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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草乙非文] 冒死抵擋來自病嬌的BE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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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7:07 |只看該作者
番外:青蘋果 第二章 Reckless 上樹

  冬雪覆蓋了皇宮長道前的兩行常綠高木,綠蔭素雪,枝丫尖尖的交雜處內藏了一個蠕動的影子。

  伊薇爾‧萊諾趴於枝幹丫杈,伸長了手去搆枝葉盡頭的破爛鳥窩。淺粉色厚絨披風在樹的遮擋下漏出一角,風聲呼嘯,穿樹枝縫隙從她頰旁耳畔擦過。

  老鳥死在樹下,樹上幼鳥哭啼聲嘶力竭,聽得人心亂。

  公主打算不管怎麼樣先把小傢伙弄下來再說,送人還是自己養都是後話。她見四下無人,一撩裙子三兩下猴子似的輕鬆躥上樹。到了上方積雪多起來,腳下變得濕滑,她打起精神小心翼翼抓住樹枝突起,慢慢前挪。

  她自以為無人發現自己不符身份的舉動,喜滋滋地再往前爬了一小段,整個人趴伏在橫木之上,披風落了一層薄雪,顏色漸漸融入背景。

  約百米開外的塔樓內,兩人沉默著目睹了她上樹全程。

  愛德文疲憊地暫停了對今日戒嚴狀況的詢問,轉身朝僵立的文森特道:「克里斯汀都是怎麼教導她的,文森特?我平日事務繁忙,不能及時顧及她的成長,你們就管教出了這麼個德行的蘭頓公主?」

  「……陛下,我已經派人通知克里斯汀夫人,她正在去往伊薇爾殿下所在……樹林的路上了。」文森特淺吸一口氣,保持表面的和顏悅色,垂首回稟,「相信一定能夠盡快阻止殿下不合時宜的舉動。」

  問他?呵,這位父親恐怕不知道自己女兒私下沒人看管的時候瘋野成什麼模樣,能指望區區一位禮儀教師來糾正她的包天膽量?

  一伸,一撈,鳥窩到手。小小五撮毛茸茸伸長脖子嚇壞了,叫聲更加尖利,直直往上拔了兩個八度,嘰嘰喳喳吵得她耳朵要爆炸。

  伊薇爾一手捧著鳥窩兜在裙子前擺,另一手艱難握住變得潤滑的凸起處緩慢從樹上往下爬:「噓,噓!本殿下是來救你們小命的,不是把你們烹了吃的,能不能少給我找點事了各位!」

  她的腳剛往下搆了幾釐米。

  「殿下,您在做什麼?」

  一個聲音在寧靜的雪林內突兀響起,伊薇爾差點一腳踏空直接連人帶鳥窩整個栽下去。

  伊薇爾:「……」

  她戰戰兢兢往下一看,提到嗓子眼的心驟然落回胸口處,心態和一個鬼鬼祟祟摸出去玩怕被師傅逮著的學徒並無甚區別。

  好險好險,既非克里斯汀也非文森特,更不是愛德文。

  隔了枝葉,加繆站在樹下仰頭往她所在望去,擔憂地朝上伸出手:「您快下來吧,冰雪濕滑,一不小心,萬一出事了可不好。」

  伊薇爾無所謂地聳聳肩:「沒關係萊斯特,我也不是才上過一回兩回的新手了,不至於慌裡慌張摔下來。」

  加繆思索了一會,仍不大放心,道:「還是我上來幫您吧,讓您一個人待在這兒我也不放心……殿下,您左手握了什麼東西?」

  伊薇爾不以為然地擺擺空著的右手:「一個鳥窩而已,沒事,我單手照樣能下來,這一片樹林我都熟得很。」

  她正這樣說著,借登高望遠的優勢,眼角忽然瞥見了一色匆匆往樹林邊迅速挪動的裙襬。

  頓時瞳孔地震。

  見鬼,是克里斯汀!那個可怕的女人!那個動不動夥同文森特一起剝奪她日常生活小情趣的惡毒女人!

  天啊克里斯汀夫人怎麼過來了?!

  情急之下,她逐漸僵硬成一尊尷尬的石像。

  風一吹,裂成無數片碎塊。

  伊薇爾甚至感受到自己的髮梢肉眼可見地往上飄——她炸毛了。

  救命,為什麼打臉來得這樣快?

  「殿下?」

  加繆‧萊斯特奇怪地看著樹上的人面上神色接連風雲變幻,方才還端方穩坐,顯得一切盡在掌握,現下咬牙戰戰急著從樹上翻滾而下,兩腳胡亂試探顧不上什麼滑不滑了。

  「我我我我我這就下來,萊萊萊萊斯特你幫我一把。」伊薇爾努力冷靜,掐算她的禮儀教師到達戰場的時間,「快快快,先接住這個鳥窩,靠近點,對,裡面的寶寶們還很小,對,像這樣,小心點。」

  加繆將鳥窩接過,沒來得及放好,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鏗鏘有力的「殿——下——」。

  ——————冷靜個屁啊!!!!敵人都殺到面前了是勇士一百層都敢下!!!!

  狗急了會叫,貓急了會跳,兔子急了會咬人,伊薇爾急了,登時從樹杈間離地兩三米處飛身一躍……

  「閃開!」

  某片冰凌小小地打亂了公主殿下的節奏,腳下一滑,才轉身想要伸手去接人的加繆被毫無預兆地壓倒在地。

  兩具體形不相襯的身體在雪地中砸出不規則的坑洞,引來轟然悶響。

  「……咳,喂,咳咳,萊斯特少爺,真是不好意思。」伊薇爾憑毅力掙扎半天沒能爬起來,她自暴自棄地懨懨問道,「是不是很疼?」

  萊斯特以手肘支地,撐起上半身,看眼前扶著腦袋撞得暈暈乎乎的伊薇爾,誠懇道:「並不,殿下。您輕的像一片羽毛,我只願您沒有什麼大礙。」

  「唉,那就好。」

  她能說落在厚厚一層雪地上的腳摔地並不疼,而撞在這位人肉墊子上的腦子才是真的疼麼?

  不,她不能。

  伊薇爾‧萊諾頂了一雙死魚眼瞄向人來處。

  她覺得吧,克里斯汀夫人遇上自己大概是她人生中的磨難,每次見面,這位夫人都以為她學生的形象就此毀於一旦。

  但是下一次總會更驚喜的,對吧,夫人?

  流光溢彩的珠寶在晴天雪地中晃了伊薇爾的眼,大片裙襬如花在純白中肆意綻放。優雅美麗的禮儀教師帶著公主殿下的一眾侍女,儀態萬方地立在她面前。

  克里斯汀面色青青白白來回反覆倒了個遍,從齒縫裡憋出了一句:「殿下,請容許我向您提一個小小的建議。」

  伊薇爾在加繆的攙扶下起身,她悲傷地扯出一個慘痛不失明媚的笑:「噢,夫人,當然可以,您請說。」

  「抄寫《修女傳》三百遍,用您文法課上最得意的字體……別說您不記得了殿下,我已經向您的文法老師借過您的作業。」她得體地抿唇微笑,那一縷溫柔在伊薇爾眼中比惡鬼還要讓人絕望,「他稱讚過您的字,相當不錯。」

  「請務必在抄寫中領會那些偉大女性自我修行的精神,願神明護佑您,殿下。」

  三百遍,讓她死吧。

  阿門。

  等克里斯汀一走,伊薇爾登時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加繆不知所措地扶著她,生怕她一不留神真的暈了過去。

  「……三百遍,未免太嚴苛了。」加繆扶住伊薇爾,隨她一塊坐在樹下雪堆旁暫時休息,「如果殿下太過吃力,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為您分……」

  方才半死不活的公主殿下瞬時回血復活,雙手合握住萊斯特少爺的手,舉到與眼平齊的高度,一字一頓,字字深情。

  「當然,我怎麼可能會介意呢。實在太感激你的幫助了,加繆。」

  在伊薇爾‧萊諾毫不掩飾的目光下,對面人的臉一寸寸燒了起來。

  她頓了頓,繼續道:「嗯,我聽說亞瑟最近也沒什麼事幹……不如……?」順便極具暗示性的眨巴眨巴眼。

  加繆一愣,思考兩秒,而後心領神會。

  他一本正經且堅定地回握了你的手:「哦,是的,我想亞瑟殿下也一定非常迫切地需要沐浴一回偉大修女精神對心靈的洗滌,他定然不會想要拒絕這件美差。」

  伊薇爾同樣堅定地點點頭:「你也是這麼想的嗎,太好了,我也是。」

  計畫通√。

  臥床多日懶得出門的凱撒打了個噴嚏。

  他心下暗道不妙,前幾日因天氣倒寒著涼,病癒不久,難道又有了什麼不測?

  敲門聲起,凱撒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才敢推門,兩個笑得意味不明的門神各捧厚厚一沓紙站在門外。

  凱撒:「?」

  「我說……你們要幹什麼?喂,喂,喂!有話好好說,喂為什麼要給我看這種女性教育讀本!不,放開我,放開我!我是個病人,我需要休息,喂加繆‧萊斯特你不要太過分了!伊薇爾殿下請您矜持一點……」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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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7:19 |只看該作者
番外:青蘋果 第三章 Clumsy(1) 美酒

  伊薇爾‧萊諾殿下結束文法課學習回寢殿休息的時候,發現自己私藏的美酒被全數攤在前廳的玻璃長几上。那個總和她作對的混蛋正好整以暇地靠於沙發扶手,見她回來,笑眯眯地招招手。

  伊薇爾眼皮跳了跳。

  ——準沒好事。

  「文森特,你怎麼可以隨意進出我的寢殿?!」她將手中課本往薩拉懷裡一塞,氣得提裙匆匆奔了過來,大致清點矮幾上酒瓶的數目,登時怒上心頭,隔著矮几瞪向不速之客,「還搜刮我的寶貝!」

  「不能怪我伊薇爾,這回是你自己沒把尾巴藏好。」文森特雙腿交疊,低頭翻閱手中薄薄數頁紙,懶懶應聲道,「布蘭奇發現最近巡夜的侍衛日漸怠惰,他有意整肅風氣,於是上報陛下,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觀察,結果意外牽出來怠惰的源頭……」

  他頓了頓,道:「以美酒買通侍衛好偷溜出去玩,可真是你一貫的風格啊,伊薇爾。」

  被無情戳穿的伊薇爾‧萊諾當場石化:「……」

  啊,她暴露了。

  「想想你小時候鑽狗洞跑去沃利斯巷的事跡,倒完全能說得通。」文森特「噗嗤」笑出聲,起身繞過矮几,拍拍伊薇爾的肩,將手中的紙卷交予公主手中,語重心長道,「我只好奉陛下之命,前來沒收公主殿下的私藏。」

  伊薇爾現在的心情十分一言難盡,她登時大張雙臂擋去來人去路,動作堅決果斷,毫不猶豫。

  「不行,你不能走!」

  文森特:?

  「殿下,那您想怎麼樣?」

  文森特心下浮起一絲不耐,一大堆正經事尚等著處理,他並不想在這些問題上繼續浪費時間。他一貫最厭煩胡攪蠻纏,如果不是愛德文多事,誰願意接這個得罪人的活接去吧。可礙於身份,文森特仍放緩了語氣,讓人從顏色上看不出什麼不妥。

  話一出口,腰忽然被人抱住,剛才囂張跋扈的傢伙霎時變了個腔調。

  她可憐巴巴地仰頭賣乖,兩隻眼睛濕漉漉地望著他,像遭惡人欺負過似的。

  「就留一瓶,就一瓶。」她右手伸出食指極懇切地搖晃,連撒嬌的調子都用上了,「維納亞克,至少留一瓶給我吧。」

  哪怕只有一瓶酒,但凡摻點水,也是出去的希望!

  「不,可,以。」對面笑得更溫和體貼,嘴裡說的沒一句人話。

  伊薇爾頓時一臉肉疼,見撒嬌無用,乾脆放開手繞到文森特身後,出其不意從巴斯提來裝酒瓶的籃子裡抽了兩瓶,一瓶自己抱在懷裡,一瓶往文森特手中一塞:「好了好了,別爭了知道你忙,你一瓶我一瓶,大家互惠互利趕緊解決問題……反正父皇也不知道我到底藏了多少瓶酒,那些夠你帶回去復命了,就這麼說定了!走吧走吧,趕緊走吧,看見你就知道沒好事。」登時推著某人後背嫌棄地把人攆到寢殿外頭去。

  殿門砰地一聲在身後闔上,伊薇爾唉聲嘆氣,靠著大門毫無形象地坐下。

  以後再想出去玩可就難了。

  唉,瞧瞧,她是個多麼沒有前途的公主。

  沒來得及自怨自艾幾秒,殿門外陰魂不散的混蛋敲了三下門,咳嗽幾聲提醒道:「殿下,我來的路上碰見了克里斯汀夫人,她讓我帶話給您,下周到您交刺繡作業的時候了。」

  「陛下的意思是,他從操行薄上看了您最近的表現,如果他這次依舊從克里斯汀夫人那兒聽見您對待作業敷衍了事的評價,您將會付出失去一整個月甜點供應的代價。」

  伊薇爾‧萊諾:「……」今日學生黨的生活也一樣苦澀。

  刺繡……刺繡,刺繡!天啦,還不如讓她把文法課上學過的那些枯燥無味的外交辭令全部默寫一遍!

  她拉開一條足夠伸出腦袋的門縫,見人還沒走,站在原地噙著抹微笑等她反應。

  伊薇爾急切朝外小聲問道:「維納亞克,你會縫衣服的,對吧?求求你了幫我做作業吧,你想要什麼我幫你弄來行不行,就幫我這麼一把!」

  文森特皺眉,神情古怪地回望她,一陣無語:「誰給你的錯覺認為我一定會掌握縫紉這門技藝?」

  「……老哥,您除了生孩子還有什麼不會的嗎?」伊薇爾驚奇挑眉。

  她探究的眼神看得他背後發毛。

  伊薇爾的臉被一隻手生生按回門後寢殿:「哎唷!」

  「還請您自己想辦法殿下,我幫不上任何忙,抱歉。」

  「……哦,走就走嘛,凶死了。」

  伊薇爾揉揉臉,心疼自己差點被推扁的鼻子。

  她嘟嘟囔囔往臥室走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想來想去也沒什麼不對勁的。

  正糾結著,低頭一看,兩手空空。

  文森特趁著剛剛推她臉捂著眼的當口,順理成章拿走了最後一瓶酒。

  「——文森特你個混蛋,有本事別走我們打一架!你給我回來我們打一架!」

  身後長道遙遙傳來女孩氣急敗壞的點名,托蘭嚥了嚥口水,悄悄打量主人臉色。

  他美麗的主子掂了掂手中那瓶順來的美酒,往巴斯提著的籃中一放,心情似乎好得不得了。那人狹長的碧眸眯起,愉悅地揶揄道:「托蘭,你說,她怎麼能要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呢?」

  托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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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7:31 |只看該作者
番外:青蘋果 第三章 Clumsy(2) 狡兔

  「今天,我們聚在這裡,就必須把這個問題解決明白。」

  「……所以,誰能給我支個招?」

  伊薇爾‧萊諾形容頹廢,將頭埋在支撐於桌面的雙肘之間,飽含痛苦地憋出了近期困擾她的最大難題。

  她的混蛋父皇愛德文已經提前警告過宮中各級侍女,絕對不許她此次的刺繡功課假手於人另尋外援,任她上下打點也沒有人肯應。

  可是……伊薇爾‧萊諾愁眉苦臉,抬頭瞄了一眼桌上擺著的繃在繡棚上慘不忍睹的絹布,默默重新埋下頭裝死,讓她繡東西不如直說糟蹋布料。

  桌旁兩人面面相覷,艱難地抿抿唇,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畢竟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在他們的教育範疇內。

  半晌,見無人應答,伊薇爾視死如歸地抬起頭,轉向左方選手,開始她的引誘加勸導:「加繆,我認為,你的肢體靈活度一定能成功勝任這件工作。」

  向來穩重端持的加繆·萊斯特聞言彷彿沒有什麼變化,可始終保持視線低垂的僵硬姿勢出賣了他的心情,宛如一個害怕被老師點名,自以為只要視線不交集就不會被點到自己的學生。

  老實人果然還是老實人。

  盡管動作萬分猶豫,但加繆不曾有一句反駁。他戰戰兢兢上手拈住針身,骨節筋肉分明的大手捧起繡棚,常年習劍磨出的老繭與細膩的絹布相摩擦,絹料柔滑無暇,純白無垢,與小麥色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他拿著繡棚,比舉起一顆鐵彈還謹慎。

  可能在他眼中,這頂繡棚比鐵彈更可怕。

  加繆再三躊躇,雙唇幾度啟合,終於下定決心問道:「殿下,您繡了一半的,是隻羊嗎?」

  捏針的手腕因用力過度而顫抖,持重劍如握輕木般靈巧有力的手竟然捏不住一根小小的針。

  凱撒懨懨歪了身子,倚在桌上斜眼打量繡圖,心中也有自己的猜測。

  伊薇爾‧萊諾:「抱歉,在我的設想裡,那一塊繡的,應該是個女人。」

  加繆‧萊斯特:「——噢,好的。我認同殿下的觀點,確實是一位美麗的女性繡像。」

  凱撒‧卡文:「……」真是,隨口就編。

  伊薇爾‧萊諾見加繆緊張兮兮的模樣,別說繡人像,就是普通穿針引線都夠嗆。她無奈搖頭,算了,放棄吧,術業有專攻,盡管縫傷口和縫衣服都是縫,總不能指望一個頂級裁縫轉行就做操刀的外科醫生。

  「亞瑟,你呢?」

  已經准備好散會跑路的凱撒‧卡文猝不及防被點名,不著痕跡地收回了踏上回寢殿第一步方向的腿。

  伊薇爾撐起身,雙手捧臉,眯起眼慵懶質問對面人,輕言細語間危險醞釀:「……亞瑟,你上回拆了我的化妝盒,現在依舊還沒能修好歸還……」

  凱撒‧卡文板起臉,一本正經筆直坐於原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飛來橫鍋。

  「……是不是多少應該給點補償?」

  加繆悄然以餘光斜睥一眼凱撒未被桌子遮擋部分以外的動作——盡管表面上得體如初,桌面底下,某位王子空閒到無處安放的十指正在極度焦慮地揉搓衣角。

  「修化妝盒、做風箏、組裝魚竿、安拆槍械……或者我給你做個新的八音盒打孔紙條吧伊薇爾。」凱撒矜持地擠出一縷慘淡中不失驚恐的笑容,「除了這個。」

  態度相當之誠懇痛切,生怕自己的表達不夠確切對面聽不懂似的。

  「我保證你今天下午就能看見一個各處小機關完好如新的化妝盒,伊薇爾。」凱撒憂郁地以拳抵唇,頂著一臉病容合情合理地咳得昏天黑地,賣力地彷彿要把肺給嘔出來,再三重申,「除了這個,只除了這個。」

  伊薇爾‧萊諾:「……」她是否該戳穿一個今早還活蹦亂跳的病人如此用心的誠摯表演?

  算了算了,散吧,她另想辦法。

  唉,一群關鍵時刻莫得用處的隊友,愁人。

  愁思縈懷心情黯淡的公主殿下抱著自個的腦袋,在床鋪上扭出各式各樣新奇的姿勢。

  忽然,她靈光一現,想起了另一位被遺忘的好隊友。

  「——老師!」

  伊薇爾匆匆提裙闖進了著名魔法師奧爾德里奇‧雷克斯專門居住的皇宮內一處小閣樓。

  正在摳腳看最近城中花邊小報,來不及藏起部分不宜用於兒童教育內容的雷克斯先生一通手忙腳亂,好歹在公主殿下發覺前摀住了自己為人師表的尊嚴。

  以差點掀翻桌上插了束新鮮百合花的花瓶為代價。

  他可愛高貴的學生眼神堅定地雙手遞上了一塊繡了隻畸形羊的方塊絹料,交於奧爾德里奇手掌心。

  看見這塊絹布的那一刻,無數個情節片段已經自動於腦海補全成一段感人的師生情誼,奧爾德里奇心頭湧上一股暖流。

  噢,他糟心的學生終於學會了感恩他這個勞苦功高的老師了麼?

  真是激動人心的一刻!

  各懷鬼胎的兩人同時開腔:

  「老師,我想拜託您把這塊手帕帶出去幫我改改繡樣。」

  「殿下,您送我的這塊山羊帕子繡的真好看。」

  ……

  ……………

  ……………………

  ………………………………

  最怕空氣突然沉默。

  奧爾德里奇&伊薇爾:「呵呵。」

  他/她就知道,對方嘴裡肯定不會有什麼好話。

  「所以,您肯幫我嗎?」

  奧爾德里奇翻了個白眼,攤手道:「難不成您以後每次刺繡作業都要我來給您打掩護?」

  「哎呀呀,拖得一次是一次。」伊薇爾在奧爾德里奇的視線壓力下越說聲音越小,不自然地背過手去,仰頭解釋道,「嗯,那個,克里斯汀夫人遲早會放棄鞭策我做一個合格淑女的期望混吃等死的,但凡她稍微有一點兒我前幾任家庭教師那種覺悟……」

  同為教師的奧爾德里奇‧雷克斯只想一指戳爆眼前這個小鬼的腦門。

  克里斯汀夫人,辛苦了。

  神明護佑,他教的不是什麼淑女必備課程而是魔法,否則遲早減壽十年起步。

  思及此,深有同感的教師奧爾德里奇‧雷克斯先生冷笑:「不好好交作業?想得美。」

  伊薇爾慌怒:「您還要怎麼啊!難道要告家長嘛!我必須告訴您,要是……要是您向我父皇那告一狀,我可再也不想理您了!」

  喲,還會威脅人,有意思。

  告家長?廢話,當然得告,因為她小小一個威脅不告家長?對付熊孩子不告家長怎麼可能說得過去!

  燭光搖曳。

  深夜,公主殿下的寢臥內多了一位冷著臉人工降溫的「家長」。

  「這是什麼,啊?」

  「……刺,刺繡課的功課。」

  「刺繡?繡成這樣?伊薇爾,你告訴我,你覺得這東西是用手繡出來的水平嗎?」

  「……我覺得,是……是?」

  對方似乎被答案的無恥激得無語凝噎,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質問。

  「也罷,我不和你計較那麼多,這隻山羊是什麼?」

  「……嘿嘿嘿嘿,就,就是哥哥,呀?」

  「你再說一遍,嗯?!你平時就是這麼上課的,伊薇爾‧萊諾?!」

  「嗚嗚嗚嗚嗚嗚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我發誓下次一定好好認真不偷懶不折騰老師——」

  「過來。」

  「嗚嗚嗚嗚嗚嗚……」

  「過來!」

  「……唔,嗯?」

  「過、來,要我重復幾遍?」

  「我我我我我這就過來——!」

  艾斯本恨恨戳了伊薇爾眉心數下,無可奈何地坐在床邊一步步給不省心的某隻展示最基礎的繡工,由易至難。

  「這次的作業,我先替你遮掩過去,畫個與你水平相仿的圖樣,選好線色,剩下的由你自己照我方才教的辦法繡滿,明白了嗎?」艾斯本恨鐵不成鋼地扼腕嘆息道,「下回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了。」

  他望著眼前被他凶哭了,連同肩膀一聳一聳的慫貨,萬般感謝自己長達數千年的時光裡掌握了這麼一份打發時間的技能。

  好歹有朝一日能課後輔導,盡管艾斯本出奇地懷疑,此技能對自家淑女風範一竅也懶得通的廢物並沒有什麼鬼用。

  「沒,沒明白……嗚……哥哥別生氣了,再教教我吧……」

  嗯,艾斯本揉揉青筋暴起的額角,認命拿過繡棚重新細細講解。

  他確定了,沒有任何鬼用。

  每一段相親相愛的親子關系,往往毀於輔導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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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青蘋果 第四章 Imminent 哥哥

  即使已經來了數年,他仍然無法完全適應現在的生活,想要融入這個全新的世界還有太多的東西需要重新學習。

  盡管看過千年變遷,眼前的所有依舊變化地太快。原先的千年,牛馬牧歌悠悠緩緩,領土的邊緣前進或後退,舊國滅,新國興,歷史的進程看似轟轟烈烈,可眾生日復一日的平常中,不曾迎來真正的巨變。

  但眼下他所處的境況,顯然不同。

  首先得克服言語上的障礙,這一點上,涉及到那個男人選定的目標國家。這是一片和他們原先生活環境截然不同的土地,無論思維方式又或文化風格,完完全全,脫離他認知中的世界。

  然而……每每考慮到,正是這片土地餵養了他的孩子——她在這裡同一個普通人一樣誕生、學習、成長,從一株隨手便能掐斷的幼苗長成一個獨立的個體,想要瞭解更多的欲望自然而然地從心底幽幽盤旋纏繞,伸出不可示人的觸手,攀附每一處她可能經過的景色。

  這兒是她新的故鄉。

  她可能留下腳印的小路,可能嬉鬧時撫摸而過的欄桿石面,可能和旁人一起走過的橋,可能用舌尖觸碰過的碗沿……

  更多,不夠,還要更多。

  她現在在想什麼,愛穿什麼顏色的衣裙,梳著怎樣的頭髮,留著或長或短的指甲,是否喜歡過哪個路過她短暫生命的人類,又對誰來往逢迎笑得真心假意?

  不想錯過她生命裡每一處風景,卻不得不遲遲錯過,一再錯過。

  心心念念午夜夢縈的事不斷拖延,所有關於她的消息皆由旁人告知,容不得他親自去看一眼,哪怕偷偷一眼。

  奧達說,她習慣扮傻,裝成沒心沒肺的模樣擾亂視線,如果一不小心被察覺有什麼不對,讓她心生警惕憑借一兩點線索發覺背後的事,恐怕會毀了整個計劃,如果他不想餘生痛悔,最好還是別亂摻和。

  那麼,他便不出面。

  越珍惜,越恐慌,越小心翼翼,不敢隨意碰觸。

  「你好好等著就行,別亂來啊。」奧達每次總是這樣告訴他,開一瓶據說喝起來很有感覺的黑色糖水——他們管這個叫「可樂」,靠在某個奶茶店的角落裡悉悉索索。

  「唉,我說,你別這樣光坐著不說話啊,大中午的,人家老闆看咱們這裡眼神都不對了。」奧達撓撓腦袋,嘆氣道,「來來來,別乾坐著,喝一口嘛,抹茶奶綠真的味道不錯,這回我請你!」

  「再過三十分鐘我就得趕緊去上課啦,打鈴再去可不得被教導主任抓去掃廁所……誒,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嘛?看看這身醜不拉幾的校服,看見沒!我可是要考大學的人,卷子一大堆,比不得你生活舒服。」奧達垂頭喪氣地撐著下巴,極為羨慕地看著他,「要不我再給你買一杯打包?她最喜歡喝這個味道,每次來都點我跟你說。」

  他低頭,默然而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個時候眼前人也是這樣抱怨學業繁重,不過不敢當著他的面,只會偷偷躲在城堡角落裡一個人嘀嘀咕咕,以為他聽不見似的。

  「聽說你最近月考名次掉了,奧達?」

  「……」

  「你班主任給我發短信了,奧達。」他漫不經心地掏出手機點了點,找到iCloud裡保存的排名照片,「我外地出差的這兩個月裡,你好像一共五張數學卷子都沒有拿給我簽名?」

  「……」

  他忍下笑意,瞧對面的人扁嘴,低頭小聲回懟:「她不也掉了……」

  「哦?手機拿來。」

  「幹嘛!」

  「下載游戲了是不是?」

  「……你管我!」

  「她也下了?」

  「……嗯吶。」

  「拿過來。」

  「不要!」

  「嗯?」

  「……哦。」

  他拿過手機檢查,將所有可能打擾學習的應用瀏覽一遍,全數卸載,然後交還給手機的主人,語重心長地告知:「回去把她的也卸了,下次月考名次如果再掉出前150名,我會考慮把你的觸屏機換成小靈通。」

  話畢,瀟灑離開。

  身後傳來奧達悲慘的咆哮:「……尼瑪有病啊,一個月不上號我會掉段位的,全白打了!艾斯本你太狠了,封建家長要不得啊!」

  晚上工作完畢回家,他憑借自己的記憶在Applestore上將白天看見的游戲應用全數下載一遍。他注視畫面中奇特的3D游戲人物,表情逐漸凝重,嗯……現在年輕人都喜歡這樣的嗎?她也喜歡?

  他深切地覺得游戲公司應該認真負起責任,至少將女性角色身上的衣服設計的更保守一些。

  她……應該不會效仿吧,千萬不要把他的小孩教壞了。一想到前幾天加班晚歸在街上看見的那些女孩,穿著超短裙或者短至大腿根處的牛仔褲,衣著暴露單薄、化了和年齡不相符合的濃豔妝容,醉醺醺靠在同伴肩膀上大呼小叫,沒走兩步坐倒在冰涼的水泥地上不肯起身,他就覺得莫名憂心,太陽穴突突鼓跳。

  她在上學,和他看見的那些人類小孩差不多年紀,會不會也像她們一樣將自己的安全毫無顧忌地暴露在危險的夜街之下?那些女孩的家長會不會正同他一樣,在寒涼的夜匆匆獨自行走,在某條街道上苦苦搜尋自己孩子的身影,提防她被哪個壞小子、被哪隻可怖的猛獸吞噬撕咬去本應美好的未來?

  養女孩兒比起養男孩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害怕那些難以辨別真面目的陰暗傷害未長成的她。尤其現在,不在她身邊,一想到深處,和這個城市暗暗流傳的各色故事,確實令人恐慌。

  照奧達的說法,她的生活很規律,教室、宿舍、書店,最多去學校對街奶茶店蹭WiFi下載安裝包,不喝酒不碰煙,從來沒有亂來的意思,她想不到那一層。

  當然,按她得過且過的活法,更沒想過打扮化妝談戀愛——有那個時間早用來「開黑」了。

  又是一個新詞匯,那是他們年輕人的說法,他不太懂。

  不過玩游戲有個度就行,這個無傷大雅的愛好總比半夜泡在酒吧或者網吧要過得去。至少不用擔憂她的人身安全,不會讓人輕易欺負。

  像喝酒、化妝這些成年人的活法,等她大了以後,等他能夠光明正大出現以後,他不介意一點點親自教她。

  由他親手拉上脊背處裙衫的纖細拉鏈,由他教她如何攏出優雅的盤髮,由他以指抹勻她唇邊口脂,由他教會她如何保養柔潤的指甲,由他……

  全數由他,一切由他,一絲一毫,不容得經他人手。

  叫她怎麼從青澀花苞長成,叫她又如何含露飽滿綻放,叫她討人愛憐地盈盈噙笑,叫她嬌磨痴纏得他放不開。

  這樣的夢在夜裡做了不知多少遍,醒來只剩孤人寒窗,涼冷月光。

  今夜夢中她回來了,來了他的古堡。

  「哥哥,好久不見,歡迎回家。」

  他站在大廳的入口處,一時惶恐,不敢靠近,生怕驚散了美夢,只好遙遙望著,明知是假,偏偏不減貪戀。

  假的也好,他等的太久了,正如沙漠裡的旅人見了水的幻象,顧不得真假,自然口齒生津藉以解渴,求一線生機。

  「嗯,我回來了,伊薇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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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7:54 |只看該作者
番外:青蘋果 第五章 Green(1) 矜持

  入春回暖,皇宮前林蔭長道上的雪未化盡。

  伊薇爾‧萊諾茫茫然望了窗外一會,收回目光,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在畫架上。耳畔家庭教師對繪畫技法的講解嗡嗡流過她心上,一句話不曾真正聽進去。

  教師是位對繪畫頗有執念的老先生,他的家族數十年前在故鄉尚能躋身名門,生來算是個少爺。因屬末子,他從小幾乎無人約束,唯好繪畫,等家族沒落無力供養,從此投奔皇城輾轉各貴族家中,為培養少爺小姐們「優秀的藝術品鑑功底」作開蒙。

  蘭頓無聊的長夜終於要過去了。她無所謂的聳聳肩膀,在畫師的重音催促下往畫板上添了兩筆,塗塗抹抹裝作遇到麻煩正在認真解決的模樣,實則早已心不在焉。過去又如何,她照樣得困在這個華麗的囚籠裡照旁人的要求而活。伊薇爾‧萊諾悄然抬眸,眼尾微顫,借眼角餘光避過嚴厲的老先生,瞥向身旁向來鬱鬱寡歡、因為課程的無聊更顯頹唐無力的質子殿下。

  應該不是她的錯覺,自從加繆‧萊斯特回國後,孤身一人的亞瑟‧卡文更不願和人打交道了,情緒日漸低沉憊懶。

  伊薇爾‧萊諾扁扁嘴,瞧那位沒落的昔日貴族負手晃悠悠繞到畫架前尚沒有轉身的意思,趕忙從草稿紙堆中抽了一張按在畫板空白處,捏住炭條的尾部極輕極快地在紙面上飛舞過一行優美流暢的字跡,趁前方人不備迅速揉緊紙團往右使巧力一拋,恰好落在凱撒的草稿堆上。

  對面人穩定移動的右手小幅度僵直幾秒,重歸自然。

  「嗯——?」

  察覺身後似乎有動靜的老貴族皺眉回身,凝神左右各盯了一會:那位陛下的寶貝毫無所察,正專心致志地提筆細思,落筆大開大合,小處仔細勾勒,偶爾抬頭望一眼布台上的靜物作修正,至於另一位,不過是為了哄公主開心拉來的玩伴而已,學與不學可不用他管 。

  他繞到伊薇爾身後大致看了她的畫作,心底覺得這孩子悟性不錯,並無克里斯汀說的那樣頑劣任性,於是糾正了些小毛病,親手指導調節改動幾處微小細節,讓她照著所講的思路繼續。講解完畢,老頭忽察口中乾渴,侍女立刻倒上熱騰騰的紅茶,扶他在靠背錦墊軟椅上坐了,年紀大的人精力不夠,大半天的功夫必得閉眼眯一會兒。

  凱撒這才展開紙團,轉頭瞧見伊薇爾朝他昂昂下巴,一挑左眉,興奮且驕傲地示意他看下去。凱撒有些糾結,仍不放心。他向老頭子的方向望過,不安地抿了抿唇,隨即低頭速讀紙上行文。

  「太陽不錯,下午想放風箏。不要現成的那種,想自己做,你會做風箏嗎亞瑟?」

  凱撒本想拒絕,他實在更喜歡窩回有溫暖壁爐的寢臥睡過這一個下午好補充今早消耗的大量精力,但對方滿懷期待的眼神讓他完全說不出否定的答語。

  「……嗯,我會。」凱撒怕驚擾了那位老貴族,壓低聲線悄悄道,「你來我那,我陪你做。」

  得逞的公主愉悅地眨眨眼,偏要提起舊事調侃來捉弄捉弄他,學他的樣子用氣聲回道:「我就知道,能夠復原我化妝盒機竅的亞瑟殿下,這點手藝還是有的。」

  凱撒無奈苦笑,他沒什麼愛好,只是向來好奇心旺盛,什麼東西都想拆卸乾淨分析部件。上回,他拆了伊薇爾‧萊諾化妝盒的小機關,第一回嘗試沒能拼回去,差點把人惹哭。

  「這座宮殿,還有它連帶的莊園太大了亞瑟,一個人玩會很無聊,就當你先前行為的賠禮好了。」她琢磨了幾秒補充道,「出來曬曬太陽比躲在屋子裡烤火快活多了,我保證。」

  凱撒被她玩笑似地一嗔,頭頸向後避開伊薇爾的氣勢,唇縫不自覺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他略一思量,便點點頭作為應答。天氣漸暖,凱撒身體逐步轉好,可惜底子虛弱,大半個冬天纏綿病榻,所以面上依舊蒼白無血色,安靜得像個瓷娃娃。

  「呼……」老先生掩嘴打了個哈欠。

  聽見聲響,相對隔了一米遠說小話的兩人一驚,迅速分開,坐在原位上腰板正直地繼續課程。

  老先生起身巡視一圈,倚在布台旁欣賞了一會新鮮水果拼湊的實景,慢悠悠逛到窗邊眯眼遠眺草場上不見有融化趨勢的厚厚積雪,半晌無言。

  凱撒畫了一會,心思難以集中,先前稍顯頹敗的心情轉為另一種靜默膨脹的存在。

  繪畫好無聊。

  ……還想說點什麼,隨便說點也好。

  和她。

  視線越過畫架,偷偷窺視了一會老先生的動作,確定無虞方才拿過剛剛伊薇爾拋過來的那張紙,用同樣的伎倆如法炮製,扔回伊薇爾處。

  恰好砸於她膝間裙擺。

  少女奇怪地歪歪頭,抓過紙團包在掌中,以眼神詢問他,剛剛不是談妥了嗎,又怎麼了?

  凱撒不自在地撇過頭去,假裝沒有接收到對方視線一心一意畫畫。他極不情願地糊弄完一片區域,心上鼓點如雨急落,不知是一時不慎又或是因炭條本就柔軟,他失手弄斷一根。

  轉向左手邊放置作畫工具的角度,凱撒光明正大借取新炭條的角度瞄掃左方狀況。嗯,她在看,似乎要看向他了。

  坐正,矜持提筆,平復呼吸。

  不能被人發現他的心機。

  那張紙被摞成一團塞進公主殿下小巧可愛的工具箱內,向外的褶皺上字跡輕淺,被橫槓劃去幾次,依稀可以看出主人最後落筆寫的和最初一致:

  「請早點來。」

  府宅恢弘,寂寞不止一人。

  伊薇爾‧萊諾,請早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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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8:04 |只看該作者
番外:青蘋果 Green(2) 風箏

  凱撒在伊薇爾命人取來的粗布上用長尺比劃出範圍,取過粉筆圈刻布匹大小。

  「蘭頓風大,用布才能飛得高遠持久,往前在西林我一向用厚紙做,在這兒肯定會被吹破了。」凱撒抬頭間朝一旁坐著的她解釋一句。

  伊薇爾照他吩咐將兩根細而韌的木棍相疊黏合,一長一短比成十字架的模樣,舉起來對光欣賞。

  窗外陽光大好,他們倆對窗而坐,視野所及,屋內一片燦燦。

  她轉了轉手中作為風箏骨架的木條,背靠軟椅,懶懶笑道:「想像不出你牽住風箏四處跑的樣子。」

  凱撒手指僵硬顫抖一瞬,轉而恢復正常,平靜答復道:「……弟弟小時候喜歡,纏著我做給他玩……其實他根本不缺精美漂亮的風箏。」

  「那你呢?」伊薇爾見他已經忙完了裁剪,於是探身幫忙安裝木條,粗糙縫捲粗布邊角作為固定,隨口問了一句。

  手上工作做完她也沒有等到答案,奇怪地皺皺眉,看對方早停了,不禁雙手撐起身體仰頭望向上方人。

  「怎麼……」

  ——恰好撞進他憂郁柔和的灰瞳中。

  「……啦?」

  凱撒正靜靜凝視著她。

  「伊薇爾,你說,如果一個孩子把自己所有玩具都給了另一個孩子,接受者卻轉頭把他拋下另尋玩伴,第二回那個送玩具的小孩再遇上其他的人,又想把所有玩具給她,這回給,還是不給呢?」

  伊薇爾喉口嚥下一口水,這不是一個好回答的話題。

  她錯開他的注視,小聲嘟囔:「……亞瑟,人總不會每次都那麼倒黴的。」

  凱撒聳聳肩,不以為然,視線終於不再繼續停留。

  「我會坐在遮陽傘下看他玩。」他回憶起什麼美好的事,略勾唇角,遠眺窗外,「西林這個時候應該很暖和了,等到不下雨的日子我們會出去曬太陽。」

  伊薇爾卻覺得那張笑容面具底下藏著一張快要哭出來的臉。

  綁妥尾羽與風箏線,兩人拿著風箏嬉嬉笑笑繞到宮殿後方草場處。伊薇爾將風箏線柄塞在凱撒手內,囑咐一句拿穩,隨即提裙拉住風箏往前跑去。

  「亞瑟,放線!快!放線!手轉的快些,再快些!」

  待她鬆手,風箏扶搖直竄雲霄,隱隱約約變成一小塊黑影,投在草場未化的積雪上。

  伊薇爾放聲大笑,厚重裙擺絲毫沒有耽誤她的玩興,她朝著後方立在原地的人喊道:「跑起來亞瑟,到這兒來,隨著風的方向跑!跟著我!」

  奔跑,笑鬧,眼前人在雪叢中靈活旋身,寬大重疊的裙擺翩飛不定,幾乎晃花了凱撒的眼。沒有應答的時間,只能一步一步,順著她的方向跑去。

  「看,要是有面鏡子就好了,你知道現在自己笑起來有多好看,整天板著一張臉多累啊……自己做的風箏自己玩才開心!」她驕傲肆意地朝他昂了昂下巴,哼了聲,「乾坐在一邊看別人使用自己的勞動成果,亞瑟簡直是個傻瓜。」

  「……嗯,我是傻瓜。」

  「喂喂,我沒有真罵你的意思啊!」

  「嗯,我知道。」笑。

  等兩人鬧過一陣,逆風驟起,手中的線瞬間轉空,風箏被吹得東倒西歪。

  「啪!」

  手柄上的線拉至極限,斷了。

  風箏頓時失了聯繫,不見蹤影。

  兩人仰頭四處張望,想找到它落下的地方,尋了好久,無奈白茫茫一片終是無果,不做他想,就此作罷。

  伊薇爾看上去有點失落。

  「……好不容易拉你出來玩一回……唉……」

  凱撒拉過她的手,十指相扣往回走,腳步輕快:「已經玩得很高興了,我也該去屋內休息,大不了下回做個更漂亮的送給你。」

  「嗯?真的?」

  「真的。」

  「對了,伊薇爾。」他轉身輕輕道,「那個玩具的問題,我已經有答案了。」

  「啊?」

  「因為一個蠢貨錯過一塊寶石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他將手攥得更緊,「走吧,風大了,玩出了汗容易著涼。」

  「……哦,好。」

  樹林長道處,一隻布風箏卡在樹丫杈內,被辦完事回宮的人一眼瞧見。

  「托蘭,那是什麼,命人射下來。」文森特眯起眼仰頭望向模糊不清的高處。

  托蘭趕忙應道:「是,大人。」

  一箭射落,破爛風箏無力地躺在地上。

  「怕是哪個小孩玩鬧……」

  「托蘭,你覺得這附近還能有哪個小孩玩鬧?」

  「……」

  托蘭戰戰兢兢不知怎麼辦才好,他摸不清主子的態度。

  文森特拾起風箏,拍乾淨木屑與積雪遞給身後人:「收著吧。」

  「啊……啊!是!大人!」

  一行人悠悠蕩蕩繼續前行,仿若方才的小插曲並不曾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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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8:16 |只看該作者
番外:青蘋果 第六章 Redundant 爭食

  小巷,屍體,狗,垃圾堆,雪。

  他是不是要死了……好冷,好餓……等那隻狗吃完了屍體,是不是會也吃掉他?

  好可怕……

  已經聞不到臭味了,他餓得連爬行都困難,也許會在餓死之前凍死在街角吧。

  然後被惡犬充作食物,和那個被凍死的流浪漢一樣。

  一塊腐肉從頭頂被人扔下來,掉在他鼻子邊,凍硬了,濺起骯髒的泥雪水。

  「喲,小鬼,還活著啊,看在光明的份上賞你塊肉吃。」路過的男人桀桀大笑,是附近開旅館的老闆,「不爬起來感謝我嗎?啊?」

  好疼。

  背上被踹了一腳,先前凍裂的傷口本來癒合了一半,估計重新裂得差不多了。

  他早就沒有什麼尊嚴,所以腳使盡力氣蹬地勉強翻身,將腥臭難聞的腐肉護在懷中,雙膝跪地向男人結結巴巴的致謝,奄奄一息。

  「……謝……謝……您……」

  如果真的有光明,如果光明真的能拯救世人……為什麼不救救他?

  男人走了,可危險沒有走。

  身後有一道視線盯著他,那隻狗也餓壞了。

  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與腦子,用肉把狗引過來,一把撲倒在地對準惡犬的喉口咬下。

  「——!」

  腥烈滾燙的液體噴濺登時充斥口腔,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熱的東西了。

  真好。

  手臂上到處都是被利齒咬傷的痕跡,然而他不在乎,人餓狠了,什麼都吃。

  等他滿身是血地走出小巷時,肚子已經填飽了。

  他不會死在這裡,他得出去。

  然而那種肉味他一輩子都不想再嘗。

  「喂,小鬼,不錯嘛。」

  一個少年走到他面前蹲下,扳過他的下巴打量,輕蔑地用手拍拍他的臉蛋:「不如跟我們湊伙怎麼樣?」

  他隱隱約約知道那個人不是什麼好人,附近市民的口中總是說這群混混流氓又偷了什麼東西,在哪裡械鬥之類的。

  「有東西吃嗎?」

  但他沒有辦法了。

  「如果你活幹得漂亮的話。」少年身後竄出來一個比他還小的孩子吐了吐舌頭。

  「佩皮魯,回去。」少年對孩子呵斥了一聲,並未發怒,小孩害怕得立刻縮了回去,但仍好奇地探頭看向他。

  少年問他:「你叫什麼?」

  「克萊恩。」

  「沒有姓?」

  「沒有,拐我的人沒告訴我姓什麼。」

  「打哪來的?」

  「逃出來的,被賣了好幾手,主人家嫌瘦,覺得沒力氣幹活轉手就賣給別人,我等他們爭價錢的時候偷偷溜了。」克萊恩栗色短髮雜亂,他好似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眼白瞳仁乾淨分明,「我身手不錯,學東西很快,你可以買下我,只要管飯什麼事都可以幹。」

  「買你?」少年被逗笑了,「還挺把自己當回事。」

  「我很便宜。」克萊恩擦擦擋住眼睛的髮絲,上面剛剛濺的血凝固了,「你能給我一張破床一套乾淨衣服我就跟你走。」

  「當然可以。」

  自此以後,他的人生截然不同,他是馬迪爾堡手腳最利索的小偷,是馬迪爾堡炬者雇傭的殺手。

  道上知道,只要給錢夠,克萊恩什麼都肯做。

  他拼了命地接下一單又一單,價高者得。那些找上他的人一邊鄙夷他的出身與職業,一邊不得不有求於他。

  無所謂。

  「首領,我想認字。」

  「小偷和殺手需要認什麼字,認得錢數就行了!」

  「如果認字,可以接到更大的單子。」

  「……」

  幹他這一行的只有契約,沒有所謂的尊嚴和道德——至於克萊恩,他眼裡只認錢。

  沒有人教過克萊恩如何搏鬥擊殺,那是他全靠自己一點點從馬迪爾堡無休止的巷鬥裡用命學出來的學問,或許要感謝天賦,他天生比別人敏捷。只有完成任務的孩子才配有飯吃,所以他每回都做的最好。

  再也不要餓肚子,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冰天凍地的小巷與狗爭食。

  他既殺人,也護人,同行走在刀尖上的賭徒一樣,不斷尋找更可靠的僱主,押上自己的手藝和性命,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佩皮魯,學學人家克萊恩,瞧你,就混個溫飽,要是有他一半努力早就發財了。」

  「我說頭兒,幹咱們這一行向來短命,克萊恩那麼拚命……活不長的,我像現在這樣就挺好。」

  克萊恩無意間聽到旁人對自己的評價,短命嗎?

  沒人值得讓他停下來等待,他只在乎現在活得好不好,至於短命與否,誰顧得上呢?

  要是真的某天碰見了那樣一個能讓他停下來的人……

  不,等哪天遇上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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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18:36 |只看該作者
番外:青蘋果 第七章 Voluptuous 沉湎

  形形色色的裙擺掃過他的臉頰,以並不輕柔的力道飛一般掠過。尋歡作樂的浪子在高樓裡拉過老相好,來不及欣賞她今日妝容就猴急地將人壓在牆上。

  起伏交替、追逐玩鬧、氣息交融。

  困於塞壬惑人的歌喉,沉迷拉彌婭迷離的眼神,醉生夢死的銷金窟裡充斥散發著香甜氣息的年輕身體,還有以金錢買一晚上天堂的豪客們。

  他躲在牆角窺視一對迫不及待的男女。他們舉止放肆、旁若無人,在這兒,什麼矜持、紳士、尊嚴,統統拋掉,丟出極樂園。

  潔白柔軟的白面棉褲襪緊緊繃在裙擺之下,隨主人的跑動露出一截。許多包裹著或乾癟或豐滿小腿的蕾絲棉褲襪從他身旁飛走,匆匆忙忙,迎來送往,沒人注意他——一個才剛剛到腿邊高的小孩兒。

  「維斯帕。」

  一位憔悴不失美麗的女人拉過他離開。

  「沒什麼好看的,做你應該做的事去。」

  「好的,母親。」

  羽扇一招將小孩轟跑,女人腰肢搖擺媚軟如蛇,踩著碎步重新端上待客的笑顏去碰運氣,若是運氣好,她和兒子這個月生存的來源便有著落。

  盡管妝容已經掩不住歲月疲憊,身體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本錢。

  可悲嗎?

  可悲。

  可她又能怎麼樣呢?已經回不了頭了。

  維斯帕從小就清楚,這棟建築裡的女人們是美的,她們會以最熱烈的姿態展示自己以求商機,將嘴唇抹成如櫻桃一般的紅待人採擷,往比鴨蛋還光滑的面上撲顯氣色的腮紅,繫在大腿褲襪末端、一拉就開的粉紅緞帶……

  她們每日都會掛上最快樂的笑容去美麗的大廳挽留前來的客人,而這個時候維斯帕會被叫去端水果盤子,穿行在男男女女之間,或者為客人們上酒,如果哪位客人高興了叫住他,讓他這個小孩表演才藝,結束了會額外塞點小費。

  女人們或坐或臥,純色裙擺與家具背景映襯成一幅精心佈置的油畫,極盡賣弄自己的風情來取悅恩客。她們會使一些小心機,露出一側圓潤柔膩的肩頭,或者將胸衣束緊,擠出比奶酪更柔軟誘人的風光。鴇母雇來的樂隊吹奏舒緩糜爛的調子,叫人昏昏然多了無數雜念欲望。

  那些女人知道如何取悅人,他也知道。維斯帕將窗簾放下遮擋光線,暗處更容易引得野獸出籠。

  大廳內因歡笑而熱鬧地不成樣子,每個人臉上都呈現出難以細述的極致歡愉,哪怕隔了一扇木門也能聽見。

  維斯帕將門落鎖,他一個人睡在廚房旁邊的小木櫃裡,櫃子不大,只夠他放下一張小床,如果客人餓了或者要水,會有人把他叫醒去幫忙遞送,順便收賬。母親另外有自己單獨的房間,維斯帕去過,那兒比起這個小櫃子算是天堂了,但是老鴇說了,那只不過是暫時給他母親談生意用的,他不配用,否則會打擾客人的興致,要是擾了客人的興致,他那倒黴的老媽和他都得收拾東西滾蛋。

  笑聲與樂聲很吵,維斯帕閉眼,雙手覆在腹部准備入眠。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環境。

  永遠,永遠,這裡的人在不斷尋找新的依靠,上一個走了,便去依附下一個;永遠,永遠,她們的笑一放鬆,轉身剩下滿身疲憊與寂寞;永遠,永遠,一步步變得麻木空洞,恐懼某一日色衰人老,卻什麼也留不住……

  「維斯帕‧羅蘭!」

  「喂!維斯帕‧羅蘭!醒醒,上課了!」

  他茫然睜眼,教室外的光線明亮,刺激得他不禁流下淚來,只好以手遮擋。

  緩了足足十幾秒,像個行屍走肉一般翻開課本,耳畔響起同桌詢問他能不能借幾天魔法史筆記的聲音,維斯帕轉頭望著他那張一開一合的嘴,心裡想的卻是……

  ——剛才的夢好清晰。

  是了,那些已經成為前塵往事,不值一提。

  維斯帕‧羅蘭,於魔法學院就讀的一位成績不錯、表現正常的學生,家世普通,性情孤僻。

  他已經改變了命運,再沒人清楚那些不堪回首的東西。

  同桌用手肘捅了捅他,維斯帕點點頭,翻找三兩下,將筆記遞過,告知歸還時間。同桌喜滋滋地拿過謝了聲連連應好,轉頭找其他人說小話。

  維斯帕提筆抄錄黑板上列出的圖陣,努力跟上剛剛走神落下的節奏。

  方才的夢已經不大清晰,沖擊頭腦深處的濃烈逐漸虛化,剩下的不過是花花綠綠的裙擺色調,和空白面孔上誇張的妝容。

  唯有女人的囑咐仍然清晰回響:

  「不要回來,別來找我,更別想我,好好一個人過下去。」

  好的,媽媽。

  他會一直信守承諾,他記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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