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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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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21-7-3 00:13 編輯

男兒行 作者:酒徒

內容簡介】:

  我們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們要像人一樣活著!
  這是一本以元末農民起義為背景,講述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漢子奮起反抗,在廢墟之上重新建立華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個普通人,雖然他是穿越者,但與那時代的千千萬萬華夏兒女一樣,他也在為像個人一樣活著而浴血奮戰!
  這個故事並非為了追究指摘哪個民族過去的是非,而是為了記錄當年華夏百姓為了不受奴役而進行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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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0:44 |只看該作者
燒餅歌 第一章 鬼上身
     
    “各坊各里,菜刀從速上繳,有私藏寸鐵者,與謀逆等罪,闔里連坐啊——!”弓手蘇先生帶著七名小牢子,大聲宣告,所過之處,雞飛狗跳,遍地狼藉。 (注1)

    他是個滿腹經綸的讀書人,眼下雖然為生計所迫做了小吏,但像這等沿街吆喝的事情,還是不屑親自去幹的。因此,自管倒背著雙手,在污水橫流的小巷子裡做閑庭信步狀。麾下幾個小牢子也體諒自家師父的臉皮,故意拖後幾十步距離,將手中銅鑼敲得震天般響,“鐺——鐺——,各坊各里,菜刀從速上繳,有私藏寸鐵者,與謀逆等罪,闔里連坐啊——!鐺——鐺——”

    話已經撂得很明白了,然而總有一兩個不開眼的黔首,從又髒又破的柴門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腦袋,陪著笑臉打聽,“蘇先生,蘇先生!前天不剛交完磨刀錢麼?怎麼又要把菜刀收上去?!”(注2)

    遇到這些沒眼力架的東西,蘇先生則立刻皺起眉頭,眼睛看著天邊的晚霞大聲回應,“這話你跟我說不著,嗄!有本事跟州尹大人問去?說不準,他看你直言敢諫的份上,就特許你個持刀的牌子,嗄,以後連磨刀錢都一併省了呢!”

    被罵的人則立刻紅了臉,低聲下氣地補充,“咱,咱不是隨便問問麼?您老何必,何必這麼大火氣?!行,行,您老別瞪眼睛。菜刀,菜刀已經給您拿出來了!您,您看看上面的編號!”

    “交給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蘇先生依舊不肯拿正眼看對方,甩了下衣袖,繼續邁動四方步昂首前行。

    跟後邊的七名小牢子中,立刻跑出滿臉橫肉的兩個。劈手從挨罵的百姓手中奪過菜刀,看都不看就朝麻袋裡頭一丟,隨即一腳將對方踹回門內,“哪那麼多廢話,沒見我家先生正忙著麼?天黑前梳理不完城西南這二十幾個坊子,劉判官追究下來你給擔著?!”

    尋常百姓平素見了蘇先生這種無品無級的弓手都得哈著腰,哪有跟正七品判官說話的福分?登時被嚇得臉色煞白,躲在柴門後拼命作揖。直到蘇先生和他的小徒弟的走得遠了,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低聲罵道:“德行,不就是個弓手麼,還是賣了自家妹子換回來的!裝什麼大頭蒜?等哪天老子發達了”

    罵到一半兒,抬頭看看眼前東倒西歪的茅屋,忍不住又低聲長嘆,“唉——。這世道啊——”

    這世道啊,可真是不讓人活!大元朝先出了個叫伯顏的丞相,倒行逆施,橫徵暴斂,將老百姓家裡頭搜刮得留不下隔夜口糧。好不容易盼到伯顏倒台,換了他的侄兒脫脫輔政,天天變著法地印鈔票。面值越印越大,能買的東西卻越來越少。三年前一貫鈔可換米二十斗,現在連一斗都換不到。而朝廷卻對民間的悲聲充耳不聞,印完了舊鈔印新鈔。

    想那尋常百姓家,拼死拼活幹上一整年,才能攢下幾個錢啊?被朝廷這麼來來回回一折騰,立刻家徒四壁。可那當官的,為吏的,還有像蘇先生這種扒了門子混進官府的弓手、白員、小牢子,卻個個利用朝廷的一次次折騰,撈了個膘肥體壯,滿肚子流油。 (注3)

    難怪有人說,到衙門裡隨便拉出一個人來嘴巴中塞根草芯,就能點著了當火炬使。再朝屁股上插根棍子豎在這徐州城的十字路口,至少能讓全城百姓亮堂三四個月!這話雖然損了點,卻也基本附和事實。

    至於官吏們那些撈錢的法子,更是花樣百出。什麼追節錢,撒花錢,生辰錢,常例錢,人情錢,齎發錢,公事錢,鷺鷥腿上劈肉,蚊子腹內刮油。

    你就拿這尋常老百姓家裡頭的菜刀來說吧!伯顏丞相當政時,嚴禁漢人百姓家中擁有寸鐵。可老百姓家總得切菜做飯吧,怎麼辦呢? “好心”的孔目麻哈麻大人就“替”百姓想了個通融法子,將全城的刀具都收歸官府所有,銘上編號。准許老百姓租回家中使用,按照刀的新舊程度和大小長短,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租金每月收一次,曰:磨刀錢。只准用零散銅錢繳納,不收大額的至正紙鈔!

    光是這一項,徐州城內七萬多戶人家,每月就能給官府貢獻銅錢一千四五百吊。一州之長,蒙古人達魯花赤分走三成、州尹、同知、判官等諸位大人再分走三成,再拿出兩成去給諸位同僚和幫閒們分潤,最後落到麻哈麻孔目手裡,還能剩下兩百八十多吊。比七品判官大人在賬面上的俸祿都高!並且全是不會貶值的銅錢,絕非廢紙都不如的交鈔。

    只要身在公門就能撈到充足的油水,所以像蘇先生這種落魄讀書人,雖然覺得有辱斯文,卻也幹勁兒十足。但也不是家家戶戶都任其搜刮,街巷口倒數第二家一處青磚院落,就走出一名身穿長袍的門房來,衝著蘇先生把眼睛一瞪,大聲喝斥道:“吵什麼吵,就不知道小點兒聲麼?嚇著我家三少爺,有你好看!”

    “二爺,二爺,這話怎麼說的,我怎麼有膽子故意嚇唬三公子!”蘇先生立刻換了一幅眉眼,像哈巴狗一般晃著屁股湊上前,滿臉堆笑,“這不是都是芝麻李那窮鬼給鬧的麼?不在家好好等死,居然敢煽動一群餓殍造反!判官大人這才命令小的”

    “我不管你是什麼原因,也不管是誰下的命令!”門房用眼皮夾了蘇先生一下,撇著嘴吩咐,“動靜給我小點兒。三少爺剛剛睡下,如果被誰吵醒了”

    “不敢,不敢!”沒等門房說完,蘇先生已經變戲法般,從袖子裡掏出了一顆亮晶晶的銀豆子,快速塞進門房手裡,“三公子的滿月酒,我等俗人是沒資格喝的。但這份心意,還請二爺幫忙帶給張老爺。就說”

    “行了,行了,行了!”門房利落地一抬手腕,銀豆子立刻不見了蹤影,“你們也都不容易,以後注意點兒就是了!趕緊去下一坊吧,我這邊還忙著呢!”

    說罷,轉身就朝大門裡頭邁。蘇先生見狀,趕緊伸手輕輕拉住了對方的一點衣角,​​“二爺——”

    “怎麼著,我們家的菜刀,你也要收上去麼?!”門房迅速扭過頭來,怒目而視。

    蘇先生渾身上下的勇氣登時被抽了乾乾淨淨,矮下身去,大聲解釋,“沒有,沒有,絕對沒那個意思!二爺誤會,誤會了。我只是想問問,府上還有什麼需要我等效勞的。比如說找人清清街道,通通下水渠什麼的,只要二爺您一句話”

    “你倒是個聰明人!”門房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蘇先生,滿臉不屑。 “弓手蘇明哲是吧?!我記下了!需要時一定會派人知會你。趕緊忙你的去吧,別在這裡瞎耽誤功夫!”

    “唉,唉,二爺您慢走,二爺您慢走!”蘇先生又做了兩個揖,倒退著走開了。一直退出了街巷口外,才抹了一把頭上的油汗,喃喃地罵道:“德行!不就鹽販子家的一個門房麼?充什麼大老爺!有本事你去衙門裡跟麻孔目支棱一下翅膀去,生撕了你!”

    罵罷,繼續邁起四方步,施施然向下一條巷子巡去了。

    才走了三五步,忽然聽到身背後一串刺耳的銅鑼響,緊跟著,衙門裡一名喚作李四狗的小幫閒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離著老遠,就躬下了身子,單手扶著自家膝蓋大聲喊道:“蘇先生,蘇先生,了不得了。你趕緊去騾馬巷,趕緊,朱,朱老蔫兒被鬼附身了!”

    “胡說!”蘇先生迅速向臨近的高牆大院看了看,小聲斥責,“這太陽剛落山,哪裡來得鬼?!到底是怎麼回事?騾馬巷那邊不是歸你二叔負責麼,哪用得著我去!”

    “二叔,二叔被朱老蔫給劫持了,刀子就頂在這兒!”小幫閒李四狗用手朝自己咽喉處比了比,帶著哭腔回應,“都見了血了!朱老蔫現在操著一口北方腔,我們誰都聽不懂。所以才請您老出馬!”

    “孽障!”蘇先生低低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那個惹禍的朱老蔫,還是在罵拉自己下水的小幫閒,“報告給孔目大人了麼?他怎麼說?”(注4)

    小幫閒李四狗跪了下去,用腦袋將銅鑼撞得噹噹響,“已經向麻哈麻大人匯報了!他老人家正在調集人手!命令我來找您!您老會北方話,跟朱老蔫也認識。麻煩您老先去跟朱老蔫套套關係,穩住此人,別讓他害了我二叔的性命!求求您了,救救我二叔吧!我這裡給您磕頭了!”

    “起來起來,你這是幹什麼?!”蘇先生無路可退,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從地上攙扶起李四狗,“我跟老李也是過命的交情,肯定不能看著他落難不管。可你得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殺豬的朱老蔫是個有名的窩囊廢,三棍子都敲不出個屁來,怎麼被你們叔侄兩個逼到那個份上?!”

    “是,是因為一把殺豬刀!嗚嗚,嗚嗚!”小幫閒李四狗一邊哭訴,一邊拉著蘇先生,大步流星朝騾馬巷趕,“前天二叔手頭緊,就一口氣收了他三個月的磨刀錢!誰料想今天知州大人就下令收繳刀具。朱老蔫跟二叔討人情,二叔沒功夫搭理他,就用鐵尺在他腦袋上上輕輕敲了一下。然後他就昏了過去,嗚嗚。然後二叔就讓孫師兄去把刀子撿起來!還沒等孫師兄彎下腰,他突然就被鬼給上了身。跳起來,一腳就把孫師兄給踹飛了。然後又是一把將二叔掠在了身前,用刀子直接架在了咽喉上!”

    注1:弓手,舊時衙門裡的小吏,負責維護治安和收繳稅款之類的工作。類似於現在的城管隊長。

    注2:黔首,百姓,賤民,含貶義。

    注3:白員,小牢子,都是編外小吏,協助弓手執行人物。屬於臨時工,協警。白員的地位比小牢子略高。

    注4:孔目,衙門裡高級小吏,類似辦公室主任或者領導秘書。級別不高,但權力極大。有的甚至能干涉一個州的司法、行政運轉和人才選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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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0: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朱老蔫   

    “孽障!”蘇先生輕輕皺了一下眉,再度低聲喝罵。什麼鬼上身?分明是自己的同行,負責城東那一片的李四十七,把朱老蔫給逼到了絕路上!

    殺豬刀不比尋常百姓用的切菜刀,按照麻哈麻孔目給定下的規矩,每月的磨刀錢要整整六十文。那李先生一次性收了朱老蔫三個月磨刀錢,就是一百八十文。結果才用了三天就要把刀收回去。租金肯定不會退還不說,這場風波過後,想繼續租刀子肯定還得重新再交一筆,也難怪朱老蔫要跟他拼命!就是換了任何人,恐怕也得跟李先生好好說道說道,不能讓這麼大一筆錢平白地打了水漂!

    小幫閒李四狗被罵得一個激靈,哭聲立刻就小了下去,紅著眼睛辯解,“我,我二叔也不是存心想打暈他。是,是他死活拖著不肯交出刀子,我,我二叔才,才輕輕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是啊,輕輕敲了一下,就敲出了一個瘋子來!”蘇先生狠狠瞪了小幫閒一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對方口裡的二叔李先生,在混進衙門口之前,是個遠近聞明的潑皮,身手極為強悍。一鐵戒尺敲下去,換個不結實點的,腦漿子都能給人打出來,還說什麼只是輕輕敲了一下?那朱老蔫要不是被敲成了傻子,才不會冒著被株連九族的風險,搶了刀子跟給官府幹活的人拼命!

    “真的,真的只是輕輕一下,我當時就站在我二叔旁邊。親眼看著的!”小幫閒也算良心未泯,紅著臉,解釋的聲音越來越低。

    “現在說這些有啥用!看看怎麼才能救你二叔吧!”蘇先生又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 “唉,這事難辦了。按照大元律例,只要朱老蔫把刀子拿了起來了,結果就都是一樣。好在,唉,好在他家裡只剩下了他一個,牽連不到旁人!”

    小幫閒聞聽此言,對自家叔叔的擔憂,也有幾分轉成了對肇事者的同情。一邊小跑著,一邊輕輕搖頭。 “這——,我叔叔沒想害他,真的,真的沒想!蘇先生,你辦法多,能,能留他一命麼?”

    “留,怎麼留?你也不是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唉,這都是命啊!別說了,趕緊去救你二叔吧!”想到朱老蔫最終難逃一死,蘇先生的書呆子氣又犯了,忍不住低聲嘆氣。

    拒不交出刀具,還挾持前來收繳刀具的差役,這都是實打實的罪名啊!在芝麻李帶領反賊大兵壓境的節骨眼兒上,幾位官老爺們怎麼可能不把刺頭兒提前抓出來,殺雞儆猴? !

    更何況這朱老蔫上無父母,下無妻兒,孤零零光棍一條。即便被冤枉了,也沒人替他出頭鳴不平,更沒人會拿著錢去上一級衙門裡頭疏通打點,這節骨眼上,不拿他立威還要拿誰? !

    總之,這全都是命。在這大元朝,漢人命賤,南方漢人尤甚!沒辦法事情,只能求早死早託生罷了!

    正鬱鬱地想著,騾馬巷已經到了。只見十多名衙門裡的白員和幫閒像準備撲食的野狗般,將一個半露天的豬肉舖子圍了個水洩不通。而鋪子裡,則背靠牆站著一名滿臉油漬的彪形大漢,手裡緊握著一把尺半長的殺豬刀。刀刃所對,正是徐州城另外一名弓手李老小的喉嚨。

    “朱老蔫,你趕緊把李先生放了。念在你初是初犯的份上,咱們向判官老爺求情,饒你不死!”眾白員和幫閒都是本地人,操著不南不北的徐州話,翻來覆去地喝令。

    “稅死朱老蔫**……%?泥煤哲屑銀管沙漠,癟繞​​勒,栽繞若季勒*!”朱老蔫則一改眾人記憶中的窩囊模樣,瞪圓了一雙猩紅色的眼睛,大聲回應。

    他操著明顯的北方腔調,口齒也非常含糊,彷彿舌頭不聽使喚一般。非但令圍著他的那些白員和小牢子們滿頭霧水,連號稱博學多聞的蘇先生,也沒能聽懂一個字!

    但此時蘇先生者無論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觀,仗著曾經跟朱老蔫已經去世的姐夫有過數面之緣的份上,擠到人群之後,探出半個腦袋,大聲勸解:“朱,朱小舍,你別這麼衝動。有話,有話好好說。你再鬧下去,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了。整個坊子的鄰居,少不得都被你牽連!”

    話音剛落,四下登時哭聲一片。周圍的鄰居們紛紛走出來,隔著幫閒們,衝朱老蔫跪倒,不斷地磕頭,“朱小舍,你行行好,放過李先生吧!大夥都是看著你長大的,您還真的忍心拉大夥一塊給你陪葬麼?”

    “朱校社?陪葬?”朱老蔫顯然沒聽懂鄰居們的哀求,瞪圓了猩紅色的眼睛四望,目光中充滿了困惑。

    “小舍就是大戶人家的少爺!”猜出朱老蔫沒聽懂,卻沒猜到此人聽不懂的原因,小幫閒李四狗大聲解釋,“按照咱們大元律例,一人謀逆,坊里連坐。這些都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街坊鄰居,你殺官造反,不是活活害死了他們麼?!”(注1)

    “做飯?”朱老蔫好像又聽懂了幾個字,目光中露出了幾絲憤怒。 “泥煤票呢,這都神墓飾帶勒,^%嗨高築廉?”

    又是一串怪異的北方腔,比先前稍微清晰了點兒,但大夥還是聽不懂。正惶急間,耳畔忽聞一串清脆的馬蹄聲響,有名橫豎差不多長短的色目人帶著十幾名官府的兵丁殺到。先指揮著兵丁們用鐵蒺藜和木柵欄將巷子口封了,然後用刀尖朝朱老蔫戟指,“兀那彌勒教的妖人,還不趕緊將李四四十七放了。否則,休怪本官下手無情!”

    “完了!”聞聽此言,蘇先生立刻將眼睛一閉,默默退到了一旁。

    其餘白員和幫閒們聞聽,也慢慢地退開十幾步,緊握著手中的鐵尺、皮鞭和水火棍,與手持弓箭、利刃的兵丁們一道,重新組成一個大包圍圈,將朱老蔫圍得插翅難逃。

    周圍的百姓們見狀,跪在地上,哭得愈發大聲。整個徐州城裡誰不知道,最會摟錢,也最心黑手狠的,就是騎在馬背上這位孔目麻哈麻大人。他沒帶差役,而是直接從軍營裡請了兵丁幫忙,擺明了是要把這件案子當作謀逆要案來抓。再加上那句無中生有的“彌勒教妖人”,恐怕今天騾馬巷裡非但朱老蔫本人難逃一死,其他左鄰右舍,也免不了要傾家蕩產的下場。

    唯獨沒什麼變化是朱老蔫自己,兩隻眼睛繼續茫然地看著眾人,彷彿他自己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般。直到被他劫持的李先生已經尿了褲子,才抽了抽鼻子,皺著眉頭問道:“難倒布斯筵席?田迪夏娜油咋麼黃湯德式*%$#?啊!我命敗了,握在嘬朦!”

    這一回,他的口齒更加清晰,彷彿舌頭已經慢慢適應了嘴巴。蘇先生也終於聽懂了他所說的最後幾個字,急得直拍自家大腿,“不是在做夢,這是真的,真的!朱老蔫,你真的被打傻了不成?趕緊放下刀子自首,免得連累別人!我會盡量跟牢頭安排,讓你上路之前,不受任何苦楚!”

    說完了這句話,又鼓足了勇氣跑到孔目大人麻哈麻的坐騎前,連連作揖,“大人,大人,這廝被李先生一戒尺打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周圍的街坊鄰里,平素也跟他沒啥來往!”

    “真的,你敢替他擔保麼?我怎麼聽消息說,他是彌勒教大智分堂的副堂主,準備與芝麻李裡應外合攻打徐州呢?!”孔目麻哈麻的眼神像刀子一樣,直戳蘇先生心底。

    蘇先生被戳得亡魂直冒,顫抖著身體連連後退,“屬下,屬下只是,只是覺得老李,老李挺可憐的。他,他為您鞍前馬後忙活了那麼多,那麼多年。如果不想辦法將朱老蔫穩住,老李,老李這回恐怕就,恐怕就在劫難逃了!”

    “大人開恩!”被朱老蔫劫持在手裡的弓手李四十七仰起頭,衝著麻哈麻大聲哭嚎。

    “大人開恩!”小幫閒李四狗也跪了下去,請求麻哈麻高抬貴手。

    周圍百姓更是恐慌,跪在地上,頭如搗蒜。甘願獻出家中一切,只求麻哈麻別把朱老蔫當彌勒教的妖人來抓,免得自己遭受池魚之殃。

    “既然你們都是有家有產之人,想必跟那彌勒教沒太大牽扯!”見眾人態度“誠懇”,孔目麻哈麻也不願意涸澤而漁,摸著頷下捲曲的黃鬍子,大聲宣布,“那就煩勞爾等自己去把他給我抓過來吧!抓了他們,自然就證明了爾等的清白。”

    隨即,又迅速將鍋蓋大的面孔轉向朱老蔫,“你要是不想讓他們死的話,就趕緊放了李四十七!本官念在你年少無知的份上,只取你一人性命,絕不會株連你的家人。”

    眾百姓聞聽,先是愕然,然後個個臉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但是不忍歸不忍,如果他們不想自己全家受到牽連,只能遵照麻哈麻的命令行事。

    有一名老漢帶頭,其餘鄰居哆哆嗦嗦地跟上,從幫閒們手中接過鐵尺、皮鞭和棍棒,咋咋呼呼朝朱老蔫身前湊。一邊湊,一邊還哭喊著解釋道:“老蔫,老蔫,別怪大夥!孔目大人的話你也聽見了,大夥也沒辦法,沒辦法啊!”

    “你們?”朱老蔫愣了愣,看著眾人,滿臉難以置信。

    “救我,救我啊!”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被劫持的弓手李先生就拼命掙紮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推開架在脖子上的刀刃,撒腿就往麻哈麻的身邊跑。

    “我草你馬”朱老蔫先是微微一愣神,隨後舉著殺豬刀緊追不捨。

    這句話,所有人都聽懂了。眾鄰居不敢擋了李先生的逃生道路,趕緊側著身子往兩側閃。朱老蔫則一邊大罵著,一邊手擎殺豬刀緊追不捨。刀尖直在李先生背後畫影兒。

    腳步剛剛衝出鄰居們的包圍,兵丁們手中的弓箭就射了過來。兩支射在他旁邊的百姓身上,另外一支,則插在了他的頭髮上,微微顫抖。

    “補痛?”朱老蔫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停住了腳步。眾白員和小牢子們見有機可乘,立刻蜂湧衝過去,試圖將此人生擒活捉。

    還沒等眾人衝到朱老蔫身邊,後者突然一咧嘴,“不痛,果然是做夢,我操!”

    一刀捅過去,將衝過來攔阻自己的李四狗捅了個透心涼。緊跟著,如同瘋了般拔出血淋淋的刀刃,緊追著李先生的腳步,直撲正方形孔目麻哈麻。

    周圍的兵丁們趕緊放箭攔阻,奈何他們平素疏於訓練,朝廷配給漢人兵丁的木弓質量又奇差無比。接連兩輪箭,沒射到朱老蔫,卻把追在他身後白員們放翻了好幾個,躺在地上,抱著傷口大聲哀嚎。

    還沒等兵丁們第三次將木弓拉開,朱老蔫已經衝到他們身邊,一刀一個,接連放翻兩人在地。周圍立刻“呼啦啦”一下,空出了老大一片。所有兵丁都嚇得抱頭鼠竄,再也不敢回頭!

    徐州孔目麻哈麻也嚇得魂飛魄散,雙腿拼命去夾戰馬的肚子,試圖擺脫追殺。可憐的戰馬馱著三百多斤的他邁動四蹄,衝向巷子口。一不小心踩在先前士兵們安放的鐵蒺藜上,悲鳴一聲,軟軟栽倒。

    麻哈麻被摔得眼冒金星,手忙腳亂往起爬。還沒等他將自家身體的橫豎分清楚,朱老蔫已經追到。刀尖在他水桶粗的脖子上狠狠一勒,“噗!”地一聲,血漿竄起半丈多高。

    再看朱老蔫,渾身都被血漿給染紅了,卻絲毫不覺得難受。伸出血淋淋的左手,在麻哈麻腰間來回亂翻,“裝備呢,怎麼只剩下錢?裝備哪去了,怎麼一件兒都沒掉?!”

    注1:坊,里,都是元代的城市戶籍劃分單位。某處有人犯下謀反重罪,則全里,甚至全坊連坐。

    PS:相信大家看出來了,朱老蔫是個穿越的人,但酒徒保證這絕對不是爛俗的穿越劇,裡面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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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在哪
     
    人在遭遇到突如其來的打擊,或者難以理解的事情之後,往往會本能地自我麻痺。身處於一三五一年秋天朱大鵬就是如此。

    睡覺前還在電腦旁打遊戲,領著一群網絡小弟大殺四方。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變成了什麼朱老蔫兒!還被一名衣著古怪,渾身散發著汗臭味道的大老爺們朝臉上尿!這種事,叔可忍嬸嬸也不能忍!

    然而當他憑著身體裡遺留的本能抓起刀子,並將朝自己臉上撒尿的傢伙拎在手裡之後,整個世界瞬間就變了模樣!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操著陌生古怪的方言,跟自己不斷吱吱歪歪。有人惡聲惡氣,有人佯裝可憐,但目的都是一個,讓自己放掉被抓住的傢伙。

    並且這些陌生人連最基本的談判技巧都不懂,居然放人的結果,還是難逃一死。更令人氣憤的是,那個幾乎長成了正方形的藍眼睛死胖子,還拿其他陌生人的性命來威脅自己!

    笑話,這簡直是朱大鵬自打記事以來,見過最荒唐的事情!在陌生的世界裡,這些人分明是一伙的,自己才是他們所有人的對立面兒,怎麼可能被如此拙劣的手段威脅到?

    當時他第一反應是,有人在惡作劇,設計了類似電影《楚門的世界》那種場景,準備看自己的笑話。然而在花費一些時間,發現所有陌生人都不像在演戲,周圍佈景也過於逼真之後,朱大鵬又自我麻醉地認為,自己是在做夢。眼前一切,都是夢境,只要自己找到夢境與真實的差別在哪,就立刻從夢境裡邊走出去。

    作為資深技術宅,他的辦法很簡單,就是試試弓箭射在身上疼不疼。如果疼的話,則自己會被痛覺刺激醒。如果不疼的話,則說明自己的確是在做夢,照樣能順利醒來。

    正如他事先預料,箭,射在身上,果然不疼。然而那些在夢裡被殺掉的人,血液居然是耀眼的紅!

    夢是沒有顏色的。除非夢裡邊還有另外一個世界。當一個人自我麻醉到極限程度,所有思路都會圍著假設轉。

    於是夢境變成了遊戲,其他所有人都變成NPC。只是遊戲裡的那個Boss,被殺後居然不掉裝備!

    不是玩笑,不是夢,也不是遊戲,那自己到底在哪裡? !還沒等朱大鵬的腦細胞給他杜撰出第四個答案,身背後再度傳來了喊殺聲,“抓妖人!”“抓妖人給麻孔目報仇!”“妖人,還不放下兵器,速速送死?”

    緊跟著,“蹦蹦蹦”連聲脆響,三支羽箭從背後破空而來,兩支插在了大胖子的屍體上,最後一支,卻正中朱大鵬左肩膀。

    “哎呀!”朱大鵬疼得跳了起來,一把將羽箭扯在了地上。出血了,好疼,頭也開始發暈。口袋裡居然沒有紅瓶子和藍瓶子可吃!而對面,剛才​​被自己劫持的那個傢伙和另外兩名打扮跟他差不多的人,正在哆哆嗦嗦地拉弓。其他一群叫花子般的傢伙則拿著木棒、皮鞭之類的東西,跟在弓箭手身後大放厥詞。

    “殺!”一瞬間,朱大鵬就顧不上思考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了。跳起來,直撲正在放箭的李先生、蘇先生和另外一名衙門裡的弓手。

    武士對弓手,貼身近戰乃為王道。多年玩遊戲養成的習慣,在他的思維裡已經形成了定式。

    見到渾身是血的朱老蔫拎著殺豬刀撲將過來,吶喊助威的白員和小牢子們魂飛魄散,立刻丟了手裡的皮鞭、木棒,落荒而逃。

    三名弓手的膽子比他們略大一些,對準朱老蔫的胸口又放了一輪箭。然而弓手們的準頭實在太差,倉促間射出的羽箭連朱老蔫的汗毛都沒碰倒一根!

    “妖術!他用了彌勒教的妖術!”站在最左首的弓手王先生突然像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般,大叫著丟下木弓,撒腿兒就跑。兩行熱尿順著褲腿兒淋漓而下。

    彌勒教,喝清水,吃青菜,念聲佛號,刀槍不入。想想麻孔目生前硬栽給朱老蔫的罪名,彌勒教大智分堂副堂主!蘇先生的也是渾身發軟,把手中弓箭朝地上一丟,拔腿就步了王先生的後塵。

    只剩一個李先生,還想著給自家侄兒報仇,繼續哆嗦著朝弓臂上搭箭。已經徹底弄不清是遊戲還是現實的朱大鵬哪肯給他更多的機會? !三步兩步衝到近前,殺豬刀藉著慣性朝此人胸口處一捅,“噗”,刀刃貼著肋骨的縫隙扎進去,直接把李先生穿了個透心涼。

    “殺人啦,殺人啦,彌勒教的妖孽當街殺人了!”跑到遠處偷偷回頭張望的白員和小牢子們恰恰看到此景,扯開嗓子,聲嘶力竭。

    “快跑,快跑,朱老蔫把麻孔目和李先生都給捅了!”

    “快跑,快跑啊!朱老蔫是芝麻李的暗樁,殺官造反了!”先前試圖幫助麻孔目捉拿朱老蔫歸案的鄰居們跑得更快,一邊逃,一邊將自己推測出來“事實”四下傳播。

    “轟!”如同油鍋裡放入了半碗冷水般,蕭瑟寂靜的暮色裡,忽然跳出了無數人影。跌跌撞撞,沒頭蒼蠅般四下亂竄。

    彷彿與紛亂的叫嚷聲相呼應,城東、城西、沿著朱雀大街兩側,猛地竄起了數道濃煙。火光從院子裡跳了出來,帶著妖異的紅色,直衝雲霄……

    “芝麻李,芝麻李的兵將,打進城裡來了!”

    “紅巾軍,紅巾軍。喝符水的紅巾軍,刀槍不入!”

    “殺啊,殺韃子,迎李爺進城啊!”

    “殺貪官,均貧富!是爺們的跟我上啊!”

    剎那間,無數人在大聲吶喊,無數雙粗糙的大手拎著削尖的木棒,從一棟棟低矮的茅屋中衝出來,匯成一股毀滅的洪流。

    一個個攔路者被打倒,無分貧富貴賤。一扇扇院子門被撞開,無分華麗簡陋。一棟棟房子被點燃,再也分不清哪個是茅草屋,哪個是青磚碧瓦。

    毀滅的洪流,瞬間橫掃一切。哭喊聲,哀求聲,怒罵聲,刀槍碰撞聲和房屋倒塌聲,轉眼成了傍晚的主旋律,令所有聞聽到它的人,都迅速陷入瘋狂。

    暗紅色的天空下,朱大鵬卻對周圍傳來的嘈雜聲充耳不聞。殺人了,並且一殺就是六七個。雖然以往的虛擬遊戲中,他殺掉的敵人數以百萬計。但是沒有任何一次,給他的感覺如同今晚這般真實。

    血是黏的,噴在臉上還帶著體溫。敵人會怕,殺掉帶頭的幾個之後,其餘的會一哄而散,而不是像以往遊戲中那樣繼續衝上來給自己漲經驗。每一名對手臨死前的表情,都非常逼真,並且還會大小便失禁,惡臭的味道令人恨不能將自家腸子都吐出來。

    但是,他現在卻不能吐。他必須弄清自己身在何處?那個死去的胖子為什麼要說自己是什麼彌勒教徒?這裡跟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什麼關係?到底要怎樣才能找到一條通道把自己送回去?

    所以稍稍一愣神之後,他就以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熟練動作,從李先生的屍體上拔出了那把惹禍的殺豬刀,拎著它,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用無比生硬的普通話喊道:“站住!不要跑!再跑,我就放大招了!”

    “果然是彌勒教的人!”不幸被他盯上的蘇先生踉蹌兩步,兩條腿搗騰的更快。 “天可憐見,剛才我居然還替他說情。這下慘了,即便今晚逃得性命。日後官府追究起來,也說不清楚了。老天爺,我蘇明哲到底造了什麼孽,居然讓我惹下這抄家滅族的麻煩!”

    他跑得快,朱大鵬追得更快,一轉眼,刀尖已經又瞄著後心畫影兒。可憐的蘇先生嚇得魂飛魄散,腳一軟,“噗通”摔了個狗啃屎。又哭泣著向前爬了兩步,雙手高高舉起,“饒命——!”

    “饒命——!”這兩個字和相應的動作,也是南北通用,四海皆準。朱大鵬猛剎了一下沒剎住,差點從蘇先生脊背上直接踩過去。好在他身體今晚的協調性,遠遠超過了平日。關鍵時刻騰空而起,掠過半丈多遠距離,在距離蘇先生頭頂幾寸處穩穩落地。旋即猛地一個轉身,刀尖下壓,指著蘇先生的鼻子喝道:“別動!再動就真捅下去了!”

    “不動,不動!”蘇先生頭皮一陣陣發麻,高舉著雙手做殭屍狀,“爺爺饒命,彌勒教的爺爺的饒命!”

    “彌勒教?”朱大鵬愣了愣,滿頭霧水。他的耳朵和舌頭已經漸漸適應新的環境,很神奇地聽懂了這裡人所說的話,並且以類似的腔調與對方交流。但思路,卻無論如何都跟不上趟。

    “小的,小的先前不知道您是彌勒教的老爺!”蘇先生以為自己的口音引起了誤會,趕緊掰彎了舌頭,學著大都、永平一帶的腔調補充,“如果知道您是彌勒教的老爺,就是再藉小人三個膽子”

    “少廢話!這裡是哪?你們又是幹什麼的?”朱大鵬聽得不耐煩,刀尖向前點了點,繼續追問。

    “老爺饒命,我家裡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沒斷奶的嬰兒!”蘇先生又給嚇得一哆嗦,求饒的話脫口而出。說完了,才發現自己好像答非所問。趕緊又磕了一個響頭,慌慌張張地補充道“小的是衙門裡的弓手,大前年才買到的這個位置,從沒幹過,不對,是還沒來得及幹任何昧良心的事情!彌勒爺,饒命——!”

    “別廢話,這是哪?快告訴我這是哪?”朱老蔫的眼睛越來越紅,死死盯著蘇先生,刀尖不斷下壓。

    “這裡是徐州城,大元朝河南江北行省歸德府徐州城!”猛然間意識到朱老蔫現在是被彌勒佛上了身,未必清楚人間俗事,蘇先生像倒豆子一般接連補充。 “徐州城西南斜兒坊騾馬巷啊!彌勒爺,您,您這是怎麼了?爺,爺您的刀子,媽呀,饒命——!”

    “噹啷!”已經捅到他眼皮底下的殺豬刀,忽然掉在了地上。再看朱老蔫,一瞬間就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氣般,軟軟坐倒。兩眼呆呆地看著正前方,嘴裡喃喃說道:“徐州,我怎麼會到了徐州?我昨天睡覺時還在邯鄲的家中,不對,一定是哪裡出錯了,一定是”

    ‘彌勒佛走了? ! '蘇先生愣了愣,在自己心裡偷偷嘀咕。他以前看過別人請神,神一走,巫婆表現出來的狀態,與朱老蔫兒現在幾乎一模一樣。

    '既然神走了,就別怪蘇某不客氣了! '心內瞬間轉過了無數個主意,蘇先生認定的最佳選擇,還是趁機把朱老蔫給捅死,將功贖罪。又偷偷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朱老蔫,他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右手,手指慢慢向刀柄處伸,三寸,兩寸,一寸

    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慘叫,猛抬頭,只見先前逃走的同僚王先生,被一名頭裹紅巾的壯漢,帶著一群百姓如同追野狗一樣追了過來,一磚頭拍倒在地,棍棒齊下,轉眼間就沒了動靜。

    “父老鄉親們不要怕,紅巾軍只殺韃子,殺貪官污吏,不殺百姓!”頭裹紅巾的壯漢驕傲地舉起剛搶來的鐵尺,振臂高呼。

    “殺韃子,殺貪官污吏,不殺百姓!”平素見了王先生連大氣都不敢出的百姓們,此刻卻像脫胎換骨一般,扯開嗓子,大聲重複。隨即,跟在壯漢身後,轉向下一個街角。

    “殺韃子,殺貪官污吏,不殺百姓!”暮色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大聲響應。無數火頭在徐州城內點起來,將整座城市,照得如白晝般明亮。

    “殺韃子,不殺百姓!”一瞬間福靈心至,蘇先生也大喊著撩開外袍,從半舊的紅色小衣上撕下兩條布,一條纏在自己頭上,另外一條雙手遞給朱老蔫。

    “殺韃子,不殺百姓!”幾名躲在百姓家門洞裡避禍的白員和小牢子也都受到提醒,大喊著跳出來。或者撕開自家貼身穿的暗紅色小衣,或者從死者的屍體身上撕下染血的布條,手忙腳亂地綁在頭上。然後重新抓起鐵尺、皮鞭和木棒,如得勝歸來的士兵簇擁著自家將軍一般,把朱老蔫護在隊伍正中央,繼續大聲高呼,“殺韃子,不殺百姓!”“殺韃子,不殺百姓!”“殺韃子,不殺百姓!”

    公元一三五一年八月十六,芝麻李夥同兄弟八人,義民九千,攻克黃河南岸重鎮徐州,天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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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1:25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四章 我是誰
     
    接下來的事情,愈發像是在做夢。看到朱老蔫並沒拒絕蘇先生等人的投靠,先前躲得不知去向的左鄰右舍們也紛紛找了紅布包住頭,拿著門閂走了出來,團團堵住了坊子口。

    為了證明自己跟城裡的其他紅巾軍是同夥,他們還毫不猶豫地將麻孔目、李先生和被殺的那幾名兵丁的身體抬到了坊子口,直接掛在了附近的樹枝上,以顯「首義之功」。

    這一招果然奏效,幾支頭裹紅布的漢子殺到近前,看見掛在坊子口的屍體和手持兵器嚴陣以待的蘇先生等人,立刻調轉方向,朝其他坊子殺過去了。從始至終,都沒人過問騾馬巷這支「紅巾軍」的究竟。

    能混進衙門裡做編外差役的都不會是笨人,發現渾水摸魚手段著實有效,眾白員和小牢子們立刻開始分頭溜出去接自己的親戚朋友前來避難。騾馬巷的街坊鄰居們也都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每個人難免都有幾個親朋故舊。為了讓親友們不受亂兵波及,也頂著紅布跑出去,以彌勒教大智慧分堂朱堂主的名義「廣施恩澤」。

    待到「朱堂主」從震驚中多少恢復了幾分神智之時,非但身後的騾馬巷成了他的領地,臨近的磚瓦巷、柴碳巷、苦水巷、草鞋巷、驢屎巷以及大半條匠戶巷,也稀里糊塗地成了彌勒教大智分堂的「勢力範圍」。裡邊的五六百戶居民,無論貧賤,幾乎全都火線加入了彌勒教,成為忠實信眾。追隨在他朱堂主身後,口誦蘇先生臨時杜撰出來的彌勒轉世經,發誓要一道「驅逐黑暗,迎接光明!」

    那一夜,義軍與官兵在街道上惡戰,地痞無賴趁火打劫。混亂中,不知道多少茅草屋和青磚院落一起被點成了火炬,不知道無辜者稀里糊塗地失去了性命。柳條斜二坊騾馬巷及其附近幾條巷子,竟然出奇地太平。只有孔目麻哈麻和弓手李先生等七八具屍體,糊里糊塗地在樹上掛著,警告那些試圖發戰亂財者遠離此地,不要犯在朱堂主手裡,平白丟了性命。

    而被蘇先生和臨近街巷的百姓們推做護身符的朱老蔫,也始終沒有找到跟義軍說明事實真相的機會。待到天色微明,周圍喊殺聲漸漸平息,他已經不必跟任何人去說明了。芝麻李二麾下的紅巾軍將士,給足了他「朱堂主」面子。如果現在他來個翻臉不認賬的話,嘿嘿,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朱大鵬本來神經就非常粗大,否則也不會在沒弄清自己到底身處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情況下,就敢暴起傷人。發現自己冒充彌勒教大智堂副堂主之事已經騎虎難下之後,想了片刻,就乾脆認了下來……

    但是,他卻不肯就這樣糊塗一輩子。先用吐沫清洗了一下肩膀上的箭傷,然後用手指點了點被百姓們自動視為除了自己之外第二號人物的蘇先生,低聲命令,「那個蘇,蘇先生是吧?!你坐過來,跟我好好說說,我到底是誰?!」

    蘇先生在死亡的威脅漸漸去遠之後,也發現了今晚大多數事情都不對頭。但是此人卻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一系列誤會的始做俑者,側著身子朝自己認識的朱老蔫身邊走了兩步,擠著眼睛重申,「爺,您又說笑話了。這街坊四鄰,誰不知道您是彌勒教大智堂的朱堂主。我們跟官府早就不是一條心了,所以才沒人去向官府告發。不信您問問,問問他們幾個!」

    說著話,扭過頭朝周圍的白員和小牢子們使眼色。那些白員和小牢子,平素就對蘇先生等弓手俯首帖耳,此刻變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更是唯命是從。居然紛紛點著頭附和,「是啊,是啊!朱爺,您老忘了麼?您老一直在家裡燒香敬彌勒,我們大伙都知道。一直都替您遮掩著呢!」

    「放屁!」朱大鵬皺著眉頭喝罵。「我要是彌勒教的堂主,你們就是我手下的香主,師爺,和紅花雙棍!」

    「謝朱堂主賜封!」蘇先生又偷偷使了眼色,帶領眾白員和小牢子們跪了下去,五體投地。

    「去你奶奶的!」朱大鵬氣得火冒三丈,抬起一腳,將蘇先生踢了個跟頭。「你才是朱堂主,你們全家都是朱堂主!」

    「堂主大人饒命!」蘇先生在地上打了個滾,立刻又跪了起來,頭如搗蒜。「堂主大人饒命!小人沒窺探您的位置的意思!小人真的沒有!」

    「滾!」朱大鵬又踢了對方一腳,知道自己今天這個彌勒教的堂主是當定了。咬了咬牙,決定暫且放過這個話題,「老子不是問你什麼堂主不堂主。老子是問,老子到底,到底是誰?!趕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麻溜著!」

    「您,您是大智堂堂主朱八十一啊!」蘇先生抬起眼睛偷偷看了看朱老蔫兒的臉色,小聲回應。眼見著對方的眉毛又要豎起來,立刻想起了此人曾經被衙門裡的同行李四十七用鐵尺活活砸暈了過去的事情,趕緊將身體向後挪了幾尺遠,連聲解釋,「大人息怒,小人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您是剛剛被彌勒佛上過身,心神消耗過大,所以忘了自己的俗世身份。待會兒小人去胡郎中家裡給您抓一幅安神的藥」

    「少囉嗦,趕緊說我是誰?!」朱大鵬很不喜歡蘇先生繞來繞去的說話方式,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聲催促。

    「是,是!!」蘇先生又打了個哆嗦,結結巴巴地補充,「您老的俗家名諱是朱八十一,至正初,初年,從北邊逃難而來」

    他囉囉嗦嗦解釋了好半天,朱大鵬終於有點明白了。自己好像是中了二十一世紀的特等大彩,穿越車票一張。還是靈魂穿越,有去無回的那種。

    「老天爺,你怎麼這樣玩我!」頂著朱老蔫軀殼的朱大鵬手按額頭,眼前一陣陣發黑……

    作為經常看網絡小說的技術宅,對穿越這回事,朱大鵬倒不拒絕接受。然而他實在無法接受的是,自己穿越後的待遇居然和其他穿越的同行相差了這麼遠。既沒有跟皇帝拜把子,也沒有當官員的老爹做後台,並且還穿越到了元末,紅巾軍剛剛開始造反的元末!宿主是個屠夫,既沒讀過一天書,也不會任何武功。除了一把租來的殺豬刀和半間馬上倒閉的肉鋪子之外,一無所有!

    至於宿主的身份,則是賤到沒法再賤的流民,十年前因為黃河決口失去家園和父母,與姐姐一道逃難至徐州。然後被官府收容,編號為八十一,所以名字就叫朱八十一,人送綽號朱老蔫。

    朱八十一的姐姐則被編號為朱三十二,因為模樣長得還算端正,被衙門裡的一名五十多歲的李姓巡檢看上,收進府中做了第五房小妾。托自家便宜姐夫的情面,朱老蔫從八歲開始就「幸運地」被送到一家屠戶手下當不拿工錢的學徒。師父死後則繼承了屠宰鋪子,替人殺豬、宰羊,劁豬、閹牛,賴以養家餬口。

    原本做屠戶的日子也能過得下去,至少每天刀前刀後,什麼血脖子、大腸頭等下腳料能落下幾兩,勝過吃糠咽菜。然而朱老蔫的命格實在有些「貴得離譜」,用蘇先生的話說就是,『彌勒佛在俗世的替身,一般人遮蓋不住』,先是在十三歲時剋死了自家姐姐和沒出世的外甥,去年他的那個便宜巡檢姐夫,又在衙門裡的酒宴上跟人比賽摔跤,被蒙古達魯花赤的侍衛失手扭斷了脖子,一命歸西。

    所以自從便宜姐夫過世之後,朱老蔫的日子就每況愈下。非但衙門口的李先生等人總是找借口欺負他,周圍的地痞無賴,也經常到肉鋪子這裡搗亂。然而朱老蔫卻「心胸寬廣,不屑與俗人一般見識」(蘇先生語)。逆來順受,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直到昨天傍晚,因為多付了三個月的磨刀錢與李先生討人情,被後者一鐵尺打暈了過去。

    隨後的事情,就不用蘇先生再多囉嗦了。朱大鵬自己恐怕是這世界上最明白其中來龍去脈的人。朱老蔫被李先生一鐵尺給打死了,或者說靈魂給打出了竅。而自己,那個二十一世紀的理工科技術宅朱大鵬,卻因為徹夜打遊戲體力消耗過度,靈魂脫離了軀殼,在若干用科學解釋不了的巧合因素影響下,來到了朱老蔫的腦袋裡。然後因為弄不清自己到底身在現實世界還是虛擬世界,奮起反抗,把徐州城最有錢的孔目,色目人麻哈麻當遊戲裡的小BOSS給宰了。雖然連綠裝都沒撈到一件,卻不小心提前引發了城內紅巾軍暗樁的起義。早就潛伏在城外的紅巾軍主力也當機立斷,立刻發起了總攻。

    「帶頭的紅巾領袖,我是外邊那些義軍,誰是他們的大當家?」想到自己早晚要跟城裡紅巾軍打交道,朱大鵬按著自己因為短時間內超負荷運轉,已經開始發燙的腦袋,有氣無力地詢問。

    「您老,您老跟他們沒」蘇先生吃了一驚,本能地反問。話說到一半兒,又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糾正,「啊,我知道了,您老這還是因為彌勒佛上身的緣故,什麼都記不得了。那芝麻李,李大當家,想必跟您是老相識。他以前經常來城中販芝麻,有好幾次到您那邊買豬蹄子吃呢!」

    「芝麻李?」朱大鵬拚命揉著太陽穴,眼前又是一陣陣發黑,無數小星星上下跳動。他知道有朱元璋,有彭和尚,還有張士誠,沈萬三什麼的,也知道最後是朱元璋得到了天下,其他人都做了死在沙灘上前浪。但朱元璋此刻應該在哪?是在當和尚還是已經投了明教?!那個會九陽真經的戀足癖張無忌呢,他在哪裡?!屠獅大會已經召開了麼?武穆遺書和九陰真經,現在落到誰手中?如果平行時空存在的話,目前自己所在的這個星球和地球之間的關係是

    「他媽的,歷史老師死得早!」在蘇先生和一眾百姓充滿期待的目光中,朱大鵬,不,朱八十一嘴裡突然冒出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兩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又一個打遊戲把自己活活累死的!」二十一世紀地球,北京天壇醫院,護士歎了口氣,拉起白被單,蓋住了一張年青而蒼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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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1:36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五章 佛子

    我是朱老蔫,殺豬的。從八歲起就跟著師父學殺豬,劁豬,給豬褪毛,洗豬腸子,一年四季不得停歇。幹不好,就被師父打一頓。幹得好了,也不過是飯菜裡多一勺子大油

    睡夢中,朱大鵬看見一個倔強的少年,姓朱,名八十一,綽號朱老蔫。

    少年很粗壯,皮膚黝黑,表情木訥,但是朱大鵬卻覺得自己好像跟此人認識了很多年一般,打心眼裡兒感覺親切。

    與蘇先生口中那個剋死姐姐、外甥和姐夫的倒霉鬼不一樣,這個名叫朱八十一的少年無比鮮活。

    他的命運,亦無比坎坷。

    師父是個酒鬼,無兒無女,對他這個唯一的徒弟也不甚喜歡。每天就是逼著他拚命幹活,幹活,稍不如意,立刻拳打腳踢。

    砍柴、挑水、洗鍋、捆豬,清理糞便和血跡,洗豬腸子。

    洗豬腸子必須用冷水,熱水會把豬糞味道留在腸子上,而冷水,卻可以讓腸子乾淨順滑,並且帶著內臟特有的清香。

    必須用冷水,無論任何天氣,任何季節。哪怕是寒冬臘月,也是一樣。

    所有記憶裡,朱八十一記憶中唯一的溫暖的,就是姐姐的手。

    但是姐姐卻被巡檢大人強拉回府邸中做妾了。那個巡檢已經五十多歲,比朱八十一被洪水沖走的爺爺年紀還大。

    從此,他再也不能接受姐姐的撫摸。哪怕逢年過節,也只能走到巡檢大人家的後門口,隔著門縫跟姐姐問個好。然後在家丁們鄙夷的目光中,接過姐姐給做的一雙布鞋,幾套足衣。

    有一天,姐姐告訴自己,她懷了孕,可能是個男孩。

    朱老蔫很開心,雖然巡檢姐夫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但有了男孩,姐姐在巡檢家的地位就保住了,至少,不會在年老時被趕出門外,衣食無著。

    那段時間,他幹什麼都有力氣,總想著自己能攢點錢,給未出世的小外甥買一件像樣的禮物。做舅舅的被人瞧不起,但做外甥的一定會出人頭地,活得有滋有味。

    然而,沒等自己把錢攢夠,姐姐的屍體卻被從巡檢家送了出來。一屍兩命,說是難產。但朱老蔫分明在姐姐的脖頸和手腕上,看到了一道道青紫色的傷痕。

    死了,也就死了,除了一張草蓆之外,別無所有。

    妾的地位,等同於家奴。

    而對於朱八十一這種流民來說,巡檢大人就是天。他無法給姐姐討還公道,甚至連問一問姐姐的死因都不能。

    好在老天有眼,去年那個巡檢突然在摔跤時,扭斷了脖子,死得淒慘無比。

    姐姐沒了,仇人也死了。朱八十一在這世界上,已經別無留戀。

    每天買豬、殺豬、賣肉。然後再買豬,殺豬,賣肉,然後再繼續循環,日出日落,無止無休。對他來說,軀殼早已成為牢籠,什麼時候離開,都沒有任何遺憾。

    小混混們拿了肉不給錢,沒心思去爭。

    潑婦派遣孩子來偷肉骨頭,睜一眼閉一隻眼,幾根骨頭而已,誰吃不是吃呢。

    直到有一天,少年的眼睛裡出現一抹柔柔的綠色。

    生活突然亮了起來,朱八十一開始拚命掙錢,存錢,希望有朝一日,將那抹綠色永遠的留住。

    然而,那抹綠色,卻被李先生親手送到達魯花赤大人府邸。那是李先生的親生女兒啊,嫁給一個六十多歲的蒙古老頭子,虧他下得了狠心。

    成親的那一天,朱老蔫跟著花轎,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

    眼睜睜地看著花轎進了達魯花赤大人的家,朱紅色的門轟然緊閉,將門內外隔成兩個世界。

    回家的路上,衙門的小牢子們衝出來,將他打翻在地。朝他身上潑髒水,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不敢還手,不敢求饒。他痛恨自己,為什麼只能是癩蛤蟆?為什麼永遠沒有飛上雲端的那一天。哪怕是短短一瞬,也勝過千年萬年。

    弓手李先生找上門來,百般刁難。

    朱老蔫一忍再忍。

    直到昨天傍晚,被李先生一鐵尺砸在後腦勺上。

    那一刻,朱八十一看到自己終於飛了起來,從此再不被紅塵所束,再不理睬人間喧囂。

    飛起來的感覺,真好!

    只是,傍晚的陽光怎麼如此刺眼。什麼東西逆著傍晚的陽光飛了過來,是傳說中的太歲麼。

    太歲沖日,天翻地覆!

    來自天空的白光,協裹著汽車、電腦、互聯網和虛擬世界,與八十一的靈魂撞在一起,轟然炸開,然後,陷入了無邊的黑暗當中。

    黑暗,無邊的黑暗。

    兩股來自不同世界的能量流,在黑暗中糾纏、碰撞、毀滅、融合。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幾千萬年。

    一顆綠色的幼苗,突然從黑暗中鑽出來,茁壯成長!

    整個混沌世界,陡然明亮。

    那顆幼苗,叫做夢想!

    當朱大鵬再次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正午。陽光透過淡綠色的紗窗照在塗了桐油的地板上,蕩漾起一團團暖洋洋的綠意。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大,很糙,上面佈滿了老繭,指關節處明顯比正常人粗出了一整圈,那是因為常年在冷水裡勞作的緣故,裡邊的腱鞘已經變形。而在上個世界的記憶中,他的手指卻是又細又長,除了鋼琴之外,只敲過鍵盤。

    粗糙就粗糙一點兒把,至少比上輩子那雙手看起來更有力氣。在亂世中,多一分力氣就多一條活路。彈鋼琴的手,只能活活餓死。本著隨遇而安的想法,朱大鵬自己寬慰自己。

    經歷了夢境中的碰撞與融合,他已經慢慢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以及朱八十一那淒苦的命運。正欲用手支撐著身體爬起來,找個鏡子看看自己的新軀殼整體是什麼模樣,無意間,卻發現手腕處的衣袖,與兩個世界的記憶都截然不同。

    衣服是用一種非常細密的織物做的,朱大鵬分辨不出它的質地,卻知道它的價值肯定不會便宜。再低頭細看,身下的寬大木床,腦袋下的綢緞枕頭,還有窗子旁那個邊緣處雕刻著精緻花紋的書桌,一件件,一樣樣,竟然從內往外透著股富貴氣。

    「難道又穿了?!」朱大鵬愣了愣,迅速跳下床,光著腳四下張望。「這回看樣子待遇不錯!至少是個富貴人家!」

    正暗自慶幸間,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張令人討厭的面孔。蘇先生滿臉堆笑,媚媚地問道:「佛子大人醒來了,需要淨面更衣麼?小的,小的這就給您把丫鬟喊進來!秋菊——!」

    「等等!」朱大鵬迅速上前半步,一把拉住蘇先生的衣領。

    蘇先生被嚇了一跳,後半句話瞬間卡在了喉嚨裡。紅著臉,擺著手,拚命朝後退去,「大人,大人開恩。小的,小的粗鄙之軀,實在,實在無福承受大人的憐惜。」

    「憐惜?!」朱大鵬又微微一愣,鬆開手,詫異地上下打量。實在弄不明白,眼前換了一身文士打扮的蘇先生,到底粗鄙在什麼地方。

    那蘇先生則以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利落跳開數步,屁股緊緊貼著牆,喘息著繼續哀求,「小的不知道,不知道先前大人的喜好,所以,所以才沒敢胡亂安排。小的,小的這就去,看看院子裡有沒有粉嫩的小廝,把他請過來伺候大人!」

    「小廝?我要小廝幹什麼?」朱大鵬先是滿頭霧水,旋即,方方正正的臉孔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你才是玻璃,你們全家都是玻璃!不過是叫你問些事情罷了,你躲那麼遠幹什麼,趕緊給我滾過來!」

    「唉,唉!」蘇先生雖然不懂得自己為什麼全家都會變成玻璃,卻從朱大鵬的臉色中,猜出剛才的確是一場誤會。連忙小聲答應著,一點一點兒朝床邊蹭。屁股卻始終對著牆壁,隨時準備貼上去,寧死不從。

    看到他一幅三貞九烈的模樣,朱大鵬不禁啞然失笑。笑過了,怒氣也就消了。無可奈何搖了搖頭,快步走到書桌旁。端起桌子上的茶壺,嘴對嘴鯨吞。

    「佛子大人,小心茶涼!」蘇先生趕緊開口勸阻,又怕逆了眼前這位佛子的性。眼巴巴地看著朱大鵬把一壺涼茶給喝乾淨了,才雙手接過茶壺,低聲補充道:「大人如果想喝水的話,晃晃床頭那個鈴鐺就行了。您是萬金之軀體,出了事情,小的們可擔待不起!」

    「萬金之軀?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金貴了?佛子又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口口聲聲叫我佛子」朱大鵬一邊回味著茶水的清甜,一邊低聲重複。穿越以來,這是他最常用的說話方式。很多事情都無法習慣,只能一邊被動接受,一邊繼續刨根究底。

    「大人您莫非因為彌勒佛上了一回身,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記了?!」蘇先生眼神微微亂了亂,避開朱大鵬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回應,「您是彌勒教大智堂的堂主,一直秘密潛伏在徐州城裡發展教眾,尋找機會,驅逐韃虜。我和肖十三、孫三十一、吳二十二,還有牛大、周小鐵他們,都是您麾下的教眾。昨夜趁著紅巾軍抵達城外之機,佛子大人您斷然請彌勒上身,率領我等在騾馬巷起事。當街格殺帶兵前來彈壓的孔目麻哈麻,弓手李誠、王進,還有其餘戰兵五人、幫閒七人,還有趁火打劫的潰兵二十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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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1: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彌天大謊

    「等等,再等等!」朱大鵬聽對方越說越離譜,忍不住大聲打斷。

    自己昨天稀里糊塗之中,把現實當成了虛擬世界,的確殺掉一個胖子,一個使木弓的小矮個,還有幾條雜魚。但全部加起來也就是五六個人的模樣。怎麼今天在蘇先生嘴裡,數量就憑空漲了五倍還多?

    並且這個大智堂堂主,明顯是昨晚那個胖子孔目為了殺良冒功,胡亂安在自己頭上的。做為衙門裡的人,蘇先生對此應該心知肚明才是。怎麼事情過去之後,依舊繼續揣著明白裝糊塗?!

    如果說昨夜姓蘇的是為了避免被義軍衝擊,才胡亂指認自己為彌勒教堂主,藉機渾水摸魚。怎麼今天城裡已經安靜下來了,他仍然不肯去找芝麻李說明真相?仍然要繼續把自己這個假堂主擺在前面?

    莫非,姓蘇的另有圖謀,要想拿著這個秘密永遠的要挾自己,讓自己永遠地當他的傀儡?!

    是這樣,肯定是這樣,姓蘇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又當了這麼多年二鬼子,壞上加壞,能安著好心腸才怪!

    幾乎在一瞬間,朱大鵬腦海裡就閃過了無數設想。每一條,都將矛頭指向了眼前的蘇先生。

    而蘇先生兀自在喋喋不休,嘴巴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是,佛子大人!然後大人您就因為心神消耗過度,昏了過去。我等奉大人您的命令,持械護衛鄉鄰,使他們免於潰兵之殃。直到芝麻李,紅巾軍的李總管率領親兵進城,下令封刀。才按照您事先的部署,把幾條街巷完完整整地獻給了他老人家!」

    「我命令你們持械護衛鄉鄰?我命令你們將幾條街巷獻給芝麻李?!」時令已經過了中秋,朱大鵬額頭上卻冷汗滾滾。

    什麼持械護衛鄉鄰!說白了,就是打著彌勒教大智堂的旗號與殺入城中的紅巾軍對峙,硬是從後者手裡搶下了一塊地盤!

    什麼把街巷完完整整地交給了芝麻李!說白了,就是製造既成事實,逼著芝麻李當眾承認彌勒教大智堂擁有瓜分破城紅利的資格!

    「姓蘇的,你缺八輩子德了!」朱大鵬在上輩子雖然是宅男,卻非一個純粹的社交白癡!至少在跟網友們組隊刷怪時,知道胡亂跑來搶怪者會落個什麼下場。「你,你竟然打著我的旗號,去要挾那個芝麻李?你算個什麼東西,敢跟人家討價還價?!你就不怕他被逼急了,直接下令剁了你?你這個老王八蛋,你這老玻璃,可是把我給害慘了!」

    說著話,衝上前一把拎住蘇先生的脖領子,直接將此人拎到了半空當中。

    朱大鵬昨夜是怕紅巾軍的將士們殺紅了眼,一怒之下將自己碎屍萬段,才沒敢將真相告訴對方。但是他心裡卻明白紙裡頭肯定包不住火。為了長遠計,待城中的混亂狀態一結束,他就應該找個合適機會向芝麻李或者芝麻李麾下說得算的人,主動承認自己這個堂主是冒牌貨。相信芝麻李念在自己是出於無心的情況下,也不會過分追究。而自己在取得對方的諒解之後,就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或者買船出海,或者想方設法去投奔朱元璋,抱這個歷史上最後勝利者的大粗腿。

    可這下好了,姓蘇的趁自己昏迷不醒時胡亂一番折騰,把個騙子的帽子,徹徹底底扣在了自己頭上。此刻再想去找芝麻李說明真相,即便後者不追究自己蓄意欺騙的罪責,紅巾軍的其他將領也跟自己沒完!

    因為出離憤怒,他像上輩子那樣,抓住蘇先生的脖領子,破口大罵。誰料穿越後的軀殼,遠比二十一世紀那個宅男強壯。轉眼之間,就將蘇先生給勒得翻了白眼。嘴巴裡不斷發出「呃,呃」的聲音,一雙手卻始終緊緊捂在屁股上,寧死也不挪開分毫。

    正在門外偷聽動靜的白員和小牢子們察覺事態不對,趕緊衝進來,試圖將蘇先生救下。朱大鵬哪肯再受他們的控制,抬起腿,一腳一個,全都踢翻在了地上。「別亂動,再敢亂動,老子直接勒死他!你們這幫缺德帶冒煙的,居然敢聯合起來糊弄老子!」

    「佛爺饒命!」白員和小牢子們甭看平素仗著官府威勢四處橫行,手底下的功夫卻都稀鬆平常。挨了殺豬屠戶朱老蔫的窩心腳,立刻手捂肚子,滿地打滾,「佛爺饒命!我們,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不是故意要欺騙您。我們,我們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啊!」

    「還說不是故意的!」看到眾人這幅聳樣,朱大鵬更加怒不可遏,單手拎著蘇先生,用比自己上輩子大了三號的腳丫子朝這些傢伙身上猛踹,「還說不是故意的!都把老子逼到這份上了,還說不是故意的。你們要是故意的,還不得把老子直接打成傻子,然後在脖頸上拴根繩兒,隨著你等擺佈?!」

    「不敢,不敢,佛爺,我們真的不敢!佛爺誤會了,我們真的不敢啊!」眾白員和小牢子們不敢還手,俯臥在地上,撅起屁股,苦苦哀求,「您昨晚被彌勒佛上了身,我們都是親眼所見的。我們即便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去擺佈彌勒佛在人間的替身啊!」

    「你們不敢?你們還有不敢做的事情?」朱大鵬根本聽不進去,繼續朝著眾人的肚子猛踹,「你們連芝麻李都敢糊弄,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不敢的。你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德行,連老子都糊弄不過,還想去糊弄芝麻李?!」

    「那芝麻李,可比您好糊弄多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吃痛不過,張嘴就來了一句大實話。「他聽說您是因為請神上身消耗過度才暈過去的,立刻命人把這座宅子騰了出來,還安排的最好的大夫來幫您診治!」

    「你們這群」朱大鵬聞聽此言,嘴巴瞬間張得老大,抬在半空中的腳也踹不下去了。

    芝麻李居然這麼容易就相信了眼前這群騙子的謊言,他可是堂堂紅巾軍的一方統帥!如此,如此粗心大意,也難怪,難怪做了沙灘上的前浪,在中學歷史課本上沒留下任何痕跡!

    趁著朱大鵬被說愣了的功夫,眾白員和小牢子們紛紛從地上爬起來,跪成兩排,衝著他「咚咚」磕頭,「佛爺,佛爺明鑒!我們,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們,我們也沒辦法啊!開頭一直以為您就是大智堂的堂主,想跟在您身後求個平安。後來謊越撒越大,越撒越大,等到芝麻李進了城,就已經沒法主動認錯,只能咬著牙硬撐下去了!」

    「佛爺明鑒!我們真的是沒辦法啊!昨晚紅巾軍入城,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燒了多少條街。全城之中,也就是斜二坊這一片,因為打著您的旗號,才僥倖逃過了一劫。」

    「朱佛爺,您就開開恩,替我們大伙擔待一下吧!天明時為了不讓亂兵進入巷子燒殺,蘇先生可是帶著街坊們動了真傢伙!如果您現在把這個謊兒給戳破了,死得可不光是您和我們,西南斜二坊,斜三坊和斜五坊,十幾條街巷千餘戶人家,恐怕誰都落不下好啊!」

    一邊磕頭,眾人一邊七嘴八舌地解釋。把個朱大鵬聽得越來越心涼,越來越心軟,到最後,拎在蘇先生脖領子上的手,不知不覺就鬆開了,任由後者軟軟地掉在了地上。

    這哪裡是彌勒教大智堂?是彌天教大謊堂才對。一個老騙子領著一群小騙子,把自己這個腦子被打壞了的傻蛋擺在牌位上,居然在昨夜的大混亂中,保住了上千戶人家不受衝擊!毫無疑問,那多出來的二十幾具屍體,要麼是蘇先生指揮這群徒子徒孫們打死的,要麼是她們到臨近的街道上偷偷撿回來的。最後卻一併算成了大伙的功勞,成了大伙跟芝麻李討價還價的籌碼!

    想到自己居然搶了芝麻李的怪,朱大鵬就覺得心裡一陣陣發虛。狠狠踢了趴在自己眼前裝死的蘇先生一腳,轉回身去,重重地摔進椅子裡,抱著腦袋呻——吟道:「你們這些王八蛋,可害慘我了!我根本不知道彌勒教是怎麼一回事,拚命裝,又能裝得了幾天?!況且如果真的有一個彌勒教的話,人家找上門來,看你們到時候怎麼收場?!」

    「大人,咳咳,大人切莫著急!」蘇先生捂著被勒紫的脖頸,一邊咳嗽,一邊低聲開解,「小的,小的今天早晨已經想到了一條萬全之策!」

    「吹牛!你那豬腦袋除了騙人之外,還能懂什麼?!」朱大鵬狠狠瞪了蘇先生一眼,抬起腳來又要往下踹。

    蘇先生一看,趕緊倒著向後爬了幾步,然後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捂著腦袋,委委屈屈地補充,「小的,小的真能想出辦法。小的以前跟在麻孔目身後,辦過一個彌勒教的案子。裡邊的經文、教規和各種信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朱大鵬瞪圓了眼睛看著對方,真有點刮目相看的感覺。蘇先生被他看得發毛,趕緊又往遠處躲了幾步,連聲說道:「今天早晨小的趁人不注意,打著您的旗號,跑回了衙門一趟。把當時封存的繳獲,都給偷了出來。您看,這個就是彌勒教的大光明盾。持此牌者,就是一堂之主。任何地位在堂主以下的教眾見到,都要聽從他的號令。」

    說著話,哆哆嗦地從腰間摸出一面拳頭大小的盾牌來,雙手舉到了頭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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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2:01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七章 左軍都督

    那盾牌是青銅所鑄,一面在正中央凸著個日頭,周圍的花紋呈陽光四射狀。在另外一面的花紋,則是無邊的火焰,洶湧澎湃。無論構圖方面還是製造工藝方面,都極盡神秘古雅之能事。即便拿到二十一世紀去,也未必有人能在短短兩三個小時之內就趕製出來。

    朱大鵬見到此物,不覺對蘇先生又高看了幾分。皺了下眉頭,歎氣著說道:「有這東西在手又能怎麼樣?假的就是假的。說一句謊話,就得拿一萬句謊話來填。如果芝麻李存心想弄個水落石出,幾句話,就能讓我現出原型。」

    說到這兒,他心底又湧起了將蘇先生狠揍一頓的衝動。站起來,揮拳就打。其餘白員和小牢子們見狀,趕緊上前托住他的拳頭,嘴裡同時苦苦哀求,「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蘇先生也是為了大家。如果您沒有這個堂主的身份,不可能護得周圍近千戶鄰里的平安。我們幾個,也早就死在了昨夜的亂軍當中!」

    「你們這些王八蛋,一個比一個會說!」朱大鵬打不到蘇先生,氣哼哼地坐回椅子,「我能騙得了幾時?證據好糊弄,具體細節怎麼辦?如果芝麻李突然要召見我,我怎麼回答彌勒教的事情?!」

    「大人明鑒,屬下以為,那芝麻李,李總管,應該不會向您詢問太多關於彌勒教的事情!」蘇先生逃過了一劫,悄悄向後挪了挪,跪在地上回應。

    「為什麼?!」朱大鵬被他說得有些發暈,手扶桌案,皺著眉頭追問。

    「這事情說來話長!」蘇先生終於得到了一個難得的解釋機會,整理了一下思路,低聲匯報:「那芝麻李雖然號稱是紅巾軍的徐州大總管,實際上,在起事之前,卻不是白蓮教弟子,至少,算不得是核心弟子,屬下以前沒聽說過此人在白蓮教中有任何職務。而彌勒教,卻是始創於北魏,千餘年來與白蓮教互不同屬。最近幾年彌勒教雖然在教主彭和尚的帶領下,與摩尼教、白蓮教三家合一,共尊大光明神,可彼此之間,依舊是涇渭分明,根本沒來得及完全整合在一起。如今彭和尚正帶領著他門下幾大弟子轉戰湖廣,根本騰不出手來整理門中事務。江北這一片,又被紅巾大元帥劉福通攪得天翻地覆」

    到底是讀書人,又在衙門裡當了多年底層小吏,蘇先生對幾家被朝廷嚴令查禁的宗教,都瞭如指掌。按照他的說法,彌勒教與紅巾軍主帥劉福通所推崇白蓮教,相互間並無統屬關係。而以芝麻李起義前在白蓮教中的地位,也沒資格對彌勒教的一方堂主盤問過深。

    朱大鵬則剛好可以鑽這個空子,拿著徐州官府先前從彌勒教要員家中抄出來的大光明盾,繼續招搖撞騙。反正彌勒教的前教主彭和尚戰事繁忙,無暇分神整理教務。而徐州和彭和尚目前所在的湖廣兩地,又因為兵荒馬亂,很難進行書信往來!

    這一番剖析,倒也鞭辟入裡。然而朱大鵬依舊愁眉不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問題是,即便芝麻李不往細了盤問,隨便找些關於彌勒教膚淺話題聊幾句,我也照樣得露餡啊!」

    「您,您昨夜被彌勒佛上過身,這是很多人親眼所見!」蘇先生從地上抬起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提醒。

    「胡扯,那不是彌勒佛上身!那是」朱大鵬立刻開口反駁,話說道一半兒,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解釋,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地球的靈魂,穿越到元末屠戶朱老蔫身上的事情。是腦電波疊加共振麼?還是四維空間?十四世紀的人,又怎麼可能知道波是什麼,第四維是什麼?況且自己既然能夠知道七百年後發生的事情,那在他們眼裡與彌勒佛轉世,又有什麼區別?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幽幽地歎了口氣,悻然補充:「算了,不說了!反正跟你們說,你們也聽不懂。」

    「是,小的們明白,天機不可洩露!」幾個小牢子們互相看了看,神神秘秘的點頭。朱老蔫不是彌勒教堂主這件事情,大伙早就心知肚明。可要說朱老蔫是個普通人,他們卻誰都不信。

    這年頭,民就是民,官就是官。普通人見到官兒,哪怕是編外小吏,膝蓋就先軟了三分,哪有勇氣持刀劫持差役,並且在昨晚那種情況下,還能殺出一條活路來的?

    普通人若是中了箭,第二天傷口肯定腫得像包子般。而朱老蔫昨夜只是當著大伙的面兒,朝傷口上抹了幾口吐沫。今早丫鬟給他換衣服時,傷口那裡就已經結上了血痂,居然一點兒膿水都沒有往外流。

    更何況這朱老蔫,甭看長了幅凶神惡煞模樣,在昨晚之前卻是個遠近聞名的窩囊廢,誰見了誰欺負,從來不知道還手。而從被敲暈之後突然醒來,卻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性子。粗中有細,柔中帶剛,並且天不怕,地不怕,說起任何人任何事情來,話語裡都沒有絲毫畏縮之意。哪怕是對冥冥中的西天諸佛,也像對待同輩人一般,不覺得自己比對方矮上多少。

    可與神佛比肩的,只有神佛自己!在被異族統治者用屠刀閹割了七十多年的元朝人眼裡,現代人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自信與自尊,絕對非人類所有!

    因此朱老蔫昨夜即便不是被彌勒佛附體,至少也是被某位冥冥中的大神上了身。無論如何,都不是他們所能得罪。

    見到眾人這般模樣,朱大鵬更沒有解釋的心情。又歎了幾口氣,心中暗道:這樣其實也好,至少短時間內,除了蘇先生這老王八蛋之外,其他人誰也不敢拿我當傀儡,也不敢輕易把我給賣掉。至於以後,誰知道他奶奶的以後怎麼著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連芝麻李這一關都通不了,以後那些地圖怎麼開,還關我什麼事情?

    見他仍是愁眉不展,蘇先生還以為他繼續在為如何應付芝麻李的事情著急,想了想,再度壓低了聲音提醒,「您昨夜被彌勒佛上了身,心神消耗過度,所以很多事情都無法記得了!」

    「嗯?!」朱大鵬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看了蘇先生一眼,低聲沉吟。

    蘇先生的確有做狗頭軍師的潛質,不用催促,就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補充,「平素咱們大智堂的具體事務,都是我這個白紙扇幫您打理。所以在您心神消耗過度這幾天,如果李總管想瞭解咱們堂的事情,您儘管推給小的,小的保證,保證能讓他找不出任何漏洞來!」

    「你這老東西!」朱大鵬狠狠啐了他一口,無奈地點頭。二十一世紀有個說法,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既然老東西最擅長撒謊騙人,就讓他去騙芝麻李好了。反正自己連彌勒佛上身的事情都發生過了,得了失憶症也不足為奇。

    「呵呵,呵呵!」見朱大鵬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提議,蘇先生趕緊嬉皮笑臉地爬了起來,雙手將大光明盾放在桌子上,「這個,還請大人您收好。青銅的呢,一看就是個稀罕物!」

    「稀罕個屁!掉腦袋的東西!」朱大鵬又罵了一句,「再稀罕,也不能拿這麼多人的命來換。你就作吧!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等哪天彌勒教的大人物找上門來了,大伙全都得被你給害死!」

    「呵呵,呵呵!」孫先生搖搖頭,一句話,又讓朱大鵬目瞪口呆,「那就看大人您以後做得如何了。如果咱們能手握大兵數萬,雄踞一方。彌勒教肯定會用盡一切方法證明您是他們的堂主,又怎麼可能主動將您往外面推?!」

    「你這」一瞬間,朱大鵬如遭雷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蘇先生,真想問一句,『你是從哪裡穿越來的?知道不知道今年世界盃的冠軍是誰?』

    上一世他在論壇上閒逛,知道一個超級大牛,根本沒有拿到學位,愣說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結果此公拿著假文憑回國一路招搖撞騙,最後居然混成了文化界的泰山北斗。哥倫比亞大學聞聽之後,也只好順水推舟地給他補了一個博士學位,以光耀自家門楣。

    作為一名十四世紀中葉的土著,蘇先生能無師自通地使出二十世紀初某文化界泰斗的絕招,怎麼可能不讓朱大鵬不對其刮目相看?然而理想雖然豐滿,現實卻骨感異常,某大師雖然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文憑是假的,肚子裡頭卻有些真貨。後來在二十世紀早期中國的文化界,也的確做出了一番作為。而自己呢,自己肚子裡,除了打怪升級之外,還有什麼?

    就靠著眼前這些衙門裡的幫閒,類似於二十一世紀的城管,還是臨時工那種,就想打造出一支規模上萬大軍出來,進而割據一方?做夢去吧!想成為一方諸侯,自己的士兵在哪裡?自己的呃軍糧在哪裡?自己的軍餉又在哪裡?就算這三樣都能變出來,在芝麻李眼皮底下招兵買馬,不也是壽星老上吊,活膩歪了麼?

    「大人還不知道吧,您現在是紅巾軍徐州總管府左軍都督了,可以隨便招募部曲!」見朱大鵬的臉色變來變去,始終陰晴不定。蘇先生又向前湊了湊,再度低聲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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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2:09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八章 因果

“咣當!”半空中落下一個帶著冰渣的大餡餅,把朱大鵬直接砸趴在了地上。

這個消息,對他造成的沖擊,比蘇先生的口臭還要嚴重。令他立刻僵直了身體,瞪著一雙牛鈴鐺般的眼睛追問,“左軍都督,我什麼時候成的左軍都督?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早晨,今天早晨,您昨夜彌勒俯身,傷神過度昏了過去。小人奉您的命令護衛鄰里,鎮壓潰兵。在城中開辟出一塊安寧之地。然后又根據您的安排,把幾個坊子都獻給了芝麻李,李總管。李總管非常高興,先當眾褒獎了咱們大智堂功勞,並賜下了這座宅院給您居住。不久之后又派了前軍都督毛貴帶著郎中來探望您。當場留下了一張寫著左軍都督的告身和一方金印,還說,還說讓您慢慢療養,不著急起來向李總管報道。什麼時候身體恢復了,再去總管府里走一下過場就行!”蘇先生一邊說,一邊小跑墻邊的櫃子前,從里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紙和一個金光閃閃的大印,雙手捧給朱大鵬。

“等等,等等!一下子不要說得太多,我需要點兒時間!”朱大鵬猛推了蘇先生一把,感覺到眼前又是一陣陣發黑。

芝麻李的人居然一點兒都沒起疑心,還派了心腹愛將來探視自己,就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時候!還封自己做了什麼左軍都督!雖然只是個臨時拍腦袋想出來的官職,印章好像也是木頭刻的,上面刷了一層薄薄的金漆。可畢竟等同于正式承認了自己義軍將領的身份,以后即便想算算今天早晨“搶怪”之賬,也不好明著翻臉了!

可自己拿什麼去當這個左軍都督?!要人脈沒人脈,要威望沒威望,至于兵書戰策,一個二十一世紀天天泡論壇打游戲的宅男,讀兵書干什麼?!要想裝十三,也去讀張愛玲之類,至少還能騙騙初中以下的小女生。

更關鍵一點是,在自己有限的歷史知識中,居然找不到芝麻李這個人的名字。很顯然,此人要麼被元軍給剿滅了,要麼早早地死于起義軍之間的火並。在他的帳下做什麼左軍都督,恐怕下場也好不到哪去!

要是去投朱元璋?!至少還能混個開國元勛當當。猛然間,腦子里靈光一閃,朱大鵬面露狂喜。然后,很快這股狂喜,就被而來的冷水給吞沒。據他從武俠小說和地攤文學上得來的那點兒可憐的“歷史知識”,朱元璋可是個不能共富貴的主兒。先用一只蒸鵝逼死了開國大元帥徐達,然后把其他將領騙到慶功樓上,一炮全給轟上了天。給這位去當小弟,恐怕結局也不比跟著芝麻李好到哪里去!(注1)

“毛,毛將軍還,還說.....”見朱大鵬已經好半天沒說話,蘇先生先向遠躲開數尺,然后試探著補充。

“住嘴,你先別說了!先回答我,現在年號是什麼?誰做皇帝?”朱大鵬擺擺手,沒頭沒腦的詢問。

還沒等蘇先生給出具體答案,他又裂開嘴,大聲長嘆。知道年號又能怎麼樣,自己腦子里那些可憐的歷史知識,大多數都是從武俠小說中看來的。知道了年號,也沒本事推算出是公元多少年來。至于誰當皇帝,有區別麼?難道自己還能去當二韃子,幫助蒙元朝廷屠殺義軍不成?問題是即便想當二韃子,人家蒙元朝廷那邊也得肯收啊!手中沒有一兵一卒,還剛剛殺掉了一名色目官員,這種情況投奔過去,不是嫌自己活得長了麼?!

“今年的年號是至正十一年,皇帝好像,好像叫脫歡貼木爾!”蘇先生是塊天生的師爺料兒,盡管朱大鵬已經失去興趣了,依舊盡職盡責地回應。“至于紅巾軍這邊,紅巾軍這邊,好像還沒立國,所以暫時沒確定年號。”

“噢!”朱大鵬的愁思再度被打斷,疲憊地點頭。紅巾軍還沒立國,估計距離被剿滅還有一段時間,自己還有機會偷偷逃走。跑到南海邊上去弄條商船一路向南,估計馬來西亞那邊現在還處于蠻荒時代,夠自己躲到朱元璋一統天下那一天。

正偷偷謀劃著退路,耳畔又傳來蘇先生怯怯地提醒,“剛才,毛將軍還,還說,除了這棟大宅,城西南那一片,四個坊子和二十多條街巷,芝麻,不,李總管都賞還給您了。里邊的街坊都是您治下子民,,您可以隨意,隨意驅使他們!”

“這麼大塊地盤?”朱大鵬給嚇了一跳,偷渡去海外的美夢瞬間化成無數碎片飛向窗外。“你不是都交給芝麻李了麼?他為什麼又給賞了回來?!我要這麼大塊地盤干什麼?你當時怎麼不拒絕他?!”

答案其實很明顯,甚至不用蘇先生回答,朱大鵬自己也能猜到。這片地盤是彌勒教大智堂趁亂搶下來的,盡管蘇先生又代表自己這個冒牌的堂主主動將它獻給了芝麻李。但涉及到白蓮教和彌勒教兩家的關系,自己這個堂主在彌勒教中的地位,又遠遠高于芝麻李和他身邊所有人在白蓮教中的地位,所以,芝麻李在圓了面子之后,只能借著賞賜的名義,將地盤又還了回來。

“大人,是芝麻,是李總管的賞賜,我,我怎麼敢替您推了啊!”蘇先生卻遠沒朱大鵬假想的那麼聰明,扁了扁嘴,滿臉委屈地回應。“再說了,您現在是左軍都督,以后養兵、打造軍械、招募豪杰投效的錢,都得自己出,我把賞賜替您推了,您到哪去弄錢啊?!”

“我自己出錢,我這個左軍都督,沒軍餉拿麼?”朱大鵬又愣了愣,滿臉迷茫。

對他這種關鍵時刻就犯糊涂的毛病,蘇先生已經有點兒麻木了。咧了一下嘴,笑著解釋,“好像沒聽說過。以前大元朝這邊,也早就不發軍餉了,全靠當官的自己想辦法摟。況且那紙做的鈔票,發下來有什麼用啊!一麻袋錢都買不了一斗米,當柴燒沒勁頭,擦屁股又嫌硌得慌!”

很顯然,這位以前的弓手老爺,也是吃足了朝廷濫發鈔票的苦,心中對此非常不滿。朱大鵬被他的話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之后,心情竟然也覺得輕松了不少。

左軍都督就左軍都督吧,好歹也是軍官了,比沖鋒陷陣的大頭兵強。說不定哪天,老子真的能打出一塊自己的地盤來呢!到那時,冒充彌勒教堂主的麻煩就迎刃而解了。接下來無論是買舟出海,還是帶領著弟兄們去投靠朱元璋,都肯定比眼下一無所有強。

作為靈魂上的宅男,在任何環境下隨遇而安幾乎是朱大鵬的天性。很快就想到了當左軍都督的諸多好處,眼神一點點恢復了明亮。

看到自家東主精神終于振作了些,蘇先生趕緊低聲說道:“其實按照李總管最初的承諾,只給了您這麼一小塊地盤,已經有失公道了。不過您以前跟他們往來不密切,眼下跟腳也有些弱,所以也只能將就些,不必再去爭竟什麼。”

“這話怎麼說,難道我還應該拿得更多麼?”朱大鵬警覺地看了他一眼,低聲追問。

蘇先生果然話里有話,壓低了聲音,繼續補充,“小的聽說,小的聽說,李總管在兵進徐州之前,曾經向混入城內的死士許下重賞。誰殺了一位官員,那個官員的所有家產就全歸他。麻哈麻孔目雖然只是一名不入流的小吏,可平素甚得達魯花赤大人的歡心,又懂得如何弄錢。除了您腳下這座大宅院和外邊的田產不算,差不多半個徐州城的商鋪,都是他老人家的。以往州尹、同知,見到了他,都要拱手喊一聲麻兄呢!”

“等等!”一下子接觸的消息太多,朱大鵬又覺得眼前開始亂冒星星,“你是說,我昨天晚上捅了徐州城的二號人物?!他那麼大的官,怎麼會去親自出馬對付我一個殺豬的?!”

“按級別肯定算不上!”蘇先生咧了下嘴,臉上居然涌起了幾分自豪的表情,“但在咱們大元朝,看得不是誰級別高,而是誰靠山硬,口袋里錢多。麻哈麻孔目雖然是吏,卻專門負責替達魯花赤大人弄錢的人,每年過手銀子銅錢不下百萬,他自家又是色目人,級別位列第二。而那府尹、同知和判官幾位,祖上卻都是漢人,除了俸祿之外,還要指望從麻孔目手里分一點潤,當然就不敢擺什麼上官架子!”

“至于昨天傍晚!”偷偷看了看朱大鵬的臉色,他又低聲補充,“如果不是換了別人的話,他就不會親自去了。但是您,他就必須辦成大案,鐵案!非但讓您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還必須得把您姐夫全家都牽扯進來。換了別人出手,他未必能放心。”

“為什麼還要連累我姐夫?為什麼?我姐夫跟他有仇麼?”朱大鵬越聽越迷糊,皺著眉頭追問。

“唉,這個,怎說呢。小的當時也不明白,后來仔細想想,好生后怕!!”蘇先生拍了拍自家胸口,做受驚嚇狀,“大人的姐夫李巡檢,在咱們徐州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雖然年紀已經過了半百,但是說一句話出來,黑白兩道依舊都得給幾分面子。可就是因為他老人家威望高,辦事仗義,才犯了麻孔目的忌。在去年給達魯花赤的生日宴上,攛弄達魯花赤身邊的力士跟令姐夫摔跤。李巡檢他拳腳功夫再硬,畢竟歲數不饒人。結果當場被力士折斷了脖子,沒等抬回家就咽了氣。我們先前都以為是誤傷,現在想起來,恐怕那力士,早就被麻哈麻給買通了。”

說著話,又偷偷觀望朱大鵬的臉色。“所以,麻哈麻孔目昨晚聽說您拒絕交刀子,就鐵了心要把您打成謀逆大罪。結果他最后卻死在了您刀下,唉,這也算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唉!”朱大鵬也輕輕嘆了口氣,內心深處,沒有半點兒大仇得報的快意。

首先,在朱老蔫遺留下的零散記憶中,對李巡檢只有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要是知道此人死于麻哈麻的陰謀,感謝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想著去給便宜姐夫報仇?

其次,作為一個靈魂上的現代人,在他眼里,李巡檢身為公務人員,卻黑白兩道通吃,絕對不是什麼好鳥。而此人與麻哈麻孔目之間的沖突,十有七八是分贓不均黑吃黑,死得其實一點兒都不冤枉!

那蘇先生卻不知道眼前的朱大鵬,早就換成了另外一個人。兀自將頭探過來,媚媚地討好:“麻孔目死得突然,他的老婆,小妾,還有幾個女兒都被義軍堵在了院子里。我把她們全關到后花園的小樓中了。要不,待會兒吃過飯,我叫人把她們都給您綁房間里頭來!”

注1:蒸鵝殺徐達和火燒慶功樓都不是史實。主角朱大鵬歷史老師死得早,大伙別跟他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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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5 00:22:21 |只看該作者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九章 分女人

    「胡鬧!」朱大鵬狠狠瞪了蘇先生一眼,低聲呵斥,「你把她們綁過來幹什麼?我跟麻孔目又沒什麼仇!」

    說完,愣了愣,又趕緊補充了一句,「即便是天大的仇恨,也不能霸人家產,淫人家妻女啊!那是禽獸才幹的事情!」

    「是,是,大人高義,小的打心眼裡頭佩服!佩服!」蘇先生和一眾小牢子們拱了下手,大拍朱大鵬的馬屁。

    「找個機會把她們都放了吧!總關在後花園中,也不是個事情!」朱大鵬絲毫沒察覺出眾人的言不由衷,敲了幾下桌子,順口吩咐。

    「大人高明!」蘇先生再度帶著眾人拱手施禮,一個個滿臉欽佩,「眼下兵荒馬亂的,她們一群嬌滴滴的小娘們,只要一走出徐州城,保證連骨頭都剩不下。這樣既給李巡檢報了仇,又不會壞了您的名頭!絕對比將她們關在家裡為奴為婢強了百倍!!」

    「你說什麼?她們一出徐州城就會死?!」朱大鵬眼睛立刻瞪了起來,面紅耳赤。自己真的沒有在亂世生存經驗,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原本以為是施恩放過了麻孔目的妻女,結果卻等同於借刀殺人。

    「她們很有可能連徐州城都出不去!」蘇先生點點頭,滿臉淫笑,「那麻哈麻平素仗著有達魯花赤撐腰,到處敲詐勒索,動不動查抄別人的家產,滅人全族。十餘年來,手頭欠下了不知道多少人條命?如今他終於惡貫滿盈了,妻子女兒走到大街上」

    「行了,別說了!」想到一群柔弱無力的女子被街上的閒漢拖進胡同深處,身上衣服扯個稀爛,朱大鵬就覺得頭皮一陣陣發緊。「把她們都留下,留下就行了。平素你派人給口吃的,別餓死了。等將來」

    「大人英明!」眾白員、小牢子們高聲拍著馬屁,臉上在不知不覺間卻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還說不是禽獸?想獨自霸佔別人的妻子女兒,卻還能找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救人一命,救人一命。嘿!到底是佛子,可比禽獸高明多了!

    看到眾人的反應,朱大鵬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們心裡的真實想法,氣得揮拳欲打。然而轉念又一想,這麼多女人留在自己身邊,的確也是一筆糊塗賬。毀了自家名聲不說,萬一里邊有個矢志給麻哈麻報仇的,趁著底下人不注意偷偷跑到廚房給自己下點鶴頂紅什麼的,自己可就又得再穿越一回了。

    想到此節,他搖著頭歎了口氣,決定入鄉隨俗,「不用等將來了,你們一人領一個回家算了。看上了哪個,自己去後花園領。還有你」把目光轉向躍躍欲試的蘇先生,繼續搖著頭補充,「你也一樣,可以領一個回家。不過,誰都不准強拉。如果人家不願意跟你們走,就算了。反正以咱們現在的情況,也不差這幾張嘴!」

    「大人英明!」眾人喜出望外,衝著朱大鵬千恩萬謝。麻孔目雖然長得像頭豬,但娶的妻妾和妻妾所生的女兒,卻個個水靈得如同一朵鮮花般。其中不少眼睛還帶著淡淡的藍色,別有一番妖嬈。

    這種檔次的女人,大伙平素連看都沒機會多看,如今卻能每人分上一個暖被窩,豈能不感激涕零?到底是佛子大人,真是仗義,沒讓大伙白奉承了他一回!

    「現在就去挑吧,商量著來,別打架!」朱大鵬揮揮手,索然無味。起義了,就是為了搶房子,搶錢,分女人。這場景自己怎麼好像在哪裡看到過?這不正是高中課本裡阿Q正傳裡的場景麼?那個姓魯的傢伙,可真夠厲害的。一支筆,寫盡了數百年世態炎涼。

    「大人威武!」眾白員、小牢子們可沒讀過什麼阿Q正傳,聽了朱大鵬的話,立刻齊齊歡呼一聲,撒開雙腿,腿直奔後花園而去。唯恐跑得慢了,只能撈到別人挑剩下的。

    望著他們興高采烈的背影,朱大鵬又長長地歎氣。分明是救了幾個女人的命,他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總覺得自己變成了個人販子,把好好的女孩子硬往流氓手裡送。

    「把最漂亮最年輕那個,給大人留著,誰也不准動!」蘇先生卻沒有跟著大夥一起去分女人,衝到窗子口,大聲提醒。

    「不用了!」朱大鵬立刻擺手拒絕,「我不好這一口。」

    「大人不好這一口?!」蘇先生愣了愣,目光從窗外轉回來,偷偷往朱大鵬下身處瞄。這身材,這年紀,怎麼可能不好這一口?他不是因為被彌勒佛上過身,真的不能再近女色吧?可在兩腿之間,分明有一個碩大的凸起呈現於衣服下,看輪廓,還堪稱雄壯。這麼大一個傢伙,怎麼居然就是個廢的?!

    朱大鵬立刻察覺到對方的目光有異,尷尬地架起二郎腿,大聲說道:「這是晨勃,晨勃你懂不懂?算了,你們這些古人,哪會懂這個?」

    晨勃是怎麼一回事,蘇先生的確不太懂。但朱大鵬的後半句話,更令他滿頭霧水。古人,自己好好面對面給他出主意,怎麼就突然間就變成了古人?!莫非古人兩個字,還有什麼特別意思?

    想到對方才十八(九)歲的年紀,從早晨到現在已經好幾次聲明不喜歡女人。他忽然覺得自己屁股處一涼,趕緊後退了幾步,再度將後背死死貼在了牆壁上。

    朱大鵬被他三貞九烈的樣子又給嚇了一跳,費了好大力氣,才想明白誤會出在什麼地方。禁不住被氣得連連搖頭,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笑著罵道,「你個老玻璃,就不會想點兒正經事情!那麼遠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趕緊給我坐過來,本大人有話要問!」

    「是!大人!」蘇先生連聲答應著,死活不肯離開牆壁三尺之內。

    朱大鵬無奈,只好由了他去。想了想,換了幅鄭重表情說道:「你剛才的意思是,等我去覲見芝麻李,李總管時,就不要再提賞格的事情了?!」

    「大人說得極是!」見朱大鵬還記得自己剛才的諫言,蘇先生立刻像吃了半斤蜂蜜一般,笑逐顏開,「昨夜的惡戰持續了整整一宿,又有潰兵趁機殺人放火。李總管手中,除了城裡了幾處官倉之外,恐怕也沒落下多少好處。咱們這夥人雖然有裡應外合之功,卻終究不是他從蕭縣帶出來的舊班底。如果太不知道進退的話,難免,難免會生出什麼嫌隙來。」

    他是官場上的老油條,對於人心把握極其準確,幾句話說得絲絲入扣。朱大鵬聽了,少不得又輕輕點頭。「這個我明白。即便是現在的這塊地盤,我原本都沒打算朝他要」

    「那可不行!」蘇先生聞聽,趕緊急火火地打斷,「您得從這裡邊弄錢來養兵。另外,李總管剛剛把地盤賞給您,您又急匆匆給他送回去。讓人再聯繫他先前的承諾,還以為您是不滿意他的小氣呢!非但討好不了他,反而平白造出一場誤會!」

    「呃!」朱大鵬豎起雙手,在自己前額上反覆揉搓。腦子不夠用了,真的不夠用了。一賞一推之間,居然有如此多的彎彎繞。好在自己身邊還有蘇先生這老東西,可以幫忙出出主意。可這老東西聰明是夠聰明,忠誠度卻十分可疑。至少,在老東西的眼中,看不到其他幫閒眼裡對自己的那種畏懼。

    「您如果想表達對他的敬意,完全可以採用其他方式!」蘇先生的話從耳邊傳來,怎麼聽,怎麼都好像包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而朱大鵬如今對整個世界兩眼一抹黑,就算不放心此人,也得耐著性子將他的主意聽一聽,「說吧,不用繞彎子了。我如果去拜見李總管,該給他拿點兒什麼禮物才好?!」

    「這座宅院賜給您比較早!」說起送禮的學問,蘇先生可是頭頭是道。「院子裡的財貨,紅巾軍只搬走了他們眼裡看得著的,還有許多他們當時沒看在眼裡的,其實更值錢。您隨便拿上一件,都稱得上是厚禮!」

    「什麼東西?」朱大鵬詫異地轉過頭,四下張望。自己睡覺這間屋子紗窗不錯,床和桌椅也挺講究,可這東西,能值幾個錢啊?莫非,他目光掃過牆壁,最後停在一幅水墨畫上

    「大人果然有眼光!」蘇先生挑起大拇指,低聲稱頌,「趙孟頫的二羊圖,麻哈麻當年為了得到此畫,硬生生害死了前任孫判官全家。如果拿到泉州那邊去,光這幅畫,至少就能換回兩萬貫銅錢回來!」

    「多少?」朱大鵬雖然不太清楚銅錢與後世人民幣的兌換比,也被這個數字給嚇了一大跳。都上萬了,就這麼兩隻羊?他娘的這個趙孟頫,他也真的忒會摟錢了!

    「兩萬貫!」蘇先生笑了笑,非常自信地重複。「這還是粗略估計,如果找到識貨的,再翻上一倍可能都不止。趙孟頫據說這輩子就畫過兩幅走獸圖,另外一幅,被他的家人獻給了當今皇帝!」

    「那就是它吧!」朱大鵬對藝術品沒絲毫感覺,走到牆邊,伸手就將水墨畫給摘了下來。

    蘇先生心疼得只吸冷氣,趕緊把畫接過來,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拂掉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塵。「讓屬下來,讓屬下來,這種糙事還是讓屬下來!大人您儘管去做其他準備。」

    「還需要準備什麼?」朱大鵬弄了個大紅臉,訕訕地問道。

    「大人,大人不需要找丫鬟盡量伺候您更衣麼?」蘇先生看了他一眼,低聲提醒。

    「噢,啊!好!」朱大鵬這才意識到,此刻自己身上穿的,是這個時代的睡衣,不能直接出去見人。又訕訕地笑了笑,拿起掛在床頭的銅鈴鐺,「是這樣用麼?!」「叮噹!叮噹!」

    「讓大人久等了!」鈴聲剛剛一響,先前靜悄悄的門外,立刻傳來年青女子的回應。緊跟著,屋門被人輕手輕腳地推開,六名十二三歲的少女,捧著臉盆、毛巾、鏡子、梳子還有放鹽的白瓷罐、放漱口水的朱漆木杯,魚貫而入。先側身半蹲,衝著他施了一個禮。然後非常專業地忙碌了起來。

    前世作為一個宅男,朱大鵬哪裡享受過如此待遇?直緊張得渾身冒汗,手和腳根本找不到地方放。那些少女卻唯恐服侍的不夠周到,在幫他洗臉梳頭的同時,還不停地用拳頭和手指替他舒鬆筋骨。直到把朱大鵬弄得氣都喘不均勻了,才收拾了家什,舉著一面銅鏡問道:「大人,您看看這樣可合意?」

    「好了,好了!」朱大鵬恨不得立刻逃走,對著銅鏡子連連擺手。忽然間,他的身體僵了僵,劈手將銅鏡子搶了過來,緊貼在眼前,冷汗從頭頂淋漓而下。「怎麼會」

    鏡子裡的面孔,分明是他高中時代某張照片的藝術處理版,腦袋輪廓和五官等比例稍稍放大了一些,膚色古銅化沁潤了一些,其他,竟沒有絲毫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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