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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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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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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7: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砍”價

    以前蒙元朝廷刀子快,誰敢不俯首帖耳就殺誰全家!所以黃河兩岸的豪強們都乖乖繳賦納稅,即便被官府逼得賣房子賣地,也絕不敢多哼一聲。遇到敢反抗的,甚至與朝廷一道將他碎屍萬段。

    如今朱八十一打贏了朝廷的兵馬,並且是以少勝多,以步勝騎。用輝煌戰績證明了他的刀子比朝廷派來的阿速軍還快,所以短時間內,他就是黃河以北,沛縣、豐縣、魚台這一帶唯一的江湖總瓢把子!非但豪強們“願意”助糧助餉,蒙元的地方官吏,也會看他的臉色行事。

    這就是規矩!非常簡單實用的規矩。誰刀子快,誰就手握大義。從女真滅北宋、蒙元滅南宋再到現在,幾百年來,黃河兩岸的豪強世家早總結出一套完整的生存之道。根本不用任何人來教,沒學會的,早就屠成一片白地了!至於什麼五德輪回,什麼正朔反朔,在豪強們眼裏,那都是殺完了人之後擦刀子的抹布,根本不具備任何價值!

    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上,連撅著屁股給小鬼子洗地的大學教授,朱大鵬都見過好幾個,怎麼可能理解不了幾家豪強的此刻的心態?!輕輕笑了笑,大聲回應,“也好,我正愁沒地方給弟兄們治傷呢。待會兒你們留幾個人給我帶路,我今晚就住到莊子上去。不過”

    陡然把臉一沉,他冷笑著強調:“我這個人隻對自己的同族好說話,如果發現諸位故意下套給我,心甘情願去做二韃子,哼哼。要麼就做幹淨些,別讓我麾下弟兄跑出一個去。要麼的話,將二韃子斬草除根,我紅巾軍可是沒任何下不了手的!”

    “不敢,不敢!”話音未落,幾個管家已經又跪在了地上,連聲賭咒發誓,“您就是借小的們一百個膽子,小的們也不敢啊!那徐州城距離這兒不過是百十裏路程,芝麻李,不李大總管的兵馬旦夕可至。小的們要是敢出賣您,李大總管能放過小的們麼?!”

    “起來吧,明白這個道理就好!”朱八十一早已不指望豪強們能明白什麼叫民族大義,既然對方隻認刀子快不快,自己就先按對方的規矩來。“我剛才的話,隻是給幾位提個醒兒而已。希望幾位回去之後,能把我這話傳出去,讓大夥都能明白我徐州軍上下都非濫殺之輩。好了,既然諸位以前沒做過任何對紅巾軍不利的事情,朱某也不會故意與你等為難。說吧,還有什麼需要商量的,趕緊一起說出來!”

    “回,回大都督的話。還有,還有就是,就是”韓府管家用衣袖不停地擦著額頭上的冷汗,結結巴巴地回應,“這些阿速人的價格”

    “大都督開個價,我們盡量湊就是!”劉二趕緊搶過話頭,大聲補充。

    “對,大都督盡管開價,我們盡量湊就是!絕不敢跟您多說廢話!”孫府管家也狠狠白了韓府管家一眼,大聲向朱八十一表忠心。

    ‘刀都快壓脖子上了,居然還真跟姓朱的討價還價?嫌全莊上下活得命長麼?’其他幾個莊子的管家們也紛紛跟進,一邊用純白色的眼球鄙夷著短視的韓府管家,一邊承諾答應任何條件。

    然而讓大夥非常鬱悶的是,朱八十一居然不接受大夥的好意。而是親自上前把韓府管家從地上扯了起來,和顏悅色地詢問:“老丈請起,既然做生意麼?當然價格由買賣雙方說得算。晚輩很少來北岸這邊,不清楚這一帶奴仆是什麼價格,老丈可否指點一二?!”

    “不敢,不敢,折殺了,折殺了!”韓府管家立刻又嚇得跪了下去,腦門磕在地麵上咚咚作響。

    “起來,讓你報價你就報價!別說其他廢話!”朱八十一無奈,隻好又裝作一幅蠻不講理的模樣,大聲命令。

    這回,韓府管家不敢再多囉嗦了,又重重磕了個頭,用顫抖的聲音回應,“既然,既然都督有問,小人,小人不敢不答。這年頭,這年頭兵荒馬亂,人價不值錢。家裏頭買個幹體力活的小廝,隻需要兩吊錢。要是買黃花大姑娘當丫鬟或者小妾,才會稍微貴一些。但是五吊也足夠了。”

    “這麼便宜,銅錢還是交鈔?!”沒想到人價便宜到如此地步,朱八十一愣了愣,順口追問。

    “銅錢!交鈔朝廷自己都不收,小人當然不敢拿那東西糊弄大都督!”韓府管家做生意做慣了,答應得幹脆利落。隨即,又將頭貼到地麵上,不敢抬起眼睛與朱八十一對視。

    “那些,那些阿速人都是練過武的,可以算成家將和護院。每個,每個我等可以出十二貫!”唯恐價格太低惹朱八十一生氣,劉二用膝蓋向前爬了半步,大聲補充。

    “是啊,算家將,家將!大都督如果嫌低,我等還可以再多出一些!”其他幾個管家七嘴八舌地說道。

    “不必!”朱八十一賣俘虜,隻是為了建立與兩岸豪強的聯係,以圖將來。並沒打算隻做一錘子買賣。擺擺手,笑著回應,“不能算是家將,那太坑人了。咱們今後打交道日子長著呢,絕不止是這一回!嗯,按小廝算,好像也不太合適!這樣吧,北岸這一帶買頭驢什麼價錢?你們能不能跟我說說?”

    “驢?”管家們都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朱八十一的葫蘆裏究竟賣得是什麼藥?!運河船幫的副總瓢靶子常三石在旁邊聽得有趣,笑了笑,接過大夥的話頭說道:“敢叫都督知曉,咱們這一帶河道縱橫,運貨都用船,很少拉車。所以基本上見不到驢子。再往北很遠的地方,大約在中書省河間一帶,驢子才會漸漸多起來,但價錢也隻比豬貴一點。一頭正當年的叫驢,也不過是七八百文的樣子!比買小廝要便宜一半呢!”

    “那就按八百文算。普通士兵八百文,牌子頭一千,百夫長兩千,副千戶及以上我不買了,要留著向李大哥獻俘!”朱八十一用力一拍大腿,斷然做出決定。

    “這,這”眾管家們又愣住了,誰也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臨來之前,他們都做好了被朱八十一硬訛一筆的打算,誰也沒料到,一個阿速兵才要他們出八百文,比買個小廝還便宜一大半兒。

    “都督的意思是,既然蒙古人打死漢人隻賠一頭驢。他就以牙還牙,把這夥被俘的阿速人當驢子處理了!”還是運河上船幫的副幫主見多識廣,眼睛微微一轉,就立刻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意思。趕緊笑著在旁邊向大夥解釋!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眾管家愣了愣,然後連聲幹笑。見過不靠譜的,卻沒見過如此不靠譜的。堂堂左軍大都督,居然隻為了爭一口閑氣,就把幾百名阿速俘虜當驢子給賣了!隻是這口閑氣的代價,也忒地大!

    他們打破腦袋也無法理解朱八十一的惡作劇,船幫的常副幫主的眼睛卻咄咄放出了精光。作為這個時代見聞最廣博的一群,在隨著船隊南來北往的時候,他們接觸過無數英雄豪傑,奇人異士。但那些英雄豪傑也好,奇人異士也罷,包括眼下聲名最為響亮的彭和尚,劉福通、徐壽輝等,所提不過是“天下苦於貧富不均,吾欲為大夥均之!”誰也沒像朱八十一這樣,把刀尖直接指向了蒙元上層。

    蒙古人殺漢人,賠一頭驢。既然如此,那朝廷的將士,在我眼裏就隻值一頭驢錢。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把人當驢子的家夥,亦被人當驢子待之。禮尚往來,天公地道!

    不理睬那些滿頭霧水,眨巴著眼睛琢磨該不該主動提價的管家們。常三石又向前走了半步,長揖及地,“運河船幫副幫主常某,給朱都督施禮了!祝都督所向披靡,百戰百勝!”

    這一次,卻不是跪禮,而是自北宋之後就漸漸於民間消失的長揖。朱八十一眉頭輕輕一跳,立刻猜出對方必有下文。笑著站了起來,以平輩之禮相還,“多謝常幫主吉言,百戰百勝,朱某不敢奢求。隻願每戰必盡全力,不敢讓蒙元朝廷小瞧了我漢家男兒罷了!”

    “這——!”常三石沒想到朱八十一竟與自己平輩論交,愣了愣,身體迅速側開,“折殺了,折殺了。都督請上坐,請上坐。”

    “不坐了,坐累了,我正想下來活動活動筋骨!常幫主大老遠跑到我這裏,不會也是想買些俘虜回去裝點門麵吧?!”

    “那些人,既不會撐船,又不會扛大包,我要他們何用?!”見朱八十一如此平易近人,常三石也搖搖頭,大聲說了句笑話。

    緊跟著,不待任何人發問,他就快速補充,“就在一個時辰之前,運河上的阿速軍輔兵,突然一哄而散了。把十幾艘官船,和船上的所有物資糧草,全都丟在了河道當中。在下是草民,不敢動朝廷的東西。也招惹不起那位將阿速左軍打得落花流水的英雄。所以就將這二十幾艘船派人先看管了起來,朝廷的兵馬先折回來就交給朝廷,某位英雄的兵馬先開過去,就隻好先歸了那位英雄。唉,做船行難啊!每天在不同的地麵上走,見了誰都得叫聲爺!一旦被人家把刀子架到脖子上了,人家讓把船往哪邊開,還不都得乖乖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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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7: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旁觀者

    一番話,說得像童養媳一般委委屈屈,卻把阿速左軍遺留在運河商上的糧草物資,轉手就全借花獻了佛!

    對於送上門來的厚禮,朱八十一當然不能拒絕。想了想,立刻把頭轉向了親兵隊長徐洪三,“你點五十名弟兄,等會兒跟著常幫主去接收官船。如果有人敢阻攔,直接殺散了便是!”

    “是!”徐洪三不顧身上的疲憊,大聲答應著上前接令。

    “接收了官船之後,立刻起錨沿著運河返回徐州。所需人手直接從船幫征用,到了徐州城外,把官船當作腳力錢,全部折給船幫!”朱八十一衝他點了點頭,繼續大聲吩咐。

    “使不得,使不得!”常三石立刻跳起來,兩手擺得如同風車,“百十裏的路,可不敢收朱爺您這麼厚的船資。再說,那是官船,我等草民哪裏敢用?!還請都督務必收回成命,收回成命!”

    “那可就麻煩了!”朱八十一想了想,故作為難地說道。“我們紅巾軍講究的是秋毫無犯,不能白用你的人手。把船折給你抵賬你又不肯,要錢的話”

    “不用錢,小的哪敢收都督的錢!”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常三石也很快弄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意思,一邊客套著,一邊順著杆子往上爬,“隻是船幫行走於運河之上,難免要從徐州城外經過。馬上就又要到夏天了,很多南邊的珍稀物件都要往北方運,在途中多耽擱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大都督如果能在李總管麵前給美言幾句,讓紅巾軍的通關手續稍微簡單一些,船幫上下兩萬多口,永遠不敢忘記都督大恩!”

    “這件事啊——!”難得在這個時代找到一個頭腦異常活絡的人,朱八十一在興奮之餘,便存了幫對方一把的心思。又想了片刻,笑著回應,“這樣吧,此事我不方便現在就答複你。你回頭找幾個出色的幫手,帶著他們到徐州去談。咱們兩家當麵鑼,對麵鼓,一道拿出個章程來。既不耽誤你們船幫的生意,也不至於給我們徐州軍造成太大損失。常兄,你意下如何?!”

    “常某,常某感激不盡!”常三石又愣了愣,再度長揖及地。作為下九流行業,船幫規模雖然龐大,但走到哪,都要看別人臉色。即便送上大把的賄賂,蒙元朝廷的那些色目官吏,也是隨便拋出一個規矩,讓船幫照著去執行而已。從來沒有任何惹人,任何一方勢力,肯坐下來跟他們談一談具體條件。哪怕是裝模做樣一番。

    自從芝麻李起兵以來,運河上的生意就更是雪上加霜。雖然紅巾軍從沒試圖掐斷航運,但那些做大生意的財東們,誰敢保證蟻賊不見錢眼開?因此,隻要貨物的本價稍微貴一些,很多人就寧可冒險把它交給方國珍兄弟從海路上北上,也不敢再交給船幫走運河了。而一些價格便宜的日常用度之物,如果時鮮、果蔬、南北土產等,在經過徐州城下的關卡時,又因為手續繁雜耽擱時間頗多,在路上就變了質。一來二去,令船幫的生意愈發日漸冷清。

    如今芝麻李麵前最紅的朱都督居然肯答應跟船幫商量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通關章程,常三石豈能不喜出望外?!想到多耽擱一天就是上千吊的損失,他就連半刻鍾都多待不下去了。朝朱八十一又說了幾句拍胸脯子的場麵話,立刻起身告辭,帶領徐洪三及剛剛挑出來的五十名紅巾軍精銳,騎著繳獲來的駿馬,風馳電掣般跑回了運河碼頭。

    碼頭上,那船幫大當家江十一正等得心焦,見常三石帶了五十名騎著快馬的鐵甲壯士回來,立刻命人點起了幾堆大火,然後做出一幅慌慌張張模樣,帶領著幫眾們撒腿逃命。暗地裏,卻又派另外一個副幫主龍二,將徐洪三等人引到了無主的官船上,以最快速度拔錨啟航。

    待徐洪三等人和負責搖櫓引水的船幫子弟都去遠了,他才偷偷把常三石叫到一邊,低聲責怪道:“我說三弟,你平素也是個穩重人,怎麼這麼大張旗鼓地就把紅巾賊帶到碼頭上了?萬一被官府那邊知曉”

    “官府那邊,眼下應付朝廷的責難還應付不過來呢,哪還有功夫注意咱們?!大哥,二哥,你們兩個可是不知道啊,那朱都督今天光是阿速騎兵,就活捉三百多個”常三石立刻就張開大嘴,興致勃勃地回應。隨即,也不待對方發問,主動將自己在紅巾軍營地看到和聽到的情景,如實地描述給江大當家和龍二當家聽。

    “這麼說,那朱都督倒是個難得的豪傑了?!”聽他話語裏充滿對朱八十一的推崇,船幫大當家江十一笑了笑,手敲著桌案打斷。

    “是啊!老三,我從來沒見你佩服過任何人!”龍二幫主也好生奇怪,笑呵呵地在旁邊幫腔。

    “大哥,二哥,恐怕豪傑兩個字,還不足以形容他!”常三石想都不想,便出言糾正。

    “此話怎講?”從沒見自家結拜兄弟如此崇敬一個人,江十二詫異地抬起頭,低聲追問。

    “大哥,二哥!你們兩個當時沒看到!”常三石又抱了下拳,再度向兩位結義兄弟補充,“我去的時候,紅巾軍正押著俘虜打掃戰場。三百多名阿速人,當初他們沿著運河急匆匆往南趕時,是何等的威風?!這會兒在朱都督哪裏,居然乖巧的如同三百隻綿羊一般。根本不用鞭子抽,鞭梢指向哪裏,他們就走向哪裏!”

    “那是,不肯聽話得早殺掉了!”副幫主龍二晃了晃手中羽扇,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那朱八十一用了幾倍兵力,拿下阿速軍的?莫非真的像外界傳言一般,隻用了區區四五千麼?”

    他加入船幫之前,是個屢屢落第的白衣秀才,心中最佩服的人為諸葛武侯。因此即便再冷的天,也要拿著把鵝毛扇子。動不動就學著折子戲裏的諸葛孔明一般搖晃幾下,以顯示自己的英明睿智。

    不過,今天鵝毛扇子扇起的涼風,卻帶著點兒出奇的熱。隻聽三當家常三石的話順著風飄來,字字句句都像是火烤過一般,“幾倍?二哥,是阿速軍的一半兒不到好不好。這是我親眼看到的,並且之前還從吳家莊的大少爺吳良謀嘴裏聽說過一次。朱八十一此番來黃河北岸,目的僅僅是向幾個不開眼的塢堡催繳錢糧?!所以怎麼可能帶太多人馬?就一千四百出頭,其中還有一小半兒是根本上不了戰場的輔兵!”

    “真的?!”不但是龍二,素來沉穩的大當家江十一也愣住了,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我去拜會朱都督時,偷偷數過的!”常三石被問得心中煩躁,揮舞著手臂嚷嚷,“都是一家人,我騙你們兩個做什麼?我到達戰場時,他們剛剛把隊伍收攏起來。雖然分不清哪支是戰兵,哪支是輔兵。但全加在一起,也不過千把人左右。如果戰死的弟兄是活下來的兩倍以上,他們自己早就崩潰了,怎麼可能把阿速左軍打得落荒而逃?!”

    “那倒是!”江十一和龍二互相看了看,輕輕點頭。“看來,這朱八十一,果真如傳說中那樣,勇不下關張啊!你剛才說,他準備把阿速人怎麼著?明碼標價賣給地方官府?”

    “與其說是賣,不如說是故意羞辱!”見話頭終於又回到了正題,常三石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補充,“八百文,他以每個人士卒一頭驢的價錢,將俘虜賣給了附近的幾個莊子。讓大夥再轉手交給豐縣官府!”

    “噢!怪不得老三你如此佩服他!原來看出他是想走方穀子的老路!”副幫主龍二如夢初醒,撇著嘴冷笑。

    方穀子,是蒙元定海尉方國珍的綽號。此公早在四年之前就造了反,帶領一票弟兄雄踞於舟山一帶,專門對往來的色目貨船下手。色目商人不堪其擾,買通的蒙元朝廷,派出水軍去征討他。結果水軍卻被他打了個大敗,連領兵的主帥朵兒隻班都給此人給活捉了去!

    那方國珍抓到了朵兒隻班後,卻不梟首示眾。而是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再送上盤纏,請求對方替自己給朝廷帶話,願意接受招安。

    蒙元朝廷的兵馬不擅長水戰,便隻好招降了他,委了一個定海尉的官職,想把他騙上岸後再徐徐圖之。方國珍接到了蒙元朝廷的招安文書,卻不肯上當。先把官服穿在了身上,打著蒙元朝廷的旗號繼續對過往商船敲詐勒索。待錢糧都撈足了,便再度扯旗造反,順手把溫州城又給打了下來。

    此後三年,這位方穀子與朝廷屢屢交手。每次打贏了,都要求升官受招安。每次招安後,不久便又造反入海。如此反來反去,如今已經成了東南沿海第一大勢力。朝廷、水上討生活的綠林豪傑、還有遠道跑來大元做生意的色目船隊,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

    最近有消息說,蒙元朝廷已經再度拿出了漕運萬戶的職位去接洽了,就等方穀子大俠的回話。如果方穀子大俠嫌萬戶的職位也低,雙方甚至還可以再商量。隻求他能夠消停下來,讓大都城中的闊佬和闊佬們的色目盟友們,能繼續安安穩穩地賺取海貿上的巨額紅利。

    能把蒙元朝廷逼到這個份上,這方穀子也算給江湖豪傑們爭足臉了。眼下徐州軍的駐地正卡在了運河上,想以方穀子為前車之鑒也不足為奇。誰料龍二幫主剛剛笑了兩聲,就被常三石用鄙夷的話語噎了回去,“嗤!方穀子又算什麼東西?!與這位朱都督比起來,不過是夜貓子與大鵬鳥,他看中的那兩隻死老鼠,人家根本不會用眼皮夾一下?!”

    “老三,你這話什麼意思?!”龍二被說得臉上發燙,用扇子頂部指著常三石大聲質問。

    “如果隻是想著討好朝廷,他又何必定下那種羞辱人的價格?!眼下他手頭又不缺錢花,八百文和白送有什麼區別?!之所以要定這樣一個價錢,是因為跟我打聽到,市麵上八百文可以買一頭驢。大哥,二哥,你們兩個想想,敢提刀殺官造反的豪傑,這兩年咱們三個也見過不少了。誰想過如此狠狠地扇那狗朝廷的臉?!這把天下人分四等,是忽必烈下江南時定下的國策,七十多年來大夥都習慣了,包括這天下的讀書人,誰曾經敢質問過它合理不合理?!而朱八十一這麼一弄,這徐州紅巾,便不再是群殺富濟貧的草寇。無論窮的,富的,大字不識的,還有學富五車的,隻要還記得朝廷那條蒙古法的人,有誰不會挑起大拇指來替他,替那徐州紅巾叫一聲彩!”

    “然後呢,就引得朝廷以傾國之力來攻?氣是出了,徐州紅巾也被他擺到火爐子上!”龍二狠狠瞪常三石一眼,撇著嘴反問。

    “是啊!這朱都督所做之事,聽起來的確痛快。不過”船幫大當家江十一在讚賞之餘,也覺得朱八十一此舉未免有失穩重,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也徹底把自己擺到了一個最明顯位置上。那朝廷聞聽之後,恐怕拚著將運河砸爛了,也得先除了他們!唉——!”

    “唉,老三,讓我們怎麼說你才好!”龍二也陪著歎了口氣,鵝毛扇下陰風陣陣。

    自己這個三弟啊,什麼都好,就是太容易衝動了。那朱八十一所做之事聽起來的確過癮,但豈是智者所為?這個時候的智者,就該把頭縮起來,看著朝廷的兵馬去打別人。然後躲在一邊慢慢發展壯大,以待將來之機。

    “那徐州軍卡在運河之上,即便不打出驅逐蒙元的旗號,朝廷能放過他們?!”常三石的情緒立刻變得非常激動,看著兩位結拜兄長的眼睛,大聲嚷嚷。“既然早晚都得打,還不如做得幹脆一些,把旗幟挑明了,以戰求生!隻要他們能保持今天這種戰鬥力,朝廷的兵馬再多又能如何?大不了棄掉徐州,轉戰他處。隻要他肯繼續給漢家兒郎爭這口氣,肯定有仁人誌士成群結隊地追隨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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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投效

    一番話,說得大當家江十一連連點頭。“倒也是!反正朝廷絕對不肯讓他們永遠卡在運河上。既然早晚都要打,不如擺明旗鼓打個痛快,即便敗了,亦有後來者重拾戰旗!”

    “所以老三你就迫不及待地將官船交給了他們?也好!如果他們能替漢家兒郎出一口惡氣,也不枉了咱們今天的支持!”副幫主龍二雖然依舊不看好徐州紅巾軍的前途,卻也認可了常三石先前的作為,不再指責他急匆匆把紅巾軍引到碼頭的舉動過於草率了。

    誰料常三石看法,卻比其他二人深刻得多,笑了笑,繼續說道:“如果隻是舉起了一個讓人解氣的旗號,我也不會如此急著往回趕!大哥,二哥,我問你們,咱們船幫規模和實力雖然都不算差,從官府到江湖,有人曾經拿正眼看過咱們麼?”

    “這——,唉!!”他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其他兩位當家又是相對著長籲短歎。俗話說,車船店腳牙,不死也該殺。這下九流的行當裏,操車弄船和出賣苦力的,是最被人瞧得輕賤不過。甭看船幫上下把持著一條運河,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卻唯獨沒有什麼江湖地位。

    在官府眼裏,他們不過是一群賣力氣吃飯的苦哈哈。在運河上往來商販眼裏,他們除了是苦力之外,還多出來的另一種身份不務正業的地痞無賴。在真正的江湖大佬,綠林強盜眼中,他們卻又成了一群可以幫助大夥銷贓出貨,打探消息的小混混。總之,走到哪裏都上不了台麵,沒人真正拿他們當一回事!

    “可那朱八十一,卻答應回徐州後,跟咱們麵對麵談如何在運河上通紅巾軍的關!”常三石越說越激動,眼睛裏隱隱竟有了淚光。“大哥,二哥,當年你們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幫助彭和尚躲避官府的追捕,他彭和尚除了有求於你們的那些日子之外,拿正眼兒瞧過你們麼?前些年黃河泛濫,咱們船幫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幫助官府把漕糧平安運往大都。那些官老爺們,肯在收稅的時候,跟咱們商量到底該怎麼個收法,怎麼才能讓船隊走得更順暢一些麼?可那朱八十一,卻是真正拿咱們當了人看。就憑這一點,我也願意出全力幫他!”

    “嗯!”大當家江十一手捋胡須,低聲沉吟。把持著關卡的官老爺,跟通關的船隊商量如何收錢,如何加速過關,這對他來說,的確是聞所未聞的新鮮舉動。但就此認為紅巾軍對船幫高看了一眼,則未免有些太一廂情願了。畢竟,具體規則和稅率,還要雙方商量。眼下刀子在人家手裏,船幫又豈敢說話聲音太高?!

    “英雄豪傑在起事之初,刻意將身段放低一些,廣交江湖朋友,也是自然的!”副幫主龍二也覺得朱八十一對船幫釋放的善意有些過於沉重,令他們有些消受不起,帶著幾分遺憾地味道大發感慨。

    “不是刻意將身段放低!”常三石用力搖頭,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才能讓兩位結義兄長知道朱八十一的與眾不同,“是本來就低!不對,不對,是既不高也不低。不對,還是不對。二哥,要不然過幾天你自己去徐州走一遭吧。一方麵跟紅巾軍把通關和收稅的事情商量出個章程來,另外,也去親眼看一看那位朱都督。怎麼說呢,我感覺,他從來沒看輕過任何人,也沒打算對任何人低三下四。不光對咱們,對那些堡寨派來的管家,他也是一樣。有商有量,沒把對方當作什麼下賤之輩!他,他給我的感覺真的像佛經上所說那樣,在他眼裏,眾生皆為平等之物。皇帝也好,草民也罷,誰都不比誰矮上分毫!”

    “胡說!”副幫主龍二哭笑不得,晃著羽扇反駁,“佛經上的眾生平等,說得是佛性,而不是外相。如果眾生真的平等起來,當官的和草民平輩論交,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你這常老三,就是不肯好好讀書!”

    反駁完了,心中不由得也湧起了幾分憧憬。要是真的是眾生平等的話,自己當年考科舉時,就不會因為舉薦人不夠硬,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名落孫山了。這船幫上下兩萬子弟,也將少受許多白眼。隻是,如此一來,誰還肯努力讀書做官?!豈不是人人都成了蠢笨的懶漢麼?!

    正矛盾不堪地想著,忽聽大當家江十一大聲說道:“無論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這姓朱的既然如此給咱們船幫麵子,咱們也不能讓江湖通道笑話了。老二,你去準備一下,等聽到朱都督返回徐州的消息,便立刻乘了船去找他談說好了的事情!”

    龍二聞聽,先是本能地想躲避。隨即心裏卻又湧起了一股濃烈的不甘。朝大當家江十一拱了下手,朗聲回應,“這,也好,龍某就去會會這位佛子!”

    “老三!”江十一衝他點點頭,隨即將目光轉向了常三石,“你從弟兄們裏頭,挑一百個無家世所累,身子骨結實的,明天一早就給朱都督送過去。若是姓朱的真如你說的那樣,是個不世英雄,這一百弟子跟了他,早晚能出落出幾個像樣的來。屆時隻要其中有一兩個不忘本的,咱們船幫也多少能吐口氣!”

    常三石之所以急匆匆地趕回來,除了向江十一報喜之外,就是想勸說對方盡力與朱八十一搭上關係。此刻聽大當家決定送子弟去投徐州紅巾軍,立刻響亮地答應了一聲“是!”隨即,又非常認真地補充道:“不過,大哥,一百個恐怕少了些。我看那吳家莊,把他家大少以做人質的名義送進了紅巾軍,隨身也帶了一百個莊丁。咱們船幫上下兩萬多條漢子”

    “人不在多,關鍵是在精!”畢竟是個老江湖,江十一眼睛轉了轉,便給出了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回應,“你先前說那朱都督此刻手裏隻有千把人,咱們送弟兄多了,一旦報起團兒來,豈不是令他難做?!況且凡是造反,就有個成與不成。萬一天命不在紅巾軍那邊,咱們送了太多弟子去,過後官府豈能不找上門來?!你去跟朱都督說,這一百名弟子先讓他試試看,如果好用的話,將來隨時都可以到運河上來招兵買馬。如此,即能讓他明白了咱們的心意,又不會留下太大的隱患。日後若是他朱都督真的扶搖而上了,需要擴充隊伍,第一個肯定就會想到咱們船幫。而他萬一真的運氣不佳的話,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向咱們張嘴!”

    “幫主——”常三石心裏好生失望,卻找不出好的反駁理由,隻得又做了揖讓,怏怏地回應道:“幫主的法子,自然是最穩當不過。事不宜遲,小弟我這就下去挑人了。失禮之處,還望幫主海涵則個!”

    “去吧,去吧,你真是個急性子!”江十一大笑著揮了揮手,示意常三石可以自行離開。目送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碼頭上,又轉過臉來,對著另一個副幫主龍二幽幽的歎氣,“咱們家老三哪,我看,這心思恐怕已經無法再回到運河上了!”

    “老三原本就比你我兩個年青,又是個衝動性子。被朱屠戶幾句大話糊弄住了,也屬於正常!”副幫主龍二晃了晃羽扇,涼風習習,“不過呢,俗話說的話,日久見人心。等他跟姓朱的打交道多了,自然就明白對方說的是不是實話了。那時候,想必心思還會落到運河上來!”

    “嗯,但願如此罷!唉!”江十一又歎了口氣,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他跟常三石交往這麼多年,什麼好事都沒落下過對方。誰料到多年的解衣推食相待,居然還比不上別人的幾句豪言壯語。這事兒,無論落到誰頭上,恐怕都無法看得太開。

    不過,人各有誌,另外還有多年的交情在那擺著,他也不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兩眼盯著煙熏火燎的碼頭悶悶地想了一會兒,忽然又歎了口氣,低聲吩咐,“先別管老三如何,有件要緊事情,還得著落在你的頭上。”

    “大當家盡管吩咐!”副幫主龍二退開半步,將手搭在羽扇上做躬身受命狀。

    “前些日子南邊的兄弟傳消息過來,說是有個姓逯的高官,在淮南那邊招了三萬多鹽丁,據說要帶著去打徐州。糧草、輜重什麼的,據說已經在高郵那邊裝了船。我估摸著,再過個十天半月的,他們就是爬也該爬到徐州城下了。要是這消息不小心被芝麻李手下的探子得了去,你說,他會不會贏得更幹淨利落一點兒!”

    “這”副幫主龍二猶豫了一下,立刻笑成了一隻剛剛偷吃完了雞的狐狸,“那是當然。我聽說芝麻李手下的探子非常厲害,這徐州城外方圓五百裏,就沒有什麼事情能逃過他們的耳目!唉,傳言這東西,也不知道當不當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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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8: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門庭若市

    二人都是老江湖了,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絕對不敢讓船幫跟紅巾軍之間瓜葛太深。然而,如果能跟徐州紅巾就船隊通關和收稅兩項達成協議的話,芝麻李在徐州生存得越久,對船幫則越有利可圖。因此,在不承擔任何風險的情況下,能偷偷給朝廷兵馬下絆子的事情,江十一和龍二哥倆是絕對不吝嗇去做的。並且還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任何人都懷疑不到船幫頭上來!

    兄弟中的老三常三石,卻遠沒有其兩個結義兄長那麼精明。回去後整整忙碌了一夜,才趕在黎明之前,從附近的幾個船幫分舵裏,將一百名無任何牽掛,又敢打敢拚的弟子挑了出來。第二天匆匆用過早飯,每人發了兩吊錢的壯行費,就帶上大夥,急急忙忙朝朱八十一臨時居住的莊子趕了過去。

    都道自己起的早,誰料還有起得更早的人!才離開運河沒多遠,就看見另外兩票人馬,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常三石怕給船幫惹來禍事,趕緊將隊伍停住,定睛細看。結果不看則已,一看,卻樂得差點兒從馬背上掉下來。

    南邊來的那支,是孫家莊的莊丁,由他昨天剛認識的孫管家帶隊。北邊的那支,帶隊則是韓家莊的老管家。兩支隊伍規模都在一百人上下,趕著豬、牽著羊,好不熱鬧。

    不小心在路上遇到了常三石這個熟人,韓府管家韓仁立刻紅了臉,訕訕地解釋道:“唉,昨天朱都督雖然開了個低價,但畢竟人家是紅巾軍,咱們當老百姓的,怎麼敢占人家的便宜!唉,這不,我回去之後跟老莊主商量了一下,在贖金之餘,另外又給朱都督湊一些犒師的東西。好歹把他糊弄住了,別再拿附近當戰場了吧!”

    “是啊,是啊!”孫府管家孫義也紅著臉,大聲附和,“可不是麼?老是在家門口打仗,咱們日子也過不安生。為了讓那姓朱的早點兒離開,我們莊主幹脆派了一百莊丁過來,幫著他推推車,牽牽馬什麼的,一路送過黃河去!早走了早安生!”。“對,早走了早安生!”韓仁在旁邊大聲重申。

    他們兩個像唱戲般說得利落,那些負責幫忙“推車”莊丁們,扮相卻相當不靠譜。每個人手裏都拎著件兵器,背在身後的行囊也塞得滿滿當當。說是幫忙推車肯定沒人信,說是去某個山頭去打家劫舍,倒是嚴絲合縫。

    其中還有兩個騎著馬的,明顯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鞍子下還掛著角弓、箭壺之類,馬劍之類,顯然這一去,短時間內就不打算回頭了!

    “怎麼著,常三爺,您也是帶人幫忙去推車?!”看常三石笑得詭異,韓家莊的管家韓仁又及時地補了一句。

    “對,推車,推車!”常三石笑著揉了揉鼻子,連連點頭。“沒辦法,官府吃了敗仗,咱們做小老百姓的,除了盡力滿足紅巾軍的要求,還能怎麼著呢?你們兩位說,是不是這道理?!”

    “是啊,是啊!咱們都是被逼的!被逼的!”兩位管家心有靈犀,異口同聲地附和。

    三位被逼無奈的“可憐人”,帶著三百多名被逼無奈的“推車漢”,拖拖拉拉走了一個半時辰,才終於來到了劉家專門為紅巾軍騰空的一處堡寨門口。遠遠地,就看見堡寨外人喊馬嘶,不知道來了多少“推車漢”,一個看起來比一個精壯。

    “那不是碭山的邱當家麼,他怎麼也來了?!”孫義眼尖,老遠就認出了一個頭上裹著紅布的漢子,皺著眉頭說道。

    “豈止是碭山的那個賊痞來了?他旁邊的那個是艾山的大當家趙四虎,,左下手的是江河上給專門請人吃板刀麵的太叔堂,還有那個抱著把刀子戳樹下的,估計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韓仁翹起腳來向上看了看,低聲嘀咕。

    “那個是陳一百零八,獨行大盜,前兩年都說他已經死了。誰想到居然又在這裏冒了出來!”常三石也帶住坐騎,皺著眉頭議論。

    三人再抬起頭四下細看,發現了更多的熟麵孔,差不多豐、沛一帶,再加上滕州、單二州,方圓三百裏內稍微上了點規模的土匪綹子和排得上號的江湖人物全到了。這個舉著胳膊高聲吶喊,要拜在朱都督帳下聽候調遣。那個拿出刀子在自己胸口筆畫,要把一條命交給朱都督,刀山火海,絕不敢辭。亂哄哄,熙攘攘,比過年還要熱鬧。

    還有一群捧著香爐,頭纏麻布者,則是去年沛縣被屠時逃出來的無辜百姓。一個個跪在地上不停磕頭,請求朱八十一收下他們,帶大夥兵發大都,殺了韃子皇帝,為自家妻兒老小報仇。

    暫時借住在莊園裏的紅巾軍將士顯然被弄了個措手不及,緊閉了大門,不許任何人隨便進入。待常三石和韓、劉兩位管家上前說明了來意,當值的一位百夫長才又帶人將木頭大門推開了半扇,指著莊園裏的打穀場說道:“三位先把東西放在那裏吧,都督正在跟幾位將軍商議大事。要過上半個時辰左右才能騰出時間來當麵道謝。抱歉,實在是抱歉!”

    說著話,又向三人輕輕作揖。常三石和兩位管家哪敢托大,立刻側了身子,一邊還禮一邊說道:“不敢,不敢!都督他老人家軍務繁忙,我們幾個等一會兒是應該的。反正住得地方距離這邊都不算遠,即便等得更晚些,都不打緊!”

    說完了客套話,趕緊回頭去組織人手進門。唯恐動作慢了,給當值的紅巾軍百夫長招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誰料隊伍剛剛走了一小半兒,周圍已經有江湖豪傑氣憤不過。跳上前,衝著那名百夫長大聲抗議道:“都是前來投效朱爺的,憑什麼他們就能先進去,我們就得在門外等著?!姓徐的,難道朱爺就是叫你這麼對待江湖豪傑的麼?”

    “這位大哥誤會了!”徐姓百夫長的口齒非常伶俐,拱了拱手,笑呵呵地解釋道:“他們三家都不是前來投效的,而是昨天跟我們朱都督談了一筆生意,今天趕著過來兌現的。至於諸位的事情,在下已經報上去了。但是都督此刻正在議事,估計暫時無法親自出來迎接,請諸位暫且稍待,稍帶!!”

    “你——”挑頭鬧事的江湖豪傑被說得沒了脾氣,隻好做了個揖,悻悻退到一邊去了。抱著膀子看了一會兒,見運河上來的漢子們根本沒帶什麼豬、羊之物,卻每個人手裏都提著刀槍,便又走上前,怒不可遏地嚷嚷:“姓徐的,你騙人!他如果是來做生意,為什麼隻帶了兵器?!分明是你收了人家的賄賂,先放了他們進去,故意冷落我們這些老實人!”

    “就是,凡事得講個先來後到。都是前來投奔朱都督的,憑什麼他們來了就能進,我們卻要在大太陽底下等著?!”

    “就是,就是!姓徐的,你莫要背著你家都督,敗壞紅巾軍的名聲!”其他老實人也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抗議自己被冷落。

    “幾位大哥這話說得就沒道理了!”姓徐的百夫長又團團做了個揖,不慌不忙的回應,“大白天的,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我即便是想收賄賂,也得有機會藏起來吧?!真的是他們昨天就跟我家都督有約在先的,所以我才敢放他們進莊子。否則,我豈能隨隨便便給人開門,豈不是自己找著被軍法處置麼?!”

    “呸!官字兩張口,還不都是你說得算?!”

    “走了,咱們不幹了,走了!既然朱都督架子這麼大,咱們投別人去!就不信離了他朱屠夫,大夥就得吃帶毛豬!”眾豪傑卻不肯繼續聽徐百夫長分辨,繼續揮舞著胳膊,義憤填膺。

    正糾纏不清的時候,大門內又跑來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軍官,見到門口秩序混亂,皺了下眉頭,大聲喊道:“徐一,你幹什麼呢?連個門的守不好,平素跟我頂嘴的本事都哪去了?!”

    “報告千戶大人!”被喚作徐一的百夫長見狀,趕緊肅立拱手,“是昨天來過的客人,所以我才放了他們進來。其他客人都等不及了,非說我收了人家賄賂!”

    “有賄賂麼?有賄賂你就直接收下來是了,正好讓夥房給大夥加幾個菜!”胖千夫長先是笑著還了禮,然後將身子側著擠出門外,衝著嚷嚷得最起勁兒的幾名江湖豪傑吼道:“安靜!軍營重地,豈能容爾等胡鬧!都給老子站一邊去,再折騰,就軍法從事!”

    甭看他長得像個彌勒佛一般,發起火來,兩隻眼睛裏頭凶光四射。先前那幾名江湖豪傑欺負徐一正欺負得起勁兒,忽然被他吼了一嗓子,氣焰立刻矮了半截。趕緊退開了十幾步,然後躬著身子行禮,“這位將軍,我等並非存心鼓噪。隻是,隻是前來投軍報效朱都督,卻不得門而入。所以,所以”

    “投軍是吧!”輔兵千夫長王大胖四下張望了一番,圓圓的臉上露出兩個酒窩,“我家都督肯定歡迎。但是咱們事先說好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戰兵。身子骨不夠結實,膽子不夠大,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的,恐怕要先在輔兵營裏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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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挑肥揀瘦

    “曉得,曉得!軍中的規矩我們都曉得!”江湖豪傑的隊伍裏,大小嘍囉們也要分成專門負責搶劫的戰兵和專門用來幹活的雜兵兩種,所以絲毫都不覺得王大胖所言過分。一邊大聲答應著,一邊蜷胳膊壓大腿,示意自己附合戰兵要求。還有幾個幹脆就從馬背上將長槍、大刀取出來,當眾練起的把式,倒也虎虎生風,轉眼間贏了一個滿堂彩。

    “幹什麼,幹什麼,沒聽見我剛才的話麼?”千夫長王大胖立刻把眼睛一瞪,衝著幾個耍把式的江湖漢子怒喝。

    雖說是輔兵的千夫長,但也是戰場上見過血的。眉頭豎起來後,自有一股難言的威勢。幾個江湖把式立刻就被鎮住了,趕緊收起刀槍,紅著臉解釋,“王將軍,王將軍,您剛才不是說,隻收身子骨結實,膽子夠大的麼?我們隻是想讓您老先看看,這身手”

    “我剛才還說了第三條,要做到令行禁止,你們沒聽見麼?!”王大胖又惡狠狠地瞪了幾個人一眼,再度大聲強調。

    “是,是將軍!”幾個耍把式的江湖人趕緊將頭低下,唯恐被眼前這個笑麵虎記住自己的模樣,待會兒招人時故意將自己拒之門外。

    見他們都服了軟,王大胖也為己甚,想了想,再度將聲音提高了些,向所有來投軍的人強調,“我家都督說過,令行禁止,是軍隊和百姓的最大區別。打起來時,不是看某個人功夫夠不夠好,也不是看某個人膽子夠不夠大。而是看一群人,能不能做到互相配合,互相掩護,嚴格按照軍令行事。兄弟我讀書不多,不知道這個道理對不對。可我們這些人去年八月份時還都在逃荒,見了朝廷的衙役都嚇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出的主兒。昨天去頂住了比自己多兩倍的阿速騎兵。要是關鍵時刻該衝鋒的有人不跟著衝,該列陣防守的時候有人自己跑出去逞能,估計早就被阿速騎兵殺光了,今天根本不會站在大夥麵前!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些話,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他未做任何誇大,說起來卻自豪無比。周圍的江湖豪傑們聽了,也都覺得心潮澎湃,一個個抱著拳,大聲回應:“王將軍說得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咱們紅巾軍要成大事兒,就得先立下規矩,凡事都按著規矩來!”

    “王將軍說得對,我們聽您的。您說怎麼辦,大夥就怎麼辦!”

    “我家都督還沒說要不要你們,但是我個人以為,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冷了大夥的心!”王胖子又笑了笑,眯縫著一對肉肉的小眼睛說道,“所以呢,我想請大夥先試試,自己夠不夠進這個門的斤兩!”

    “怎麼試,您老盡管說!”

    “是啊,王將軍一看就是帶兵的人,我們聽您的!”眾人聽了,心中頓時一喜,回答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

    “第一件事呢,就是不能弄得到處都是屎厥子,也不能尿在路邊的樹根底下!”王胖子要的就是這句話,豎起一根粗粗的手指頭,大聲說道。

    “轟——”群雄們聞聽,立刻紅著臉笑成了一團。笑過之後,環顧自己左右,卻全都把頭低了下去。

    算上那些想從軍給自家被殺親人報仇的,這莊園門外,此刻至少彙集了兩千三四百號人。並且還分成了大大小小幾十股,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統屬關係。因此甭說是牲畜拉的糞便沒人去管,就人內急了,也是走開幾步便就地解決。弄得到處都是黃白之物,稍不留神就會踩得滿腳都是。

    “誰幹的好事,等會兒自己去打掃了去。”王胖子卻不肯給大夥留臉麵,繼續笑著數落,“都是二十大幾的老爺們了,別跟個長不大的孩子般,敢做不敢當。如果連這點兒小事都嫌麻煩,誰敢相信爾等入營後能守規矩。”

    “王將軍房放心,我們這就去收拾!”

    “王將軍您別埋汰人了,我們都知道錯了!”眾豪傑紅著臉,七嘴八舌地發誓改正。

    “先別忙,我再說第二條!”王胖子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用力擺手,“等會兒打掃完了戰場之後,麻煩大夥早那邊”

    又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隔空他向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點了點,“到那邊去整隊。甭管你們原來是哪個山頭的,彼此認不認識。每百人一隊。五人一排,每隊二十排五列。自己手下的人多出來的,就拉出去單列。自己手下弟兄不夠的,也可以邀請外邊的人加入。給你們一個時辰解決,等會兒再出來時,沒有隊伍的,請自行打道回府。我們徐州左軍廟小,供不起您這尊大佛!”

    說罷,也不給眾人討價還價的機會。轉過身,拔腿就走。眾豪傑聽得麵麵相覷,想再多問幾句,卻見莊園的大門又關上了。隻剩下兩名全身披掛的士兵站在門外,手按著刀柄準備看大夥的笑話。

    “不就是站個隊麼,有啥難的?”黃河上水匪頭子太叔堂被紅巾士兵的目光看得心頭冒火,扯開嗓子嚷嚷了一句。

    “是啊,姓王的家夥太瞧不起人,咱們做給他看看。不用一個時辰,一刻鍾後,咱們大夥一起寒磣他!”艾山的大當家趙四虎也跳上個石頭,大聲忽悠。

    “走,咱們先把地方收拾幹淨了。然後去整隊!”

    “先收拾,誰弄的誰打掃!”

    其他人一邊亂轟轟地回應著,一邊折了樹枝、蘆杆做工具,開始收拾地上的黃白之物。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異常的麻煩。光是地上的人馬糞便,就花了大夥差不多整整一刻鍾,才收拾幹淨。並且有不少是誰也不肯認賬的,完全靠太叔堂和趙四虎兩個麾下的嘍囉,罵罵咧咧地代勞。

    待開始整隊的時候,情況愈發混亂。一些山寨的大當家,帶領全山弟兄來投,麾下兄弟有兩三百號。而一些小的綹子,則隻有十幾個,二十幾人。加入大的綹子中,怕待會兒無法被朱都督注意到,誤了前程。單獨列隊的話,又違反了王胖子先前說的規矩,連紅巾軍的門兒都進不了。結果這樣也不行,那樣也難做,眼看著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卻仍然鬧哄哄得像趕集一般,根本將隊伍排出個模樣來!

    正鬧得焦頭爛額之時,莊園的門忽然打開,百夫長徐一又大步走了出來,衝著所有人笑了笑,大聲數落,“喂,我說,你們到底是不是來投軍的啊!”

    “徐大哥,您來得正好,您給評評理。我們小丘寨的,憑什麼要跟在他們黃河幫的後麵?!”立刻有人像看到救星般迎過來,衝著百夫長徐一大倒苦水。

    “喂,我說丘黒闥,你別給臉不要。我黃河幫來了三百六十多人,讓你加入其中一隊,有什麼容不下你的?”黃河幫的幫主太叔堂立刻不高興了,豎起眼睛來反擊。

    “你,你”丘黒闥立刻漲紅了臉,衝著太叔堂怒目而視,“你個老不死,不要撿便宜賣乖。當年你就想著憑著麾下自己人多勢眾,吞並我們小丘寨,結果卻被我爹帶人給打了回去。如今老子前來投軍,你居然還想騎在老子頭上。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那你就自己單幹!憑你手下那幾頭臭魚爛蝦,看朱都督能給你個百夫長做不?”太叔堂被人當眾揭了老底,也惱羞成怒,等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反擊。

    這下,徐一總算聽明白了。原來這兩波人彼此之間還有舊怨未了,所以到了紅巾軍家門口,還要繼續互相防範,互相算計。

    回頭再看看其他幾個鬧騰得最不成樣子的地方,情況大抵也差不太多。都是兩個帶頭的寨主、幫主,各自領著一票兄弟,互相對峙。誰也不肯屈居別人之下,哪怕是暫時屈居也無法忍受。

    “唉,你們這又是何必?!”看明白了問題所在,徐一忍不住連連搖頭,“王千戶隻是出一道難題考考你們,又未曾答應當場授予你們官職!按照我們徐州左軍的老規矩,無論以前是從哪裏來,屬於誰的兵馬,到了我們紅巾軍中,肯定要打散了重編的。百夫長以上的官職,也要憑著戰功來領,沒有戰功的,最多能從牌子頭開始做起。訓練時還得要表現出色,否則,甭說是牌子頭,就連普通戰兵,恐怕都當不得。直接給你發回輔兵那邊種地去!”

    “啊——”幾個折騰的最歡的江湖豪傑聞聽,立刻如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大夥之所以帶著麾下兄弟來投奔,除了一部分是因為不願意繼續忍受蒙古人的野蠻統治之外,另外一個,也是最大的原因,就是想依附於朱都督的尾翼,盡快出人頭地。結果,好好的山寨頭領,到了紅巾軍中卻隻能做個十夫長?還出人頭地呢,恐怕沒等被朱都督看見,就已經成了戰場上的一具死屍了吧!

    正憤憤不平的想著,卻又聽百夫長徐一笑著補充道:“所以呢,我勸大夥再仔細考慮考慮,還加入不加入我們朱都督麾下。您要是現在走了,沒準兒到別人那裏,還能要個將軍當當,肯定比在我們這邊做個牌子頭強。要是情願從牌子頭做起呢,也就沒必要爭那麼多了。這會兒麾下帶著十個人,和麾下帶著幾百人,還不都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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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山寨招聘會

    幾句話說完,四下裏立刻哀鳴一片。幾乎所有綠林豪傑的頭目心裏都涼了大半截。再看向紅巾軍營地的目光,也徹底熱烈不起來了。

    特別是那些手下帶著幾百號兄弟的,本以為到了朱都督麾下,至少能封個將軍,從此鮮衣怒馬,運籌帷幄。結果卻要做個牌子頭,與麾下的嘍囉們一樣,從底層一級一級重新往上爬?!如此大的落差,讓人怎麼忍受得了!當即,有人便扯開嗓子,再度大聲鼓噪了起來。

    “朱都督怎能這樣?我等雖然不爭氣,在綠林道上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到了這裏卻隻給做個牌子頭,也太折辱人了!”

    “是啊!我等是慕都督大名而來,沒想到卻受到如此羞辱。不幹了,不幹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小兄弟,你確定這是你家都督的意思?不是你故意拿這話來考驗我的誠意吧?!如果是的話,小兄弟你可是做得太過了。萬一毀了你家都督在江湖上的口碑,小兄弟你承擔得起麼?!”

    “是啊!小兄弟,剛才是有人對你說了幾句不太尊敬的話,可你也不能拿此等大事開玩笑!趕緊回去找個能說的算的出來,我們排好了隊等著他挑便是!”

    一堆人,有的唱紅臉,有的唱白臉,隻是勸讓徐一收回他先前的話。誰料百夫長徐一卻絲毫不為大夥的言語所動,笑了笑,四下繼續拱手,“左軍原來的規矩的確一直就是這樣,在下隻是實話是說而已。不信,諸位可以自己去徐州那邊打聽。但都督這次會不會為諸位破例,在下還真不敢保證。反正在下隻是想提前給大夥打個招呼,免得到時候有人覺得太失望而已。”

    “這”群豪互相看了看,在彼此的眼睛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猶豫。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講究吐口吐沫砸個坑。說是為誠心為輔佐朱都督殺韃子而來,一會兒朱都督這邊沒許給合適的官職,就立刻拔腿走人,實在有些拉不下那個臉來。還不如現在就走,彼此間留下個日後再相見的餘地。

    可現在就選擇離開的話,萬一姓徐的剛才那番話隻是在試探大夥的誠意,以後再回頭恐怕就來不及了。畢竟眼下朱都督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正缺人手補充,大夥現在帶著兵馬來投奔他等同於雪中送炭。而等他麾下兵強馬壯的時候,想錦上添花人家也未必稀罕了。

    思前想後,實在委決不下。有人就將目光轉向群雄中年齡最老的水匪頭目太叔堂,低聲詢問,“老龍王,您看今天這事兒”

    “唉!”黃河水匪頭目太叔堂長長地歎了口氣,搖著頭回應,“我還能怎麼看?!即便我放得下身段,也得考慮手下這幫兄弟的前途啊!也罷,也罷!既然人家朱都督這邊門檻兒高,小老二和那布王三昔日也有數麵之交,幹脆帶著弟兄去他那裏去休!”(注1)

    說罷,把自己手下的三百多水寇叫到一起,帶著他們揚長而去。

    其他幾個規模較大的綹子見狀,也都亂哄哄的聲言要離開。一邊走,卻一邊側過頭來拿眼睛的餘光向百夫長徐一的偷瞄。本以為就此能嚇得對方服軟,誰料那徐一卻真的擺出一幅無所謂的表情,站在原地,微笑著拱手相送。

    “看來這朱都督,真的不想留我等!”其他幾支麾下部眾較多的綠林頭領見狀,心中好生失望,歎了口氣,也帶領各自的嘍囉怏怏而去。但那些麾下人手比較少的,還有原本就是單純想殺韃子給親人報仇,壓根兒不在乎當不當官的,則更堅定地留了下來。

    沒有那些所謂的綠林大豪在頭上擋著,他們能在選拔中脫穎而出的機會無形中就提高了好幾倍,今後在軍中的前途,想必也要寬廣了許多。

    “還有要走的沒有,沒有的話,等入了軍營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目送著幾支規模較大的江湖綹子相繼去遠,百夫長徐一聳了聳肩,笑著向留下來的一千出頭豪傑追問。

    “徐爺您就趕緊去請人出來挑兵吧,我們原本就不是奔當官來的!”

    “是啊,徐百戶!我們隻求一個給家人報仇的機會,不在乎當兵還是當官!”

    “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啊。就像方穀子那樣,何必到朱都督這裏來!”

    堅持留來下的眾豪傑們笑了笑,七嘴八舌地回應。

    “那就好,大夥從現在起,重新整隊。還是五個人一排,每二十排算一個百人隊!”百夫長徐一點點頭,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平心而論,他剛才之所以提前把徐州左軍的一些看似非常不近人情的規矩透漏給江湖好漢們,目的就是將一部分趕走。以他這七個月來的軍旅經驗,那些綠林人物雖然看上去一個個英雄了得,真正招到軍中,反而容易會成為害群之馬。

    給他們的官小了,他們嫌受了輕慢。給他們個千夫長做,他們又爛泥扶不上牆。手底下的嘍囉訓練時不肯認真,騷擾百姓時卻一個頂倆。與袍澤之間發生了矛盾,則喜歡拉幫結夥,打架鬥毆成了家常便飯。唯一的優點不過是膽子大,然而在兩軍陣前,需要的是整體配合以及對命令的絕對服從,那些膽子大喜歡出風頭的家夥,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一群。並且經常給整個隊伍帶來災難!

    事實也正如他所預料,那些大規模的綠林綹子自己主動離開了,接下來的整理隊伍的事情就變得容易了無數倍。三四小股前來投軍的豪傑隨便一組合,一個百人隊的架子就搭了起來。即便偶爾多出五六個人,直接撥到臨近兵額不滿的百人隊裏,也聽不到什麼抱怨之聲。反正大夥即便和原來的同伴聚在一起,也成不了什麼氣候,打散了重編就重編,沒什麼不能適應的。

    大夥這廂剛剛整完了隊,那邊莊園的大門就“吱呀”一聲重新從裏邊推開了。長得彌勒佛一般的輔兵千戶王大胖帶著十多名和徐一裝束差不多的軍官快步走出,見到來投奔者散掉了一大半兒,先是愣了愣,然後笑著數落,“我說小徐,你可真夠敗家的。我交代你預先替我篩選一下,你居然一刀下去,就給我砍掉了六成!”

    “那些大佛,咱們這邊怎麼伺候得起!”百夫長徐一笑了笑,搖著頭說道。

    “行了,你繼續去執勤吧!”王大胖也不是真心覺得遺憾,笑著拍了下他的肩膀,大聲吩咐,“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我就不信這一千多條漢子,挑不出幾百好兵來!”

    隨即,又對身後的軍官們吩咐,“剛剛都督的話大夥也都聽到了,按照各自的需要,自己畫個地盤出來,然後讓對麵的人到你那報名!”

    “知道了!”眾軍官笑著答應一聲,迅速在門口分散成相互間隔五步左右的橫排。然後由隊伍右手的那名年齡大的黑臉軍官率先開始喊道:“左軍將作坊招人,左軍將作坊招人。在下黃老歪,負責給左右弟兄打造鎧甲兵器。想要加入我這邊的速來報名,要求很簡單,能吃得了苦,人還不算太笨就行。”

    “轟!”留下來的一眾豪傑們幾曾見過如此稀罕的招兵情景,立刻大聲議論了起來。“將作坊,那不是打鐵麼?怎麼將作坊的工頭,也穿上了一身那麼好的鎧甲?!”

    “那是官衣,當官的都有!你沒看,他和徐百戶穿的一模一樣麼?就是不知道具體算什麼級別?!”

    “既然和徐百戶一樣,當然也是百戶!”

    “那可不一定,你看他肩膀上那兩塊銅板。徐百戶肩膀上是黃銅,他的是紅銅,和王千戶肩膀上的一樣!”

    “其他幾個,其他幾個基本上也是黃銅!就他和他身邊的那個人紅銅的!”

    正好奇間,又聽輔兵千夫長王大胖扯開嗓子宣布道,“都先別動,先讓他們把各自的要求說完。然後大夥覺得自己去當什麼兵,就去那報名。一個地方選不上,還可以試試下一個地方。要是哪個地方都不適合你。毅然願意留下來吃糧的,就到我這邊,從輔兵先幹起。隻要平素好好幹活,積極參加訓練,半年之後,老子親自送你去當戰兵!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王將軍!”

    “謝謝王將軍!”眾豪傑立刻大聲道謝,然後閉緊嘴巴,豎起耳朵傾聽下一個軍官的要求。

    “俺叫劉子雲,是擲彈兵的千夫長!”第二個肩膀上帶著兩塊紅色銅板的軍官,扯開嗓子宣告。“俺這邊需要力氣大,胳膊長的人。看到俺手裏這個鐵疙瘩沒有,等會到俺這裏,能把它扔二十步遠的,就符合要求。入伍之後,立刻給發兩吊錢的安家費,然後開始接受三個月的訓練。訓練期間每月給半吊軍餉,訓練完成後,隻要合格,以後每個月就有一吊錢的軍餉可拿!”

    “我這裏也有一吊每月,如果你能打出都督需要的東西來,還有額外的花紅!”黃老歪聞聽,也趕緊大聲補充。

    “有軍餉?!”眾豪傑們以前當嘍囉時,可是隻管飯,從沒聽聞過軍餉一說。偶爾宰到一隻肥羊,才會分到些許油水。但大頭也被幾個寨主拿走了,落到底下小嘍囉們手裏的數量非常可憐。此刻聽說當選了戰兵就有兩吊安家費,今後每月還有一吊錢可以拿,立刻就激動了起來,相互推搡著向前擠去。

    “別動,都先別動。再亂擠,直接拖出來趕走!”王大胖早就準備,立刻把手臂一張,威風凜凜地擋在了大夥麵前。“都給我繼續聽著,說不定還有更適合你的呢。都去當擲彈兵,其他人那裏怎麼辦?”

    “我這裏需要長矛手!”上午剛被提拔成百夫長周大孬清了清嗓子,第三個說出招兵條件,“個子,個子不能太低,至少不能比我低。腰要有力氣,雙手一矛刺出去,能刺穿,刺穿靶子身上的木板!”

    “我這裏需要刀盾手。刀盾手第一要膽子大,第二要機靈,第三要聽話。昨天跟阿速人作戰,我們刀盾手頂在了最前排。戰死了一個百夫長,三個牌子頭,大夥硬是堅持著沒有後退半步!”刀盾兵百夫長李九兒怕合適人選都被別人搶走,幹脆直接把以往的戰績給擺了出來。

    “弓箭兵,弓箭兵要求眼神好,臂力足。能把一石半弓連續拉滿五次就算合格!然後就可以去接受新兵訓練!”接替徐達做弓箭兵百夫長的朱晨澤站起來,大聲說道。

    “炮兵,炮兵是最新兵種。都督說了,火炮,火炮將來必然是戰場之神!我這邊的要求,也是力氣大,眼神好。能推著裝了五百斤糧食的雞公車走一千步不停腳,就算合格!!”黃老歪之子,黃二狗也緊隨其後,啞著嗓子動員大夥加入他的隊伍。

    “火銃兵,火銃兵,你們以前聽說過麼?俺這邊比任何地方都厲害,殺韃子時,根本不讓他們近身。隔著一百多步瞄準了,“嘭”地一聲,就把他腦袋打開花!”連老黑幹脆把他的大抬槍給舉了起來,獻寶一樣向眾人展示。“看好了,就是這東西。都督說了,他回去後,就給俺打一百支出來。以後戰場上,隻要有了咱們,就沒弓箭手什麼事情了!”

    “會騎馬,有會騎馬的麼?會騎馬的人過來報名當斥候。隻要你能跳上馬背,就是塊頑鐵,老子也把你敲出好鋼來!”

    “身手好的,身手好的,我這邊奉都督之命招槍棒教頭。不用上陣打仗,軍餉比照千夫長發。但前提是,你得有真本事,江湖花架子就算了。沒本事的別瞎裝,這個最後真刀真槍考較的,受了傷不是鬧著玩的!”

    其他幾名百夫長也扯開嗓子,大聲喊出各自的招兵要求。三月底的天,已經有些熱了,但是他們卻全將鎧甲穿的整整齊齊。特別是昨夜才臨時趕製出來的肩牌,都被大夥擦得一塵不染,在陽光下閃著驕傲的光芒。”有會寫字,有會寫字,會畫畫的麼?我這裏,我這裏招參謀!”最後一個開口說話的是伊萬諾夫,隻見他擦了把額頭上的油汗,結結巴巴地背道:“參謀,就是專門幫都督出謀劃策的那種人。當然,一開始也幹不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一開始先試著畫,畫地圖,就是輿圖,擺沙盤,就是拿沙子和木棍搭戰場出來。還有,還有情報分析。我也不知道情報分析是什麼,這都是剛才都督說的。都督說,以後,以後他想起來,再慢慢跟大夥解釋。反正,反正到了我這裏,就是都督身邊的參軍,肯定前途,前途無量!有報名沒,不來,你遲早有後悔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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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9: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時間緊迫

    「嗡!」被擋在王大胖身後的隊伍裡,又響起了一陣紛亂的議論聲。蒙元帝國領土遼闊,市井中出現幾個高鼻子藍眼睛的夷人不足為怪,但夷人跑來給漢人當下屬的情況就比較稀罕了。況且當得還是參軍之類的文職,與伊萬諾夫人高馬大的形象之間,落差不止一點半點!

    然而議論歸議論,真正開始報名之時,卻是誰也不肯往伊萬諾夫身邊湊。原因很簡單,讀書識字這一條,對於在場九成九以上的人來說,都是一道難以踰越的天塹。剩下的那寥寥幾個,則覺得畫地圖,擺沙盤,這種瑣碎複雜的事情,與自己心目中的「運籌帷幄」形象嚴重不符。與其日日被這些瑣事所累,還不如去其他將領那邊碰碰運氣,弄不好脫穎而出的機會反倒更多一些。

    「唉——!」看到門外的情景,一直躲在院子中偷眼旁觀朱八十一忍不住輕輕搖頭。人才,不光在二十一世紀最為金貴,拿到十四世紀中葉也是一樣。而現在他手裡,甭說是劉伯溫、李善長那種傳說中的大牛,即便能識字的人,全部加在一起都湊不滿二十個。

    蘇先生、於常林、劉子云,還有吳二十二等原來的一部分古代城管,再加上吳良謀等剛剛由黃河沿岸各豪強塢堡送來的長線人力投資,就是他麾下的全部「知識分子」班底。而王大胖、朱晨澤、李子魚、黃老歪、連老黑這些人,這些逐漸在戰爭和武器製造行當中展露出頭角的「後起之秀」,居然都只認得他們自己的名字!

    更令他懊惱得幾乎想撞牆的是,剛才召集麾下將領議事時,他發現被自己寄予了厚望的新任千夫長徐達,居然也是個半文盲!所認識的字據他本人親口匯報,只有寥寥兩百多個,居然還全是做了紅巾軍百夫長之後自學的,並且其中很多字不能保證讀得對,完全是在按照偏旁部首胡猜!

    「老天爺,求求您別玩了好不好,這可是一代名帥啊!」看著滿臉尷尬的千夫長徐達,朱八十一當時忍了又忍,才沒把一口老血噴到桌案上。於是,乾脆軍議也不繼續開了。直接把後世的人才招聘會給山寨了出來。然後也不管底下將領們的驚愕不驚愕,直接吩咐相關人等按照自己說的方案去執行!

    好在整個左軍上下已經被他肆意蹂躪了七個多月,對自家都督嘴巴裡時不時冒出來的新鮮想法,早已經見怪不怪。當即本著「理解也要執行,不理解在執行中加強理解的」原則,上前接過了令箭。然後稍微準備了一下,就小跑著來到了莊園大門口,將一場別開生面的「人才招聘會」,展示在了前來投軍的眾位英雄好漢們面前。

    至於效果,除了朱大都督自己之外,在場的人中間,誰腦海裡都沒有相關參照物,當然也說不出效果的好壞來。不過從整體而言,這個新穎的募兵方案,還是比較受前來應募者歡迎的。不一會兒功夫,除了伊萬諾夫、黃二狗和連老黑三個倒霉蛋之外,其他將領身後就站滿了人。有些條件相對簡單的,如刀盾手和長矛手那裡,居然迅速就湊滿了兩個百人隊。由輔兵千夫長王大胖帶著,走進了莊園內,繼續進行下一輪篩選。

    除了傳統的刀盾手和長矛手比較熱門之外,黃老歪負責的將作坊,也吸引了很多前來投軍者的追捧。畢竟能在亂世中活下來的人,把吃苦已經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而當工匠既不用冒險去打仗,還能拿到和戰兵一樣的軍餉,這個條件,也足夠誘人。

    比較冷門的,則是剛剛誕生的幾個兵種。由黃家老二負責的炮兵隊伍,總計只有二十來人報名。而連老黑手中那根黃燦燦的銅管子,看著就令人覺得怪異,報名使用者更是寥寥無幾。當然,其中最為冷門的,還屬伊萬諾夫所負責的參謀部,從開始到現在,居然沒有任何人問津。

    「吳佑圖,你出去幫幫伊萬。告訴當參謀不需要能做一手好文章,能識兩千個字以上的,粗通算學的都可以過去報名試試,嗯,會打一手好算盤的也行!」見伊萬諾夫身邊遲遲招不到人,朱八十一隻好將條件放寬,並派出吳良謀去給此人當助手。

    「諾!」被點了將的吳良謀先是愣了愣,隨即臉色漲成了一片紫紅。

    佑圖是他的名,良謀是他的字。按照士紳間的稱呼習慣,叫別人的字,是一種基本禮貌。而連姓氏一起直呼其名的話,已經等同於羞辱了。不過想想都督大人是個殺豬漢出身,他也不能過於計較。狠狠地吸了口氣,轉過身,小跑著出門幫忙。

    「你們幾個,也別都在這裡愣著。去外邊看看,哪裡能幫上忙就幫一把!咱們左軍沒那麼多規矩,唯一的一條就是,誰也不能吃閒飯!」朱八十一卻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言行有辱斯文,回頭看了看另外幾個剛剛被各自家族派來「進修」的年青少爺,不耐煩地吩咐。

    「是!都督!」有吳良謀這個榜樣擺在前面,其他幾個豪強闊少也只好答應一聲,硬著頭皮往大門外走。至於出了門之後是幫忙還是扯後腿,就不得而知了。

    「人才,老子需要人才!!」望著大門外熱熱鬧鬧的人群,朱八十一繼續咬牙切齒。

    並不是說他對讀書人有什麼特別的偏愛,也不是說讀書人一定就見識長遠,而是要維繫一支軍隊的正常運轉,保證每一道命令都正常下達,隊伍中的讀書人數量就不能太少。

    此外,想要把手中這些原始的火炮、火槍和手雷繼續改進,改進到能讓麾下弟兄們不憑藉地形和車牆,也能與蒙元騎兵在野戰中抗衡的地步,則更需要借助於知識的力量。很顯然,僅憑著左軍目前的知識和人才儲備,已經無法突破眼下所面臨的技術瓶頸了。如果不借助外力的話,就意味著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火炮和火槍的射擊,都要維持在平均兩分鐘左右一發的水平。而原始的火藥引線手雷和開花彈,投射出去後能不能爆炸,炸開後能裂成幾瓣兒,就要繼續聽天由命了!(注1)

    如果此刻懷的還是以前那種找到機會就開溜,準備去抱朱元璋大腿的心態,朱八一到現在為止所做的事情,已經足以報答芝麻李的一番厚待之恩了。然而經過七個多月的磨合,特別是上次徐州保衛戰時親眼目的了蒙元將士的殘暴舉動之後,他已經被命運推著,漸漸融入了這個時代,漸漸把自己當作了徐州軍的一分子。再也回不到原來那個局外人狀態,再也無法把自己當作兩千年後的朱大鵬了。

    如此,他就必須盡一切可能保住徐州軍這個整體。只有讓徐州軍這個整體不像歷史上那樣悄無聲息地被時代吞沒,才能保住左軍,保住身邊這群熱心熱血的兄弟,保住他朱八十一自己。

    而昨天常三石跟他商討運河徐州段通關事宜時,卻無意間讓他認識到了先前始終沒有注意到了一個問題,徐州軍的位置,恰恰卡在大運河畔,卡在這個古代南北溝通的大動脈上!

    沿著運河向上,越往北走,所經過的各地區受蒙古人統治的時間越長。用朱八十一這七個多月來在徐州附近親眼看到的情況推測,蒙古人對某地統治的時間越長,則意味著這個地方的經濟被摧殘得越嚴重。

    城市外,大片的農田變成了蒙古老爺的私人牧場。城市內,幾乎所有商業活動都由色目二老爺把持。而蒙元朝廷像印冥紙一樣印鈔票的行為,無異於對治下普通百姓敲骨吸髓。如此全方位盤剝下來,北方各地的經濟應該早已處於崩潰的邊緣。如果長時間得不到運河上從南方各地輸送來的新鮮養分,大都城內的那位蒙古皇帝屁股下面的椅子,坐不坐得安穩都要兩說。

    所以,蒙元朝廷無論如何不會准許徐州軍繼續存在下去。所以,在朱大鵬生活的那個時空的歷史上,芝麻李等人的消失,就幾乎成了歷史的必然。龐大的蒙元帝國如同一頭垂危的洪荒巨獸,雖然已經氣息奄奄,把體內最後的力量集中起來,依舊能踩死幾隻前來挑釁的幼虎。而徐州軍,顯然是首當其衝那一隻。

    所以,朱八十一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讓徐州軍這頭乳虎長得更結實,牙齒更鋒利。搶在北元朝廷以傾國之力來進攻之前,讓這頭乳虎生出翅膀。時間已經非常緊迫了,也許就是明天,後天,或者下周,下個月。早晚有一天,他多迎戰的將是蒙元傾國之兵!

    所以,他已經沒法再謹慎,無法再等著黃老歪,連老黑這些古代工匠們一點點去摸索出改進火器的方案,沒法再停下來等著整個時代跟上自己的腳步。他必須將自己知道的那些可以借鑑的手段全部拿出來,哪怕其中某些是飲鴆止渴!

    「都督此刻可有什麼煩心事?!」前來辭行的常三石見朱八十一臉上始終帶著濃濃的焦躁氣息,壯著膽子問了一句。「如果有草民能夠幫忙的地方,請都督儘管說出來,草民當盡全力!」

    「啊,沒事兒,沒事兒!」朱八十一這才意識到身邊還有外人在場,愣了愣,訕笑著回應。「常兄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怎麼好再給你添麻煩!」

    對於眼前這個船幫三當家,朱八十一心裡頭可是充滿了敬意,且不說昨天下午已經運往徐州的那十幾船糧草輜重,就憑此人今天帶過來的那一百條漢子,就絕對值得他以禮相待。不同於外邊正熙熙攘攘報名投軍的江湖好漢,也不同於幾位塢堡管家送來效力的莊丁,常三石所送來的那一百條漢子,個個都稱得上是個好兵毛坯。

    首先,這群兄弟在身材和精神面貌方面,就高出其他人一大截。其次,因為在日常謀生時需要和同伴們互相配合,船幫出身的這群夥計,對命令和紀律的理解,也遠遠超過了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在原本的基礎上,稍加雕琢,幾乎就能當戰兵使用。

    相比之下,各塢堡送來的莊丁和門外的江湖好漢們,素質就有些參差不齊了。經過挑選之後,適合做戰兵進行訓練的,也許還不到總數的三分之一。而訓練過程中,肯定還要繼續淘汰掉一部分。最後能帶著上戰場的,恐怕連兩成都沒有!

    「其實也沒什麼麻煩的。就憑都督敢把阿速兵當驢子賣,常某也願意為都督略盡薄綿!」正當朱八十一不知道該如何向對方解釋自己先前的失態舉動之時,常三石又笑了笑,非常真誠地說道。

    「是啊,是啊,都督,您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地方,請儘管提。能替都督分憂,是草民,草民等人的三生之幸!」其他幾位正準備告辭離開的塢堡管家,也唯恐自己送來的禮物不能讓朱八十一滿意,一起走上前,大聲補充。

    「這,這樣不太好吧?!」朱八十一聞聽,原本已經有些絕望心臟裡,又重新燃起了幾點火星。猶豫了片刻,訕訕地說道。

    「無妨,無妨,都督,都督儘管說!」幾位管家先是被嚇了一哆嗦,然後咬著牙死撐。

    送禮都送到這份上了,與其落不到好,還不如一鼓作氣滿足對方的胃口。反正只要紅巾軍不打上門,自己好歹替莊子保住了今後掙紮著重新站起來的本錢。

    正惶恐間,卻聽見朱八十一又嘆了氣,非常不好意思地說道,「除了,除了你們幾家送來的公子之外,能不能再幫我找一些讀書人來。如果沒有讀書人,鐵匠,木匠和帳房先生也湊合。我這裡需要用的讀書人多,只是從流民裡招,恐怕很難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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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9: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英雄不讀詩書

    “哎呀,都督,不是我等不盡力,這年頭,哪有幾個人讀得起書啊!”話音剛落,幾個管家立刻大聲叫起了苦來。

    “什麼,讀不起?!”朱八十一被弄得一愣,原本屬於朱老蔫的許多記憶,一下子就湧上心頭。讀不起書,朱老蔫是真的讀不起!父母失散,唯一的姐姐還被人搶去做了小妾,地位等同於家奴,拿不出任何錢來照顧他這個拖油瓶的弟弟。他當然不可能去讀書!可那些中等人家呢?這蒙元朝治下,雖然赤地千裏,每百戶人家當中,總有一兩戶是能吃飽飯的。按照華夏人父母餓著肚子也要供孩子讀書的習慣

    “的確讀不起。況且讀了書,也沒啥出路,所以讀書人就越來越少!”常三石敏銳地看出了朱八十一的困惑,小聲在一旁解釋。

    知道朱八十一終日忙於軍務,頓了頓,他又繼續耐心地補充,“大元朝科舉向來是時斷時續,並且即便開了,也一直分為左右兩榜。右榜考試的題目簡單,考中了就能做官,但隻有蒙古人和色目人才能上榜。左榜全是漢人,題目難度是右榜的幾倍,考中了隻是有候補的資格,要想當官,還得看背後的推薦人的份量夠不夠,有沒有錢上下打點”

    在他不厭其煩的解釋中,朱八十一終於弄明白了為什麼眼下讀書人如此稀少。原來這蒙元帝國是憑借弓馬取天下,對書本文化向來持鄙夷態度。再加上權臣們的力量也出奇的強大,在忽必烈之後,就能左右大部分官員的任命。其所推薦出仕的子弟和幕僚,朝廷不得不優先考慮。所以,科舉能起到的人才選拔作用已經微乎其微,很多情況下是開了也白開,於是幹脆直接一省了之。

    直到了當今皇帝妥歡帖木兒上位,幾個權臣在相互傾軋的過程中,或者身敗名裂,或者元氣大傷。朝廷才重新把科舉從廢紙堆裏撿出來。但礙於蒙古人和色目人的顏麵,也不能讓所有考生答相同的試卷。

    對於一等蒙古老爺和二等色目財主,則題目務求簡單。對於北方漢人和南方漢人,則難度成倍增加。並且參加考試手續也複雜了許多,首先得有名人或者地方官員推薦,才能參加省一級考試。省一級別考試名列前茅者,才有參加全國會試的資格。最後會試上中了甲等,也不能像蒙古和色目考生那樣直接取得官職,還要繼續上下打點,托關係走後門,才能獲得一個補任低級官員空缺的機會。像尚書、禦史、憲司這些能經常見到皇帝的重要崗位,漢人不在底層熬上十年二十年,是想都不用想的。

    如此一來,讀書參加科舉,就成了既消耗時間,又見不到收益的事情。非但小門小戶不願意再讓自家孩子浪費時間和金錢,即便一些中產之家,隻要族中在朝廷裏沒有過硬的靠山,也不願意培養出一個隻能浪費糧食,其他事情都幹不了的“書呆子”來。久而久之,中原大地上的讀書人就越來越少,相反,渾身上下散發著戾氣,以敲詐勒索為生的地痞流氓,反而成為很多孩子的人生目標。

    “就拿我們常家來說吧,我們常家從祖輩開始,就在運河上謀生,按道理吃穿是不發愁的。但上一輩兒和我這一輩的人中,男丁不過是開了蒙後,能看得懂賬目就不再繼續念了。既然讀多了也是白讀,誰還花那麼大力氣去背什麼四書五書,朱子蔡子?!”看著朱八十一一點點冷下去的眼睛,常三石以自己家族為例,做最後的補刀。

    “這唉!”又被古人給上了一場生動的民族主義教育課,朱八十一無奈地長歎。所謂崖山之後無中華,恐怕說得不是血統上的變化,精神和文化的巨大倒退,才是其真正含義。

    整整七十年的野蠻破壞,恐怕花費三倍到五倍的時間,都無法恢複元氣。而兩百多年後,就又到了明代末年,又一個以劫掠為生的民族在白山黑水間崛起,將中國文明推進了更深的深淵。

    “都督如果要求不太苛刻的話,倒是可以派人去揚州、集慶、江寧那邊去招募一些!”見朱八十一滿臉失望,韓家莊的管家韓仁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提醒,“那邊原本就文氣比較興盛,市井間又相對富裕。肯拿出錢來供兒郎讀書的人家多,一些科舉無著落的讀書人,也會流落在市井間以給倡優寫戲詞為生。即便腹中沒多少才華,替都督寫個文告,讀讀號令什麼的,也應該能夠勝任!”

    “揚州、集慶和杭州?”朱八十一點點頭,嘴裏喃喃地重複。前後兩個地名就不用說了,集慶據他所知,應該就是後世南京一帶。這三個地方,後世高考的錄取分數線,一直在國內排得上號。眼下估計也正如韓管家所說的那樣,民間的送孩子去讀書傳統尚未斷絕。

    可眼下徐州軍的勢力,向南不過才到了嵇山一帶,距離揚州還有五六百裏,更甭提過了江的集慶和杭州!即便現在自己就立刻提兵南下,待打到長江邊上,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怎麼可能救得了眼前之急?!

    “不如這樣吧,都督回頭寫一份招募賢才的文告,找人多謄抄幾份,交給草民帶回去,讓弟子們沿著運河兩岸去偷偷散發。以都督此戰豎立起來的赫赫威名,應該會有誌士冒險前來投奔!”常三石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勉強過得去的方案。

    “好!那就有勞常兄多等片刻,我這就派人去寫!”朱八十一無可奈何,隻好笑著點頭。

    不是辦法的辦法,總好過沒有辦法。想到這兒,他又快速追加了一句,“一客不煩二主,常兄如果能見到找東家收留的工匠,帳房先生,還有無處可去的武林中人,也可以讓他們老找我。隻要本事不太差,我這裏一概有他們的位置!”

    “武林中人,都督找這些人幹什麼?都督不是剛剛派人趕走了一堆綠林大豪麼?”常三石微微一愣,質疑的話脫口而出。紅巾軍招募前兩種人的目的他能猜得到,無非是想借助這些人的手,打造更精良器械,同時將糧草賬目管得更明白些。而後一種,除了幫會火並時用來壯膽之外,不具備任何招募價值!

    “這個,這個,嗨!”朱八十一臉色微微發紅,訕訕地回應,“我這軍中槍棒教頭,一直找不到太合適的。原本希望戰兵列陣接敵時,能一步步逼近過去,將敵人殺得潰不成軍。可現在看起來,總覺得和希望中的模樣還差了許多距離!”

    他希望中的戰兵,就是朱大鵬在網絡小說中看到的那種,一個長槍方陣橫掃天下。可練兵已經煉了七八個月了,照理說時間已經不能算短。結果卻始終與理想相差甚遠。現在所謂的槍陣,還是靠著伊萬諾夫幫忙建立起來的四不像。用來防守還勉強湊合,作為一個單獨的兵種用來投入進攻,基本等同於自己去找死。

    “這個,都督的要求,恐怕尋常的武林中人都無法勝任!”常三石終日沿著運河走南闖北,見識比較廣,眼界也有一定水準。稍加琢磨,就猜到朱八十一對戰兵的期待,是傳聞中嶽家軍,種家軍那種,而不是拿出來江湖決鬥,或者單純為了唬人的花架子,“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十個裏邊有九個的功夫是專門用來給人看的,甭說是都督手下的兵,就是草民手下的夥計,發起狠來都能打得他們抱著腦袋跑!而真正懂得殺人之技的,幾乎沒一個不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平素未必遇得到!”

    “噢——!”朱八十一總算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幾個月來重金禮聘的槍棒教頭,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嘴把式。原來根子就在殺沒殺過人上。

    自己手下的戰兵,經過了昨天那一場惡鬥,好歹算是有了經驗值。而尋常所謂武林中人,隻要日子還能過得下去,沒事兒幹誰會去幹殺人奪命勾當?!讓他們來教戰兵練武,不是純粹外行教導內行麼?

    “其實常某有個遠房長輩,倒是非常不錯的人選!”不想讓朱八十一太失望,常三石沉吟了片刻,又低聲補充道。“他學的是嶽家槍,那是專門殺人之槍,不是街頭賣藝的把式。前兩年因為替人抱打不平,殺了個色目小吏。當時懷遠城的官員調了駐屯軍去追捕他,卻被他一口氣殺了十幾個,直接潰圍而出了。如果能聯係得上他的話,想是能助都督一臂之力!”

    “怎麼聯係?快去,你盡管派人去找,需要多少開銷,都從我這裏拿?”朱八十一聞聽,眼睛頓時一亮。扯住常三石衣袖,大聲催促。

    “草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就知道他占山為王了,上一次到高郵湖上銷贓,還是一年前的事情!唉!既然都督不嫌他粗鄙,草民盡量去找便是。希望他有這個運氣,能追隨都督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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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6 00:19: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不明覺厲

    ‘原來是個失蹤人口!’朱八十一心中好生失望,抱著有沒有棗先打一杆子的心態,鬆開常三石的胳膊,笑著擺手。“常兄這是哪裏說來!這等英雄,我求還求不得呢,怎麼會嫌棄他粗鄙?!”

    “如此,我就代這位長輩謝謝朱都督了!”常三石卻好像得了多大的恩情般,深深地俯下身去,長揖及地。

    “何必,常兄何必如此客氣!”朱八十一趕緊伸出手去,將對方一把從地上扯起,“切莫說你那個長輩未必肯來幫我,即便他肯來,也隻有我謝常兄的份兒。怎麼能讓你倒過來謝我?!”

    “都督是做大事的人。他四處打家劫舍,終不是條出路!”常三石也不做作,順著朱八十一的拉扯站起身,歎息著回應。

    自從昨天親眼目睹朱八十一將那些被俘的阿速士兵當驢子給賣掉之後,他就認定了朱八十一與其他所有義軍領袖都截然不同。如此,他那位擅使殺人之槍的同族投靠過來,就算走了正路。哪怕是死,也死得不辱沒祖宗。而繼續在綠林道上打家劫舍的話,就算最後平安老死床榻,到頭來卻連常家的祖墳都不能入。

    “我,做大事?!”朱八十一又是一愣,旋即意識到,是剛才自己故意逼走黃河水寇的舉動,讓常三石起了誤會。便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大事不大事咱們以後再說,眼下朱某不敢收留那些手下帶著幾百弟兄的綠林當家,卻是手裏的確沒合適位置安排他們。細算下來,朱某不過是一個左軍都督,手下有數的幾個千戶職位,卻不能給他們這些人的。而今天他們為了官職來投朱某,他日亦能為了官職棄朱某而去。左右最後要分道揚鑣,還不如今天就不硬往一起湊合。”

    “都督這話是正理!”常三石點點頭,深以為然。轉念之後,卻又忍不住低聲提醒道,“隻是他們這一走,恐怕用不了多久,江湖上便傳言都督這裏門坎兒高,容不得天下英雄了?!”

    “說就說,朱某忙著做自己的事情,哪管別人說些什麼!”朱八十一聳聳肩,冷笑著回應。

    無論上一輩子的朱大鵬,還是這一個世界上的朱老蔫,心中對綠林豪傑都沒多少好感。所以兩個靈魂融合之後,他對後一種人的態度愈發的是敬而遠之。

    這種笑罵由人的態度,看在常三石眼裏,又平添幾分魅力。忍不住笑了笑,輕輕點頭,“都督說的是,鯤鵬扶搖九霄之上,怎麼會在乎幾隻夜梟的噪呱。常某眼界窄,想得多了!”

    說罷,不待朱八十一解釋,忽然將頭向門外一歪,用下巴朝正在圍著連老黑手中大抬槍轉圈的一個年青漢子點了點,以極低的聲音提議,“都督如果想讓手下人多學些殺人的招數,此子也是個上佳之選。就是不知道都督眼裏,看得看不上他!”

    “誰?!”朱八十一迅速扭頭,順著常三石的下頦所指看去。隻見一個滿臉嚴肅的家夥,像問道血腥味道的鯊魚一般,圍著連老黑手中的大抬槍不停地轉來轉去。如果不是連老黑盯得緊,後來出去幫忙的幾個左軍士卒也在旁邊虎視眈眈地看著,恐怕早已將大抬槍上搶在手裏了。

    “那廝是個有名殺手!真名叫什麼我不清楚,江湖綽號叫陳一百零八!”常三石皺了皺眉頭,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幅度提醒,“都督如果不想用他,要麼早點打發他離開,要麼直接拿下他。讓他隱姓埋名的留在身邊,早晚是個隱患!”

    “殺手?他的武功很高麼?”朱八十一嚇了一跳,迅速收回目光,用同樣低的聲音追問。

    在朱大鵬那個時空裏,他可是沒少看到有關武林高手的傳說。兩條腿跑得比火箭還快,隔著幾十米遠遙遙一指,就能點中人的穴道,然後為所欲為。今天終於見了一個活的,豈能不興奮異常?!

    常三石顯然對門外那個匪號叫陳一百零八家夥有些忌憚,偷偷看了看,繼續小聲回應,“都督說的武功,就是指武藝吧。他能做殺手,武藝當然不可能太差。不過這事情,終究講究個曆練。武藝再差的,兩軍陣前殺上幾個來回沒死,身上的殺氣也非常人能及。與江湖漢子一對一動手,照樣能把後者一刀紮個透心涼!”

    “這話的確有道理!”朱八十一兩次陣前衝殺,也覺得自己的殺豬刀越用越嫻熟,對於危險的感應,也越來越敏銳。有時候根本沒等敵人的刀槍刺過來,自己身體就本能地開始躲避。就像能提前預知到對方要刺哪個位置一般,令他過後怎麼想都覺得匪夷所思。

    但是作為二十一世紀曾經的武俠小說愛好者,他對武功的癡迷程度,遠超過了十四世紀人的預料。想了想,又不甘心地追問:“那他會輕功麼,就是一跳七八仗遠,或者能徒步追上奔馬的那種功夫?金鍾罩鐵布衫呢,就是用刀子怎麼捅也捅不死的功夫?”

    “常某也算是半個武林中人,從沒聽說過如此神奇的功夫?!”常三石被朱八十一突如其來的一連串問題,問得滿頭霧水,想了又想,非常誠實地回應。

    “噢!”朱八十一臉上微微流露出一點兒失望,隨即又不甘心地問道,“那點穴呢,就是打人穴道上,讓人全身麻木那種。常兄,你知道的人裏頭,有會點穴的麼?”

    “穴道是大夫用的東西,從沒聽說過誰會專門去打那些位置。人體倒是有三十六處致命的大穴,但人又不是木頭,誰會老實站在那裏讓你紮。與其費勁去刺那些穴道,還不如直接朝喉嚨、胸口和小腹處戳一刀。左右不過是殺人,費那麼大勁不嫌囉嗦麼?!”常三石實在弄不明白朱八十一怎麼突然冒出如此多荒誕不經的想法,又愣了愣,遲疑著回應。

    “都督說的,是平話裏的武藝吧?!就像空空兒,聶線娘一類!”劉家莊的槍棒教頭劉二在旁邊聽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自己能插上嘴的話頭,笑了笑,大聲補充。

    “對,對!”朱八十一立刻找到了知音,將頭轉過去,笑著回應。“就是空空兒,他還有個師弟叫精精兒,跑起來快得別人都看不清楚!”

    “那都是說書藝人順嘴胡編出來的,今天你說某人能拎起八十斤的鐵錘衝鋒陷陣,明天他就會編出個一百二十斤來。”誰料劉二卻一點兒也不給麵子,立刻搖晃著腦袋,大潑冷水,“就是都督您,說書先生還說您左手一個銅錘,右手一個鑿子。雙手一合,就是一道閃電呢!要真是那樣,小人們怎麼還有膽子在您麵前說話?!”

    “這——!”朱八十一早就知道,自己被趙君用和唐子豪兩個故意編成了傳說中的雷震子模樣。卻沒想到連普通塢堡裏的一個教頭,都聽得如此詳細!忍不住苦笑了幾聲,搖著頭道:“我若是有那本事,又何必讓弟兄們跟韃子拚命。自己飛到天上去,轟轟兩下,不就全都結束了麼?!”

    “所以江湖傳言不能盡信!”常三石趕緊接過話頭,非常認真地勸諫,仿佛自己一句話今天說不到位,朱八十一就會從此走上邪路一般,“那個姓陳的殺手之所以有名,不過是會些盯梢、藏身的手段,總能殺目標一個出其不意罷了。真的光明正大動手,恐怕也就是個五人敵或者十人敵,人數再多一點兒,他就隻有逃走的份兒!要不然,這幾年也不會被官差追得四處躲藏了!”

    “噢!”朱八十一到了此刻,心中的武俠之魂才終於極不甘的黯淡了下去。抬頭看了看,準備派徐洪三帶著幾個親兵出去,將陳姓殺手趕走。還沒等把命令說出口,忽然看到那個姓陳的家夥跳了起來,指著連老黑的鼻子大聲喊道:“你剛才說招火銃兵的時候,可沒跟俺說這些條件。如今俺已經過來報了名,你卻又嫌俺身材矮小,又嫌俺眼神沒有光澤。你這不是變著法子想趕俺走麼?告訴你,今天俺就衝著這特大號火銃來的,你不讓俺留下,俺也得賴在這裏!”

    “嚷嚷什麼,瞎嚷嚷什麼?!”王大胖剛好送了一波壯士去參加長矛手選拔回來,聽到有人大聲喧嘩,立刻擠上前,豎起眼睛喝問。

    “將軍,將軍,俺要當火銃兵,俺想要當火銃兵!”姓陳的殺手又趕緊換了一幅可憐巴巴地麵孔,對著輔兵千夫長王大胖苦苦哀求。“您剛才讓他說招人的條件時,他可是一個條件都沒說。如今俺過來報名了,他卻不想要俺!”

    “你,當火銃兵?!”王大胖先看了看陳姓殺手藏在衣服下那精壯的身體,又看了看此人抱在懷裏的的那把怪異的大劍,想了想,有些詫異的追問,“你不是習慣用劍麼,怎麼不去報名當刀盾手?那邊豈不更適合你!”

    “刀,刀和劍一樣,殺人都要走到跟前才行!”姓陳的殺手倒也誠實,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而火銃卻不一樣了,俺來之前,在路上聽到幾個逃走的阿速人說,紅巾軍的火銃,能打五百步遠。這東西落到別人手裏都是糟蹋,而給俺使,俺保證每次作戰,都專門打敵軍主帥的腦瓜殼兒!”

    “吹牛!”連老黑怕此人將王大胖說動,趕緊在一旁插嘴。“王千戶,您別聽他的。我早就注意到了,他今天就是衝著大抬槍來的。真的把他招進來了,沒準哪天,連人帶槍就一起不見了!”

    “你,你胡說,俺,俺哪裏是那種人?!”十有七八是被人揭破了心事,陳姓殺手的臉色立刻變得通紅,揮舞著沒抱劍的胳膊,大聲抗議,“俺膽子就是再大,也不敢偷朱都督他老人家的東西。俺,俺隻是,隻是覺得這杆,這杆大火銃給別人使都瞎了。真不如交給俺,不信,不信您就讓俺試試!”

    “這——”王大胖沉吟了片刻,有些猶豫不決。看得出來,眼前這個紅著臉的家夥,對大抬槍情有獨鍾。可此人雖然一直盡力表現得像個鄉下漢子,不經意間,雙目中卻寒光四射。看情形未必是好來路,把大抬槍交到他手裏,指不定會當場惹出什麼禍事來!

    “留下他!”正猶豫間,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轉過頭,看到徐洪三帶著七八個親兵,緩緩從大門裏走了出來,“都督說,這個人可以留下當火銃兵,隻要他敢跟著我進去見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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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業餘刺客

    “你家都督?見我?”正在王大胖麵前裝老實人的陳一百零八愣了愣,旋即明白有人識破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不過這廝倒也光棍兒得很,見眼前幾個士兵的手都按在刀柄上,隨時都可能白刃相向,幹脆把心一橫,繼續大聲補充道:“那有什麼不敢的!有勞將軍頭前帶路!”

    “請!”徐洪三立刻做了請了手勢,快步走在了最前方。幾個與他同來的親兵們則左右包抄,將陳一百零八隱隱地夾在隊伍中間,跟上徐洪三的腳步,快速朝莊園大門走去。

    “好了,好了,這位是個江湖上有名的豪傑,故意考我們幾個眼力來著!”王大胖隨即轉過頭,向周圍所有忐忑不安的報名者解釋。

    他人長得長得富態,笑起來像個彌勒佛一般,所以特別有親和力。眾報名當火銃手的漢子們聽了,立刻都鬆了口氣,紛紛笑著回應道,“怪不得這廝說話怪模怪樣的,原來是故意裝出來的。”

    “這廝真是閑的。既然有大本事,直接露兩手不得了,還愁都督身邊沒他一個地方?非要裝成個土鱉,偏偏又裝不像!”

    “可不是麼?閑得蛋疼!”

    “好了,好了!”王大胖手臂輕輕下壓,打斷了大夥的議論。“還有其他人報名當火銃手沒有?沒有的話,大夥就整隊跟我進去參加第二輪選拔。火銃手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最起碼,眼神要好使,手指頭也不能太笨。”

    “您放心吧,將軍,我們的眼神都好使著呢!”眾人轟然答應了一聲,在連老黑的組織下,排成一個鬆鬆垮垮的小隊,跟隨著王大胖,興高采烈地進入了莊園正門。

    正門內,自有另外幾名負責測試選拔的牌子頭迎上,將大夥引向指定位置。輔兵千夫長王大胖與後者交接完畢,卻不急著再去門外領人。而是迅速四下瞅了瞅,小跑著朝莊園正中央一座宅院衝去。

    此刻宅院內,陳一百零八已經重新報過了身份。這回,此人再也不故意裝成一幅土裏土氣模樣,而是端足了江湖豪傑架勢,冷笑著向朱八十一質問,“陳某在來投奔都督之前,的確是個拿錢賣命的殺手。但是陳某殺得都是貪官和奸商,非到萬不得已,很少向無辜下手。敢問都督,陳某這樣做,有何令尊駕難容之處?!都督今天專門派人將陳某押到尊駕麵前,,莫非是想替韃子朝廷捉拿陳某歸案不成?!”

    “放肆!”

    “大膽!”

    “姓陳的,你怎麼敢如此跟都督說話?!”不待朱八十一開口回應,徐洪三等人已經紛紛呵斥了起來。腰間的鋼刀,也都抽出了小半截。隻待自家都督一聲令下,就將這來曆不明的江湖刺客碎屍萬段。

    “無妨!”朱八十一擺擺手,示意親兵們不要輕舉妄動。他先前之所以命令大夥將陳八十一領到臨時中軍所在的院子,而不是於大門口就拿下了,就是因為心中突然湧起了一個非常膽大的設想。因此,對些許言語上的衝撞絲毫不以為意。笑了笑,繼續和顏悅色地說道:“朱某與蒙元朝廷不共戴天,怎麼會管他們那邊的閑事?!不過陳兄既然是來投奔我,總不該連真名都不願跟朱某報一個吧。若不是朱某的一個朋友恰恰與陳兄照過麵兒,隻是安排你做個小卒,豈不是讓人笑話某家有眼無珠?!”

    “我說怎麼無緣無故會被都督請到這裏呢,原來是有人出賣了陳某。哪個眼光敏銳的江湖同道,有膽子出來跟陳某打聲招呼!”陳八十一根本不解釋,扯開嗓子,厲聲斷喝!

    “放肆!”

    “大膽狂徒,你也不看看這裏是社麼地方?!”

    徐洪三立刻又帶著親兵們圍上去,試圖將陳八十一按翻在地。後者卻迅速晃了晃身子,鬼魅般躲開了按向自己肩膀的幾雙胳膊,然後將寶劍連鞘橫在胸前,繼續大聲斷喝,“敢問都督,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麼?”

    “這是我的中軍!”朱八十一不急不慢地回了一句,然後用手勢示意徐洪三等人暫且退到一邊。“念在你是外人,朱某不跟你計較。至於是誰提醒了朱某?陳兄大可寬心,他對你沒有任何惡意。隻是覺得,像陳兄這樣的豪傑,若隻是做個普通一卒的話,未免埋沒了人才!!”

    “那是陳某自己的事情,何勞他來擔心。況且都督既然知道陳某的身手非同一般,又如何認定陳某做了小卒之後,就無法快速出人頭地?!莫非都督帳下的各級將佐,都是睜眼瞎子,或者嫉賢妒能之輩麼?!”

    幾句話,問得這叫一個理直氣壯!不由得朱八十一點頭,“如此,倒是朱某的不是了!不該打擾陳兄在軍中的曆練。不過”

    頓了頓,他又笑著追問,“朱某依舊很好奇,以陳兄的身手,做刀盾手也好,做長矛兵也罷,都不難在戰場上脫穎而出。怎麼放著可以展現自家長處的兵種不去應募,偏偏要做個以前從沒聽說過的火銃手?”

    “這”陳八十一最無法解釋清楚的便是這一點,臉色立刻又微微發紅。用目光迅速測了一下與周圍所有人的距離,他笑著向前走了兩步,一邊走,一邊用極低的聲音解釋道:“這主要是因為,陳某覺得,都督造的那個大火銃,特別,特別適合用來”

    陡然,他縱身而起,在半空中大喝出後半句,“用來行刺!”。話說出口,人已經如同鷂子般朝朱八十一撲了下去,手中劍鞘於半空中脫落,露出三尺冷森森的青鋒。

    “保護都督!”徐洪三等人早有防備,立刻舉著鋼刀上前阻截。陳一百零八的身手卻果然名副其實,寶劍豎起來左右一撥,已經將倉促擋過來的親兵像葫蘆般拍飛了出去。隨即單腳在地上墊了一步,劍鋒再度淩空指向朱八十一的咽喉,。

    “賊子可惡!”一直隱藏在樹後常三石大急,也撲將出來,手舉寶劍上前阻擋。陳八十一等得就是他!立刻放棄了對朱八十一的追殺,三尺青鋒像毒蛇般在半空中轉了個彎子,徑直刺向常三石的雙眼。

    能做到船幫的副幫主,常三石自然也不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將寶劍豎起來擋在麵前,雙腿迅速後退。那陳八十一卻跗骨之蛆,追著他不停地攢刺。掌中青鋒叮叮當當,與常三石手中的寶劍在半空中濺出無數火星。

    “原來是你!”一邊刺,他還一邊恨恨地罵道,“怪不得陳某先前一直覺得被人盯著,原來是你這不講道義的無恥小人。陳某原來還以為船幫上下,都是清一色的英雄好漢。”

    “朱都督身負天下英雄所望,常某豈容你隱藏在他身邊,伺機圖謀不軌?!”常三石被罵得麵紅耳赤,一邊招架,一邊努力將陳一百零八朝遠離朱八十一的方向引。

    “你胡說?你怎麼知道陳某圖謀不軌?陳某若是想要圖謀不軌的話,何必故意隱姓埋名去做一個小兵?!”

    “既然不是圖謀不軌,為何還要藏頭露尾,好好的報上名字,難道還怕都督埋沒了你?!”

    “那是陳某自己的事情,不勞你來幹涉!”

    “既然你來到了都督身邊,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事情!”

    二人一邊說,一邊鬥,轉眼間已經鬥了幾十招,卻誰也奈何不了誰。趁著這個機會,徐洪三趕緊派了一名親兵去召集人馬,自己則帶了其他幾名親兵,像牆一樣擋在了朱八十一身前,以免刺客再度暴起發難,真的傷到了自家都督。

    “不要急,他如果想要行刺的話,剛才就不會掉頭去追常幫主了!”朱八十一看得卻非常清楚,笑了笑,低聲向徐洪三等人表示安慰。

    “那廝忒地無禮!”徐洪三到了此刻才終於明白一點兒過味道來,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憤憤不平。

    陳姓刺客的確對朱八十一沒有惡意,剛才突然出手,隻是為了逼常三石現身。然而此地畢竟是中軍所在,並非什麼地主家的宅院,或者江湖武鬥場。此人說亮劍就亮劍,也的確失禮至極。

    正猶豫著是否帶領親兵們上前,助常三石一臂之力的時候。又聽見自家都督在背後喝到:“行了!都住手吧!陳大俠,你沒半個時辰,未必占到上風。朱某這裏,卻不能由著你繼續胡鬧下去!來人,把他們兩個給我分開!”

    “是!”聽到動靜湧進來的親兵們衝上前,先把交手的二人圍在中間。然後刀槍齊舉,將陳一百零八硬生生從常三石麵前逼開。

    “在都督麵前亮劍,不得已之處,還請都督原諒則個!”常三石抬手擦了把汗,將寶劍插回了腰間的皮鞘當中。

    “常兄客氣了!”朱八十一笑著點了點頭,目前卻繼續盯在陳一百零八的臉上,看他如何給自己一個說法。

    陳某人雖然不服氣,卻終究不敢在中軍砍傷了朱八十一的親兵。恨恨地將青鋒插進土裏,大聲說道:“都督,陳某可以對天發誓,對你沒有任何惡意!”

    “我知道,我知道!”朱八十一終於過了一回現場觀摩古代武俠比劍的癮,心情大好。又笑著點點頭,大聲回應,“你今天根本不是衝朱某來的。你感興趣的隻是朱某麾下手中的大抬槍。陳兄,不知道朱某猜得對也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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