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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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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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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21: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藥 (上)

    很顯然,記得高麗故國的,不止是老太監朴不花。大元朝第二皇后奇氏,在這一點上絕對巾幗不讓鬚眉。而她和妥歡帖木兒的兒子,十七歲的孛兒只斤‧愛猷識理答臘,此刻在自家母親面前,也堅持認為自己是半個高麗人,有義務讓高麗恢復傳承。

    母子兩個接到朴不花放在魚食中的字條,心頭俱是一陣狂喜。立即就行動了起來,召集心腹,調遣人手。就等著在妥歡帖木兒武力解決丞相哈麻時,來一個黃雀在後。

    與先前其他華夏朝代不同的是,蒙元自立國以來,就保持著後族輔政的草原傳統。因此,奇氏的權力很大,朝廷中很多重要職位的擔任者,都是她的心腹或者族人。而這兩年妥歡帖木兒沉迷於修煉「演蝶兒」秘法,沒精力管理家事。皇家的大部分產業,也全由她帶領一批高麗奴僕打理。在人員和錢財都非常充裕的情況下,她幾乎未驚動任何人,就悄然將一切準備就位。

    相比之下,愛猷識理答臘手頭的可用力量,就比其母小了很多。在中書省、御史台和樞密院裡的心腹,也受到了哈麻一黨的大力排擠,還沒能完全站穩腳跟。不過他是妥歡帖木兒親手推出的監國太子,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必偷偷摸摸。所以只要狠下心來給自家父親下套,倒也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母子齊心,勝券在握。如果沒有重大意外發生的話,最遲到了冬天,大元朝內外就要「煥然一新」。然而,隨著發動日期的一天天臨近,皇后奇氏的決心,卻一天天開始變弱。特別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家丈夫像個傻子般毫無察覺,每次見了自己都強打精神做出一幅可以替全家人遮擋風雨的模樣,奇氏的心裡就彷彿有一把匕首在不停地捅來捅去。

    這個男人雖然不擅長治國,也不懂得治家,但是這個男人卻始終沒有虧欠過她,沒有虧欠過她的兒子。而她們母子,卻要聯起手來,將其拉下皇位,取而代之。萬一陰謀發動時火候稍微沒有控制好,有可能就要將他置於死地。那樣的話,等到自己百年之後與他在佛陀那裡再次相見,自己將如何跟他解釋今日的所作所為?

    說是為了高麗復國麼?好像這個理由很難站得住腳。高麗的確是大元的附庸,大元對高麗也曾經是百般欺凌。可隨著妥歡帖木兒執掌大權後,高麗王朝的待遇,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如果等到太子即位,憑著自己的影響力,讓高麗不流血就徹底脫離大元掌控,也並不是沒有任何希望。

    說是為了大元中興?好像也非常牽強。的確,妥歡帖木兒把國家搞得亂七八糟。的確,大元朝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妥歡帖木兒難辭其咎。但是,妥歡帖木兒卻是大元立國以來,在位時間最長,權力最牢固的皇帝之一。而在他之前,已經前後有三任皇帝,根本就是權臣的傀儡。丞相殺皇族如同殺雞!

    只有到了妥歡帖木兒這裡,情況才被徹底扭轉。夫妻兩個忍辱負重,先熬死了權臣燕帖木兒。又陸續殺掉了當權太后卜答失裡,鬥垮了權相伯顏,驅逐了卜答失裡給安排的第一皇后答納失裡,將失去已久的軍政大權,一點點又收攏回皇帝自己手中。如此絕境逆轉的奇蹟,歷史上恐怕只有當年大唐玄宗李隆基可以相比。只是,只是唐玄宗李隆基給大唐帶來了開元盛世,而妥歡帖木兒卻讓大元搖搖欲墜....

    想到夫妻兩個當年同生共死的時光,奇氏就愈發懷疑自己先前的決斷。但是箭已經搭在弦上,想引而不發也毫無可能。最多是努力保住自家丈夫的性命,不讓他無辜枉死而已。於是,趁著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二人還沒抵達大都城,她找了機會,小心翼翼地跟自家兒子,孛兒只斤‧愛猷識理答臘商量道:「犀牛兒,我聽說唐高祖胸前生了三個**,秦王在玄武門之變後跪吮其一。然後父子之情恢復如初。你說這個故事有幾分是真的?男人莫非也能給孩子喂奶麼?」

    「父子兩個都是聰明人,心照不宣而已。」孛兒只斤‧愛猷識理答臘自幼被妥歡帖木兒當作帝國繼承人來培養,《資治通鑑》中關於貞觀之治前後的段落,讀過恐怕不下二十遍。此刻聽自家母親忽然提起李淵和李世民父子兩之間的故事,豈能猜不到後者突然心軟?因此想都不想,順口回應。「您沒看見,旁邊還站著尉遲恭麼?如果李淵還不識相的話,恐怕史冊上關於這段故事的記載就變成了,李建成和李元吉殺父奪位,而李世民為父報仇了!」

    這幾句話回答得,可謂乾脆利落到了極點。奇皇后聞聽,心裡頓時就一片冰涼。猶豫了片刻,強笑著說道:「犀牛兒真是慧眼如炬,居然連李淵父子當時的想法,都能猜得一清二楚。不過李世民這樣做,畢竟落下了個好名聲。李淵退居深宮後,也沒再給他添任何麻煩!」

    孛兒只斤‧愛猷識理答臘撇撇嘴,稚嫩的臉上寫滿了不屑,「那是因為李淵手下的心腹,已經老得老,死得死,翻不起什麼風浪來了!否則,他才不會甘心做他的太上皇。您沒見史書上記載麼,他當太上皇那幾年,又給李世民生了一大堆兄弟姐妹。這個人的精力,可不是一般的充沛!」

    「那.....」奇皇后聞聽,心裡愈發覺得寒冷。兒子長大了,遠比其父親殺伐果斷。萬一妥歡帖木兒不肯主動認輸的話,恐怕想做個平安太上皇都沒可能。但到了此刻,她卻不能半途而廢。否則,愛猷識理答臘光憑他自己的力量,不可能鬥得贏他父親妥歡帖木兒。妥歡帖木兒反敗為勝之後,也不可能容忍一個逆子活在世上。

    這就是皇家,漢人當政也好,蒙古人當政也罷,眼裡頭有的都只是那把椅子,沒有父子之情,也沒有夫妻之恩。可憐自己先前還曾經幻想過將丈夫逼退之後,與兒子共同執掌朝政。現在看來,恐怕兒子在幹掉丈夫之後,下一個目標就會是自己!

    想到自己今後最有可能得到了下場,奇皇后就覺得有股冷風從半空中直撲下來,鑽進自己的腦門,鑽進自己的心臟,然後與心中原有的冰塊混合在一起,隨著血液流遍四肢。她的臉瞬間變得很白,嘴唇也被凍得一片烏黑。想再跟自家兒子說幾句手下留情的話,卻發現自己的舌頭也被寒氣凍住了,所有詞彙,堵在嗓子眼兒,一個字都表達不出來。

    「到底是女人,不足相謀大事!」見到自家母親忽然難過成這般模樣,愛猷識理答臘偷偷腹誹。然而,眼下畢竟他還沒有取得最後的成功,不能失去自家母親的支持,更不能將善變的母親逼到父親那一邊。於是,強裝出一幅善解人意模樣,笑著安撫,「您放心好了,我會努力控制住火候的。父皇從小就最寵愛我,又這麼早就立我為太子,我豈能真的不顧父子之情?!我想讓他去後宮歇息,主要是為了大元,為了保住列祖列宗歷盡艱辛才打下來的這片江山。否則,等到父皇想起來把擔子完全交給我時,恐怕大元朝已經剩不下什麼了!」

    「犀牛兒,你有這個心思,有這個心思就好!」奇皇后將信將疑,強笑著點頭。「娘親先前也是為了你能做個中興之主,才希望你父皇早些退位。可是現在想想,你父皇這輩子,也挺不容易的。娘親這樣做,恐怕過後再也沒臉見他!」

    「您放心好了,父皇的心思,根本不在朝堂上!」愛猷識理答臘悄悄撇了下嘴,然後繼續笑著安撫,「您看他這兩年來,每天有一大半兒時間都在修煉那個「演蝶兒」秘法。哪有功夫管這個國家?只是大元沒有父子相讓的先例,他才沒主動退居深宮。兒臣這次輕輕推上一把,他就有了足夠理由把擔子放下,一門心思去修煉他的長生之道了!只要咱們母子別斷了每輪八個***的供應,父皇說不定還會感謝咱們娘倆呢!」

    「你這孩子,怎能如此埋汰自己的父皇!」聽到「***」三個字,奇皇后心中的寒氣瞬間有一大半兒變成了怨毒。什麼藏傳秘法,什麼長生大道,還不是像春天發情的牲口般,扎堆在一起配種?真的再生出孩子來,誰知道是大喇嘛的,還是孛兒只斤家族的?如此,還不如讓愛猷識理答臘早點繼承皇位,免得妥歡帖木兒哪天修煉修得走火入魔,把喇嘛的兒子,也給立了太子。

    見自己一句話,就成功打消了自家娘親的退意。愛猷識理答臘心中好生自得。笑了笑,繼續補充道:「不過娘親放心,父皇修煉長生之道,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按理說,早就登堂入室。他的那幾個喇嘛師父,兒臣會儘早送去極樂世界伺候佛祖。就不勞他們居住在紅塵之地了!」

    「好吧,我兒掌握分寸就好!除了你的父皇,其他人該殺的一定要殺,千萬不能手軟!」比起自家丈夫,奇皇后更恨那些在後宮中日日開無遮大會的喇嘛。尤其是那個膽大包天伽璘真,居然向妥歡帖木兒建議,拉自己一道修煉的大喜樂。若不是自己知道後,揮刀自刺。弄不好,妥歡帖木兒還真會聽從他的提議,將自己跟眾喇嘛共享。

    「那是自然!」愛猷識理答臘笑著點頭,雙目當中寒光四射。無論維護皇家榮譽,還是為了他自己的皇位安全,他都不能再留著那些喇嘛們。否則過幾年,後宮裡冒出一大堆兄弟姐妹,他再想動刀子,恐怕就已經來不及。

    「大臣那邊,你覺得會如何反應!」既然無路可退,奇氏只好先將對丈夫的憐憫放在一邊。轉而詢問起善後的安排。

    「搠思監已經主動來投,禿魯帖木兒也表示要跟哈麻劃清界限。定柱是個糊塗蟲,他掀不起什麼風浪。至於太尉月闊察兒和汪家奴,他們兩個跟哈麻關係太近了,兒臣沒敢打草驚蛇。事成之後,也不準備再留著他們!」愛猷識理答臘收起笑容,咬牙切齒地回應。

    哈麻在朝堂上黨羽眾多,無須母子二人動手,妥歡帖木兒自己就會清洗掉其中一大半兒。剩下的那些,能用的就暫且對付著用,不能用的,就直接殺掉了賬。對母子二人來說,也沒什麼可惜。

    不過,殺人這種事情,最好講個名正言順。於是乎,奇皇后想了想,又低聲提醒,「漢臣那邊呢,你聯繫了幾個?他們什麼態度?」

    「漢臣都是擺設,能有什麼態度?!」愛猷識理答臘看了她一眼,不屑地撇嘴。「不過,....」

    忽然,他又搖搖頭,展顏而笑。「您記得前些日子被父皇打板子那個韓元善麼?這個人很有意思。前幾天我去他府邸上探望他,他居然跟我講了個冒頓單于的故事。說此人在位期間,攻滅東胡,西擊月氏,南侵中原,北服渾瘐、屈射,豐功偉績,可與秦皇漢武比肩。真是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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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藥 (下)

    「立刻派人殺了他!」奇皇后大驚失色,雙眉倒豎起來,如兩柄出鞘的匕首。

    冒頓單于鳴笛殺父的典故,對熟悉漢家文化的她來說,一點兒都不陌生。為了從他的親生父親頭曼手中奪取單于之位。冒頓先製作了一支可以發出聲音的利箭,命令麾士卒凡鳴鏑所向,就萬弓齊射。待士卒們聽懂了他的命令之後,他就開始將目標從獵物寶馬一步步升級到自己最喜歡的姬妾。每一步中,凡是猶豫著不肯放箭者,皆處以極刑。士卒們非常在嚴刑的逼迫,逐漸被培養成出了一種本能,只要是鳴鏑聲響起,就不管目的是誰,萬箭齊發。最後,冒頓在打獵時,將鳴笛射向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無論中書左丞韓元善是懷著什麼目的給愛猷識理答臘講這個故事,很顯然,他已經發覺大都城中正在進行的陰謀。所以,為了保全自己,奇氏就必須讓他死,死得越早越好!

    誰料太子愛猷識理答臘,卻對其母的建議不以為然。搖搖頭,笑著道:「一個無膽鼠輩而已,何必因為他而打草驚蛇?就算猜到了什麼,他敢去父皇那裡出首麼?他就不怕他給兒臣講的那個故事,被父皇當作挑撥離間?」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能保證他會不會像桑哥失裡那般一根筋!」奇氏說不過自家兒子,只能拿別人的例子做比方。

    「桑哥失裡是急著往上爬,韓元善已經是漢臣中的第一人了,還能往上爬幾步?」愛猷識理答臘非常有主見,搖搖頭,繼續笑著反駁,「娘親且安,此人挑這個節骨眼兒上給兒臣講鳴鏑殺父的典故,無非是想告訴兒臣,他想站在兒臣這一邊而已。況且即便他不是這個意思,兒臣也覺得冒頓單于的確幹得不錯。接任單于之位後,沒多久就一統塞外諸部。連漢高祖劉邦都被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不得不靠和親進貢,才能保住一夕安枕!而匈奴百姓提起冒頓,只會記得他橫掃二十六國,誰會在乎他怎麼得到的單于之位?!」(注1)一番話,再度說得奇氏無言以對。鳴鏑殺父這件事從私德上來說,的確是違反父子人倫。但是對於當時的匈奴,卻明顯是一件壯舉。匈奴之後五十餘年的興盛,就是明證。而今天她和愛猷識理答臘所謀劃的事情,若是能讓大元中興,即便對妥歡帖木兒本人有所虧欠,心裡也無須過於內疚了!

    正感慨間,又聽見愛猷識理答臘冷笑著補充道,「當年奶公曾經說過,大元帝國之所以走到今天這般地步,就是蒙古人身上少了祖宗身體內那種狼性,而漢人身上的羊性卻越來越多。只可惜父皇誤信讒言,居然生生逼死了他。兒臣即位後若是想中興大元,恐怕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從恢復族人的狼性上著手!」

    所謂奶公,就是大元前丞相脫脫。愛猷識理答臘幼年時,曾經長時間寄養在他家。文武和權謀等各方面的啟蒙,都是脫脫親力親為。後來愛猷識理答臘遲遲不能被確定太子之位,也是脫脫出馬,才說服了妥歡帖木兒,令他定最後的決心。

    所以在愛猷識理答臘心目中,脫脫等同於自己的授業恩師,甚至半個父親。雖然在脫脫落難時,他沒有給予任何援手。

    「我兒既然有成竹在胸,當娘的自然不能拖你的後腿!」對於逼退了妥歡帖木兒之後該如何治理國家,奇氏心中也沒有任何既定之策。聽愛猷識理答臘說得似模似樣,並且還拉了已故的丞相脫脫背書,就笑著點頭答應。

    母子二人又展望了一會兒未來,最終打消了全部疑慮,確定一切按照原計畫執行。看看外邊天色將晚,愛猷識理答臘便起身向自己的娘親告辭。那奇氏知道自家兒子事情多,也不挽留,命令宦官和宮女點起燈籠,親自送對方出了廣寒宮。走過太液池上的廊橋,轉身回返,在掉過頭的瞬間,卻發現自家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高出了自己大半個頭兒。走起路來龍行虎步,早就過了需要人攙扶的年齡。

    「犀牛兒——!」奇氏沒來由心裡一酸,停住腳步,再度側轉身,對著兒子的背影低聲呼喚。

    愛猷識理答臘的腿頓時絆了,以為自家母親又要反悔,趕緊轉回身來,笑著輕怕胸脯,「娘親還有事情麼?放心好了,兒臣真的會把握分寸。至親不過父子,高麗也是彈丸之地,對大元沒任何用途。」

    「不是,不是!」奇氏擦了眼角,輕輕搖頭。「娘親只是想多看你一眼。算了,你走吧。天冷了,小心地上露重!」

    「兒臣知道了,娘親也小心!」愛猷識理答臘也笑著搖頭,轉過身,昂首闊步而去。

    他現在時間不充裕,才沒耐心花費在母慈子孝這些瑣碎事情上。回到自己的東宮太子府,立刻將手的一眾心腹召集起來,重新調整策略。以防事到臨頭時奇皇后那邊又出了問題,影響了整個大局。

    成,就是平步青雲,敗,就是滿門抄斬。太子府眾人也知道大夥都無路可退,因此很快就拿出了好幾種應急方案。只是太子府的實力過於單薄,這些方案看似精密,若是真的失去了奇皇后那邊的支持,單獨面對妥歡帖木兒的雷霆之怒,依舊勝算甚低。

    「臣有一弟,如今在直沽市舶司任水師千戶之職,麾有大海船五艘。可為應急之用!」太子府詹事李國鳳素來謹慎,見種種策略都不能確定萬無一失,乾脆提醒愛猷識理答臘預先考慮退路。

    「去哪?孤能去哪?若大事不能成,誰又敢收留孤家?」愛猷識理答臘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質問。

    做事就怕預留退路,未等開戰就先想著逃命。只要開了個頭,後果就非常難以預料。所以他一定要果斷剎這股歪風。

    「這,這....」李國鳳被嚇得打了個哆嗦,支支吾吾說不出具體去向來。出海的話,最妥當的地方當然就是高麗。然而在大元朝廷的重壓,高麗國又怎敢不交出眾人的腦袋?

    「殿切莫生氣,李大人手中的海船,未必不能派上用場。」不忍心看著李國鳳被殺雞儆猴,太子府怯薛副萬戶伯顏拱了拱手,主動接過話頭,「末將聽人說,淮賊重利。若是殿派人與朱屠戶搭上線兒,即便皇后臨陣退縮,有了淮賊派來的死士相助,殿也一樣穩操勝券!」

    注1:劉邦在公元前200年親征塞外,被冒頓以優勢兵力包圍。最後靠賄賂冒頓的妻子,才逃出生天。此後漢軍再也無力出塞,劉邦派劉敬送漢朝皇族的公主去給單于當閼氏,每年奉送給匈奴一定數量的棉絮繒酒米和食物,換取和平。直到漢武帝時期,局面才徹底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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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暗戰(上)

    「什麼,你居然要我去勾結朱賊。」愛猷識理答臘的手迅速搭上了劍柄,雙眼目當中怒火翻滾。

    支撐著他推翻自己父親的最大理由,便是他自己登基之後,可以快速中興大元,掃蕩紅巾群賊,將罪魁禍首朱屠戶千刀萬剮,然而,沒等奪位成功,他最信任的屬下之一居然勸他去向朱屠戶求助,如此荒誕的提議,怎麼可能不令他怒火萬丈。

    倉促之間,其他文武幕僚根本來不及仔細分辨伯顏的提議底合不合理,趕緊快步擋在了愛猷識理答臘身前,同時嘴裡大聲呵斥:「伯顏,你太過分了,還不趕緊向殿下謝罪。」

    「伯顏,你大白天喝酒了麼,滿嘴說胡話?,切莫說朱屠戶根本不會幫咱們,即便他真的會派來人馬,萬一事成之後他的人馬不肯離開,你我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胡鬧,你一介武夫,只管奉命殺敵就是,沒事兒干瞎出什麼餿主意,。

    「是啊,你天天說哈麻勾結淮賊,你引朱屠戶的人來大都,此舉與哈麻何異,。」

    你一句,我一句,唯恐伯顏理解不了大夥的苦心,繼續堅持他的荒誕言論,逼著愛猷識理答臘痛下殺手。

    然而那副萬戶伯顏,卻是個拉著不走,打著倒退的驢脾氣,明知道同僚們都是為了自己好,卻梗著脖子,理直氣壯地咆哮:「你們才糊塗,你們全都是糊塗蟲,老子早就滴酒不沾了,怎麼會說胡話,老子現在清醒得很,哈麻勾結淮賊,是為了他的一己之私,老子建議太子殿下向淮賊求援,卻是一心為國,這兩件事情出發點就不一樣,怎麼可能混為一談。」

    「有什麼不樣,還不都是勾結。」

    「胡說,全是胡說,趕緊跪下,向太子謝罪。」

    「滾,滾下去睡你的糊塗覺去,別丟人現眼。」

    眾幕僚急得滿頭是漢,不停地衝著伯顏跺腳眨眼,倒不是他人緣有多好,而是為做事情之前,先殺一大將,實在有損士氣。

    伯顏卻根本不領大夥的情,像吃錯了藥一般,繼續低聲咆哮,「當年唐高祖起兵之時,還跟突厥人借過五百狼騎呢,其得了天下後,還不是照樣跟突厥人打生打死,誰見到他把大唐江山拱手相讓來著,什麼叫勾結,狼狽為奸,共謀私利是勾結,借力打力,借刀殺人,是睿智。」

    這幾句話裡頭,例子倒也舉得恰當,非但讓眾人刮目相看,愛猷識理答臘緊握在劍柄上的手,也立刻鬆開了許多,但是,想到自己的心腹大將居然半點而自信都沒有,把希望寄託在了敵人身上,他依舊無法嚥下這口氣,咬了咬牙,冷笑著道:「你想得倒是美,朱屠戶憑什麼給你派兵,況且朱屠戶見到有機可乘,豈不會立刻揮師北上,屆時,他派來大都城的死士裡應外合,你我就是大元的千古罪人。」

    「主公明鑑。」伯顏彷彿早就直到妥歡帖木兒會有此疑慮,又梗著脖子施了個禮,氣哼哼地說道,「朱屠戶此刻正在八閩與泉州蒲家眉來眼去,哪那麼容易掉頭殺到北方來,即便知道了咱們事情,也只能隔著幾千里的路乾瞪眼睛,其二,末將剛才向您提議找淮賊幫忙,卻沒說跟淮賊借兵,只要那邊能派出三五百死士過來助陣,主公您在關鍵時刻就能打別人一個措手不及,而三五百名死士,卻不足以佔據大都城以為其他各路淮賊做內應,過後若是他們賴著不走,主公您調遣十倍兵馬圍上去,殺光他們易如反掌。」

    「嗯。」伯顏眉頭微微一跳,握在劍柄上的手指又鬆開了數分,淮安軍的戰鬥力如何,作為大元監國太子的他心知肚明,否則也就不會將中興大元放在剿滅淮賊之前了,登基之後立刻點起傾國之兵打過去,又能轉移群臣和百姓的視線,又能豎立自家威望的事情,他怎麼可能不擺在首要位置,。

    但淮安軍的戰鬥力越是強悍,他將這群虎狼引到大都城內之後,局勢失控的風險也就會越大,一個把握不住,好好的黃雀在後,就變成了獵人更在黃雀之後了,到頭來白白為朱屠戶做了嫁衣。

    正猶豫不決的時候,先前被他質問過的李國鳳卻扯開嗓子,大聲說道:「殿下,殿下當心,此計萬萬行不得,您逼皇上退位,乃大元朝的內部之爭,萬一引入了淮賊,就是引狼入室,不,就是認賊作父,即便僥倖得手,也難安百官和將士們之心。」

    「啊。」愛猷識理答臘再度皺起眉頭,將目光轉向李國鳳,不過這回,他的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的憤怒,李國鳳這廝膽小歸膽小,行事卻穩重第一,絕不會像伯顏那廝,總是恨不得把頭頂上的天給捅出個窟窿來。

    「伯顏將軍也不要著惱。」搶在伯顏開口指責自己之前,李國鳳又朝後者拱了下手,快速補充,「將軍先前的提議,也並非沒任何可取之處,淮賊之所以戰力驚人,無非仗著其火器犀利,鎧甲堅固爾,若是能利用海上貨運之便,趕在大事發動前,從淮賊那邊弄一批拉線手雷和鎖子甲來,即便我等的謀劃功虧一簣,殿下也可以指揮東宮侍衛殺出大都城去,等到陛下息怒之後,再想辦法父子和好如初。」

    「嘶,,。」「這話,嘶。」「狡兔三窟。」

    愛猷識理答臘再度眉頭緊鎖,其他一眾文武幕僚,也紛紛側過臉去,低聲交頭接耳。

    李國鳳這廝討厭就討厭在,總是把事情往最壞處想,但他的話,也不能說毫無道理,俗語云,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萬一大夥所謀不成,惹得皇上發了雷霆之怒,能先跑到外地躲一躲,總比困在城裡等死強,況且妥歡帖木兒素來看中太子,即便發現太子對他無情,氣消了之後,卻未必真的願意要了太子殿下的小命兒。

    聽著周圍嘈嘈切切的議論聲,愛猷識理答臘好生委決不下,想斷然否定這個提議吧,卻又怕自家親娘到時候真的臨陣退縮,讓自己單獨去面對父親的力量,想依計去聯絡淮安軍吧,又怕對方獅子大開口或者引狼入室,手按著劍柄在屋子裡頭徘徊了好半晌,終於,把心一橫,低聲道:「李詹事,令弟國雄能跟淮賊那邊聯繫得上麼,現在去買鎧甲和火器,是否來得及。」

    「時間上應該沒問題,大不了,殿下您再偷偷給察罕帖木兒去個信,讓他在路上多耽擱幾天。」李國鳳想了想,鄭重回應,「此事關鍵在於一定要瞞過哈麻,直沽市舶司裡頭,從上到下幾乎都是哈麻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走漏消息,至於聯繫,倒是不太難,全天下誰不知道淮揚商號的第一大股東就是那個所謂大總管府,只要在直沽港裡找到淮揚商號的貨船,就不難將殿下的意思帶到蘇賊明哲那裡。」

    「根本不用那麼費勁,若說通淮,誰能比得上哈麻跟雪雪,,順著哈麻家在大都城內的產業捋,肯定能把淮賊的細作翻出來。」伯顏在旁邊撇撇嘴,不屑地補充。

    「沒你的事情了,你退下休息。」愛猷識理答臘被他說得心裡好生煩躁,瞪圓了眼睛,大聲命令,「馬上下去,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再放他進來,下去,馬上。」

    「末將遵命。」伯顏的臉色紅得就像烤熟了的雞屁股,躬身行了個禮,倒退著走出門外。

    愛猷識理答臘懶得在這個莽夫身上多浪費功夫,迅速將目光收回來,繼續跟眾人商量怎樣以最小代價弄到淮賊的武器和鎧甲,如何避免淮安軍趁機北犯等諸多緊要大事。

    眾文武見他已經鬆了口,就不再藏著掖著,紛紛開動腦筋,群策群力地尋找對自家最有利的方案,誰也沒留意到,伯顏出了太子府大堂之後,接下來又去了什麼地方。

    而就在眾人忙得無暇他顧的時候,太子府怯薛副萬戶伯顏,卻已經來到了太子府外,先是信馬由韁地在街道上轉了幾個圈子,然後忽然側轉坐騎,悄然拐入了一條非常骯髒混亂的胡同當中。

    跳過淌滿污水的深坑,轉過散發著熏天臭氣的糞堆,讓開躺在胡同中央等死的幾個乞丐,揮鞭抽飛三條無家可歸的野狗,就在整條胡同都快到盡頭的時候,猛然間,他又拉住了坐騎,緩緩走到了一處掛著暗黃色燈籠的雞毛小店門口。

    「客官,您,您想打尖啊,還是住店啊。」正蹲在門口鬥蛐蛐的夥計被突然出現的戰馬嚇了一大跳,趕緊堆起笑臉,熱情地詢問。

    伯顏用力揮了下馬鞭,凶神惡煞般問道,「一年前老子肚子餓了,在家買過三斤醬驢肉,今天忽然想起來味道不錯,就再來買十斤,有麼,有就趕緊給我拿上,價錢好說,沒有現成的,就趕緊給老子去殺驢,老子就在這兒等著。」

    「有,有,沒別人的,也不能沒您的,客爺,趕緊裡邊請啊。」小夥計精神猛地一振,扯開嗓子,大聲叫嚷,隨即,猛地拉開雞毛小店旁的柴門,將伯顏和他的戰馬,一併給扯了進去。

    刷,燈籠熄滅,黑漆漆的胡同之中,萬籟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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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21: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暗戰 (中)

    雞毛店內,也是一片死寂,掌櫃、夥計,還有平素在店裡棲身,靠打把式賣藝為生的幾個江湖人物,全都像鬼魅一樣鑽了出來,迅速佔領了院子內所有要害位置,純鋼打造的手弩,在月光下泛起點點寒星。

    唯一手裡沒拿兵器的,是平素在後院負責煮驢肉的大廚,只見他拿起一個滿是油脂的琉璃燈,衝著不遠處一棵老榆樹緩緩晃動,昏黃的燈光被外面特製的罩殼遮擋,忽明忽暗,忽明忽暗,看上去好生妖異,很快,老榆樹背後另一處人家的閣樓裡,也開始有燈光閃動,亮亮滅滅,亮亮滅滅,宛若有星星在眨著眼睛。

    「胡鬧,你跟我來。」大廚將琉璃燈吹滅,然後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低聲吩咐。

    「是。」平素在大都城內恨不得橫著走的副萬戶伯顏,則突然就變成了一個剛剛惹過禍的無賴頑童,小心翼翼拱了下手,陪著笑臉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後,穿過伙房、馬棚、豬圈、菜園,以及一些故意折騰出來的曲曲彎彎,費了好大勁兒,才來到雞毛小店深處,一處佛堂模樣的小屋前,大廚扭著肥胖的屁股,迅速鑽了進去,然後回過頭,一把將伯顏扯入,「呯。」包鐵的屋門迅速關閉,將佛堂內外隔成了完全不通音信的兩個世界。

    佛堂內點著幾盞鯨油燈,照亮四壁上的天王相,正對著門處,則有一尊彌勒挺著肥肥的肚子,笑看世間滄桑。

    胖大廚先取來紙筆,在香案上快速鋪開,然後才抬起手擦了擦臉上的油花兒,正色問道,「還珠樓主,軍情處第三條規矩是什麼,你是否還記得清楚。」

    「大人,卑職當然記得,但是」伯顏立刻站直身體,急切的解釋,「但是卑職」

    「複述第三條行動規定,我需要記錄。」軍情處大都站襄理路汶豎起眼睛,低聲喝令,「按規定,記錄後還會給你過目,簽字畫押。」

    「是,稟告路襄理,軍情處第三條行動規定是,深度潛伏人員不得主動逆向聯繫。」伯顏被訓得面紅耳赤,又端端正正地敬了個淮揚軍禮,然後快速補充,「但去年傳達的補充規定寫明,若是發生預判中的三種特殊情況之一,則可以按緊急事件處理,務必第一時間將消息送回鷹巢。」

    「什麼,真的被大,被大人說中了。」胖大廚路汶手一哆嗦,墨汁在白紙上抹出了偌大的一團,「老天爺啊,這怎麼可能。」

    「卑職也覺得不可能,但是大,大人就是猜中了。」這回,伯顏終於鬆了一口氣,抬手在臉上抹了幾把,急切地補充,「太子愛猷識理答臘果然跟他老娘勾結起來,準備逼妥歡帖木兒退位,文武大臣凡是跟哈麻走得近的,或者這幾年得罪過太子的人,都在清洗之列。」

    「我的老天爺啊。」胖廚子路汶放下筆,雙手抱頭,「居然跟大人猜測的一模一樣,一年半啊,大人居然在一年半之前,就已經看了今天。」

    「誰說不是呢,卑職得到確切情報之後,也給嚇了個半死。」伯顏點了點頭,佩服得無以復加。

    一年多以前接到淮揚送過來的三種特殊情況推斷之時,他根本不相信那上面寫的東西將來會有可能發生,愛猷識理答臘是二皇后奇氏與妥歡帖木兒的唯一兒子,妥歡帖木兒最近已經逐步在放權,讓太子參與處理朝政,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妥歡帖木兒亡故後,愛猷識理答臘即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根本沒必要為了早日登位而冒上失敗被廢的風險。

    然而,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在他眼皮底下真真切切地發生了,並且早在一年半之前,就被朱總管給預測了出來,作為妥歡帖木兒的仇人之一,他要是還能沉得住氣,才怪。

    「在講武堂特別班時,大總管也提起過這三件事。」大廚路汶想的,則是另外一件事情,抬起手,在自己的額頭鬢角等處不停地擦拭,然而,越擦,那些地方的油珠冒得越急,「他老人家還曾經說過,三種情況無論哪一種發生,淮安軍北伐的日期就要大大提前,老天爺,居然會這麼快,老天爺,咱們淮安軍的一大半兒兵馬,眼下可都在八閩。」

    「所以卑職今天跟愛猷識理答臘提議,讓他沿海路主動向淮揚求援,然後咱們就可以從登州調人過來,趁機拿下大都。」伯顏咬了咬牙,眼圈慢慢開始發紅。

    那昏君父子害得他義父死脫脫無葬身之地,他昏君父子必須遭到報應,至於昏君父子死後,蒙元群臣會推哪個登基,黃河以北會亂成什麼模樣,他根本沒想過,也沒心情去想。

    「愛猷識理答臘答應了麼,他不可能傻到如此地步吧,,即便他蠢,他手下的人怎麼可能也全都是傻子,。」胖廚子路汶又嚇了一大跳,一把拉住伯顏的胳膊,低聲追問。

    「暫時還沒。」伯顏輕輕搖頭,「但他已經動心了,卑職可以接著說服他,李國鳳、哈拉哈、寒葛答等人也動了心,即便不請淮安軍出兵,也會請淮安軍幫忙提供一部分火器。」

    「他還想要火器,,他準備付出什麼代價。」強壓住心中的激動,路汶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低聲詢問。

    伯顏輕輕點頭,「是李國鳳提議的,向淮安軍秘密購買手雷和鎖子甲,裝備太子身邊的精銳,但具體代價,卑職就沒繼續聽,卑職覺得,最好還是想辦法說服他主動求淮揚派兵。」

    關於自己被愛猷識理答臘斥退的事情,他沒有主動匯報,首先他覺得此事與自己的任務無關,其次,則是唯恐匯報了太多的細節,影響到淮揚大總管府參與此事的決心。

    然而儘管他對真實情況做了隱瞞,胖大廚路汶的反應依舊遠不如他期待的那樣積極,又緩緩地喘了幾口氣,非常冷靜地吩咐,「不要再試圖說服他了,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他身邊的謀士不至於蠢到那種地步,你今天偶爾冒一次頭,他們會認為你是魯莽,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堅持想淮安軍搬救兵,就會被懷疑別有用心了。」

    「這?」伯顏被兜頭潑了一大瓢冷水,很不情願地回應,「這怎麼可能,好吧,卑職遵命就是。」

    「我知道你急著報仇的心情,但是,你的命遠比妥歡帖木兒父子兩個值錢,至少,在大總管眼裡,是這樣,為了早幾天報仇就犧牲掉自己,那不值得。」路汶抬起頭看了他幾眼,繼續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節奏。

    作為經過講武堂專門培訓過的高級細作,他知道越是關鍵時刻,自己就必須保持冷靜,而不是輕易地就衝動行事,那叫什麼來著,業餘,對,業餘,朱總管給骨幹們做秘密培訓時,經常強調的就是這個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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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21: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暗戰(下)

    那次培訓時間很短,路汶自己最初也以為只是走個過場,天子門生麼,忠心最是重要,眼下整個淮安軍中凡是官職升到團長以上者,有誰不需要先到講武堂裡走一遭,但是真正在教室裡坐下來之後,他才發現事實與自己先前的判斷完全不同。

    朱總管很在行,至少在使用細作和培訓細作方面,比主持軍情處日常事務的陳基,要強出幾十倍,而古往今來,從戰國時代起就被兵家反覆強調的「用間」,只有到了朱總管這兒,才真正被當成了一門兒學問,在此之前,包括最擅長「用間」之道的蒙元朝廷,都屬於業餘水準,所使用的人員也無非是和尚、道士、妓女以及一些上不了檯面的地痞無賴,一舉一動都透著外行。

    所以自從那次培訓之後,路大廚對自己和自己所從事的職業,就徹底改變了看法,不再是單純為了找蒙古人報仇而當細作,也不再認為自己是因為體力太差,上不了戰場才不得不從事這種下九流的勾當,而是真正把「用間」當作可以與帶兵、治學相提並論的大事來做,並且打心眼兒裡為自己所從事的職業而感到榮耀。

    而當他徹底改變了觀點並且掌握了一些只有軍情和內政兩處的骨幹才能接觸到的「師門絕學」後,再做起原來的事情來就變得遊刃有餘,採取行動時也越來越慎重,絕不肯輕易將手下人暴露出來,更不肯讓任何人做無謂的犧牲。

    只是今天這番謹慎,在急於報仇的伯顏看來,就變成了過於心慈手軟,故而後者的眼睛迅速就開始發紅,躬身施了個禮,哽嚥著說道:「大總管和站長如此看中伯顏,伯顏沒齒難忘,然而伯顏這條命,早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只要能讓妥歡帖木兒父子遭到報應,伯顏縱使粉身碎骨亦甘之如飴。」

    大廚路汶聽了,立刻又笑著搖頭,「他們父子已經遭到報應了,難道你沒察覺到麼,這世間,還有什麼比同床共枕二三十年的夫妻反目,親生兒兒變成仇人更為悲慘的事情,,死算什麼,對你我這種孤魂野鬼來說,生有何歡,死亦何苦,但與其懷著期待死在仇人前頭,哪如親眼看到他們一個個身首異處來得痛快,。」

    知道伯顏的心結很難打開,想了想,他又低聲補充道:「即便愛猷識理答臘真的飢不擇食,答應向淮安軍借兵,想要不驚動蒙元官府,能從水路運到直沽,再偷偷潛往大都城的我軍精銳,也不可能超過一個旅,三千兵馬猛然出手,打妥歡帖木兒一個出其不意沒問題,過後想長期佔據大都,固守待援,則根本沒任何可能,到那時,這三千弟兄,就等於間接地死於你我二人之手。」

    伯顏聽得愣了愣,咬著牙強辯,「畢竟能殺了妥歡帖木兒父子,讓大元上下群龍無首,主公渡過黃河北伐,必將勢如破竹。」

    三千兵馬肯定守不住大都,哪怕是三千裝備了迅雷銃和神機銃的淮安精銳,在大都這種規模的城池上,隔著三步站一個,都很難站滿東南西北任何一面城牆,只是,在提出這個計畫的最初,他根本就沒想過讓那三千弟兄活著殺出去,包括他自己,也是死得其所。

    「大元朝從來就不缺皇帝,眼下明知道咱們淮安軍沒功夫向北打,他們自己才內耗不斷,如果得知咱們的人已經進入了大都,他們立刻就會再度抱成團兒,哪怕咱們成功地將妥歡帖木兒和太子,還有妥歡帖木兒的其他幾個兒子全都殺掉,對於蒙元王公貴胄來說,也不過是再擁立一名皇帝的事情,萬一擁立的是個明主,主公北伐路上,反而會遇到更多麻煩。」路汶想了想,繼續輕輕搖頭,「況且,你的這個方案,還有一個非常大的漏洞,只是你眼下被仇恨矇住了眼睛,自己沒發現而已。」

    「漏洞,漏洞在哪,。」伯顏聞聽,立刻就顧不上再爭辯三千人的犧牲值得不值得,瞪圓了紅紅的眼睛,急切地詢問。

    「哈麻。」路汶又看了他一眼,低聲吐出了一個名字。

    伯顏身上的殺氣瞬間就降低了一大半兒,遲疑半晌,才低低的說道:「哈麻,他,他能起到什麼作用,只要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帶兵入了城,第一個死掉的就是他。」

    「眼下他還是大元朝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路汶搖了搖頭,笑著點醒,「妥歡帖木兒已經對他起了殺心,他可能一點兒都沒感覺到麼,還是他也像脫脫丞相那樣,對昏君忠心耿耿,明知掉早晚會被殺了祭旗,也低頭等死,絕不掙扎還手,。」

    「這。」伯顏的臉色瞬間開始變白,額頭上緩緩冒起一股霧氣,作為前丞相脫脫的養子,他絕對不相信大仇人哈麻是個和脫脫一樣的忠臣,哪怕他現在自己為了報仇已經主動投靠了淮安軍,也依舊打心裡眼裡瞧不起哈麻,打心眼裡不相信,哈麻會像脫脫當年一樣,寧死要做一個千古忠臣。

    而自打妥歡帖木兒下旨調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來大都那天起,到現在已經有小半個月了,哈麻卻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垂死掙扎的舉動都沒有做一下,他,他到底想幹什麼。

    正百思不解間,耳畔又傳來路汶低沉的聲音,,「藏在陰影裡頭的敵人,才最可怕,而把全部力量擺在明面上的對手,反倒容易應付,我跟你一樣,也不相信哈麻會選擇束手待斃,他這個人雖然又貪又壞,卻絕對不蠢,萬一在太子和奇氏的陰謀突然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你說,妥歡帖木兒哪裡還顧得上再殺他,而他和月闊察兒無論帶著兵馬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勝券在握,過後,誰還有本事再殺他,。」

    「這」伯顏的額頭上,終於滲出了一層又細又密的冷汗,緊握著拳頭,嘴裡發出痛苦到的呻吟。

    他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大都城這潭子死水,恐怕不是一般的深,甭說三千淮安軍毫無防備的捲進來,即便人數再多兩倍,恐怕結局同樣是粉身碎骨。

    「你回去繼續盯著愛猷識理答臘,輔佐他逼宮奪位。」知道自己已經徹底令對方打消了不切實際的念頭,路汶輕輕拍了下伯顏的肩膀,笑著補充,「但是千萬不能再魯莽,如果他那邊真的決定向淮揚尋求火器方面的支持,只要蘇先生答應,我就會儘可能快地派人調集一筆給他,讓他更有底氣地去父子相殘,剛才有一點你說得沒錯,他們父子倆反目成仇了,對咱們淮安軍北伐大有助益,至於哈麻那邊,我立刻派人去詳查,如果他不想等死的話,可能最近三五天之內,就會搶先出手。」

    「遵命。」伯顏舉手行禮,低聲答應,心中終究還有些不甘,想了想,在告辭之前試探著詢問,「大人,如果,如果妥歡帖木兒父子真的打起來,咱們,咱們淮安軍,什麼時候能夠渡河北伐。」

    「應該會很快。」路汶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低聲分析,「雖然第一、第二、第三軍團都在江浙,但至少第四、第八軍團能揮師北上,但最後能打到什麼地方就不好說了,畢竟事發太倉促,主公那邊一點兒準備都沒有,而眼下,也根本不是北伐的最好時機。」

    「希望是妥歡帖木兒殺了兒子和老婆,然後又發現淮安軍已經兵臨大都城下。」伯顏絲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咬著牙說了一句,轉身大步出門。

    路汶輕輕嘆了口氣,默默地將他送到了前院雞毛小店的門口,先仔細跟周圍暗哨查驗了胡同左右兩個出口的動靜,然後才低聲吩咐:「路上小心,以後非極特殊情況,不要逆向聯繫,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必須記得,保全自己為上,還是那句話,為了報仇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得。」

    「屬下明白,屬下不會再來了。」伯顏點點頭,飛身跳上馬背。

    路汶又嘆了口氣,站在陰影裡,目送對方離開,他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有叮囑都是徒勞,伯顏心裡的仇恨太濃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發酵到影響理智的地步,所以無論是愛猷識理答臘奪位成功,還是妥歡帖木兒在父子相殘中最後獲勝,伯顏恐怕都很難再活下來。

    作為軍情處最老練的頭目之一,他當然不可能讓整個大都站上下都陪著伯顏一道冒險,因此在將今晚得到的情報派人傳遞出去後,立刻開始著手安排整個大都站向備用「巢穴」轉移,同時,派出麾下精銳去聯繫在右相府裡的眼線,盡最大可能掌握哈麻那邊的動靜。

    與太子府的情況不同,軍情處對右丞相的滲透,遠不及前者順利,細作最高級別不過是一名帳房先生,接到催促後,送出來的消息非常有限,並且裡邊大多都是些與生意想關的瑣事,如相府又收了誰家的賄賂,又購進了哪些地產,或者又將某塊田產以高出市面數倍的價格轉手給了誰家之類,零零碎碎,看不出任何價值。

    然而,將這些瑣碎事情擺在一處反覆揣摩之後,大廚路汶卻猛地站了起來:「來人,派信鴿,緊急情報,哈麻想棄官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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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22: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道義(上)

    「是。」軍情處大都站的密諜們不敢怠慢,立刻就取來了十二隻經過多年訓練的鴿子。

    「等著,我寫一份,你們就放走一隻。」大廚路汶提起筆,快速在紙上寫下一段段「素書」,(注1)

    「奶奶的,有點兒骨氣成不,好歹你也是個右丞相,門生弟子一大堆,妹夫還管著御林軍。」一邊寫,他一邊煩躁地嘟囔,每個字都力透紙背。

    眾精銳密諜誰也不接口,迅速將寫好的紙拿到陽光下曬乾,然後一份接一份塞進鴿子腳環旁特製的套筒裡。

    很快,信鴿便一隻接著一隻,振翅飛上了天空,除了淮安軍軍情處自己的精銳密諜之外,誰也不知道它們飛向了何方。

    大廚路汶則拿出望遠鏡,小心翼翼地追蹤信鴿行蹤,直到最後一隻信鴿徹底消失於望遠鏡的極限視野之外,才活動了活動發酸的脖子,繼續喃喃數落道:「奶奶的,正常點兒行不,正常點兒會死啊,當兒子的明明過幾年就可以即位,偏偏要去老爹的造反,當老婆的放著三十餘年的恩愛不顧,卻非要跟兒子一道逼丈夫的宮,當皇上的放著一大堆國事家事不管,天天躲在後宮裡跟喇嘛宣(淫),換了個當丞相的,有點風吹草動就撒丫子開溜,這大元朝上下,可真是奇葩雲集。」

    「呵呵呵呵。」眾密諜們以目忽視,苦笑相對著搖頭,無怪乎大廚路汶煩躁,就在一天半之前,他還在信誓旦旦地預測哈麻會提前發難,給妥歡帖木兒一個巨大的「驚喜」,誰料大元丞相「哈麻」根本不按常理出招,直接來了個「大杖則走」,讓軍情處大都站先前的所有準備,全都落了空,不得不迅速做出反應,將一切預案推倒重來。

    「大人,要不要通知禿筆翁,讓他提前從哈麻身邊撤出來。」專門負責跟哈麻府帳房胡先生單線聯繫的宣節副尉許寶音遲疑了一下,低聲提醒。

    如果妥歡帖木兒發現哈麻逃走,肯定會拿留在丞相府裡的人洩憤,屆時,大都站好不容易才打入丞相府的細作,可就要遭受池魚之殃。

    「先不急,待確定了哈麻的去向再說,哈麻走的事情,最先察覺到的,肯定是丞相府裡的那些人,禿筆翁他們,可以趁著府內大亂地機會再撤,免得留下什麼痕跡。」大廚路汶想了想,沉聲吩咐。

    「是。」許寶音猶豫了一下,低聲答應。

    皺著眉頭在院子裡踱了幾圈步,路汶繼續吩咐道,「從今天起,你帶著烏鴉、戲子和瞎子,就釘在哈麻府周圍,必須確定他什麼時候離開,大體要投奔的方向。」

    「是!」許寶音敬了個禮,轉身去執行命令。

    大廚路汶,則繼續在剛剛佈置好的新院子裡轉圈兒,片刻之後,咬著牙,從腰間摸出了一枚陰符,「李信,帶著此物去國子監對面的大佛寺,讓王和尚行動隊的獵鷹從即日起,全都歸巢,隨時待命。」

    「是。」被點了將的宣節校尉;李信愣了愣,帶著滿臉的困惑再度給路汶敬禮。

    大都情報站下轄諜報和行動兩隊,諜報隊負責向大都城內的要害人物身邊安插細作,刺探蒙元方面的各類情報,行動隊,則是由一夥百戰老兵組成,專門負責清除對手,只是淮揚大總管府上下,都對刺殺敵方要員不太感興趣,所以自打建站以來,行動隊基本上就是個擺設,從未開展任何重大行動,甚至前天傍晚得知妥歡帖木兒父子即將相殘的消息,路汶都沒打算動用這支隊伍。

    而今天,他卻忽然拿出調遣行動隊的陰符,顯然是認為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不敢再留任何後手了。

    「如果有可能,咱們得儘量拉哈麻一把。」知道自己的決定很難被人理解,大廚路汶想了想,主動向幾個下屬解釋,「這個人,活著離開大都,比死在妥歡帖木兒手裡更有價值。」

    「卑職明白。」李信依舊似懂非懂,上前接過陰符,快步出門。

    大廚路汶也不做更多解釋,罵罵咧咧繼續在院子裡煩躁地轉圈兒,「奶奶的,一個比一個奸詐,一個比做事不合常理,老子來伺候你們,可真是倒了大黴。」

    哈麻不戰而走,大都城內即將爆發的混亂,就少了許多不確定因素,妥歡帖木兒和愛猷識理答臘這一對奇葩父子,就能更快地分出勝負來,而這父子倆勝負分得越快,淮揚大總管府能從中撈的好處就越少,北伐的阻力也隨之大增。

    眼下朱總管最不缺的是民心,最缺的也是民心,在淮安、揚州、高郵乃至集慶這些已經從新政得到了好處的地區,上至官員和豪門,下商販、百工和農夫,對他都視若神明,而對於黃河以北大部分地區,特別是越靠近大都城一帶,情況則恰恰相反,在蒙元官府的長時間污衊和士大夫們的聯手抹黑下,朱總管和他的淮安軍,就是世間所有苦難的根源,有他們存在一天,百姓就無法安生。

    所以眼下,根本不是北伐的最好時機,眼下,妥歡帖木兒父子也沒必要分成輸贏,眼下對淮揚最有利的情況,不是妥歡帖木兒父子誰幹掉誰,或者雙雙殞命,而是父子兩個長期折騰下去,直到把大元朝的最後一點兒生氣折騰乾淨,把士紳百姓對大元朝的最後一絲期待,也徹底打消,這樣的話,淮安軍直搗大都時,所遇到的抵抗就會小得多,一些厭倦了折騰的人,甚至還會打心眼裡期盼淮安軍來恢復秩序。

    「也罷,等揚州那邊回信,黃瓜菜早涼了,算老子欠他的,老子也衝動一回。」想到自家主公的北伐大業,大廚路汶狠狠咬了咬牙做出了這輩子最艱難的一個決定,「趙遷,去通知雲中鶴,讓他想辦法送個消息給哈麻,讓哈麻自己選擇跟不跟咱們聯繫。」

    「是。」負責另外一路密諜的禦侮校尉趙遷,也大聲答應著,快速出門。

    「王八蛋,一群不讓人省心的王八蛋。」大廚路汶緊握拳頭,繼續咬牙切齒,人心難測,對於哈麻的反應,他已經判斷錯了一回,如果萬一他自己再度判斷失誤,哈麻不是要棄官逃走,而是鐵了心要做大元朝的比干岳飛,即便雲中鶴在出事兒後以最快速度切斷聯繫,趙遷所負責的那條線上的幾名精銳密諜,恐怕就也要損失殆盡。

    接下來幾天,大廚路汶簡直是度日如年,每有風吹草動,就要站起來向院子外的大樹上眺望好幾回,唯恐有警訊沖外邊傳過來,自己來不及反應,而大元丞相哈麻,卻遠比他更能沉得住氣,接連兩天都正常上朝,正常去中書省履行丞相職責,直到第三天正常休沐,才按照雲中鶴留下的線索,以替皇帝陛下祈福的名義,帶領十幾名忠心侍衛,悄然來到了國子監附近的白馬寺中。

    白馬寺始建於遼,裡邊的和尚繼承的是西安白馬寺一脈的大乘佛教衣缽,而蒙元上層,更樂於接受的卻是藏傳密宗,所以在大元立國後不久,白馬寺就日漸凋敝,直到兩年前被淮揚軍情處當成了一處秘密據點兒,才慢慢恢復了幾分香火。

    裡邊的和尚、住持,當然都是淮安軍的細作,白馬寺距離行動隊所藏身的大佛寺,也只隔了一條街,隨時都可以互通有無,所以見到哈麻只帶來十餘名隨從前來「上香」,寺院的「住持」立刻確定了他的誠意,很快,就把命人將他領進了後院,擺下素齋素宴招待,並安排遊方高僧路大師作陪。

    「老夫是大元朝的忠臣,不會辜負聖恩,你們有什麼招數,還是都收起來最好。」根本不待扮作遊方高僧的路汶表明身份,哈麻開門見山地說道。

    「啊,哈哈,哈哈哈哈。」儘管先前已經見識過哈麻的行事不合常規,大廚路汶依舊被對方說得微微一愣,旋即,搖著頭,大笑不止。

    都準備掛印逃走了,居然還說不會辜負妥歡帖木兒的聖恩,這瞎話,說得也太有底氣了點兒,況且你哈麻兄弟二人,這兩三年跟淮安軍在暗中所做的交易,沒有一百件也有九十件,稀里糊塗死在淮安軍手裡的大元「忠良」,也是成百上千,在勾搭對象面前大言不慚地說不會辜負本國,這不是擺明了拿對方當傻子麼。

    「嗯,狂徒休要得意,老夫說得乃是事實。」畢竟是一國首輔,哈麻的智力水準遠在常人之上,只花了兩三息功夫,就明白路汶是為何發笑,於是用力甩了下衣袖,低聲呵斥,「老夫的確跟你淮揚做過許多交易,但老夫卻讓大元朝的國庫日漸充盈,老夫主政這兩年,朝廷沒從黃河以南拿到過一兩稅銀,老夫卻讓中書、陝西、甘肅、嶺北諸省亂賊不剿自滅,士紳安居樂業,百姓重歸鄉土,若是皇上能多給老夫五年時間,朝廷未必不能再度集結起五十萬大軍,南下將爾等犁庭掃穴。」

    注1:素書,古代密碼,雙方越好了破譯規則,然後一方用密碼書寫,接收方拿到之手,找出事先約定的破譯工具,某本書稿,按照約好的規則在相應位置兌出文字,翻譯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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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道義(中)

    一番話,居然說得義正詞嚴,擲地有聲,頓時讓大廚路汶收起了笑容,瞠目結舌。

    的確,哈麻自打替代脫脫為相以來,軍事上幾乎毫無建樹,就連登萊一帶有限的幾場小勝,都是雪雪和淮安軍聯合起來做給朝廷看的戲,事實上根本沒有發生,而在江浙、江西等地,則是各路紅巾步步緊逼,朝廷的地方兵馬節節敗退。

    但是除了不會打仗之外,在治國與理財方面,哈麻卻強出了他的前任脫脫一百倍,在河南江北行省基本喪失,江南各省的稅銀根本無法北運的情況下,他硬是讓蒙元的國庫出現了盈餘,非但各級官員和小吏的俸祿,無需再拿米糧或者紙鈔來折色,大都城內的御林軍以及分散在各地的正規元軍,糧草軍械也供應無虞。

    此外,通過威逼利誘和釜底抽薪等諸多手段,哈麻還成功裡遏制了起義之火在北方的蔓延,將幾家聲勢頗大的「紅巾義軍」,如田豐、王世誠等人先後招安,其他零星的義軍或者流寇,也在朝廷地方兵馬和民間「義勇」聯手攻擊下,要麼戰敗投降,要麼成為刀下之鬼,再也對蒙元朝廷構不成任何威脅。

    若不是妥歡帖木兒急於找個替罪羊給他自己遮羞,繼續放權給哈麻,說不定,此人還真能讓黃河以北各行省脫胎換骨,而有這五省之地和控制在答矢八都魯父子手中的四川、湖廣,蒙元朝廷未必不能啟死回生,畢竟,在宋末之時,忽必烈手中所控制的地盤,也就是這般大小,論財稅收入,也同樣遠不及趙宋朝廷,可當時的蒙古人祖先,卻能將富庶的趙宋生吞活剝,將江浙、江西和淮上膏腴之地,殺得血流漂杵。

    「你家朱總管所持,無非是炮利甲固,遍地工坊,而如今桑乾河兩岸,一樣是工坊鱗次節比,大元朝的軍械局所造火炮雖然比不上淮安炮打得遠,但是至少威力上已經不遜多讓。」安靜的僧舍中,大元丞相哈麻繼續低聲咆哮,「你家火銃犀利,我大元軍械局,如今也能自己造出火繩槍,假以時日,你淮揚有的,我大元這邊一樣都有,雙方再沙場角逐,老夫即便一時半會兒收復不了河南各地,最差也能保住黃河以北這萬里疆土。」

    「丞相打得好算盤,可我家總管,豈會一直容你拖延下去,只要時機一到,我淮揚軍就會誓師北伐,直搗黃龍。」實在受不了哈麻那囂張模樣,負責安排人手警戒四周的宣節校尉李信拍了下桌案,低聲打算。

    「來啊,以為老夫怕你們不成。」哈麻彷彿懷著一肚子憤懣無處宣洩,毫不猶豫噴出反擊之言,「你以為你家朱總管不想北伐大都麼,他做夢都想,可是打下大都來,你就以為一了百了麼,幼稚,打下大都來,他的麻煩才是剛剛開始,到時候,大元只要退往遼東暫避其鋒櫻,立刻就化為一方諸侯,而你淮揚,則成了現在的大元,所有天災都歸你負責,所有諸侯都視你為生死大仇。」

    「你,你這是做夢,痴心妄想。」宣節校尉李信用刀是個高手,打嘴架的功夫,卻實在差了些,轉眼就敗下陣來,梗著脖子呼呼喘粗氣。

    如果哈麻的話是胡攪蠻纏,他還不至於被氣成這樣,都快成喪家之犬了,還不能容忍此人叫喚幾聲,然而哈麻剛才所說,卻句句都是大實話,句句都戳在了大夥的心窩子上。

    真的集結起傾國之力北伐,淮安軍未必就拿不下大都,可拿下大都之後,接下來就要面對如何解決劉福通、朱重八、張士誠和彭和尚、趙普勝等人的問題,這些人可不是束手待斃的主兒,新朝對他們的處理稍有不慎,就可能惹得數路諸侯聯手造反,屆時,失去了驅逐韃虜這個大義,雙方不過是內戰,淮安軍即便最後能贏下來,也是筋疲力竭。

    而哈麻則恰恰可以帶著蒙元的剩餘力量,在遼東膏腴之地養精蓄銳,然後再重演當年女真與趙宋故事,先奪走煙雲,再兵發汴梁。

    「哼,豎子不足為謀,老夫總有千條妙計,又能如何,!」見對方全都被自己鎮住,哈麻肚子裡的無名業火終於稍微小了一些,撇了撇嘴,聲音漸漸放緩,「只可惜便宜了你們這群南人,坐收了漁翁之利,還要笑我大元君臣糊塗。」

    「不會,不會,我淮揚大總管府上下,其實都對哈麻丞相佩服得很,否則,晚生也不會甘冒奇險,主動與丞相聯絡了。」大廚路汶頓時鬆了口氣,立刻選擇用最溫柔語氣,向哈麻表達自己的善意。

    對方好歹也是大元的右丞相,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聽他幾句牢騷,又不少一塊肉,當年劉備請諸葛亮,還三顧茅廬呢,如果聽他幾句廢話,就能把他帶回淮揚去,那就是足以記載入史書的奇功,即便過後哈麻在淮揚學那戲文裡的徐庶,一言不發,一策不獻,就憑著他以前的身份,都足以給蒙元朝廷當頭一棒。

    他這邊如意算盤打得精細,哈麻卻沒那麼容易上當,撇了撇嘴,笑著說道:「算了,這種哄小孩的話,還是少說為好,你淮揚上下佩服老,你淮揚上下,恐怕一直拿老夫當傻子還差不太多。」

    「沒有的事情,保證沒有的事情。」大廚路汶聞聽,趕緊又低聲補充,「您老也知道,我家主公最是看中民生,您老這兩年在北方活人無數,我家主公雖然與大元有不共戴天之仇,每次提起您來,卻覺得惺惺相惜。」

    能被朱屠戶佩服,即便是敵手,也覺得心裡很得意,因此哈麻心中的火氣欲小,搖了搖頭,低聲苦笑,「那有何用,老夫終究沒能捱到能跟他會獵兩淮的那一天,真乃時也,命也,運也,說吧,你冒險把老夫找到白馬寺裡頭來,到底為了哪班。」

    「丞相應該知道,我家主公對您很是讚賞。」即便哈麻不主動問,路汶也要千方百計往同樣的話題上繞,如今機會不請自來,當然要牢牢抓住,「而晚生既然為主公帳下的細作,自然消息相對要靈通一些,知道妥歡帖木兒那廝」

    「住口,休要辱罵聖上,否則,老夫拔腿就走。」哈麻臉色瞬間就是一變,低聲抗議,「老夫可以罵他,你不可以,他再行事無狀,也是我蒙古人的大汗,容不得你這個外人侮辱。」

    「好,好,皇上,我叫他皇上可以了吧。」路汶不願在細節上跟他較真兒,像哄孩子般敷衍,「晚生知道皇上想殺你,而丞相你又不忍起兵另立賢君,所以,晚生就想,也許能幫丞相一點小忙,讓您平安脫離險境,不至於為了大元嘔心瀝血,最後卻落了身死族滅的淒慘下場。」

    「老夫的下場如何,用不著你等來操心。」明知道對方是一番好意,哈麻卻冷臉相對,「老夫即便死在陛下手裡,也不會去給你家主公當牛做馬。」

    「啊,。」沒想到哈麻如此乾脆地就拒絕了自己的善意,大廚路汶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正準備耐著性子再勸說幾句,卻聽哈麻冷笑著問道:「是你家主公要你來幫助老夫的,他此刻遠在八閩,如何能這麼快得到大都的消息,。」

    「不,不是我家主公,我家主公頂多現在才知道您老準備學范蠡泛舟江湖,根本來不及給晚生下令相救,是晚生自己,覺得皇上這樣對您太不公平,所以,所以才想在力所能及範圍之內,幫您平安離開大都。」知道哈麻沒那麼容易對付,大廚路汶索性實話實話,反正哈麻今天既然肯來,就肯定抱著各取所需的目的,否則,在安排家眷出逃的節骨眼上,他根本沒必要到白馬寺一行。

    「你於淮揚那邊,官居何職。」哈麻非常不屑地看了路汶一眼,繼續低聲詢問。

    「晚輩路汶路天澤,乃為淮揚大總管府軍情處大都站管事,軍銜致果副尉,聞聽丞相有難,願領麾下弟兄施以援手。」路汶後退半步,舉手行了個標準的淮揚軍禮。

    哈麻這些年,也沒少收集淮揚方面的情報,知道致果副尉在淮安軍中所對應的是副旅長,相當於自己這邊下萬戶,級別已經不算太低,因此,拱手還了個半揖,笑著說道:「能讓敵軍大將冒死相助,老夫也算沒枉活此生,但是,淮揚老夫肯定是不會去的,路將軍也不要打此主意,若是以武力相迫,老夫雖然天生性子軟弱,卻也不惜一死。」

    「不必,不必,只要能把丞相送出大都就可,其他事情,咱們可以在路上慢慢商量。」路汶以為哈麻只是一時半會兒抹不開面子,乾脆繼續遷就他,以免雙方談崩了,雙雙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見他始終對自己尊敬有加,哈麻滿意地點頭,「老夫的家人,早已經都去了直沽,所以,老夫今天來,只是想跟你家總管做最後一筆交易,不知道路將軍敢否替你家主公答應。」

    「痛快。」大廚路汶聞聽此言,立刻大笑著撫掌,「丞相大人儘管說,眼下跟我家主公聯絡,肯定來不及了,但只要路某職責範圍之內,都可以替我家主公考慮。」

    「今天晚上,想法送老夫出大都城,然後護著老夫去直沽,只要要爾等將老夫平安送到直沽市舶司,老夫雖然不去輔佐你家主公,但先前讓家人帶去的中書、陝、甘三省輿圖,戶籍抄本,以及各級官員名冊,皆可以交與你家總管,路將軍,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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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22: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道義 (下)

    「丞相欲前往何處?!」大廚路汶心裡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強壓著一口答應下來的衝動詢問。

    有了中書、陝西和甘肅三省的輿圖、戶籍抄本和官吏名冊,淮安軍非但在北伐的時候會省很多力氣,想在新收復的國土上建立有效統治,也將事半功倍。而哈麻所想要交換的,卻只是護送他出城去直沽。只要在蒙元朝廷沒發現之前,完成這件事情對軍情處大都站來說,簡直就是舉手之勞!

    「你只說答不答應就是了,至於老夫上了船之後去哪裡。非本次交易內容,你沒必要多管!」哈麻冷冷看了路汶一眼,沉聲強調。

    「這.......」大廚路汶沉吟著,上下打量哈麻。五短身材,略微有些胖,小腹隱隱鼓起有三寸高,兩條大腿根部也全都是贅肉。大都城裡像這樣身材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店舖掌櫃、帳房先生以及妓院烏龜之類的角色,很容易就被人忽略。而路汶自己,也發現自己先前的確小瞧了對方,以至於從雙方見面一直到現在,自己始終處於被動位置,很難以平等的地位討價還價。

    「你可以去請示,或者跟你的同僚商量。老夫在這裡等你半個時辰!」知道大廚路汶在跟自己比拚誰的定力更強,哈麻隨手拉過一把椅子,故作輕鬆地坐了上去。一邊喝茶,一邊笑呵呵地說道。

    「不必了,晚生答應你就是!」反覆推算了兩次,路汶都發覺自己很難扳回局面,索性放棄了與對方一爭短長的念頭,乾脆利落地回音。

    話音落下,哈麻立刻笑著起身,「少年人,很果斷麼?怪不得你家總管放心地讓你獨當一面!」

    「跟丞相大人比,還是不夠看!」路汶拱拱手,實話實說。

    對方是能爬到一國丞相高位的人,智慧、心機和定力三方面,肯定都不會比自己一個小小致果副尉差。所以與其繼續幹耗下去,還不如主動退讓,然後各取所需。

    「老夫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可是遠不如你!」哈麻客氣地擺了擺手,笑容裡頭帶上了幾分得意。

    「大人過獎了!」路汶笑著搖頭,隨即,開始跟對方討論出逃的具體細節,「大人準備何時動身?需要再回府收拾一下,或者帶上幾個人麼?要走的話,每天下午未時左右最好。太陽毒,把守城門的將佐都在睡覺。而尋常士兵,也正準備去吃一天中的第二餐,沒心思管哪個向外走!」

    「不回去了,咱們今天就走。留在府裡的,都是無關緊要之人。如果帶得太多,反而容易被皇上的眼線察覺!」哈麻想了想,落寞的搖頭。

    貴為一國丞相,他此刻真正可以絕對信任的,居然只有十幾個家生的親信。其餘侍衛、家丁、書辦、帳房,沒有一個可以性命相托。

    路汶略作沉吟,非常體貼地建議,「晚生記得,雪雪將軍曾經給您派過一支騎兵。大人可以留下個信物,待明天上午,由晚生派人通知他們出城南返。一則可以分散朝廷的注意力,讓妥歡,讓皇上以為您也在這支隊伍中。二來,萬一這支兵馬能順利回到身邊,雪雪將軍自保的本錢也會多少會增加一些!」

    「他們?你倒是生了一幅菩薩心腸!」哈麻略一皺眉,隨即展顏而笑。如果把那支騎兵留在府裡,在得知自己逃走後,將士們肯定會一哄而散。隨即,他們就要面對內宮怯薛的全力捕殺。而在消息暴露之前,明目張膽地調他們出城,就等同於給了這支騎兵一條活路。畢竟四條腿跑得比兩條腿快,朝廷發覺之後,想再派兵馬圍追堵截,未必能將他們盡數殺死在南歸的途中。

    「也不是菩薩心腸。他們若是在城裡走投無路,恐怕誰都不會束手待斃。那樣的話,無辜枉死的百姓,就不知道會有多少了!」路汶搖了搖頭,非常坦誠地解釋。

    「有這幅心腸就好。有這幅良善心腸,總好過如畜生般六親不認!」哈麻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幾分讚賞,「老夫年青時候不懂,總覺得能殺人才是本事。等到做了一國丞相,才知道,殺人容易,活人才難。好了,老夫餓了,叨擾你這頓素齋。麻煩你把門外的弟兄們也叫進來,陪老夫吃上幾口。從現在起,老夫和這幾個親隨的性命,就一併交給你了!」

    說罷,再度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品嚐已經發冷的菜餚。舉止優雅大方,彷彿吃的是山珍海味一般。

    「丞相儘管慢用,晚生這就去安排人手!」路汶被哈麻的舉動弄得有些發傻,想了想,笑著轉身朝禪房外邊走。

    「先等一等!」哈麻甕聲甕氣地阻攔,隨後又將筷子放下,笑著補充,「看在你心腸好的份上,老夫再送個人情給你。等回頭,記得派人提醒你家主公,他要想在大都站穩腳跟,關鍵不是我們蒙古人,而是北方那些漢人。畢竟全天下的蒙古人加在一起,也不足五百萬。而當年領兵將宋室趕盡殺絕的,更不是丞相伯顏!」

    「大人,多謝大人指點!」路汶的腳步猛地停住,隨即轉過身,長揖及地。

    「不必,這是交易。你替我弟雪雪保住了千餘兵馬,我還你一個人情罷了!」哈麻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況且江山最後落到你家主公手裡,對我們蒙古人來說,總好過了便宜別人!」

    「大人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去做了!」路汶想了想,點頭出門。

    片刻之後,哈麻所帶來的心腹,全都被領到禪房內。明白下一頓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上,眾人也不敢拘禮,擠在桌子周圍,張開嘴巴狼吞虎嚥。

    看到親信們都淪落成這般模樣,哈麻自己心中又是一陣難過。隨便扒了一小碗飯,就推說吃飽了,端著盞淡酒慢慢品味。

    眾親信們中有兩個心思慎密的幕僚。見他放下了筷子,也陸續停止了胡吃海塞。緩緩湊上前,低聲開解,「丞相,破船早晚要沉。丞相已經盡力了,沒有必要再為此而壞了心情!」

    「老夫不是因為大元,老夫只是不甘心!」在自己人面前,哈麻也不裝淡定。搖了搖頭,嘆息著道:「他們漢人有句老話,說胡無百年之運。老夫原來還不服氣,現在想想,我蒙古人自打入主中原,也的確沒熬到百年!」

    兩名心腹幕僚聞聽,也忍不住幽幽嘆氣。作為丞相府的核心人物,他們知道很多黑暗中正在進行的勾當。太子愛猷識理答臘與奇皇后正準備聯手逼宮,而妥歡帖木兒為了對付哈麻,則秘密徵召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帶兵入衛。其中察罕帖木兒又早就接收了太子的招攬,而李思齊,卻只願做匡扶社稷的忠臣....

    再加上御林軍中已經暗中投靠了妥歡帖木兒的禿魯帖木兒,態度搖擺不定的太尉月闊察兒,一旦動起手來,誰也不知道慘禍何時才能收場。而大元朝的生機,恐怕就要在這一場父子相殘中,喪失殆盡。然後,朱屠戶領兵北伐......

    沮喪歸沮喪,作為心腹,他們卻必須哄哈麻開心。於是,二人互相看了看,陸續低聲說道:「丞相,其實咱們蒙古人也沒到了山窮水盡地步。雖然皇上和太子都不成事了,但是您還可以跟雪雪將軍一道,自水路前往遼東。只要能搶下一塊地盤,養精蓄銳。也許用不了太久,便可捲土重來!」

    「是啊!遼東耶律家已經舉旗造反,高麗那邊又素來柔弱。丞相和雪雪將軍先佔了獅子口,然後徑直往東北去取合蘭府。前面有耶律家擋著,後邊是軟骨頭高麗。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打下一片爭奪天下的根基來!」(注1)

    「那又怎樣?難道還有希望重返中原?!」哈麻聽了,又是苦笑著搖頭。「白日做夢罷了!老夫剛才雖然嘴硬,用言語唬住了姓路的,但眼下朱屠戶所擁有的,又何止是甲堅炮利,遍地工坊?道義啊,你們懂不懂?道義已經緊握在他手裡,別人再怎麼折騰,失去了道義支撐,都不過是跳樑小丑爾!」

    說罷,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道義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所以大多時候,一些聰明人會對它不屑一顧。三千里外的泉州,蒲家上下就儘是這種聰明人。

    當年他們的老祖宗蒲壽庚,靠著大宋宗室子弟和兩淮傷兵的三千餘顆人頭,換來了蒲家對泉州港的七十餘年統治權。如今,斗轉星移,忽必烈的子孫眼看著就罩不住蒲家了。所以,他們必須再換一批人去出賣,用他們的屍骨,鋪就自家的金光大道。

    出賣對象很好找,蒙元在在泉州、興化和漳州三路,都委派了大量的地方官吏。而這些人以前受蒲家供養十多年,如今腦滿腸肥了,剛好一刀殺掉「吃肉」。所抄沒出來的財貨抵消完蒲家歷年來的行賄付出之後,還能剩下大筆盈餘。

    不過將這批地方官吏的腦袋賣給誰,蒲家上下卻莫衷一是。以蒲家二女婿,泉州同知林祖德為首的數名外姓旁支,認為淮兵實力強大,蒲家應暫且與之結盟,以觀天下之變。而以大長老蒲世人、二長老夏嚴苟、三長老田定客及蒲家女婿那勿納為首的一干實權派,卻在講經人阿卜杜拉的慫恿下,準備帶領蒲家門下的亦思巴奚兵和護航戰艦,找機會幹掉淮安軍,吞下江浙行省,然後在天方教的支持下,建立一個地上天國。(注2)

    這些實力派的祖先,當年也曾追隨蒲壽庚一道誅殺宋室宗族和兩淮傷兵,一道賺了個盆滿缽溢。所以家族的傳承就是背叛與出賣,根本不在乎幾天前林祖德才代表泉州蒲家出使福州,與淮安軍朱屠戶定下了三年之內互不相攻的君子之約。

    「且不說淮安軍兵鋒正銳,即便偷襲得手,過後我蒲家也將名譽掃地。從此再也無人敢與之為盟!」林祖德孤掌難鳴,恨恨地跺了跺腳,大聲提醒。

    「獅子和鯊魚,從來不需要朋友!」二長老夏嚴苟撇著嘴站起來,大聲反駁。

    「欺騙那些無信的人,不叫欺騙,而是智慧!」大長老蒲世仁也冷笑著站起來,大聲提醒。

    「懲罰那些偽信的男女和不信道者,他們將入火獄,並永居其中!」

    「火獄是足以懲治他們的。主已詛咒他們,他們將受永恆的刑罰!」

    「對不信道者和偽信者戰鬥並嚴厲地對待他們,他們的歸宿是火獄.....」

    眾長老們紛紛唸誦經文,一個個看上去滿臉陰狠,彷彿十八層地獄裡逃出來的凶靈惡鬼!(注3)

    注1:合蘭府,今朝鮮咸鏡南道一帶,向北至海參崴。

    注2:非杜撰。蒲家在元末起兵,強行推廣天方教,引發了大規模的宗教屠殺。前後歷經十年,才被陳有定剿滅。令泉州港從此一蹶不振。

    注3:天方教有很多派別,其中大部分應該是溫和的。但泉州蒲家這支,卻絕不是善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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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機會 (上)

    彼時天方教正出於第二次擴張期,非但在西亞與西北亞,通過向欽察汗國、察合台汗國的統治階層長期滲透,取得了對整個世俗國家的控制權。在黑海和地中海沿岸,也憑藉武力快速的擴張。特別是奧斯曼之子奧爾汗掌權之後,通過一次次血腥戰爭,將先後將尼亞西亞、斯庫台裡和米希亞地區變為「地上天國」。對於不肯改信天方教的當地百姓,或者屠殺殆盡,或者驅逐出境,將對方積累的上百年的財富則毫不客氣地據為己有。對於當地人遺留下來的文明痕跡,也毫不猶豫地付之一炬。

    在這種狂熱的狀態下,泉州蒲家不受其影響根本沒有可能。無論是海上往來的大食商販,還是從「聖地」歸來的講經人,都堅定地認為,將眼前可見世界都納入天方教治下的時機已經到來了。將那些不肯屈服的異教徒殺死,不是罪行,而是一種受唯一真神鼓勵的榮耀。

    在他們的鼓動下,蒲家的長老和才俊們,也紛紛變成了狂信徒。等著猩紅色的眼睛,時刻準備為真神獻身。而那些相對開明與溫和的長者,則迅速被邊緣化,或者被強迫三緘其口,或者直接被當作叛教者,由狂信徒們聯手送入火獄。

    所以議事廳裡的誦經聲一響起,以泉州同知林祖德為首的「少數派」,立刻謹慎地閉上了嘴巴。他們雖然也算蒲氏家族的一員,但真神面前,可不講什麼夫妻之情,兄弟之義。一旦被視作叛教者,等待著他們的就是妻離子散,身首異處的下場。

    「真神會保佑我們!」在一片狂熱的誦經聲中,大長老蒲世仁站了起來,滿臉肅穆地宣佈。「保佑我們擊敗那些無信者,奪取他們的火炮,然後將馬臘加到杭州的沿海之地,全都籠罩於真神的照耀下!」

    「擊敗那些無信者,奪取他們的火炮!縱橫七海!」眾長老們紛紛俯首,大聲重複。

    蒲家擁有這世界上最大的艦隊,最大的戰船,最有經驗的船老大和最多的水手。在過去了七八十年裡,是從馬臘佳到東海的無冕之王。而最近,他的權力卻受到了一群螻蟻的挑戰。那些螻蟻們所憑藉的就是,來自淮揚的六斤火炮。

    如果不是忌憚火炮的威力,蒲家艦隊在小半個月前,就可以直接趕赴福州港,將立足未穩的淮揚水師迅速碾成齏粉。在海戰方面,他們是權威和祖宗,而那些來自長江上的淮賊,不過是群剛剛接觸海洋的小雜魚。但淮揚水師搶先佔據了福州港並建立了陸上炮台之後,蒲家艦隊就無法再如願以償了。狹窄的閩江口,嚴重限制了蒲家艦隊的展開。而朱屠戶設在陸地上的炮台,也迅速彌補了其水面實力的不足。

    「淮賊主力都被陳友定堵在了慶元之北,其唯一的一支騎兵又在傅賊友德的率領下去抄陳友定的後路。據福州當地的講經人查探,此刻朱賊留在身邊的爪牙,只有區區兩個千人隊。所以,只要亦思巴奚兵悄悄潛往興化集結,定能打朱賊一個措手不及!」

    「懲罰那些偽信的男女和不信道者,將他們投入火獄!」

    「奪取他們的火炮,裝上我們的戰船。向所有肉眼可見之地,傳播真神的榮光!」

    「懲罰他們,殺死他們,真神會獎勵我們的壯舉!」

    「欺騙無信者不是欺騙,而是智慧!」

    ......

    周圍的吶喊聲如雷,每個主戰的長老,對背信棄義的結局都滿臉憧憬。

    雙方在海上勢均力敵,暫時誰也奈何不了誰。但陸地上,亦思巴奚戰士,卻不會輸給任何敵人。他們不但擁有烏茲鋼打造的彎刀,蛟魚皮製造的鎧甲,希臘火彈和旋風炮。還有隨時都可以為真神獻身的信仰。他們可以在兩軍交戰時傷亡高達四成仍然繼續呼和向前,百死而不旋踵。而朱賊麾下那群眼睛裡只有錢的無信者,在突然遇襲,兵器方面優勢又蕩然無存的情況下,怎麼可能不土崩瓦解!(注1)

    「福州城內,有三座寺院,裡邊的講經人都是我們的兄弟。可以動員城中的信徒,暴起發難,為我等提供支援!」不待眾人的聲音降低,二長老夏嚴苟也站了起來,大聲補充。

    「懷安和長樂俱在閩江之南,只要拿下這兩地,朱賊擺在南岸的重炮,就盡數落於我手!」

    「從興化往懷安有一條弛道,乃宋時所修。路面鋪的是青石。可供我軍的炮車快速通行。如果我軍頭天下午出發,第二天黎明即可抵達侯官城下!」(注3)

    「我家可以將戰艦從海口場後撤,以示誠意。麻痺朱賊,令其失去戒備!」

    .....

    三長老田定客,四長老蒲天良、五長老蒲世傑、掌門女婿那勿納等實權派人物紛紛站起身,興高采烈地補充。

    對蒲家有利的條件是如此之多,幾乎讓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冥冥中彷彿真的有真神在指引著大夥,眷顧著大夥。只要擊敗朱屠戶,搶到足夠的火炮,江浙行省的沿海各地,都將盡歸蒲家掌控。那樣,蒲家就是東方的奧斯曼家族,化家為國指日可待。

    一片熱鬧的謀劃聲中,只有泉州同知林祖德滿臉落寞。強忍著心中的不安聽了片刻,看看大夥沒人在乎自己,便藉著起身如廁的由頭,悄悄躲回了家中。

    他的長子林士奇見自家父親臉色難看,倒了壺熱茶,親手捧上前,低聲問道:「阿爺您今天怎麼了?那些人又給您氣受了麼?」

    「唉,休提!要是那些人給老子氣受,忍忍也就是了。誰叫你曾祖父純翁當年貪圖富貴來呢!」林祖德從自家兒子手裡接過茶壺,嘴對著嘴喝了幾口,嘆息著回應。「他們,他們要背信棄義,去偷襲福州!他們,他們根本不明白,淮安軍的實力有多強!」

    他的祖父林純子原本為大宋的永春縣丞,當年見勢不妙,陪著蒲壽庚一道投降了蒙元。後來張世傑起兵來替被殺的弟兄報仇,林家上下也拼了命地替蒙元保衛泉州。過後,忽必烈賞識林家知趣,特地賜給了林純子永春縣達魯花赤的官職,世襲罔替。

    從此,林家就徹底成了蒲家的附庸,代代彼此通婚,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但是,眼看著蒲家要毀約去偷襲福州,林祖德卻遲疑了。作為整個蒲家勢力範圍內,唯一一個曾經近距離觀察過朱屠戶和淮安軍的人,他很難相信蒲家能笑到最後。哪怕是暫時賺了便宜,只要不能將朱屠戶本人當場殺死,用不了半年,泉州蒲家就會被憤怒的淮安將士,徹底犁庭掃穴。

    但是,這些大實話,他卻無法宣之於口。議事廳那種瘋狂的氛圍,任何清醒之言,都會被視作對真神的背叛。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蒲家朝絕路上狂奔,然後自己陪著對方一道粉身碎骨。

    想到蒲家勢力即將面臨的悲慘結局,再看看年青孝順的兒子,他忍不住又低聲長嘆。放下茶壺,吩咐,「我記得咱家名下,還有十幾條貨船吧!你明天就直接帶著船隊出海去吧。甭管貨物裝滿沒裝滿,直接去馬臘佳,等明年這時候再決定回不回來。他們蒲家發瘋,咱們林家卻不能全都陪著去找死!」

    「這麼嚴重?」早就猜到父親和蒲家其他長老起了爭執,卻沒想到事關生死,林士奇愣了愣,追問的話脫口而出。「蒲家一點兒勝算都沒有麼?上千條戰艦,就是撞,也把淮揚水師給撞廢掉!」

    「那有什麼用,半年之內,朱屠戶就能再造出一支水師!而蒲家這邊呢,得過多少年,才能重新攢起上千條戰船?」林祖德愛憐地看了一眼自家兒子,繼續長吁短嘆。「唉,道義在彼,大勢亦被其掌握。蒲家,螳臂當車爾!」

    「道義?」林士奇第一次聽聞這個新鮮詞,眼睛瞪得滾圓。

    自古以來,兩軍交戰講究的是兵不厭詐。而天方教的講經人口中,更是將欺騙無信者,當作了一種值得鼓勵的智慧行為,根本不予以任何譴責。所以他雖然讀了很多漢家典籍,心中卻真的不認同「道義」這兩個字。

    道義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又不能賣了換錢,除了留下一堆笑話之外,有個屁用?!

    「你還小,不懂!」見到自家兒子那不服氣的模樣,林祖德忍不住低聲點撥,「打個比方吧,如果咱們爺倆到了窮途末路的份上,投降即可活命,你是願意投降你大姨夫呢,還是願意投降朱屠戶?!」

    「這....」林士奇微微一愣,旋即苦笑湧了滿臉。

    自家大姨夫那勿納又貪財又心黑,林家若是真的犯到他手上,恐怕為了圖謀林家的財產,他也要將所有人斬盡殺絕。而朱屠戶,卻素來有「迂腐」之名。從來沒對任何人失過信,也沒聽說過他曾經謀財害命。

    「唉——!」林祖宗不再說話,抓起茶壺,像喝酒一般鯨吞虹吸!

    注1:希臘火彈,古代歐洲的戰爭利器。由原油、生石灰、硫、磷及硝石等成分按一定比例混合,裝於陶制罐子內。遇敵時點燃後用小型投石機拋出,可以引發爆燃。

    注2:旋風炮,小型扭力式投石機。製造精良者可以將二斤重的彈丸拋出四百米遠。可以放在駱駝或者馬背上移動,在兩到三名訓練有素的操作者默契配合的情況下,據考證每分鐘可以發射兩到三次。

    注3:元代興化縣位於現在的莆田市北部。懷安則位於閩江南岸。兩地相距不足八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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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2 00:23: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機會 (中)

    既然林祖德等「溫和派」都主動三緘其口,「懲罰」淮安軍的決策,就以最快速度在泉州蒲家內部定了下來。隨即,掌門女婿那勿納就開始調兵遣將。先把家族旗下的左右兩支亦思巴奚軍,全都調去了興化縣待命。然後,又派下令箭,要求依附與蒲家的夏家、孫家、金家、尤家、顏家和林家,各自領族中兩千精銳去興化集結。凡逾期不至,或濫竽充數者,以叛教罪論處!

    當年蒲壽庚在泉州屠戮趙宋宗族和兩淮傷兵時,武衛左翼軍統領夏璟,知州田真子、團練使顏伯錄,水師統制孫勝夫、尤永賢、王與、金泳等,都出力甚多。所以這幾家的子孫們,也唯恐被宋王韓林兒翻舊賬,巴不得蒲家割據江浙自建一國,故而接到將領之後,都踴躍從之。

    七八支軍隊加在一起,兵馬一下子就超過了十萬。再加上被強迫為大軍運送糧草的民壯,總人數已經二十萬有餘。這麼龐大的一支隊伍,當然不可能同時出發。因此,那勿納又行使主帥之權,命令大食萬戶賽卜丁率領亦思巴奚左軍為先鋒,放棄旋風炮、希臘火彈等重兵器,輕裝出發,沿著官道直撲懷安城下。如果能出其不意將懷安城拿下來最好,如果對手早有防備,則於城下紮營立寨,阻斷外來支援。

    待賽卜丁接令下去準備之後,那兀納又迅速抓起第二支令箭,當眾交給了亦思巴奚右軍掌兵萬戶阿迷裡丁,命其帶領所部兵馬,攜兩百具旋風炮,五百輛馬車,四千枚希臘火彈,為左軍的後盾。一旦賽卜丁偷襲懷安不利,亦思巴奚右軍則以旋風炮發射希臘火彈,將整個懷安縣城連同裡邊的守軍、百姓統統付之一炬。以最快速度拔除淮安軍在閩江南岸這個據點,為蒲家軍下一步行動解除干擾。

    第三支令箭,他則給了二長老夏嚴苟,要求此人帶領夏、孫、金、尤四家的私兵,抄海邊走私小路前往長樂。只待懷安這邊起火,立刻全力殺向長樂城外的淮安軍炮台,不惜一切代價奪取或炸燬重炮,避免其對蒲家的海上力量再造成威脅。

    至於那兀納自己,則統領蒲家一萬嫡系子弟,以及剩下的林家、田家和顏傢俬兵,押送著民壯和糧草、軍用物資,緩緩跟進。並隨時準備給另外兩路提供支援。

    人馬調遣已必,諸軍立刻出動。一時間,煙塵滾滾,殺氣直衝霄漢。好在已經到了初冬時節,從早間辰時一直到上午巳時都霧氣瀰漫,而農夫們也很少再下地勞作。所以才不至於提前暴露了大軍的行蹤。

    然而起霧的天氣,有利也有弊。大隊人馬的行蹤的確不容易暴露了,但霧氣中所攜帶的水珠兒,卻迅速滲透了甲冑,令人的身體表面很快就變得又濕又黏。特別是對於穿著鐵甲的將領們來說,行軍的過程簡直就是在受刑。凝結起來的露水順著護頸、護胸,背靠縫隙以及一切可能的地方往裡頭滲。將寒氣一直送到人的的骨髓深處,讓人的靈魂和肢體,一起感到痛苦萬分。

    第一天還好,有殺戮和劫掠的渴望支撐,蒲家軍上下還能勉勵支撐。結果第二天霧氣更重,就令人的興奮勁兒迅速降低,疲憊和寒冷隨即迅速籠罩了心頭。

    「這,這樣的天氣,即便能趕到懷安城下,亦思巴奚左軍估計也打不了仗了!」三長老田定客素來謹慎,找了個機會湊到那兀納身邊,憂心忡忡地提醒。

    這已經是行軍的第二天,按照計畫,作為前鋒的亦思巴奚左軍在清晨就能對懷安城發起進攻。但被接連兩天的晨霧耽擱,恐怕左軍現在是否抵達了懷安城外還是未知數。即便勉強抵達了,戰鬥力也必將大幅下降。

    「無妨,朱賊身邊人少,留守懷安的,不可能超過五百!」那兀納也被過於濃重的霧氣弄得心煩意亂,卻硬著頭皮輕輕擺手,「左軍有三萬真神的戰士,只要其中有一成信仰堅定的,就能把懷安城內的無信者全都送進火獄!」

    「嗯,那倒也是!」田定客想了想,憂心忡忡地點頭。越是往上走,對真神的信仰,其實越不虔誠。但是,他卻知道底下那些真神的戰士,對教義的認同有多瘋狂。比起人間的錦衣玉食,他們更熱衷於去天國享受七十二處女。當然,人間的錦衣玉食,通常也沒他們的份兒!

    「此戰,關鍵在一個快字!」見到三長老田定客那神不守舍模樣,那兀納忍不住又低聲補充。「絕對不能給朱屠戶足夠的反應時間!否則,一旦他將傅友德調回來,咱們就很難順利拿下福州。而陳友定那廝你也知道,跟咱們蒲家向來不是一路。眼下被淮安軍包圍了,他才不得不拚死一搏。萬一發現堵在他後路的傅友德撤離,我保證,他不肯再跟胡大海硬頂,立刻就會縮回建寧!」

    「嗯,那無信之人,早就該被投入火獄!」四長老蒲天良湊上前,佩服地點頭。

    陳友定和他身後的陳氏家族,一直是蒲家篡奪福建道控制權的最大障礙。蒲家先前遲遲不能扯旗造反,也是因為忌憚陳氏的力量。所以借淮安軍這把外來的刀,剪除陳友定和他背後的陳氏家族,才最附和泉州蒲家的利益。而救陳友定平安返回建寧,則適得其反。

    「所以諸位不妨將這場大霧看做是真神的眷顧!」見有人給自己捧場,那兀納笑了笑,說得愈發自信。「沒有這場大霧,沿途那些卡菲爾,難免會給朱屠戶報信兒。而有這場大霧的掩護,前鋒的左軍即便走得再慢,也足夠殺對手個猝不及防!」

    「真神保佑!」

    「天地萬物的國權,只是真神的,他創造他所欲創造的。真神對於萬事是全能的!」

    「真神降下濃霧,迷惑那些卡菲爾。神的信徒們,則走到他們眼前,舉刀割斷他們的喉嚨!」

    「殺光他們的男人,把他們的女人和孩子變成奴隸。搶走他們的一切,燒燬他們的寺廟。然後享受真神賜予的榮耀!」

    .....

    四下里,又是一片虔誠的唸誦聲。一雙雙紅色的眼睛裡充滿了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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