仔細了,一刀劈了下來。我在夢裡看見自己的頭滾落在地上,彈了好幾下,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拖去餵了野狗。」

  「而我的美麗的王后,失去庇護,不知所蹤。」

  他儘管愁緒滿面,想起什麼,嘴角彎起一絲溫柔的弧度,朝托伯城的城主府邸走去。

  「臣民離亂,國土焦敗,疫病四起,血脈斷代。那簡直是一場又一場,沒有盡頭、重複不斷的噩夢。」

  「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君王是一支軍隊的主心骨,我不能倒,一旦我的信念倒了,軍心便會潰散。大敵當前軍心潰散,國亡家破也就不遠了。」

  他一直告訴自己,再堅持一會就行。可這次堅持的時間太長了,他看不到盡頭。

  伊薇爾還在等他勝利歸來的消息,他不能輸。

  ……他怎麼可能睡得著。

  「謝謝您的勸導,醫生先生,但是我做不到。」

  今日暫無戰事,他要給他的王后寫信。多寫幾份才好,讓她不要無故擔心掛念。

  他害怕,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一旦睡下,是否還能醒來,或許又沉在真假不清的幻境。

  伊薇爾太聰明了,又要強,一旦哪日信件不規律,一定會讓她發現破綻。絕對不能讓她知道自己身體狀況已到強弩之末,否則她肯定會直接殺到戰場上來。

  他的王后本是多麼嬌氣的公主殿下,全身哪裡不是軟綿綿的?凱撒蘸墨提筆,筆末羽毛隨手的移動畫出漂亮的弧線,眼前發昏,不禁一陣恍惚。

  他認下一紙婚書將錯就錯任她嫁到西林,他挺過安納巴的無盡刺殺歸還王廷,他搶過主教授中的冠冕親自為她授予……

  都不是為了某日讓她親自上戰場的啊!異國公主加在兩國之間處境本就艱難,難道還要她與自己國家的子民相對為敵嗎?!

  不管伊薇爾是否能接受,是否有能力處理,這些事情都不應該由他的妻子承受。

  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和伊薇爾一樣的人了,能夠讓凱撒全心信任的安全之所,看過無數人,只有這一個。

  那是他的妻啊。

  他本該守好他的國,他本該守好她。

  凱撒落筆。

  「……近來情況轉好,你所建議的辦法終於派上用場。我不清楚未來將要因此承擔上多重的罪孽,那些愛編排的歷史學家又會如何描述我殘暴的行徑,但願它能起效。

  宮中一切如何?祝身體康健。秋冬寒涼,西林異於蘭頓,雨水充沛,不可擅自晚間減衣外出散步,記得讓薩拉多為你備幾套厚冬裝。

  睡覺老實規矩點,別把手伸到被子外。壁爐命人看著,每日定時清理,火燒的旺一些,白日記得通風,以驅除潮濕避免黴變生病。

  ……

  西林冬季風雨刺骨,注意膝蓋也得保暖。聽說蘭頓秋末起始少雨多雪。可惜了,王城無雪。等戰事結束,如果還能趕得上,帶你去布加賞雪看篝火,趕不上雪去看花也好……」

  凱撒看自己寫完了滿紙絮絮叨叨的廢話,囉囉嗦嗦地像個老太婆。

  他自嘲地笑了笑,支起沉重的腦袋檢查一遍語法與拼寫,確認過前後連貫,開始另拿一張紙寫下一封。

  「……前幾日看見一家逃難的平民推車經過托伯,他們家最小的女兒坐在小推車上,絲毫不清楚眼前城市經歷了怎樣的慘痛。

  那樣無邪的笑容可以在戰場上碰到真是件令人意外的事,我印象過於深刻,以至於晚上做夢夢見我們將來的公主,那孩子比她還要可愛許多。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迎來西林王室下一代的第一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好。現在卡文除了幾位祖母輩的老公主,竟然找不到可以託付國家未來的年輕一輩。

  伊薇爾,我覺得咱們有必要將這件事提上日程了。

  嗯……我看你其實並不排斥,呃,你能夠接受我用『享受』這個詞來形容當時你的反應嗎寶貝?

  別著急放下信,伊薇爾,說真的,那種時候的你很可愛……」

  凱撒手中筆跌落,暈壞了一張紙,他抽過新紙繼續寫第三封。

  爭分奪秒。

  其實他將這些瑣碎的雜事寄給伊薇爾毫無意義,可是想到她能認真拆封,與他共同分享哪怕是假作的好心情,已足夠慰藉。更何況,裡頭裝著的許多本也是他的幻想,常處虛實之間的病人配上夢寐以求的幻想,有何不可。

  頭疼。

  好疼。

  骨頭疼。

  疼得他要咆哮卻已無力出聲,只夠原地待著癱成一窩爛泥。

  什麼東西碾過,什麼東西要從腦子裡衝出來,什麼東西想撕開某層不知名的陣條,什麼東西在他腦內躁動不安?!

  好、疼、啊

  讓一切都結束吧。

  虛幻的影像在凱撒眼中聚焦。

  他路過王宮前庭溝渠上的小橋,亞瑟拉了西奧朝他微笑,兩人親密無間地手挽手散步離開;他踏上茵茵碧色間的長道,碰上了佩劍行走的加繆‧萊斯特,等那個注定不會效忠於他的男人躬身行禮後繼續前行;他踏上級級台階,金碧輝煌的王宮為他打開了沉重的雕花大門,夏佐等在門前迎他回宮,目光比望著自己的孩子還要溫柔……

  一個又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與他接連碰面。

  凱撒甚至瞧見了父王與母后漫步二樓陰暗的長廊,仰望他們的畫像。看見兒子的來臨,對他招了招手算是招呼。

  凱撒迷迷濛濛地繼續往前走,他總覺得不該停在這裡,還要去見一個人。

  一個十分重要的人。

  王后寢殿前廳內,熟悉的侍女薩拉並不在,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侍女待在殿中。凱撒有點生氣,什麼時候伊薇爾的侍女膽敢這樣憊懶,以下欺主。

  啊……也不是沒人,她們出來了。

  冷冷清清的寢殿內偶爾飛梭穿著早幾十年式樣風格裙裝的侍女,臉龐年輕,身形透明,端著托盤從光可鑑人的地磚上輕盈踩過,不留下影子。看見凱撒,那些美麗的女人們十分驚訝,隨即柔媚笑開,向他屈膝而後離開,口中說起埃琳娜女王時期哪位大臣的風流逸事,私語輕淺。

  凱撒迷茫地四望,好陌生。他跌跌撞撞地行走,一路上似乎離眼前的寢臥越近,空間越扭曲,他隨時都有可能摔倒。摔倒了沒有痛感,竟不覺得難堪,只是四周景象搖晃地讓他頭暈。

  凱撒終於摸到了金色的門把手,只要旋下,他就能看見門後等著他歸來的人了。

  「吱嘎——」

  陳舊的封條剝落。

  門內並非西林王后的寢臥,而是一番新天地。

  那麼好的陽光,把一切照的燦燦得像鍍了一層金,望不見盡頭的草坪躺在藍天下。大理石異國宮殿高聳,小溪流淌,繞過巨石蜿蜒而行,一架小木橋架在兩岸。嬌美年幼的公主慵懶碎步過窄橋,脖頸上絲綢繫帶飄尾從肩頭滑下。她鼻尖沁了細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回身間可見美麗的鎖骨,瓷透的雙頰未徹底褪去柔軟,抬眼間漫不經心朝他瞥來。

  「喂,亞瑟,別睡了,魚咬鉤了。」

  那一瞬嫣然巧笑,年紀不大,已能惑人。

  「抱歉,把你的魚嚇走啦。誒,亞瑟,你不久就得回去了,我真捨不得你。這兒待得人一點兒也不開心,將來我要是逃去了西林,你可千萬收留我啊。」她吐了吐舌頭,旋身間裙襬飛落,對凱撒伸出手,「走吧,我們換個地方玩兒,不然被文森特找到他又要訓我了。」(83章八週目溪釣)

  原來,是你啊。

  凱撒凝視了她很久,緩緩伸出手,搭在對方掌間。

  眼前人忽而變換,莊重威嚴的衣裙下包裹了風行狠辣一個她,和幼時一樣的驕傲肆意。連同背景也扭曲旋轉成他熟悉的王后寢臥,是用西林王室累世財富堆出的珠圍翠繞。

  她不滿地抱怨:「凱撒‧卡文,你到底什麼時候才回家?」

  凱撒漾出安心的笑容。

  「現在。」凱撒握緊了妻子將要抽回的手,往前急急邁了一步,「別鬧脾氣了,伊薇爾,我現在便回家。」

  回家了。

  托伯城的冷雨還未停下,細碎薄雪覆蓋的泥土上,開出一叢鮮豔的薔薇花。

  冰涼的雨點打在凱撒臉上,他安靜地躺在雪地裡,汩汩鮮血從身下冒出,染紅了雪地。如果單看凱撒緊閉的雙眼,還會以為他正在做一場美夢。

  「陛下——————!!!」

  往城主房室內端送晚餐的侍從驚慌失措地看見屋內滿地狼藉,彷彿有誰在這裡掙扎過,撞碎了不少東西,地上淨是凌亂的碎渣。

  書桌上墨瓶翻倒,兩封包好的信被墨汁污了外封,一封空白的信箋攤在桌面上,還未來得及寫字。

  侍從順著腳印,一路跟去了低矮的石窗附近。

  那上面留了一枚靴印。

  侍從往下探看,他看見那個要找的尊貴人兒正與他隔了三層樓的距離,安詳的躺於冰雪中,再無牽掛。

  「……報……報……沒了……」

  「陛下他……沒了啊!」

  西林王宮,侍女為王后拿來了哀奠的黑紗。

  你擺擺手,站在鏡前,無欲無淚。

  「拿盔甲。」

  「……殿下。」安娜‧沃倫猶豫。

  「拿盔甲。」你轉身,平靜吩咐道,「西林國王不該死在異城,他該躺在聖朗費羅大教堂地下的王室棺室內。」

  「我會帶他回家。」

  「還有,從此時起,你們該喚我……」

  「——『陛下』。」

  【恭喜玩家獲得CG「女王無淚」,願玩家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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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十週目王哀

  你接過了凱撒的王冠,妻承夫位,代為握持象徵王權的權杖與寶球、因為你與凱撒沒有孩子,傳了數百年的卡文家族就此絕嗣斷代。

  誰也想不到蘭頓消失的名門萊諾會在西林一舉登頂,遙隔廣袤的國土與曾經相依輔助的連襟、後來各自主導了對方滅門慘案的宿敵休伯特對望。

  「西林全境女王,蘭頓西境女大公,伊薇爾‧萊諾在此宣誓:忠於西林,愛重我之臣下,珍護我之子民,直至呼吸終結。

  我將履行王的義務,承凱撒‧卡文遺志,臨危受命,赴戰以禦外敵,守我國境安定。

  願神明為鑑。」

  一國之主身死,對士氣的打擊有多大你難以想像。

  傳來的消息都說,凱撒死於自殺,他的精神狀況本就極不穩定,結果那日一腳踏空,墜樓而亡。你不想相信,然而也不可能隻身飛到托伯,指揮時間倒流來改寫當時的歷史。

  誰也沒有想到,關鍵時刻西林會遭受如此大的重創,無異於一道晴天霹靂砸在西林人的頭頂上。

  你已經要趕赴前線,留守王城的軍士也將有一半隨你同行,前往支援。

  然而出發時,你被攔在了城門口,居住在西林王城的平民與富商將城門團團堵住。

  「為什麼您還要繼續戰爭?!」嘈雜的人群裡冒出一句高聲質問,你騎在馬上,俯瞰堵得一塌糊塗的路途,「每日都有大小銀行倒閉,羊毛作坊破產,商行行會形同虛設!因為我們受這場戰爭連累,被迫失業關門,所有的資財都被戰爭吞噬了!」

  下一句立刻有人接上:「我們的海外貿易大幅削減,小船統統不敢出海,因為害怕有蘭頓人突然冒出來攻擊!絲綢和其他奢侈品滯銷,因為蘭頓根本不買賬……您看看,您看看,這是我的女兒,她已經好幾日連塊完整的小麵包都吃不上,現在餓得只會哭,您為什麼還要繼續戰爭!」

  「因為顧忌蘭頓海軍從東海岸調往西海岸的繞行,往年這個時候都滿載而歸的遠海商船也不敢回來了,那些凍死佬會把貨物都掀到海裡去,小半年都白幹了!這算什麼?您為什麼不讓這場罪惡的戰爭結束,與蘭頓談判呢?前幾年不也是一樣嗎,給他們一點好處,我們過幾年苦日子,照樣平平安安。」

  「我們不想再打了,行行好吧!」

  「西林不缺錢,不缺糧食,我們可以去外頭買!我的大兒子死在托伯城,他的兒子還不會說話就沒了爸爸……那孩子的媽媽,那個狠心的姑娘想不開,拋下我們兩個老東西也去見了神明……這日子怎麼過啊陛下……」

  「您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西林不需要一個蘭頓人來統治!」

  沒有一刻同此時一樣疲憊,肩上的責任壓得你喘不過氣。

  你該暴怒的,可你怎麼怒得起來。

  作為商業為主的國家,西林確實不適合長久打仗,整個西林的經濟已岌岌可危。

  作為貴族,你當然吃穿無憂,所有基本要求都能得到滿足,站的更高,才可能思考更遠的事。可對於那些平民來說,他們一日三餐指望的依憑因一場戰爭消亡,沒了賴以生存的生意連養家餬口都做不到,眼前的事足夠艱難,更莫談遠慮。

  斥責連溫飽都成問題的人不能深謀,何其可笑。

  戰爭延續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場噩夢,停止噩夢的最好方式就是停止戰爭,哪怕暫時也好,先填飽肚子緩口氣。

  只要能短時間內改善眼前的生活,他們願意接受任何要求。

  那是他們的悲慘,不是你的,正因為不曾經歷,所以不會透徹感受其中苦楚。那些因戰爭家破人亡的可憐人更不會因為你的一兩句話改善。

  所以不能怒,亦不會怒。

  瀰漫你胸口的,除了無力,剩下的便是悲哀。

  「我親愛的兄弟姐妹們,蘭頓不會因西林雙手奉上資源與財寶就放過我們。」鐵騎沉默地跟在你的坐騎後方,你勒馬佇立環視一圈,不再顧忌形象,用盡氣力聲嘶力竭地吼道,「事實遠比你們想的要可怕……他們佔了西林的領土,他們屠戮西林的子民,西林邊境被割讓給蘭頓的城市,空了!統統空了!它們成了沒有西林人的死城!蘭頓要了這一回,下一回我們又拿什麼來塞滿他們貪婪的大嘴?等到我們再也拿不出來,財寶枯竭糧庫崩潰,從此再沒有西林,再沒有西林人!」

  「現在滅國之災當前,正是性命攸關的時刻,如果我們沒有勝利,以後西林只會成為連歷史都不願書寫的名詞。」

  聲聲嘶啞,壓抑悲傷。

  「因為,不會再有西林人來撰寫本國的歷史。」

  「失去親人的痛苦我能體會……你們的王,我的丈夫,本該由他守護你們,結果他死在了這場戰爭。」

  你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而我,不能哭泣不能悲傷,更沒時間為他換上哀奠的黑衣。我必須得穿上鎧甲,得趕去無人指揮的前線。」

  「接過他的事業,戰鬥到底。」

  「代他守護好西林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

  「誰想給蘭頓當亡國奴驅使的,儘管叛亂,儘管阻止我出這個城門。我就在這兒,叛亂者們,用你們的石頭,用你們的鐮刀來攻擊我,攻擊庇佑你們的女王啊!等到蘭頓的屠刀降落在頭上的那一刻,你們該何去何從!」你拔出腰間長劍,高舉著掃過四方,厲聲道,「你們口口聲聲說我一個蘭頓公主如何如何,那你們西林人的血性在何處?!我寧願搏擊而死,也不想不明不白,連反抗都不曾,就死在了蘭頓教皇屠城的鍘刀下!」

  「倘若你們身上還流著當年西林先祖征伐海洋的野性之血,倘若你們之間還有人不是懦夫,就把這道城門……」

  不必說,你的眉目此時定然猙獰可怖。

  「——給我打開!」

  城門吱吱呀呀地開了一條縫,漸漸擴大,露出外邊的天空與地平線。擁擠的人群死寂沉默,從中間分成兩撥緩慢退開,為鐵騎讓出一條路。

  安靜的人海裡不知從哪裡傳出了口琴聲,如往平靜的湖面投了顆小石子,漾出細碎的波紋。

  吹的是西林一支古老的小調,歌詞爛熟於心:

  「今夜紅月初上,玫瑰小徑微香,

   伊嘆晚風送涼,青草泥土芬芳。

   遠觀海水拍礁,松樹枝杈亂梟,

   腳下細苔寥寥,水手吹起別號。

   我親愛的人兒,長眠海底深深波光相照;

   我思念的人兒,徜徉藍天湛湛飛鳥共老。

   啊

   密雨瀟瀟,

   不要在岸邊尋找他的步軌,不要在沙內收斂他的骨灰。

   吾愛的墳墓葬於大海,他的魂魄自由飄蕩,

   春盛花繁以去,冬日覆雪來歸。」

  波紋一圈圈擴大,蕩平整個湖面。

  一個人唱了出來,接著第二個人隨他一齊開聲,漸漸一群人隨曲調輕聲哼唱。接連不斷地,黑壓壓一片人群低低齊和這曲淒哀的離歌。

  隊伍緩慢地沿中間的長道,在歌聲中行進,馬蹄踏地濺起微塵。

  隨你同去的人或許能活下來,或許就此長眠於異城,未必能找到屍體帶回家鄉。

  莫名悲涼。

  【恭喜玩家獲得CG「城門輓歌」,願玩家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

  他伸手去摘頭頂星辰,卻發現眼前不過幻象,頭頂的星象仍然遙不可及。

  這裡是哪裡?

  凱撒眉尖微蹙,他摸索行走在辰光下,尋找可行的道途。

  銀河星辰碎落身側,腳底一層漆黑到無法分辨的隔物供人行走,前方一本巨書敞開,斜立於半空,他僅能看見裝飾華美的書脊。

  有人站在那兒觀看什麼,依稀有幾分熟悉。

  凱撒驚呼道:「……加繆‧萊斯特?!」

  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那一頭明豔的紅髮他不可能錯認,加繆‧萊斯特也來了這個不見人煙的鬼地方!

  被點名的騎士身形滯頓一瞬,扶住腰間長劍從書側繞出,向凱撒點點頭:「陛下,我在這兒等您許久,這個時候差不多您也該來了。」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另一人從不遠處的一架紫水晶棺木旁站起身,一身倨傲,黑色祭司袍無風飄蕩,滿帶敵視地望著他,「你死了。」

  「……所以這裡是地獄?」

  第三人緩緩從暗處伸出一隻手,作邀請貌,溫言道:「不,是可以重來的天堂。不過可惜,西林的陛下,這兒不是你的天堂。」

  凱撒轉望加繆,他本想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其他人的注意力皆被巨書吸引,他順著眾人的角度望去。

  凱撒靠近了溯世書上的影像,訝然喃喃道:「伊薇爾?」

  鎧甲加身的女王日夜兼程騎馬飛馳,為的正是及時趕往前線。哪怕路途辛苦,絕不肯落於人後喊一聲累。掐準時間一閉眼就能休息,一睜眼又踏在了趕路的行程上。

  女王的目光始終聚集在前方,外物不能擾亂她的判斷,長途跋涉帶人到達萊伊城。

  全然不像一個初次上戰場的深宮貴女。

  她果然還是去了。

  加繆涼涼斜睥凱撒一眼:「但凡您的腦子沒那麼脆弱,殿下也不至於如此辛苦。」

  「……加繆‧萊斯特。」凱撒不滿,警告地叫出他全名。

  「您的威嚴不管用了,陛下。我希望您能盡快適應不再是國王的生活。」加繆擺擺手,「這裡沒有什麼國王,我習慣後也將改口。而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她醒來,其他幫不上任何忙。」

  凱撒這回清楚感受到了敵意。

  藏在暗處的人指點道:「你既然已經脫離了痛苦,現在正清醒著,我想應該不難看出關鍵在何處。」

  那個,水晶棺裡頭的女人?

  隔遠了看不清面貌,凱撒走近。

  「?!」

  加繆下頷朝凱撒的方向抬了抬:「我原先同她說,其他所有人都會回到這裡,沒想到您來的如此……」

  他停下,那個形容詞還是沒說出口。

  明暗諷刺交雜。

  「也許是我不曾特意留心的過錯。」加繆轉身,直指文森特道,「所以,棋盤上的棋,現下只剩了你那傀儡還未出局。」

  「不過我想,他的結局會比我們任何一個都徹底。」

  艾斯本挑眉,抱臂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他們內鬥。

  文森特盤坐在暗中,眉目垂斂,並無言語。

  也許他在想別的事,也許他以為棋手為什麼要與一顆小小棋子計較……

  也許他儘管知道那個自己未必能有什麼完美收尾,卻也暗暗抱有一絲希望,期待能出現一個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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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5:31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十週目惡戰

  疫病之後,雙方大傷。蘭頓稍有恢復,西林受挫更甚,唯一一點好處便是補給供應勝於蘭頓,由後方供應,不必長途運輸。

  自凱撒死後,蘭頓的軍隊直逼王城進軍,差點繞過托伯城直接進駐,還好老司各脫帶人及時與安斯艾爾匯合,合力截斷了蘭頓的去路,暫時退回開局局面,重新鎮守萊伊。

  過了萊伊城,順河流繞過幾個彎,到中下游便是托伯,托伯往邊境走,離不遠是布加。

  駕臨萊伊後,這裡的一切由你接手,小到武器使用,大到戰術佈防,必須聽你的。

  「西林小山迭起,地形起伏多變,少平原,不利於陣勢大開,蘭頓人陣勢難以擺開。所以每個單位以盒作戰,輕騎兵挪移便利,所以作外陣,用以隨時協調攻擊防禦,保衛內部騰挪不易的重騎兵與步兵。內部負載傷員與裝備,舉戰旗,擴大陣型震懾敵部。」你點點紙上大致的陣型示意圖,「明日開始用這個陣型訓練吧。」

  「據報告情況來看,蘭頓軍隊近來發起的數起夜襲,多數為派出小隊騷擾後,引西林出城遠跑失去地勢優勢。所以從現在起,無論何時,倘若蘭頓有小隊來擾,不管他們辱罵得如何難聽,弓箭射程之內絕不出城迎戰。」

  真是可怕啊,每每夜半來擾,誰也不知道哪日死亡會突然在黑幕中降臨,軍營中沒有一個人能夠安心入眠。

  鬧的軍中人心惶惶、精神緊張,文森特想要的效果他已經達到了。

  假如萊伊守不住,王城早晚告危。

  退無可退,從萊伊起,必須前進,絕無後退。

  兩國主力膠著於托伯與萊伊,小騷動不斷,總體平靜無大事,然而此時其他城鎮的爭奪仍如火如荼。

  生死存亡的時刻到了。

  或許,當初首先派出萊斯特家私兵前往處理西林境內殘存的四千蘭頓精銳,是你最明智的決定,避免了他們從西林內部北上與蘭頓主力匯合,以致南北配合夾擊。

  當萊斯特再無可能被蘭頓教皇接納,你才敢放心使用。

  凱撒堅持做完了前半段最難熬的時光,至少最後控制住了疫病的蔓延。放在你手上的西林並非完全是個爛攤子,相反,絕處生機開始煥發,只等你善加利用。你為凱撒布下的所有政令做了收尾後,重新審視目前的局面。

  遠海船隻繞遠路改道即將回返西林,為了確保財貨不受蘭頓攻擊而破壞,他們不得不走整整比原本多出一倍的路程,時間上比往年晚了將近一個月,冬季過了一大半方堪堪到來。等他們回來,帶回的貨物可以為西林做一次大補給,天氣回暖前將停留故鄉,此時他們暫閒無事,需履行義務,可以聽憑王室驅馳。

  ……而深冬的蘭頓,你一直在等。

  別忘了文森特最終會發動這場戰事的理由,他不會因為你或凱撒的一次挑釁而狂躁,根節必定出在為他自己與蘭頓謀利,而手段狠辣與否這種次要條件,才與你們的表現有關。

  無非蘭頓內部不穩定,借此與西林的戰爭轉移國內視線罷了。蘭頓先前境內不穩定的因素,也因戰爭被消耗殆盡。在他的想法裡,文森特不僅要國內安定,他還需借此開拓疆域,鞏固地位以立威信。

  你掰著手指頭算日子,這個時候,蘭頓的鹽應該消耗的差不多了。

  既然遠海的商船集中回返,那便派專人迎接他們早日卸貨,畢竟西林即將封國,到時候一粒鹽也別想流入蘭頓。

  遠海巨船回援,萊斯特終於趕赴邊境,周圍小城鎮的壓力將會大大減小。

  漲過九周目的見識,你相信西林海盜的威猛戰力,至於萊斯特,世代尚武,血液天生裡流淌好鬥因子,以加繆‧萊斯特為典型,你也相當放心。

  放眼整片克帕大陸,眼前烽煙亂起,乃二國之爭,換種角度看它也可以很小,小到不過二城之爭。而這區區二城,背後守的正是西林與蘭頓、女王與教皇各自的尊嚴。試想如此,雙方沒一個不想折辱對方,卻因你的到來更加謹慎。

  補充火藥,重理武器,你每日白天親臨陣前督導訓練,晚上根據地形因地制宜研究制敵之策。

  「報——」

  你負手而立,拔起象徵軍隊行伍的小旗換了個地方插下,頭也不回地對身後人道:「說。」

  「有個從托伯城活著逃出來的農民,陛下!」哈里頓‧司各脫驚喜地繞過通報的人跨入屋內,「他帶給我們不少消息!」

  你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無波無瀾道:「怎麼,輕易就放他進了萊伊城?不怕是托伯城派來的細作?當初蘭頓佔領托伯城的時候可沒想留下一個活人,他怎麼活下來的?」

  「您不知道,陛下,他家底下有個隱蔽的地下室用作菜窖,菜窖牆壁上開過一條塌了的通道。據他講,那屋子早許多年前曾經立過一座城堡,貴族們總會挖一些密道供自己逃生,後來城堡沒了,僅留下了一個地下室和廢棄的石道。那個農民說蘭頓軍隊來的那日,他在菜窖裡翻找雜物才躲過一劫,每日靠窖中食物維生,剩下的時間都在挖石道中堵路的石塊,把路疏通後就逃到城外去了。托伯城在蘭頓西林之間幾經易主,他只好在野外流浪,山林消息閉塞,所以這個時候才投奔萊伊城。」

  「倒是編的挺像回事。」

  「不,陛下,我們確實找到了他所說的密道出口,驗證過說法的真實性才敢放他進萊伊。」

  聽到此處,你猛然轉身,目光如炬:「找到了?!上去過嗎?」

  「是的,我們派了一行人跟隨他到達了所說的洞口,一路行到菜窖,掀開菜窖的門一條縫,發現上方住著的都是蘭頓兵。」

  你低頭略一思量,點點頭,心中大致有了決斷。

  「陛下?」

  「嗯,讓他留下吧,其他的我稍遲再做定奪。」

  等哈里頓離開,你轉頭望了眼緊鎖的門,手不自覺撫上腰間火銃。

  「凱撒,你要的東西,我會替你守住。」

  彼方窺視的人靜默。

  凱撒‧卡文,每回都能得到她青眼的幸運兒,連艾斯本都沒有這樣好的運氣。

  憑什麼他總是分不到殿下哪怕一點眼神?

  劍尖差一點穿過靠在棺木旁假寐者的喉嚨,被突然抬起的手掌一舉攔下。凱撒的右手手心被刺了個對穿,卡住劍身的左手亦被割破。

  凌冽殺氣驚醒了閉眼的王。

  沒有鮮血流出,傷口處破碎成光點,而後恢復如初。

  因為他們早就死了一回。

  凱撒陰然抬眼,野獸一般齜牙,迅雷不及掩耳一腿掃向加繆下盤,腰間一摸一拔,槍聲過後,加繆腿上開了個大洞。

  洞口縮小,逐漸收縮成原狀。

  兩人拉開陣勢對峙,有意識地遠離了棺木。

  凱撒咧嘴一笑,偏身躲過一劍,轉身上步繞至後方對加繆後腦來了一槍。來這兒之後他忍這幾個傢伙太久了,正好病痛再與他無緣,三個人對他皆有敵意,既然萊斯特自己先動手,別怪他發洩一場。

  天曉得,或許是火銃對他來說太過重要,正如加繆的劍於他一樣,皆為執念,所以也一同進了這個空間。

  加繆一向警覺,察覺到身後動靜,一偏頭,凱撒未能得逞。他抬劍來劈疾如閃電,凱撒一驚,來不及躲閃,只好抬槍管來擋。

  假動作。

  加繆瞬間挽了個寒光瑟瑟的劍花化解下劈的勢頭,劍尖靈活下繞過扳機處,精準一挑,像小時候無數次陪王太子訓練時順道敷衍「指點」小王子們劍術一樣。

  ——凱撒的火銃被凌空挑飛。

  他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長劍直指喉嚨,相距不過毫髮。

  「廢物。」

  加繆扯了嘴角,冷冷嗤笑一聲,俐落甩過劍身合於劍鞘內。

  「對賣國者愚忠的蠢貨,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你不過是她一條搖尾巴的傻狗而已。」眨眼間,凱撒手中重新聚起火銃樣的光點,對準了加繆的眉心,「一條被亞瑟拋棄利用的傻狗。」

  「那你又是什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藏在別人面具下行走,冒名頂替篡位亂朝的懦夫!」

  祭司站在遠處,閒閒回身望一眼身後的小插曲,對一旁聚精會神觀看溯世書內影像的人道:「你不去阻止麼?」

  「死都死了,又不能魂飛魄散。幼稚者的爭鬥而已,翻不出風浪。」文森特專心致志地描摹過影像上女子的臉部輪廓,輕蔑嘆息,「只要他們還有最基本的眼力價,知道打打鬧鬧都離她遠些,我懶得管這些閒事。」

  「真可惜不能魂飛魄散啊,是吧,祭司閣下?反正對於您來說,難道不也希望無需自己動手,我們便能消失嗎?」

  艾斯本哼了聲,拉下黑紗帷帽,低聲嘲弄:「她運氣不好,惹上你這樣的男人。」

  文森特聳聳肩,完全不在乎艾斯本話語裡藏的刺。他攤手,略微後仰側頭偏向斜後方的祭司,像是在調侃:「抱歉,我更相信物以類聚……」

  話說一半吞去尾句,拉長了聲調暗示著什麼,脖頸仰起優美的線條。

  人以群分。

  他和她本來就會湊在一塊兒,哪怕勢同水火。

  「呵。」

  空間內的是非隨那些草包去吧,沒有任何觀看的價值,文森特好整以暇地撐起下巴倚在巨大書頁上。

  最有意思的在這兒,在他面前。文森特雙唇緊抿成一線。假如布蘭奇在這兒,他一定能看出近身侍奉的教皇陛下正處於極度緊張愉悅的狀態。

  他快活的很。

  看,她露出獠牙了。

  自從你在河水中下過巴豆粉末以後,托伯城只用從他們後方城市運來的水,城內戰備資源因為先前「清理」的太過乾淨,基本也靠後方補給續著。

  是個不錯的弱點,留待後用。

  西林兵疲,經歷主君陣前亡故,軍心本就動搖。好不容易穩住,操之過急一氣求成乃大忌。

  現在你們要做的,是先大挫蘭頓一回,消耗掉他們夜半前來騷擾的力氣,讓疲憊的西林士兵暫得休憩再繼續下一步部署。

  文森特想貓捉老鼠似的玩弄一番,讓西林人的精神與身體在真正戰爭來臨前崩潰而無力抵抗。

  你偏不能讓他得逞。

  又是雨天,飄絲細語沾濕鬢髮貼在兩鬢。你長髮高束,騎在馬上直視前方,閱覽你的軍隊。

  「望樓車,重炮,投石機……鐵盒陣,預備完畢——」傳令官代為嘶吼,傳達命令,「出發——」

  兵臨托伯城下。

  瞭望台上的守衛早就發現了行進的不速之客,層層通報上達鎮守城中的那位。

  「聽說凱撒‧卡文還在的時候,她給西林帶來的滑膛槍很厲害。」教皇陛下盤腿跪坐在几案後,聽來人匯報,抬頭忽然問起一個絲毫不相干的問題,「我先前再三叮囑一定要為每位士兵備下一包稻草,你們備了吧?」

  「是的陛下。」

  「哦,那麼拭目以待。」他站起身,悠悠出了城主府邸,向城樓走去。

  布蘭奇緊張地站起,隨他身後一路緊跟:「您要去哪兒,陛下!」

  文森特擺擺手:「西林女王來了,值得我親自去見一回。」

  「……殿下來了?」布蘭奇喃喃道,他下一秒反應過來瞬時摀住嘴,暗恨自己淨說不該說的話。

  還好前面走著的陛下沒有聽見。

  布蘭奇心中暗暗祈禱,但願吧。

  城樓上擠滿弓手,但凡西林人敢進入射程範圍內定要變成篩子。而躲在蘭頓弓箭手射程之外,也意味著西林的大炮轟不到外圍城牆,對威懾近於無。

  總要有一方首先打破平衡,由你來做好了。

  在大炮的射程之外,誰說你要用大炮?

  「投石機準備。」

  毒藥混合而成的彈藥粉末被包裹在脆弱的外衣內,造型輕巧,除了落地破裂能傷人,一旦有風肆意吹散,近處的人聞見會要了性命。

  披風被寒風吹鼓起褶皺,你抱臂而立,涼雨打在鎧甲上絲毫不察,秀指撥弄下頷繞唇線而過,饒有興趣地盯住彼方。

  誰不嘆一聲手段狠毒。

  專門的操縱工坐在投石機內,幾人一齊配合,數枚彈藥在蘭頓城樓上開了花,濺起一片煙霧,逐漸軟倒一片。

  「前進——」

  軍隊向前平穩推進,馬蹄與腳步同調踏於泥土,大地震動。

  「咚、咚、咚、咚……」

  鐵盒一般的陣隊如同一個整體碾壓行進,以推平整個城樓的氣勢壓下。

  布蘭奇見情況不對,慌忙上前攔去文森特去路:「陛下!」

  文森特皺眉,凝視頭頂不遠處的騷亂,費利正在臨時指揮第二批人就位。

  「讓人往空中潑水。」

  大盆清水潑向空中,以防毒灰再起。

  「不用攔著我布蘭奇,天上還在下小雨,那些毒塵很快就會沉降。」他執意前行,堅決拒絕布蘭奇的勸說,「我的士兵還沒有退縮,如果他們看見我懼陣於前,會怎麼想?」

  托伯城城樓上第二批弓箭手就位。

  西林的鐵盒陣列成一個個小單元,緩慢向前移動。

  你站在望樓車上俯瞰全局,由軍士推動護衛在最中央。

  「文森特‧休伯特,終於見面了。」

  西林與蘭頓兩方暴露在外部的動作皆停下,內部或許還在整軍,但主場留給了登上雲車的你,和從石樓內拐出的他。

  蘭頓弓手已箭在弦上,紛紛拉至滿月狀,整齊地朝向西林;他們的大炮業已架好,隨時可以發射。

  士兵為他讓出道路,文森特依舊一副博愛世人的良善模樣站在石欄後,表面平和親人,實際高高在上,來往在他眼中皆為螻蟻。

  漠視眾生,萬物不配入他眼中。

  「伊薇爾,你看起來想生吞了我。」他大笑,「難得久別重逢,這樣可不好。小公主才嫁人不到一年,倒學會了反咬自己的母國。」

  當所有人的面挑撥離間。

  「是嗎,母國?難道不是一塊憑你心意下棋的棋盤?」你屈起手指,有節奏地以指節輕扣望樓車的木圍欄,慢條斯理地回道,「我在蘭頓哪裡是什麼公主,只不過是你一件可以利用了就丟的貢品。那位將我親手呈給西林的人一定還偷著樂,這回可好,連反抗都不用考慮。」

  「還好啊,我的命運在遇見了凱撒之後開始轉變。」

  「有時候命運這種愛捉弄人的東西,兜兜轉轉就是那麼有趣。」你話鋒一轉,深埋的舊事重提,鎧甲下不掩嫣然嬌嬈,「我認出了他是誰,可他不記得我了……文森特,其中有你一份傑作吧?你那樣記仇的一個人,那年他臨走前用槍口嚇唬你差點因此丟了性命,你卻一點髒污都沒有沾上,得意嗎。」

  「真噁心。」

  布蘭奇暗道不好,陛下臉色變了。

  「可是就算不記得,凱撒與我仍能走到一塊去。他把西林留給了我,我拼盡性命也會守住,容不得你玷污。」

  文森特打斷了你,他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守住?玷污?西林必敗伊薇爾,別把自己擺在崇高的位置上說那麼冠冕堂皇的話,你就是想找個勉強能匹敵蘭頓的工具復仇而已。我沒記錯的話,三年前政務廳內西林戰敗賠款和約的商議沒少你的參與。」

  「不,你錯了文森特,應該是蘭頓必敗。我現在站在西林的立場上,今非昔比。」你冷笑道,親手從身後取弓,抹指搭箭,「可就算你們敗了又怎樣呢?」

  殿下到底在想什麼,憑她的臂力絕不可能射入城樓內,布蘭奇有些煩躁,他想上前拉開陛下,又害怕被訓斥沒有必要。

  距離太遠,轉化後的陣法不夠穩定,你沒有必要眾目睽睽之下施放大型魔法召集暗元素,既為自己在關鍵時刻惹來爭議,如若轉化不夠成功,又有可能遭受神譴危及性命。

  借助無生命的媒介再好不過。

  長箭鬆脫,攜雷霆萬鈞之勢猝然飛離。

  「——就算蘭頓慘敗,就算你死無葬身之地,也換不回我的凱撒!」

  箭頭擦過臉頰,破了一道淺口,鮮血流下。

  文森特驚險避過,一縷青絲飄落於地。幸虧他及時反應往一旁偏了偏,否則這支箭直接射穿了他的腦袋。

  「……他說過,等戰事結束,帶我去布加城看花。」你笑著笑著忽然流下淚來,聽聞凱撒死訊時不曾哭泣,現在卻貿貿然濕了眼眶。

  你瞠目欲裂,再搭一箭,拚勁氣力嘶吼質問:「難道你的死能讓他回來嗎?!」

  有了上次的教訓,布蘭奇連忙拉退文森特,士兵前擋,隨時準備削下你的攻擊。

  「……」文森特臉頰肌肉不自覺抽搐,一向慣於做表面功夫的人失了進退,碧瞳內暴虐的風雲氤氳。你哪怕隔了數百米被這樣可怕的目光蟄在身上,仍感覺背後惻惻作冷。

  所以呢,她就是這樣想的?

  是了,都是演戲的好手,誰也不該把以往的逢場作戲當真。知道彼此都不是什麼純良之輩,也非第一回交手,臉皮早撕破的不成樣子,他還在猶豫什麼?

  開場的廢話太多了,沒有必要。

  教皇陛下仰頭閉眼,收回對他來說的失態之舉,拂袖轉身離去。

  經過時,他向身旁的費利吩咐:「開戰。」

  「是,陛下。」費利領命,眼見西林的軍隊再度逼近,已經進入射程,抬手下令,「開炮——」

  空間內,艾斯本不免幸災樂禍:「喲,那個『你』好像心情不大好。」

  被點名的人紋絲未動,拒絕搭理。

  炮彈襲來,以一塊塊小鐵盒為單元的西林軍隊相互之間立刻分散行進,留出剩餘空間,大大減小傷害面。

  飛旋的炮彈捲起一片碎草,有一部分陣型的外圈被擦傷,但整體基本無事。

  西林士兵揚手歡呼,不屑地對對面吐口水,甚至還有轉身拍屁股嘲諷的傢伙。

  本該高興的時候,你敏銳地發現不對:「?!」那個樣式……是西境造出的鏈式炮彈!

  蘭頓軍備模仿的速度倒是挺快。

  同時,西林的大炮對轟托伯城城牆,鐵彈連續不斷地砸在堅硬城牆上,城牆紋絲不動,掉了幾層灰而已。

  城樓上的軍士哈哈大笑,輪到他們來嘲弄你們的無用功了。西林人造的城牆最後成了西林人的絆腳石、蘭頓軍隊的護盾,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老東西果然耐用,你一時不知要為西林的城建鼓掌還是嘔出一口老血。

  費利眯眼,對方軍隊離得更近了,按照陛下的第二步計畫……

  「弓箭手,綁稻草。」

  他掃過被弩箭步兵包裹在鐵盒內的滑膛手,這個陣型和陛下起初預料的有一定出入,好在整體並不妨礙計畫的實施。

  而且,似乎會更加有利。

  「點火。」

  數十箭簇整齊劃一割破半空劃出風聲,第三批弓箭手也就位完畢,又一批箭雨淋下。

  火矢刺向鐵盒陣陣心,士兵紛紛舉起圓鐵盾格擋劍雨,偶爾一兩根射入鐵甲連接處的縫隙,扎進皮肉,箭頭上的倒刺深深埋入,動作間緊勾傷者血肉,哀號震天。

  能捉住鎧甲構造缺漏傷人的基本為經驗豐富的老兵,只是他們今日接到的命令裡,主要意圖並非多射殺幾個西林軍。

  而是……

  火矢被行進中軍隊的盾牌彈飛,點燃了後方滑膛手背上的火藥袋。霎時,緊密的鐵盒陣從內部炸開,爆炸的熱浪將人拋向天空,落下來的殘肢斷臂全數砸成肉醬。

  血肉橫飛。

  你眼睜睜看著西林軍隊的整齊行陣被徹底炸亂,軍士四下逃竄。亡屍散在地上的火藥袋漏出粉末,又被新一輪火矢點燃,連馬帶人一起,炸飛策馬奔逃的西林騎兵。

  該說比起文森特,你還是嫩了一些麼?

  你咬牙,身下望樓車已被撤至安全的中後方,西林萊伊城駐守的主力經此一役,死傷定然過半。

  火海屍堆,死馬亂肢,哭嚎慘叫,眼前的景象與人間煉獄有何區別?!你氣得雙腿打顫,一時氣息混亂差點喘不上來,勉強扶住欄杆平穩呼吸。

  「重整線型陣形!滑膛手退出戰場後方集合,綁牢火藥袋,全數遞交投石機處!」

  成堆布袋被火焰點燃,遠遠拋擲入托伯城內。

  「轟——」

  爆裂混合慘叫從托伯城傳來,你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氣終於鬆下。

  火光在托伯城樓後燒起,你舉起望遠鏡,黑灰與紅光間隱約看清被掀飛的石磚瓦礫。

  費利咆哮道:「開城門!」

  城門落地,蘭頓人從裡頭瘋狂湧出,雙方見面,滿頭滿臉全是血,身上到處掛綵,沒一塊好肉。

  巨斧、柴刀、長槍、劍,各色武器糾纏一塊,通通殺紅了眼,哪裡顧得上什麼招式劍術。

  「攻他們的馬!老鬼,用斧頭劈他馬頭!」

  「凍死佬,來呀!看我不砍了你可憐的小豬尾巴!」

  「這些西林的水鬼,流出的血都帶一股子難聞的魚腥味,我呸!」

  蘭頓與西林的士兵陷入近身糾纏,射程縮短,近距離發揮效用的單門炮被偷偷架上推向前方。

  「轟——」

  前奔的蘭頓士兵胸口開了一連串血花,露出空蕩蕩的大洞。有個人只來得及低頭看了自己胸前一眼,雙腿一跪,一命嗚呼。

  那人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只有一個字——「手」。

  他視線穿過空了一塊的胸口,看見身後躺著一隻斷手。

  硬碰硬的時刻沒了先前那麼多花裡胡哨的東西,雙方打得正酣,你緊張地嚥下唾沫,舉起望遠鏡再看。有個士兵在向費利匯報,費利俯身傾聽,忽然抬手掄了那個年輕孩子一個腦刮,年輕人頭被打得偏向一旁,瑟瑟縮成一團,不敢說話更不敢動彈。

  啊……

  你摩挲下巴,雙眉沉下,神情漸漸緩和,抿唇陰森淺笑,一直吊著的心終於放下。

  得手了。

  不枉你先前為他們轉移視線拖延時間做了那麼多工作。

  沒錯,真正的戰場不止一處,除了部署在托伯城前直面蘭頓軍隊的大部隊,還有另一支小隊。他們順著先前投奔萊伊城的那個農民所說的古代密道,摸進了托伯城內部。

  據哈里頓所述,由於密道時代久遠,環境不穩定,極易坍塌,容不得太多人同時進入,所以只帶了不到二十人隨他偷潛敵人後方。那個農民,一個因戰爭喪父喪母喪妻喪子,因為意外獨自苟活的中年人,莫姆‧肖恩,親自領著小隊重回熟悉的城市,為西林士兵指路。

  他們躲在菜窖裡,待到城內駐守的士兵出城迎擊,繞街走巷,一氣燒了糧草與兵器庫。熊熊火焰從城市後方燒起,前方的蘭頓人毫無察覺,直到身後天空冒起滾滾黑煙,補救已來不及。

  哈里頓他們忙於在敵營縱火之時,莫姆‧肖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他完全變樣的小破屋。

  他呼出一口氣,站在原地張望,試圖復原記憶裡的家。原來那個稻草垛上睡著他的一家人,這個小火堆前總圍著等著開飯的孩子,他勤勞溫柔的妻子會坐在火堆旁熬豆子湯,老頭和老太太坐在小木凳上照顧拴在一旁的牛馬,時不時給它餵點草料或者換水。全家就等他從外頭回來,脫下沾滿泥點的靴子,兒子女兒會笑著喊著撲到他的懷裡叫爸爸……

  這個亂世,他不過是個小人物而已。

  可再小的人物,到底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現在還活著,無非想向蘭頓報仇,親手討回一筆血債。

  哈里頓帶人匆匆回來,他驚惶地朝莫姆‧肖恩叫道:「蘭頓人又跑回來救火了,過不了多久肯定能找到這裡!快點,把那暗門搬開,我們趕緊走!」

  莫姆‧肖恩搖搖頭,他閒散的靠在破牆上,換上了剛剛從雜物裡翻出的舊長靴,上面泥點與深紅血點混合,不知道是誰的血。

  「你們走吧,我留在這兒。我的家就在這,不走了。」莫姆‧肖恩笑了笑,坐下來,臉上蒼老的皺紋忽然煥發了活力,「這條道用了一回就得毀了,不然等會蘭頓人遲早追上你們。我必須得留下,總要有人望風殿後吧,老爺。」

  哈里頓深深望了他一眼,一瞬間生死抉擇已明了。

  「快走吧,老爺,等你們走了我就下去把密道的洞堵上。」

  小隊離開,莫姆‧肖恩搬來家中所有能夠用上的雜物堵在菜窖洞口處,然後慢慢悠悠爬出去。他拎了一把被折斷的鋤頭,從沉灰裡扒出一把切菜的彎刀。

  好了,武器齊全。

  他等在這裡,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莫姆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臟在「砰、砰、砰、砰」地跳。雜亂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小破屋的門被撞開。

  凍死佬衝了進來,他們遠沒有料到這裡還等了一個西林人。

  莫姆嘶吼了一聲,操起刀和鋤頭砍了上去。

  不一會兒,打鬥聲止,幾個蘭頓人拖了一個傷兵出來。小雨停了,冬日的太陽穿過烏雲灑下,擦過烽煙,乾乾淨淨地照在泥地上。

  爛門框上殘破的木門吱嘎響,隨風將要轉回原位,被什麼東西擋住彈了回去。

  三具屍體躺在地上,陽光照亮了他們的半張臉,另外半張藏在屋簷打下的陰影裡,其中兩個是蘭頓人。

  剩下那個,是莫姆‧肖恩。

  一道致命的刀傷貫穿了他的胸口,然而他死前的神情並不痛苦,也許是因為看見了家人。

  「回城!」費利接到了最新的命令,急忙頒布,「回城救火!」

  他能聯想到那位此時的震怒。

  蘭頓人急於回護,退兵而回,西林慘勝。回城清點兵力,果然少了將近一半。

  全數萊伊城的守兵站在城樓底下聽你訓話,你騎馬巡於陣前,揚聲問:「我們就剩這麼點人了,還打嗎?!」

  整齊的回覆響於你耳邊,振聾發聵:「——打!」

  「是麼,還有膽量打嗎?!還有力氣為你們的兄弟報仇嗎?!」

  「——有!」

  「好!記住了,你們守在這座城,守住了,這片土地會記下你們的名字,記住你們每一個人為它流過的血!你們的功績將會載入西林史冊,傳給千千萬萬子孫後代讓他們從此銘記!守不住,你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的命運便拱手交到了蘭頓人手上……也許,再沒有什麼西林。」你雙手舉劍,朝天立令,「我,伊薇爾‧萊諾,向神明立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我將與你們共進退、同存亡!膽敢有逃竄者,即視為叛逆……」

  「——逆者,皆殺!」

  「Yes, Your Majesty!」

  「Yes, Your Majesty!」

  「——Yes, Your Majesty!」

  山呼陣陣,血管內暗藏的某種因子讓你的鮮血為之燃燒、沸騰。

  是的,戰意與權力是最能滿足你欲望的補藥,沒有比它們更加激動人心的東西了。無外乎文森特會耗盡心力,等權力有朝一日落在你手上,你也會為之痴狂。

  站在巔峰睥睨下方的感覺,比潘多拉之果還能令人上癮。

  一旦沾上,只會渴望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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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5:53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十週目終局

  慘勝之後,萊伊城的西林主力軍終於睡了個好覺,數日夜不能寐的陰影從頭頂過去。蘭頓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哪裡有精力再來騷擾,留給你更多思考決策的時間。

  經歷上次一役,托伯城城牆成了你急需攻破的一道難題。

  擒賊先擒王,只要拿下托伯,其他僵持的城市便能夠解脫。

  兩個辦法,要麼圍城,逼他彈盡糧絕出城投降,要麼轟破城牆一舉殺進去。

  單單圍城打消耗戰,需要切斷蘭頓後方的補給來源,想來至少兩個月以上,多至七八個月,才有可能將裡頭的人逼到連樹皮也扒光,食無可食。

  你等不了那麼久,因為西林的經濟不允許。

  所以,擺在你面前的難題主要為第二個,該如何在短時間,用有限的炮彈內推倒堅不可摧的城牆?

  「……」你摀住額頭,躺在軟塌上翻了個身。

  因為安娜‧沃倫受命留守王城,隨時監測異動與你匯報,所以剩下唯一能夠得到你的信任,允許近身的侍女只有薩拉。

  你召來薩拉替你按摩頭部,繼續痛苦思考該如何利用本就不多的載重儲備足夠炮彈,以數量優勢來摧毀城樓這件事。

  睜著死魚眼仰望天頂,你很絕望。

  從上回攻打的情況來看,那座建築只要地基不倒,上方完全無懼炮彈,堅固異常。

  問曰:如何在有限時間有限彈藥內搞倒一座架滿了火力的牆?

  答:不知。

  心機謀略在摸爬滾打中逐漸培養,可你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需要這種知識,勝利已在眼前,難道要廢在這一步?

  為什麼要讓女王陛下思考這種工匠的活計?!

  ……

  嗯?

  等等。

  工匠?

  你撥開薩拉的手猛然坐起,抓住腦中一閃而逝的靈感。

  薩拉嚇了一跳:「陛下?」

  你從軟塌上下來,背手往會客室走,頭也不回:「薩拉,傳話哈里頓‧司各脫,讓他清點萊伊城住戶中的木匠與石匠,帶他們來城主府邸!」

  薩拉皺眉,她歪頭望向你的背影,不太明白什麼意思。但是呢,陛下說了,她照做便是,想那麼多費腦子。

  傍晚時分,萊伊城的工匠們幾乎都到齊了。你負手巡視過全場,擇了其中年紀最大的一位,見頭髮已經花白,想來應該經歷過不少事。並非每一位工匠都能有幸參與城牆的建造,也許一生中也碰不到幾回,畢竟一旦建成就能用上數十上百年。活得越長,工齡越長,哪怕沒有見識過,說不定也聽說得更多。

  你誠懇發問:「老先生,您參與過城牆的建造麼?」

  老頭點點頭,鄭重其事地回道:「當然,我的父親當年做過萊伊城牆的修復,我跟在後面打下手。」

  「所以,您對這一類建築瞭解多少?」

  「老本行了,陛下。」

  工匠們坐在你吩咐人提前備好的座位上,看你來回踱步,偶爾出聲發問。

  「萊伊城的城牆能夠被尋常炮彈轟破嗎?」

  「哦,陛下,我想不能。萊伊和托伯都是一個時期建起來的,由我曾曾祖父那一輩人主持修建,說來也過去了近百年。我研習過他們留下的一些記錄,建造的時候上面下了死命令,要絕對堅固,所以這兩座城城牆厚度相當可觀,用鐵彈轟是絕對不行的。」

  你臉色一時難看起來:「……」

  「沒有任何可以讓它破碎的辦法嗎,老先生?」你環視屋內其他的工匠,廣泛發問,「怎樣推倒托伯城的城牆,這個難題現在擺在我們面前。一旦托伯城失去了堅實的屏護,這場戰鬥就勝利了一半,西林勝利指日可待。」

  有個頭髮灰白的木匠站了起來:「陛下,您別為難葛木思了,他是個大半輩子都用來琢磨石頭的石匠。打好了地基,城裡的大活誰不請他來幫忙,不過……地基下的活可就不歸他管了。像城牆這種大傢伙,它底下都歸我們管。」

  「請教您的名諱,先生?」

  「您叫我康拉德就行了,我出生就被丟在木匠家門口,從小給他們家當學徒,沒姓!」木匠康拉德揮舞了一下粗壯的手臂,興奮道,「陛下,這可就是我的場子了。您或許不知道,平日瞧見的城牆外觀上那石頭堅固的很,它們底下只用泥土做支撐,比起石頭可鬆軟多了,我也參與過萊伊城的修復,咱們城底下是空的!嘿,全靠數不清的木頭撐著!」

  你沉吟了一會,點點頭,朝室內的人感激地半垂首:「西林如若勝利,必得感謝各位。」

  轉身出了會客室,召來格雷厄姆,令他召集工兵,準備築建工事。

  「托伯城西側臨近河流,雖有樹林掩護,但是須得將水放乾才有可能挖進隧道,這條路太冒險了,我擔心會立刻被發現。」你琢磨了一會道,「這樣,莫姆‧肖恩提供給我們的道路已經不能用了,但是說明這條道路底下有極大可能易於挖掘。當初哈里頓離開後,那個出口已被堵死。我希望你們能夠在附近不遠處擇定一個地點,挖掘地下隧道。」

  「您的意思是直接挖到城牆底下去嗎?」格雷厄姆聳聳肩,「萬一挖空了,它可就直接塌了。」

  「先用木頭撐住,等要用的時候,派人往底下放一把火不就是了。」

  格雷厄姆捋捋小鬍子,滑稽地向你一躬身,戴上沾滿塵土風帽離開:「好吧,隨便您怎麼決定,我可就只照您說的做。」

  不願擔責任的老滑頭,你翻了個白眼。

  「去吧。」

  無戰事的時間裡,萊伊城守軍開始了白日休憩,晚上挖地道的輪班工程隊生活。

  為了確保勝利,你做了兩手準備。破除防護屏障是一方面,更要在決戰之前,逼得他士氣低落,戰士無力可戰,一心求降。

  趁著你上回派人入城內燒燬了蘭頓的武器庫和相當大一部分糧草,現在補給充足尚需時間,切斷他的後方來源與城郊附近耕種土地的收穫,等其他局部城市戰事結束,前往支援萊伊,人手充足後便可逐漸轉為圍城斷糧,隨時準備破他城牆!

  最後決戰之前,你必須解決完所有雜魚,徹底把托伯城變成一座孤島。這是困住文森特最好的機會,一步都不能出錯,讓他插翅難逃。

  為了等待時機以至足夠成熟,你和凱撒犧牲了太多。現在,該收網了。

  一道道手令雪花似的飛了出去。

  命令遠海巨船襲擊蘭頓西海岸,牽制西林北部海域。蘭頓入侵者被迫匆忙回援,兩城兵力騰出手來奔赴鄰城共同抗敵。

  通知柯達爾古堡附近領地的新主人,病癒不久的奧爾德里奇‧雷克斯,利用地理隱蔽的優勢借道森林進攻漢米敦小鎮,藉以進駐布加,為布加城附近的西林軍隊爭取時間。

  封鎖西林海關,尤其嚴禁與蘭頓之間的鹽滷運輸,其他奢侈品更不必說。食物無法保存導致物價哄抬,平民生活失去保障,蘭頓南境好不容易壓下的叛亂以另一撥人為首領打著「為生存而戰」的名號死灰復燃,從蘭頓境內運輸補給的線在極南之地遭受了攔截。

  蘭頓西境剩餘的軍隊受命連續騷擾馬迪爾堡以東城市,搶完即跑。

  買通阿塔納生活在西林的長居者通知阿塔納各酋長,蘭頓東南方守備空虛,可供劫掠。

  你打了個哈欠,從辦公桌上爬了起來,身體上的疲憊無法消除,腦子卻欣悅異常。

  文森特啊文森特,貪慾太廣,就別怪牆倒眾人推。倘若凱撒不死,你尚不至於出此狠手,至少憐惜民生艱難,不忍生靈塗炭。

  可他沒了,那麼,你不會再有任何顧忌。

  你要在蘭頓之內四處點火,燒得蘭頓軍隊必須滾回老家,燒得他們想回不能回軍心渙散,燒得向來自以為世界盡在他掌握的文森特皇冠落地!

  現在的你即是一把利劍。

  見血封喉,誰碰,誰死。

  托伯城今日小雨,連續兩個星期沒有太陽了,城內的食物生黴,大批武器生鏽。士兵佔領西林城鎮數月來,已有許多人出現了水土不服的惡症。

  「陛下,」布蘭奇走向站在窗邊遠眺的人,為他加上斗篷,「西林綿雨陰寒,不可小覷。」

  文森特側身,低下頭方便布蘭奇為他繫上頸帶。昏暗的天光從雨簾外透出,灰濛蒙的帶了點橘色,雖是白日,僅能勉強看清人的輪廓,罩上一圈灰敗慘淡的暖光。

  氣氛壓抑地兩人都沒有過多交談的欲望。

  「謝謝,布蘭奇。」文森特低低呢喃,傾身,頭輕輕擱在他最信任最親密的騎士長肩上,僅靠了一塊小角落。

  布蘭奇感到陛下肯分擔給他的力度還不如一片羽毛。

  但布蘭奇清楚,對於一生驕傲的文森特‧休伯特來說,這已經是他真正願意示弱的極限了。

  他親眼看著這位陛下一路從繼承人爬到當今的位置,有些沉重的話已不必以言語來述。

  「光明會護佑蘭頓,陛下,也會護佑您。」

  文森特閉了閉眼,眼睫撲朔,落下的陰影落寞。

  他生平第二回感到了對局面控制的無力,上一回是在佛薩肯生死一線的懸崖。

  文森特一度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變得愚蠢而無可救藥。

  算錯了哪步?

  他不知道。

  後方陣地的補給被徹底截死。伊薇爾築起橋頭堡,四處安排工事,切斷交通線,將蘭頓佔領的一座座城市之間的聯繫相互割裂。

  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將附近可以收穫的食物與活著的牲畜統統趕進城內作為糧食儲備,還得提防黴變,以堅固的城牆為依憑儘可能拖延時間。

  ……放棄托伯?

  假如真的能放棄,他早就將這一城捨去,勝敗常事,怎麼可能沒魄力捨不得這一城?

  四方早被西林軍隊不知不覺堵死了退路,文森特已無路可退。

  上回試探性的突圍行動差點耗去最後一點士氣。

  他想不通,自己面臨的敵人、現在被尊為女王的伊薇爾‧萊諾,才分別不到一年,比他印象裡認識的那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要成熟太多。

  她像伊薇爾,可又萬分陌生。

  與他同台對弈的分明是一個手腕老道、心狠如石的佈局者。即便面孔年輕,遠遠一望,舉手抬足間業已窺見歲月在肌膚下暗流。

  一個自小生長在深宮之內的貴女,突然熟悉征戰之事;凱撒意外亡故,她接手西林的事務卻異常熟練,儼然一位飽經鍛鍊的領主;西境地域險峻、家族盤根錯節關係複雜,她怎可能在短時間內處理平衡,兼以摸清各地所產武器鑄造所需的原料?

  太多謎團籠在他眼前,無頭無尾的線索龐雜交錯,纏成一個不可能解開的結。

  或許是能解開的。

  但是答案太過荒謬,文森特沒有勇氣往下推得。否則,會推翻他生來的一切認知,連同他自己的存在一齊否定。

  ……真的是自己在與伊薇爾交手?

  還是某個人躲在黑暗中探透了自己的心理,利用各種因素作勢,因勢利導,來操縱他的行為?

  他好像窺破了什麼不可說的秘密。

  冷汗浸透文森特後背,他的臉刷地失了血色。那個可怕的猜測不顧阻止在腦中越發成熟。

  有一個近乎神明的存在,站在他身後、站在更高處,借他的手與眼,俯瞰棋盤,操縱捭闔,肆意玩弄這個世界。

  文森特抬首,扶著窗框朝天問道:「……是……你嗎?」

  回應他的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順風飄入屋中的雨絲沾濕了文森特的鬢角,絲絲縷縷的墨髮胡亂貼在鬢邊。眼角像極了海倫娜的妖異暈紅越發深了顏色,他碧瞳眥裂,流下一行血淚,厲聲質問虛空中此時俯瞰人間的操縱者。

  「為什麼?!」

  他知道,那個人一定聽得見。

  溯世書外,長著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的男人嗤笑。

  「不過一介傀儡玩物,也敢問命。」

  乖乖按照準備好的劇本走下去不就是了,棋盤上的棋子也有問命的資格?

  艾斯本撇嘴,摸了摸一側手臂,撫平差點暴起的一層雞皮疙瘩。他眯起一隻眼虛虛瞟向正在細心查探他妹妹情況的凱撒‧卡文,暗自感慨,比起操控人心的理智者來說,玩弄人命的瘋子反倒更加安全。

  至少後者還能分辨他什麼時候正常,什麼時候瘋癲。

  瞥向獨自一人仰望星辰的加繆,艾斯本覺得自己第二進這鬼地方確實不冤。

  王城以南以及西林北部堅守城市的民眾自主北上,與淪陷城市中倖存的逃難者自主聚集,從四面八方趕來,為處在拉鋸戰中的城市提供食物與新的戰力。西境鑄造的第二批武器在部分遠海船隻的幫忙下抵達各城。

  意圖守望支援的蘭頓軍隊失去聯繫,被迫圈地為牢,各自為戰,為性命做最後的負隅頑抗。市民、農民組織起護衛隊,操起所有能傷人的武器,斧頭、鐮刀、長矛、菜刀、長槍……以鮮血祭奠亡土之仇。蘭頓陸軍霸主之名也非虛傳,單兵作戰素質與服從程度遠勝崇尚自由的西林,更何況不曾經受訓練的平民。

  然而蘭頓終究人數有限,他們不僅疲於看不見希望的戰鬥,睡夢裡還要防備是否有西林人從哪個不知名的角落裡撲上來,要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一日又一日,重複地拚殺搏鬥,沒有足夠的食物,刀劍用至捲刃,破敗的住屋,陰冷潮濕的環境,漸漸凋零的戰友……

  被囚困於西林,不得回返,不得前進。

  躺在集體帳篷裡的年輕蘭頓士兵睡不著,睜著空洞洞的眼望向帳篷頂部,輕聲問他的上級:「長官,我們可以活到回家不?剛來這破爛泥水坑的時候接過一次家信。信上說,我媽媽的病治不好……後來西林人把咱們交通線斷了,一封信也來不了,我還想活著回去看看她。」

  今年剛十七歲的埃拉還抱著年輕人獨有的希望,執著地問著明明知道答案的話。

  他口中的長官蹲在帳篷口抽菸,一隻鞋踩在帳篷外的水坑裡。

  眉目堅毅的中年男人抬頭望望灰天,吐了口煙圈:「小孩,再睡會。睡著了好做夢,夢裡今晚咱們就到家了。」

  一場小小的雪鋪了滿地淺薄的白,混合雨水,連半天不到便化了個乾淨。男人從鼻子裡噴出一團煙,把他整個人罩在霧中,好做一小會夢。

  嘖,西林這破雪,太小氣,和那群水鬼一樣嬌嬌弱弱的,比不得蘭頓大。

  蘭頓冬天的雪大起來能把靴子給埋了,那才好玩。

  「回家啊,等拿了工錢我要給家裡的幾個壞小子們買漂亮的花燈,帶他們上萬燈節玩兒,怎麼說也不能被隔壁邁爾斯家比下去……」

  「……埃拉,睡吧,夢裡就到家啦。」

  決戰那日終究到來。

  你們沒有掩蓋自己的行蹤,大大方方擺陣托伯城下,但圍不打。

  城內已人人自危。

  陛下沒有佈置任何戰鬥,他甚至特地下了死命令,絕對不允許開戰,不允許再有一個人擅自出城犧牲。托蘭焦躁不安地在城主房間外來回走動,不清楚裡面到底發生什麼,外面又將要發生什麼。

  「布蘭奇。」

  長跪於地的騎士長以沉默拒絕了他向來一力服從的陛下。

  文森特無奈嘆息,轉身走回布蘭奇身前。布蘭奇垂頭無語,盯住自己的腳尖,弓起的膝蓋與脊背回答了所有態度。

  忽然,那枚象徵著教皇身份的紅寶石戒面的戒指「噹」地落地,布蘭奇瞳孔收縮,晃了一晃。

  接著,透過垂下的髮絲,他瞧見法冠被它的主人脫下,擱在一旁小几上。

  象徵身份的華麗金色外披颯然飄落。

  布蘭奇不可置信地抬頭,他全身都在發抖。眼前站著的人褪去了一切能夠象徵教皇身份的物件,同年少時一樣溫柔。

  文森特淺笑微顰,攤手道:「現在可以聽進我的話了?」

  難得有了年輕人的肆意。

  「陛下……請您不要……」

  不要什麼,不要任性?這個詞適用於文森特‧休伯特?布蘭奇說不出口。

  「布蘭奇,你還記得嗎,我帶夏佐前去見愛德文‧萊諾的那晚,你與我說,『大人,我只忠於君主,無論是哪位君主,我都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服務於他』。」(72章八週目陰謀)

  「是的,陛下。」

  「真抱歉布蘭奇,現在新的君主即將出現,你該另擇良木。」文森特俯身拍拍布蘭奇的肩膀,像在安慰一個孩子,「我本想一展宏圖野心,卻沒想到資質愚鈍、貪多反失,最後落得一個國家分裂的下場。」

  「這是我贖不清的罪過。」

  「別鬧彆扭,布蘭奇。時間不剩下多少了,得安排好你們的去處我才能安心。至少最後一次交談得毫無遺憾地結束,對吧?」文森特跪坐在地,頓了頓,繼而輕聲道,「我並非沒有想過反抗,只是已經沒有必要造成更大的傷亡。戰士們都想回家,伊薇爾畢竟生自蘭頓,只要我死了,單獨他們的存在不會與她產生利益衝突,俘虜能得到善待。」

  「陛下,您難道將希望寄於西林女王?!」

  文森特撣了撣身上落下的一縷髮,輕飄飄道:「我和她是一樣的人,只會做對自己來說利益最大化的事。等我消失,蘭頓遲早是她的囊中物,何必多起殺戮。」

  「……」

  「位置與責任並行,『高貴者尊位難保』。我得去履行當年在神明前發下的誓言,將一生獻於我所忠的事業。」文森特扶起布蘭奇,溫言道,「你要到她身邊去,同你當年說的一樣,像效忠每一位君主那樣效忠她。伊薇爾一定會珍惜你的忠誠,我知道的……至於托蘭,由於我的拖累,他可能不太適合再混跡皇宮,還請你往後多加照顧。」(65章八週目成年禮)

  「……」

  「等會請拿著我的手敕,前去城樓通知費利,讓他久等了。托伯城願意投降,城門大開,夾道列兵,以迎西林女王入城。」

  騎士長喘息幾聲,答了句不成調的「是」,尾音顫顫。

  「最後一道命令,布蘭奇。」

  文森特忽然斂了神色,不容侵犯的威嚴重現。

  無需權杖加身,布衣散髮也君王。

  布蘭奇精神一震,併腿立正高聲道:「是!陛下!」

  「萬分感激你的陪伴,布蘭奇。」文森特朝布蘭奇深深鞠了一躬,環肩而抱,然後鬆手,「好好活下去。」

  「去吧,去找費利。」

  快點,別讓他反悔,快去吧。

  文森特目送他走遠,而後親自翻箱倒櫃,搬出一瓶原主人藏在深櫃中的葡萄酒,取了兩隻杯子各自滿上,偶爾望一眼窗外。

  彷彿在等一位老友來。

  布蘭奇摀住臉,轉頭衝出了密閉的屋子,他害怕下一刻自己會哭出來,把場面弄得不成樣子。

  見門從裡面打開,托蘭急急迎上,想要攔住布蘭奇問個清楚。

  「走開!」布蘭奇一把推開擋路的傢伙,忍下鼻間酸楚,悶悶道,「別誤事!」

  托蘭摸摸後腦勺,不敢跑遠去追,萬一陛下召他呢?

  「托蘭。」

  正想著,屋內遙遙吩咐道,「回去休息吧,不用等在門外了。」

  「是,陛下。」

  你騎高馬緩踏而入,四下張望。兩旁髒污消瘦的典型蘭頓漢子裹在鎧甲內,或畏懼或好奇地望著你。

  「那個女人就是西林的女王,是吧?」

  「她沒長惡魔的角,也沒長比銅鈴大的牛眼。」

  「還挺好看。」

  「……閉嘴吧,你們不知道嗎,那位陛下父親是愛德文‧萊諾陛下!」

  「行了,你們難道真的不清楚西林女王未嫁人前是我們的公主殿下?」

  「拉倒,我一個平民知道那麼多幹什麼……」

  「這聽起來簡直荒謬!」

  西林士兵的隊伍跟在你身後,長蛇一般有序入城。一路走下,心情莫名複雜。

  你分明是蘭頓的公主。

  愛德文一定不會想到,他的女兒會將他最愛的蘭頓攪成一團亂糊。

  哈里頓策馬於後,看了看四周情況,小聲問:「陛下,您怎麼輕易答應了,不怕是埋伏?」

  你拽緊手中韁繩,揚起下巴朝向高聳的城主宅邸,示意道:「你看。」

  有人穿了金邊白底的長袍孤身倚在高樓窗邊,見你來,微微笑了,舉杯遙敬。

  熟人從宅邸中出來,是托蘭。他俯身行禮:「殿……女王陛下,陛下希望您能單獨與他一見,但若不放心,他不強求。」

  你點點頭,只喚薩拉隨行,讓老司各脫帶人接管城市。

  本以為最難打的仗卻最平和。

  托蘭進屋後收了避雨的風帽,點起蠟燭,引你繞過層層台階,登至頂樓。

  他推開門,哽咽道:「您請。」

  你想了想,猶豫再三,還是將薩拉留在房外,獨自穿過數個隔間。

  二人事,二人了。

  昏黃的光線裡,你停了腳步,瞧見了屋內唯一一抹清雪般乾淨的亮色。

  「一起喝一杯?」文森特四指齊併,示向小几上的托盤,其中留了另一杯滿上的酒,吟吟道,「很久沒有這麼近看你,變漂亮了。」

  你靠在門框上,懶懶望他,哼了聲:「噢,你落魄了。酒裡無毒?」

  他一飲而盡,然後再動手滿上:「怎麼敢,那是留給我自己的東西,輪不上你。」

  「我有事求你,定然得讓你活得好好的。」文森特見你拿起另一杯酒,繼續閒散說道,「況且大勢已定,沒必要再下暗招。」

  你施施然跪坐在他對面的軟墊上,抿了一口,問道:「什麼事?說說看。」

  他盤腿而坐,捏著雕花小杯分外愜意閒適。

  「我喝下的毒藥會慢慢發作,過一會從腳下開始變冷變硬,到腰間,再到前胸,最後如同入睡一般死去。它是種不錯的好藥,死的時候很乾淨,表情不至於扭曲。」文森特揉揉你的腦袋,開玩笑道,「死相應該不會嚇到你。」

  「我想離開的體面些。」

  你好奇地傾身湊近,細觀他唇邊酒漬,仰頭問:「什麼好藥?還剩下多少,不如送我?」親密無間,語調輕鬆,彷彿是個在聽情人講故事的無邪少女。

  文森特大笑,他彈了一下你的額頭,道:「你用不上,我也不希望你有一日會用上。否則對於蘭頓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不過既然你想要,我大方點也無妨,毒芹水而已。」他嘟囔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上頭特地繫了燦黃色的絲帶,「就知道你會要的,這個結打得不錯吧?送小公主的東西太難看可是會惹她生氣啊。」

  你抿了抿唇。

  「好了,繼續剛剛的話題。」他聲音轉輕,轉頭望向窗外飄雨,染了三分失落,「我想拜託你伊薇爾,等我死了,把我的屍體運回蘭頓皇城,到了皇城以後,隨便葬在哪都好。要是它發臭了,你扔到亂墳堆去也行……就是別留在西林。我不喜歡這兒,雨太多了,聽起來很寂寞。」文森特呼出一口氣,笑眯眯朝你舉杯,「要是送到了,自然會有回禮。」

  「聽起來不錯。」你再抿了一口杯中物,「遲來的禮物……由誰交給我?難道你想半夜從墳地裡爬起來找我算賬?」

  他晃晃酒杯,搖勻泛起的亮波,狡黠道:「布蘭奇到時會給你的,算是給你的小禮物,用以祝賀。」

  「還不如我直接找他要呢。你要祝賀我什麼?」你眨眨眼,「願聞其詳。」

  「祝賀小公主成了最後的贏家。」文森特垂眸細品醇香酒液,淡淡道,「想聽歌嗎?前段時間城裡找到了個有趣的老物件,我留下來了,沒想到還派的上用場。」

  他撐住身體起身去取架在一旁用布蓋著的大物件,走路時步調虛軟,險些沒有站穩。

  你看在眼裡,眼皮微跳。他沒有騙你,毒藥確實在生效,他在你來之前已經喝下了毒。

  那是一把破舊的搖絃琴,文森特抱起它有些吃力,他苦笑道:「比我先前想的更重點。」

  他左手手指抹過一溜排黑鍵,華麗醇厚的音色流出,帶了一絲老古董的舊年啞意,歡快急促的前奏響了起來。

  你一愣。

  「彈琴的歌者日日徘徊,

   星星還沒升起,

   琴鍵已經疲憊,

   我的歌聲嘶啞,

   可那個女孩她還沒走來。

   吾愛吾愛,

   是荊棘絆住了你的腳步,

   還是該死的花朵讓你青睞,

   我在此焦急地等待,等待。

   直到某日化成石像,

   直到某日崩為土塊,

   直到某日散成塵埃,

   啊,我的女孩,

   你為何還沒有到來?

   彈琴的歌者在這裡徘徊,徘徊,

   彈琴的歌者日日徘徊。」

  他輕聲唱起,陷入甜蜜的回憶。你坐在對面,一言不發,不帶感情地注視文森特嘴角流下一縷鮮血。他演奏的手速逐漸變慢,最後無力垂落,單憑口中調子輕哼完全曲。

  「你贏啦,伊薇爾。」

  「是,我贏了。」

  「真奇怪,我生命中最多的情緒怎麼都與你有關。」搖絃琴從文森特懷中滾落,轟然一聲,他無可奈何地用餘力把它撥遠,撐住几案表面借力直起身體,「抱歉抱歉,好像有些難堪。」

  「沒事。」你偏過頭,垂落的髮擋住半張臉,「我們相互最難堪的模樣早見過了。」

  「沒辦法,最後一面總想要表現好點才能收買你吧?伊薇爾恨我,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前事過往算起來,我們兩個國仇家恨一個不落,所以不存在達成任何形式上的和解。但是,身後事除了交給你來做,其他人不能夠讓我放心。」文森特搖搖頭,感嘆道,「布蘭奇、托蘭、這些軍士和現在處於混亂的蘭頓,都要拜託你了伊薇爾。你會達成這片大陸沒有一個男人能夠達成的成就,從此一統南北。可是哪怕坐上了至高之位,請牢記我的忠告,所謂的困難在冠冕落在頭上那一刻才剛剛開始。」

  「我明白。」

  他望向身前冷若冰霜的女王,她眼睫上一點晶瑩出賣了真正的心思。文森特眯眼,遙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畫面,破爛發臭的沃利斯巷、油膩陰暗的小酒館、傑克猙獰可怖的屍體,全數鍍上一層朦朧,將畫面留給了兩個近身私語的小孩……

  「你這麼聰明,將來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

  「我們一定一定要做最好的朋友,千萬不要成為敵人。否則,只剩下不死不休。」

  (49章七周目傑克之死)

  還是走到這一步了,該說早有預料,還是一語成讖?

  他們之間,早就沒有所謂的解法了。

  「唉,這首歌不是什麼好歌。傑克唱給蘇珊娜聽,我唱給你聽,都沒什麼好結果。」文森特勉強伸出手去,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向你求助,「可以扶我起來嗎?我想去那張床上躺躺,睡個好覺,腦子有點亂了。」

  「當然。」

  手臂繞過頸項,文森特毫不客氣,將重量放心地壓在你身上。你架上他挪向屋子右側的大床,行走間清冷的草木香混合了葡萄酒的味道擾了你來這之後變得異常敏銳的五感。倒在床上的那一刻他長舒一口氣,低聲道:「真難想像有一天我們還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塊兒……更沒想到我會成為蘭頓的罪人。」

  你想起身,卻一個不備,被文森特掛在你脖子上的手一壓,倒在他身旁。

  「將死的人果然什麼都無所謂了……嗯……天好冷……我的小紫杉木好暖和。」他像個頑皮聰慧的孩子,全然不見本應為剛剛惡作劇道歉的愧疚,下巴架在你肩膀處,緊緊相擁,「一直都想這樣做……太久了。」

  「可以親親你嗎?」他強打精神,看起來睡意朦朧的樣子,努力維持最後的清醒,「不回答就是默認了。」

  他根本沒有給你回答的時間。

  擅自靠近,落在你唇上輕淺一吻。

  「Shh, don't mention this to anyone……beware of Vincent。」

  (噓,別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小心文森特。)

  這便是他的遺言。

  他臉貼著臉,以氣音小聲留下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頭漸漸垂下去,陷入了永恆的睡眠。

  ……文森特,讓你小心文森特?

  你怔怔地望著眼前如生的屍體,想了兩三日,想不出他的用意。

  文森特會是那種拿臨終遺言說廢話的人?他為什麼要那樣小心地將消息傳遞給你?

  入殮師正在為逝去的蘭頓先任教皇做最後的裝扮,是個手腳利索的老頭,他跟你保證文森特‧休伯特進棺材的時候會同初生神明一樣乾淨體面。

  隨他們忙吧,你已經盡了自己最後的義務了。

  老司各脫大致部署完了托伯城的接管,現在在與費利談細節上的交接。你頂著旁人敬畏的目光離開了暫時用作停屍間的城主臥房,厚長的裙尾後擺隨你的步伐拖過轉角處,背影搖曳了難以用言語描繪的高貴。

  一滴淚從臉頰上滑下,落在陰影裡。

  裡面那人,他這一生,真真假假,壓抑太甚,不得開懷。

  霸主的寶座上終剩下你一人。

  兩批人馬以托伯城為起點,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你親自護送凱撒‧卡文靈柩歸位,看他孤身入了冰冷陰潮的生朗費羅大教堂地下棺室。休整數日後,轉頭帶人趕上回蘭頓的隊伍,與之匯合,扶文森特‧休伯特的棺木回皇城。

  回家了,維納亞克。

  北上的路途同樣由鮮血鋪就,你仰望蘭頓特有的大好晴天,一瞬間恍如隔世。

  「吱嘎——」

  到的時候正是傍晚。皇城的大門這一回,獨為你一人而開。

  千萬盞綵燈掛在長繩上飄搖,燭火透過各色燈面映亮了天空,不過比起記憶中的萬燈節,街上行人冷清太多。

  天上繁星點點,你扣了扣身旁棺木,百無聊賴道:「喂,老兄,新年快樂。」

  明天又是個晴天。

  耀眼的白光從窗外照進來,柔軟的大床上,新的女皇迷濛睜開眼。

  少女時期的閨房會給人一種美好的安全感。

  薩拉輕手輕腳推開了你的臥室門,室內漂亮的玫瑰木書架潔淨如新。

  她走過來朝你行禮:「我偉大的陛下伊薇爾,您今日將在正殿加冕,接受大家的祝福,請允許我為您梳洗。」

  你從床上坐起,揉揉額角,覺得這個場面似曾相識。

  繁複禮服加身,鏡中人姿容嫵媚,眉目含情,掀眼間頃刻殺伐凜冽,不容違逆。

  寢殿門開。

  長道門開。

  ……

  ——正殿門開。

  「神明授命,恭迎萊諾二世登基——」

  璀璨莊嚴的正殿之門朝裡打開,光耀刺眼。

  眼角眉梢的魅被皇冠的肅穆壓成了權力之美。你親手持權杖與寶球,珍珠綴滿裙邊與胸前白紗圍帶,雙頭鷹圖案簡潔,作裙底繡面,綬帶側掛。外披白絨為底,縷縷黑鼠鬣毛縫綴其上作為裝飾,璀璨的金帔拖曳在紅色地毯上。

  由你自己一級級登上雲階。

  頭頂的皇冠比西林女王的領主冠重得多,布蘭奇說,這個就是文森特留給你的禮物。

  從此蘭頓無教皇。

  一連串的封號從身後的唱禮官口中報出,金色火焰在雲階上瘋狂燃燒。

  轉身,睥睨。

  坐於至高的寶座上,底下一顆顆聳動的人頭如此渺小。

  「蘭頓西林從今往後合為一體,以女皇為尊,統攝二政,願陛下萬歲安康。」

  「願陛下萬歲安康——」

  你應得的一切,終將得到。

  【恭喜玩家達成HE結局「女皇」,獲得CG「唯我君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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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6:19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真相‧幻夢

  沉重的眼皮緩慢掀開,眼前的事物一片模糊,逐漸聚焦成型。

  「伊薇爾。」

  不止一個人在叫你的名字,你驟然清醒過來,眨眨眼,熟悉的三張臉出現在面前。

  然而你眼中僅優先看見了其中一個。

  驚喜的波濤鋪天蓋地將你淹沒,撐住棺木邊緣猛然坐起,兩手一掛緊緊抱住艾斯本的頸項。

  「哥哥!」你頓時哭得稀里嘩啦,完全不見女皇的威嚴,「真、真的!是真的的哥哥嗚嗚嗚不是沙子,是真的哥哥,活過來了嗚……」

  艾斯本以掌枕住你的後腦,將你抱出躺了不知多少年的棺材,他輕輕拍著背給你順氣,好言安慰相當一會。

  權當身旁要殺人的幾道視線作無物。

  你深埋在艾斯本胸前,哭到打嗝也不肯離開,搖頭避離他想幫忙揩去眼淚的手:「不要不要嗚嗚嗚……混蛋哥哥竟然什麼都不告訴我嗚……」

  發現身後好像不太對勁,你寧願哭到自閉也不想面對外頭尷尬的空氣。

  要死,他們怎麼自己湊成一堆了?這個黑咕隆咚、只在遊戲間隙裡見過的鬼地方到底是哪?你來這幹啥,陪他們三缺一打麻將嗎?!

  有一股力量揪住了你命運的後衣領,把某隻前半部分真哭後半部分撒嬌裝哭的鴕鳥從艾斯本懷中扯出來。

  一轉頭就看見了凱撒的黑臉。

  你:「……」雖然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但是有點心虛。

  嗯,不止有點。

  「伊薇爾,你能給我清晰明了地深層介紹一下,這幾位從名義與事實上來說和你都是什麼關係嗎?」他舌尖舔過後槽牙,無辜的大眼睛眨呀眨。

  啊,什麼關係?都說了清晰明了又怎麼深層介紹?什麼名義,什麼事實?真的不懂,你才剛醒,不要這樣欺負一個可憐的年輕女性可以嗎?

  你沒反應過來,乾脆跟著他一齊眨,比凱撒演得更無辜。

  Emmm,不如說沒反應過來怎麼正確地在夾縫中求生更為合適。

  凱撒:「……」呵呵。

  艾斯本也不再護你,拉過你一隻手,看似親和地笑問道:「我也很好奇,不如伊薇爾說說?」

  那什麼,答錯了哥哥會捏碎你手骨的吧……

  加繆繞過棺材一頭,在你身旁坐下,高挑的身材擋住星光,將你籠罩在陰影中。

  「?」你警惕地看見他牽起了另一隻手。

  加繆相當紳士地吻過你的手面,沒有其他任何不該有的動作或眼神,謙謙守禮。

  正當你以為來了救星,忽然看他側身壓下,在你耳邊如絲呢喃道:「附議。」

  你:「……」完了_(:з」∠)_。

  完蛋,老實人都發飆了,絕對翻車。

  請把「串串香」打在公屏上。

  「所以,他們究竟對你來說,是什麼身份呢?」另一個熟悉到特殊的聲音響起,美夢與噩夢並存,「『我』對你而言,又是什麼?伊薇爾想好答案了嗎?」

  你痴痴看著才死在面前沒多久的美麗屍體活了過來。

  他在你身前蹲下,狀似期盼地等待:「答案是?」

  「人生導師。」

  文森特:「?」

  加繆:「?」

  艾斯本:「?」

  凱撒:「?」

  你見他們四臉懵逼,極其誠懇地再重複了一遍方才小聲但流利的發言:「你們都是我的,人、生、導、師啊!」

  四魚黑臉。

  你雙腿交疊,才想起拿出女皇的傲慢回問道:「你們問了這麼多,也該輪到我了,我分明才是那個最該提出問題的人。」

  「第一,這是哪;第二,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第三,遊戲,這個特殊空間和我生活的現代世界,到底是什麼關係;第四,我是否還能回到現實?」

  三人齊齊轉頭,看向文森特。

  你順著他們的視線望過去,差點陷進那一片碧綠。

  這個人,面孔到底還是文森特的面孔,但是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倒是更像九周目舞會上將你帶出宴席的那個男人。

  「伊薇爾認出我了。」文森特微笑。

  他一開口,你只覺得陌生又熟悉。

  你蹙眉細觀,下意識挪遠了位置,艱難道:「你不是他。」

  「真不愧是伊薇爾,不過兩者皆是我,又有什麼分別?」文森特眉目間星辰流轉,「接下來的故事,不如聽我從頭講起。三位如果有興趣,坐下來一齊聽聽……畢竟棋手也不會知道它的棋子到底想起了多少以前的事情。」

  按他的說法,一個由你經歷的各種片段拼湊出的故事鋪捲展開。

  以你重新醒來,即遊戲開始的畫面為節點,節點以前,即七周目到八週目基本一致,沒有任何錯漏,節點以後,你所曾真實經歷的各種場面成了遊戲生成的重要憑據。

  在真實的世界中,你初醒時確實並未清醒,直到後期漸漸恢復神智已來不及,於是裝瘋賣傻一心脫離皇宮,成功降低文森特‧休伯特戒心,平安出嫁。

  受偽裝後的凱撒命令而來的聯姻使團前去迎親,而後你順理成章地與少年時相識的加繆重逢,接上四周目的曖昧,不知情的艾斯本與背後策劃發動戰爭的文森特利用弗洛森與喬,對加繆與你設下陰謀,二人合力,成功破解。但經由磨難考驗你發現,加繆‧萊斯特始終將君主放在第一位,借助他的力量半途脫逃無望,他根本不可能違逆亞瑟的命令擅自帶你私奔。你大失所望,只好根據聽聞,指點出關於亞瑟身份與舉動的幾處疑點,為加繆做最後的打算。你勸服他將隊伍分作兩支,一支跟從弗洛森前往柯達爾古堡履行刺殺女伯爵的職責,一支跟從加繆與你前往王城,舉行國婚。

  踏入王城的那一刻,你主動徹底劃清了與騎士長的界限,從此安心對付你的合法丈夫「亞瑟」,或者說,凱撒。

  你與凱撒在宮內的相處接上五週目前半部分,直到他身份暴露,遭遇流放。從送他離開的那一幕相擁起,故事的軌道逐漸轉接九周目。你向作為監視者前來的加繆求助,願他念在往日情分上放你離去。

  ……在你幾乎對他的忠誠絕望的時候,沒想到,加繆同意了。

  他將你送上前往西境的船隻,從這一刻,九周目的原型開始構建。你在蘭頓西境招兵買馬,經營征服,勢力成熟後,偷潛安納巴山脈與凱撒匯合北上,換下亞瑟助他登位,與蘭頓交戰時,加繆為保護凱撒,在最後一役中萬箭穿心而亡。凱撒作為唯一的王族,順理成章繼位,而你返回西境打理自己的事業,兩人聚少離多。

  你與艾斯本重逢,本是件好事。而維斯帕叛變,克萊恩離世,皇城高層對你密謀的刺殺成了燃起沖天戰火的引子。你與西林聯手,一個東進一個北上,兩相配合,攻至查尼亞城。因為維斯帕自作主張的設計,文森特引阿克圖索神臨人世,雙方死傷慘重,艾斯本在此次決定性的戰役中為護你平安,灰飛煙滅。

  至於你,在他死後以身血祭,還瑟爾維婭自由。

  所以,你真正的結局並沒有站在女皇的高位,而是遺憾地死在了勝利前的最後一步。

  「……我找到你的時候,全身的血都流乾了。」文森特抵住下巴,遙想起記憶中已然模糊的往事,回溯當時的感受,「抱起來很輕。」

  凱撒率領的西林軍隊因扛不住蘭頓冬日的風雪被迫撤軍。路途中,受你的死訊刺激,加之身體本就虛弱,行軍疲累積勞成疾,潛藏的病症發作,凱撒在幻覺中一腳踩空,從高樓墜亡。

  西林混亂,艾利克‧萊斯特與安斯艾爾一家相互競爭,未能較量出一個高下。

  蘭頓分裂,南境遺留的兵員變成匪寇四處流竄,西境內五城,即風廷之所一處,待你死後自主獨立,西境外八城歸服蘭頓本土,教皇實際控制的範圍大大縮小,又逢阿塔納北侵。

  憤怒的瑟爾維婭殺死阿克圖索,挾制新生的光明,黑暗籠罩大陸,命令太陽不再升起。

  「所以,我只好去求憤怒的瑟爾維婭,讓她息怒。」

  愛德文將完整的蘭頓交到他手上,他卻將它弄得破碎不堪。文森特獨身跪於正殿,祈求瑟爾維婭能夠原諒世人的罪過,讓光明重現世間、讓蘭頓分裂的領土重新聚合。

  哪怕他不會成為那個統領的新君。

  瑟爾維婭念在他妥善收斂了你屍骨的份上,將文森特帶入她曾被囚困過千萬年的空間。她看上了這個人類的心智,足夠布一盤棋,將她慘死的女兒與兒子帶回人世。於是相互約定,他帶回你與艾斯本,瑟爾維婭還他一個完整的蘭頓。

  以溯世書為憑藉,文森特搜遍了世界的角落,挖出了一個容顏與舉止異常陌生的魂魄。

  可是,他相信自己的觀察,一定不會錯。

  由於在異世,佈置起來比一般要複雜的多。為了降低你的警惕,他曾經偷偷嘗試將你與修復後的沉睡身體融合。

  失敗了。

  伊薇爾的身體不接受她漂泊去了異世的靈魂,無論瑟爾維婭如何費盡心思,軀殼最多允許那個靈魂進入身體,不會過於排斥直接推出而已。

  最多成個不會醒來的活死人。

  於是約定更改,文森特與瑟爾維婭借所謂的遊戲引你上鉤,以其為媒介,搭建橋樑連接了這個空間。等你進入的那一刻,以原先曾經經歷過的事件為藍本,打造出一個真假交雜的劇本,將你一步步復原成原本的伊薇爾。

  為了使觀感更為真實,文森特從夾縫中蒐集齊全了他認為對重塑一個你來說最為重要的三個魂魄,投入虛假的世界。至於他自己,必須坐鎮幕後觀察全局,由於分身乏術,瑟爾維婭便為他做了一個相當的傀儡,代替之進入既定的劇本運行。

  「知道為什麼每一個結局,我都會給伊薇爾設計一個孩子麼?」

  艾斯本的臉逐漸僵硬,他似乎想起了許多東西。

  你望向侃侃而談的文森特,吶吶地道:「……因為,真正的我死時孑然一身,根本沒有孩子。」

  「你想用虛假的美好來迷惑我,使我更晚發現這個機制運轉的缺漏之處。」

  文森特點點頭,抱臂而立:「我將你的經歷分別安排,由易至難,剖解後添加新的東西。但凡缺了一環,伊薇爾都不一定能夠成為伊薇爾,所以必須有一個人來勾起伊薇爾繼續玩下去的慾望。起先我以凱撒作餌,用得不甚順手,乾脆改用那個傀儡。果然,伊薇爾憑著一腔勝負欲執著到了最後。要是你單單滿足於與加繆‧萊斯特一齊離開,我可要難辦了。」

  加繆聞言,瞟了他一眼,握住你的手更加用力,低聲道:「抱歉,殿下……假如那時直接帶您走,我們的結局可能會完全不一樣,再也不存在後來那些苦楚。您是我平生最大的遺憾。」

  你沒有沉在傷感之內,敏銳發現了不對:「那他呢?」

  「他?」文森特愣住,重複一遍方才領會到你說的是誰,笑道,「那個傀儡已經結束了他的使命。他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一個我的複製品,一個傀儡,他哪裡會有靈魂?伊薇爾親眼看著他毒發而亡,難道還有什麼疑慮嗎?」

  你再次重申了之前的觀點,「你不是他。」

  文森特聳肩,無奈道:「我當然不是他。」

  「那麼,重新找回的我,也不是你當年相對與共的伊薇爾。」你鬆開被艾斯本與加繆握住的雙手,起身與眼前人兩相對峙,「對你而言,不過是高高在上地將我塑造成你的回憶;對我而言,你口中最為輕蔑的傀儡才是我愛恨交加刻骨銘心的對象。」

  「你與我,要的都不是彼此。」

  文森特在你的話語中漸趨凝固,不復先前的運籌帷幄雲淡風輕:「伊薇爾,只有復活,才有可能多一條路、多一個選擇!」

  「文森特,你不覺得可笑嗎?這一盤大局,原來他於我,才不過是過客。」你一針見血指出了最醜陋不堪的真相,「而你於我,不過是看客。」

  「我們倆最終誰也沒有得到,真好。」

  場面一時僵持。

  黑霧瀰漫,月色沐浴下,瑟爾維婭踩星光而來。她繞過不相干的人,在你眉心落下一個祝福之吻,慶祝你的新生。

  女神柔軟的手臂攬住你的肩頭。

  「伊薇爾,我的女兒,恭喜。」

  母親的臂彎比其他所有懷抱都可靠,水樣溫暖在黑夜中將你包裹。

  「媽媽,我回來了,可又能如何呢?」你仰頭問道,「我該去何方?」

  瑟爾維婭帶著神性的低柔女聲縈繞耳畔:「回到最初的時刻,改變一切。」

  你搖搖頭:「不,我累了媽媽,想回原先的世界去。你們復活我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我在那個世界本就過的很不錯,為什麼要把一個本就該消散於世間的人格加之於我?」

  瑟爾維婭沉默了許久,鬆開懷中的你,轉頭望向文森特:「約定我已經履行,艾利克‧萊斯特成年後親自接受萊斯特家族事務,將安斯艾爾吞入囊中。平定西林後,他上取蘭頓,平定南境叛亂,收復西境。那麼,你的去處呢?」

  她問了其他三人同樣的問題。

  凱撒沉吟一會:「我想去伊薇爾在的地方。」

  艾斯本垂頭侍立在瑟爾維婭身側:「我……必將在您身旁繼續履行祭司的職責。」去看伊薇爾照樣方便。

  加繆看了眼凱撒:「我和他一樣。」

  聽完了他們的祈求,瑟爾維婭回身等待文森特的答案。

  「我同樣不想回返,黑暗神大人。」文森特緩緩道,「高山和深谷的景色都已看遍,我只想找個沒有神明與權位的地方,尋求永恆的安寧。」

  「所以?」

  「我想自由行走在空間的裂隙之間,自己選擇在何處留下。看在我布了一場好局的份上,或許您能答應我的請求?」

  「當然可以。」

  棋局殺招步步,終是走到了散時。

  你睜開眼,離開了滿是星光的空間,眼前水幕上【開始新遊戲】、【讀取存檔】、【劇情回想】、【CG欣賞】全數變為灰色。

  【退出遊戲】的按鈕在一片灰中獨樹一幟,瑩瑩亮起。

  掀開遊戲艙的頂蓋,你茫然坐起。

  空調、方瓷磚、手錶、電子鐘……

  低頭一看,身上的衣服依然是入艙時穿的那身短袖。前二十來年的邋遢宅女生活霎時與驚心動魄的精緻公主生涯碰撞在一塊。

  「……」

  你為什麼會套一條和身材完全不搭架的寬大的黑色肥T恤?!這個見鬼的短褲衩又是什麼,你怎麼會穿這麼短的褲子?!

  伸手一摸,兩根頭髮落在手中。

  ?

  黑色?直的?

  你眉頭緊鎖,放空思緒虛虛望向空中某個並不存在的點。

  啊,對,你本就該是黑色直髮。

  艙罩上反光出的人影顯出了一張無妝素顏。你轉眼無意瞄到,半晌沒反應過來,頓時石化龜裂。

  「哈……哈哈……哈……」嘴角抽搐,心中滋味頗為複雜。

  ……老妹,你誰?

  這個頭頂雞窩、睡眼惺忪、衣冠不整、臉顯幼態的人是你?!

  如果你有錯,應該由阿克圖索來懲罰你,而不是給你如此大一個驚喜。

  你掙扎起身,翻出了久違的手機,匆匆忙忙插上充電線,蹲在插座旁兩三分鐘才回憶起自己原先的鎖屏密碼。屏幕解鎖,微信上的紅點數值超過999+。

  你沒有心思看自己到底錯過了多少電話與短信,直奔重點。

  點開百度APP搜索框。

  「如何寫一封含蓄委婉的辭職信?」

  你不幹了,這個月的工錢不結也罷。跑路,趕緊跑。

  在那些奇奇怪怪的隊友到達戰場上演全武行之前,你打算買張回鄉下的火車票,從此隱居山林,等風頭過了再出來。

  竟然能在短時間內適應身份的轉換,破釜沉舟,做出如此優秀的抉擇……

  這麼想想你可真是機智勇敢的小天才!

  很好,計畫通!

  心中盤算的正歡,你突然想起一件事。

  低頭默默看一眼手機時間。

  微笑消失,開始蓄力。

  空氣安靜。

  「啊啊啊啊啊啊──────」

  你就在這個遊戲公司的魔窟內啊!老鐵!遊戲艙!你可特麼是從遊戲艙裡爬出來的啊!你的腦子換了個世界難道中途被狗啃過了嗎!智商都被吃掉了啊!

  離九點還有半個小時不到,你就要打卡上班。

  生無可戀。jpg

  早安,打工人。

  在九點到來前這二十來分鐘裡,你用電腦複製黏貼東拼西湊,打印出了一份自以為不錯的辭職信。

  嗐呀,太久沒有打字,別說敲鍵盤了,連看行文閱讀都覺得生疏。

  門忽然被打開,進來的是一位你完全沒有印象的女同事。

  空氣劉海小圓臉,兩邊壓低雙馬尾。小鳥依人,溫婉嬌俏。哎喲喲,皮膚清透能掐出水來,年輕就是好。

  嗯,和記憶無關,屬實沒印象。

  女孩怯生生羞澀笑開,懷中抱著一大疊筆記本向你鞠躬,一連串可愛的娃娃音從她嘴裡冒了出來。

  「先輩こんにちは、日本運営支部から異動してきた新人の佐藤愛です。はじめまして、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前輩好,我是從日本運營分部調來的新人佐藤愛。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她動作生澀地從本子堆裡抽出一張紙,上面歪歪扭扭寫了幾行中文,遞了給你。

  「私は中國語を話すことができて、スムーズに読むことができますが、表現が流暢ではありません。自分の言葉のレベルを上げるように頑張りますので、絶対に足を引っ張らないようにします。これから仕事上のことは先輩に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かもしれませんが、本當にお世話になりました。」

  你:「?」

  你仔細看紙上寫的內容:

  我能說一些中文,能夠順利的閱讀和寫作,但是表達的不夠流暢。我會努力提高自己的語言水平,絕對不給大家拖後腿。以後工作上的事可能要多多麻煩前輩了,實在非常感謝您的照顧。

  有四六級英語作文那味道了。

  「啊這……」

  照顧啥呀,你自己都是要跑路的人了。

  「あら!」(哎呀!)

  一本封皮裝飾精緻的手賬從她懷中掉落,你彎腰幫忙撿起,卻看清翻開的扉頁。

  「申し訳ありませんが、ちょっと不器用です。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非常抱歉,我有點笨手笨腳的。謝謝您!)

  豎行中文映入眼簾。

  「ああ…それは私の大好きな俳句で、言葉を鍛えるために、いっそ中國語で書き寫しました。」(啊……那是我很喜歡的一首俳句,為了鍛鍊語言,乾脆用中文抄寫下來了。)

  開出春花好,攀花手折持。

  花開千百遍,無已戀君時。

  「無已?」你疑惑地抬了眉頭,「是說愛戀永遠沒有盡頭的意思嗎?感覺和整首詩的基調不太一樣。」

  她臉一紅,隨即正色,思考醞釀了好一會,用磕磕絆絆的中文比劃講解起來:「……日本語和中文,不太同。這首俳句,《萬葉集》裡抄。『無已』,不是沒盡頭,是『不存在』。」

  「世間事,循環往復,飄如幻夢。可是有時候哪怕重來千百遍,有些人,和對他承載的重要心情,都無法傳達了。」

  無數次的重來與執著,花從枝頭開謝千百遍,雪化了又來,蠟燭點起吹滅……

  一場美夢。

  相戀的日子依舊在腦海中清晰可查,可你曾經歷過的那些情感,一切歸於虛無。

  有些人還存在。

  「不過你說得對,伊薇爾。夢醒了,我們下船吧。」

  有些人一旦離開,不再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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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6:31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文森特:祈神番外

  她醒了嗎?

  沒醒。

  第幾天了?

  記不清。

  暗無天日的空間內,日復一日觀看操縱棋盤上的棋子,看他們如何在我的指引下相互博弈。

  有時候沒有察覺到自己只不過是他人消遣樂趣的棋子們反倒也能給出些新的精彩。

  溯世書看得多了也會倦,倦了推開棺蓋,擁她睡一宿算一回好眠。

  夢裡淨是過去的舊物。

  棺木靜靜躺在倒映著星空的黑鏡之上,我戳戳那張沉睡的臉,和她小聲說悄悄話。

  有些事萬一被瑟爾維婭聽見可不好。

  沒有任何預兆,今夜我又夢迴查尼亞一役。

  伊薇爾倒在鮮血勾畫而成的陣法中央,全身掛滿自己劃出的刀口,一把匕首插在心上。兵馬四散,繞她遠去,留下失血導致的如紙蒼白,和她身下可怕的血溝。

  神明在不遠處攪的天昏地暗,失去枷鎖的黑暗神攜積澱了不知多少年的仇怨向光明展開她的報復,忘記了死相慘烈的女兒。

  我間接害死了伊薇爾,她不可能會擅自召出瑟爾維婭。可是布蘭奇不會騙我,他告訴我的定然是他認為的真相。

  那麼,誰騙了布蘭奇的眼睛?

  手中的軀體輕如羽毛,她的鎧甲早因神壓粉碎。將地上的人抱起時,我華麗的外袍沾滿了她的鮮血。

  用手帕擦乾淨她的臉,我望向懷裡的伊薇爾。她如果活著,一定不願意我這麼碰她,說不定還會把臉一沉,將刀架在我脖子上生氣。

  「走了。伊薇爾你看,你帶來的那些傢伙都靠不住,最後還不得靠我這個仇人收屍。」我自說自話,將她抱回後方陣線,「是不是很諷刺。」

  布蘭奇問我打算怎麼處理伊薇爾‧萊諾,叛軍首領,異端之首。

  「你覺得我該怎麼處理,布蘭奇。」我敲叩几案數下,嘆息一聲,吩咐道,「讓膽子大的侍女替她洗乾淨,換上她以往的衣服……我先前備下的那套紫水晶造成的棺木,沒想到另有主人。」

  世事交替,誰也說不準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每一任教皇從上任之始便會著手籌備自己的葬禮。我費盡心思為自己找來一塊不錯的原料,命工匠鑿做棺槨,竟然有日拱手送了一個想也沒想過的人。

  伊薇爾比我要小上好幾歲,倒是讓她先用上了。

  透明的棺蓋很方便,只要我想,隨時可以看見她的容貌。最讓我訝異的是,她的屍體沒有因死亡變得發臭難聞……甚至沒有任何一絲腐化的跡象。畢竟流著神明一半的血脈,總有其過人之處。

  日久天長,那一道道傷竟然自己癒合了。

  「早安,伊薇爾。」

  早安。

  我每日起床後朝棺材內望一眼,甚至以為她隨時能夠醒來。

  查尼亞一役後,蘭頓陷入了不可扭轉的混沌,每日分裂叛亂的消息堆積案頭,壓得我徹夜難眠。從那時候就養成了一個不好的習慣,如果哪晚難以入眠,我會推開棺蓋翻身進去,與她擠一晚上。

  冰涼的觸感莫名安心。

  對我來說,這樣的伊薇爾可以容我吐露所有不可見光的秘密,任我為所欲為。

  可我還是更喜歡她活過來的模樣。

  某日維斯帕進宮,他一向來去無蹤,侍衛從來攔不住他。等我深夜回到寢臥,才發現他跪在棺材旁,雙手扒在棺蓋上不可置信地望向棺內人。

  聽見腳步聲,維斯帕轉過頭,奸猾一笑。

  「我就知道,哪裡都找不到她,肯定被你帶走了。」

  我不急著接下一句,想聽聽這個廢物兄長還有什麼廢話想說,於是立在原地欣賞。

  「真沒想到,連你也被我騙了。」他瘋瘋癲癲地扯了個笑臉,「所有人,所有想要玩弄我的人,擺佈我的人……活該被我玩弄。」

  維斯帕的話越說越不著邊際。

  「有朝一日騙過教皇陛下,我實在不勝榮幸!」

  伊薇爾的死與他有關,我連想都不用想,腦中自然蹦出了這個答案。

  混淆布蘭奇視線,是他的手筆。

  我走到棺木旁側,側身坐下,好聲好氣地問:「來,說說看,哥哥,你都做了些什麼?」

  維斯帕貪戀地望著棺內的伊薇爾。

  毫無掩飾的狂悖。

  「想碰她嗎?」

  維斯帕抬起頭,凝視以言語相誘的我。

  我此時一定像個可怕的魔鬼,捕捉到一絲人心的慾望也不肯放過。

  他點點頭,眼中寫滿純稚渴望。

  「那就說說看。」

  維斯帕從頭開始講,告訴我他如何找到敢接暗活的學徒,如何用石膏拼湊,做出一個祭壇,如何巧妙利用光線與帳篷火堆的設置,請來鄰城游手好閒的青年,瞞天過海,借地勢之便,造出軍隊經過且駐紮的跡象。

  他說著說著不時看一眼棺材內的伊薇爾,嘻嘻笑起,皆是眷戀。

  不愧是休伯特家的後裔,在耍陰謀詭計上天生有旁人難以企及的稟賦。

  「我想讓殿下留下來,永遠留下來,原來如此簡單。」維斯帕興沖沖地,帶了炫耀的意味,「老弟,你留不住的我留住了,她再也不會離開。」

  他故意營造了黑暗神出世的假象,借我的手引神明之鬥,報復不公的命運。亡於查尼亞一役的英靈死也想不到,怎麼會因愚蠢者無聊的貪欲丟去性命;我所守護的土地艱難維持的平和,正因眼前這個人徹底毀去。

  他摻和了西境刺殺,引起蘭頓內戰動盪,民不聊生,他設局攪亂決定性戰役的局勢,家國凋敝不見半分愧疚。

  說完了,維斯帕期待地拽住了我的袍腳。一跪一坐,兩張相似的面容底下藏了兩幅心思。

  「文森特,你該履行諾言。」

  我點點頭:「是啊,該履行諾言了。」

  一番的操作,解除棺木側邊複雜的機關搭扣,棺蓋推開。

  失去棺蓋對光線的扭曲,維斯帕甚至難以相信這是真人,躺在那兒的人透明瓷白,像個假人娃娃。

  他激動地探身去觸,想要抱起棺木中的人,全副身心都投在了她身上。

  「哢。」

  我站在維斯帕身後,伸手扭斷了他的脖子。

  伊薇爾仍無知無覺,睡得香甜。我一腳踢開維斯帕的屍體,看他軟綿綿地滑倒在地,覺得很噁心。

  取過手帕,為棺木中的人擦了一遍又一遍方才維斯帕觸碰過的位置。

  伊薇爾會氣哭嗎?會氣得故意在我腳尖狠狠踩一腳嗎?

  「好了好了,不生氣了伊薇爾,以後不再讓奇怪的人碰你,我們兩個人待在一塊。」在她冰冷的眼皮上吻了吻,我重新合上棺蓋,輕聲哼唱助眠的歌謠,「乖孩子,寶貝兒,好好睡。」

  拉鈴,布蘭奇從側臥暗門進入臥室,我吩咐他將那個人形垃圾拖了出去,翌日親自動手清理,換過新地毯——原來的地方被他吐的血弄髒了。

  伊薇爾不喜歡。

  每日為收復失地疲於奔命,權衡各城的部署,思考如何與割據一方的領主博弈……一樁樁一件件都在提醒我一個事實。

  我是個罪人。

  祈求光明嗎?

  光明已死,在我被灌輸教導的信仰裡,無神可祈。更何況對於神明的施捨,即使貴為信仰之巔的教皇,我絲毫不信。

  所有的願望能夠被實現,必定因為其中暗藏價碼,不平等的交易方才為神明勉強對人類的賜予。

  皇城的冷淡需要一個節日來打破,所有積攢的怨氣在某個特定歡慶的節日都將洗去,迎來新的一年。

  彷彿新的一年便會有新的希望似的。

  實際上除了年歲流逝,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穿梭在沃利斯巷中,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形色各異,多數衣衫襤褸。他們用奇異的眼光打量著我,奇怪我一個看起來似乎頂頂有錢的人來這兒幹什麼。

  舊年的老人死的死走的走,一路看下來連小時候那個賣糖的奶奶也不見了,換成一個不認識的女人。

  山珍海味固然美好,可我每每惶恐輾轉或者思念難耐時,來到這裡總會感到萬分安心。

  這個貧民窟才是我的來處。

  走過一座座破敗的民居,我嘗試從其中找到當初居住過的影子。大體的輪廓尚且留存,稻草亂塵依舊飛灑,可那些粗糙簡陋的店和光著腳丫跑過雪地的小孩,已漸漸隱入另一個不知名的幽微境界。

  時間站在權位的至高點,無形號令改變一切。

  我的長靴踩在深雪中,腳印深淺,綿延至遠方。

  回頭看,物是人非。

  轉角處忽然跳出一個衣著精緻的女孩,咋咋乎乎嘴裡呼了一口白氣,看上去不到七八歲。

  她邁了小短腿從通向瑪莎街那條巷子所在的方向拐進來,肯定是哪家偷偷趁著萬燈節解禁故意跑出來玩的小姐。

  「欸,先生,先生!請問您知道怎麼去普利旺斯街嗎?我迷路了,繞了好幾圈都找不到出口。這裡黑乎乎的好可怕,您能帶我去安全的地方嗎,如果您能將我帶出去,我願以手鐲為報酬答謝您!」

  我的手被一隻軟軟的小手從身後拉住。

  回身,低頭看她,我忽然想起了與伊薇爾不太和平的初遇。

  一隻圓絨絨的兔子強行露出門牙,惡狠狠地要咬我,她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可憐巴巴一小點,根本沒有任何威懾力。

  「走吧。」

  將她領出危險潛藏的沃利斯巷,在普利旺斯街給她買了個糖蘋果。

  「不要往人少的地方跑,小姑娘,你該回家了。」

  親自送她回家或者帶回去?不了,文森特善心氾濫也不至於做到那種地步。

  一個陌生小孩,與我何干。

  我已經領過另一個女孩回去了,故事的結尾並不美好。

  繼續獨身逛去,穿過暖黃色燭光點亮的店舖,聞了一路食物香氣。偶爾回頭,我看見那個小孩站在人流中時隱時現,咬著我買給她的糖蘋果。

  伊薇爾,在佛薩肯的懸崖上我與你約好再帶你去普利旺斯街一次,可惜後來的每一年只有我自己一個人來。

  你想來嗎?

  我猜是想的。

  回到皇宮已是深夜,推開正殿,步上雲階。我跪在倒數第二級雲階上,對月光祈禱:「瑟爾維婭,請聽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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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6:44 |只看該作者
卷八 真相‧幻夢 第一百九十八章 現代番外

  「喂,先生,我說過了之前那個垃圾風格的代碼不是我寫的,不知道哪個混蛋改了我的東西竟然連名都沒署,實在太過分了!這簡直是在侮辱我的業務能力!」

  從總部調來指導工作的年輕外籍程序員正操著一口流利的中文與手機另一方憤怒對線:「還有昨晚說好讓我改代碼改代碼,我熬了整整一個通宵您知道嗎先生!現在您通知我必須改需求?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今早清潔工女士從我座位底下掃出一大片金髮,都是我一個人的,天哪,那麼粗一縷!我還是個沒有對象的野指針就要因為敲代碼敲的英年謝頂嗎?」

  程序員挎包上樓,深青色黑眼圈萬分顯著地表明主人糟糕的作息習慣。他爬了沒兩步,瘦弱的身體靠在大理石牆壁上,氣喘吁吁歇了口氣,按下了電梯上升的按鍵。

  恰好,身後被人拍了一下,程序員煩躁回頭。

  同程序員先生一期前來、負責3D人物動作捕捉指導的武術教練精神煥發,與前方拚命閉眼揉太陽穴緩解疼痛的程序員先生形成鮮明對比。

  「記得給花澆水,凱撒。你總是忘事,它們遲早會被渴死。」

  武術教練身材高大修長,最妙的是沒有特意舉鐵舉出的壯碩粗笨感。炎炎夏日,健美的肌肉線條依稀可以從他一絲不苟的嚴謹衣著下透出。

  ……不管怎麼說,至少那雙又長又直的腿裹在筆挺的西裝褲裡,簡直是前台服務員每日早起打卡上班的視覺福利嘛!

  「我知道我知道……最近太忙,睡眠時間都困難。」

  程序員先生虛弱地摀住額頭:「唉,那個偽君子跟我發消息說,上次的效果展示出來客戶不滿意,要求重修。這個月他正好待在這一塊巡視……真是,項目大不敢用新人,趁我在這兒直接抓我當苦力。」

  加繆先他一步走入剛剛開啟的電梯:「至少待遇相當不錯嘛。」

  等凱撒進來,正要按下閉合鍵,一道穿著寬大T恤的身影從遠處一騎絕塵飛奔而來。

  「哥們!等等我——」

  凱撒連忙按下開門鍵,一隻細白的腿已經霸氣踩進電梯內。

  「謝謝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電梯內躥入了一個紮著凌亂包子頭的中國女生,光腳蹬了雙白球鞋,「嗐,不好意思,我摁一下樓層……嗯?上行?!」

  凱撒瞄了一眼你胸前的工作牌:

  體驗員,郗微。

  哦,郗微。

  是他知道的那個郗微嗎?

  「完蛋了完蛋了,本來還想下樓取車趕緊跑路現在不是送上去給老妖怪捉嗎?!什麼玩意兒?我只是遞個辭職報告,為什麼上去才告訴我主管換人了?還他喵的要拉我去做美甲!誰規定女孩子不可以把手指頭咬禿的,我手指頭吃他家大米了?!誰要做那種騷氣到爆炸的正紅色貴婦美甲呀老天鵝!」

  你欲哭無淚的點開微信碎碎念,崩潰撓頭,幽怨轉向原先已經待在電梯內的兩位,才來得及看清臉。

  你:「……」前出狼窩後入虎穴。

  流年不利。

  六目相對,一時氣氛微妙。

  「Hi, I'm sorry to disturb you. I'll go now~」

  你擺出職業應付微笑,以背擋在樓層按鍵前按下了下一層。

  「Byebye~」

  你尷尬不失禮貌的揮揮手,趁電梯門將要打開的那一刻迅速前衝。

  然後被人從腋下攙過舉了起來。

  你覺得現在這個姿勢和平常你舉鄰居家的貓沒有什麼區別。

  在空中被動向後挪動一步,你成功落地。

  不用想也知道身後是誰。

  「比我想像的長相要小太多,差點沒認出來。」凱撒嚴肅地掃視一遍全身,再確認了一回工作牌上的英文才放心舒展眉頭,轉身對將你放下的加繆道,「嗯,不錯,艾斯本那傢伙沒騙我們。她是伊薇爾,沒抓錯人。」

  電梯門開,黑著臉的主管大人正堵在門外等一場由電梯門緩慢勻速呈現在他面前的好戲——左右為男。

  「……郗微,你給我過來。」艾斯本磨牙開口,嫌念起新熟悉的名字彆扭,乾脆改口,「伊薇爾,你最好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早上柯鵬打電話專程給他告狀說你多麼多麼不修邊幅……對了,柯鵬是奧達在這個世界的中國名字。

  奧爾德里奇當年在西境聽聞他們兄妹的死訊,沒多久牽動舊傷一命嗚呼。

  艾斯本沒想到的是,奧爾德里奇的靈魂能在異世與伊薇爾意外從幼時相逢,當然,在某位的引導下,奧爾德里奇早就知道了當年舊事。

  他是文森特布在異世的一著棋。

  不然,怎麼能加大伊薇爾選擇到他們想要她選擇的遊戲公司與遊戲的準確性呢?

  不得不說奧達這些年演技不錯。

  但是……艾斯本嘴角輕微抽搐,努力控制自己不發脾氣。

  「現在,立刻,過來把你慘不忍睹的頭髮和指甲收拾乾淨!T恤上印的都是什麼奇怪的圖案,為什麼不換一件大小合適的衣服?襪子呢?我給你拿來的襪子呢?!就喝了一杯水連早餐也不吃,快把三明治趕緊吃掉,你到底在想什麼!」

  控制失敗。

  你低頭看了一眼自己T恤上那超級碩大的一個圓圓黃黃的滑稽。

  多可愛啊,艾斯本莫得審美。

  嗐,今天滿耳朵英文聽得很舒服但是內容一點都不好玩QAQ。

  你家長還是你家長,早上起就被擺了一道,去遞辭職報告推門而入見面的那一刻,老妖怪就沒打算再放過你。這群人恐怕根本和你回到的不是一個時間點,人家事先比你早到太多,什麼都計畫好了等你自投羅網呢!

  艾斯本一開口就是幾十年育齡起步的老母親,你甚至有夢回高中遇見教導主任的恐懼_(:з」)_。

  死保守的老妖怪。

  「好的哥哥!」

  你頓時迎起明媚笑臉往艾斯本懷中一撲——

  咳,不管怎麼說,一個總比兩個好對付。

  然後錯步矮身,假動作虛晃一招,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敏捷滑過他腋下,一溜煙躥沒影了。

  哎呀呀,對付一個不如不對付。

  艾斯本:「喂,奧達……到底誰教她打的那什麼籃球?!」

  養了這麼多年還是頑皮搗蛋的老樣子,他有點心累。

  準確地說,特別心累。

  加繆與凱撒面面相覷,不知道擺出什麼表情合適,等電梯門緩緩闔上忽然意識到他們本該在這一層下,趕緊按下開門鍵。

  但是電梯已經上去了。

  兩人頓時拉開距離,直視電梯門處,誰也懶得看誰。

  凱撒:「……呵,四肢發達也不過如此。」

  加繆:「……呵,體虛早謝也不過如此。」

  「哈。」

  「哈。」

  你發誓以後再也不敢乘電梯,一路火花帶閃電從逃生通道表演凌波微步,硬生生五分鐘下了二十三樓。到達公司大廳的那一刻,你過於欣慰,失去了意念支撐的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在地上。

  一隻手適時扶了你一把。

  「當心。」

  你沒太聽清,抬首間只見眼前人一頭黑長直,貝雷帽、黑口罩、休閒大框太陽鏡,半張臉被遮的嚴嚴實實,文件袋裡漏出了幾幅畫作的草稿。

  帥氣休閒的小姐姐,倒是很有藝術家的風流倜儻。

  哦,應該是美術那邊的吧,工作牌被頭髮擋住了看不清楚。

  「謝謝小姐姐!」你覺得自己擠出了平生最大最燦爛的笑容以答謝美女救命之恩,宛如一個憨批。

  對面人絲毫不見外,從斜挎包內抽出一張口罩塞進了你的口袋裡。

  你:「?」美女都這麼自來熟的嗎?

  不過說真的,這位美女著實有點高。

  「要出門?忘帶口罩了?」

  一劍扎心。

  男聲。

  熟悉的男聲。

  老熟人。

  「……」這和你預想中的完全不一樣。

  「上班時間,薇薇想去哪?」「美女」反手扣住了你的手腕,摘下太陽鏡,露出一雙標誌性的碧瞳。

  你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不是走了嗎?!」

  「我改主意了。」

  「這個公司是誰的?」

  「我和瑟爾維婭專門建來找你的,不過先前為了有能吸引你的實力,也需要正常發展業務。」

  文森特聳肩,特意捉住你手腕關節前方空陷,使你掙脫不得,只好一路跟著往上走。你氣急敗壞拚命掙扎,用上新學會的一個絕佳詞彙嚴厲譴責他的行為:「你不講武德!」

  文森特:「?薇薇第一天認識我?」

  你:「我可去你的……小夥子,在咱們國家做事要講《勞動法》的知道嗎!」

  文森特聽言,忽而回身,逼近身處後位的你:「……薇薇怎麼能確定,如今經歷的這一切都是真的呢?」

  語氣與氣氛忽變,你眉頭逐漸收緊。

  不對。

  直覺告訴你,不太對。

  「薇薇該怎麼驗證,那個空間裡我說的話是真的,瑟爾維婭也是真的……你在遊戲中經歷的一切,你在所謂的現實生活裡度過的二十來年,都是真的?」

  你忽然想要掉頭就跑。

  「『他』沒有囑咐你嗎,伊薇爾,我聽見了那句話。」

  「——Beware of Vinc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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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青蘋果 第一章 Unmatured 流星

  夜半,文森特聽見窗外小陽台上有悉悉索索的動靜,從淺夢中驚醒。

  他本來也才剛睡下。

  夏夜涼風從透氣的百葉窗木條之間鑽進,簌簌地吹得人很是舒服。他沒有著急喊來侍衛,躺在床上,小幅度伸手摩挲一陣,已握了把短劍在手間,隨時等待下一步動作。

  忽然,窗框被敲了幾下。

  ……什麼意思?文森特皺眉,現今的刺客已囂張至此?他第一次見有人刺殺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蹤,來之前特地通知一下主人家。

  文森特半推錦被坐起身來,劍已出鞘。單薄柔軟的亞麻內衫斜掛肩頭,散亂的青絲才長到與前胸平齊,少年人的骨架纖細,未可勝衣。

  見沒人回應,外頭的人敲得更大聲。

  文森特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之處。他掀被下床,半是猶疑半是警惕地光腳踏在柔軟地毯上,以防腳步聲驚跑窗外人。手間短劍緊握,一刻不敢放鬆,他已經做好了見血喊人的准備。

  走近了,依稀聽見有人在悄聲喚著什麼。

  「……維納亞克,維納亞克!快出來快出來!」窗外一個細細的聲音傳來,而後那人自言自語道,「啊,不會真的睡了吧……太可惜了。」

  文森特:「……」

  他確實漏估了除刺殺之外的其他可能。

  操縱百葉窗的長繩一拉,葉片飛也似地捲向上頭去,露出外邊的情景來:

  她半跪半蹲在陽台邊緣朝裡張望,祖母綠的瞳亮得灼眼,寫滿興奮,象牙色睡裙邊角在夜風中打起旋,搖蕩不定,底下偶露出一點嫩藕樣的膝。燈籠薄紗攏了袖口,被它頑皮的主人弄得亂糟糟皺巴巴,小女孩單手夾一塊厚毯在懷中,貴重的絨裘面沾了塵土,另一隻手拉了一根粗繩,上頭還繫著掛鉤。

  文森特順著掛鉤的方向望過去,那鉤子正好掛住了小陽台的欄桿。好了,他知道這個不省心的傢伙剛才在他房間外搞什麼動靜了。

  他心中默默扶額,長嘆一口濁氣。

  十一歲生日宴才過去幾天,當時還一副累的半死不活的模樣,勉強待在自己殿中做了幾天淑女。結果三日未出,這就精力充沛打回原形,半夜不睡爬來他的寢殿。

  伊薇爾‧萊諾今天又有了什麼新的捉弄人的鬼主意?

  只見女孩極為歡悅地往裡一跳,掛住他的脖頸抱了滿懷,衝得人連連後退數步。等他反應過來雙手已先腦子一步穩住嬌軀,香香軟軟,帶了風的涼意。

  等人站穩,他將埋在胸前的傢伙揪起後領提拎出來,咳了兩聲,正色道:「殿下,您不解釋一下自己今晚的行為嗎?」

  切,假正經。

  她壓根不怕文森特的質詢,轉身蹲下,專心致志捲散落鋪展在地上的厚毯,自顧自說著:「你今天去哪了維納亞克,我白天問了一大圈都沒見你!唉,連父皇也找不著,你們最近又在忙什麼?今日上課的時候老師說,晚上能見到一百年一遇的流星雨!一百年一遇啊維納亞克!為了瞞過薩拉和父皇告密說我沒有乖乖睡覺真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喂,維納亞克,一個人看多沒意思,我今晚可是專程來找你玩,去不去?」

  皇宮之內,達官貴族來往不斷,可終歸只有他們兩個孩子,想找個伴也難。

  伊薇爾捲好毯子起身捉住他的手,來回微晃:「走嘛,一生可能就只有這一次機會啦。」

  一半誘哄,一半撒嬌。

  她心裡小算盤打的精巧,流星雨指不定什麼凌晨時分才來,她一個人肯定睡死過去,還不如找個夜貓子隨時喊醒她,絕對別錯過了。

  「你到底去不去呀?」伊薇爾見眼前人不為所動,鼓起臉手一撐,坐在窗檯上賭氣,偏頭小聲道,「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任性驕縱的小公主才不管父皇三番兩次的暗示,伊薇爾‧萊諾從來不把眼前人當成什麼兄長敬重,名義都輪不上。

  屋內沒點蠟燭,月華柔柔吻過她未褪去嬰兒肥的側顏,擦過鼻尖,流過絲綢睡裙,瀉淨一地清盈盈亮汪汪的月光。

  誰不知道她故意擺出氣呼呼的模樣來做給他看呢,文森特覺得好笑,偏要對上伊薇爾暗暗轉回來偷瞄情況的眼,教她心中浮出一層做賊心虛的羞怒。

  「走吧。」文森特無奈慨嘆,瞧見對面得逞之後志得意滿的小眼神,補充道,「怎麼來的怎麼下去,別想走正門。」

  絕對不能驚動守門的侍衛和其他侍從,否則等同於愛德文‧萊諾也得了消息。

  他真想伸手戳戳那人嘟起的臉,似乎會很好玩。

  「好!」伊薇爾一刻也不想等,趕忙應下,「走走走,我特地讓人給今晚值班的守衛晚餐裡添了幾瓶烈酒,現在他們早就睡死過去,誰也別想捉住我……咳,們。」

  厚毯被鋪在身下防寒,兩人擠在宮殿牆根的角落裡等伊薇爾所說的流星。等了許久,流星沒等來,倒是漫天單調的黑紫鑲了碎鑽,萬分催人入眠。

  肩頭一重,眼見先前叫著喊著扯他來的那人反而頭一歪,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睡著了。

  文森特:「……醒醒,殿下。」

  被搖醒的小公主懵懂睜眼,又復閉上,拉起地上毯子一角蓋在身上,找回方才溫暖的熱源照原樣重新窩了回去。

  「薩拉,不吵不吵……噓,讓我睡……」

  這下好了,睏得連他是誰都分不清還想拉人熬通宵等流星雨?文森特一時想通了他待在這兒的作用,伊薇爾特地把他拉來,恐怕根本就是想找個好玩的人形報時鐘。

  他輕推身旁人,沒有動靜。於是惡向膽邊生,夾起某人鼓包包的頰肉捏捏,再伸一根手指戳了戳。

  嗯,果真手感不錯。

  察覺到不舒服,伊薇爾‧萊諾在夢中雙眉微蹙。女孩還沒長開,眉宇間孩童的稚氣未脫盡,屬於少女的清媚初透一兩分。文森特瞥見她細微表情,瞬時收回作亂的手,若無其事地坐正,安撫性地拍拍她的側肩,繼續等那場不知到底可靠與否的流星雨。

  睏意漸染,溪風晚涼,文森特扯過毯子另一角裹在身上,他白日忙亂一通,也累得很。

  不知不覺,他竟一同睡了過去。

  草叢裡躥過的老鼠擾了繼承人的好眠,等他醒來,發現兩人恰恰成了個相互依偎的姿勢。

  天空中無數星雨扯過長長的尾巴劃破沉闇冥冥,接連不斷,也許正昭示著他們未來盛彩紛呈不可測的命運。

  自然的震撼遠非人世盛景可比,他猛地握住伊薇爾的肩將她搖醒:「伊薇爾!伊薇爾!醒醒!」

  剎那間天光照徹,墜入看不見邊際的黑淵。

  勝煙火萬倍璀璨。

  眼前的光景讓倦憊的瞌睡蟲驟然清醒,伊薇爾驚喜叫出聲,頭從他肩上抬離,倏地從原地跳起跑遠,兩手合十,叉握許願。

  她忽然回首,見身後人動也不動,朝他催促道:「維納亞克,許願,抓緊時間許願啊!」

  許願?文森特一愣,向誰許願?能許什麼願望?誰來實現?他一向不信這些,嗤笑的話才到嘴邊,又被嚥了下去。

  也罷,他聳聳肩,坐在後方看著前面虔誠默誦的人,懶得擾她的興致。許個願望而已,文森特有樣學樣合握兩手,反正即便不能實現也損失不了什麼。

  趁著流星許完一連串願望,連明年的份都掐好了的小機靈鬼悄悄睜開一隻眼,往後方望去。

  身後人身姿端正,跪坐在地,正是祈禱的姿勢。

  他唇角依稀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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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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