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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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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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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 00:30: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討伐 (中)

    「只用了區區三十五萬貫,就換得蒙元朝廷袖手旁觀。此番南征如果順利,國用功當居首!」淮揚大總管府,朱重九放下敵我雙方達成的協議,大聲誇讚。

    「勝之不武,勝之不武!」政務院左副知事,兼第一軍團長史馮國用紅著臉,訕訕搖頭。

    對付雪雪這種二世祖,他簡直是手到擒來。預算中的六十萬貫銅錢,只花掉了五萬貫砸在了雪雪等中間人身上,又留出三十五萬貫用來從下個月起按實到港口數額分期支付羊毛貨款,剩下的二十萬貫,則完全成了結餘。

    而蒙元那邊,如果想要再對淮安軍動武,就得更加仔細掂量其中利害。三十五萬貫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數額不算太大。但換成五百萬斤羊毛,就涉及到了數百萬畝草場,成千上萬的牧民和幾十戶勳貴之家。甭說輕易沒人敢向妥歡帖木兒再談對淮揚用兵,即便提出來,沒有足夠的實力和理由,也很難在廷議中得到通過。

    「馮知事過於自謙!」

    「馮知事若是覺得此行索然無味的話,下次不妨換了魏某去!免得將來史冊當中,只見諸君,對魏某卻語焉不詳!」

    「哈哈,是極!馮知事大才,對付雪雪,還是我等才更妥帖!」

    不像馮國用本人那樣謙虛,淮揚大總管府群英們,則紛紛站起身,笑著打趣。像這種既沒有任何危險的任務,有誰不願意側身其中呢?反正無論怎麼做,最後的結局都是贏。區別只在贏多贏少,贏的過程中能玩出多少花樣來罷了。

    什麼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就是!經過了數年適應與磨礪,眼下淮揚大總管府的議事廳中,已經沒有任何人覺得拿錢「砸死」對手,有何不妥當之處!兩國交兵,原本就是無所不用其極。更何況,淮揚子弟的性命金貴,能用三十五萬貫避免兩線作戰,避免數千將士的流血犧牲,大夥又何樂而不為?!

    「只怕那蒲家聽到消息後,也會東施效顰!」坐在大夥身邊笑呵呵地聽了一小會兒,政務院知事蘇明哲清了清嗓子,低聲提醒。

    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在三院共同議事的時候,就很少開口說話。即便偶爾插一兩句,也儘量限制在給大夥拾遺補缺,而不是別出心裁。如此一來,卻是令他的威望不降反升。舉手投足間,已經越來越有當朝宰相的風範。每次諫言,都會得到許多人的傾力追隨。

    這一次,也不例外。蘇明哲的話音剛落,監察院左副知事陳寧就起身大聲附和道:「蘇長史所言甚是。微臣聽聞那雪雪自以為得計,已經將雙方的交易結果傳揚了出去。而以大食人之精明,只要主公的討罪檄文一出,肯定會想方設法拉蒙元朝廷下水!」

    「是啊,以利服人,利盡則勢衰。那蒙元朝廷中的貪官們所圖的無非是羊毛的紅利,萬一蒲家也豁了出去,翻倍收購羊毛。我淮安豈不是前功盡棄?!」另外一個知事魏觀想了想,也小心翼翼地補充。

    「前功盡棄倒未必!」聞聽此言,軍情處主事陳基的笑容,也緩緩收斂。「但是得提防蒙元朝廷那邊坐地起價。若是我淮揚和泉州輪番提高好處,豈不白白讓他們佔了便宜?主公,微臣以為,韃子無信,我等不可不防!」

    「陳主事多慮了!北線自有我第四軍團枕戈待旦!」話音剛落,樞密院右副知事劉子云,立刻笑著站起來給大夥解惑,「上次李雙喜和傅友德二人孤軍深入,被困於單縣。雖然暴露出了我軍的多處不足,卻同時也試探出了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家的真正實力。而雪雪和太不花所部元軍,雖然武備上強於察罕貼木兒,但戰鬥力方面,卻比前者還要不如!如果真的要興傾國之兵一決生死的話,蒙元朝廷未必能從我淮揚這邊佔到什麼便宜去。」

    「那倒是,我淮安軍不怕任何對手。」軍情處主事陳基生性謹慎,先點了點頭,隨後又繼續低聲提醒「然而事實正如主公先前所言,我淮安軍也沒有現在就直搗黃龍的實力。萬一雙方打成了兩敗俱傷,恐怕就白白便宜了某些陰險卑鄙的梟雄!」

    「嗯——!」眾文武臉色頓時發暗,齊齊冷哼。梟雄兩個字,用在某個與自家主公同姓的豪傑身上,再恰當不過。雖然眼下大總管因為拿不出足夠證據,不得不暫時把報復的矛頭對準泉州蒲家。但事實上,卻很多蛛絲馬跡卻隱隱指明,真正的幕後黑手,眼下應該身在和州。

    高郵之約還有兩年多時間才到期,大總管府不能出爾反爾,所以在沒有充足證據的話,不能主動向「友軍」發難。但對於朱重八這個「友軍」,卻不會再給與任何信任。更不肯自己在頭前浴血奮戰,到頭來給此人做了嫁衣。

    「微臣也以為,光是以利誘之,不足以保證蒙元朝廷按兵不動!主公還需加之以威!」內務處主事張松,沉思了片刻,緩緩站起來,對陳基的觀點進行補充。

    因為上次二人做事疏忽,導致自家主公差點命喪黃泉。雖然過後大總管府並未深究二人的罪責,但他和陳基兩個,卻汲取到了足夠的教訓。再也不敢盲目自信,重蹈上一次的覆轍。

    受他二人的提議影響,議事廳內紛紛點頭。幾乎所有人都開始懷疑此次協議的實際效果,準備考慮如何另起爐灶。

    就在此時,平素很少說話的工局主事黃老歪忽然站了起來,先衝著朱重九拱了拱手,然後結結巴巴地說道:「諸位,諸位大人,且聽,且聽黃某,黃某一言。這個,這諸位大人都是聰明人。但,但諸位大人有時候,想得,想得是不是,是不是太多了?!」

    囉囉嗦嗦兜了大半個圈子,他卻始終沒有找到主題。急得樞密院右副知事劉子云輕輕皺眉,低聲提醒,「黃大人,你到底想說什麼?難道就是想告訴大夥別杞人憂天麼?」

    「不敢,不敢!」黃老歪聞聽,額頭上立刻冒出了豆子大的汗珠,「黃某,下官,不是不是,黃某,俺,不是不是....」

    「噗!」以魏觀和陳寧為首的幾個年青官員實在忍不住,低下頭去,以手捂嘴。

    黃老歪聽到了別人的竊笑聲,額頭上汗珠更多。用力跺了跺腳,大聲補充道:「算了,我就不客氣了。反正我客氣也是擺客氣!我直接說了吧,蒲家沒那本事跟咱比闊。即便他拿得出三十五萬貫銅錢,也吃不下那麼多羊毛。非但他,放眼天下,恐怕沒任何一家,能一口氣吃得下如此多羊毛。然後還能保證不賠本兒,將它變成毯子和面料和將士們所穿的征衣!!」

    這話,可真說道了點子上。剎那間,四下里鴉雀無聲。所有人看向黃老歪的目光不再包含任何輕視,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敬服。

    在大總管府的百工坊沒開發出水力紡毛機和水力織布機以前,羊毛就是廢料,除了塞外的蒙古人偶爾用一少部分搟氈子做蒙古包外,其他的大部分的結局就是挖坑埋掉。但是在有了水力紡毛機和織布機後,羊毛就成了僅次於蠶絲和棉花的第三妙物。織出的毛料雖然沒有棉布那樣柔軟吸水,卻遠遠好於麻布和粗葛。並且在保暖方面,比絲、棉、麻、葛四類都遠遠勝之。

    「諸位大人只看到了軍力,財力,卻疏忽了我淮揚最大的一個依仗,那就是天下莫敵的工坊!」在一片欽佩地目光中,黃老歪大受鼓舞。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油汗,繼續粗聲大氣地補充。「放眼天下,哪裡有淮揚這麼多的工坊?放眼天下,哪裡有淮揚這麼多的紡車,織機,這麼多的商號、店舖?蒲家想跟咱們拼財力,他拼得起麼?他買那麼多羊毛回去幹什麼,難道還能堆在倉庫中,眼巴巴地看著它黴掉?」

    眾人聞聽此言,繼續輕輕點頭。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幾分自豪。

    而經過大總管府多年的鼎立扶植,眼下淮揚地區的紡毛和織布能力,可謂冠絕天下。甭說區區一個泉州比不起,就是將華夏大地上其他所有城市的紡織力量全加起來,也同樣比不上淮揚的二分之一。

    所以大夥先前的擔憂,根本就沒道理。淮揚商號花費三十五萬貫購買羊毛,轉眼就能變成七十萬,乃至一百萬貫的毛料或者毯子賣出去。而泉州那邊,花三十五萬貫就是浪費三十五萬貫,可再一絕不可能再二。

    正感慨間,卻又見黃老歪笑了笑,繼續高聲補充,「況且商家賺錢都講究個長遠,蒙古人也是人,也得賺錢養家。想賺錢,就得知道某些事情可再一不可再二。他們絕沒道理,因為泉州這次多給了五萬貫,就把明年另外三十五萬貫白白丟掉。此外,諸位不妨跟剛剛被處死的那群老酸丁學學,也想辦法先下手,讓泉州蒲家名聲先臭了大街。如此一來,大都城內誰再替蒲家說話,就是與全天下人為敵。諒他也不敢自己主動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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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 00:30: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討伐 (下)

    正所謂,話糙理不糙。這個提議雖然對朱重九本人不太恭敬,卻具備非常強的可實施性。那泉州蒲家,當年為了榮華富貴,將大宋趙氏皇族及其支持者三千餘人,不分老幼殺了個乾淨。即便是最大的收益者蒙元朝廷,在將中原徹底納入掌控之後,再提起此事都覺得蒲壽庚做得過於陰狠卑鄙。

    而亦思巴奚兵日前在泉州一帶的禽獸行徑,更是令人髮指。知事這個時代消息流通不暢,而泉州蒲家又出動錢財肆意掩蓋,才沒有被世人所知而已。因此,只要抓住這兩點做文章,絕對會讓蒲家的支持者做起事情來瞻前顧後,畏首畏腳。

    不過黃老歪的提議好歸好,這種毀人名聲的事情,大夥卻誰也不方便出言附議。畢竟前一陣子自家主公就在那群腐儒身上吃了同樣的虧,現在想起來師敵人之長,未免有哪壺不開提哪壺之嫌。

    朱重九對此,倒是不太在乎。自從昏迷中醒來之後,他心裡又放下許多東西,在某種程度上,也越來越與這個時代相容。因此,發現大夥都紛紛將頭轉向自己,就笑了笑,先用目光徵詢了一下劉伯溫和逯魯曾兩人的意見,然後大聲詢問:「敬初,眼下軍情處在大都城內,能不能找到合適的人手去執行此事?」

    「啟稟主公,軍情處的確在大都城內安排了一些細作!」軍情處主事陳基聽到朱重九點自己的將,趕緊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大聲回應,「但因為要掩飾身份,微臣在選擇細作之時,不敢啟用讀書人。所以主公若是想在大都城內聲討蒲家的罪行,末將還需再另行派遣得力人手。」

    「啟稟主公,監察院可以全力為陳大人提供支持!」話音未落,監察院知事祿鯤立刻起身,主動請纓。

    作為專門聞風奏事,彈劾百官的機構,在淮揚目前這種蒸蒸日上的大氛圍中,他們很難找到足夠的用武之地。並且祿家老爺子也再三告誡過他,監察院不能太出風頭,給祿家四下樹敵。所以與其屍位素餐,還不如換一種思路,到蒙元那邊去尋找針對目標。反正都是口誅筆伐,伐誰不是伐呢?

    「這,你是說,監察院配合軍情處,寫了文章去揭蒲家的老底兒?」朱重九沒想到自家老丈人的思維如此活躍,愣了愣,遲疑著詢問。

    「主公果然目光如炬!」祿鯤先笑著拍了一句馬屁,然後施施然補充,「監察院可以先寫好了文章,交給軍情處到大都城內散發。軍情處也可以蒐集有關蒲家的不利消息,由監察院負責整理成文,再行充分利用!」

    「善!此計大善」朱重九的眼睛迅速一亮,撫掌讚歎。「但不要光針對蒲家,那樣太容易引發蒙元朝廷的警覺。監察院不妨將蒙元那邊的惡政、暴行,從各方面,整體上全盤歸納總結成文,然後再將蒲家的罪行,重點突出一番。先挑選一部分淮揚和各地的報紙上刊發,另外一部分,交給軍情處的細作,去大都城內散佈!」

    說著說著,他心中的就有了一個清晰的思路。不知不覺間,臉上也露出了一縷非常神秘的笑容。

    如果突破了心中的顧忌和底限的話,類似的手段,朱大鵬的記憶裡就太多了。就像二十一世紀某大國,可以一邊毫不猶豫地虐待自家監獄裡的囚犯,一邊毫不臉紅地發佈全世界的人()權報告。其實他為的哪裡是維護什麼人()權?不過把對手身上的缺點問題全都專門挑出來放大若干倍,為軍事和政治上的競爭,提供輿論上的火力支持而已。

    想到這兒,朱重九嘴唇微翹,笑著補充,「不光要動用咱們自己的人手,蒙元朝廷那邊,如果有合適的人手,也可以利用起來。最好內外形成一種合力,彼此唱和,才能讓蒙元朝廷自亂陣腳。」

    「主公英明!」這回,祿鯤才是心服口服。先恭恭敬敬地給朱重九施了個禮,然後大聲回應,「據微臣所知,大都城中有一夥清流,就是專門做這種收錢罵人的勾當。微臣回頭就把名單提供給陳主事,軍情處自管派人去聯絡!只要錢給的足,他們保證雞蛋裡也能挑出骨頭來!」

    「信譽好麼?」朱重九又是一愣,眼前迅速湧起另外一夥聲嘶力竭的身影。

    「相當不錯!以前蒙元官吏之間互相攻擊,通常就是先收買他們,由他們從民間發難!微臣,微臣當年,也曾經,曾經幫人運作過類似的事情。花費不高,但效果卻頗為了得!」內務處主事張松向前走了幾步,非常有經驗地現身說法。

    「錢不是問題!只要他們信譽好,就不是問題!」朱重九笑著點頭,然後將目光轉向在旁邊沉默不語的蘇明哲,「回頭專門做一筆賬,專款專用,撥給陳主事用來扶植收買大都城內的清流。」

    「是!」蘇明哲拱了下手,佩服地領命。

    「注意!」朱重九豎起四個手指頭,非常仔細地補充,「有四件事情,必須注意。第一,不能一次性給錢太多,要記得細水長流。畢竟餓的狗才叫喚得凶,你要是一次性喂飽了他,他就不叫喚了;第二,清流不必都是那些學問和名聲好的,三教九流都可以找一些,什麼賣假藥的,賣大力丸的,甚至娼妓、粉頭之類,也沒關係。英雄不問出身,只要他們敢說,敢大聲嚷嚷,就把他們捧成英雄;第三,收買他們可以,但是絕對不可以把他們給招攬到淮揚來。他們的特長就是挑刺和扯後腿,具體幹事方面,他們不用問,肯定都是外行。第四,也是最後一條,叫咱們的人注意保護自己 ,不要跟他們交往過深。更甭指望他們能守口如瓶。這些人,凡是肯收錢辦事的,就不可能有什麼骨頭。萬一被蒙元官府抓了去,不用動刑,就會立刻把小時候偷看別人撒尿的事情都給供出來!」

    「哈哈哈哈哈.....」眾文武被朱重九的粗鄙的比方,逗得哄堂大笑。笑過之後,一個個心裡,卻湧起了更多的欽佩。

    主公到底是天授之才,別人剛剛開了個頭,主公卻做到了舉一反三,並且連具體實施辦法都想了出來。好在老子沒站在主公的敵人那邊,否則,被他換著花樣折騰,死了之後都得臭十幾條大街。

    「還有,朱某再補充一條。如果誰收了錢,卻敢掉過頭來對咱們淮揚指手畫腳,軍情處就立刻給我斷了他的口糧!」朱重九也陪著大夥笑了一會兒,然後緩緩收起笑容,「然後不惜任何代價,讓他身敗名裂!」

    「是!」眾文武齊齊肅立,凜然回應。

    『這是手段,為了目的而採取的必要手段。畢竟朱某的最終目的是高尚的,手段陰險些,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一邊衝著大夥輕輕點頭,朱重九一邊在心中默默地安慰自己。

    類似的手段他記憶裡還有許多,今後將一一的施展出來,不會讓自己再有任何顧忌。『如果結局是個天堂的話,在實現的過程中,朱某不惜跳下地獄。』目光徐徐從眾人臉上掃過,他眼睛裡,帶著佛陀般的悲憫。

    哈哈哈.,,,,,,冥冥中,有一隻魔鬼躍上半空,振翅萬里。九霄風雷,托起他背後純白色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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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 00:30: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點將 (上)

    「第七軍團的補充整訓事宜,進行到哪一步了?」待大夥都笑夠了,朱重九輕輕敲了下桌案,開始下一個議題。

    「啟稟主公,第七軍團的六個戰兵旅,已經整編完成了四個。連級以上軍官,一部分經講武堂短訓合格,回歸舊職。另外一部分升職之後,轉去訓練輔兵。連一級軍官的缺口大約有三十幾個,皆以參加過江灣保衛戰的講武堂學生補充,他們都見過血,在學校時的成績也頗為出色,末將非常好他們的未來!」第七軍團都指揮使,原獨立在外的鎮江大總管王克柔站起身,朗聲匯報。

    因為看好大總管府的前程,所以他非常配合地將第七軍團進行了整編。結果整編之後整個軍團的面目一新,現在拉出去,甭說打同等數量的元軍,就是以一敵三都絲毫不在話下。

    「很好!」朱重九點點頭,然後繼續大聲詢問,「輔兵呢,輔兵旅補充得如何?」

    「啟稟主公,輔兵,輔兵缺額甚大!」王克柔的臉色發紅,神情瞬間變得十分扭捏。

    「嗯?」朱重九眉頭輕輕一皺,目光快速轉向劉子云。

    大總管府內部目前已經有了好幾座「山頭」,這一點他非常清楚。但是眼下,他也找不出太好的解決辦法,只能通過防微杜漸的手段,避免各山頭之間,為了私鬥而耽擱的公事。

    「主公,此事非兵局沒有盡力!」劉子云被看得心裡打了個哆嗦,趕緊起身自辯,「是,是情況與往年變化太大。」

    「什麼變化?」朱重九又看了他一眼,聲音儘量放得平和。

    「是,是因為流民越來越少,即便有,也都被工局下面的作坊和淮揚商號給招攬去了。很少人願意再去當輔兵!」劉子云抬起頭,臉紅脖子粗地解釋,「流民自去年出台了授田之策後,就大舉返鄉。從去年春天到今年,我淮揚各地已經一年半來沒有遭到戰火,老天爺也很給面子,風調雨順,所以返鄉百姓們基本都安頓了下來。選擇留在城裡的,則要麼在商號,要麼在工坊,運氣再差的,也能在包工頭那裡找到修路和開山的辛苦營生,細算下來,每月落到手裡的錢再低也不會不少於一貫。而做輔兵的話,非但要一邊屯田一邊受訓,每月給的錢最高不過才一貫。所以願意做輔兵的人就大幅減少了。」

    「嗯?」朱重九聽得又是微微一愣,目光迅速自戶局主事於常林,副主事李慕白和工局主事黃老歪三人臉上掃過。

    四下里,也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議論聲。幾乎每個從徐州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都感慨莫名。

    這才幾年啊,輔兵就沒人願意幹了?想當初,自己在淮安擴軍,那可是十幾萬人打破了腦袋要往裡頭鑽。甭說做輔兵還給發錢,就是光管兩頓飽飯,大夥就心滿意足!

    而於常林和李慕白等人,則陸續站了起來,開口解釋道:「主公,戶局已經跟兵局探討過,提高輔兵待遇的事情。但問題主要出在兩個方面,第一,輔兵待遇提高之後,戰兵的待遇就又顯得低了,該不該一起上調。第二,如果一起上調的話,我淮揚有戰兵十二萬餘,輔兵數量與戰兵相若,二十幾萬人的軍餉變化,實在不是一個簡單事情,無法一鞠而就。」

    「工坊現在招收匠人,都要求有一技之長。除非是學徒,否則,工錢不可能低於每月一貫。否則,揚州米貴,工匠們就只好去他處另謀生計。」黃老歪遠比於常林和李慕白兩個鎮定,理直氣壯地說道。

    在他腦子眼裡,好男不當兵的觀點根深蒂固。雖然他自家小兒子也是從軍中一步步才走上了重炮旅長的位置。但是在一個父親眼裡,自家兒子和別人家的兒子永遠不一樣。所以他堅持認為,眼下戰兵能拿到每月一貫半,已經是極高的待遇。連仗都不用打,只管幫忙搬以搬器械,抬抬傷員的輔兵,更不該給得太多。

    「有什麼辦法解決沒有?」朱重九顯然不想聽底下人互相扯皮,皺了皺眉頭,低聲詢問。

    「主公請恕我等見識淺薄!」於常林、李慕白和黃老歪三個,異口同聲。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為難的是兵局主事劉子云,他們才不想多操那份閒心。

    「末將以為,解決方案有兩個!」劉子云也沒指望著能將責任推卸給旁人,解釋清楚了事情的起因之後,便開始給出應對辦法,「其一,就是廢除以前的募兵制,恢復盛唐時的府兵制度,讓適齡男子,每年都在固定時間入軍受訓。但是這個辦法有個問題,就是工坊和商舖的夥計們是否在徵召範圍之內。否則,只有農夫才去當兵,只會讓將士們越來越不受待見,重蹈兩宋覆轍。」

    「那就算了,你且說第二種辦法!」朱重九想了想,沒有徵求任何人就意見直接搖頭。把募兵制轉為強徵,看似解決了問題,實際上,士兵的士氣和戰鬥力,必然大受影響。與自己的精兵政策嚴重不符,也不附和自己想給地方百姓一個安穩生活的初衷。

    「另外一個辦法,就是改變軍制,將輔兵徹底從各軍團剝離。平素由兵局統一訓練管理,戰時再根據戰場需求,給各軍團調派輔兵。此舉,一則可以讓各軍團,不再一比一的配置輔兵。而來,也可以讓輔兵也脫產,全部時間都接受訓練。如此,其一貫每月的俸祿,就不顯得太低。二來,輔兵的訓練也更仔細,各軍團需要時,隨時可以全局調配!」劉子云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大聲說道。

    他是樞密院右副知事,檢校兵局主事。雖然沒有像徐達一樣被授權開府建牙,但地位卻是淮揚武將之首。而他這個武將之首,卻從沒單獨領兵外出作戰過。所以,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須拿出一點兒與種不同的東西來!

    這個東西,就是軍制的變更。徹底打亂原來那種戰兵和輔兵同歸一人調遣的制度,讓統兵武將需要負責的事情更簡單,同時,也進一步消弱任何人擁兵自重的可能!

    如果能做到,哪怕下個月就去職,他這個兵局主事,也足以在新朝的凌煙閣上,擁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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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點將 (中)

    「不可!」劉子云的話音剛落,丁德興就急匆匆地站了起來,「輔兵若是不歸各軍團掌控,豈不是又要面臨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難題?此外,輔兵在戰時,還要隨時補充入戰兵隊伍。若是四下調來調去,周圍也沒有任何同鄉或者熟人。他們豈能迅速適應戰場?」

    「丁將軍所言極是,末將也有如此擔心!」伊萬諾夫也跟著站起來,吞吞吐吐地表態。「末將,末將就拿第二軍團來說吧,六個輔兵旅,其實和戰兵之間的差距已經沒多大了。隨便拉一個輔兵旅出去,都可以輕鬆把元軍那邊三個千人隊打趴下。而萬一戰時調派過來的其他輔兵旅,達不到這種標準。末將再按原來的習慣調兵,豈不會被敵軍打得大敗虧輸?!」

    「末將以為,伊萬將軍所言在理!」

    「末將附議!」

    「末將附議!」

    馮國勝、傅友德等一眾列席的將領們也紛紛出言,大多數人都對貿然進行軍制變革表示了擔憂。

    按照紅巾軍的傳統,每名將領麾下都有一定數額的人馬。而麾下人馬越多,通常就代表著此人的地位越高。從這種角度上看,劉子云將輔兵與戰兵剝離之提議,相當於一刀砍掉了大夥近半的兵權,當然誰都不肯輕易讓步。

    此外,第七軍團招不齊足夠數額的輔兵,那是軍團長王克柔自己的威望與能力太差,別人可沒遇到同樣問題。憑什麼因為他一個人遇到了麻煩,大夥辛辛苦苦訓練出來的輔兵,將來就要白送給他來使喚?他有那資格麼,從沒在一個戰場上打過滾,大夥憑什麼放心地把自家弟兄交給他?

    唯一對劉子云的提案明確表示支持的,只有水師統領朱強。他倒不完全是為了拍朱重九馬屁,而是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諸位,諸位大人聽某一眼。朱某,朱某倒是覺得,這個辦法甚妙。至於兵不知將,也好辦。讓各輔兵旅的軍官,都去講武堂受訓便是。大夥學得東西都一樣了,習慣也都按照講武堂的內容矯正過來了,到誰麾下聽令,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區別了!」

    「朱將軍!你說得好輕鬆。敢情你們水師不用跟著變!」眾人聞聽,紛紛將目光轉向他,咬牙切齒。

    朱強伸了下舌頭,不敢再多嘴了。水師自組建時起,就與其他各軍團走的不是一種套路。所以他現在開口支持劉子云,的確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然而眾武將卻不想就此放過他,又用略帶羨慕的口吻紛紛說道:「其實想要給弟兄們多發些錢糧也很容易。水師那種四十門炮大船,少造一艘,就能養半個軍團了。」

    「可不是麼?何必裝四十門炮,二十門都已經無敵於天下了!省下二十門,夠養兩個旅戰兵一整年了!」

    「要不咱倆換換,我去船上輕鬆幾天,你來幫我帶兵。反正你那的戰術只是拿大砲轟就行了。一般船隻,輕易連邊兒都跟你靠不上.......」

    「要我說,咱淮安軍哪需要如此強的水師。想當年蒙古人連船都沒幾艘,照樣一路打到了崖山!」

    ....

    大夥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過分。甚至連兵局近年來對淮安軍水路隊伍的整體規劃,都提出了質疑。

    朱強聞聽,頓時火冒三丈。然而有些軍事方面的計劃,卻剛剛處於探討階段,根本不能公之於眾。所以直氣得他額頭青筋亂跳,卻結結巴巴,一句嘴都沒法還。

    劉子云聞聽,立刻把眉頭一豎。用力拍了下桌案,大聲斷喝,「夠了!捨不得各自麾下那幾個旅的輔兵,就乾脆直說。別拿水師來做出筏子。劉某現在就問一句話,兵局想把你們手中的輔兵都留下,統一受訓,統一調遣。誰不願意,現在自己站出來!」

    他在幾個都正副指揮使裡頭,向來屬於脾氣最溫和的一個,幾乎從沒跟任何人紅過臉兒。今天老實人被逼急了,忽然爆發了一次,當即就將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這....」剎那間,眾武將齊齊閉上了嘴巴。彼此以目互視。怎麼想也想不出來,這姓劉的傢伙有什麼底氣,居然非要把大傢伙都往死裡頭得罪。

    「樞密院和兵局是幹什麼的,不就是為了統一調遣各部,避免各軍團自行其是麼?!」見到大夥這種表情,劉子云又重重拍了下桌案,聲音變得愈發嚴厲。「還沒等到打完江山呢,就想著護住手裡的兵權了,是不是讓你們都劃一片地盤,各自當土皇帝才更滿意啊?!二軍團也好,一軍團也罷,兵馬是大總管府的兵馬,非諸位之私產。爾等誰有理由,將兵馬握在手裡不放?還是誰有本事,不經過大總管府調撥錢糧軍械,自己單獨立門戶過日子?!」

    「這.....」眾武將聞聽,頓時個個額頭見汗,誰也不敢再跳起來,胡攪蠻纏。

    的確,紅巾軍有紅巾軍的傳統,甚至蒙元那邊,眼下也是誰手中掌握的兵馬多,誰說話就更硬氣一些。但淮安軍雖然隸屬於紅巾軍,卻從沒跟其他紅巾軍走過同樣的路。當初大總管朱重九將隊伍交給大夥,也沒宣佈過這些弟兄就從此就成了大夥的私人部曲,今後誰都不能輕易染指。

    況且,淮安軍強悍是強悍,對武器補給方面的要求,卻是尋常軍隊的無數倍。離開了大總管府的統一供應,打光了彈藥的火槍就徹底成了燒火棍。在這種情況下,誰可能去自立門戶,誰有勇氣宣佈能自給自足?!

    「諸君可曾記得,那些個刺客是從哪裡來的?輔兵!一大半兒以上,都是第二軍團自行徵募的輔兵!若是再讓諸君各行其是,爾等誰能保證,自己能不再招一堆死士進來?還是爾等寧願讓大總管再冒一次遇刺的危險,只圖自己麾下兵強馬壯?!」

    這幾句話,說得極重。令在場眾武將們心裡接連打了數個哆嗦,趕緊接二連三跳起來,對著朱重九肅立敬禮,「主公,我等冤枉!」

    「主公,劉知事血口噴人。末將,末將真的不是那意思!!」

    「末將的性命都是主公給的,豈敢擁兵自重?先前,先前只是,只是不明白劉大人的心思,所以,所以才提出異議而已!」

    「主公,您說過言者無罪的!主公,末將承認自己有私心,但末將絕不敢對主公有任何不敬之意!」

    .....

    「好了!」朱重九疲倦地揮了下手,大聲打斷,「都不要說了,我要是懷疑爾等,又何必把爾等召集到跟前來?!劉知事剛才的提議不錯,輔兵的確該跟戰兵分開。由兵局統一招募補充,由兵局統一訓練。這件事沒什麼好爭論的,勢在必行!」

    「遵命!」眾將迅速互相看了看,齊聲答應。

    自家主動這個決定略微有點兒霸道,但大夥沮喪歸沮喪,心中卻生不起什麼怨懟之意。首先,提出建議是劉子云那廝,主公也是受了他的蠱惑,才出頭為他撐腰的。其次,此舉的確事出有因。畢竟,無論誰在自己最信任的將領地盤裡,被自己親手武裝起來的士兵刺殺,過後心中都不可能不留下一些陰影。而自家主公先前改採取的報復措施,卻是最溫和的,波及到的人數也是極少,遠遠超出了事發後任何人的預料。

    「既然爾等沒什麼異議了,今天朱某就再獨斷專行一回。」意味深長地看了劉子云一眼,又緩緩掃視了一圈在場眾將,朱重九輕輕吸了一口氣,微笑著繼續補充,「由除了遠在黃河以北的第六軍團維持原貌之外,其他各軍團,輔兵統一由樞密院直轄,統一配屬番號。戰兵的番號,也統一重新規劃。參照第一和第三軍團的模式,第幾軍團的隊伍,就以幾打頭。然後再加兩位數字。如第二軍團第六旅,就叫二零六旅。團的編號,則跟在旅後。其他以此類推,各軍團回去之後,立刻執行。然後重新彙總,向兵局報備!」

    「遵命!」既然木已成舟,眾武將對這道只在表面上進行變化的命令,就更生不出什麼牴觸情緒,一起將手舉到額頭旁,肅立敬禮。

    朱重九舉手向大夥還了個軍禮,然後繼續高聲宣佈,「輔兵不按軍團劃分,統一用輔打頭,一、二、三、四...往下排。統一由兵局安排人手訓練,從今後全部脫產。凡受訓合格者,即便補充入戰兵,每個人的最終去向,也由兵局來決定。若有征戰,則各軍團所配輔兵,由樞密院統一安排!」

    這個命令,與先前相比,也屬於無關痛癢級別。眾武將再度齊聲領命。但是,朱重九接下來的話,卻令每個人都欣喜若狂。

    「當兵不是賤役,大宋若不是重文輕武,也不至於落到個兩度被毀於異族之手的下場。所以我淮揚,決不可讓此風重燃。故朱某決定,從即日起,為戰兵授田。凡輔兵受訓合格,補充入戰兵,則給其名下增授良田十五畝。當前的戰兵,也是一樣。這些田產,當年即登記為戰兵的個人私田,不受連續納賦三年之限!此後軍中每立功一級,則獎良田兩畝。戰兵手中的田產可轉賣,也可以租給他人代種。即便有弟兄戰死沙場,統計功勞之後,戶局也將授田於其家人,永不收回!」

    「主公且慢!」戶局主事于常林的聲音隨即響起,帶著深深的焦慮。「眼下,眼下我,我淮揚在徐宿等地,的確還有許多無主荒田。但,主公帳下,卻不可能永遠都是這十幾萬戰兵。主公欲問鼎逐鹿.....」

    朱重九用力一揮手,將于常林的話斬為兩段,「那就去搶,江南有足夠的土地。河北、塞外,大海對面,土地更多!把蒙古王爺名下的土地搶過來。把寧願跟著蒙古人一條道走到底,也拒絕給我淮揚提供任何支持的士紳豪強名下的土地搶過來。他既然鐵了心與朱某為敵,朱某憑什麼還要慣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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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 00:3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點將 (下 一)

    話音剛落,四下里立刻歡聲雷動。

    「大總管威武!」

    「大總管英明!」

    「大總管,您這回真,真太仗義了!」

    .....

    特別是一眾武將,叫喊得格外大聲。至於剛才手中輔兵被兵局強行收回所帶來的沮喪,頃刻間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受千餘年的農耕傳統影響,人們有了錢,通常都喜歡第一時間換成土地傳子傳孫,在座眾文武也不例外。。而眼下放眼淮揚,金錢積累速度最快的人,恐怕也是他們,也是朱重九身邊這群從龍功臣。非但每個人都拿著令人乍舌的俸祿,每年的六月和十二月,還能從淮揚商號得到兩次分紅。此外,朱重九自掏腰包發給他們的年終獎金,也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足夠普通人攢上好幾輩子。

    不過以往令眾文武非常不甘心的是,淮揚大總管治下的土地,絕大部分都屬於官府所有。那些剛剛分給流民們的口糧田,也被嚴禁私下專賣。所以眾文武雖然個個身家萬貫,卻在市面上很難找到足夠的土地入手。即便偶爾冒出來幾塊,價格也高得有些離譜,讓人下不了狠心去吃進。

    現在好了,原本被官府嚴格掌控的土地,馬上就要分給戰兵們了,並且不限制他們將其轉賣。而絕大多數戰兵,恐怕都沒時間打理其名下的田產,身後也未必有足夠的親戚幫忙。如此一來,將剛剛分到手的土地快速發賣,幾乎就成了他們的必然選擇。

    大總管府治下一共有七個軍團,每各軍團六個旅,每個旅至少三千人。除了第六軍團之外,從第一到第五,再加上第七軍團的四個旅戰兵,少說也有十萬人!十萬戰兵每人授田十五畝,則意味著有一百五十萬畝良田即將分配到個人手裡。而其中哪怕只有兩成被拿出來轉賣......

    三十萬畝!那是何等激動人心的數字?!再由大夥憑著財力重新分配,最後落到自己手裡的.....

    想想,就令人忍不住要大聲歡呼。哪怕有人手頭錢財一時不足,但每名戰兵每立一次功,就又能賺到兩畝。江南有大片田地,河北有大片田地。而自家主公想要重整河山,就會不停地向外擴張,不停地四下征伐....

    功勞源源不絕,新進入市面發賣的土地也必將源源不絕。大夥先前只恨外地那些士紳冥頑不靈,不肯對大總管府假以辭色。如今,卻巴不得他們都繼續冥頑下去,最好死扛到底!那樣,他們手中的田產將來才會被淮安軍抄沒充公。那樣,他們手中的土地才會最終又流轉到大夥手裡!

    「唉——!」一片歡呼聲中,老榜眼逯魯曾嘆息著輕輕搖頭。

    有些人太蠢了,蠢到不可救藥。他們以為通過口誅筆伐和武力刺殺,可以逼迫朱重九退讓,可以逼迫朱重九繼續承認他們千年以來不易的特權。卻不料,自家這個女婿的性子如同工坊剛剛開發出來的彈簧一樣,越受壓,反彈的力度也就越大。

    可以預見,此令頒佈之後,天下士紳,又要全體震驚失語。而他們與淮揚大總管府之間的關係,則只剩下了服從或者被後者徹底毀滅,相互間,再也沒有任何妥協的可能!

    「呵呵呵呵...」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坐在逯魯曾旁邊的政務院左副知事馮國用,卻開心地笑出了聲音。

    這才是他期待中的雄主,敢作敢為,敢開天下之先。沒有足夠讀書人支持,則自己辦學堂培養出一批讀書人。沒有足夠的工匠和商販,則自己開工坊和商號,吸引來一大批工匠和商販。得不到天下士紳之心,則乾脆將原來的士紳階層連根拔起,自己重新打造出成千上萬的士紳來,每一個都對大總管府忠心耿耿!

    「呼——!」與馮國用面對面,樞密院左副知事劉基劉伯溫,則長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他再也不用擔心被天下士紳當作寇仇了。什麼叫士紳?名下沒掛著幾千畝田產,誰還有面目自稱士紳?!而隨著淮安軍的東征西討,很快,全天下恐怕近半的土地就要易主。舊的士紳,要麼被迫服從,要麼被徹底抹除。新的士紳,則全都是大總管府的鐵桿支持者。而他們,又怎麼會跟自己的利益過不去?

    三人都是絕世智者,三人所發出的聲音,都不算太低。然而無論是嘆氣、歡笑還是感慨,都迅速被淹沒在周圍的呼喊聲中。

    「大總管威武!」

    「大總管英明!」

    「大總管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

    「行了,大夥樂和樂和就行了,別亂拍馬屁。世間哪有千年帝國,又有那個凡夫俗子活過百年?」朱重九笑著將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夥不要得意忘形,「今後的路長著呢,是做個家有良田萬頃的大土豪,還是被別人把腦袋砍了去掛在城門樓子上,還要看大夥夠不夠努力才對!」

    「誰敢!」

    「末將不信,天下有誰還能擋我淮安軍傾力一擊!」

    「主公能居安思危,微臣佩服。但主公此語,卻是過謙了!」

    「主公放心,我等定牢牢記住主公的教誨。把全天下的土地都給搶回來!」

    ....

    頓時,眾文武停止歡呼,七嘴八舌表態。每個人都對大總管府和自己本人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路還長!」朱重九自己,對未來也是信心十足,只用了短短三個字,就結束了有關軍製革新的探討。隨即,再度迅速將目光轉向第四軍團都指揮使王克柔,「第七軍團都指揮使聽令!」

    「末將在啊!」王克柔在揚州城內無所事事這麼舅,早就憋得全身骨頭都長毛了。聽到主公點自己的將,立刻一躍而起。

    「從即日起,你部移防淮安,協助第四軍團,共同鞏固黃河防線!戰兵缺額,由兵局統一補充。輔兵則由兵局派出四個旅,供你調遣!」朱重九衝著他點點頭,聲音不疾不徐。

    「得令!」剎那間,整個議事堂裡,只剩下了王克柔一個人興奮的聲音。其他將領則個個抬頭挺胸,唯恐自家主公對自己視而不見。

    要打大仗了,在休息了整整一年多之後。淮安軍終於又露出了他鋒利的牙齒。大夥也終於又有了建功立業的機會。萬一錯過,必將遺憾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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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 00:31: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點將 (下 二)

    「去了淮安之後,凡事多與吳永淳商量。他跟蒙古人交手的次數比你多,經驗相對豐富!」朱重九想了想,笑著吩咐了一句。然後將目光轉向樞密院左副知事劉伯溫,「第五軍團眼下有幾個旅在荊襄一帶?最遠距離蘄州有多遠?」

    「啟稟主公!有六個旅,三旅戰兵,三旅輔兵!」劉伯溫迅速收起笑容,起身走到牆邊,在兩名年青參謀的協助下,掛起一張輿圖,「按照樞密院先前的部署,第五軍團始終都是三個戰兵旅在家休整,三個戰兵旅在荊襄輪訓。如今一個旅長駐蘄春,一個旅光復了羅田,另外一個旅為了與洛陽紅巾呼應,正準備東渡蘄水,殺向黃岡。」

    「好!已經足夠了!讓第五軍團盡快停下來,固守目前地盤。接下來那邊的戰事,交給友軍。第五軍團只為友軍提供策應!」朱重九滿意地點點頭,低聲吩咐「同時給吳良謀下令,讓他把指揮權移交給劉魁劉煥吾,以最快速度趕回來。帶領第五軍團剩下的三個戰兵旅負責揚州路和高郵府兩地的防務。」

    「遵命!」劉伯溫從來不多廢話,敬了禮,走到書案前,俯身開始書寫軍令。

    其他眾武將則都悄悄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顯得愈發興奮。北線有吳永淳的第四軍團和王克柔的第七軍團,西線有毛貴部,東面則是大海。吳良謀憑著麾下的三個旅戰兵,足以確保揚州和高郵兩地的安寧。如此,大夥就誰都不必留下來守家了,都有可能隨大隊人馬南征。

    果然,沒等劉伯溫將軍令拿過來核實用印,朱重九清了清嗓子,大聲宣佈,「第一、第二軍團全體將士,還有樞密院直屬重炮旅、騎兵旅、近衛旅,即日起做好出征準備。後天一早,登船過江,與第三軍團匯合,南下討逆。此番出征,本總管親自擔任主帥,具體各部任務,抵達江南後再行分派!」

    「遵命!」劉子云、伊萬諾夫、傅友德、丁德興等人一躍而起,齊齊舉手敬禮,興高采烈。

    「主公三思!.」在一片歡呼聲中,第一軍團長史馮國用的勸諫,聽起來格外孱弱,「主公乃萬金之軀,而我淮揚如今的情況亦不似從前。有如此多精兵強將在手,主公何必....」

    「你不用勸了,朱豈是那坐享其成之人?」朱重九擺了擺手,笑著打斷。「在家裡養了一年半,朱某也髀肉漸生,巴不得出去活動活動筋骨。所以此番南征的主帥,朱某是當定了。咱淮揚如今雖然猛將如雲,卻沒一個人比朱某更適合!」

    「這....」馮國用正準備再勸,左腳的小拇指,卻被蘇先生輕輕用枴杖捅了一下。愣了愣,將後半截的勸諫吞回了肚子裡。

    他是個聰明人,反應出奇地快。無需更多提醒,就明白了蘇明哲的具體暗示。

    單論用兵之道,徐達肯定遠在自家主公之上。但徐達的威望原本就不足,前番主公遇刺,大部分刺客又是出於第三軍團當中,雖然過後軍情和內務兩處,已經聯手證實了徐達的清白,但此事卻對他的個人威信的打擊,卻永遠無法挽回。

    所以如果讓徐達來做南征大軍之主帥的話,第一和第二軍團的幾個正副指揮使們,未必會對他心服。而始終被大總管視作嫡系中之嫡系的的重炮旅和騎兵旅,恐怕更是要對徐達陽奉陰違,百般刁難。

    「只可惜了徐天德那一身本事!」想到這兒,馮國用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嘆氣。「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徐達重情重義,氣度恢弘。而他倒霉,也倒霉在這重情重義上。以至於稀里糊塗就被一群濠州老鄉混到了身邊,連對方到底從哪裡來,曾經有過什麼經歷都沒弄清楚!」

    正感慨間,又聽見朱重九大聲吩咐,「國用,你這回就留在揚州,負責輔助子云,為各路人馬提供糧草補給,以及協調配備輔兵。伯溫隨我同行,隨時謀劃軍務!」

    「是!」馮國用又愣了愣,與劉子云兩個雙雙起身答應。

    知道二人情緒不高,朱重九想了想,繼續說道:「此番南征,少不得要跟張士誠借一條道路。而那張士誠生性狡詐善變,蒙元江浙和江西兩省的殘兵,恐怕也會對我軍的後路虎視眈眈。所以朱某在身後,必須留下兩個能穩得住,且善於隨機應變之人,隨時為朱某提供接應。除了子云和你之外,朱某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跟適合擔此重任!」

    劉子云和馮國用兩個聽了,心中的遺憾稍減。雙雙舉手行禮,大聲承諾,「主公儘管放心,我二人必將竭盡全力!」

    「你們倆素來穩妥,能留下來,朱某當然再無後顧之憂!」朱重九笑著誇了一句,緊跟著將目光轉向朱強,「水師準備得如何了?」

    「啟稟主公,水師上下枕戈待旦。只需主公一聲令下,就可撲向任何對手!」朱強立刻長身而起,肅立敬禮。

    「好!」朱重九非常正式地給朱強還了個軍禮,隨即繼續調兵遣將:「後天一早,水師護送各路大軍過江。然後,就在江寧城外集結,將士都不要下船,隨時準備再度起錨!」

    「是!」朱強欣喜地答應了一聲,昂首挺胸。

    自打上次跨海奇襲膠州之後,水師足足有兩年時間,都在為下一次大戰做準備。這二十幾個月裡,弟兄們在外海拿著鯨魚和海盜練手,對各種戰術和陣形的掌握,早已經滾瓜亂熟。就等著再度被用在刀刃上,給那些嘲笑水師光花錢沒用途的傢伙,給世間所有目光短淺之人,一個前所未有的驚喜。

    「水師這次的敵手,是蒲家艦隊。千萬不要掉以輕心!」朱重九笑了笑,低聲叮囑。目光緩緩從朱強寫滿自信的面孔上離開,緩緩轉向剛剛掛起的輿圖。

    第三軍團目前最遠只控制了旌德。即便跟張家軍借路成功,也要穿過處州、建寧和福州三路,才能兵臨泉州。而即便有那五百萬斤羊毛的訂單做賄賂,也不能保證,蒙元朝廷會坐視淮安軍橫掃整個浙東。最大的可能,只是能讓蒙元朝廷的反應速度變慢,最終做出決策的時間儘量向後拖延而已。

    所以,此番南征,速度就成了關鍵。淮安軍必須趕在蒙元朝廷正式做出決策前,鎖定整個戰局。如此,在陸地上,就需要一個急先鋒,替整個大軍攻城拔寨,掃蕩阻攔。而放眼整個南下大軍當中,無論是徐達,還是傅友德、丁德興,都並非最好的人選。

    剎那間,他眼前又閃過一個高大的身影。闊步衝陣,所向披靡。

    一人,一槍,六軍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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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 00:31: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復出

    胡大海最近一段日子,每天都活在悔恨當中。

    他後悔,自己長期沉迷軍務,疏於管教,居然養出了一個野心勃勃頭腦卻又愚蠢冥頑的兒子。居然想著刺殺朱重九,嫁禍給徐達,然後好讓自己這個老爹取而代之。

    他後悔,自己為什麼沒在上次,接到內務處提醒之時,不親手將兒子送進監獄。否則,就憑著那些賣官鬻爵,結黨營私的行為,現在胡三舍肯定是在某個礦山挖煤,總好過他被胡亂安了一個走私軍火的罪名被當眾槍斃。

    他後悔,自己那天為什麼也下意識地穿了雙層鎧甲,而不是布袍長衫。那樣的話,幾顆鉛彈足以將自己的內臟搗個稀爛,讓自己當場氣絕。而不用在鬼門關前打了個滾兒之後,又要活下來面對無盡的痛苦和屈辱。

    的確,自家主公已經做得仁至義盡,原本該抄家滅族的罪名,卻只殺了胡三舍和胡府幾個被確鑿證據指名參與了刺殺案的家丁。可那又有什麼用呢?經此一劫之後,胡家上下,誰還有資格和臉面於軍中立足?而正值壯年就被迫「因病致仕」,從此只能眼睜睜第看著昔日的同伴們一個個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對自己來說,和被斬首示眾有什麼區別?!

    也不能說沒有區別,那樣太沒良心!至少老妻、美妾、次子關住和養子德濟都還活著!自己知道他們都平安無恙,並且憑著自己積攢下來的薪俸、分紅以及朱屠戶以往的賞賜,這輩子會活得非常滋潤。胡家的第三代也同樣活得會非常滋潤,並且在伊萬諾夫、耿德甫、劉基等人的關照下,「累官不失州郡」。

    可越是如此,胡大海自己越是負疚,越是痛苦。主公沒有對不起胡家,是自己對不起主公。自己之所以能活下來,完全是因為主公頂住了壓力,法外施恩。自己今後只能做個旁觀者,什麼都不能干,於國,於家,都不再有任何用途。

    這樣生活,不是胡大海的所望。所以他一天也不想再過下去。但是他又不能辜負了朱重九的善意去自殺。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最為緩慢,也最為痛苦的辦法。把自己「泡」在了酒罈子當中,逼迫自己每天睜開眼睛後就迅速變成一團爛泥,直到永遠長醉不醒。

    胡家上下,當然不能眼睜睜第看著他自己把自己活活灌死。然而卻是誰都束手無策。老妻含淚苦勸,美妾色相引誘,次子和養子犯顏直諫,都無法再喚起胡大海的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半酣時沒有酒,他可以打發僕人去買。醒來後見不到酒,他會大發雷霆。百戰將軍之威,令絕大多數家人和僕從都沒勇氣當面硬抗。而胡家的底氣和聲望,也不需要誰賣了「五花馬和千金裘」去換酒,只要胡大海踉蹌著走到家門口吼上一嗓子,有的是不明就裡的商販,主動打五折送貨上門。

    所以胡大海就一天到晚的沉醉在烈酒當中,半夢半醒。有時候他會想起自己當年與朱重九、徐達等人一道在淮安城外與數倍於己的元軍激戰的情景,豪氣滿懷,引吭高歌。有時候他又會想起當年堅守黃河防線,硬扛脫脫麾下數十萬大軍的艱難日子,想起那些明知道有去無回,卻主動請纓去偷襲敵營的弟兄,就忍不住放聲嚎啕。

    但這兩種情況都不多,大多數時間裡,他都只是把自己關在一個堆滿了酒罈子的房間內,拉上窗簾,關緊門,在黑暗中默默地自斟自飲。除了進來送酒和收拾空罈子的僕從之外,不准許任何人來打擾。

    他想用這種辦法來讓家人慢慢適應沒有自己的日子,他想用這種方法來證明,胡大海活著和死了,其實沒任何差別。

    酒很好,是海商不遠萬里從西洋某國販過來的葡萄釀。菜也很好,是牛腿上專門挑選出來再加香料醬制的花腱子。這兩年淮揚商號的船隊越走越遠,已經能從海上直達遼東。用淮揚特產的戰刀、鎧甲和火藥,換回大量的戰馬、牛羊和藥材。所以淮揚各地,已經不再禁止殺牛,牛肉也不再是豪富之家才能偶爾吃上一頓頂級奢侈品。而各軍團的炮車,也開始用戰馬來拖行,甚至各軍團都開始組建單獨隸屬於自己的騎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為霹靂弦驚。」不知不覺間,胡大海就幻想起自己又策馬持槍,直搗黃龍府的模樣。不知不覺間,他就將辛稼軒的抱負,隨口吟唱了出來,「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當年辛稼軒是不得大宋朝廷信任,所以空懷一腔壯志,最終老死床榻。而自己,卻是因為家門不幸,自己硬生生將自己從軍中踢了出來!想到這兒,胡大海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伸手去摸身邊的酒罈子,不小心,卻摸了一個空!

    「關住,你個逆子,給我把酒罈子送回來!」胡大海滿腹的遺憾,頓時化作了無名業火。抬起頭,衝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推開的屋門大喊大叫。

    經歷了多次爭執之後,整個家中,除了次子關住,已經沒人敢再動他的酒罈子。而越是這樣,胡大海卻越不想再看到他。

    這孩子天資就遠比老大好,這幾年在淮揚,又恰逢胡某人的事業得意之時,受到的熏陶也遠遠強過老大。如果不是受到了謀逆案的牽連,再過半年他就可以去讀講武堂。然後再過兩年卒業後,就會正趕上高郵之約到期,淮安軍一舉席捲天下。

    身為將門之後,卻永遠無法在馬上博取功名,這對胡關住來說,是何等的殘忍?!所以胡大海寧願讓兒子恨自己,也好過將來兒子看到同齡的夥伴一個個都建功立業,而他本人卻只能一輩子庸碌下去,進而自怨自艾。

    但是今天,他的如意算盤卻落到了空處。趁著他沉浸在豪情壯志中的時候偷走酒罈子者不是胡關住,而是另有其人。

    「這種葡萄釀,在海上顛簸了大半年,味道其實不怎麼樣!」來人說話的聲音不高,聽在胡大海耳朵中,卻如同霹靂。

    「主......」他幾乎是本能地就將頭轉過去,卻因為房間中光線太暗,看不清對方的面孔。然後又本能地閉上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定是自己太想重操舊業了,所以喝醉了後出現了幻聽。世間沒有人能大度到這種地步,剛剛差點兒就死在兒子的槍下,卻能坦然地面對父親。世間也沒有人心大到如此地步,剛剛處死了別人的兒子,又過來找死者的父親對飲。

    「葡萄酒適合放在木桶中慢慢發酵,不適合裝作陶土燒製的罈子裡。這樣下去,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得徹底爛掉。還有,你喝酒的方式也很土。這東西,要麼放在夜光杯中,燈下暢飲。要麼就放在陽光之下,把酒放歌!」來人不理睬胡大海的表現,像在自己家一樣施施然站起身,走到窗邊,一把將厚厚的窗簾扯落於地。「如此,才不辜負它血一般的顏色!」

    初秋的正午陽光透窗而入,照亮冰翠杯子中的葡萄酒,果然殷紅如血。同時,也照在胡大海的臉上,照亮他多日沒修理過的鬍鬚和刻在皺紋深處的抑鬱。

    胡大海一時間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光明,本能再度將眼睛閉上,大聲叫嚷:「主公,這是末將的私事!你,你不要管!」

    後半句話,卻無法理直氣壯。對方在戰場上擒獲了他,卻沒有施加任何傷害,始終視為左膀右臂。他曾經多次當面頂撞,對方卻仍舊將他排做了淮揚大總管的第二繼承人,僅次於跟對方一道在徐州起兵的徐達。他的兒子拉幫結夥,賣官鬻爵,對方手裡掌握著大把的證據,卻主動將責任攬了過去,讓這件事不了了之.....

    而他,卻回報了對方什麼?包庇家人,縱容不法,外加數排滾燙的鉛彈!

    「這不是你的私事!」朱重九從窗子旁回過頭,看了醉生夢死的胡大海一眼,話語中隱隱帶著幾分失望,「於公,朱某是你的上司。煞費心機替你脫罪,你卻不想活了,等同於蓄意抗命。於私,朱某一直拿你當做諍友,所以絕不能眼睜睜第看著你自暴自棄。通甫兄,你說,我這話在不在理?」

    一句通甫兄,令胡大海再度心神巨震。閉著眼睛,兩行淚水不知不覺就流了滿臉,「末,末將,末將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主公,您心地仁厚,可,可是末將,末將也非寡廉鮮恥之輩啊!」

    謀逆之罪,他百死莫贖。殺子之仇,他此生難釋!所以,除了讓自己醉死之外,他還有什麼選擇?!難道還能一覺醒來,就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麼?!可那豈不是掩耳盜鈴!

    所以,在此刻胡大海心中,朱重九無論如何都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他根本就不該來!無論抱著什麼目的,都不該來登門打擾。他就該放任自己自生自滅。這樣,對他,對胡家,對整個淮揚都好,至少,人死之後一了百了,再也談不上誰辜負了誰!

    「你不寡廉鮮恥?你不寡廉鮮恥,這世間,還有無恥之徒麼?!」朱重九顯然能猜到一些胡大海的心思,站在窗子旁,聲音陡然轉高,「胡通甫,你給我把眼睛睜開!別他娘的給老子裝孬種!你以為你死了,就人死債消了麼?想得美,你欠了老子的,死了到閻王爺那裡,也得繼續給老子還!」

    「主,主公.....」胡大海被罵得無法抬頭,勉強讓自己睜開眼睛,呆呆地看著堆滿酒罈子的地面。

    大大小小的罈子中間,橫著對方那魁偉的身影。還是跟過去一樣挺拔堅實,還是像過去一樣,四周圍滿了乾淨的陽光。

    「胡大海,你說話啊!你不是有理麼,有理你就說啊!」朱重九的聲音卻從窗口傳來,字字敲打著他的心臟,「老子問你,自打你到了老子帳下,老子哪一點虧待過你?是拖欠過你的軍餉,還是抹殺過你的功勞?是把你當作過外人,還是曾經刻意打壓,讓你無法一展所長?!!!」

    沒有,肯定都沒有!胡大海心裡,有一個聲音在痛苦地吶喊。但是,他的嘴巴,卻說不出任何完整的詞句。只能以頭杵地,喃喃地重複,「主,主公。我,我.....」

    「我什麼啊,我!莫非你胡某人眼睛裡頭,就只有你自己麼?」朱重九得不到任何有效回覆,越說越是氣憤,越說聲音越高「還是全天下的人都該圍著你轉,否則就是死有餘辜?!所以你兒子打了老子的黑槍,老子就不能懲處他?!所以老子處心積慮化解此事帶來的餘波,你卻偏偏要跟老子對著干?!是不是老子死了,你就該徹底高興了?!還是老子早就該把位置讓給你,以便你能大展宏圖?!

    這幾句話,說得實在太重。胡大海立刻抬起頭,大聲抗辯,「不是!主公你血口噴人!胡某不是那種人!不是!從來就不是!」

    「不是?!」朱重九向前踏出一步,居高臨下第看著胡大海,「真的不是?好,那你看看,你現在正在做的鳥事!胡大海,老子問你,老子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寧願去死,也不願再為老子做任何事情!」

    「沒,沒有!」胡大海鼓不起勇氣跟朱重九對視,低下頭,哽嚥著搖頭。「主公未曾虧欠胡某,但胡某,胡某....」

    知遇之恩,沒齒難忘。喪子之痛,如毒匕刮骨。他不知道該怎樣解釋自己的心態,唯有低下頭,任憑眼淚稀里嘩啦地往下淌。

    「那你可是覺得,胡三捨死得冤枉?那你給他報仇啊,來,老子等著你!」朱重九卻不依不饒,又向前跨了小半步,繼續居高臨下地踐踏胡大海的靈魂。

    「不!沒有......」胡大海猛地抬起頭,聲音再度轉高,隱隱帶著一絲淒厲的味道。但很快,這種味道就在空氣中消散殆盡,代之的,則是深深地無奈和茫然。

    「沒有,真的沒有!胡某,胡某從沒想過。從沒想過!你,你不能冤枉胡某。你向來一諾千金。你,你不能出爾反爾。」身體向後瑟縮,他喃喃地補充,眼睛裡除了痛苦之外,找不到任何屬於人類的感情。

    「孬種!」朱重九好像根本沒看到胡大海眼睛裡深藏的痛苦,撇了撇嘴,繼續居高臨下,「我要是你,就不會想方設法把自己喝死。如果放不下此事,就該給自家兒子報仇,找機會靠近老子,再打老子一次黑槍!」

    「不,沒有,沒有!」胡大海被他大膽的提議,嚇得亡魂大冒。用力搖著頭,身體不斷往後退。

    朱重九則追著他,一直把他逼進了牆角。然後讓開背後的陽光,讓陽光重新照亮他的面孔,「怕牽連家人對不對?也是,家人重要。那也不是沒別的辦法。我要是你,就去投奔蒙元。然後帶著元兵打回淮安。把老子,把徐達、蘇明哲、逯魯曾,還有這些你覺得欠了你,辜負了你人,一個個殺光。把淮揚大總管府,從上到下,徹底砸各稀爛。你有這個本事,胡通甫!你可千萬別小瞧了自己!」

    「沒有,沒有!」胡大海退無可退,梗著脖子,喊得聲嘶力竭:「你別冤枉老子。老子不是那種人,也做不出那種事情!老子,老子壓根兒就沒想過替三舍報仇!老子,老子只是心裡難受,心裡難受得厲害而已!」

    話音落下,他肩膀處猛然就覺得一輕,兩行熱淚再度滾滾而落。沒想過報仇,也不能報仇。胡三舍自己把自己笨死了,怪不得別人。而淮揚,是自己和朱屠戶,和徐達等人一刀一槍拼出來的。自己怎麼可能,幫助外人去毀滅它?!

    「我知道你沒有!胡大海,你不是那種涼薄之人!」朱重九的聲音忽然變得柔軟,蹲下來,手掌輕輕搭住了胡大海的肩膀,「但是你現在所作所為,卻跟去幫別人帶兵反戈一擊差不多。老子苦心積慮掩蓋真相,圖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讓真正的主謀無法如願以償?無論是你出了事,還是徐達受到了猜疑,他都成功第砍掉了老子一隻胳膊。老子其實心裡真的非常恨你,恨你教子無方!可是,老子卻不能上這個當!否則,那廝的目的就達到了。他最初謀劃時,就沒指望能直接置朱某人於死地。從古至今,你看有哪次國戰,是憑著刺殺來解決的?讓老子嚇一大跳,失去了方寸。讓徐達和你受到猜疑,今後無法再領兵出征。讓咱們淮揚上下人人自危,再也無法團結一致。這三個目標只要實現了一個,他的謀劃就已經成功了。而你,你大海,你正在幫他的忙你知道嗎?」

    「主,主公?」胡大海愣了愣,眼淚掛在了臉上,迅速乾涸。

    他天資甚高,又從小熟讀兵書,文武雙全。只要能靜下心來,根本不用別人太多提醒,就能推測出刺殺事件幕後主使者的真實意圖。如此看來,此事遠遠沒到塵埃落定的地步。此事的餘波,也根本不會因為他自己的死,而迅速平息。

    「我殺了你兒子,你要是恨我,我也沒辦法!」朱重九挪了一下腳步,重新蹲在他對面,看著他的眼睛,非常坦誠地補充。「但我認為,三舍他不是死在我手裡,而是死在那個幕後的主謀之手。所以,胡大海,你必須給老子振作起來,出去告訴全天下所有人,那廝的陰謀沒有得逞。你必須給老子振作起來,回去帶兵打仗,直到有一天親手救出那個幕後真兇!」

    「主,主公,我,我......」胡大海今天已經受到了足夠的刺激,卻依舊被對方的最後一句話,刺激得兩眼發直。「我,不,我不敢,不不,主公,主公不能如此。國有國法,胡某當不起主公如此信任!」

    「你當的起,朱某這輩子無法忘記,那天槍響時,是誰擋在了朱某身前!」朱重九笑了笑,眼角處,隱隱有淚光閃動。「朱某要揮師南下,取泉州。取海貿之利,以養三軍。朱某需要一個人,帶領弟兄們長驅千里,從旌德一路殺到泉州。朱某想來想去,沒有任何人比你胡大海更為適合!」

    說著話,他伸出右手,笑著向胡大海發出邀請。「胡通甫,你可願意替朱某做這個開路先鋒?」

    「主公!末將,末將誓不辱命!」胡大海緩緩站起身,兩串滾燙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掉在自己不知不覺間伸過去與對方緊握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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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歷史的塵埃 (上)

    胡大海要復出!

    主公去了胡大海家,力邀他復出!

    主公在胡大海家跟他喝了一整天的酒,終於冰釋前嫌。胡大海應邀復出,仍然為第二軍團都指揮使,率部過江,為全軍開道!

    消息傳出,一個比一個清晰,一個比一個震驚。整個淮揚官場,瞬間為之震動。而民間輿論,也是或臧之,或否之,

    「此舉有違法度!自古至今,除了隋煬帝任上之外,還沒見第三個兒子犯下滔天大罪而其父輩不受絲毫牽連者。朱屠戶就是朱屠戶,明明有前車之鑑在,他卻置若罔聞!」(注1)

    「主公英明。胡大海文武雙全,怎能長時間閒置在家?況且胡大海長期出征在外,胡三舍做下的事情,他怎麼可能知情?!」

    「要用,也該先打壓一番,然後再許其戴罪立功。如此方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君臣之間,貴在相知。何必玩那套假惺惺的東西,讓人心冷?!」

    ....

    林林總總,爭論數方各執一詞。與以往一樣,誰也甭指望能說服誰,只能讓時間來做主,慢慢證明一切。

    但無論覺得朱重九此舉做得是對還是錯,有一點,各方卻都不得不承認。那就是,淮揚大總管朱重九的確是個可共富貴之人,凡是輔佐過他的文武,誰也不愁落不下個好結果。

    特別是那些曾經僥倖進入過大總管府核心圈子,卻又因為各自的才華、能力以及性格、運氣、處事手段原則等種種原因,又漸漸被甩出核心之外的官吏,因此而受到的觸動尤深。

    朱總管沒放棄胡大海,就意味著他沒有放棄大夥。只要大夥繼續努力,持之以恆,早晚,還有被他看到並且再度委以重任的那一天。

    揚州路兵科知事韓建弘,就是這類官員之一。在聽聞胡大海被任命為征南先鋒的當天,他走進街頭一家陌生的飯館裡頭,把自己灌了個酩酊大醉。第二天早晨起來,卻精神百倍。刻意找妻子修了鬍鬚,梳洗乾淨了頭髮,才換上一身嶄新的官服前去坐班。

    整個揚州路已經超過二十個月未曾聽到過角鼓之聲了,因此地方兵科的官吏都輕閒的很。除了偶爾安置一批受傷退役的老兵和替各軍團招募一些新血之外,幾乎沒有其他事情可幹。

    而安置老兵,也早就形成了一定的章程。凡是能讀書識字者,優先補充進各級衙門擔任小吏。即便一個大字都不識,只要不斷了雙腿或者兩眼全盲,就可以立即領一套黑色短打去城管衙門報導。然後每天只要拎著棍子巡巡街,疏導一下越來越擁擠的交通,或者去市集上約束一下小販們不要亂丟垃圾,就能按月領到固定的薪水。

    一貫半,折合舊錢三千文,與戰兵的最低軍餉相等。不算多,但省著點兒花絕對夠一大家子人開銷。

    至於徵募輔兵,那就更輕鬆了。大總管府推行的是募兵制,不准強迫。所以只能支開攤子,等著百姓自行來投。而隨著流民的迅速減少和市井的迅速繁榮,做輔兵已經成了最迫不得己的選擇。故而兵科這邊終日都門可羅雀,每天只要喝茶看報紙,就能將所有工作輕鬆完成。

    當韓建弘看到空蕩蕩的兵科衙門和屋子裡無所事事的幾個下屬,剛剛熱絡起來的心臟,難免就是一涼。然而還沒等他心中的熱乎氣涼透,幾個下屬官吏卻爭先恐後的跳了起來,拉桌子的拉桌子,掀門簾的掀門簾,以從沒有過的尊敬態度,將他這位一條腿的兵科知事迎了進去。

    「各位今天是怎麼了,莫非有事情需要韓某幫忙麼?有的話就直說,不用如此大費周章。」韓建弘被突如其來的敬意,弄得渾身上下發癢。落座之後,第一時間就想弄清楚問題所在。

    換做以往,在沒點名道姓的情況下,眾屬吏通常低下頭拖拉好半晌,不到萬不得己,絕不主動站起來回應。可今天,副知事唐濤、書辦覃不如,還有其餘幾個佐吏,卻爭先恐後地大聲回答道:「沒什麼,沒什麼事情!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看大人您說的,您曾經為國捨命,我等給您掀一下門簾兒,還需要什麼理由!」

    「大人休要調笑我等。我等哪有如此不堪,只是在要求您幫忙的時候,才動手做事!」

    「大人,您喝茶。剛剛給您砌好的新茶,就等著您老坐下品嚐呢!」

    ....

    「噢?」韓建弘輕輕皺眉,心中的警覺愈發強烈。

    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眾屬下們今天的表現,與以往相比,的確天上地下。雖然他這個兵科主事,資格足夠老,人脈也足夠寬。可畢竟他是從鹽政大使任上給捋下來的,又殘了一條腿,前途基本已經沒有了任何光亮。而大夥都還年青,有人還想著日後能上進,誰吃飽了撐的,才願意跟他這個待罪之身交往密切。

    眾兵科佐吏,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以往的行為多少有些涼薄。於是乎,又紛紛躬下身,叉著手求肯道:「大人您別生氣,我等以前,以前的確有點兒狗眼看人低。但小的們保證,今後肯定唯大人馬首是瞻。否則,就讓我等當一輩子沒品吏員,一輩子不得出頭!」

    「是啊,大人,我等知錯了。還請大人寬宏大度,原諒我等往日之過!」

    「可不是麼,您老是有福之人。連大總管家都隨便進。不像我等,連大總管家的門兒都不敢認。這兵科想必也不是您的終老之所,哪天大人要是東山再起了,還請念在我等恭敬肯幹的份上,提攜一二!」

    ....

    你一言,我一語,虛虛實實,道的卻全都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韓建弘其實心裡已經意識到了幾個屬下態度突然大變的原因,卻依舊覺得心裡酸酸的,鼻樑和眼角等處也一陣陣發熱。於是笑著嘆了口氣,低聲道:「諸位兄弟多慮了。你等做事認真,韓某自然會記在心上。將來有了機會向上舉薦英才,自然也不會埋沒你等。至於尊敬不尊敬,也不必太刻意。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過分拘禮了,反而彼此都覺得彆扭!」

    「是!大人有命,屬下不敢不從!」眾人聞聽,立刻拱手領命。隨即,稍稍沉默了幾個呼吸時間,就又紛紛圍攏過來,笑著詢問道:「大人您與吳良謀將軍是同鄉?跟他關係熟麼,你們兩家的位置近不近?是不是一個村子出來的?」

    「是同鄉,但不是一個村子的。他是吳家莊的少莊主,我是韓家寨小六子,平素走動倒是不少。我二伯家的老三,跟他二叔家的婉如姐,是娃娃親。原本當年就要圓房的....」韓建弘笑了笑,如實回答。

    二伯家的韓老三,永遠不能回去娶吳良謀的姐姐了。當年幾個莊子裡被族中長輩逼著加入徐州左軍混前程的少年,已經有一半兒,倒在了征途當中。剩下的另外一半,則踩著他們的血跡,撿起他們的遺願,繼續向前。為了家族的榮耀,也為了少年時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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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歷史的塵埃(中)

    「那大人,大人您跟吳將軍豈不是,豈不是連襟,。」副知事唐濤根本沒注意到韓建弘眼睛裡流露出來的遺憾,猛地向後仰了一下身體,尖聲驚呼。

    「怎麼是連襟,是郎舅親。」書辦覃不如立刻大聲糾正,「吳都指揮使是咱家大人的叔伯,叔伯舅子,呵呵,雖說拐了個彎,但,但總歸也是舅子。」

    「拐著彎的舅子,當然也是舅子啊。」其他眾兵科屬吏,紛紛附和,看向自家上司韓建弘的目光,愈發地跟以往不同。

    吳良謀最近大半年來在荊襄,以三個旅的戰兵,就打得蒙元十萬大軍退避三舍,其威名和功業早已隨著江風傳遍了南北兩岸,而此番朱總管領軍出征,放著劉子云、王克柔等宿將不用,卻單獨將此人從荊襄調回來挾半個軍團兵馬坐鎮中樞,也充分說明了此人在朱總管心中的份量,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吳良謀職位必然大幅向上攀升,而韓建弘作為他的至親兼好友,又曾經立下過實打實的功勞,少不得位置也要更上一層樓。

    想到這兒,眾屬吏看向韓老六的目光更為熱切,嘴巴裡說出來的話也愈發恭敬有加,而韓老六心思,卻早已從兵科裡飛了出去,飄飄蕩蕩不知道飛向了何方。

    「大人當時真有遠見,那麼大的家業,居然說舍就舍下了,毫不猶豫地就跟在了咱家大總管身後。」不知道是誰,在耳邊低聲讚歎。

    「舍家為國,古人所謂舍家為國,不就是如此麼。」

    「要不大人就是大人呢。」其他幾個同僚一邊將羨慕地眼光看向韓建宏,一邊笑著互相奚落,「老呂,如果換了你,恐怕沒這個膽子吧,即便是家人拿刀子逼著你,也說不準也死了命朝後縮。」

    「可不是麼,我那時,我那時連殺各雞都不敢,更甭提,嗨」

    「甭說那時了,就是大人剛到揚州那會兒,張榜招賢,我也是猶豫了好一陣子才敢前來應募。」

    「要不說你這個人膽小呢,要是早上十天半個月,說不定」

    「別胡說,早上一年,這個位置也該是韓大人的,他是靠真刀真槍搏出來的功名,不像咱們,全靠得是筆桿子。」

    耳畔傳來的聲音紛亂無比,而韓建弘,卻又隱隱聽見了當年離家前頭一天晚上,老父的交代,「小六子,別怪你大爺爺心狠,自古以來,誰家都是這樣,世道要亂了,咱們韓家總得多尋幾條活路啊。」

    自古以來,誰家都是這樣,具體古到多古,韓建弘不清楚,但是他卻清楚地記得,三國時代魏蜀吳各方都有一個姓諸葛的臣子,官兒做得都不小。

    這是老祖宗們傳承下來的生存智慧,凡是稍微大一點兒的家族,基本上都深通此道,所以每當亂世來臨,家族中的年青子弟就成了下注的籌碼,朝廷那邊押上一票,「反賊」那邊也押上一票,如果有可能,或者一時判斷不準確,不同的反賊之間,還要再分頭下注,寧多勿少。

    對於被當作籌碼的子弟來說,萬一被押在了賭輸了的那一方,他們的個人結局必然會十分悲慘,而對於整個家族來說,無論最後哪一方成功問鼎,整個家族都可以跟著沾光,即使不能水漲船高,也至少可以保證平平穩穩,繼續繁衍傳承。

    當年的韓老六、韓老三、韓十七、韓十九等人,就是韓家莊派出來的一副籌碼,幾個人資質都不算太好,在身為族長的大爺爺眼裡,也不怎麼受待見,所以即便死在某個不知名的陰溝了,恐怕除了各自的父母之外,整個莊子裡頭,也沒幾個人會覺得心疼。

    非但韓家如此,孫家、李家、栗家、許家以及其他處莊子的賭本,也都差不多,當初抱得恐怕都是有棗沒棗先打三桿子的心態。

    誰讓朱總管那時麾下只有千十號弟兄呢,雖然戰鬥力著實駭人,剛剛硬生生正面擊潰了三倍於己的阿速軍,但比起劉福通、徐壽輝、布王三、彭和尚這些大勢力,卻是明顯不夠看,只有吳家莊和劉家莊屬於例外,這兩家派出的都是各自家中的絕對翹楚,吳良謀和劉魁,所以這兩家如今也贏得最多,一個是深受信任的正都指揮使,一個為可以讓朱總管放心地安排其獨當一面的副都指揮使,兄弟兩個互為助力,煊赫一方。

    世人總喜歡在事情過後,炫耀自己當初的聰明,如今山陽湖畔那些莊主、寨主們提起來,誰不自誇當年目光長遠,至於經歷戰火洗禮,依舊活到現在的少年們,到底是正出,還是庶出,最初在各自的家族中具體地位如何,當然也果斷地變成了族中第一支蒿子,從小就被重點關注培養了。

    反正族長們總是睿智的,他們的睿智程度和各自的年齡以及臉皮厚度絕對成正比,他們如今正努力將各自的睿智發揚光大,將各自家族中真正的蒿子和才俊,塞進大總管府各級衙門和淮安軍中,以期待在不久的將來,能收穫更多。

    但是韓建弘卻知道,族長們最後恐怕會大失所望,因為少年們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夢想,與垂垂老朽們的夢想截然不同。

    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他們加入淮安軍,並非單純地為了博取個人的功名,他們的肩膀上,還擔負著跟自己一樣的,所有漢家子弟的未來,他們自打加入淮安軍那一天起,就不光是為了一家一姓而戰,他們即將捍衛和重塑的,是整個華夏民族。

    這些道理,韓建弘最初時候也不懂,但是現在,他卻認識得越來越清晰,至於到底是誰,在什麼時候,把這些道理銘刻在了他的內心深處,他也說不清楚。

    也許是潛移默化吧,韓建弘依稀記得自己奉命投軍之後沒多久,在訓練場上,就有教官親口告訴他,人和人是平等的,沒有任何人天生是奴隸,也沒有任何人天生喜歡被別人奴役。

    韓建弘依稀還記得,當朱總管下令,將被俘的蒙元將士折價發賣時,所說過的那句話,「他們拿咱們當驢子看,咱們就來而不往非禮也,如果哪天他們拿咱們當人看了,咱們自然也會拿他們當人看,這裡邊沒有什麼仁恕不仁恕的說法,只有平等。」

    韓建弘依稀還記得,有一天晚上,少年們坐在火堆旁誇耀各自的祖先,忽然就驚訝地發現,各自的祖輩居然都曾經在李庭芝帳下為大宋而戰,而大宋太后帶領滿朝文武出降後,祖先們所承受的磨難與屈辱,也立刻湧上了每個人的心頭。

    「丞相伯顏於江畔立帳,左相吳堅領諸將負草而入,唱名跪拜」家譜中關於這段歷史的記載很模糊,但在火堆旁重新複述到這段文字時,給韓建弘靈魂上帶來的顫慄,卻無比的清晰,(注2)

    驢子,原來在他們眼裡,我們的祖先就是一群驢子,沒錯,就是一群驢子,在蒙古朝廷眼裡,所有漢人都是驢子,哪怕爬到張松和逯魯曾那樣的高位,也是一樣,只不過變成了一頭可以推磨拉車的大驢子而已,與其他驢子,沒任何不同。

    然後,少年們就清晰地發現,所謂天命,所謂五德輪迴,不過是一塊用爛的遮羞布,在陸秀夫背著宋少帝跳入大海的瞬間,華夏已經亡了,現在的朝廷,不過是一群外來征服者的朝廷,他們趁著華夏孱弱,以野蠻征服了文明。

    然後,少年們就清醒地站了起來,發誓永遠不再跪拜於野蠻之下。

    他們早就應該站起來,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也許他們會失敗,但是他們卻會像個人一樣死去,不是繼續作為驢子而苟活,繼續任憑征服者欺凌。

    當時火堆旁立誓的少年,大部分都已經戰死了。

    韓建弘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卻記不起其中絕大部分人的面容。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心中的夢想,也與那些逝者的面孔一樣,日漸模糊,但是,從鹽政大使的位置上被趕下來之後,他卻又慢慢記起了少年時的夢想和誓言。

    像人一樣活著,像人一樣去死,哪怕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夢想和誓言不屬於族中那些老朽,卻屬於他們每一個在軍中長大的少年,他們不該遺忘,也永遠不敢遺忘。

    「大人,大人,聽說您當初跟吳良謀將軍一道,從陰溝裡爬進了淮安城。」正沉浸於對往事的回憶中時,耳畔忽然又傳來同僚們充滿期待的聲音。

    「啊,,,你說吳良謀啊,那廝從小就不務正業,整天除了爬牆頭就鑽陰溝,所以,在淮安城下,他的本事剛好就派上用場。」韓老六的記憶,瞬間就又被拉到了自己人生中曾經最為輝煌的時刻,帶著幾分驕傲,大聲回應。

    注1:歷史的塵埃(上)中,遺漏了一個註解,兒子犯下滔天大罪而其父輩不受絲毫牽連,歷史上只有楊廣這麼寬厚過,他被困雁門關時,宇文化及兄弟兩個盜賣軍糧給突厥,被發現後,他卻不忍心讓寵臣宇文述老來喪子,只給了宇文化及兄弟很輕的處分,宇文述則沒受到任何牽連。

    注2:左丞相吳堅,以膽小而聞名,曾經作詩言志,「更宜築屋雲煙上,門外莫關誰是非」,1275年,元軍兵臨宋都臨安城下,吳堅出使元軍營求和,第二年正月,升任左丞相兼樞密使,再度先赴元營議降,後為祈請使,赴元大都(今北京)呈降表,交宋璽,宋亡後,吳堅悄無聲息死於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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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歷史的塵埃 (下)

    當年若不是吳良謀毛遂自薦,帶領一眾山陽子弟從排水溝裡鑽入淮安,自內部打開了城門。以彼時徐州左軍的兵力和實力,即便將淮安城強行攻破,自身也得傷筋動骨。根本無法繼續在城中站穩腳跟,更甭提日後南下揚州,打出如今這般豐碩的基業了。

    所以,韓建弘雖然在那天晚上失去了一條腿,卻一輩子以此為榮。每逢有人當面提及,他都會非常開心地跟對方講述描繪整個破城經過,縱百遍而不厭。只是,今天他的談興剛剛被幾個下屬蓄意給勾起來,就被門外一陣突如其來的喧鬧聲給打了各粉碎。

    「誰在外面喧嘩?老覃,麻煩你出去看看!」就像剛剛進入洞房卻又被強行拎出來陪客的新郎官一樣,韓建弘心中說不出有多窩火了。立即板起臉,大聲吩咐。

    「是,大人!」書辦覃不如站起身,一邊慢慢吞吞往外走,一邊絮絮叨叨地抱怨,「估計又是戶科那邊,那幫傢伙,一天到晚就沒個清靜時候!這不快入秋了麼,前年分下去的地,又該收一批糧食回來了!」

    大總管府推崇集中處理公務,將八局一院兩處,都扎堆兒湊在一座院落內。於是乎,其他各級官府就上行下效,將治下各科各曹,也儘量安置於同一個院子。哪怕一時安置不開,也會擺在相鄰的地段上,方面彼此往來。

    故而,韓建弘等人所在的揚州路兵科,左側緊鄰著的就是揚州路戶科。但是與兵科每天門口羅雀的情況大相逕庭,戶科那邊,從早到晚都是賓客盈門,高朋滿座。就差一點便要將房頂都擠出個窟窿來了!

    然而,今天的情況的確有些特殊。書辦覃不如剛走到兵科的內堂口,連頭都沒從門簾探出去,就立刻倒退著返了回來,「大人,不是,不是戶科,是咱們,咱們兵科。好多人湧進了院子裡,負責維持秩序的城管都快擋不住了。大人,您趕緊出去露個面吧。要不然,就得出大事兒了!」

    「來找咱們?你們貪墨別人的退役安置費了?」韓建弘聞聽,立刻被嚇了一跳,質疑的聲音脫口而出。

    前一段時間他自暴自棄,所以對兵科的日常事務不聞不問,全憑著副知事唐濤和書辦覃不如等人打理。而據他觀察,這幾個下屬都有些小家子氣。每月目睹上數千貫的退役士兵安置費用從眼前滾過,難保不會動一些花花腸子。

    「沒有!」副知事唐濤等人聞聽,立刻跳起來,異口同聲地否認。「大人,冤枉!我等冤枉!我等都是聖,都讀過聖賢書,知道國法和廉恥!」

    「沒有就好,不需要喊這麼大聲!沒有的話,無論什麼人打上門來,韓某都未必怕了他。否則,哪怕你等只剋扣了一元一文,韓某說話都硬不起來,也很難保證你們平安無事!」未曾想到眾人的反應如此激烈,韓建弘愣了愣,冷笑著補充。

    唐濤等人聽了,臉色頓時又是一紅。猶豫再三,終於用蚊蚋般的聲音回應,「晚,每月晚發一兩天,肯定是難免的。您老想想,光是揚州城,需要定期給傷殘緊貼的,就千八百號人呢。還有許多傷兵家不在揚州,屬下們還得再專門走手續給他撥往地方。所以,所以,屬下,屬下等有時候怕,怕錢放在屋子裡不安全,就,就將其存進淮揚商號櫃上。隨時用到時,隨時再去商號支取!」

    「該死!」韓建弘聞聽,忍不住低聲斥罵。「你們幾個蠢貨!每月那麼高的俸祿難道還不夠花,還打這種齷齪主意?萬一被內務處查到,你們就等著去挖一輩子煤吧!」

    作為曾經的鹽政大使,他當年每天過手的銅錢就有數千貫。任期內親手查出並處理的內鬼也超過了百人,所以太清楚金錢周轉方面的的貓膩了。

    錢存在商號的櫃上,是有利息拿的。雖然商家給的點數不會太高,但數千貫的額度,每多存一天,就能多出幾百文的錢息來。這些生出來的錢息,當然不會與本金一道發給退役老兵們。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變成了油水,進入了幾個當事人的腰包。

    「大人饒命,我等以後再也不敢了!」被韓建弘身上突然冒出來的凌厲殺氣嚇得亡魂大冒,幾個兵科衙門的屬吏登時跪倒於地,大聲求肯。「我等,我等也是從別處學來的這招。我等以後真的不敢再幹了,請大人手下留情!」

    「留情個屁,老子自己都得被你們活活害死!」韓建弘惡狠狠地瞪了眾人一眼,心中比接連吃了一百隻大蒼蠅都要難受。

    其實按照大總管府當前所頒布的律法,唐濤等人的作為即便被抓到,也很難被定罪。但這種齷齪手段,卻令他沒法不感到噁心。「你們這幫王八蛋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啊?每月好幾貫的俸祿,年底還有大把的分紅。你們就差那幾百文了?還是不佔點兒便宜就覺得自己虧得慌?!」

    眾屬吏被罵得無言以對,只管流著汗叩首。韓老六看到了,難免又是一陣心軟。「罷了,罷了,反正我已經是這樣了,就替你去擔下來算逑!奶奶的,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攤上你們這群王八蛋做手下!」

    罵過之後,架起枴杖,晃晃悠悠就往門外走。眾屬吏見到了,趕緊跳起來,幫開門的幫開門,攙胳膊的摻胳膊,就期盼外邊鬧事的人看在自家上司缺了一條腿兒的份上,能主動偃旗息鼓。

    結果才走到屋子外,他們就立刻在心中破口大罵,「奶奶的覃不如,你瞎了眼睛。鬧事,鬧事還有排著隊鬧的嗎?這上百條漢子,誰都沒缺胳膊沒少腿,哪裡有半點兒退役傷兵的模樣?」

    「怎麼回事?誰在外邊喧嘩?」韓建弘見到屋外的整齊的人流,也覺情況跟覃不如先前匯報的完全不一樣。然而他卻沒時間去再具體地瞭解,只能暫且強撐起兵科知事的架子,大聲追問。

    「大人,您可算出來了!忙死我了!」話音剛落,專門負責接送他上下班的家丁韓九十五就跑了過來,頂著滿頭大汗匯報,「應募,他們都是前來應募當兵的!小的怕他們亂擠,就讓他們在外邊先排了隊。還有,多虧這幾位城管大哥,要不是他們趕過來幫忙,這幫傢伙估計能直接闖到您的屋子裡頭去!」

    「應募?」韓建宏微微一愣。今天的事情可真新鮮!揚州城裡,居然又有人願意當輔兵了,並且一來就成百上千!要知道,早在半個月前,為了給第六軍團招募輔兵,兵科都專門派員到天長、如皋這種縣城去支攤子了。跟地方兵曹小吏一道說破了嘴皮子,才勉強拉起千把人來。

    「見過韓頭!」正發愣間,負責維持秩序的幾名城管一道跑上前,舉手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一句「韓頭」,立刻就讓韓建弘又回到了當年的青蔥歲月。先抬起手,認認真真地給城管們還了個軍禮,然後啞著嗓子說道:「謝謝,謝謝弟兄們。你們,你們幾個也是老左軍出來的?」

    「報告長官,小人謝得興,是在黃河北岸投的軍!他們幾個,他們幾個都是我帶過的兵!」黑衣城管的小頭目併攏雙腿,大聲回應,「我們都是去年在江南受的傷。上頭見我等胳膊腿兒還算利索,就讓我等都轉行當上了城管!」

    「大夥都辛苦了!」韓建弘再度舉手,向眾黑衣城管行禮。「等會兒完了事情別急著走,中午飯我請!」

    「不敢,不敢,韓頭,弟兄們只是路過這兒,怕出亂子,才順手管了管。你別破費,我等還有別的事情呢。韓頭,心領了。您真的別破費,我等心領了!」眾黑衣城管也再度舉手,恭恭敬敬地向韓建弘還禮。

    這些人或是缺了手指頭,或者是空了袖管,還有的臉上帶著醜陋的傷疤。但言談間,卻都充滿了普通人身上少見的自信。彷彿那些傷疤都是綬帶般,證明著他們昔日的輝煌。

    「那就改天!大夥隨時抽空過來,我隨時安排!」韓建弘知道眾城管受紀律約束,所以也不勉強大夥。笑了笑,低聲補充。

    「謝謝韓頭!您先忙著,我等有空一定過來看您!」

    「韓頭,您先讓人支張桌子出來。這些人都是報名當兵的,不會鬧事。我們先替您看著!」眾城管七嘴八舌,很熱心地給韓建弘出主意。

    到了此刻,韓建弘才有時間找下屬解惑。抬手拉過正準備去搬桌椅的副知事唐濤,低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派人昨天四下里貼告示了,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是,不是告示!」副知事唐濤咧了下嘴,低聲回應,「是,是大總管他,他老人家施的高招。大人,您肯定還沒來得及看。公文是今天早晨才發下來的,說,說只要能當上戰兵,立刻授田十五畝,並且還准許隨意買賣。這幫,這幫傢伙肯定是衝著那十五畝良田來的。奶奶的,這幫傢伙的鼻子可真尖!您瞅著吧,這不過才開了個頭,接下來,還不知道多少人要打破了腦袋當兵吃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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