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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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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周】神話三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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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8 00:24:45 |只看該作者
第050章 勇者懼

    “朕的詔書還沒有用璽,士卒還沒有集結,袁家就知道了消息。”劉辯將沒有尚未用璽的詔書丟在盧植的面前,輕笑一聲:“袁紹、袁術跑了,盧卿,你說,他們是去遊歷呢,還是去幹什麼?”

    盧植臉漲得通紅,無言以對。

    劉辯沒有再讓他難堪,盧植的脾氣也許剛直,和袁家也有瓜葛,但是他忠於朝廷,這一點毋庸置疑。他反對抓捕袁氏,也是出於防止操之過急,激起事變,並不是因為他心向袁家。現在袁紹兄弟出奔,事情已經明朗化,他也不會再那麼固執了。

    “南軍,北軍,西園八校,必須立刻掌握在朕的手中。”劉辯聲音不是很響,但是態度很堅決,不容置疑:“即日起,楊卿任虎賁中郎將,掌管南軍。盧卿任北軍中侯,掌管北軍。西園八校化整為零,分別歸入北軍五校和涼州軍、並州軍,並從中挑選一部分人進駐玄武門。這件事,以盧卿為主,楊卿為輔。”

    “唯!”盧植和楊彪躬身領命。

    “整頓禁軍的任務交給盧楊二位,洛陽周邊的戰事,太尉多多費心。”劉辯把目光轉向董卓:“太尉久經沙場,身經百戰,經驗豐富,作戰的事,毋須朕操心。可是有一件事,朕要提醒太尉。”

    董卓連忙低下頭。如願以償的做了太尉,又要主持即將到來的大戰,董卓精神抖擻,鬥志昂揚。

    “洛陽,是大漢的國都,洛陽周邊的百姓,都是朕的子民。西涼士卒在邊關與異族作戰慣了,殺心太重,可以理解。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不能再肆意無度。太尉要約束手下,勿犯國法。否則,到時候立功而受戮,既傷了士卒之心,又損太尉聲譽。”

    董卓一頭冷汗。他明白了劉辯的意思,如果西涼士卒殺了無辜百姓,那可不是他董卓被人罵的事,弄不好劉辯要砍他首級。今天劉辯在這裡說了這句話,盧植、楊彪可就看著他了。出了事,責任全是他的,與劉辯無關。

    “袁家門生故吏遍天下,但是我相信,大漢四百年的江山,不會那麼容易傾覆,必然還有不少人心向大漢,願意與大漢而戰。”劉辯接著說道:“諸卿,朕希望你們能多多舉薦人才。”他頓了頓,又笑了一聲:“不管他們與袁家甚麼關係,只要他們願意為朝廷效力,朕舉雙手歡迎。實在不願意來,想跟著袁家再立新朝,雞犬升天的,嘿嘿……那他們就自求多福吧。”

    盧植等人打了個寒顫,聽出了濃濃的殺意,卻不好多說。要跟著袁家立新朝,那自然是叛逆,天子要殺他們全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賈詡卻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劉辯顯然相信他能夠平定袁家的叛亂,那些跟著袁家叛亂的人,的確應該自求多福。

    “好了,諸卿去做事吧。”劉辯揮了揮袖子:“朕要想想,怎麼和袁太傅談談心,好讓他走得安心,走得絕望。”

    盧植聽了,一股寒意直衝後腦。

    ……

    盧植、董卓等人一出殿門,劉辯就垮了下來。他順手將焦尾琴推在一旁,以手支額,冷汗涔涔。

    他不是怕袁紹,而是面對歷史,他感到很無力。

    穿越千年而來,他現在擁有龍卵,有《黃帝十二形》,有張角的《太平經》和九節杖,現在又從蔡邕那裡得到了能夠明悟命格的《廣陵散》 ,可是,他還是無法阻止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

    他有龍卵,可是不知道能不能孵化。

    他有《黃帝十二形》,有《太平經》和九節杖,還有藏兵閣裡歷代收藏的神兵,可是他不會用。

    他有能明悟命格的《廣陵散》,卻沒有時間,更不知道有沒有那個天賦。父子兄弟,他好像是最爛的那個人。琴棋書畫,不懂;天子威儀,沒有;真龍命格……哈哈,真幽默。

    董卓沒有禍亂洛陽,但是袁紹依然逃走了。如果不出意外,想必用不了多少,山東的十八路諸侯就會起兵。只不過,這次不是討董,而是討漢,討他劉辯。

    接下來呢?自己是不是還會死,呂布是不是還會和王允一起刺董,天下是不是還要四分五裂,軍閥割據?

    似乎……不可避免。

    蔡琰接過焦尾,輕撥了兩下,彈奏了起來。與劉辯的噪音相比,蔡琰的琴聲如同天賴,可是劉辯聽了,心裡卻不僅沒有一絲空靈,反而堵得慌。他擺了擺手:

    “別彈了,朕不能止息,快窒息了。”

    說完,他拂袖而起,耷拉著腦袋,像只鬥敗的公雞,走了出去。

    蔡琰一怔,訕訕的收回手。唐瑛和萬年公主互相看了一眼,心情也非常沉重。唐瑛起身,“我去看看。”追了上去。

    萬年公主猶豫片刻,嘆了一口氣,對蔡琰強笑道:“陛下心情不好,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喏。”蔡琰應了一聲,抱著琴走了。

    萬年公主又坐了片刻,也站了起來,問清了天子的去向,跟了上去。

    ……

    站在濯龍園的涼亭上,聽著嘩嘩的水聲,劉辯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懶得去想,只想這麼安靜的坐著,一直坐到生命的終點來臨。

    大不了再死一回嘛,老子又不是沒死過。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穿回去。劉辯百無聊賴的自我安慰道。

    有腳步聲傳來,劉辯卻不想起身。直到萬年公主站在他的身後,四處張望了一下,詫異的問道:“唐妃呢?”

    “阿英?”劉辯也茫然的四處看了看,“沒看到她啊。”

    “她明明說過來陪陛下的。”萬年公主黛眉輕挑,偷眼看了看劉辯,把後面的話又咽了回來。 “陛下,你在擔心袁紹?”

    劉辯不好意思的笑了一聲:“姊姊,我是不是……很讓你失望?”

    “不,陛下剛才的表現很得體。”萬年公主走過來,輕輕的挽著劉辯的手:“陛下,臣妾相信,陛下一定能明悟命格,孵化龍卵,召喚巨龍,戰勝袁家,中興大漢。”

    “謝謝姊姊的安慰。”劉辯搖了搖頭:“可是,我一點信心也沒有。剛才……我是裝的。”

    “可是陛下裝得非常好。”唐瑛從遠處走來,接過了劉辯的話。 “所謂勇者,不是無所畏懼,而是有所為,有所不為。該做的事,哪怕再苦再難,也要迎難而上,才是真正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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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8 00:24:55 |只看該作者
第051章 想得美

    看到自信滿滿的唐瑛,劉辯心情一鬆,禁不住笑出聲來。

    這媳婦雖然出身不好,也沒什麼學問,比不上萬年公主、蔡琰那樣博學多識,溫婉賢惠,但是她很堅韌,在自己迷茫的時候,她能擔起半邊天,幫自己分擔一起壓力。看到她,自己總能重新鼓起勇氣,就像加滿了油的戰鬥機,再次掛滿武器,沖向藍天。

    就是啊,老子怕個鳥。反正大漢也是大廈將傾,換了比自己聰明的弟弟劉協,一樣回天無力。既然如此,我有什麼好怕的,人死鳥朝天,就算完蛋,也要和袁家好好的戰一場。

    雖說歷史大勢沒有根本性的變化,卻也不是一點成績也沒有。袁紹一箭未發,就放棄了南北軍、西園八校,就是一個例子。想當初,先帝為了西園八校可是費了好多心機,甚至別出心裁的讓宦官蹇碩做上軍校尉,連大將軍何進都歸蹇碩領導,結果西園八校還是落入了袁紹手中。現在呢,自己只是花了點心思,殺了丁原,接收了並州軍,袁紹就主動放棄了所有的兵權,離開了洛陽。

    成績還是有點嘛。別心急,積小勝為大勝,誰敢說沒有翻盤的一天?

    劉辯坐了下來,架著二郎腿,看著濯龍池中被瀑布濺起的白色浪花,一時出神。

    現在和歷史究竟有什麼區別,自己有哪些可以利用的資源,袁紹要起兵,自己有多少勝算,有什麼樣的人可以依賴?

    劉辯反復權衡,思緒如潮。

    萬年公主和唐瑛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遠處,宮牆之下,一個挺拔的身影默默的注視著涼亭上的劉辯,眼神複雜,衣香拂動。

    ……

    袁府。

    袁隗正襟危坐,何?、侍中種輯、黃門侍郎荀攸、議郎鄭泰、越騎校尉伍瓊等人團團而坐,表情各異,等著袁隗說話。

    袁紹、袁術離開洛陽是一件非常秘密的事,之前幾乎沒有人知道。特別是越騎校尉伍瓊,直到盧植帶著詔書入駐北軍大營,他才知道袁紹已經離開了洛陽。他震驚不已,連忙聯絡同好,發現絕大多數人和他一樣,還蒙在鼓裡。

    他們不敢怠慢,連忙來找袁隗。袁紹兄弟離開了,袁隗就是唯一的主心骨,接下來怎麼辦,要袁隗拿個主意。

    袁隗知道這些人的來意,他也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此時此刻,他不動如山,智珠在握,不用說一個字,僅是這份氣勢,就足以讓這些人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下來。

    “當初先帝要廢長立幼,我等據理力爭,不惜觸犯龍鱗。現在看來,卻是我們錯了。”袁隗一開口,先嘆了一口氣,做起了自我檢討:“知子莫若父,先帝有先見之明,知道天子無明君之相,擔負不起中興大漢的重任。先帝慧眼如炬,我等自愧不如啊。”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立刻明白了袁隗檢討背後的意思。

    當初為什麼要立劉辯為太子,是因為何家沒有根基,要想在朝堂上站穩腳根,只能依靠袁家為首的世家。現在何進兄弟死了,何家煙消雲散,劉辯為帝,對袁家已經沒有了意義。此時此刻,如果劉辯老老實實的聽袁家的話,做個傀儡,那也就罷了。偏偏他不肯認命,先是控制住了董卓,隨即又利用呂布,悍然斬殺了丁原,奪走了並州軍。更有甚者,居然在朝堂上公然羞辱袁隗,不甘受制於袁家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

    既然如此,袁家當然沒有必要再容忍他。廢黜劉辯,再立新帝,只有九歲的劉協還敢這麼不知好歹嗎?有何家滅門的先例在前,劉協的母族王家還敢放肆,與袁家爭權嗎?

    重拾先帝廢長立幼的想法,不過是為廢黜劉辯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反正先帝已經死了,他究竟是什麼想法,還不是隨袁隗怎麼說。袁隗要做霍光,劉辯就只能做那個倒霉的昌邑王劉賀了,亂而不損的漢靈帝也就搖身一變,成了慧眼如炬,有先見之明的明君。

    袁隗定下了基調,大家就知道怎麼辦了。

    ……

    劉辯看著眼前的幾摞奏疏,眉開眼笑,樂不可支。

    這些書生,真是又要做**,又想立牌坊。明明想做霍光,想做王莽,偏偏還裝出一副忠臣的模樣,妙筆生花,說得像真的一樣。

    這些天來,奏疏雪片般的分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但是,分門別類,不外乎那麼幾種說辭。

    其一,袁家四世三公,名重天下,袁隗德高望重,堪為士人表率。天子當著百官的面羞辱袁隗,有違遵師重道的聖訓,有違天子德化天下的本分,讓天下士人失望。應該深自反省,並向太傅袁隗道歉,改過自新。

    讓劉辯反省,那還是比較客氣的,其中不乏有人指責何氏乃南陽屠門,劉辯出身寒微,無人君之儀,當初就為先帝不喜。如今事實證明,先帝廢長立幼的想法是對的,因此,劉辯應該退位,由聰明睿智,母族出身高貴的劉協繼位,以安社稷。

    其二,袁紹、袁術天下俊傑,為天子所迫,逃亡江湖,若不加安撫,必使人心浮動。建議天子下詔,給袁紹、袁術加官進爵,安撫袁氏,安撫人心。

    其三,董卓出身寒微,粗鄙無文,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懂,不堪為三公之首。呂布以下犯上,妄殺國家大臣,更是凶頑之人,不可侍衛天子。涼州軍、並州軍軍紀混亂,騷擾洛陽百姓,禍亂京師,當免董呂二人官職,並將並州軍、涼州軍遣返駐地,還京師太平。

    其四,新帝登基,理當大赦天下,招賢納士,以示與民同慶,恩澤天下。懇請天子下詔,延攬名士入朝,斥退姦小,重振朝綱,再興大漢。

    劉辯隱約記得,董卓入京主政之後大致上就是這麼做的。先是廢立,然後招攬名士,再然後對袁紹、袁術兄弟加官進爵。結果呢?袁紹兄弟接受了官職、地盤,卻並不感激董卓,反而利用這個名義起兵討董;那些名士呢,也沒站在董卓這一邊,反而與袁紹通風報信,裡應外合。

    現在,他們還是這麼幹,不過目標對準了自己這個皇帝。董卓沒廢立,袁隗要挑這個重擔了,只不過董卓廢立就是禍亂朝廷,而袁隗廢立就是忠於大漢。

    你們當我是董卓這個笨蛋,明知你們要殺我,還把刀遞到你們手上?

    想得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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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8 00:25:05 |只看該作者
第052章 死了也白死

    劉辯知道,不管自己怎麼做,袁紹總會找到起兵的理由。就算沒有理由,只要有人擁護他,他也能起兵,只要他最後勝利了,沒有理由,那些儒生也會給他找到理由。說不定還能找出一大堆祥瑞。

    殷鑑不遠,想想王莽就知道了。

    不過,儘管如此,他也不打算主動配合袁家,就算袁家是皮粗肉糙的牛魔王,他也要做一隻牛虻,叮他兩口再說。有用沒用先放一邊,讓他不痛快也是好的。

    更何況他現在是皇帝,手裡握著名分大權,要給袁家找不痛快,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劉辯找來了蔡邕,讓蔡邕寫了一封詔書,發往全國各州郡。詔書的主要內容分兩部分:一部分是接受建議,宣布要廣納人才,革新朝政;另一部分是譴責部分世家沽名釣譽,依附權貴,​​勾結宦官,把持朝政,為非作歹。富擬王朝,僭越踰制,肆意妄為。

    袁家的罪名根本不用虛構,一樁一樁的實實在在。

    至於袁紹、袁術,封賞是別想了,劉辯把他們燒毀皇宮,肆意殺戮,欺凌太后、天子的罪狀一一道來,公佈天下,並發布了通緝令,在全國懸賞抓捕。

    劉辯知道,不可能有人真的把袁紹抓起來送到他的面前,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詔書能不能送到各州郡,但他就是要先吐袁家一臉唾沫,撕掉他們虛偽的面具。至於會不會激怒袁家,他根本不擔心。現在他就是想裝孫子,袁家也不會接受他。既然如此,何必要裝?

    蔡邕的文筆沒話出,寫得花團綿繡,文字古雅,用典精確,直誅人心——這都是萬年公主說的,劉辯自己沒這水平,根本看不出來。

    詔書一下,群臣嘩然。

    ……

    袁隗穿著一身赭衣,威儀卻絲毫不減,一步步的走上了大殿。

    劉辯站在階前,拱手相迎。蔡邕拱著手,站在一旁,默默無語,神情糾結。他知道袁隗今天來是乾什麼的,他也知道劉辯讓他站在旁邊是什麼用意。今天,他作為一個歷史見證者和書寫者,要留下第一手資料,留存東觀,以備將來修史。

    如果劉辯最後勝了,他的文字將會把袁隗釘死在恥辱柱上。如果袁紹最後勝了,釘在恥辱柱上的不僅有劉辯,還有他蔡邕。

    作為一個學者,他並不喜歡這樣的處境。可是他無法拒絕。

    袁隗走到劉辯面前,躬身一拜:“罪臣隗,拜見陛下。”

    “太傅知罪了?”劉辯嘴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

    袁隗不卑不亢,沉聲道:“教導無方,愧對先帝,老臣有罪。”

    “太傅謙虛了。”劉辯同樣不動聲色。要論學問,他可能連袁隗一個邊都碰不著,但是要論嘴皮子,論罵架,他還真不怵袁隗。他很清楚,袁隗要臉,他不要臉,他先天的佔便宜。上次,他把袁隗罵得吐血,已經證明了這個道理。

    學問,對罵架其實並沒有什麼幫助,大學者未必就罵得過街頭潑婦。

    “朕雖然不是什麼聰明人,書讀得不好,也不怎麼會說話,卻也不是不可雕的朽木。”劉辯接著說道:“要論見識,朕還是有一點的。”

    “陛下的學問雖然不好,卻很自信。”袁隗不緊不慢的諷刺了​​一句:“老臣甚是欣慰。”

    對這種級別的譏諷,劉辯根本不在乎,連撓癢癢都不夠。他笑了一聲,自顧自的說道:“太傅,你今天來,是想求朕赫免袁紹、袁術,還是想死諫啊?如果是自覺失職,想自詣廷尉,那就免了。朕……赦免你了。”

    袁隗一時語噎。他準備了一肚子冠冕堂皇的話,鼓足了浩然之氣,要說得大義凜然,可是面對劉辯這一通亂拳,他卻不知道如何應付。

    赦免,我需要你赦免嗎?我穿著囚衣來,一路招搖過市,只是讓天下人看看我的忠心啊。

    袁隗看著嶄新的囚衣,一時無語。

    “唉,太傅啊,你還是讓袁紹、袁術回來吧,至少回來一個。你看你,都瘦成一把骨頭了,萬一哪天不小心,摔一跟頭,跟前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多淒涼啊。”

    袁隗胸口一悶,嗓子眼裡有些甜。他強忍著吐血的衝動,躬身一拜:“老臣的晚景,比不上大漢社稷的安危。老臣多謝陛下的垂憐,不過,希望陛下還是多將心思用在社稷上,不要辜負了先帝對陛下的期望,不要辜負天下萬民。”

    袁隗強行將話題主動權搶了回來,滔滔不絕的開始進諫。說著說著,他開始激動起來,鬚髮動搖,一副義憤填膺,要為國盡忠,不惜一死的架勢。

    劉辯不動聲色的看著,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看著袁隗表演。直到袁隗一通長篇大論說得氣喘吁籲,上氣不接下氣,他才微微一笑:“太傅,說完了?”

    “老臣……老臣說完了,淺愚之見,一片赤誠,萬望陛下採納一二。”袁隗習慣性的說道。話一出口,他就後悔,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剛才說得太順了,這些謙虛的話自然而然的就嘟嚕出來了。

    “說來說去,太傅擔心的還是朕年紀太小,不足以鎮撫萬民,會有人生僥倖之心,禍亂天下。”劉辯雙手握在袖中,泰然自若的看著袁隗:“如果真是這樣,那太傅就應該好好的活著,看朕是怎麼收拾這些逆臣的。太傅,這些天,朕可沒閒著啊。洛陽八關的都尉,朕都換了,你知道嗎? ”

    袁隗乾咳了一聲,忍下了吐血的衝動。他當然知道這些,劉辯一邊跟他隔空對罵,一邊整頓防務,不僅將南北軍、西園八校消化了,還將洛陽的八關都尉都換了。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能再等下去。時間拖得越長,對袁家越不利。袁紹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現在只差一個號令天下的理由。

    這個理由,不是給那些支持袁家的人看的,而是那些中立觀望的人看的。

    袁隗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義正辭嚴的指責道:“陛下應該放眼天下,豈能以區區洛陽為念,難道山東的土地,就不是大漢的土地,山東的百姓,就不是陛下的子民嗎?”

    “誰知道呢?”劉辯嘿嘿一笑:“不過,我可以肯定的告訴太傅一句,不管山東還是不是大漢的山東,總之不會成為你袁家的山東。太傅,你如果想死諫,為袁紹起兵找個由頭,說不定是為人做嫁衣,死了也白死啊。”

    “噗!”袁隗終究還是沒忍住,一口老血,噴得慷慨激昂,壯懷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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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分崩離析

    雖然劉辯告誡袁隗,說他死了也白死,袁隗卻依然按照自己的步驟,囚衣見駕之後,宣布閉門謝客,在家中絕食,要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死諫。

    消息一出,洛陽嘩然,天下嘩然,奏疏更是如雪片般的飛來,大有淹死劉辯的趨勢。

    劉辯雖然早有準備,卻也被袁隗這一手整得心裡犯堵,壓力山大。你死就死吧,非要搞出這麼多花樣。這老傢伙,不愧是混跡官場幾十年的官痞啊。跟他鬥,老子還是一顆水靈靈的小嫩蔥,真心不是對手。

    不過,劉辯也知道袁隗搞出這麼多花樣是為了什麼,他咬著牙硬頂的,按照自己的步驟做事,一面讓董卓加強洛陽的防務,一面不停的下詔,表明自己的態度。就算用處不大,該做的事還得做,總不能傻坐著,任憑袁隗潑他髒水。

    ……

    在堅持了半個多月,造足了勢之後,袁隗終於走到了他的人生盡頭。

    袁隗形銷骨立,躺在榻上,顴骨高聳,臉頰深陷,皮膚失去了原本的光彩,像一張蒼白的紙覆在尖銳的骨頭上。他雙目緊閉,氣若游絲,發出嘶嘶的聲音,像一條毒蛇。

    馬倫跪坐在一旁,雙眼紅腫,神情呆滯,依戀的看著袁隗。

    “我……”袁隗忽然睜開了眼睛,嘴唇動了動,彷彿要說什麼。

    馬倫渾身一顫,連忙俯身過去,將耳朵湊在袁隗的嘴邊。

    “許……子……將……”

    馬倫眼神疑惑,袁隗臨死之前就記得許劭嗎?

    “我……明白了……”袁隗用盡渾身力氣,轉過眼珠,看著馬倫,一滴濁淚從眼角滑落:“許子將……”他睜圓了眼睛,嘶聲道:“誤……我!”

    馬倫莫名其妙,不知道袁隗究竟在想說什麼。袁隗看著馬倫臉上的茫然,後悔莫及。經過幾天的絕食,他的身體漸漸的衰弱下去,可是他的思路卻突然活躍起來。他仔細的回憶著自己的一生,思維最後定格在他和劉辯的最後一次交鋒上。

    他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許劭……沒說實話,至少沒有全說。以他的眼力,他不可能看不出劉辯的變化,可是他卻根本沒有對他提起。正是因為這個疏忽,他才兩次被劉辯羞辱。

    許劭肯定發現了什麼,他急著離開洛陽隱居,不是故作神秘這麼簡單。

    他想告訴馬倫這個發現,可是他現在卻說不出來,“許子將誤我”這幾個字,已經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他看著馬倫迷茫的雙眼,心頭湧過一陣悲嘆。

    他吐出最後一口氣,身體慢慢的變軟。

    馬倫痛哭失聲,淚如泉湧。過了片刻,她強忍淚水,拖著腳步,走到前院,面對庭中無數雙眼睛,泣聲道:“袁公……去了。”

    短暫的沉默後,眾人放聲痛哭。

    泣聲如雲,淚水如雨。

    ……

    袁隗去世的消息傳出,洛陽風雨飄搖,愁雲慘淡。無數人趕赴袁府祭吊,緊接著,若干太學生堵在宮門外,泣血上書,懇請天子哀憐袁太傅的一片忠心,下詔嘉勉,更化革新。這裡面當然少不了請求何太后下詔廢立的聲音,哭喊聲匯成一片,迴盪在整個洛陽城,衝擊著南北宮。

    劉辯咬牙堅持,既不肯聽從呂布的請求,派兵驅逐,也不肯聽從那些人的請求,嘉勉袁隗。派兵驅逐手無寸鐵的太學生,他就坐實了昏君的罪名。下詔嘉勉袁隗,他就必須接受袁隗的要挾,這都是不可能的。

    擁護袁氏的聲勢太大,以至於董卓、盧植都有些不安。董卓去袁府弔喪,根本沒走到門口,就頂著一腦袋的菜幫子和臭雞蛋,被人打回來了。盧植的待遇好一點,可是進了門,看到袁隗夫人馬倫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同樣大受打擊,好幾天沒緩過神來。

    ……

    洛陽城因為袁隗的死而滿城風雨的時候,袁紹終於在山東舉起了反旗。

    十二月初,袁紹傳檄天下,自號車騎將軍,宣布奉先帝遺詔,要求何太后退位,罷黜不合格的天子劉辯,另立陳留王劉協為帝,同時為太傅袁隗發喪。

    檄文所到之處,冀、青、徐、兗、豫、揚、荊七州響應,朝廷任命的刺史、太守,不是接受了袁紹的號令,主動投靠袁氏,就是被殺或者驅逐,由擁護袁紹的人接任,起兵響應袁紹。旬月之間,聚眾二十餘萬,推袁紹為盟主。

    袁紹於壽張祭兵主蚩尤,宣布起兵,隨後與河內太守王匡合兵,進駐河內,眾八萬餘。

    兗州刺史劉岱、陳留太守張邈、廣陵太守張超等人駐酸棗,眾五萬餘。

    袁術自號衛將軍,屯魯陽,眾四萬餘。

    片刻之間,山東非大漢所有,大有一舉亡漢之意。消息傳到洛陽,洛陽人心惶惶,一日數驚。

    恐懼中,何太后惶惶離世。

    劉辯早有準備,一邊辦理太后的喪事,一邊下令將早就控制起來的袁氏兄弟、曹操等涉案人員在京的家人全部抓捕,投入大獄。下詔全國,宣布袁氏兄弟為叛逆,朝廷將絕不姑息。

    與此同時,劉辯迅速做出了部署:令太尉董卓領兵兩萬,進駐小平津、孟津一帶,車騎將軍盧植統兵萬餘,進駐滎陽,河南尹朱?y統兵萬餘,進駐廣成、伊闕。同時下令並州、涼州、益州各守關隘,駐紮在扶風的左將軍皇甫嵩率軍馳援洛陽。

    在劉辯看來,這場戰事是意料之中的事,早有心理準備,可是對於很多人來說,這無疑是一件突如其來的災難,影響甚至超過前幾年的黃巾大亂。上次起兵的只是一些普通百姓,這次起兵的卻是四世三公的袁家,而響應他們的是各地世家豪強,其中很多人是名士豪俠,都是代表了大漢正能量的人物,他們聯合起兵,聲討天子,這個震撼遠比張角兄弟領導的黃巾來得強烈,自然也引起了更大的震動。

    即使是盧植、楊彪這樣的大臣,在袁紹出奔的那一刻起就意識到形勢嚴峻,在袁隗絕食而亡的那一天就知道事情已經不可挽回,當他們聽說袁紹起兵的時候,他們還是有些難以相信。

    四世三公的袁家起兵反對朝廷,反對天子?這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識範圍。原因很簡單,作為朝堂上與外戚、宦官鼎足而立,以清流自居的百官朝臣,與外戚鬥爭,與宦官鬥爭,都是可以理解的,在此之前,他們已經進行了無數次的抗爭,流了不少的血,可是劍指天子,這是第一次。

    在此之前,哪怕是天子再昏庸,再無能,只有大臣進諫,從來沒有人舉兵造反。

    即使袁隗屍諫在前,同樣有很多人不能接受。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對袁紹起兵同樣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同樣慌了手腳。

    在幾乎所有人都慌了的同時,唯獨劉辯沒有任何慌亂,沒有任何意外。他迅速的做出了反應,部署了洛陽的防務,同時還操辦了何太后的喪事。

    劉辯的沉著冷靜,給很多朝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半個多月的時間裡,劉辯瘦了一圈,但是眼神卻更加凌厲。災​​難,彷彿是催化劑,讓他迅速的成長起來,有了一些帝王氣概。

    劉辯就是主心骨。他的鎮定,最終對洛陽形勢的穩定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在開始的驚慌之後,百官開始行動起來,不管他們心裡怎麼想的,擁護誰,眼下第一步,就是保證洛陽的安全,誰也不希望成為亂兵的刀下鬼,成為暴民搶劫的對象。

    ……

    十二月中,左將軍皇甫嵩率領三萬大軍,趕到洛陽。劉辯在嘉德殿召見了皇甫嵩,見到了這位大漢的最後一位戰神。

    皇甫嵩年約六旬,中等身材,並不特別雄壯,相反看起來很儒雅,和盧植差不多,更像書生。他拜倒在劉辯面前,行禮完畢,抬起頭,靜靜的看了劉辯片刻,忽然笑了。

    劉辯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尷尬的說道:“皇甫將軍,朕……臉上有什麼東西麼?”

    “陛下臉上,有大漢復興的希望。”皇甫嵩頓了頓,又道:“與臣上次見到的陛下相比,如今的陛下有脫胎換骨之相。陛下是不是明悟了自己的命格,臣……能知道是什麼命格嗎?”

    劉辯怔了怔,隨即也笑了。 “皇甫將軍,你這可是不問蒼生問鬼神啊。袁氏起兵,天下大亂,你不問兵事,卻關心朕的命格這類虛無縹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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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皇甫嵩的虯龍命

    皇甫嵩搖了搖頭,很嚴肅的說道:“陛下,這可不是虛無縹緲的事。陛下是天子,陛下的命格就是大漢的命格。”

    劉辯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有這麼嚴重?”

    “當然。”皇甫崧說話語速不快,但是聲音很渾厚,聽起來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臣是武人,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戰場上度過,知道命格對將領有多重要。臣雖然愚笨,也讀過一些書,略知天子乃一國之主,天子之命格,即社稷在數年甚至數十年內的命格,豈可等閒視之?”

    劉辯思索片刻,突然明白了一個問題。自己雖然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幾個月,也經歷了不少原本根本不相信的事,但是他的思維習慣和這個時代——甚至是這個世界的人大不相同。他從小接受的是唯物主義世界觀,看到不可理解的事,可以承認事實,但不會無條件的全盤接受,正如他可以接受神兵利器這類很玄乎的東西,承認有很多事他還不清楚,但是在沒有明悟自己的命格之前,他對命格這種事還是抱有相當程度的保留。

    可是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他們不會這麼想,他們認為人有命格是很自然的事。特別是像皇甫嵩這樣的武將,戰場上非人力可以控制的事情太多,無法解釋的時候,只好推之於天意。他們對冥冥之中有天命這回事更加容易接受。

    名將身邊一般都有方士、術士做賓客,就有這樣的考慮在裡面,軍中還有專門的術士負責視日,也就是觀察星相,占卜吉凶。大儒盧植就對張角有道術堅信不疑。

    “那將軍可就看錯了。”劉辯搖搖頭:“雖然朕也想明悟自己的命格,可是現在還沒有結果。”

    “沒有結果?”這次輪到皇甫嵩疑惑了,他怔怔的打量著劉辯,不太敢相信劉辯的話。

    “是的。”劉辯撓了撓頭:“朕一直在堅持學琴,可惜,朕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天賦,進展非常緩慢,做不到止息。”

    “學琴?止息?”皇甫嵩一臉的茫然,顯然對劉辯說的這些事,他一點概念也沒有。

    劉辯也詫異了:“將軍​​知道自己的命格嗎?你是怎麼明悟的?”

    “臣的命格……”皇甫嵩的臉色一變,有些為難。他遲疑了片刻,咬咬牙:“不敢有瞞陛下,臣的命格是虯龍。”

    劉辯不知道皇甫嵩為什麼這麼糾結,不就說自己的命格嗎?你能問我的命格,我當然也可以問你的命格。不過,聽了皇甫嵩的命格是虯龍,劉辯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糾結了。

    他想起來一件事。

    史書上說,皇甫嵩平定黃巾之後,威鎮天下。有人曾經勸他擁兵自立,卻被皇甫嵩拒絕了。現在看來,那人很可能是看出了皇甫嵩的虯龍命格,認為他有天子之相,這才勸他更進一步。

    龍,本來就是天子的象徵。作為臣子的皇甫嵩,卻有天子命格,就算他自己沒想法,別人也會有想法。特別是天子,對這一點肯定特別敏感。皇甫嵩不肯輕易的說,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看著身形不動,卻透著局促不安的皇甫嵩,劉辯笑了起來:“將軍是不是因此很不安?”

    皇甫嵩詫異的看著劉辯,過了片刻,點了點頭:“陛下聖明,臣因此寢食難安,平日里閉門讀書,不敢有絲毫越矩。”

    “哈哈哈……”劉辯大笑:“將軍太緊張了。依朕看,大可不必。如果真的天命在你,你也躲不過去。如果天命不在你,你想也想不到。朕寧願相信,你的虯龍命格不是你有天子相,而是你將成為我大漢中流砥柱的預兆。”

    “陛下……為何這麼說?”

    “朕最近也讀了些書,了解了一下所謂的龍和鳳。”劉辯輕描淡寫的說道:“虯龍是龍的一種,卻不是什麼天子相。天子之龍是什麼?是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修能短,變化無窮,神秘莫測的神物。虯龍則不然,它是實實在在的一種龍,與應龍、螭龍、蛟龍並列,它應該是天子重臣之龍,而非天子之龍。”

    皇甫嵩長出一口氣,連連點頭稱是。不管劉辯說的是真是假,只要劉辯認為他沒有篡立之心,這就足夠了。

    劉辯隨即又向皇甫嵩介紹了他從蔡邕那裡聽來的明悟命格的辦法,皇甫嵩聽了,也不知對錯。他自己明悟命格是在守孝的時候,對於古樂能不能起到這個功效,他並不清楚。相比之下,他當然相信蔡邕這樣的大學者超過相信他自己。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臣就更有希望了。”皇甫嵩道:“陛下尚未明悟命格,便有這等氣度,這命格必定不俗。”

    “誰知道呢,也許是頭真龍,也許是頭小泥鰍,只是一條強壯點的小泥鰍罷了。天命不可知,朕還是更看重人謀。皇甫將軍,你對當前的形勢有何見解教朕?”

    皇甫嵩連忙謙虛了幾句,接著說道:“其實,袁氏起兵,並非無跡可循。或者說,這應該是大漢命中註定的一個劫難,幾代先帝竭盡全力,都未能化解,最後只有兵戎相見。”

    “將軍的意思是……”

    “陛下,你還記得孝明帝時的楚王案嗎?”

    劉辯心裡咯噔一下。他這是第二次聽人提到楚王英的案子,而且看皇甫嵩的意思,這可能和袁家有關。換句話說,皇甫嵩和楊彪一樣,也認為袁氏起兵不僅僅是袁家想奪權,更是山​​東集團和山西集團矛盾的一次大爆發。

    對了,皇甫嵩、楊彪都是山西集團,而這次附和袁紹起兵的正是山東集團,起兵的範圍幾乎包括了山東集團的所有地區。

    這麼說,自己還真蒙對了?不管他怎麼做,袁家代表的山東集團都會起兵,所有的矛盾都是表面的,集團利益的矛盾才是最根本的因素。

    “朕聽說過一些,不過不是很詳細。”劉辯揮手斥退了侍從:“將軍能為朕解惑否?”

    “敢不從命。”皇甫嵩躬身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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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不謀而合

    關於山東、山西兩個利益集團的成因,皇甫嵩的看法和楊彪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是皇甫嵩是武將,與楊彪看問題的重點有所區別。他特別提到了一個問題:都試。

    所謂都試,就是以全民徵兵為背景下的秋季演武。劉秀即位之後,對西漢既有政策的一個重大改革,就是取消了都試。後人對此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一種認為這是劉秀與民休息的仁政,另一種則認為這是東漢武功不顯的原因所在,是弱國之政。

    皇甫嵩沒有論說​​劉秀此舉的道德評價,他說的是實際原因和影響。

    光武帝為什麼取消都試?這和他建都洛陽有關。洛陽地處中原,周邊的地形不利於防守,如果不取消都試,圍繞洛陽的冀、兗、豫、青、徐諸州一旦有風吹草動,洛陽就會重兵逼境,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

    一聽皇甫嵩這句話,劉辯立刻明白了。不是他聰明,而是有鮮活的例子就擺在面前。袁氏兄弟振臂一呼,山東響應,洛陽可不是立刻成了前線?滎陽也罷,河內、潁川也罷,離洛陽城也就是一兩天的路程。如果不取消都試,每年秋天,天子都有可能面臨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利用都試這個名正言順的機會集結大軍,突然殺向洛陽。

    光武帝起兵,就是利用都試的這個規矩,他當然深知其中的利害。即位之後,取消都試,不是什麼仁政,而是確保洛陽的安全。之所以這麼做,就是因為山東集團與洛陽朝廷之間的對立。在劉秀統一天下的過程中,南陽集團是核心力量,河北集團是中堅力量,而東方集團則一直即若即離。因此,當河北集團與皇室有了隔閡之後,很自然的和東方集團走到一起,形成了山東集團。

    由皇甫嵩這個提醒,劉辯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光武帝以武功不振為代價,廢除了都試制度,維護了洛陽百餘年的太平。但是現在為什麼袁氏又能一呼百應,在短短的時間內集結起二十多萬大軍,威脅洛陽?

    因為經過六年前那場黃巾起義,州郡擁有了一支不可忽視的武裝力量。換言之,黃巾起義給了山東集團一個機會,讓他們重新武裝起來,現在才能一呼百應。

    黃巾起義的範圍與現在袁氏起兵的範圍大致相同,那麼,黃巾起義會不會是今天這個局面的一個預演。張角和袁紹等人是不是一脈相承,只不過袁紹層次更高,聲望更響,實力更強?

    劉辯驚出一身冷汗。

    ……

    賈詡迎來了一個神秘的客人:閻忠。

    閻忠可能算是賈詡的伯樂。正是閻忠對賈詡的高度評價,讓賈詡有機會被推薦為孝廉,來到洛陽,雖然沒能因此走上仕途,也算是開了眼界,見了世面,並且給兩代天子留下了印象。如今,賈詡身為天子近臣,雖然官職不高,卻前途廣大。面對閻忠這個伯樂,賈詡自然是感激不盡。

    “公孝先生,怎麼又和左將軍走到一處了?”

    閻忠微微一笑:“不謀而合罷了。文和,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賈詡沉吟片刻:“荊山之玉。”

    閻忠眉頭一挑,以賈詡的為人,對天子有這樣的評價,讓他很意外。

    “經驗不足,見識過人。心性堅定,樸質少文。”

    閻忠若有所思,緩緩點頭,捻著鬍鬚道:“這麼說,是個高祖一般的開拓之雄,而不是光武一般的守成之君?”

    “庶幾近乎。”

    “那我就放心了。”閻忠看看賈詡,開門見山的說道:“我這次隨左將軍來洛陽,不僅是為了助天子擊退袁氏,守住洛陽,還有一件大事。你知道是什麼嗎?”

    賈詡笑笑,不假思索的說道:“遷都長安。”

    閻忠放聲大笑:“文和,我沒看錯你。你看,你是去前線,還是留在洛陽?我們聯手,讓那些山東人看看,山西不僅出將,同樣也能出相。 ”

    賈詡沉吟片刻:“先生智計出眾,又有山東為官的經歷,對那些人的手段比較熟悉,留守洛陽比較合適。我山西人欲得天子信任,不可鋒頭太勁,功高震主,可不是什麼好事。就讓我陪天子去前線,你與左將軍鎮守洛陽吧。”

    “甚善。”閻忠一口答應,兩人相視而笑。

    ……

    “臣願陛下為高祖。”皇甫嵩拱拱手,誠懇的說道:“山東兵不足懼,袁氏兄弟不足懼,然大漢至今四百餘年,光武至今亦有兩百餘年,當有更化。願陛下為更化之主。”

    劉辯不太自信。皇甫嵩的建議讓他很意外。皇甫嵩率領三万精銳趕到洛陽助陣,卻不是想自己去前線作戰立功,而是要將精銳交給他,讓他御駕親征,他自己鎮守洛陽。

    這不能不讓他有所疑惑。一方面是疑惑自己的能力,一方面是疑惑皇甫嵩的用心。

    但是,他不得不說,皇甫嵩的理由很充足。

    山東兵雖眾,但是袁紹兄弟都是貴戚子弟,根本沒有打過仗,張邈、劉岱等人也沒什麼作戰經驗,御駕親征,看起來很危險,其實危險有限,成功了,卻可以一戰成名,對他坐鎮江山,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大有幫助。

    皇甫嵩還說了,山東起兵,看起來聲勢浩大,但最多只是經濟上的打擊,軍事上的打擊有限,動搖不了大漢的江山。劉辯應該把注意力放在西北。有可能傾覆大漢江山的人不在東南,而在西北。中原動亂,西北草原上的民族趁虛而入,才是最大的威脅。要想徹底解除這個威脅,就要一改東漢尚文的弊端,重樹尚武精神,也就是所謂的更化。

    而天子學習高祖皇帝劉邦,親臨戰場,就是尚武精神最直接的示範。從另一個角度說,天子親自掌握最精銳的武力,也可以避免大將擁兵自重,尾大不掉。

    劉辯明白皇甫嵩的意思,他大概因為黃巾之後被朝廷猜忌的搞怕了,不敢再立大功,重蹈覆轍,乾脆明哲保身,交出大軍,自己甘作幕後英雄,退居二線。

    經過仔細權衡,劉辯欣然同意了皇甫嵩的建議,隨即任命皇甫嵩為太傅,復爵槐里侯,食邑三千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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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明爭暗鬥

    太傅是上三公,位尊而無權,主要任務就是教導天子。對於不想再受猜忌的皇甫嵩來說,這個位置非常合適。

    袁隗做太傅時,其實沒真正履行自己的職責,那時候的劉辯也沒心思學習。現在情況不同了,劉辯“脫胎換骨”,知道自己面臨困境,不努力,就只有死路一條,哪裡還敢混日子。皇甫嵩將軍權交給他,希望他能成為劉邦式的開國雄主,他也要自己爭氣才行。

    所以,皇甫嵩這個太傅可是名符其實的太傅,他要負責教導劉辯用兵,將這幾萬大軍實實在在的抓在手裡,而不是做做樣子。

    皇甫嵩帶來的三万精銳與並州軍、涼州軍不同,雖然這裡面有大量的並州人、涼州人,但是他們不是邊軍出身,而是禁軍或者郡兵出身,又曾經跟著皇甫嵩征戰數年,不論是軍紀還是戰鬥素養,抑或是對朝廷的尊敬,都要比涼州軍、並州軍高上一截。

    這是真正的大漢精銳,相比之下,董卓、呂布的人馬有點像僱傭兵,戰鬥能力不錯,軍紀比較散漫,不太好管束。

    皇甫嵩是戰功赫赫的名將,劉辯以他為太傅,向他學習用兵之道,對皇甫嵩麾下的將士來說,他們和劉辯之間除了君臣關係,又多了一層袍澤的聯繫,自然不會排斥劉辯,更不會覺得劉辯是奪皇甫嵩的權,相反更加親近。

    為了進一步補償皇甫嵩,劉辯任命其子皇甫堅壽為侍中,隨侍左右;其侄皇甫酈為羽林中郎將,統領羽林騎,並將張繡、張遼統領的一千並涼精騎也劃入其中,建立了一支共兩千人的騎兵,作為天子親衛騎。

    接下來的十幾天,劉辯就在平樂觀承皇甫嵩學習,白天演練軍陣,晚上學習兵法,聽皇甫嵩講解他一生的征戰故事,聽他評點史上的名將征戰得失。劉辯像一塊海綿,極盡全力的吸收著皇甫嵩傳授的點點滴滴。

    和皇甫嵩一起講課的還有閻忠。劉辯對閻忠這個人沒有太多的印象,似乎聽說過,但不是很熟,也沒有太在意。皇甫嵩講軍事,閻忠則穿插一些政治、經濟方面的知識,他做過地方官,對政治有相當不錯的見解。

    劉辯不是一個人聽講,陪讀的同學除了皇甫嵩的兒子皇甫堅壽、皇甫酈,還有張遼、張繡、賈詡等近臣。這其中表現最好的就是張遼同學,他聽得非常認真,是除了劉辯之外,唯一堅持做課後作業的好學生。

    經過十幾天的密集學習之後,劉辯決定調劑一下,回城放鬆放鬆,給剛死不久的太后老媽上個香。因為形勢緊張,他不能按制守孝,甚至不能常在靈前,抽個時間,到靈前匯報一下學習成績總是應該的。

    虎賁中郎將楊彪率領虎賁郎,護衛劉辯回城。半路上,疲憊的劉辯倚著車廂,看著越來越近的洛陽城,一時出神。

    “陛下……”楊彪快步走了過來,撫著車障,看了一眼劉辯。

    劉辯掃了他一眼:“楊卿有話要對朕說?”

    “唯。”楊彪說道:“陛下這些天在平樂觀練兵,進步喜人,臣甚為陛下歡喜。”

    劉辯微微一笑,楊彪特地跑來,不可能是為了誇他兩句。 “楊卿,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朕這些天腦子累,有點轉不過彎來。”

    “陛下,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你應該注意休息。來日方長,又豈在一朝一夕啊。”

    劉辯沉吟片刻,明白了楊彪的意思。楊彪是說他太注重於武事,沒有同時進修文業。這倒是沒錯,現在他身邊的人大多是武人,就算賈詡、閻忠等人有才學,也不以文學見長。

    “楊卿,山東亂起,洛陽危急,朕此刻就是想學文,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不然。”楊彪搖搖頭:“學習乃是積累之道,重在堅持。日誦一篇固然最好,若是不能,日誦一章,甚至是一句,長年累月的堅持,也會有所長進。臣不是要陛下皓首窮經,做個大儒,只是希望陛下文武並進,德業雙修,方是致太平之道。”

    劉辯眼珠一轉,明白了:“楊卿,有什麼合適的俊才推薦麼?”

    “臣擬了一份名單。”楊彪取出一份奏疏,雙手奉給劉辯。 “請陛下酌情錄用,以安民心。”

    劉辯接過來,打開看了一遍,上面都是一些或聽過,或沒有聽過的年青才俊。其中有一個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楊彪的兒子楊修。

    對於這位大名鼎鼎的神童,劉辯自然表示歡迎。雖然他是袁術的外甥,但楊家是山西集團中的文化領袖,是能和袁家抗衡的世家代表,他需要藉重楊家的名聲,以示人心還在朝廷。正如楊彪所說,他要通過這樣的舉動安撫人心,當然也包括楊彪本人的心。

    “令郎年庚幾何?”

    “犬子今年十五,粗通文墨。”

    劉辯笑笑,心道楊彪你太謙虛了。楊修哪怕是十五歲,也不能是粗通文墨這麼簡單。真要是粗通文墨,你敢往上寫? “朕身邊正缺少一個侍奉筆墨的人,欲委屈令郎,楊卿可願割愛?”

    楊彪鬆了一口氣。天子這麼說,是表示對他楊彪沒有猜忌之心,否則不會讓他的兒子隨侍左右。他連忙躬身領命:“陛下有詔,臣焉敢不從。臣明天就將他送來,供陛下驅策。”

    ……

    皇宮一角,年青人臉色通紅,有點氣急敗壞:“山西人心懷不軌,有意誤導陛下,壞祖宗成法,亂大漢綱紀。陛下不察,皇妃豈能坐視旁觀,視臣策如無物?”

    唐瑛不屑一顧:“你既然著急,何不自已去說?”

    “我……”年青人欲言又止,一張俊臉憋得通紅。

    “陛下今天要回宮,妾身要去梳妝一番,沒空聽你胡說八道。”唐瑛笑嘻嘻的說道:“你說山西人心懷不軌,也許沒錯。可是你們山東人就是忠臣嗎?別忘了,袁氏兄弟正起兵討漢,集結了二十多萬大軍圍攻洛陽,要再創新朝呢。要說心懷不軌,山東人可比山西人更不軌。”

    唐瑛說完,揚長而去。年輕人愣了半晌,長嘆一聲,神色頹喪,臉色和身上的素縞孝衣一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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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衝動是魔鬼

    劉辯回到宮裡的時候,唐瑛剛剛走進來,腳步匆匆,臉色陰沉,若有所思。劉辯很詫異:“英子,你怎麼了?”

    唐瑛欲言又止,強笑道:“沒什麼,陛下回宮,臣妾迎接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劉辯哈哈一笑:“來,讓朕親一個,朕就原諒你了。”一邊說著,一邊張開雙臂,將唐瑛摟在懷中,撅起嘴湊了過去。在平樂觀十幾天,可把他寂寞壞了。一門心思學習的時候還好,回到宮裡,看到一身孝服,俊俏可人的唐瑛,某個部位頓時甦醒過來,一團小火苗在心裡燃燒。

    “陛下還有服喪期間呢。”唐瑛雙手推開劉辯,提醒道:“切莫逾禮,要不然,又多了一條不孝的罪狀。”

    唐瑛的話像一盆冷水,從劉辯頭上澆到腳,澆了他一個透心涼。

    沒錯,大漢以孝道立國,以德政化民,他是天子,當然要以身作則。就算因為特殊原因,他不能守孝三年,可是折月為日,守孝二十七天是不容商量的。從太后死的那一天開始,唐瑛就沒讓他近過身,甚至沒化過妝。宮裡也是素縞一片,誰也不敢穿漂亮一點的衣服。

    劉辯遺憾的吸了吸鼻子,鼻端忽然飄來一股淡淡的香氣。他用力嗅了嗅,詫異的目光最後落在唐瑛臉上:“英子,你帶了香囊?”

    唐瑛也吸了吸鼻子,臉色忽然大變,她向後退了一步,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劉辯的臉色沉了下來,唐瑛的神態明顯不對,她怎麼​​看起來這麼慌亂? “英子,你有事……瞞著朕?你一定有事瞞著朕。”

    唐瑛臉色發白。她咬著嘴唇,遲疑了片刻:“沒有,臣妾豈能欺瞞陛下。只是……”

    “只是什麼?”

    “時機未到,臣妾不便告知陛下。”唐瑛結結巴巴的說道:“陛下……以後會明白的。”

    劉辯很不高興。他一直把唐瑛當心腹,唐瑛卻對他有所隱瞞,這讓他很生氣。而且唐瑛身上明明有香氣,卻不承認,神態又這麼詭異,不能不讓他疑心大起。

    “朕累了,要休息一下。”劉辯擺了擺手,氣呼呼的走了,再也沒有看唐瑛一眼。

    唐瑛面色煞白,抬起頭,看著劉辯​​的背影,淚珠在眼眶裡打著轉,卻不肯落下來。

    回到自己的??宮,劉辯越想越生氣。他轉身離開??宮,去找萬年公主。萬年公主不在她自己的住處,劉辯撲了個空。問了幾個人,費了不少周折,最終才在太后的靈堂找到了萬年公主。

    萬年公主一身孝服,不施粉黛,正在靈前上香,蔡琰同樣一身素衣,不過看到劉辯時,小臉一紅,眼神羞怯,另有一番風韻。

    劉辯沒心思看她,他皺了皺眉,迫不及待的說道:“姊姊,我有事問你。”

    “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先給太后上完香再說。”萬年公主嗔了一句,將劉辯拉到靈前。劉辯無奈,耐著性子,換上孝服,給太后上了香,行了禮,又在靈前坐了好一會兒,才算結束。

    “什麼事?”萬年公主柔聲道:“是練兵的事不順利嗎?”

    劉辯搖搖頭,將他回宮之後,唐瑛的反常反應說了一遍。萬年公主一聽就明白了,她低下了頭,半天沒有說話。

    看到萬年公主這副表情,劉辯的心不住的往下沉,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陛下,臣妾之前就提醒過你,招宦官入宮侍候。你就是不聽。”

    一股血湧上了頭,劉辯的太陽穴怦怦亂跳,殺意澎湃而出。這與他是不是皇帝無關,是個男人都無法接受這樣的恥辱。這些天來,他的壓力已經夠大了,突然遇到這樣的事,殺人的想法一下子就湧上了他的腦海。

    “究竟是誰這麼大膽?”劉辯嘶聲道:“朕要殺了他。”

    “陛下要鬧得滿城風雨嗎?”萬年公主皺了皺眉:“臣妾派人監視過他們,他們只是偶爾相會,說幾句話,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出格的舉動?”劉辯怒不可遏,厲聲咆哮:“難道還要做出那樣的事來,才算出格?她是皇妃,是朕的女人,她怎麼能這麼不要臉?”他站了起來,大步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吼道:“袁隗那老傢伙不是東西,不過有一句沒說錯,這閹豎後人果然沒什麼好東西,不知廉恥的賤人!”

    “陛下!”萬年公主吃了一驚,連忙起身追上了去。她剛走了兩步,就停住了,尷尬的看著門口的唐瑛。

    唐瑛面色煞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怔怔的看著狂怒的劉辯:“陛下……是這樣看臣妾的?”

    一看到唐瑛,劉辯更加憤怒,脫口而出:“賤人,你還想朕怎麼看你?你讓朕守禮自製,自己都乾了些什麼?滿嘴的道貌岸然,一肚子的男盜女娼,還想朕怎麼看你,當你是貞婦嗎?”

    他轉身對王越、史阿喝道:“去,把那個下賤胚抓來,朕要讓這個賤人無話可說。”

    王越、史阿一頭霧水,他們根本不知道劉辯要抓誰。只好把目光轉向了萬年公主。萬年公主追了過來,勸道:“陛下暫息雷霆之怒,事情未必就如陛下想像,也許……”

    “也許什麼?”劉辯快抓狂了,“非要抓姦在床嗎?”

    萬年公主愕然,旁邊的郎官、宮女們也愣住了,一個個面色驚恐。看到皇家醜事,她們擔心被狂怒的劉辯殃及池魚,亂棍打死。

    “他是守宮令荀??!

     狂怒之下的劉辯根本沒聽清她說什麼,一抬手,一個耳光抽了過去。唐瑛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反應,被打得踉蹌幾步,一跤摔倒在地,半邊臉立刻腫了起來,殷紅的血從口鼻中噴湧而出。

    “賤人,你以為朕不敢殺你?”劉辯雙目充血,面目猙獰。 “朕不僅要殺你,還要殺你全家。王越、史阿,去!把那下流胚抓來。”

    王越、史阿不敢怠慢,轉身而去。

    “你會後悔的。”唐瑛扶著牆壁站了起來,鮮血沿著嘴角滑落,一滴一滴的滴在激烈起伏的胸口,殷紅一片。她怒視著劉辯,一字一句的說道:“你這個愚不可及的蠢物!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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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大局

    唐瑛說得沒錯,劉辯很快就後悔了。當他得知與唐瑛相會的人是她從姊之子,王佐之才荀彧

 衝動是魔鬼,這句話一點也沒錯。不知道精蟲上腦,還是這些天太壓抑了,一聽到唐瑛和其他男人相會,他就怒火攻心,失去了理智,不僅破口大罵,還出手打了唐瑛。

    這樣的事,不僅這一世的劉辯做不出來,前世的他也做不出來。

    打女人,他一向不齒,即使對方真不堪,他也不會動手,最多只會啐一口唾沫,如棄弊履般的轉身離開,卻不會動手打人。

    今天,他鬼使神差的動了手,當著眾人的面,打了唐瑛一個耳光。

    當然他也沒想到,唐瑛會當著眾人的面,罵他是愚不可及的蠢物。他知道,唐瑛是真的怒了。這個女子雖然年輕,雖然沒什麼學問,卻非常剛強。更何況自己還污辱了唐家。她平時很少提到唐家,更很少提到她的伯父——中常侍唐衡,但是他知道,那是她的逆鱗。

    唐瑛決然而去,蒼白的臉,鮮紅的血,一直在劉辯的眼前閃現,刺痛著他的神經。

    一定有哪裡不對勁。劉辯抱著頭,冥思苦想,卻怎麼也找不到答案所在。

    萬年公主去追唐瑛了,劉辯的身邊除了幾個驚慌失措的宮女和侍衛,只有蔡琰。

    蔡琰看著失魂落魄的劉辯,眼中閃過一絲憐惜。從她看到劉辯第一眼開始,她就沒見過劉辯有這麼軟弱的時候。在她印像中,劉辯總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信,即使是面對像袁氏起兵反漢這樣的災難,他也沒有如此慌亂過。現在,卻因為和唐瑛的一個誤會,他一下子慌了神。

    “陛下,毋需擔心,這只是一個誤會。唐妃也是一時氣憤,這才君前失禮,等過了氣頭,她……”

    “你還小,你不懂。”劉辯苦笑著看了蔡琰一眼,心道你再聰明,畢竟才十二歲,哪懂得唐瑛的心思,又哪裡懂得我們之間的事情。

    “陛下,臣妾……”蔡琰欲言又止,臉色緋紅。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小大人般的嘆了一口氣,靜靜的走開了,離下劉辯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殿上。

    ……

    蔡邕面色如水,一動不動。蔡琰坐在他的對面,低著頭,眼中有淚光閃現。

    “唉——”蔡邕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琰兒,這是意料之中的事。龍,本來就是一種多疑、殘暴的兇物,撫之不得其道,又久處兵營之中,沾染的戾氣自然會重一些。”

    “可是……”蔡琰抽泣道:“我們這麼做,不怕將來有報應嗎?”

    “報應?”蔡邕仰起頭,看著漆黑的天空,看著那冰冷得沒有一絲熱度的星光,不由自主的裹緊了身上的貂裘:“自從知道命格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會遭報應。只是……”他轉過頭,憐惜的看著蔡琰:“琰兒,我不該帶你來洛陽,將你留在泰山羊家,和你母親、弟妹在一起,才是你最好的歸宿。過些日子,我想辦法送你回去吧。”

    蔡琰搖了搖頭,動作很輕,神情很堅決。

    ……

 雖然是非常時期,洛陽城已經戒嚴,但是他早有準備,出城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站在洛水旁,回頭看向洛陽城,看著那個殘破的朱雀闕,想起城頭那個不倫不類的名字,雒陽城,你就是一個大局啊,現在終於到了要揭開面紗的時候。可是,誰能保證揭開面紗之後,看到的會是一種什麼景象。

    袁家,真是我們的希望嗎?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公達……”

    “籲——”車夫應聲拉住了韁繩,馬車慢慢停了下來。

  “阿叔,為什麼突然要離開洛陽?”荀攸不解的問道。

    “不知道,就是一種感覺。”

  荀攸吃了一驚:“被天子發現了?”

    “不是。”

    “看看袁紹?”

    “嗯。大軍集結這麼多天了,他們怎麼還沒動靜?”

  荀攸沒有回答。他也在為這件事不解。袁紹身邊有很多謀士,其中不乏智慧過人之輩,據說不僅汝潁的郭圖、辛評等人趕到了袁紹的軍中,田豐、沮授等河北名士也被袁紹招攬到了帳下,這麼簡單的道理,這些人應該明白,可是為什麼袁紹到現在還沒有發動攻擊?

    出現這樣的問題,不可能是這些人笨,而是他們另有心思。不管他們有什麼樣的心思,在這種時候,犯這樣的錯誤,都是不可原諒的。

 “皇甫嵩放棄了兵權,將大軍交給朝廷。”荀攸換了一個話題,“阿叔,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山西人誌向不小,而且殺伐果斷,不像那些人誇誇其談,坐而論道。”

   荀攸聞言,心有同感的長嘆一聲。過了片刻,他又問道:“那……我們怎麼辦?”

    “先去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然後再做計較。”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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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8 00:26:43 |只看該作者
第059章 患難夫妻

    劉辯決定去向唐瑛道歉,話一出口,就遭到了萬年公主的強烈反對。

    夫為妻綱,男人不能向女人服軟,否則家室不定。更何況劉辯是天,唐瑛是臣妾,這就更不合理了。君威不振,江山殆危。更何況唐瑛也不是沒有錯,萬年公主說得很誠懇,但是劉辯不接受。本質上,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皇帝,不論是前世的他,還是這世的他,他都不是一個命格的皇帝。

    既然如此,做錯了事,就要道歉。

    劉辯拒絕了萬年公主的陪同,提著一瓶酒,獨自一人來到唐瑛的殿前。殿門緊閉。劉辯遲疑了半天,抬手敲門。

    “篤篤篤,篤篤篤!”

    殿內寂靜無聲,沒有一點響應。

    劉辯嘆了一口氣,倚著門框,慢慢的坐了下來。地上有些涼,涼到他的心裡去。

    “英,是我犯渾。”劉辯喝了一口酒,仰著頭,看著殿簷下的天空,喃喃自語:“我不該懷疑你,更不該罵你、打你。可是……”他遲疑了片刻,又嘆了一口氣:“英,我真的怕啊。如果連你都騙我,我還能相信誰?”

    殿內一點聲音也沒有。

    劉辯怔了怔,又接著說道:“英,你知道嗎,皇甫嵩……是虯龍命,有人勸他自立,他拒絕了。他是忠臣,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忠心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現在袁氏起兵,大漢土崩在即,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改主意。”劉辯苦笑了一聲,又抿了一口酒:“為了讓他相信大漢還沒有瓦解,我每天都要端著,裝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樣。每一句話,都要仔細斟酌,既不能說錯了,更不能露出任何膽怯……”

    “我走路要昂首挺胸,我坐著要挺直腰桿。即使沒有人的時候,我都要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勢,因為我不知道身邊的人哪一個是奸細,哪一個嘴不嚴…… ”

    “為了讓人覺得我有帝王之相,我哪怕是再累,也要練習鳳儀。我想像袁隗那樣有氣勢……”

    “和皇甫嵩學習兵法,我不敢有任何放鬆,生怕被皇甫嵩當成廢物,當成不可雕的朽木,生出輕視之心……”

    劉辯越說越沮喪,想起這些天來強顏歡笑,走到哪兒都要裝出一副領袖的樣,他真是欲哭無淚。皇帝是那麼好當的麼,一舉一動,都要三思而後行,生怕說錯了話,做錯了事。記在歷史上,被人笑話也就罷了,他現在考慮不到那麼遠,被人輕視了,那才是麻煩。

    皇甫嵩有虯龍命,為什麼不反?一方面,是他有臣節,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對大漢還有信心。如果他覺得大漢已經沒希望了,他還能這麼死心塌地嗎?大漢的希望在哪兒?就在他的肩上。如果他不能讓皇甫嵩看到希望,不能讓這些將士覺得大漢還沒有亡,這些人隨時可能反戈一擊。

    他要端著,他不能有絲毫鬆懈,哪怕他再絕望,他也要一臉自信。

    走路要端著,坐著要端著,連睡覺的時候都不敢大意,生怕自己說了夢話,洩露了自己虛弱的表象。為了能早點掌握用兵之道,他刻苦學習,哪怕是囫圇吞棗的背,他也要把皇甫嵩講的兵法記下來。為了能讓自己看起來有帝王之相,哪怕是再累,他也要練習鳳儀,讓自己看起來有堂堂之相。

    裝一天容易,裝兩天也容易,一連裝十幾天,絲毫不敢放鬆,這是一個艱鉅的考驗。皇甫嵩、閻忠、賈詡,張繡、張遼、皇甫酈,哪一個是普通人?在一群人才面前裝逼,真他媽的累啊。他快要崩潰了,這才用回城拜祭太后為藉口,要逃離那個殺氣騰騰的軍營一晚。他想見見親人,他想見見萬年公主,見見唐瑛。他想在親情的港灣里躲一躲,休息片刻。

    誰曾想,唐瑛拒絕了他的親近,反而給他帶來這麼一個噩耗。

    “英……”劉辯說了太多的話,喝了太多的酒,眼前的夜空也變成了混沌一片。他含糊不清的說道:“別人……騙我,我……都能……接受,因為我……從來……沒相信……他們。如果……你也……騙我,我還能… …相信……誰?”

    他話音未落,身一歪,軟軟的倒在地上。手裡的酒瓶落地,“當”的一聲脆響,碎成幾片,殘酒延著地面蜿蜒流淌,漸漸湧入地面,只剩下一片濕跡,恍如淚痕。

    殿門“吱呀”一聲開了,唐瑛站在門口,雙目紅腫。見劉辯倒在地上,她吃了一驚,連忙走了過來,將劉辯抱起。宮女們要過來幫忙,被她一把推開。她吃力的將劉辯抱起,匆匆的進了大殿,將劉辯放在床上。

    劉辯翻了個身,摟住唐瑛的腰,臉貼著她的小腹,喃喃說道:“英,對不起,你……打我吧,如果……能讓你消氣。”過了片刻,他又說道:“別打臉,明天……還要練兵。”

    唐瑛本來已經舉起了手,聽到這句話,手怎麼也落不下去。她緊緊的抱著劉辯,淚流滿面。

    ……

    東觀,蔡琰抱著焦尾琴,坐在露台之上,輕輕撥響了琴弦。

    琴聲清越揚,節奏輕快,彷彿一陣風吹過溪水,溪水在歡快的吟唱。

    蔡琰彈得很用心,眼神迷離,嘴角輕挑,沉浸在琴聲。

    牆角處,蔡邕拱手而立,眼神糾結。

    一曲奏罷,蔡琰收回手指,輕聲道:“阿爹!”

    蔡邕一怔,從牆角走了出來,緩步走到蔡琰的身邊,低著頭,看著蔡琰,看著那架焦尾琴,輕嘆一聲:“阿琰,你救不了他。 ”

    “阿爹,我心裡難受。”蔡琰的眼圈紅了,聲音也帶了幾分鼻音:“他……不像惡人,怎麼會成為凶物?”

    “這不是他想不想的問題,而是龍的本性就是殘暴。”蔡邕看了看四周,聲音壓得更低:“惡龍已經覺醒,只是他自己還不知道。不趁著此時機除去,一旦被他發現了龍形的秘密,孵化出巨龍,天下兆民陷於水火,生靈塗炭,悔之晚矣。阿琰,你願意看到這樣的他嗎?”

    蔡琰抽泣著,肩膀一聳一聳,無言以對。

    蔡邕將她摟入懷:“好了,好了,下不為例,忘了這半闕琴譜吧,把它藏在心裡最深處,永遠不要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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