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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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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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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18: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抉擇 (下 二)

    「你說什麼?石抹宜孫死了?」桑哥失裡打了個哆嗦,紅著眼睛確認。

    「你這位大人可真有意思! 這麼大的事情,誰還能騙你不成?」信使像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回應,「再說了,石抹大人被困樊嶺都快一個月了,內無糧草外無援兵,怎麼還可能堅持得下去?!」

    「就是麼,可惜了一條好漢子。硬是被泉州蒲家給坑死了!」其他幾名信使,也撇著嘴巴補充。

    「蒲家,蒲家又怎坑了他?」到了此時,桑哥失裡再也顧不上在乎對方態度倨傲不倨傲了,扯住一名信使的馬韁繩,繼續刨根究底。

    冷靜下來仔細斟酌,石宜抹孫戰死,實在沒什麼值得奇怪之處。畢竟他被困在樊嶺上那麼久,朝廷方面沒能做出任何替他解圍的動作。而數日前,自發趕去救援他的信州路達魯花赤,契丹人邁裡古思又中了胡大海的圍點打援之計,全軍覆沒。在這種絕望的情況下,哪怕是孫吳轉世,都無法指點石抹宜孫轉危為安。更何況胡賊大海那邊還得到了徐賊天德的增援,兵力陡然又暴漲了一倍。

    但把石抹宜孫的死算在泉州蒲家的頭上,就有些令人生疑了。雖然朱屠戶此番南侵,打的旗號是向蒲家復仇。但事實上,誰不知道他是看中了江浙的膏腴之地,想借道伐虢?

    「你這位大人一看就是剛剛從大都城下來的,根本不知道底下的彎彎繞!」信使扯了下馬韁繩,沒好氣地回應,「若不是蒲家在江浙行省一手遮天,跟丞相拜柱哥一道逼著他去送死,石抹宜孫犯得著把兵馬拉到樊嶺上去麼?稍微向後躲一躲,去信州邁裡古思大人匯合,胡大海難道還能追著他不放?結果石抹宜孫大人戰死了,邁裡古思大人也戰死了,陳友定大人在慶元苦苦支撐。而他泉州蒲家,至今還跟沒事兒人一樣,連一兵一卒都沒有發!」

    「啊?!」桑哥失裡再度聽得目瞪口呆。在朝堂上,他只知道石抹宜孫忠勇無雙,泉州蒲家富可敵國,卻不清楚,石抹宜孫率部跟淮安軍死磕,居然後面還藏著這麼多玄機。而那蒲家在江浙行省一手遮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江浙行省的丞相拜柱哥大人,不是黃金家族的嫡系麼?他怎麼能置國事於不顧,任由蒲家操縱擺佈?

    一肚子疑問,都找不到答案。想再仔細瞭解一些詳情,那李思齊麾下的信使卻已經不耐煩,又用力扯了幾下韁繩,低聲道,「大人,這事兒你不該問我。在下面多停留即日,你就什麼都明白了。不過,明白了也沒卵用。胡大海都馬上打到福州去了,太不花大人連我們保義軍的糧餉還欠著好幾個月呢!都這時候了,誰還有本事救得了江浙?」

    說罷,猛地一夾馬腹,帶頭從桑哥失裡的身邊急衝而過。其他幾位信使迅速拍馬趕上,轉眼間,就將大都城裡來的一行人拋在了馬蹄濺起的煙塵當中。

    「胡哥,胡哥,你平素謹言慎行,怎麼今天跟那廝說了那麼多?」直到跑出了四、五里遠,信使隊伍中,才有人低聲向自家頭目請教。

    被喚作胡哥的信使頭目回頭看了看,確信周圍已經沒有了外人,冷笑著道:「說那麼多干什麼?我是想讓他心裡有個譜兒,別指望咱們保義軍再去跟朱屠戶拚命。都是爹娘養的,誰比誰賤多少?奶奶的,為了救一個蒲家,把多少好漢子都搭進去了?憑什麼?老子們又沒收蒲家的好處,誰收了,自己拎著刀子上便是!」

    「那是,那是,咱們連糧餉都得自己去弄,憑什麼替蒲家去賣命?」其餘一眾信使也撇著嘴,連連點頭。

    「不過這招能行麼?」其中一個看似年齡稍長的信使想了想,遲疑著說道,「那小子一看就是剛出道沒幾天的愣頭青。你跟他說這些,他除了自己叫喚兩聲之外,難道還能捅上天去?」

    「老李,你這就錯了,越是這愣頭青,才越不管不顧!」被喚做胡哥的頭目又撇了撇嘴,繼續冷笑著搖頭,「要是換了個老成持重的,反而又該考慮什麼狗屁大局了。誰會把咱們的生死當一回事兒!」

    「那是,那是,胡哥不愧是大人一手**出來的,就是看得長遠!」眾信使紛紛點頭,一邊拍著自家頭目的馬屁,一邊快速跑遠。

    他們幾個放了一把火,就不問結果了。桑哥失裡心中,卻再度義憤填膺。泉州蒲家與江浙行省丞相拜柱哥沉瀣一氣,陷害忠良。太不花私吞糧餉,消極避戰。保義軍都元帥李思齊囂張跋扈,縱容屬下。放眼大元治下各地,居然無一處不糜爛。若是哪天朱屠戶從江浙撥轉馬頭,揮師北犯。誰人能為朝廷扼守黃河防線?

    指望哈麻等一干老朽是指望不上的,太不花、雪雪等悍將,恐怕也早就跟朱屠戶暗通款曲。朝廷必須盡快整軍備戰,撤換將領,未雨綢繆。

    在等待船隻的間隙,桑哥失裡又揮動如椽巨筆,給妥歡帖木兒上了一道奏摺。不過,這回他汲取了上一次的教訓,沒有委託自家父親轉遞。而是直接派遣心腹,命令其將奏摺送給太子愛猷識理答臘。然後沐浴齋戒,換上全新的四品參議袍服,打起全套儀仗,登船向西南而去。

    懷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烈,逆流走了一個時辰,就來到了汴梁城外。早有紅巾軍的戰船迎上前來,用黑洞洞的炮口指著,詢問來意。待得知大元官船上坐的是韃子皇帝的使節,便立刻調整了風帆和船舵,從兩側包夾著,護送桑哥失裡登岸。

    「若是那劉福通不識好歹,出言威脅。我就是立刻去死,也不能綴了天家顏面!」「若是劉福通漫天要價,我就據理力爭,斷不能讓他得了太多便宜,卻遲遲不肯出兵!」「若是他肯相待以禮,我不妨虛與委蛇一番。跟他義結金蘭,慢其心志,然後......」

    一路上,桑哥失裡不停地設想,自己如何隻身進入虎穴,不卑不亢。心中的對策,準備了成百上千。然而當雙腳踏上黃河南岸的碼頭的瞬間,他的膝蓋,卻忽然軟了軟,差點兒一跤栽倒於地。

    好在前來迎接的紅巾軍文官手快,迅速架住了他的胳膊,又順勢向前拖了幾步,才避免了他當眾出醜。但一張臉已經臊得更紅布般,就差直接滴出血來!

    「哈哈哈哈....」其他在碼頭上圍觀的紅巾軍將士們,涵養卻沒有將領那麼好。見有個朝廷來的大官兒一下船就差點兒趴到地上,忍不住放聲狂笑。

    「行了,行了,沒見過人摔跤麼?北人善馬,南人善船。人家這位大人是騎著馬來的,平時沒坐過船,自然不太容易適應!」紅巾軍文官抬起頭,衝著周圍的士卒低聲呵斥,「要是你們第一回騎馬,恐怕也一個德行!」

    教訓完了周圍的下屬,他又將目光轉向桑哥失裡,「在下盛文郁,敢問這位大人姓名?來我大宋何事?」

    「見過盛大人,在下桑哥失裡,乃大元中書省參議。奉陛下之命,有要事想與劉丞相商談!」桑哥失裡四下看了看,故意將嗓音提高了幾分回應。

    周圍的紅巾將士聞聽,笑容立刻凝結在了臉上。韃子皇帝派使者來,如此大張旗鼓地拜見劉丞相,他安的是什麼心?要事?雙方兵馬眼下正在襄樊一帶打生打死,韃子高官與劉丞相坐在一起,能有什麼要事可談?

    桑哥失裡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見周圍有人上當,信心陡然大增。正準備再多挑撥幾句,一直攙扶著他的盛文郁卻仰頭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我還以為你是來送降書呢,原來不是?你家皇帝準備跟我家劉丞相商量什麼?他終於肯承認,我大宋是與蒙元並立之國了麼?」

    「這.....」沒想到區區一個盛文郁,就如此難對付,桑哥失裡立刻額頭見汗。大元君臣,當然永遠都不可能承認,汴梁紅巾建立的大宋,是與大元平起平坐的國家。但如果連這個問題都解釋不清楚的話,他前來拜見劉福通,就名不正言不順。畢竟在大元朝的官方文告裡,眼下沒有主動接受朝廷招安的,還都是賊寇。而汴梁紅巾,就算其中規模最大,實力第二的一支。

    「你家皇帝不肯承認大宋?」盛文郁卻根本不給他足夠的反應時間,撇了撇嘴,繼續大笑著說道,「也罷!我家殿下和丞相,也從沒承認過大元。雙方繼續戰場上見真章便是,彼此都省去了許多麻煩!」

    說著話,一甩袖子,就準備掉頭而去。把個桑哥失裡急得火燒火燎,再不敢玩一些上不了檯面的小伎倆,趕緊追了數步,扯著盛文郁的衣袖大聲說道:「且慢,盛大人切莫著惱。咱們什麼事情都可以慢慢商量。我家陛下不是派我來了麼,自然是準備跟劉丞相,跟你家宋王暫罷兵戈,以讓百姓恢復生息。至於名號,我家陛下曾經說過,可循周公克武庚後之舊例也!」(注1)

    注1:武庚,商紂王之子。紂王死後,被周武王留在殷都,管理商朝遺民。周武王死後,武庚叛亂,被周公所殺。周成王和周公汲取教訓,擴大分封諸侯,新封七十一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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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18: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抉擇 (下 三)

    「周公伐武庚之舊例?」饒是博學多聞,盛文郁也被桑哥失裡說得微微一愣。不是因為對方所引用的典故包含著多麼深刻的內容,而是沒想到自己眼前這個貨真價值的蒙古人,居然對華夏史書比在場的大多數漢人自己都要熟悉。

    昔日周代武庚叛亂,周公聯合諸侯討之。過後在原來武王分封的基礎之上,又加封了七十一國。從此徹底確立了周朝的權力框架。周天子名義上為天下共主,實際上除了直轄之地外,並不干涉各國內部之事。而各國諸侯,只要定期向周天子繳納一些供奉,就可以在自己的封地上為所欲為。關起門來,權力並不比周天子小多少。

    「這妥歡帖木兒君臣,真是被朱屠戶給逼急了,居然什麼事情都敢答應!」在場眾人,對歷代典故瞭如指掌的不止盛文郁一個。平章政事趙君用的臉色,也是瞬息萬變。

    因為在劉福通和杜遵道兩人的爭鬥中,他果斷的站在了前者一邊。過後論功行賞,被韓林兒加封為平章政事,一舉踏入「宋國」的權力中心。然而,隨著時間推移,他心裡卻是越來越失落。因為憑藉當初在揚州被「軟禁」的經歷,他可以輕而易舉看出,汴梁紅巾與淮揚系之間的差距。並且日漸堅信,隨著時間的推移,雙方之間差距只會越來越大,而不是慢慢縮小。

    而朱重九的位置,原本該是他趙君用的。如果當初在徐州,唐子豪不裝神弄鬼,說什麼九九圓滿的胡話。如果後來在淮安,芝麻李不打亂次序,將東路紅巾的指揮權拱手想讓。如果當初自己再殺伐果斷一些,而不是猶豫不決。如果......,那個殺豬的小賊就不可能有今天。

    現在好了,淮安軍一家獨大,天下群雄莫不在朱屠戶面前俯首貼耳。萬一哪天這個殺豬的小賊做了皇帝,新朝之中,可能有自己這些人立足之地麼?甭說分茅裂土,按照小賊那吝嗇性格,恐怕自己連做個百里侯都沒任何可能!

    所以,趙君用打心眼裡頭,巴不得朱屠戶去死。只有朱屠戶死了,他自己才有希望東山再起。只有朱屠戶死了,他自己才有機會取而代之。至於行將就木的蒙元朝廷,趙君用相信,即便沒有朱屠戶,自己有朝一日,照樣能夠率部直搗黃龍。差別只是帶隊的人不同,時間要稍微晚上幾天而已!

    想到這兒,趙君用趕緊給周圍的其他文官使眼色,暗示大夥想辦法插手此事,至少要讓桑哥失裡能夠見到劉福通,而不是在半路上就被盛文郁給擋了駕。

    只可惜,他在「宋國」的官職雖然高,威望和影響力卻遠不如當年在芝麻李帳下。目光所及之處,眾同僚紛紛扭頭。肯果斷向他表示支持者寥寥無幾。

    正急得百爪撓心之時,耳畔卻傳來一聲響亮的咳嗽,「嗯哼!」。緊跟著,樞密院同知,定北軍都指揮使關鐸大步上前,冷笑著道:「你這韃子,休要拿瞎話來忽悠人。我家丞相等打垮了答矢八都魯,就立刻誓師北伐,直搗大都。到時候全天下都可以囊括在手,誰稀罕給你家韃子皇帝當驢子?」

    「關同知,此乃軍國大事,你還是不要替丞相做主的好!」趙君用嚇得心裡一哆嗦,再也顧不上遮掩,側身擋住桑哥失裡,厲聲駁斥。

    「我跟了丞相這麼多年,還不如你個外來戶?」定北軍都指揮使關鐸瞪了他一眼,冷笑著撇嘴。「丞相平生最恨,就是韃子將大夥當驢子。要不然,他也不會帶著大夥造反!至於榮華富貴,只要趕走了韃子皇帝,他和咱們自然有宋王來封,還用得著向這韃子搖尾乞憐?!」

    幾句話雖然說得粗糙,卻是擲地有聲。把個趙君用憋得兩腮發紅,嘴唇發紫,兩隻三角眼眨巴了半天,竟找不出任何恰當反駁之詞來。,

    「這位將軍之言差矣!」見對方群雄被自己一句話就說得各說各話,桑哥失裡心裡頓時就找到了感覺,向前邁了幾步,笑著補充:「劉丞相固然智勇過人,但如今汴梁之武力,卻遠不如淮揚。即便北伐成功,也不過是昔日高祖初入長安之勢。而那朱屠戶,卻遠非項羽般豁達。他若是隨後領兵趕至,豈會將權柄與諸君共享?恐怕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擺下鴻門宴,殺了你家丞相。然後再派人害了宋王,自己黃袍加身!」

    「你胡說,朱重九乃為我大宋左相!」

    「賊子,休要挑撥離間!」

    「賊子,朱丞相義薄雲天,豈是你說的那種勢利小人?」

    .....

    彭大、潘誠、沙劉二等人也紛紛開口反駁,然而,說出的話聽上去卻欠了許多底氣。

    「諸位將軍才是真正的義薄雲天!」桑哥失裡心中暗暗冷笑,表面上卻做出一幅非常尊重對方的模樣,「而那朱屠戶,卻是人面獸心。我聽說他雖然遙領左相之位,卻從沒來過汴梁。他淮揚富甲天下,但糧食賦稅,也從沒交給過宋王一分!此刻天下未定,他都做得如此明目張膽。若是哪天紅巾軍真的能打敗我等,他豈會與諸位將軍共享榮華富貴?!」

    「嘶——!」眾紅巾將領聽了,臉上齊齊變色。原本燃燒在心中的怒火,也迅速被澆熄。大夥最初造反,是因為被韃子朝廷逼得沒了活路。但現在,卻已經都不再是當年。除了求一條生路之外,幾乎每個人,心裡都多少裝了一些其他東西。諸如功名富貴,諸如嬌妻美妾,諸如子孫後代的前程。而真的被朱重九得了天下,大夥卻未必能夠如願!

    趙君用心裡,此刻立即樂開了花。然而,他卻不想讓周圍的人看出來,他恨朱重九更甚於蒙元。又向前擠了擠,裝模做樣地反駁道,「非也,你這話大錯特錯。趙某先前阻止關將軍對你無禮,是因為你遠來是客。然而你此刻當著大夥的面兒挑撥我汴梁與淮揚的關係,卻實在小瞧了天下英雄。且不說朱左相併非你所說的那種人。即便他將來真的做了西楚霸王,我等與他兵戎相見就是了,鹿死誰手,未必可知」

    「對,我們打我們的,說不定誰笑到最後!」

    「滾,快滾,我等不聽你嚼舌頭。有本事,咱們戰場上見!」

    彭大、潘誠、沙劉二等人,立刻又來了精神,再度大聲喝罵。

    那桑哥失裡聽了,愈發信心十足。輕輕擺了擺手,鎮定自若地回答道,「諸位誤會了。非下官有意挑撥,而是趙大人與諸君身在局中,看不清楚局勢爾!誠然,我大元前些年政令有失當之處,對不起諸位甚多。但那都是奸相脫脫所為,與聖天子無關。而如今,聖天子已經誅殺權臣脫脫,重新執掌朝政,當然要給天下豪傑一個交代!」

    「諸位莫急,且聽我把話說完!」不待眾人反駁,他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將嗓音大幅提高,「我大元雖然崛起於塞外,然立國之後,卻尊儒重禮。治國皆以漢法,文武百官之中,也有近半兒乃為漢臣。雖然祖宗遺法,漢人命價如驢。但那是針對群氓,而不是豪傑。」

    「我大元自世祖之時,就曾經有令,與世間才俊共治天下。不拘他是大儒、名將、富商,還是高僧、道士,皆以高官顯爵封之,厚祿待之。張弘范乃降將之子,世祖卻將其視為親子,以九拔都稱之。留夢炎奉表出降,與大元無尺寸之功,依舊官拜左相,位極人臣。其他,如呂文煥、蒲壽庚,我大元亦重用之,厚待之,終身不疑。試問,上至天子下到庶民,誰人曾視他們幾個為犬馬?試問,自古以來,除了大周天子,哪朝哪代曾經如此禮遇英才?而諸君,如今皆威名赫赫?又怎能依舊自視為草民?」

    將肚子裡準備已久的話一口氣說完,他傲然掃視全場。周圍紅巾群雄,果然如他希望的那樣,幾乎人人臉色大變,滿眼茫然。偶爾一兩個神智還清明者,如關鐸、盛文郁和趙君用等,也是眉頭緊鎖,顯然已經陷入了沉思當中。

    並非群雄心志不堅定,而是桑哥失裡等人,的確在華夏史冊上,用足了功夫。自周代以來,無論分封制也好,郡縣制也罷,無非涉及的都是權力分配問題。而從禮不下庶民,到九品中正制,再到後來的開科舉士、帝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最後到大元的帝王與才俊共治天下,實際上都是由皇帝掌控少數上位者,再由少數上位者來駕馭全天下大多數人。區別只是上位者的選拔方式在逐漸改變而已。

    所以蒙元取代大宋,倒霉的主要是普通百姓,也就是桑哥失裡眼裡的草民。大多數上位者們,無論是主動帶路的張弘范父子,還是力盡而降的呂文煥,甚至還包括什麼事情都沒幹的留夢炎,待遇改變都遠不如普通百姓劇烈。甚至有的上位者還從其中撈到了不少好處,令自家門庭又往高處走了一個台階。

    因此,在各族上位者們的共同努力下,蒙古人非常容易地,就在中原站穩的腳跟。並且從「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推演出一整套上位者選拔制度,雖然不夠完善,所涵蓋範圍,卻比「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更為廣泛。只要是被選中者,無論以前是強盜頭子,還是飽學鴻儒,都可以與蒙古貴胄們一道來品嚐這場人肉盛宴,再也與自己原來的族群沒任何關聯。

    而朱屠戶所獨創的平等之約,卻試圖顛覆幾千年以來的傳統。非但要剝奪蒙古貴胄的吃人特權,連漢家豪傑,從讀書有成者到殺人有道者,從招搖撞騙的和尚到裝神弄鬼的道士,一併剝奪。讓他全都當不成上位者,讓大夥都變得和草民一模一樣。這,豈不是要與天下豪傑為敵。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蒙古皇帝、王公大臣們與紅巾群雄,非但不是敵人,而是天生的盟友。他們必須聯合起來,將朱屠戶挫骨揚灰,然後讓他永遠遺臭萬年,才能保住各自眼下的利益,而不是因為一句看似光鮮無比的口號,就自相殘殺!

    剎那間,黃河南岸秋風烈烈,吹動所有豪傑的頭髮和衣袂。令他們的心神飄飄蕩蕩,彷彿已經不在人間。而桑哥失裡,則面帶微笑,眼含慈悲,宛若一尊千年古佛,不驕不躁地等著眾人苦海回頭。

    他有信心,因為他看到了趙君用心底的惡毒,沙劉二臉上憤懣,還有關鐸、潘誠、盛文郁等人眼睛裡的迷茫。

    也許這些人當年都懷著滿腔熱血,也許這些人在提刀造反的那一瞬間,都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但那是因為他們當初生無可戀,是因為他們還沒品嚐到作為人上人的美好與快意。如今,他們已經品嚐過了,已經習慣了一呼百應。他們怎麼可能還肯後退回原來的地方?怎麼可能把用性命賭回來的權力,拱手讓與他人?!

    至於「驅逐韃虜,恢復華夏」,桑哥失裡相信那不過是一句漂亮的藉口。也許曾經蠱惑過許多人,但現在,與群雄的切身利益相比,卻是不值得一提。

    正當他信心膨脹到馬上就要爆炸的當口,忽然間,不遠處傳來了一個渾厚的聲音。不高,卻足以傳入在場大多數人的心底,「不用廢話了,老子現在就可以告訴你,老子寧願將來死在朱屠戶手裡,也絕不會跟你個蒙古韃子勾三搭四!」

    聲音落下,眾人齊齊抬頭。只見一個八尺多高的壯漢,昂首闊步而至。指著桑哥失裡的鼻子,大聲斷喝:「老子跟朱重九之間,是兄弟分家。誰多一些,誰少一些,都可以商量,哪怕是最後商量不出結果來動了手,也是兄弟之爭,與外人無關。但老子跟你們這些韃子,卻是不共戴天之仇。」

    說罷,也不跟任何人商量。單手抓住桑哥失裡的腰帶,將其像小雞一樣拎起來,大步走回碼頭棧橋。

    「住,住手。我是來見劉丞相的,你趕緊放手。兩國,兩國交兵不,不不不殺來使。」桑哥失裡嚇得亡魂大冒,一肚子說辭再也用不上。手和腳在半空中奮力掙扎。

    壯漢聞聽,哈哈大笑,「見劉丞相?老子就是劉福通!不過,老子沒功夫聽你放狗屁。至於兩國交兵,老子謝謝你家皇帝承認我大宋國。但是,老子卻不承認你家大元。在老子眼裡,你們就是一群外來強盜,不把你們趕回漠北,老子,老子的兄弟,老子和子子孫孫,誰也甭想過上安生日子!你要答覆,這就是老子的答覆!滾!」

    隨即,猛地掄了一下胳膊,手指微鬆。將桑哥失裡如同死狗般丟回了船上,「呯」地一聲,摔了個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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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英雄 (上)

    「滾!」碼頭上的紅巾軍士卒,齊聲重複,每個人都笑得酣暢淋漓。

    他們當中九成九以上都沒讀過書,所以先前根本聽不明白桑哥失裡到底說得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這個韃子大官來汴梁,大夥不直接宰了他祭旗就已經是高抬貴手了,根本沒必要聽他囉嗦。而先前盛文郁也好,關鐸、趙君用等人也罷,卻著實有些昏庸糊塗。非但給韃子官員大放厥詞的機會,並且好像還被此賊給繞迷糊了,根本沒有招架之力。

    只有劉丞相,眼睛看得透徹,來了之後根本不與韃子客氣,直接一個「滾」字解決一切。這可比先前盛文郁的婆婆媽媽痛快多了,比起先前趙君用的假模假式,更強了不止一百倍!

    「水師今天誰當值,給我押著他們過河!」一片酣暢的叫喊聲中,劉福通抬起頭,四下張望,「倘若他再敢噪呱,就直接把船擊沉了。這幾年死在老子手裡的韃子狗官不下一百,老子不在乎再多殺幾個!」

    「是!」先前「護送」桑哥失裡過河的汴梁水師頭目答應一聲,抓起令旗,左右上下襬動。轉眼間,幾艘戰船就對著桑哥失裡的座艦露出了炮口,押著它,一步步朝黃河北岸折返。

    劉福通自己,則站在岸邊,親自監督水師的行動。直到桑哥失裡的座艦被押過了黃河中線,才暗暗鬆了口氣。回過頭,低聲對著湊在自己身邊的盛文郁等人責怪道:「你們也是糊塗,居然給他說話的機會?這些狗韃子,眼看著戰場上贏不了啦,就開始玩這些邪招歪招。大夥若是沒有提防,難免會被他的花言巧語擾亂心神!」

    「這....」盛文郁的臉色,頓時憋得鮮紅欲滴。深深俯首下去,低聲謝罪,「丞相責怪的是,下官,下官先前沒考慮周全!不小心給了他可乘之機!」

    「下次記住就行了。這種舌辯之徒,最好的對付辦法,就是根本別給他機會開口!」劉福通和氣地衝著他笑了笑,低聲指點。隨即,又快速將目光轉向趙君用、彭大、沙劉二和關鐸等人,「諸位弟兄千萬別上此人的當。咱們弟兄現在手裡的地盤,難道不經韃子朝廷冊封,他就有本事奪回去?韃子手裡的地盤,咱們如果想要,自己帶兵去搶就是了,又何必看狗皇帝的臉色?他不同意,難道咱們就不去搶了麼?或是咱們接受了他的冊封,他就會再多白送幾個州郡給咱們?顯然不可能!那麼,韃子朝廷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不就很清楚了麼?無非是慫恿咱們跟朱重九拚個兩敗俱傷,然後他好養精蓄銳,找機會把咱們兩家全收拾掉。這種早就用爛了的伎倆,傻子才會上當!」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眾紅巾將領們聽了,紛紛紅著臉訕笑。對各自先前心裡的愚蠢想法,都慚愧莫名。

    唯獨趙君用,心裡頭對劉福通的說法不屑一顧。然而他又不敢當面跟對方硬頂,略作沉吟之後,滿臉堆笑地拱手,「丞相慧眼如炬,我等望塵莫及!不過那韃子狗官剛才雖然沒安好心,但有句話,他卻說得未必全錯。朱重九重草民而慢豪傑,真的讓他得了江山,未必肯將榮華富貴,與大夥共!」

    「這話說得有趣!」劉福通迅速瞪圓了眼睛,目光彷彿兩道明亮的閃電,直接射進人內心深處,「咱們這些人,當年誰不是草民?咱們這些人,當年舉兵的初心,有哪個是為了榮華富貴?!況且天下十省,淮安軍至今不過才佔了半個多一點兒,你怎麼就認定了朱重九必然會得江山?退一萬步講,即便今後天下果然姓了朱,他既不尊宋王,亦不給與大夥共富貴。難道大夥手裡的刀子是吃素的麼?那個時候據理力爭,就不信他敢繼續一意孤行!哪怕最後爭不過,也是英雄了一世。總好過現在貼上前去給韃子當刀子使,最後除了千古罵名之外,什麼都剩不下!」

    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把個趙君用羞得再度低下頭,脖頸、耳朵、臉皮等處,俱是一片黑紫。

    彭大,潘誠等人在一邊聽得雖然心裡頭痛快,然而畢竟曾經跟趙君用做過難兄難弟。不忍讓後者繼續當眾出醜。互相看了看,同時朝著劉福通拱手,「丞相此言甚是,趙兄弟的眼界的確窄了。但他先前也是為了大傢伙著想,其實沒多少私心!」

    「我知道他沒有多少私心!」劉福通掃了彭大和潘誠二人一眼,笑著點頭。這二人都跟趙君用一樣,手中握著一股嫡系精銳,所以他不能一點兒面子也不給三人留。「我也不是針對他,而是想藉著這個機會把話說開。只要我劉福通活著一日,就絕不准許汴梁與淮揚同室操戈。那樣只會便宜了韃子朝廷,徐壽輝那邊,就是前車之鑑!」

    「丞相說得是!我等跟朱重九爭,也不急在此時!」

    「丞相放心,我等跟朱兄弟又沒什麼冤仇!」

    「丞相說得好,咱們不能便宜了韃子!」

    ......

    眾文武聽了,再度大聲表態。至於其中有多少是真心拜服,有多少是迫於壓力,就很難預料了。

    「這事就到此為止,以後韃子再派使者過來,直接給我在半路上宰了,免得大夥聽了他的花言巧語鬧心!」劉福通用力擺了擺手,宣佈話題永遠結束。隨即,目光再度從大夥臉上掃過,大聲吩咐:「四品以上文武,立刻跟我回昆玉殿。我有要事和大夥商議!」

    「這.....?是!」眾人愣了愣,遲疑著答應。

    到了此刻,大夥才忽然想起來,劉福通丞相原本不該出現在汴梁,而是應該在荊州前線指揮戰鬥。他突然急放下十幾萬大軍不顧,急匆匆趕回來,肯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難題。一時獨木難支,需要整個宋國上下的齊心協力。

    「荊襄最近不會有惡戰發生。」知道自己回來得太突然,劉福通一邊翻身往戰馬上跨,一邊低聲向盛文郁等人解釋,「老夫聽聞狗韃子向天下豪傑下了詔書,怕有人上當受騙,去影響主公的判斷,所以才急匆匆地趕了回來。此外,朱元璋與趙普勝二人前日突然聯手南下,自水路直撲南康。若是讓他們兩個在江西站住了腳兒,恐怕天下形勢,又將面臨一場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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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19: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英雄 (中)

    「什麼?趙普勝怎麼會跟朱重八聯手?他,他可是彭和尚的弟子?」眾人聞聽,齊齊大驚失色,疑問的話脫口而出。

    但是下一個瞬間,他們臉上的驚詫就迅速變成了感慨。趙普勝如何不能跟朱重八聯手?按道理,朱重九還是韓林兒的下屬呢,誰又曾經看到淮安軍將汴梁這邊的命令當過一回事兒來?這年頭,誰都兵馬強壯誰說話的底氣就足,至於表面上的統屬關係,不過是一個遮羞布而已。

    況且按照朱重九自己給他自己做的繭,鳳陽小子朱重八與趙普勝二人眼下所做所為非但沒有違反高郵之約,並且還可以冠冕堂皇地說是在極力配合淮安軍。畢竟江西行省與江浙行省緊鄰,朱、趙二人聯手殺進了江西,無形中也避免了江西元軍再跨界給江浙提供支持。

    「怪不得朱重九這些年來一直在努力打壓他,這鳳陽小子,果然非池中之物!」此時此刻,劉福通自己,也是感慨萬千。搖了搖頭,嘆息著點評。

    早在數年之前,天下誰人認得朱重八?即便當初淮安軍與和州軍的江上之爭,劉福通也認為是朱重九小題大作了,過於把鳳陽小子當成了人物。而如今,那姓朱的鳳陽小子,居然在朱重九和彭瑩玉二人的兩面包夾之中,硬是又瞅準機會,殺出了一條通道來。

    他是在感慨朱重八的本事,然而這句話聽在眾人耳朵裡,卻讓大的伙臉色愈發慚愧。先前聽聞桑哥失裡代表蒙元朝廷開出的條件之時,大夥或多或少都有些心動。如果不是被劉福通強行將那些歪念頭從心裡驅逐出去,接下來,眾人恐怕就是要跟蒙元朝廷方面開始討價還價。而同樣的誘惑面前,朱重八卻半分都沒有耽擱,直接將和州軍開進了江西。在擺明了不會與蒙元朝廷合作的同時,還替他自己撈取了巨大的好處!

    如此眼力、魄力和縱橫捭闔能力,又如何不令大夥自慚形穢?也就是那鳳陽小子起步太晚了,若是能早上一時半刻,恐怕在趕走了蒙古人之後,這天下是楚漢相爭,還是三國鼎立,還未必可知。

    一邊慚愧地想著心事,大夥一邊縱馬前行。很快,就回到了汴梁紅巾的權力中心,延福宮。下了馬後卻不是去拜見韓林兒,而是徑直來到專供丞相處理政務的昆玉殿裡。

    早有劉福通的心腹幕僚,在殿內掛起了巨幅輿圖,雖然略顯粗略,卻也將南方幾大行省各路各府輪廓,以及山川河流,險要所在,大體勾畫了出來。

    劉福通先讓人給大夥都倒了一盞茶解渴,然後定了定神,沉聲說道:「那朱重八麾下大批將領,都是巢湖水賊出身。此番跨江南下,第一目標又是鄱陽湖。老夫估計,他在江南早有內應。南康、龍興、瑞州諸路的那些元兵,也肯定不是他麾下和州軍的對手。但是其拿下瑞、袁、南康數路之地後,是繼續向南,還是掉頭向西,卻未必可知!」

    「掉頭向西,他放著吉安、贛州等地不去,為何要掉頭向西。那湖廣等地的元軍,可是比江西強大得多!」趙君用兀自沉浸在不能趁機抄朱重九後路的懊惱中,聞聽此言,尖著嗓子叫嚷。

    「老趙,你別走神兒!」彭大被趙君用的舉止弄得臉紅,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低聲提醒。

    同樣是被朱重九在東路紅巾中排擠得無法立足才負氣投了汴梁,他卻遠比趙君用看得開。從沒起過這輩子拼著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讓朱重九不得安生的念頭。相反,仔細比較過 汴梁與淮揚兩方的長短之後,他還悄悄的把自己的一個兒子派回朱重九手下。以期待能兩頭下注,給彭家多尋一條出路來。

    「我沒走神兒,我說得都是實話!」明明彭大是一番好意,趙君用卻根本不領情。迅速集中起精神,大聲狡辯,「江西行省除了廣東道宣慰司何真所部尚有一戰之力,其他各路元軍,有哪家當年沒被彭和尚收拾過?怎麼可能擋得住朱重八的鋒櫻?」

    話是大實話,江西行省的蒙元兵力的確非常單薄。朱元璋無論是打著南下搶地盤的心思,還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說,想興兵替宋國左丞相朱重九報仇,都應該繼續揮師向南。然而,此刻任何有理智的豪傑與朱重八易位而處,恐怕都不會那樣做。否則,他的地盤就又要跟朱重九緊鄰,日後的發展難免又要受到影響。

    「你還是小瞧了朱重八,我要是他,就繼續向東突進,攻取天臨、寶慶和辰州三路。」彭大被逼得沒辦法,只好承擔地本該由劉福通承擔的角色,直接點明朱重八此行最大的戰略可能。

    「的確,只要這一步走出,他就龍翔在天。至少在高郵之約結束之前,誰也甭想再限制他!」連彭大都能看得出來的戰略形勢,當然也難不住其他人。眾文武紛紛開口,接過這個話題。

    「這鳳陽小子,當真了得!」

    「趁著咱們在襄樊跟答矢八都魯拚死拚活,他繞過去撿現成便宜。」

    .....

    聽到周圍熱烈的議論聲,,趙君用終於沒臉繼續胡攪蠻纏了。撇了撇嘴,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靴子尖兒。

    而其他汴梁諸文武,則繼續你一言,我一語,臉上寫滿了羨慕與不甘。。

    朱重八在江西行省取得立足之地後,繼續向南,肯定不是最佳選擇。那樣做的話,一旦彭和尚也在淮揚的支持下突然發力,依舊可以想辦法將其包夾在淮安和池州兩家勢力之間,失去繼續向外擴裝的可能。而如果他像彭大所說的那樣,揮師東進,殺入湖廣,就可以徹底海闊天空。

    一方面,他可以打出旗號,說是支抄答矢八都魯的後路,在道義上佔據上風。另外一方面,他還可以名正言順地把兵力相對空虛的益陽、邵陽、辰州等地拿在手裡,進而席捲整個湖廣。

    如果能將此戰略達成,他甚至可把自己在江北的地盤,都拋棄掉。搶在其他紅巾諸侯能騰出出來之前,全力經營湖廣。反正有高郵之約在前面擋著,朱重九又是出了名的婦人之仁。

    他甚至還可以進而圖謀四川,將基業全部放進天府之國。像漢高祖劉邦那樣,徹底避開楚霸王的兵鋒,然後尋找恰當機會,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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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19: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英雄 (下)

    鳳陽小子的真正目標,是天府之國!

    有些秘密就像封在罈子裡的老酒,只要不小心被打開一條縫隙,就徹底暴露無遺。

    究極其暴露的原因,卻並非汴梁諸公目光敏銳,而是千餘年前,西蜀丞相諸葛亮獻給劉備的對策過於有名。

    在座當中凡是多少粗通筆墨者,幾乎都拜讀過陳壽在三國志中對此的記述。即便沒怎麼讀過書,平素在街頭的摺子戲裡頭,也被其中的千古名句將耳朵磨出了繭子。

    「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當年蜀漢昭烈帝劉備,就是因為採納了諸葛亮的謀劃,才擺脫了喪家犬般四處依附狀態,得以鼎足三分天下。雖然其最終也沒能如願重新振興大漢,一統中原。但是在他和諸葛亮相繼去世後,舉世聞名的蠢貨阿斗,卻依舊能憑藉父輩們的余澤,將蜀國繼續維持了近三十年。

    有劉邦和劉備這兩個帝王珠玉在前,試問天下英雄,還有誰敢忽略掉四川?只是先前總覺得距離太遠,羈絆太多,誰也沒顧得上動手罷了。而今天,忽然看到了朱重八那奮不顧身的舉動,才忽然發現,原來重重阻礙,真的其實都不算什麼大麻煩。

    比起汴梁方面,和州軍距離四川更遠。單論兩家實力,眼下汴梁方面也絲毫不輸於和州。唯獨輸的,只是那股子可以捨棄一切的狠勁兒而已。畢竟朱重八眼下所佔據的地盤,全加起來都湊不夠兩個路。而汴梁紅巾卻坐擁大半個河南江北行省,並且已經早早地宣佈汴梁為國都!

    想到彼此之間的差別,眾人又相顧嘆氣。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朱重八家底兒薄,把和州丟了也無所謂。而汴梁紅巾,明知道蜀中對未來發展的重要性,眼下也不可能捨了汴梁、洛陽、南陽、汝寧這些形勝之地,千里迢迢去爭奪四川!

    「呵呵呵,不愧也姓朱,他倒是敢想!」正當大夥感慨萬千之時,先前好不容易才閉上嘴巴的趙君用,突然又開始大聲冷笑。「不過天下誰都不是傻子,既然他那麼著急入川,大夥幫一幫他又如何?把襄樊的弟兄們後撤五十里,我就不信,答矢八都魯會容忍有人窺探他的老巢!」

    「嘶——!啊!」眾人聞聽,齊齊倒吸冷氣。

    朱重八千里入川的壯舉,是建立在眼下答矢八都魯和倪文俊兩個,都被汴梁紅巾吸引在襄樊的基礎之上。如果劉福通下令前線汴梁將士果斷後撤,答矢八都魯就可以立刻騰出手來,回師救援湖廣。屆時,朱重八的如意算盤,恐怕立刻就成了好夢一場。

    「後撤,丞相,末將建議您立刻下令後撤。咱們汴梁紅巾,不能總是為他人做嫁衣!」看到自己一句話就點醒了大夥,趙君用拱起手,急切地向劉福通進諫。

    「末將附議!」

    「微臣附議!」

    「末將覺得趙平章之言有道理!」

    「微臣以為....」

    .....

    轉眼間,彭大、羅文素、沙劉二等人就迅速跟上,一起勸說劉福通早做決斷。

    然而在一片附議聲中,原本不是很擅長與人爭論的關鐸卻忽然皺了皺眉頭,啞著嗓子質問道,「如果答矢八都魯不肯回援湖廣呢?或者說,朱重八原本就沒打算奔襲四川?即便他們二人的舉動都如大夥先前所料,諸位又怎麼可以確定,咱們撤下來後,淮安第八軍團不趁機奪取荊襄?」

    「這....」眾人原本熱切的心臟上,立刻就被澆了一大瓢冰涼的井水。如果朱重八的本意不是去爭奪四川,汴梁紅巾一旦北撤,有可能就會永遠失去染指荊襄的機會。畢竟以倪文俊一己之力,未必擋得住已經脫胎換骨的淮揚第八軍團。而屆時答矢八都魯在湖廣跟朱重八、趙普勝二人打生打死,也未必還有餘力給倪文俊提供支援。

    「你怎麼又確定那淮賊,那王克柔會帶著第八軍團趁勢出擊?那朱重九哪來的膽子,兩線作戰?」唯獨不肯服氣的依然是趙君用,瞪起通紅的眼睛看著關鐸,低聲咆哮。

    當年他手握重兵,坐擁歸德的時候,說出來的話即便沒有任何道理,誰人敢不耐著性子聽上一聽?而今天,區區一介武夫關鐸,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當眾跟他爭執。如果他再忍讓下去,今後在汴梁紅巾軍中,豈會還有立足之地?

    「關某不確定淮安軍下一步會做什麼?關某也不敢確定答矢八都魯與朱重八準備幹什麼?」好個關鐸,面對著氣勢洶洶的逼過來的趙君用,臉色和聲音沒有絲毫變化。笑了笑,淡然補充道,「但是關某卻覺得,我大宋,不能總等著看別人幹什麼,然後自己跟著轉。他朱重八都知道趁機搶奪湖廣或者四川,我宋王嫡系,總不能對送上門的機會視而不見!」

    話音落地,在場眾文武如夢方醒。對啊?如今蒙元氣數將盡,群雄競相逐鹿,身為其中力量數一數二的汴梁紅巾,憑什麼要跟著別人的步伐走?!大夥先前總想著別人做這兒做那,然後才出招應對。原本就落了下乘。

    「這,這,哪裡,哪裡來的機會?你,你.....」趙君用面紅耳赤,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將關鐸駁倒,卻發現,自己此時此刻,無論說什麼都無濟於事。自己的思維始終侷限在幾家紅巾軍的互相傾軋上,而關鐸,卻已經將目光放在了紅巾軍之外的廣闊天地。

    「關將軍所言甚是!」不願意聽趙君用再胡攪蠻纏下去,劉福通斷然決定採納關鐸的建議。「老夫先前的格局,的確太窄了。那四川又不是咱們的囊中之物,朱重八搶與不搶,與咱們有何關係?倒是眼下....」

    頓了頓,他大聲說道,「如果把握住機會,就有可能將答矢八都魯、倪文俊二賊一併幹掉。從此徹底解決家門口的大患!」

    「末將以為,丞相還可以遣一支奇兵,西進經略關中。此乃「四塞之地」,自古便有「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乘,沃野千里」之說。而此刻在蒙元朝廷,連江浙都無力去救,更甭說抽出兵馬來,馳援陝甘。」受到關鐸的啟發,盛文郁走上前,大聲提議。

    坐等別人如何行動,終究落了下乘。而主動出擊,卻能令前方海闊天空。關中比西蜀被稱為「天府之國」的年代更早。漢高祖劉邦也是先奪下了關中,才有機會積蓄下足夠的實力,跟項羽一決雌雄。

    退一步講,哪怕朱重八真的如願奪下了四川,汴梁方面如果搶先一步將陝甘握在手裡,依舊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勢力,依舊有希望跟兩個姓朱的將天下鼎足三分!

    「末將願帶本部兵馬,替丞相開路!」不待劉福通權衡清楚利弊,關鐸深施一禮,大聲請纓。

    「末將願與關將軍並肩而戰!」沙劉二也不甘落後,緊跟著上前施禮。留守黃河南岸養精蓄銳的日子,他可是過膩了。更何況還要天天對著趙君用、羅文素這類鳥人,屁大的小事兒都要扯上幾個時辰的皮?

    「末將願意同往!」

    「殺雞焉需牛刀,關大人且坐,末將願替諸位開路搭橋!」

    「末將來,末將家在長安,熟悉那邊的地形!」

    .......

    剎那間,眾人的情緒全都被調動了起來,爭相向劉福通請戰。其中不乏像盛文郁一樣,看出了陝西對汴梁紅巾的重要意義者。但是也有不少將領,純粹是厭倦了如今汴梁城內越來越重的暮氣,想要出去更自由地呼吸。

    「也罷!」見周圍群情激烈,劉福通決定因勢利導。「連朱重八都知道趁機奔襲四川,本相豈能再畏首畏腳,坐失良機?!定北軍都指揮使關鐸、許州總管沙劉二,從今天起,你二人合兵一處。更名為安西軍,分任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西出潼關,經略陝西。近衛軍指揮使馮長舅,你任安西軍長史,攜帶兩個炮兵千人隊隨行。務必在三個月內攻破潼關天險,進入渭南。」

    「是!」關鐸、沙劉二、馮長舅三人大喜,齊齊躬身領命。

    劉福通衝著三人點點頭,然後用威嚴的目光迅速掃過全場,「盛文郁,你負責坐鎮汴梁,替安西軍督辦糧草輜重。各級衙門若有人敢拖延耽擱,先給我殺了再說!」

    「卑職必不負丞相所托!」平章政事盛文郁整頓袍服,衝著劉福通長揖及地。

    「白不信,李武、崔德,你們三人合兵一處,過河攻打解州。無論勝敗,能拖住臨近各地的元軍,令他們無法馳援潼關就行!」

    「彭大,趙君用,你二人集合所部兵馬,前往陳留。做出不日北進之態,威脅對岸元軍,令其無法判斷我方真正意圖!」

    「王完者、李蛤蝲,你們兩個提兵....」

    「趙能,張進.....」

    ......

    劉福通趁熱打鐵,將汴梁附近能調動的兵馬,全都撒了出去。只為迷惑蒙元方面的判斷,給定西軍創造戰機。

    「我宋國將來是否能席捲天下,在此一舉。諸君,請盡全力。他日驅逐了韃子,劉某再與諸君把盞慶功!」分派完了任務,他深吸一口氣,仰起頭,豪情萬丈地說道。

    一時間,目光穿越了延福宮內的雕樑畫棟,,穿越了重重暮靄,落在長江之南。那裡,分別有兩個豪傑,在看著他的作為。劉福通相信,自己比起這二人,不遜色分毫!

    「主公,吳越相爭,勾踐若不是趁著吳王夫差北上會盟諸侯,果斷髮兵蘇州。不可能東南千里之國!」江南,鄱陽湖內的一艘戰艦上,和州軍長史,宋廬州路同知朱升,躬著身子向朱重八苦勸。

    「嗯師不必再多言!」朱重八持矛在手,任憑獵獵秋風掃過自己的滿是疲憊的面孔。「學生當然知道吳越之舊事,學生還知道,始皇二十五年,諸越俯首入秦,勾踐子孫俱為臣虜!」

    「呃!」朱升被自己的學生噎得無言以對,半晌,才嘆息著搖了搖頭,蹣跚走入船艙。

    朱重八翅膀硬了,不再是當年那個三顧茅廬,跪請自己出山,以師徒之禮相事的鳳陽小子了!在得到了「禮賢下士」和「尊儒重道」的美名後,他終於慢慢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孔。多謀、善斷、很辣、果決,認定了的道路便不會被任何人左右。

    放在一個開國帝王身上,這些品質都必不可少。然而,作為和州軍的首席智囊,半個天下讀書人的目光所在,老儒朱升卻漸漸發現,自己距離「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夢想,越拉越遠!

    「嗯師小心腳下!台階上有露水,切莫走得太急!湯和,你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上前攙扶一下!」朱重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如假包換的關切。即便不肯採納臣子的計謀,他卻依舊沒有失掉應有的禮數,沒有忘記做樣子給其他人看。

    有雙大手從腋下託過來,扶住朱升顫抖的身體。溫暖,有力,且堅定無比。下一個瞬間,朱升心裡的遺憾迅速衰退,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欣然。

    得弟子如此,自己作為老師,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鳳陽小子雖然注定會辜負全天下讀書人的期盼,可是,他卻越來越像一個合格帝王了。氣度不輸於秦皇漢武,眼光比起唐宗宋祖來,也不遜多讓!

    「嗯師,那個人比夫差機敏得多!!」彷彿要與朱升的解脫相印證,朱重八的聲音,再度從甲板上響起,不高,但字字清晰。「我與他,也不是吳越之爭。吳越相爭,輸贏死的不過是夫差、勾踐之輩。而一旦再讓蒙元得了勢,恐怕河南江北,又要白骨嬴野。千載之後,你我的後人,也會自愧姓朱!!」

    「呃!」朱升的身體,又踉蹌了一下,多虧了湯和扶得用力,才勉強沒有跌坐於地。

    「你,你的話固然道理。可是,可是,若那朱屠戶如願把江浙囊括在手,你可想過如何自處?!」回頭頭,望著朱重八那挺拔的腰桿,他喘息著說道。

    「自然是一決雌雄!」朱重八沒有回頭,望著鄱陽湖沿岸那如畫江山,大笑著回應。「屆時鹿死誰手,未必可知!」

    笑著笑著,他眼前就又浮現了那個偉岸的身影。厚重、沉穩,讓他一見之後,就從此視為畢生之友,同時也是畢生之敵。

    「落帆,下槳,準備搶灘!」千里之外的海上,朱重九看了看眼前不遠處的陸地,大聲命令。

    陸地上,福州港像一個多情的少女,向遠道而來的情人張開了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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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沁園春

第一章 大潮 (上)

    「十月二十二日酉時三刻半,淮賊乘巨舟忽至。適逢閩江潮漲,其船無帆自行,競相登岸。福州精銳皆從福建路宣慰使陳友定往慶元抗賊,城中僅餘老弱三百。達魯花赤燕赤不花不忍讓陳宣慰腹背受敵,拍馬出城送信。臣家世受皇恩,不敢臨難苟免。乃領家將、老弱及差役上城御賊。不敢求天祐福州,賊師不戰自退。但求陛下聞臣之死,知東南忠良未盡,遺民翹首.....」(注1)

    「行了,別念了,別念了!」妥歡帖木兒雙手摀住自己的耳朵,額頭上大汗淋漓。

    三日之前,便有從江西行省送來的密報,說福州已經被朱屠戶拿下,達魯花赤燕只不花、萬戶寶金、知事天寶奴不戰而逃,同知王章、判官劉治、縣令許叔遠等人跳城而死。但是他總覺得這份密報過於荒誕,至少是弄錯了殉國者和逃走者的名姓。而今天,忽然通過奇皇后的族人之手,得到了同知王章的臨終遺奏,才知道江西行省那邊送來的不是傳聞,而是冰冷無奈的事實。

    平素被朝廷倚重的蒙古武將紛紛逃走,平素被當作擺設的漢官們,卻將大元當成了他們的父母之邦,寧願與城據殉。朱重九已經渡江兩個多月,朝文武,至今還沒能拿出任何應對方案來,還在小心謀劃如何才能保證不中斷與淮賊的生意情況下,適度地予對方懲罰。而劉福通和朱乞兒兩人,又分頭率部攻入了山西和湖廣.....

    如此慘重的打擊,一樁接一樁接踵而來,縱使妥歡帖木兒心志再堅韌,也有些承受不下了。福州路同知王章臨終遺奏,則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裡邊期盼王師早日南下的字字句句,非但沒能起到激勵大元皇帝振作的效果,反而變成了一股從天而降的重壓。令妥歡帖木兒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艱難,越來越艱難,眼前世界不停地旋轉.....

    「陛下,陛下節哀!」朴不花見勢不妙,趕緊將福州路同知王章的遺折放下,跪倒在地上抱住妥歡帖木兒的雙腿,一邊拍打一邊低聲安慰。「王大人雖然死節,其忠烈之舉,卻可以令天下義民前仆後繼。只待要朝廷騰出手來,派遣大軍南下,奪回......」

    「大軍?行了,你別拿好話糊弄朕了,朕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妥歡帖木兒用力搖頭,蒼白了臉上,寫滿了淒苦。

    大軍?眼下除了駐守在山東的太不花部,朝廷哪裡還有其他兵馬可用?陝西行省的告急文書一封接一封地往大都送,湖廣那邊哀鴻遍野。福州路一丟,閩南規模最龐大的一支官軍,福建道宣慰司麾下的兵馬,也被朱屠戶手下的傅友德給切斷了後路。而其正前方,則是胡大海、徐達所帥的兩路淮賊精銳,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如果本月底還有傳來陳友定全軍覆沒的消息,恐怕已經算是奇蹟一樁!

    事到如今,恐怕唯一還能指望得上的,就是泉州蒲家所掌控的亦思巴奚軍。但據從海上送來的傳聞,泉州蒲家在聽說福州路被朱屠戶拿下之後,竟然沒有派遣一兵一卒去爭。相反,蒲家的女婿,亦思巴奚軍萬戶那兀納立刻派遣心腹,驅逐了興化和漳州的朝廷官員,將這兩路之地完全控制在了自己手裡。眼下據說蒲家的使者已經與朱屠戶在福州城內把盞言歡,雙方徹底澄清了因為刺殺案所產生的「誤會」,準備聯手平分南洋諸國的海貿之利。有這麼一筆高達每年上千萬貫的大買賣可做,蒲家若是還能跟朱屠戶打得起來,才怪!

    無可用之兵,無能戰之將,無忠義之臣,這,就是眼下大元朝所面臨的現狀。如果時光可以倒轉,妥歡帖木兒寧願回到兩年前,回到脫脫還擔任丞相的那會兒。雖然脫脫專橫跋扈,屢屢令他這個皇帝頭疼。至少脫脫還有本事召集兵馬跟朱屠戶一戰,不至於讓他這個當皇帝的枯坐在深宮裡一個人面對所有麻煩!

    「陛下,要不老奴去宣哈麻大人入宮?」正當妥歡帖木兒想起脫脫的諸多好處之際,朴不花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頓時,讓妥歡帖木兒的臉色瞬間就從慘白轉成了青黑,瞪圓了一雙怒目,大聲喝罵,「你這個狗東西,到底是何居心?那哈麻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唸唸不忘替他說話?莫非你以為,朕就真的控制不住朝廷,真的要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了嗎?!」

    「陛下,老奴冤枉!」沒想到自己一番好心,居然換了個這麼一個結果。朴不花立刻俯首於地,心中一片淒冷,「老奴冤枉,老奴從小就跟著陛下和皇后,眼里根本不認第三個人。老奴以殘缺之軀出任榮祿大夫,資政院使,位列內宮太監之首。換了別人,誰還能給老奴更多?」

    最後一句話說出,他已經淚流滿面。妥歡帖木兒聽在耳朵裡,剛剛竄起來的無名業火迅速熄滅。是啊,朴不花已經是太監之首了,即便換了別人來當皇帝,也拿不出更高的官職給他。更何況哈麻只是個丞相,除了篡位之外,無論如何都管不到內宮?如果連朴不花都不可信的話,普天之下,自己還能再信任誰?

    想到這兒,妥歡帖木兒禁不住幽幽嘆氣,「唉!算了,你先起來,朕不是針對你。誰叫你不長眼色呢!你應該知道,朕,朕現在對哈麻極為失望!」

    「老,老奴知錯了,陛下,陛下如果還生氣,就踢老奴幾腳,千萬別憋壞了身子!」朴不花聞聽,趕緊又磕了個頭,緩緩站起。

    「踢你作甚,踢你就能拿出辦法來麼?」脫歡鐵木看了他一眼,疲憊地搖頭。「有關哈麻的話,你必須爛在心裡。朕,朕現在,朕現在很難!」

    「陛下放心,老奴當年可是陪您一起對付過伯顏的人!」朴不花用力點了點頭,低聲保證。

    「朕知道,朕知道你靠得住!」想到這麼多年來的相伴之情,妥歡帖木兒心中微暖,繼續疲憊地點頭。「可是朕不知道,眼下滿朝文武中,如你一般能靠得住的,還剩下幾個?朕不知道啊,他們眼裡除了錢之外,還有沒有朕這個皇上!」

    「陛下,陛下您可能,可能是多慮了。其實,其實哈麻只是個庸才而已!」見妥歡帖木兒頹廢成如此模樣,朴不花硬著頭皮,又低聲勸解了一句。「您想收拾他,一道聖旨就能解決,根本用不了太多手段!」

    「嗯?」妥歡帖木兒的眉頭又快速豎起,眼睛裡頭寒光四射。

    「陛下莫急,且聽老奴把話說完!」朴不花這回心裡早有準備,再度跪倒,先重重磕了個頭,然後低聲說道:「當年伯顏、脫脫等人手中有兵有將,陛下尚能輕鬆殺之。如今又何必畏懼一個哈麻?雪雪雖然手握重兵,可畢竟遠在千里之外。底下的將領又多是朝中大臣子侄,跟他一塊混日子沒問題,一起造反,卻未必會肯。而眼下大都城內,成建制的兵馬,只有您的五萬怯薛,和太子的六千東宮侍衛。真正能跟著哈麻走的,連兩千人恐怕都湊不夠!」

    「你說得倒是簡單,但朕拿什麼罪名殺他?況且你又怎麼知道,月闊察兒等人跟他不是一個鼻孔出氣?」妥歡帖木兒狠狠瞪了朴不花一眼,低聲質問。語氣雖然依舊冰冷,但臉上的愁容,畢竟還是舒緩了不少。

    「老奴曾聞,以利相聚者,不可共患難!」朴不花笑了笑,非常自信地給出答案,「月闊察兒等人之所以平素與哈麻往來甚密,乃是因為哈麻將與南方貿易的紅利,大部分都分給了他們。而陛下只要給不動他們各自碗裡的好處,只動一個哈麻,他們雖然有資格調動禁軍,卻也犯不著跟哈麻一道冒抄家滅族之險!至於罪名,哈麻愛財,家資百萬.....」

    「你是建議朕以貪贓之罪殺了他,抄沒了他的家產?!你這老狗,下嘴真夠陰毒!」妥歡帖木兒的臉色瞬間又是一變,瞪著朴不花,低聲罵道。

    罵過之後,心裡卻又輕鬆了許多。給百官發俸祿要錢,打仗要錢,招兵買馬要錢,給寺廟佈施要錢,這大元朝廷,一日沒錢,就一日無法安穩。而當年自己下令抄了脫脫的家,就用所得之財解了燃眉之急。那脫脫還素有清廉之名,不像哈麻這般貪到了骨子裡頭.....

    「皇后和老奴,這幾年從族人裡頭,培養了許多忠誠可靠的孩子,足以接掌哈麻名下的各項產業和商號,使得其最快恢復運作。」朴不花沒有直接回應妥歡帖木兒的話,而是從另一個角度,又狠狠捅了哈麻一刀。

    這一刀,基本上等同於戳破了哈麻的心臟。妥歡帖木兒聽了,心中的煩惱瞬間又減輕了許多。嘆了口氣,低聲道:「也好,有皇后和你替朕看著,總比便宜了外邊那些庸碌之輩強。唉,只是朕這樣做,頂多是能給天下忠義之士一個交代。對時局而言,依舊沒任何作用!」

    『老子只是不想看你這幅如喪考妣模樣!哪管什麼時局不時局?』朴不花偷偷看了妥歡帖木兒一眼,同時在心中暗暗腹誹。

    他當然知道,哈麻就是傳說中那種替罪羊!殺了哈麻,頂多讓妥歡帖木兒本人面子上好看一點兒,解決不了任何實質問題。但是實話,卻不能如實說。斟酌了一下,繼續順嘴瞎編道:「陛下請恕罪!老奴倒是覺得,舍了一個哈麻,可以讓很多麻煩迎刃而解。至少,至少能讓朝中諸公明白,陛下非可欺之君。此外,此外平白多出一筆錢糧來,陛下就可以用來再養一支大軍。老奴,老奴覺得,把軍隊交給誰,都不如陛下和太子親自掌控。而這麼大一筆錢....」

    說著說著,他的眼前就是一亮,「這麼大一筆錢,至少可供十萬大軍兩年之需。老奴聽聞,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素來受太不花和雪雪的刁難,連軍餉都發不出。而若是陛下以對付朱屠戶為名,招他們二人各帶一批親信入大都問對。想要拿下哈麻時,連甚至禁軍都不必動,更不必在乎什麼月闊察兒和禿魯帖木兒等人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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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20: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大潮 (下)

    「此言甚善,想不到,想不到你這老東西,還真有幾分急智。」妥歡帖木兒從書案後一躍而起,臉上寫滿了不健康的潮紅,自打朱屠戶渡江那天起,這是他第一次覺得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雖然朴不花的這個主意距離實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老奴智短,只是懂得沒有陛下,就沒老奴而已。」朴不花被妥歡帖木兒的動作給嚇了一大跳,連忙紅著臉表示謙虛。

    事實上,他剛才只是在滿嘴跑舌頭,根本就沒想著去解決問題,但是既然一不小心歪打正著,當然也不能放著現成功勞不撿。

    「你這老東西,的確是難得的忠心耿耿。」妥歡帖木兒也是坐困愁城太久了,抓著跟稻草就想當大船,「另組新軍,朕親自掌兵,的確,朕早就該親自掌兵了,朕若是親自領兵,又怎會受權臣之制,,嗯,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是吧,古語有雲,朝無能臣,求賢於野,他們兩個恰恰合適,哈麻、月闊察兒等人負朕,但福州同知王章卻未曾負朕,察罕貼木兒與李思齊在朝中無根無基,情況與王章相類,朕為何不重用他二人。」

    一番話,邏輯上混亂不堪,但想拋開滿朝文武另起爐灶的急切心思,卻暴漏無疑,朴不花聽了,不覺額頭冒汗,趕緊又躬下身體,附在妥歡帖木兒耳邊說道,「陛下,謀事不可操之過急,哈麻是哈麻,月闊察兒是月闊察兒,陛下千萬不要逼著他們兩個聯手。」

    「朕知道,朕知道。」拖緩帖木兒正在興奮當中,毫不介意地連連點頭,「朕當然不能讓他們聯合起來對付朕,朕一個一個收拾他們,然後再去收拾朱屠戶,重整河山。」

    想到滿朝文武忠誠度皆不可靠,他臉上的笑容又以令人無法適應的速度變冷,「調他們入朝奏對容易,但他們怎麼能猜到朕有重任要委託他們二人,,朕,朕的意思是,誰去替朕傳遞密旨,老東西,恐怕就得你親自跑一趟了,嘶,,,不行,你太顯眼,哈麻肯定會有所提防。」

    「謝天謝地。」朴不花偷偷在胸前畫了個十字,額頭上冷汗淋漓,眼前這個人沒擔當,他打小兒就非常清楚,自己替他去傳一次密旨沒問題,替他整頓兵馬準備入大都清君側也沒問題,但是萬一中間出了疏漏,就甭指望他肯認賬,結果肯定是第一時間拿自己腦袋安撫群臣,然後繼續去做他的「聖明天子」。

    正慶幸間,耳畔卻又傳來妥歡帖木兒的聲音,每一個字裡頭透著濃烈的焦躁,「你夾袋裡頭就沒有合適的人了麼,難道朕,朕還得派太子喬裝出大都,,萬一太子在路上有個閃失,朕,朕,朕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這,這滿朝文武,竟,竟找不出一個可用之人,朕,朕這個皇帝,當得也忒地窩囊。」

    『脫脫當年是奉你的命令去剿賊,哈麻也是奉你的命令休生養息!』朴不花心中繼續嘀咕,卻不得不絞盡腦汁替自家主人分憂,出面挑大樑的事情他是不會去幹的,有脫脫與哈麻這兩個前車之鑑在,他才不想步人後轍,不光是他,其餘任何文武大臣,只要頭腦足夠清醒,發現妥歡帖木兒是準備對哈麻下手後,估計也不願意攬這個差事,若找一個對妥歡帖木兒忠心,但同時腦子又不那麼清醒的,還真挺難,不過

    猛然間,朴不花再度福靈心至,拱了下手,滿臉堆笑著回應,「陛下,其實你根本不用找老臣要人,你的夾袋裡,就有一個非常合適的人選。」

    「哪個。」妥歡帖木兒被說得滿頭霧水,皺著眉毛四下掃視。

    他近年來,的確破格提拔了一些新銳,但這些新銳要麼身後的家族與哈麻關係太密,要麼碌碌不堪大用,猛然間委以重任,恐怕連大都城都沒等走出去,就已經逼得哈麻狗急跳牆。

    「陛下莫非忘了桑哥失裡,他前幾天還曾入宮負荊請罪。」朴不花四下看了看,以極低的聲音提醒。

    「桑哥失裡,那個蠢貨,你居然還敢跟朕提起他,。」妥歡帖木兒再度勃然變色,瞪圓了通紅的眼睛質問。

    當初桑哥失裡獻計合縱紅巾群豪,共同對付朱屠戶,的確讓他眼前一亮,後來此人又主動請纓去遊說劉福通,更是令他在心中充滿的期待和讚賞,然而,事實卻證明,此人根本就是個過江盜書的蔣幹,非但不能成事,反倒給朝廷帶來了更多的麻煩。

    「陛下勿急,老奴並非得了桑哥失裡的好處,才替他說話。」被妥歡帖木兒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瞪著,朴不花反倒變得冷靜了起來,抬手在自己額頭上抹了一把,然後繼續舌燦蓮花,「昔秦公三用敗將,最終才洗雪崤山兵敗之辱,桑哥失裡雖然上次辜負了陛下的期待,但他畢竟年少,還有足夠的時間去知恥而後勇,況且桑哥失裡在過黃河之前,曾經派人送信給太子和陛下,替李思齊和察罕二人鳴不平,與二將早就結下了善緣,此番出使劉福通受辱而歸,陛下還沒來得及予其以處分,如果貶其去李思齊軍中效力,同時暗中帶一道密旨過去,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覺。」

    「嗯。」妥歡帖木兒聞聽,不覺再度意動,桑哥失裡的能力有限,但忠心卻如假包換,而去向李思齊和察罕帖木兒兩個傳密旨,的確也不需要什麼能力,只需要此人忠誠可靠就好,所以這個角度上看,桑哥失裡也的確是個非常恰當的人選。

    「陛下,要不然,老奴這就派人把桑哥失裡偷偷召進宮來。」見妥歡帖木兒的態度已經明顯軟化,朴不花捏了捏袖子裡的珠串兒,繼續低聲試探,。

    珠串是由上好的揚州珠串成,共三十六顆,乃三十六天罡之數,個頭都不算太大,但難得的是每一顆都呈金色,彼此之間大小毫無差別,像這樣一串揚州珠,如今在大都城內價值絕對在五千貫之上,並且絕對是有價無貨,什麼時候能買到全憑運氣。

    「不妥。」妥歡帖木兒不知道朴不花撈錢的本事遠在哈麻之上,還以為他真的是一心為國薦賢,搖了搖頭,非常認真地回應,「天太晚了,你此時出宮去叫他,肯定會被哈麻的眼線知曉,那樣的話,朕就沒法再對他委以重任了,這樣,明天早朝時,朕佯作發怒,命人拉他出去打板子,你負責監刑,找個機會偷偷告訴他,朕的本意是讓他戴罪立功,然後朕再將他貶到黃河邊上去做縣令,剛好讓他有理由去跟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兩個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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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20: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糊弄 (上)

    順著完全自我的角度想下去,妥歡帖木兒忽然現,好像將哈麻月闊察兒定柱等一干不肯為皇家盡力,一心只想著撈好處的權臣們挨個除掉,也不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而當自己將內外權力都收歸掌控之後,就可以著手整頓兵馬,挑選良將謀臣,擇取一個恰當時機御駕親征淮揚,將朱屠戶等輩犁庭掃穴。

    「如,如果,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的確是可用之才,朕,朕不會虧待他們,桑哥失裡也是一樣,只要他肯忠心替朕辦事,朕,朕不介意他本領差一些。」越想,他的思路越是順暢,臉色也紅得越是妖異,「朕可以給他機會,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你說得對,昔日秦王能三用敗將,朕也能,朕不但要重用他,朕還要帶著他和太子御駕親征,朕就不信,我大元養百姓七十餘年,兩淮百姓都半點恩情也不念。」

    「嗯,嗯哼。」朴不花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摀住嘴巴,紅著臉咳嗽不已。

    蒙古兵馬初入中原的時候,恨不得將當地百姓殺光,虧了有人說留下百姓還可以每年按時收到一大筆稅賦,才勉為其難的放下了屠刀,而今晚,妥歡帖木兒居然跟自己說大元養活了天下百姓,還說什麼兩淮百姓會念皇恩,天吶,前幾年到底是誰炸了黃河大堤,莫非脫脫當年也曾經與朱屠戶暗通款曲,。

    「怎麼,朕說錯了麼,難道朕即位之後,虧待過天下百姓,。」妥歡帖木兒的狂想被咳嗽聲打斷,皺起眉頭,看著朴不花的眼睛質問。

    「這,這」朴不花知道妥歡帖木兒自打開始修煉「演蝶兒」秘法後,心智就不可用常規衡量,所以也不敢將人盡皆知的事實坦誠相告,猶豫了一下,決定禍水南引,「陛下所言沒錯,想那福州同知王章,至死都唸唸不忘皇恩,我大元,忠義之士又豈止一個王章,,只是他們的事蹟和名聲不顯,不被朝廷所知而已。」

    「是啊,是朕,是朕以前過於信任權臣,忽略了他們,是朕,朕有時候,唉!」妥歡帖木兒聞聽,搖頭扼腕。

    見對方果然不再追究自己先前的失態,朴不花偷偷抹了下額頭上的冷汗,繼續東拉西扯,「陛下節哀,王章大人雖死,其忠義之心,卻足以光耀日月,而那福建道八路,如今心懷大元者,何止王大人一家一戶,那朱屠戶素來重小民而輕豪傑,想必用不了多久,便會遭到當地大姓聯手抗擊。」

    「只怕豪傑們力有不逮。」脫歡帖木兒聽得耳順,再度惋惜地搖頭,「而等到朕整頓好了兵馬,他們的血恐怕也都冷了。」

    「不會,不會,陛下千萬別這麼想,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想當初,我大元在福建道有蒲家帶路,尚花了六年有餘,才平定了八閩,那朱屠戶初來乍到,豈能輕易便在此地站穩腳跟。」在妥歡帖木兒的「全力配合」下,朴不花的撒謊本領直線提高,擺擺手,大聲補充。

    「呵呵,呵呵,不知道誰能做朕的陳吊眼。」聽朴不花編得似模似樣,妥歡帖木兒心懷大樂,拍拍手,神神叨叨地期盼。

    當年大元在福建道損兵折將,是因為那裡出現了一個忠勇無雙的陳吊眼,明知道宋室已傾,依舊試圖隻手擎天,而如今,哪個吊眼將軍肯為大元拔劍而戰。

    「陳友定,陳瑞孫,皆出於閩南陳氏,與陳吊眼乃為同宗!」反正編一句謊話是欺君,編一車謊話還是欺君,中間沒太大分別,朴不花咬了咬牙,繼續說道:「朱屠戶要是殺了他們,就跟閩南陳氏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此外,老奴亦敢保證,那蒲家之野心,絕對不只是泉州興化和漳州三路,原來有陳友定陳瑞孫等人在側,蒲家雖有不臣之心,卻不敢公開自立,如今兩位陳大人被困,蒲家豈有不趁機擴張之理,他花錢交好朱屠戶,不過是想迷惑對方,而那朱屠戶又是有名的婦人之仁」

    聞聽此言,妥歡帖木兒的臉上,再度湧起一抹不健康的潮紅,瞪圓眼睛,急切追問,「你是說,蒲家很快就會向朱屠戶動手,,你有把握麼,依據何在。」

    「陛下別忘了,當年蒲壽庚也是前腳誓與大宋共存亡,後腳,就把留在泉州城內的趙氏子弟,還有兩淮傷兵三千餘人,殺了個人芽不留。」朴不花詭秘一笑,猩紅色的舌頭在嘴巴裡來回翻滾。

    「嘶,,。」妥歡帖木兒長長地倒吸冷氣,他對泉州蒲家沒有任何好感,不光是因為蒲家長年把持泉州市舶司,貪墨本該屬於朝廷的巨額抽水,蒲家在大元立國之初所做那些事情,也讓他深深覺得鄙夷,

    從這種角度上說,他更像是一個漢人皇帝,而不是黃金家族子孫,畢竟,黃金家族在入駐中原之時,只看結果不問道義,只要有宋國文武來投,哪怕出了名的奸佞之輩,也一律高官厚祿相待,而他,卻對漢家千百年來所奉行的那一套忠孝節義理念,打心眼兒裡頭認同。

    按照這一套理念衡量,泉州蒲家,就是標準的逆子二臣,背叛成性,無論與誰定盟,只要有便宜可佔,就會毫不猶豫地從背後捅刀子,而從朱重九以往的舉動上看,卻是個難得的信人,這種有誠信的人和毫無底限的人做買賣,被對方所害簡直就是必然。

    「陛下莫急,他們兩家徹底翻臉,也就是幾個月的事情,縱使眼下蒲家忽然改了性子,不再出爾反爾,那天方教的傳經人們,又豈肯放棄建立地上天國的良機,老奴以為,只要朱屠戶在福州露出絲毫疲態,等待著他的,恐怕就是一場滅頂之災。」被自己蓄意編造的假話繞了進去,朴不花也是越說,越覺得眼前一片光明。

    「嘶,,。」妥歡帖木兒聞聽,繼續倒吸冷氣,大元朝境內,天方教信徒眾多,甚至有人戲稱,整個大元朝的稅收,皆由回回人把持,但同樣為天方教,不同派系的作為卻大相逕庭,有的天方教徒一言一行都謙和有禮,無論做臣子還是做生意夥伴,都忠誠守信,但有的教派,卻是自詡高人一等,對普通人動輒打罵欺凌,對地方官府也是陽奉陰違,甚至公然聚眾挑起事端。

    妥歡帖木兒不知道蒲家屬於天方教的哪一分支,卻對蒲家會捅朱屠戶刀子的事情,確信不已,如果朱屠戶在全力對付陳友定時,忽然被蒲家的亦思巴奚軍給抄了後路,那可真是報應不爽。

    哪怕其僥倖沒有死掉,恐怕也要元氣大傷,屆時,朝廷再尋找機會,從江西行省調兵入閩平叛,未必不能將八閩之地,盡數給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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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20: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糊弄(中)

    一項決策的出台速度,與參與決策的人數絕對成反比。妥歡帖木兒君臣二人的行為,剛好驗證了這一點。

    當晚,他和朴不花兩個,就制定了一套詳盡的計畫。第二天早晨,難得沒有去跟喇嘛們一道參「演蝶兒」秘法,而是抖擻精神出現在了朝堂上。

    眾文武大臣已經很久沒見自家皇帝如此認真地來上朝了,心裡好生詫異。正琢磨著是不是該抓緊這個難得的機會表現的時候,就聽見妥歡帖木兒用手狠狠拍了御案,大聲斷喝,「桑哥失裡來了麼?汝自告奮勇去說服劉賊福通,結果如何?」

    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除了劉福通的兵馬打進了陝西!眾文武當中,不少人原本就對桑哥失裡的快速竄起感到不滿,聽出妥歡帖木兒的語氣不善,紛紛將頭側過去,從文官的隊伍末尾尋找幸災樂禍的目標。

    而那桑哥失裡,顯然也沒料到都隔了十幾天了,皇帝陛居然才想起來秋後算賬。嚇得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出列跪倒,用顫抖的聲音哀告,「罪臣桑哥失裡,辜負皇恩,請陛重責!」

    「你還知道你有負皇恩?呵呵,真不容易!」妥歡帖木兒的聲音聽上去好像飄在雲端,虛幻而又冰冷,「既然你已經知道有負於朕了,朕就不浪費大夥的功夫了。來人,給我拖出去,先打四十廷杖再說!」

    「是!」早有當值的武士上前,拖起桑哥失裡,毫不猶豫地就往外走。須臾後,大明殿外,就傳來「劈劈啪啪」的竹板炒肉聲。把殿內一眾文武給驚得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相信,素來行事陰柔的妥歡帖木兒,居然把已經棄用多年的廷杖之刑又給撿了起來。

    「諸位愛卿,朕打他,可是打得冤枉?」既然存心做戲,當然要做全套。妥歡帖木兒對門外傳來的哭喊聲充耳不聞,冷冷地掃了一眼群臣,沉聲詢問。

    以哈麻為首的眾蒙古大臣,紛紛低頭,不知道該如何答覆才好。桑哥失裡這貨的確該被嚴懲,但妥歡帖木兒貶他的官也好,罰他的俸祿也罷,甚至直接將其流放到千里之外,大夥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但當眾拉出來打屁股,就羞辱太過了。眾文武難免在心中就湧起了兔死狐悲之意,誰也不願開口替妥歡帖木兒捧場。

    倒是素來老成圓滑的漢臣首領韓元善,今天忽然不知道轉錯了哪個筋。拱了拱手,低聲說道,「不敢,不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今天打他,是為了磨礪他。為臣子者,豈能心存怨懟?!」

    「你倒是會說!」妥歡帖木兒聽得磨礪兩個字,心裡立刻有些發虛。迅速偷眼看了看老僧入定般的哈麻,然後怒氣衝衝地呵斥,「如此,朕倒是要問問你。當年你的兩個兒子分頭出使安慶和淮揚,結果如何了?你當初怎麼答應朕的,朕怎麼一直沒見你的回音?!」

    「這.....」中書左丞韓元善聞聽,額頭上立刻冒出了顆顆冷汗。蹣跚著出列,躬身施禮,「陛開恩。當年犬子奉命去頭前探路,隨即音訊皆無。是以,是以老臣一直沒法動身,也沒法,沒法給陛一個交代!」

    「你倒是會說!」妥歡帖木兒看著他,不屑地撇嘴。「朕今天要是不問,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準備給朕答覆了!來人,給我把左丞大人也拖出去,先打二十板子,讓他長長記性。」

    眾文武大臣聞聽,立刻又將目光投向了已經癱軟在地的韓元善,心中好生同情。出使淮揚,說服朱屠戶接受招安,那是兩三年前的時候。當時脫脫還未罷相,許多決策也是朝廷的應急之舉。按常理,這種應急舉措只要過了實效,就根本沒必要考慮結果如何了,所以大夥這兩年多來也將其忘得一乾二淨。誰也沒料到,妥歡帖木兒自己,居然還記得清清楚楚。

    心中覺得可憐歸可憐,他們卻誰也沒勇氣替老好人韓元善喊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此人被武士拖出去,與桑哥失裡扒了褲子按在一堆兒,共享竹筍炒肉。

    妥歡帖木兒兀自覺得不解氣,瞪圓了眼睛四掃視。目光落到誰的臉上,那個臣子就立刻將頭低頭,唯恐哪句話說得不小心,或者哪個眼神不對,就步了桑哥失裡與韓元善二人的後塵。

    「樞密院知院安童何在?!」妥歡帖木兒在眾人頭頂看了半晌,終於將第三輪板子落在了同樣是老好人的樞密院知院安童頭上,撇著嘴問。

    「老臣在,老臣無能,請陛責罰!」老安童嚇了一哆嗦,苦著臉出列,長揖及地。

    妥歡帖木兒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追問,「你倒是聰明?朕來問你,劉賊福通麾叛匪頭目關鐸率部進犯陝西,你樞密院可曾拿出了對策?湖廣那邊呢?莫非你等就眼睜睜地看著山河破碎而無動於衷麼?!」

    「這......」安童又是一哆嗦,將頭垂得更低,「啟稟陛。樞密院的對策是,調動地方兵馬自救。同時派出官員,鼓勵扶植各地豪傑自辦義兵,士紳結寨自保。另外,陝西宣慰使張良弼已經起兵迎戰關鐸,雙方勝負未分。湖廣那邊,也有義軍萬戶劉寶貴王湘領兵迎戰朱賊重八,為國分憂!」

    陝西宣慰使張良弼素有能戰之名,由他來對付關鐸,倒也不失一記妙招。但用兩支聽都沒人聽說的義兵,去抵抗大賊頭朱重八,就等同於以肉飼狼了。非但不可能取勝,並且極有可能讓朱重八愈快地發展壯大。

    妥歡帖木兒今天是難得的清醒,稍加琢磨,就感覺到了安童是在糊弄自己。於是乎,又用力拍了桌案,大聲斷喝,「義兵萬戶劉寶貴和王湘?他們兩個是哪冒出來的?湖廣的宣慰使平章和蒙古漢軍萬戶呢,難道都去自殺了麼?樞密院不啟用他們,為何把希望寄託在兩個義兵萬戶身上?!你這蠢材,分明是在胡亂應付!來人,給朕拖出去,打五十板子!」

    「是!」武士們大叫著衝進來,又拖走了連勝求饒的安童。這,身為丞相的哈麻徹底無法繼續裝聾作啞了,直起腰,衝著妥歡帖木兒拱手施禮,「陛息怒,樞密院的安排,臣曾經在上面附議,並且派人送入過宮中。」

    「朕看到了,所以朕才對爾等大失所望!」妥歡帖木兒昨夜剛剛分析過哈麻的真正實力,所以今天說話的底氣很足,「不就是幾路反賊麼?看你們都亂成了什麼模樣?如此,朕怎麼放心讓你等代掌朝政?!哼!朕今天不想責罰更多的人,但爾等切記要好自為之!」

    說罷,也不給哈麻分辨的機會。抬頭向大明殿外看了看,繼續厲聲宣佈,「桑哥失裡大言誤國,貶為單父縣令,即日赴任。整頓地方兵馬,以防淮賊過河生事!」

    眾文武聞聽,心裡再度湧上一股寒意。這,分明是準備讓桑哥失裡去送死啊。單父縣乃緊挨著黃河北岸的彈丸之地,前一段時間又剛剛經歷過戰火,哪裡招募得到足夠的勇士幫忙守城?萬一哪天淮安軍渡河北上,恐怕第一時間,桑哥失裡就得與城俱殉。

    沒等眾人緩過一口氣來,妥歡帖木兒又接連處置了倒霉的韓德善與安童。將他們二人一個貶去了嶺北當知州,一個流放到了甘肅做都事。好生是殺伐果斷。待處理完了三人,他肚子裡的無名業火彷彿終於散盡了,又看了一眼被羞得臉色發黑的哈麻,放緩了語氣安撫道,「朕知道你心軟,但身為丞相,就不能不賞罰分明。這次,朕替你把惡人做了,次,朕希望你能多少讓朕省點兒心思!」

    「是,臣遵旨!」哈麻被妥歡帖木兒忽冷忽熱舉動,弄得一頭霧水。拱了手,無可奈何地答應。

    「朕上次聽桑哥失裡說,察罕帖木兒與李思齊兩個曾經與淮賊交過手。並且絲毫沒落風?此事是否屬實!」妥歡帖木兒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詢問。

    「這....,此事屬實!」哈麻的頭腦還在眩暈狀態,找不到辦法隱瞞,老老實實地回應。

    「把他們兩個召回大都來,朕要親自問問淮賊那邊的情況。讓太不花和雪雪嚴加戒備,等朕瞭解清楚了敵情,再決定是否安排他們揮師南。這兩件事情都別耽擱,你馬上去安排!」妥歡帖木兒揮了胳膊,非常信任地吩咐。

    哈麻怎麼肯能想到有人已經對自己的喉嚨亮出了獠牙?點點頭,低聲稱是。妥歡帖木兒為了麻痺他,又和顏悅色地過問了秋糧入庫以及稅收的情況,當朝處理了一些瑣碎政務,然後將袖子一擺,轉身離開。

    「散朝!」朴不花扯著嗓子,大聲宣佈。待目送群臣散盡,趕緊繞了個圈子,跑進大明殿側面專門供鎮殿武士歇息的廂房,將早就被抬到那裡等候的桑哥失裡雙手攙拉了起來。一邊笑呵呵地扶著後者活動筋骨,一邊陰陰地詢問,「桑哥失裡,陛讓老奴問你,你今天當眾挨了板子,可否覺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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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20: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糊弄 (下)

    「啊,罪臣叩謝皇恩。」早在另外兩個挨了板子的被放走,唯獨自己被留下來的時候,桑哥失裡就感覺事情有點兒不對勁兒,如今聽朴不花提起,立刻掙紮著跪倒,朝著內宮方向磕頭施禮。

    「你明白就好。」見到對方如此上路,朴不花的眼睛立刻一亮,笑了笑,彎腰把桑哥失裡單手扯了起來,「有些話,咱家不方便說,但是咱家卻要告訴你,陛下對你期望甚厚。」

    「罪臣,罪臣」桑哥失裡掙紮著又要跪倒叩頭,卻沒朴不花力氣大,努力了兩次都沒成功,只好儘量將身體站直,低聲道:「罪臣知道,罪臣知道陛下沒有忘記罪臣,多謝陛下,多謝老大人,罪臣,罪臣願意為陛下赴湯蹈火。」

    「赴湯蹈火,倒是輪不到你。」朴不花笑了笑,輕輕搖頭,隨即迅速朝四下看來看,確信周圍都是可以相信的心腹,然後將聲音壓得更低,「並非陛下想要發落你,而是今天,不打你一頓糊塗板子,瞞不過有心人。」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桑哥失裡眼睛微紅,啞著嗓子說道,「只要對陛下有用,甭說捨得這頓打,就是舍了命,微臣也毫無怨言。」

    「你是個有心的,不枉陛下看重你。」朴不花聞聽,心裡愈發滿意,點點頭,用蚊蚋般的聲音陸續補充,「你上次給太子的奏摺裡頭說,太不花和雪雪兩個無故剋扣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二人的軍需對不對,陛下已經知道了,但眼下哈麻和雪雪兩兄弟一個在朝黨羽眾多,一個在外手握大軍,陛下想管這件事也投鼠忌器,這其中道理,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該如何做,卑職願聽老大人調遣。」桑哥失裡想了想,激動得混身顫慄,他早就看出哈麻是個禍國殃民的權臣來了,只是人微言輕,無力當朝拆穿此人的真面目,更無力為國鋤奸,而此時此刻,大元天子能讓朴不花私下裡跟他說這些,無疑已經知道了他的耿耿忠心,準備要對他委以重任。

    果然,聽了他的表態,朴不花再度滿意地點頭,「嗯,你是個聰明的,一點就透,那老夫就不繞彎子了,陛下最近要招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二人入大都,當面詢問朱屠戶那邊的虛實,聖旨馬上就要發出去,但在這之前麼,需要有人替陛下跟他們通個氣,讓他們多帶些精銳回來,這些,你可明白。」

    「罪臣,罪臣這就去赴任,大人請放心,即便是粉身碎骨,微臣也在所不惜。」桑哥失裡的腦袋裡頭,立刻被豪情壯志充滿,徹底忘記了身上的疼,站直身體,肅立拱手。

    皇上要召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二人入衛,入衛大都,順手清君側,哈麻、月闊察兒,還有那些與哈麻狼狽為奸的亂臣賊子,終於要遭到寶應了,而自己,汪家奴之子桑哥失裡,就要成為整個鋤奸計畫裡頭最重要的那個人,如此器重,如此,如此,讓做臣子得怎能不激動萬分,。

    剎那間,他彷彿看到了自己身披金甲,帶領大批武士衝入哈麻家中,厲聲質問對方可否知罪,而哈麻、月闊察兒、禿魯帖木兒等一干亂臣賊子,都嚇得面如土色,癱在地上不停地磕頭乞憐。

    「沉住氣,先回去跟家人告個別,裝出一幅含冤受屈的模樣來,否則,萬一被哈麻看出了端倪,陛下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費了。」見桑哥失裡激動得連站都站不安穩了,哈麻趕緊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繼續補充,「記住,此事,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

    「卑職遵命。」桑哥失裡被從幻想中拍醒,紅著眼睛,鄭重拱手

    見到他一幅不成功便以死回報君恩模樣,朴不花相信自己果然沒找錯人,於是乎,又和顏悅色地叮囑了一些出行及與察罕帖木兒、李思齊二人溝通的細節,並且從衣袖深處,拿出一塊妥歡帖木兒常用的龍行玉珮作為信物,讓桑哥失裡收好,待確認萬無一失了,才用力拍了拍桑哥失裡的肩膀,然後大聲沖外面喊道:「來人啊,把這沒用的東西叉出去,押回府中收拾東西,待明日一早,立刻遣送出城。」

    「是。」幾名心腹怯薛衝進來,架起桑哥失裡,大步往外拖去,桑哥失裡則默契地開始大聲喊冤,聲淚俱下,直到人已經被拖出了皇宮,還隱隱有尖叫從外邊傳進來。

    「這蠢貨。」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叫聲,朴不花瞬間又變了臉色,搖搖頭,轉身朝內宮走去,穿過了大明殿,卻沒按照以往的慣例去妥歡帖木兒日常休息的延春閣,而是信馬由韁地走向了側面的西華門。

    恰巧有個叫崔不花的高麗太監頭目從西華門口經過,見到朴不花,趕緊小跑著上前問候,「哎呀,老祖宗,您今天怎麼有時間出來了,是準備到太液池麼,看看這太陽毒的,不打傘怎麼行,您老先等等,晚輩這就給您找傘去。」

    「滾,都深秋了,太陽再毒,還能毒得了幾時,傘就算了,你過來,我這裡有份魚食,你幫我投到太液池裡去,快起風了,得讓池子裡的魚兒攢攢肚子,做些準備,以應付寒潮,°」朴不花狠狠瞪了崔不花一眼,大聲罵道,隨即從腰間掏出一個軟軟的布包,順手遞了過去。

    「老祖宗,您可真是心善,晚輩這就去,這就去,斷然不會耽誤了您老的事情。」崔不花滿臉堆笑的接過布包,快速塞進懷裡,小跑著遠遁。

    「一群上不了檯面的,真是給你們操不完的心。」朴不花衝著崔不花的背影罵了一句,轉身去往回走,不知不覺間,原本過早蒼老的背影,居然多了幾分矯健。

    他是朴不花,高麗人朴不花,高麗陷入蒙古之手已經近百年了,不知道還有多少豪傑,記得自己的故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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