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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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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 -【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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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8 00:04:59 |只看該作者
第 10 章

  程迦站起來,準備從車上跳下去。她看見彭野在旁邊,便衝他招招手:

  「喂,搭把手。」

  彭野瞥一眼她那隱隱的驕矜樣兒,有點無語,但這次卻沒不搭理她,他舉起手;

  程迦握住他的手掌,感覺很大很暖,掌心寬厚又結實,和她春夢裡一樣;更妙的是,他掌心有很厚的繭,粗糲有質感,像狗爪的肉墊墊,或者熊掌應該是這樣。

  摩挲在肌膚上,一定有妙不可言的觸感。

  她藉著他的力穩穩跳下。

  彭野瞧她:「非得這樣就消氣了?」

  「非得這樣。」程迦哼一聲,「誰打我一巴掌,我得扇回去一百個。不隨地扔菸頭就是我的以德報怨。」

  她晃了晃手裡的煙,嘴在笑,眼神卻冷淡。

  彭野想起那晚在她房間,她盯著他說有人摸了她胸時,就是這個眼神。冷靜,淡定,看似可以一筆帶過,實則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嬉皮士和熊貓眼早躲開十萬八千里,拿毛巾清理身上的汽油。從裡到外的衣服都得換,兩人到車裡翻行李和衣服時,都不敢正面和程迦有目光接觸,怕忍不住用眼睛剜她,而她瞬間一個菸頭扔過來。

  這女的站在車頂倒汽油那架勢那眼神,就是個神經病啊臥槽!

  程迦走開一段距離,坐在枯草地上吹風。

  不一會兒,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握煙的手頓了一下,豎耳聽,這腳步聲是……

  她挑著眉回頭,是尼瑪。

  他羞澀地撓著頭,嘿嘿笑。

  程迦問:「你想聊天?」

  「姐。」尼瑪在離她兩三米的地方盤腿坐下,「剛才那兩個人說以後恨死上海人了。」

  程迦莫名其妙:「為什麼?」

  「他們說你是上海人。」

  程迦:「我騙他們玩的。」

  尼瑪:「……」

  「姐,你哪兒的人啊?」

  程迦沉默了一會兒,她不知道她該算作是哪兒的人。難怪她四處漂泊,無處安家。

  最後,她說:「齊齊哈爾。」

  尼瑪「哦」一聲,隔了好一會兒,小聲說:「姐,你別生氣。」

  「生氣?」

  「其實……這是規矩,在無人區,別人的車壞了,你得停下。因為不知道下一輛車是一天還是一個月後經過。」

  程迦明白過來,淡笑一聲:「已經撒氣了。」想想,隔半秒又問,「誰叫你來解釋的?」

  「啊?……我看你一個人跑來這兒坐著,以為你在生氣,怕你說我們不站在你這邊,所以來……」

  程迦「哦」一聲,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道:「純良孩子。」

  她想起他叫尼瑪,覺得逗,問:「上次,那個人好像叫過你另外一個名字。」

  「哪個人?」

  程迦回頭看一眼彭野的方向,指了指。

  「你說七哥叫我啊。……桑央……我全名是桑央尼瑪。」

  「尼瑪有什麼意思沒?」

  「在藏語裡是太陽的意思。」

  「哦?尼瑪是太陽。」程迦點了點菸灰。

  她扭頭,指:「那個人叫什麼?」

  「哪個?」

  彭野和十六站得近。程迦說:「摸我的那個。」

  尼瑪紅了紅臉,說:「彭野。」

  「彭……野……」程迦唸著,說,「名字不錯。」

  隔了一會兒,她問:「他多大了?」

  「過了三十,不知道准數兒。」

  「結婚沒?」

  尼瑪搖搖頭,有些警惕地看她:「你為什麼問這個?」

  「你只管答。」程迦稍稍皺眉,說,「他身邊有沒有女人?」

  「不知道啊。」尼瑪低著頭。

  「相好的?」

  尼瑪抿緊嘴唇。

  「你們隊的人會不會出去找女人?」

  尼瑪嘴唇抿成一條線。

  程迦抽了一口煙,問:「他什麼時候來這兒工作的?」

  「好多年了,具體我也不清楚。」尼瑪默默揪著枯草。

  這孩子嘴挺緊啊。

  程迦失了興趣,不想聊了,淡淡地說:「我給你拍張照吧。」

  「不用了!」尼瑪連連擺手,特別不好意思,一下子跳起來跑開。

  程迦抽完一根菸,站起身。

  突然,有風颳來,帶著不同凡響的力度和冷意。

  程迦裹緊外套抬頭看,天空的藍色變深了。枯草地上泛起波浪,由遠及近,彷彿成群的爬行動物從遠方急速遷徙而來。

  山雨欲來,氣勢壓迫。

  十幾米開外,彭野背脊筆直,他仰著頭,望著風來的方向,眉心緊緊擰著。

  程迦快步走過去,嬉皮士和熊貓眼的車勉強修好了。

  石頭說:「你們快點上路往前走,暴風雪要來了。」

  彭野皺著眉頭,說:「來不及了,折返去剛才路過的村子。十六!」

  十六「誒」一聲,立刻收拾工具準備上車。

  熊貓眼詫異:「啊?那是村子?只有三四戶人家啊,這怎麼能算村子。」

  嬉皮士則不相信:「只有一個小時就能到下個鎮子,這天看著很晴朗,高原上本來就風大,一時半會兒怎麼會有暴……」

  「那你們繼續往前走。」彭野關上車門,「再見。」

  嬉皮士:「……」

  車開出去不到500米,天空炸下一道雷,要把人耳膜震破。

  可天還是藍色,只是風突然停了,枯草也靜止了。

  原野上的藏羚等動物全都不見了蹤影,一股詭異的死寂籠罩著荒野。漸漸,程迦腳底傳來陰森森的冷意,溫度在悄然下降。

  十六坐在駕駛座,把車開得像飛機。

  突然之間,天黑了。

  烏雲從遠方的山裡湧出來,天地變色,藍天金草地雪山全都不見,只剩黑暗詭異的輪廓。

  黑雲翻滾,狂風肆虐。

  頃刻間就下雪了,洋洋灑灑,雪太厚,車燈都穿不透,伴隨著硬幣大小的冰雹,子彈一樣砸得車身劈啪響。

  程迦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凶殘的雪。

  風雪愈演愈烈,氣溫持續下降,路上開始結冰,十六不得已放慢車速。一車人像乘著小舟在黑夜的狂風驟雨的海上顛簸。

  只有10分鐘車程的村子,走了半個小時才到達。

  這段路走得太辛苦,所有人下車時都疲憊不堪,臉色很差。

  村子在一個小山谷的矮灌木叢裡,除了分散在各處的三兩戶人家,還有個破舊的驛站。

  程迦不知是太冷還是路上顛簸,有些胸悶。她拿到鑰匙後,進了房間。

  房間裡沒有床,是炕頭。

  程迦伸手一摸,很暖和。她照鏡子補妝,發現自己臉色發白,嘴唇發紫,估計是凍的;可屋子裡又很熱,她脫了外套,還是有種熱得暈乎的感覺。

  冰雹打著窗棱悶聲響,驛站是全木結構,看上去年歲不小。

  程迦推開木窗,才開一條縫,大片的雪花就隨風湧進來,一粒冰雹砸在她腦門上咯嘣兒響。

  不到下午四點,外頭黑漆漆的。她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男人的笑鬧聲。

  有她在場,沒她在場,他們似乎是兩種狀態。

  風把窗子推上了。

  程迦出了房間。這驛站雖然破舊,卻有古代遺風,橫樑上勾勒著祥雲佛像和舞姬,看著像有很多年歷史。

  程迦想下樓看看,走到拐角處,發現錯了方向。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潺潺的水聲。

  拐角處是衝涼的地方……

  程迦剛聽到過隔壁房的笑鬧聲,知道有一個人不在房裡。

  外頭風雪蕭蕭,程迦耳旁卻靜悄悄的,只有流水聲淅淅瀝瀝和她的心跳。

  砰,砰,砰。

  古老的驛站,簡陋的房間,木裂的門板,昏黃的燈光從縫隙裡漏出來,像歷經風吹的紙燈籠。

  程迦悄然走到門邊,燈光溢出門板裂縫,灑在她臉上,她看清了燈籠裡的燭火——

  彭野在衝澡,一絲不掛。

  水從他頭頂衝下來,黑髮濕漉,古銅色的身軀修長精實,流線型的肌肉像石膏塑像。

  他在衝涼水,沒有起霧,水流清晰地在他的肌膚上淌。

  程迦似乎能聞到水的味道,還有荷爾蒙的味道,從狹窄的縫隙裡湧出來撲在她臉上。

  她目光筆直,盯著他的身體,一寸一寸,從上往下滑:寬肩窄腰的倒三角,流線型的背肌,凹陷性感的背溝,緊而翹的臀部,筆直的雙腿……

  尤其是他背上幾道長刀和子彈留下的傷疤,男人疤。

  他比她幻想的還要性感,如果是在野生動物族群裡,他一定是雄性動物中的首領。

  程迦不經意輕輕吸了一口氣,要是現在手頭有根菸就好了。她又緩緩吸氣,卻猛然發覺自己呼吸困難,心跳加速。

  那邊,他揉了一下頭髮,水花四濺,他微微側過身了,程迦抿緊嘴唇,盯著他精窄的腰。

  突然,

  她心跳更快,甚至頭腦暈眩,她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一下,有什麼溫熱黏稠的液體滴到她手上。

  她低頭一看,竟是鼻血。

  操!

  更多的血湧出來,不可控制,迅速滴到地板上。

  程迦呼吸更困難,她突然一晃,地板吱呀作響。

  她猛地抬頭,縫隙那一邊,彭野的身體僵了一瞬,頃刻間,他扭頭看過來了,眸子濕潤而黑暗,正正撞上她的眼睛。

  如果是平常,看了就看了,程迦不會逃;她甚至會堂而皇之視奸他正面的裸體;

  可現在,她在流鼻血。

  程迦衝進房間,飛快鎖上房門,她靠在牆上,仰著頭捂著湧血的鼻子,完全被震撼到。

  彭野轉身的時候,她看到了,只一眼,卻什麼都看到了……腹肌,人魚線,還有轉身時帶著晃動的那一捧……

  像大爆炸,一切都在剎那間失控,她的心臟跳瘋了,鼻血也流瘋了。

  彭野的腳步聲尾隨而至,止於她房間外。

  「開門。」隔著一扇門,他嗓音極低,語氣並不好。

  一秒,兩秒,裡頭的人不搭理,外頭的人忍夠了,突然一掌拍在門上:「開門!」

  這氣勢讓隔壁房間的笑鬧聲都安靜了。

  很快,隔壁的十六等人開門出來,就見彭野黑著臉杵在程迦房門口。

  「咋回事兒啊……」十六低頭看見地板上一長串滴墜型血跡,驚呆,「臥槽,什麼情況?」

  彭野沉默一秒,都不用後退蓄勢,突然就發力,一腳踹開程迦的房門。

  程迦倒在地上,意識全無,臉上全是血。

  彭野大步進去,把她抱起來,語速極快:「高原反應,很嚴重。」

  十六立馬明白:「我去拿藥。」

  尼瑪又擔心又不理解:「她幹嘛躲在房間裡死不出來呀?」

  「……」彭野舔了舔門牙,冷冷地看了昏迷的女人一眼,

  隔半秒,說:「她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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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8 00:05:15 |只看該作者
第 11 章

  老式灶台上,霧氣騰騰。

  石頭坐在木墩上往灶裡添柴火,十六往米粥裡放紅景天。

  石頭看得眉心直抖:「她不是好轉了嗎?你少放點兒!」

  十六:「七哥讓我放的。」

  石頭扔一把樹枝進灶裡,柴火燒得劈啪響;他跳起來走到十六跟前,拆開紙包:「尼瑪那小崽子又拿了送麥朵。」

  「他給麥朵的我看了,沒多少。」十六說著,又往鍋裡放。

  石頭跟割了肉似的跳腳:「夠了夠了,剩下的都不夠賣錢了。」

  隊裡經費吃緊,得時常賣藥材貼補。石頭管賬,往鍋裡扔的都是錢,他當然心疼。

  十六停下手裡的動作,說:「石頭,她身體好了,才能拍出好照片。」

  石頭沒興趣聽,把紙包搶過來包好。

  十六:「她拍的照片可以做宣傳,在大城市辦展覽,賺的錢都給保護區。到時,上頭會給隊裡增加經費。」

  石頭眼睛一亮:「你他媽不早說?」他拆開紙包,又拿了點放進鍋裡。

  以後得把程迦當羊兒養著,她長好了就能收羊毛了。

  有人推開木門,吱呀一聲。

  程迦醒了,睜開眼睛,房裡亮著燈,白濛濛的。

  彭野進屋,手裡端著碗粥。

  「醒了?」他看她一眼,把碗放在床頭櫃上,說,「過會兒喝了。」

  他放下碗,轉身就走;

  程迦開口:「我起不來。」

  彭野腳步停了一下,返回床邊,伸手進她被窩,托住她的後背把她扶起來。

  她比看上去的要輕很多,臉色蒼白,嘴唇乾枯,垂著眼睛,不像平時那麼犀利。

  他的手很穩,卻有點涼,程迦微微皺了下眉。

  彭野問:「身體不舒服?」

  程迦說:「你手太冷。」

  彭野回:「怪我沒先把手捂熱。」

  「……」程迦淡笑出一聲。

  彭野沒再搭理,不發一言地把枕頭塞到她後背墊著,他的胸膛和手臂籠著程迦,有簡單的肥皂味。

  程迦把自己撐起來,靠在床頭,臉頰「不小心」蹭到彭野的下巴,有點硬,溫熱的,不像他的手。

  彭野的臉僵了一下。

  他彎著腰,側頭看她,兩人距離很近,他眼神無聲,程迦也平靜地看他。她眼裡有種獨特的底氣,像從來不會害羞害臊。

  他拉好枕頭,鬆開她,端起粥碗:「把這個吃了。」

  程迦接過來,堂而皇之摸了一下彭野的手,皮膚粗硬,骨節分明。

  彭野盯著她看,鼻子裡緩緩呼出一口氣,若有似無咬了下牙齒。

  程迦表情坦蕩,舀一口粥喝下去,暖暖的,胃瞬間舒服了:「誰做的粥?」

  彭野看著她吃,說:「石頭。」

  「他用的什麼鍋?熬得這麼好。」米粥米湯都融在一起,程迦說,「以後我也買一個。」

  「鐵鍋。」彭野答。

  「……」程迦以為是哪個牌子的電飯鍋,她抬頭看他,「鐵鍋?」

  彭野張開手,像個懷抱,比劃一下:「最原始的鐵鍋和灶台。」

  程迦點點頭,說:「這個超市沒賣的。」

  彭野沒說話。

  程迦問:「我是高原反應?」

  「還有點兒肺水腫。」

  程迦語氣很認真地說:「哦,難怪會流鼻血。」

  「……」彭野一時間又沒說話了,她真有臉提流鼻血的事。

  要不是他看出她有高原反應踹開她的門,她現在指不定神遊去哪兒了。

  他看上去沒心思逗留,要離開,走之前公式化地交代幾句:「注意休息,氧氣瓶在這兒。」

  程迦吞下一口粥,道:「桑央尼瑪說,你會聽風,怎麼做到的?」

  「感覺。」他的回答很難說不是敷衍。

  「糊弄糊弄小孩就算了。」程迦說,「你懂氣象。在哪兒學的,我問的是哪所大學?」

  彭野看她一秒,沒有笑意地笑了:「大學?」

  程迦說:「嗯,感覺。」

  「感覺?」

  「對,感覺。」

  彭野哼笑出一聲,拉把椅子到她面前坐下,手肘撐在腿上,俯了上身湊近她,他笑意淡了下去,說:「你圖什麼?」

  他個頭高,白日裡隔得遠不覺得。現在近距離坐下,俯著身子,一下子擋住了程迦頭頂的光。

  程迦抬起頭看他,一時間沒有回答。

  他的眼睛黑黑的,很冷靜:「你想從這裡得到什麼?」

  程迦回答:「我是攝影師。」

  彭野勾起一邊嘴唇,說:「我問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程迦吸緊了臉頰,她眼瞳顏色很淡,睫毛顫了顫,又平靜了,說:「身體。」

  這下輪到彭野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

  他篤定了程迦只是抽抽風。這種事直接挑明,別說女人,男人臉上也掛不住,會被嚇退。可她的表達非常直白簡單。

  「我要一組照片。你身體的。」

  此刻,她看著他,眼神異常清澈,平淡,不帶慾望;彷彿他才是心懷不正的人。她的眼神甚至有些虔誠,像藝術愛好者站在盧浮宮的走廊上瞻仰蒙娜麗莎。

  驛站外風雪似乎更大了,冰雹砸得劈啪響。

  彭野無聲看她半刻,最後說:「吃完粥早點休息。」他站起身,居高臨下俯視她,說,「以後不恰當的事兒少做。」

  程迦語氣冷了半分:「這話原封不動還你。」

  彭野稍稍眯起眼睛,背著燈光,他的臉色很暗:「你還真能揪住不放。非讓我提剛才你流鼻血時幹的事兒?」

  程迦說:「我不是看了不負責的女人。」

  彭野:「……」

  程迦又淡淡道:「而且,我不是說那件事。後來你們又在我不在場時,去我房間搜過東西。」

  彭野想了想,皺眉:「什麼時候?」

  「我早晨離開房間之後,退房之前。」

  彭野說:「沒有。」

  「你沒有因為從我這兒問不出線索而潛入我房間搜東西?」

  「沒有。」

  「那就是你手下的人。」

  「不會。」彭野說。

  十六給他打電話說要不要把程迦交給警察審問,彭野的回答是「算了」。

  如果程迦被帶進警局,她一定會成為「黑狐」等人的目標。如她所說,出門在外,保護自己是最重要的。

  彭野當時想,不能保護這個路人,就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他們都不會。」

  程迦輕嘲似的笑出一聲。

  彭野問:「有人翻了你的房間?」

  「東西看上去和原來一樣,但肯定被動過。」

  「我過會兒去問十六他們。」

  程迦「嗯」一聲,攪著碗裡的粥,慢慢地問:「你心裡認為他們沒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闖入我房間。」

  「是。」

  程迦挑眉:「你還挺信他們。」

  「出生入死的,自然。」

  程迦喝了一口粥,說:「我看你們越野車後綁的都是羊皮?」

  「嗯。」提到這個,彭野臉色變了變,看上去不像之前排斥對話,暫時沒了立即要走的意思,「意外繳獲。」他說。

  程迦:「幹這行挺辛苦。」

  彭野:「還行。」

  程迦:「常年都守在無人區?」

  彭野:「差不多。」

  程迦無聲下來,攪了攪碗裡的粥,用一種很緩慢的語調說:「不寂寞嗎?」

  「……」

  彭野抿了一下嘴唇,側眸看她。程迦倚靠在床頭,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甚至有些漠然。

  但他清楚她的話裡有某種暗示。

  她一點兒都不關心羊皮和羌塘,今夜,她隻關心他的回答。

  窗外的風一湧一湧的,燈在晃。

  彭野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她臉上搖過來搖過去。她的臉,時而光明,時而陰暗。

  他看了她一會兒,再次說:「喝完把碗放在櫃子上就行。」

  他這次頭也不回走出房間,關上門。

  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掏出根菸塞進嘴裡,也不知道出個門怎麼就這麼艱難。

  彭野走下樓去灶屋,十六他們在燒飯,米香四溢。

  「她醒了?」尼瑪問。

  「醒了。」彭野說。

  十六看他臉色有異,問:「怎麼了?」

  彭野說:「我們走後,有人搜過她在客棧的房間。」

  「202?」

  「嗯。」

  十六:「哥,你懷疑什麼?」

  彭野:「她的東西被人搜查過後重新整理好了,這不是入室盜竊。對方相當謹慎。」

  石頭一下子從灶口抬起頭來:「你覺得和黑狐他們有關?」

  彭野擰著眉:「但黑狐在前一天晚上殺了計雲,他清楚計雲不在202,在203。202住著別的旅客。」

  「是這個道理。」

  彭野說:「你們說說,他為什麼在第二天返回隔壁房間去搜程迦的東西。」

  眾人思索良久,十六突然一拍腦袋:「程迦那裡有他想要的東西!」

  「只有這種解釋。」彭野說。

  尼瑪不解:「可程迦姐那裡怎麼會有黑狐想要的東西?他們倆怎麼會扯上關係?」

  彭野思考半刻,說:「目前只能確定,她和黑狐打過照面。」

  石頭說:「黑狐那麼謹慎,她應該沒看到對方的長相。」

  彭野淡笑一聲:「如果看到,她現在應該死了。」

  十六說:「現在她和我們算是同伴了。她上次不說,這次沒準會告訴咱們。或許能給出別的線索也說不定。哥,你再去問問她唄。」

  彭野一時半會兒沒應答。

  他還真不想去問她。

  跟那女人說話腦仁兒疼。

  彭野走到灶屋門邊,翻出手機看看,把程迦的手機號碼存上。

  十六走出來勾住他的肩膀。

  彭野:「有事?」

  十六低聲:「哥,你覺得她怎麼樣?」

  「……」彭野問,「誰?」

  「攝影師。」

  「……」

  十六其實想問他們是不是有點兒不對。他和彭野兄弟多年,嗅覺和狼似的,且不說從浴室到程迦房門口那串詭異的血滴,更明顯是他察覺彭野對程迦挺冷的,估計是反感這女人。

  但他也不好直接問他是不是對程迦有意見。十六想,可能是那天的摸胸事件程迦表現得太咄咄逼人。

  「哥。」

  「嗯?」

  「你覺得程迦這女人怎麼樣?」

  彭野轉眸看他:「什麼怎麼樣?」

  「石頭覺得她脾氣古怪,我倒覺得她挺有意思的。」

  彭野低頭在存號碼,稍稍皺了眉,程迦的「迦」字太難找。

  十六搭著他的肩膀看他找字兒,隨口問:「哥,你會不會喜歡這種女人?」

  彭野說:「我找事兒麼?」

  話才說完,身後響起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彭野聽出來了,沒抬頭。

  十六嚇得趕緊笑著看過去。

  程迦只穿了一件長襯衫,捧著飯碗和相機,目不斜視地經過他們,走進灶屋。

  彭野低頭看著手機,餘光裡,程迦的襯衫下襬從他身邊飄過,白水藍的細紋,下邊一截白花花的長腿,她光腳穿著高跟鞋,白淨的腳踝上畫著黑色的蛇形紋身。

  彭野找到「迦」字,存好電話。

  就在這時,砰,砰,砰,有人把驛站的門敲得哐當響。

  晚上9點。

  幾人交換眼神,不說話了。周圍安靜下來,只有米飯在鍋裡鼓泡泡,屋外風聲蕭蕭。

  暴風雪的夜晚,誰會跑到無人區裡一個地圖上都不會標注的小村子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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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灶屋離堂屋很近,一眼就能看見大門。

  程迦抱著相機,本能地大步走向灶屋門口,突然脖子後一股猛力。彭野揪住她的後衣領把她拉到身後貼住牆壁,眼神示意她噤聲且別亂動。

  程迦看他一眼,真沒動了。

  她籠在他高大的背影裡,抬眼盯著他的後腦勺看。他的頭髮不算短,應該有段時間沒剪了,摸上去或許不會扎手。

  她看見他下意識摁住左腰處,那裡隱約有個凸起,程迦知道是槍。

  程迦抬起相機拍下他的背影,畫面的角落裡有表情嚴肅伺機而動的尼瑪和石頭,還有冒著炊煙的灶。

  灶屋裡全是米香,氣氛卻極其緊張。驛站外風聲更大了,冰雹子砸得木房劈啪響。

  「砰砰砰!哐哐哐!」外邊的人很暴躁,拍門變成了踹門。

  驛站的老婆婆從樓上蹣跚走過來:「來啦……來啦……」

  十六躲靠在門框的另一邊,和彭野交換著眼神。

  彭野側貼在牆上,盯著大門;同時,左手摸到身後,在摸空氣。

  程迦低下頭,盯著他寬大的手掌看,她慎重地把手伸過去,於是,彭野的指尖觸到了她的指尖。

  有那麼一瞬間,是頓了一下的。

  他的手往上伸得更遠一些,試圖握住她的手腕。可程迦敏捷又靈巧地回縮,結果他抓住了她的手,指尖戳到她手心。

  她的心顫了一下,瞬間被他用力「帶」著,「拉扯」著,順勢貼到他後背上。

  她感到他的身體僵了一瞬。

  她的臉挨在他的後脖頸,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他又僵了僵。

  他算是把「趁人之危」這個詞的一筆一劃都給體會清楚了。

  但這種時刻,他沒心思和她鬥法。

  程迦握緊他的手,貼靠在他背上,他手掌溫度很高,背也很牢靠,讓她不免想睡覺。

  所有人都緊張待命。

  程迦卻在想,他脖子上有股自然的清香,她懷疑他洗澡的肥皂其實是洗衣服的,比如,皂莢?

  「來了。」老婆婆撤下門栓,打開大門。

  頃刻間,風雪和寒氣翻滾進來,帶著兩個直跺腳的姑娘,一個濃妝豔抹,穿著糖果色夾克和緊身褲,直報怨:「我的媽呀,什麼鬼天氣,凍死了凍死了!」

  另一個素雅些,一身綠色衝鋒衣,牙齒咯咯直打顫:「天氣預報不是這麼說的啊。」

  虛驚一場。

  程迦最先反應過來,很決絕地抽離彭野的手掌,轉身走了。

  彭野回頭,卻只看到她淡定的背影,她抱著相機又選景去了。

  那模樣,彷彿剛才是他趁機佔便宜把她「拉拽」得她前胸貼他後背。她迫於形勢,只能勉為其難地和他咚一下。現在危機解除,她就趕緊甩手。

  沒有言語能形容彭野此刻的心情。

  「安安,我手機去哪兒了,你看見我手機了嗎?」糖果色夾克的女孩左轉右轉,翻行李。

  叫安安的女孩說:「你一直自己拿著啊,兜裡找找。……肖玲你別急,我撥你的電話……」

  肖玲停下等鈴聲響,可,十幾秒過去了,沒有聲音。她濃妝的臉一下子扭曲:「丟了,一定是丟了。我得出去找。郭立得聯繫我的。」說著要轉身出門。

  「現在不能出去……」老婆婆攔住肖玲,看向安安,「姑娘,你得勸勸你朋友,雪這麼大,天都晚了,出去不得啊……」

  安安拉住肖玲:「明天再找吧。車壞了,這走一路都沒人家,你沒凍慘啊。」

  肖玲發牢騷:「郭立給我打電話怎麼辦?他也沒你號碼,聯繫不到我怎麼辦?或許就掉在附近了,你用手機不停打我電話,一定找得到。」

  老婆婆拉不住,扭頭對灶屋裡的人喊:「你們來幫忙說說。」

  兩個女孩這才發現灶屋有人,扭頭一看,尼瑪正好奇地看著她們。肖玲的臉瞬間白了一度,驚恐,連連往安安身後躲,聲音壓低,害怕得都變了形:「少數民族!」

  肖玲抓住門,顫抖著小聲:「安安,這店肯定有問題,快逃啊!」

  安安也被她弄得頭皮發毛,尼瑪看懂了他們的意思,窘迫地笑笑,躲到一邊去了。

  尼瑪的身影閃開,安安和肖玲看到一個穿長襯衫的女人,靠在煙霧繚繞的灶台上,捧著相機在拍照。鏡頭黑漆漆泛著白光,遮住了她的臉。

  她穿著高跟鞋,卻沒穿褲子,淺藍紋的長襯衫遮著腿根,她的腿白花花的,又長又直,美極了。

  她放下相機,冷漠地看他們一眼,跟著尼瑪閃開了。

  程迦冷冷地吐出一句:「傻逼兮兮。」

  尼瑪聽見,一愣,忙擺手,憨憨笑道:「程迦姐,沒事兒,我都習慣了。」

  程迦沒理他,點根菸抽了一口,才回頭,臉色並不好,語氣也冷:「過來我這兒……麥朵的照片還沒給你看呢。」

  尼瑪愣頭愣腦的:「姐,你不是說原片不給人看嗎?」

  「讓你過來就過來!」

  「是。」

  十六他們出去了,規勸兩個女生留下。

  石頭說:「風雪太大啦,你們現在跑出克,會迷路滴咧。」

  十六說:「氣溫還在下降,萬一你們體力不支暈倒了,或許會被凍死。」

  肖玲被說得有些猶豫,但仍然不太死心,想了想,一下子抓住十六:「大哥哥,要不你們陪我們一起去吧,求求你們幫幫忙了。我的手機真的很重要。」

  十六:「……」

  安安難為情地扯了肖玲一下,都說了溫度低會被凍死,別人的命不重要了?

  這時,老婆婆嘆了口氣,道:「他們不能走。」

  「為什麼?」

  「這屋裡還住著一個女孩子呢,男人不能分散開。」

  這話怎麼聽怎麼詭異。安安警覺地嗅到了什麼,問:「老婆婆,你有話直說啊。」

  「我本來不想說的,我們這兒的名聲已經夠壞了,壞得村子裡的人都跑出去不回來了。」

  「啥事兒啊?」

  老婆婆聲音嘶啞,緩緩道:「女孩子大晚上的別出門,太危險了。咱們這村子裡沒有女人……」

  暴風雨,深夜,驛站,老太婆聲調徐徐,安安和肖玲臉色變了又變。

  「沒有女人,只有專打女遊客主意的男人。」

  肖玲直哆嗦:「沒人抓他們?」

  「你們來的路上,見到不少尋人啟事吧。」

  「啊。」

  「人都找不到,抓誰啊?」

  老婆婆說著話,彭野等人都沉默著。

  肖玲嚇得臉色全白,徹底打消了外出的念頭。

  老婆婆又說:「他們是保護站的工作人員,被暴風雪困在這裡,他們在這兒,你們也安全點,不然我也不敢收留你們。」

  彭野和十六都沒說話。

  安安和肖玲看向幾人,很快決定不出門了。

  兩個女孩安置好了下樓,石頭和尼瑪搬了四方的木桌和長板凳,一盤盤熱氣騰騰的飯菜往桌上端。少有葷腥,只有一盤茄子炒肉,剩下三盤全是素菜。

  這些菜賣相不好,放在平時她們才不會吃;可她們又累又餓,在一旁看著眼饞。

  她們又看到程迦,她翹著二郎腿,坐在長板凳上閒散地抽菸,等人齊,她的側臉安靜而冷淡。

  肖玲看到她細細的手腕上戴著卡地亞的手鐲,淡金色的,間隔幾顆閃閃的鑽石。肖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同款。

  安安清楚剛才肖玲說的話惹了尼瑪和她,過來道歉:「剛才對不……」

  程迦頭也不回,大拇指朝尼瑪那邊指指:「和他說。」

  肖玲覺得憋屈,安安拉住她,又困窘地對尼瑪說:「剛才對不起啊,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尼瑪本來就害羞,又不好意思和女人說話,紅著臉連連擺手,說著「沒事兒沒事兒」跑去灶屋盛飯去了。

  安安更加內疚。

  肖玲則盯著桌上的菜,她快餓死了,這荒山野嶺的鬼地方,別說館子小賣部,人都沒幾戶。她和程迦打商量:「那個……咱們搭個火吧。」

  程迦慢慢側過頭來看她,青白的煙霧籠罩在她臉上,她的眼神像迷霧,看上去竟有種別樣的性感。

  肖玲不喜歡她那平靜又冷淡的表情,像端著什麼,高高在上似的。

  程迦低頭,手指點了點菸灰,空閒的另一隻手伸向她:「先交錢。」

  「好。」肖玲翻錢包,找出二十塊,想想又加了五塊,嘴上卻問,「多少錢啊?」

  程迦說:「一百。」

  「一百?」肖玲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你說什麼?就這些菜值一百?!」

  程迦扭頭看她一眼,道:「一人一百。」

  肖玲震驚了,這女人簡直是敲竹槓的能手。

  安安小聲理論:「這是不是太貴了?」

  程迦緩緩呼出一口煙,道:「08年南方雪災,交通癱瘓,你知道那時高速路上一杯方便麵多少錢嗎?就是這個價。」

  安安一下子說不出話來,肖玲道:「可你這也太貴了。簡直是坐地起價。」

  程迦很安靜地說:「我不強買強賣的。」

  她身體不太活泛,懶得開口多說,語氣相比平時更加淡漠,飄忽得跟煙似的。

  肖玲被她給噎死。

  肖玲想這女人肯定是那種特能裝特能較勁兒使壞特會沒事就嫉妒年輕女孩的那種女人。

  安安和肖玲在一旁商量後,放了兩張一百在程迦面前。

  石頭端著大盆米飯走出來,程迦把錢遞給他:「她們兩個要搭伙吃頓晚飯。」

  石頭一愣,頓時喜上眉梢,趕緊擦擦手上的水,把錢接過來,一看是兩張,皺了眉:「這給太多了啊。」石頭立刻還一張回去。

  安安不敢接,看了程迦一眼;肖玲上前接住。

  程迦看了看石頭,也沒攔。

  可石頭還在衣服口袋裡摸,自言自語:「等等,我給你們找錢啊。」

  他拿出一小卷錢,抽出9張皺巴巴髒兮兮的十塊,遞給她們:「來。」

  安安愣住;這回,連肖玲也不好意思接了。

  安安說:「別找了,我們坐火車吃盒飯都要這麼多錢呢,還吃不飽。」

  肖玲趕緊道:「雪這麼大,萬一我們明天還跟著你們吃呢。」

  「好,好。」石頭笑著說,「那到時候再找錢。」

  程迦抽著煙,什麼話也沒再說了。

  背後腳步聲由遠及近,隨之是彭野低冷的聲音:「誰准你抽菸的?」

  程迦並沒有回頭,她默了默,很聽話地把煙從嘴裡拿下來,還淡淡地笑了笑。她等得就是這句話,她準備俯下身,把菸頭摁滅在地上。

  但彭野上前一步,彎腰接住了她手裡的菸頭,他沒什麼語氣,或許帶點兒不爽,說:「別俯身。」

  程迦就沒有俯身,低頭看著他把菸頭摁在地板上,火光一閃,滅了。

  彭野弓著腰,一抬眼皮看到她光露的腿,還有腿根邊淡藍細紋的襯衫。

  他說:「上去換衣服。」

  程迦問:「為什麼?」

  屋裡很暖,根本不冷。她輕輕換了個坐姿,兩條白嫩嫩的腿交疊著,不經意摩挲了一下,近在彭野眼前。

  彭野沉默著,站直了身。他看她一眼,知道她又犯作了。

  和以往一樣,他什麼解釋也沒有,直接說:「你腿太難看。」

  程迦:「……」

  這男人就會對她簡單粗暴是吧,她真是日了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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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發表於 2021-7-18 00:05:42 |只看該作者
第 13 章

  程迦換上衣服走出門,尼瑪站在不遠處。

  程迦問:「你怎麼跑上來了?」

  尼瑪揉揉腦袋,說:「七哥叫我喊你下去吃飯。」

  程迦斜著眼瞧他半晌,瞧得他眼睛發毛了,才開口:「尼瑪,你看我,……我的表情看上去像相信你的話嗎?」

  尼瑪:「……」

  「憑你也想糊弄我了?」

  尼瑪窘迫地搓搓手:「姐,是真……」

  「他喊我吃飯?呵,太陽從西邊出來。」她拉上房門,高跟鞋走在木板上響聲清脆,走一步又停下,兀自笑笑,說,「風從月亮上吹過來。」

  尼瑪不敢說謊了:「姐,我怕你生氣,上來看看你。」

  程迦說:「我不會生他的氣。」

  尼瑪心裡一塊石頭落地:「那就好,程迦姐你真好。」

  程迦是真沒生過彭野的氣,從來沒有。她想,有他那副身材,想寵愛都來不及,誰還有心思生氣。

  而且,她很清楚他是故意慪她的。

  她淡淡道:「他說難看就難看了?成天看的不是羊腿就是牛腿,他知道什麼是好看?」

  「對呀對呀。」尼瑪附和,心想程迦還挺堅強的,他想打圓場,便說:「七哥有時候說的話不是那意思。其實,他還挺關心你的。以前我們不認識,以為你是計生用品販子的時候,他也提起過你呢。」

  計生用品販子?程迦有夠無語的,隨口道:「他提起過我?」

  「對啊。」

  「說我什麼了?」

  尼瑪眼睛亮晶晶的,實話實說:「他說你是母夜叉。」

  程迦:「……」

  尼瑪說完,又趕緊擺擺手,跟她解釋:「你別誤會,其實是石頭哥說你是女夜叉,七哥就說不是,你是母夜叉。」

  這有可誤會的餘地麼?

  程迦淡笑一下,說:「我謝謝你們全隊。」

  尼瑪嘿嘿地笑:「不用謝不用謝。」

  --

  程迦還沒下樓,樓下堂屋裡的一桌人就聽到了她的高跟鞋響,清脆,利落,宣告她的登場。

  安安和肖玲扭頭看程迦,然後就挪不開眼神,程迦的衣服很簡單,白色針織衫配黑色呢短裙,一條打底褲,清淨幹練。

  明明很簡單的衣服,看著卻很有品位。

  她個子高瘦卻又有料,這衣服往她身上一掛,跟時裝周上的模特兒一樣。

  十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程迦,你先前穿衝鋒衣看不出來,這麼穿真好看。」

  石頭問:「是羊毛做的麼?」

  程迦:「除了羊就不能想點兒別的動物?」

  石頭:「牛?」

  程迦:「……」

  彭野就跟沒看見她似的,盛飯分碗筷。

  --

  四條長凳,十六和石頭坐一條,尼瑪跟著彭野坐一條,安安和肖玲擠一條,沒人敢和程迦坐,倒弄得她一人壓一方,跟老大似的。

  安安和肖玲大學快畢業,年輕女孩對什麼都好奇,活潑又愛侃天,一頓飯的功夫就和十六石頭聊得熱絡。除了工作上的事不透露,十六都是有問必答。

  吃完飯,石頭和尼瑪收拾碗筷。安安坐著不好意思,也幫忙收。肖玲則繼續和十六聊天。

  程迦先上樓回房了。

  晚上十點,對她來說太早。放在平日裡,這是她夜生活的開始。但今晚,她無處可去,也無事可做。

  她從盒子裡抽出一支菸含在嘴裡,剛打燃火機,手卻頓住。想起那個微慍的聲音:「誰准你吸菸的?」

  她盯著紅色竄動的火苗看了一會兒,無聲地笑了笑,把煙拿下來,關掉火焰。

  程迦躺倒在床上,手裡舉著未燃的煙,轉來轉去。

  木樓並不隔音,不久,走廊上傳來腳步聲,程迦聽得出來是誰。

  她的手停住。

  幾秒後,隔壁房門開了又關,腳步聲在房間的木地板上響起。

  程迦想了一會兒,坐起身,剛要把飽受她手指蹂躪的煙扔進垃圾桶,想想在這兒有錢也難買,又塞回煙盒裡。

  她重新穿上高跟鞋,走過房間的木地板,她知道隔壁的人聽得到。

  她開門又關門,動靜不大不小,不溫柔也不刻意,拿捏得剛好。她走到他門口的步伐也同樣如此。

  程迦倚在他門邊,安靜地等待。

  我在你門邊候,你一定知曉。

  走廊裡燈光昏暗,樓下傳來女孩們的談笑聲,但門的那一邊,格外安靜。

  程迦手心出了點兒汗,開始把玩打火機。過了不知幾分幾秒的安靜,那頭傳來他低沉的嗓音:「誰在外邊?」

  程迦無聲地笑了笑,說:「風。」

  彭野沉默半刻,鬼使神差地問:「哪個方向的?」

  她站在東西走向的走廊上,他的房門面朝南方。

  程迦說:「你開門,起南風;你不開門,就刮西風。」

  屋裡頭又安靜了,樓下的談話聲依然清晰。

  一秒後,那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彭野拉開房門。

  程迦斜倚著門,摁打火機玩,火苗一明一滅的,照在她臉上。她嘴角還留著淡淡的笑,眼睛仍是那樣平靜。

  他扶著門,並沒有請南風吹進門的意思。

  她看出來了,還問:「不請我進去?」

  他低頭看她:「有事?」

  程迦穿著高跟鞋,還是得仰望他。

  她微微直起身,特意斜靠去門板上,彭野稍稍用力穩住門。他的臉逆著房裡的燈光,輪廓鮮明。

  她感受到他侷促的力量,要笑不笑的,眼神筆直:「進去說。」

  彭野道:「在這兒說。」

  她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說:「沒事兒了。」她站直了身子轉過身,打火機不小心掉在地上。

  程迦站在原地,一副我俯身會可能流鼻血的樣子看著彭野。

  彭野盯著她看,明明預感她有什麼目的,可幾秒後,還是得彎腰去撿。

  她低頭看,他的頭在她腿邊。她稍稍下蹲,五指伸進他的頭髮,摸了摸。

  他的頭髮茸茸的,有一點點扎手……

  「和我想的一樣軟。」她說。

  彭野站起身,眼神微冷,俯視著她:「你幹什麼?」

  程迦說:「我說軟,『僅』指你的頭髮。」

  彭野:「……」

  他眼神很黑:「有下次,我會不客氣。」

  調情結束。

  程迦筆直看著他,像在無聲堅持著什麼。

  幾秒後,程迦平靜開口:「彭野。」

  這是她第一次正式叫他的名字,彭野竟無法接話。

  她說:「你以後別栽我手裡。」

  她表情不羞不愧,眼神寡淡如水,卻似乎在說:不然,我會整死你。

  彭野看懂了,沒接話。

  樓下,石頭喊:「老七,程迦,快下來。」

  兩人對視著,在較勁,都沒有回答。

  「老七?程迦?」石頭還在喊。

  「來了。」程迦看著彭野,回應。

  「下去吧。」她淡淡地說著,站直身子,轉身走了。

  彭野冷臉看著木色走廊上程迦的背影,耳畔卻莫名響起她剛才說的話。

  他沒想過她會用那種方式表達,一種讓他瞬間就接受理解且稍稍驚異的方式,像在講只有兩人能懂的密語。事先沒有約定,拈手就來。

  「你開門,起南風;你不開門,就刮西風。」

  他的門面朝南方,開門,南風吹進屋;不開門,風從西往東,上走廊。

  她說她是風,他開門,就進屋;不開門,就回房。

  然後,他開門了。

  而另一句話更像魔咒:「彭野,你以後別栽我手裡。」

  --

  因為晚飯多了兩個女孩,石頭擔心大家都沒怎麼吃飽,所以烤土豆吃。

  一群人圍著炭火,烤土豆的香味漸漸散開,溫暖又溫馨。

  程迦挑了一個,聽尼瑪的指示,撥開皮,熱氣直冒,撒上鹽巴吃一口,軟綿綿的,又甜又鹹。她向來不愛土豆,可這回的烤土豆是真美味。

  安安和肖玲直誇好吃,石頭笑得合不攏嘴。

  肖玲邊吃邊問:「剛進院子的時候,我看到停著兩輛車。那是你們的啊?」

  「是啊。」

  「都被雪蓋嚴實了。」

  「明天就會停雪。」

  「能停?」肖玲詫異,「你們看天氣預報了?」

  十六指指彭野:「他懂。」

  肖玲「哦」一聲。

  夜裡十一點半,眾人散了去睡覺。肖玲和安安害怕深山恐怖男夜襲,把房間換到十六的對門,也就是程迦的隔壁。

  肖玲一進屋就爬到炕上揉腿:「我真是瘋了才跑來這兒,下次打死我也不來了。」

  安安沒說什麼。

  她和肖玲是大學同學,現在不是流行來藏區麼,兩人就把畢業旅行的地兒選在羌塘,原本肖玲的男朋友郭立也一起來。可臨行前兩人拌了嘴,肖玲一氣之下改變日期和行程,拉著閨蜜安安一起來了。

  肖玲賭氣道:「手機掉了也好,聯繫不到我,急死他。」

  安安說:「其實郭立挺冤枉,他導師臨時帶他開會,他也沒辦法。你就可勁兒折騰吧。哪天把他折騰跑了,我看你後不後悔。」

  肖玲被她這麼一說,又有些懊惱,她煩躁地在床上滾:「不想了不想了。」隔一會兒,又說,「剛才那幾個男的挺好的。」

  安安說:「是啊,一開始我們還以為他們是壞人,真有點兒不好意思。」

  「但那個女的太討嫌了。」肖玲哼一聲,「勢利,這輩子沒見過錢似的。」

  安安說:「不是吧,我看她穿衣服很高檔的樣子。她的手鐲和你一樣呢。」

  肖玲道:「現仿貨多了。有錢會住這種地方,或許是窮游。」

  「但她的相機看著很值錢啊。」

  肖玲說:「她這種人,隔壁藝術學校很多啊。一身名牌都是別人買的。咱們學校,一本重點,哪個同學不是正正經經?」

  安安說:「你別太絕對。」

  肖玲說:「咱們是沒那麼多有錢人的裝備,可咱們有文化有志氣有尊嚴。」

  安安說:「這不代表別人沒有啊。」

  「你也看見了,那女人對誰都愛答不理,她和這群人不熟,估計是路上搭伴的。」

  她鄙夷地笑了笑,說,「安安你不知道吧,微博上說,很多女的單身來這兒窮游,搭便車不給錢,用身體做交易。一路陪人睡著走完。」

  「肖玲,平時在宿舍八卦就算了,這麼說也太……」安安想說「惡毒」,顧忌著友誼,嚥了下去。

  「這種可能性太大了。安安,你別把這個世界想得太單純……」

  肖玲話沒說完,隔壁傳來十六敲門的聲音:「程迦,你睡了沒?」

  程迦說:「還沒。」

  「開下門,你晚上是不是忘吃藥了?」

  「啊,來了。」

  肖玲和安安對視一眼,驚愕地瞪大眼睛。程迦還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嗓音,可她們聽得一清二楚。

  這麼說,

  剛才她們說的話,程迦全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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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8 00:05:55 |只看該作者
第 14 章

  「怎麼辦?」肖玲壓低聲音。

  安安恨不得鑽地洞:「我哪兒知道怎麼辦?叫你別亂說。」

  「我說她心機重吧,偷聽我們說話那麼久,一聲不吭。正常人聽到,早該弄出點聲音讓我停下了」

  安安狠狠瞪他,眼神警告:你閉嘴。

  那邊程迦吃了藥關上門,似乎上了床,再沒動靜。

  肖玲等了一會兒,放鬆下來,在安安耳邊說悄悄話:「誒,你注意到那個長得有點兒小帥的男人沒?」

  「身材挺好的那個?」

  「嗯。不怎麼說話,但很有男人味。挺少見的,現在的男人都沒點兒男子氣概。」

  「的確。」安安贊同。

  肖玲嘆氣:「可惜了。」

  「可惜?」

  「可惜他只是個小保護站的工作人員,這兒又偏僻又窮,工資不高,沒前途。」

  安安不以為然:「加班擠地鐵省錢還房貸就更有前途?各有各的好,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就行。我看他們都挺愛自己工作的。」

  肖玲癟癟嘴:「反正我待一小時都受夠了。明早和我去找手機!」

  這兩人一晚不安寧,程迦卻睡得很好。

  隔壁房間的談話她聽得一清二楚,可她沒有任何感覺。

  她睡得好,還做了個好夢,看過實物,這晚的夢更加有跡可循,可要有實際性進展時,有人敲她的房門。

  程迦平靜地睜開眼睛,失望之情難以用語言形容,她現在可以跳下床掐死敲門人。

  「程迦。」是彭野特有的嗓音。

  程迦:「……」

  她抬手遮住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程迦。」

  「幹嘛?」她躺在床上問,語氣不好。昨晚他們還互放了狠話。

  她不耐煩的語氣傳到門外,被理解成起床氣。外邊的人安靜了。

  這放空的間隙,程迦徹底醒了。

  「雪停了。」他說。

  程迦感覺到了,因為世界非常安靜,沒有風,也沒有冰雹,屋裡亮堂堂的,是外邊的雪光。

  他的語氣裡有和解的意思。

  她便同意了。

  她睡在溫暖的被子裡,隔著一塊門板和他說話,這感覺不能更好。

  「你好好休息,下午得上路。」

  程迦:「……」

  她翻了個白眼:「你叫醒我就是為了說讓我好好休息?」

  彭野:「……」

  「雪很厚,你別到處亂跑。」他說,然後似乎邁腳要走。

  「誒——」程迦掀開被子,坐起來,「你去哪兒?」

  「我們幫驛站的阿嬤弄點兒柴。」

  程迦慢慢「哦」一聲:「你們都去啊。」

  「嗯。走了。」他走幾步,又折返,隔著門交代,這次語氣稍重,「你別亂跑。雪盲會讓你迷路。」

  房間裡很溫暖,程迦擁著被子,道:「不亂跑。」

  彭野似乎想了一秒,又警告一句:「當心撞上阿嬤說的人。」

  程迦無語,他哄小孩兒呢。

  她一眼看出驛站老婆婆說那話是嚇唬倆小女孩的,但她並沒拆穿,無聲笑了笑,道:

  「嗯,我不會跑。」

  腳步聲遠去,彭野走了。

  程迦重新躺回去,蓋上被子。世界好安靜啊,她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她翻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了。

  天光朦朧,世界靜謐。

  程迦睡了一會兒,睡不著,爬起來推開窗戶一看。

  好傢伙,漫山遍野全是白茫茫的雪,無邊無際,像打翻的牛奶罐,沒有一絲雜質。

  程迦套上羽絨衣,換上雪地靴,下樓去了。

  經過灶屋時,她聞到小米粥和窩窩頭的清香。走進去掀開大鍋蓋,蒸籠屜裡放著三碗粥和六個窩頭。

  程迦端出一碗,拿了兩個窩頭,盤腿坐在稻草堆裡吃起來,咬一口窩頭喝一口粥,碗放在土地上。

  灶屋裡有朦朧的光,只有她的心跳聲在陪伴,

  這個早晨,好清靜啊。

  程迦吃完早餐,打開驛站大門,風停了,只有白茫茫的雪地。

  她真沒打算亂跑,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看風景,四周沒有一絲動靜,她坐了半個多小時,摸出煙來抽。

  抽完半根,雪地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是安安,急急忙忙的。

  安安一進院子就看見程迦,穿一件白色羽絨衣,坐在小板凳上,頭髮沒梳,很慵懶的樣子,她沒看安安。

  安安想起昨晚的事,也尷尬,繞過她跑進屋。她在屋裡咚咚咚樓上樓下跑,一個人沒找著,又跑回堂屋。

  「鍋裡有石頭給你留的粥和窩頭。」程迦嗓音淡淡的。

  安安受寵若驚,說謝謝,可她沒心情吃東西。

  她站在程迦背後盯著她看。

  幾秒後,程迦回頭睨她,眼神冷淡:「看什麼看?」

  她的指尖,煙霧寥寥。

  安安尷尬地笑笑:「你好像很喜歡抽菸啊,這不健康。」這話是昨晚肖玲和她說的。

  程迦盯她一秒,轉回頭去。

  安安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

  程迦道:「那棵樹上有個鳥窩,屋簷的冰棱裡凍住了一片黃葉,院子牆角下邊有個雪兔洞,那是雪兔的耳朵,冒出頭了。」

  安安跟著她的指示看,覺得稀奇。她以為今天的世界只剩了白。

  程迦望著遠方,道:「我看見了雪兔,你卻只看到煙,我們誰不健康?」

  安安愣住,竟啞口無言。

  程迦說:「你那朋友出事了?」

  「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該呀。」

  「……」

  安安跑去程迦面前:「她非要找手機,我只得陪她去。雪地那麼廣,也不能一直牽著手低頭找。我找了一會兒,回頭她就不見了。」

  程迦聽完,道:「你們找手機的方式不對。」

  安安問:「哪兒不對啊?」

  程迦說:「昨天下那麼大的雪,手機被雪埋了,你們得開著挖掘機和吸塵車去找。」

  安安:「……」

  程迦冷笑一聲:「她找死,你也是個沒腦子的。」

  安安面紅耳赤,想了想,又懇求:「咱們一起去找找吧。」

  程迦淡淡瞟她一眼,不回答也不動身。

  安安看出她的意思是NO。

  安安說:「她就是嘴賤,沒有惡意的。昨天她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程迦覺得可笑:「我的心沒那麼容易進去。」

  安安說:「既然你不怪她,就幫幫忙吧,求求你了。」

  程迦說:「彭野說不要我亂跑。」

  安安問:「彭野是誰?」

  程迦說:「一個會栽我手上的男人。」

  安安不懂,無言半秒,求:「一起去吧,我實在方向感不好,不然我就一個人去,也不會求你。」

  程迦說:「我挺佩服你,能冒著迷路的危險一個人去。」

  安安急道:「她是我朋友啊。她出了事我會一輩子不安。」

  程迦沒搭話。

  安安問:「你方向感好不?要是不好,我就不搭上你了。」

  程迦沒撒謊:「挺好的。」

  安安眼睛一亮,程迦說:「雪盲,沒用。」

  在雪地裡,沒有參照物,人以為自己走直線,結果卻會走成一個圓。

  安安咬咬牙,說:「我走了。」

  程迦皺眉,不耐煩:「你能別找死麼?」

  安安立在幾步外,別著頭不吭氣。

  「你摸不清方向,這又沒手機信號。等他們回來。」

  「不行。肖玲不會原地等,一定會找回來的路,我怕她反而越走越遠,到時大家一起也找不到,她就沒命了。再說,萬一她遇到婆婆說的流氓怎麼辦,萬一她失去行動能力了怎麼辦?」

  程迦沉默了。

  流氓是莫須有的,但現在的情形的確危險:如果肖玲越走越遠,幾小時後彭野他們回來只怕也找不到;況且,如果肖玲摔進雪坑,她會在短時間內活活凍死。

  程迦摁滅手上的煙,說:「走吧。」

  安安驚訝;

  「說好了,」她站起身,指遠處的山坡,「走到那個山坡就回頭。到了那兒找不到,也必須返回。

  救人要盡力;也要保護自己。」

  「好。」安安用力點頭,又納悶,「你剛不是說,雪盲會迷失方向,走成圓圈麼?」

  程迦看她一眼:「手機裡有指南針。」

  安安:「……」

  原來剛才她只是想阻攔她冒險。

  安安跟在她身後,看她的長髮在雪裡飄,她小聲道:「你提醒我,我自己用指南針就好了。」

  程迦不咸不淡道:「閒著無聊,去走走。」

  「哦。」安安在她身後微微一笑,覺得走在雪地裡也溫暖了。

  她猜,程迦一定是擔心如果肖玲掉進雪坑或者失去了意識,她一個人救不了。

  程迦邁著大長腿在前邊走,安安努力跟上:「你是不是去過很多……」

  「別套近乎。」程迦涼薄地打斷,「我們不是一類人,也不會做朋友。」

  「哦。」安安縮縮脖子,閉了嘴。

  兩人一前一後,在齊小腿深的雪地裡前行。

  世界白茫茫一片,回歸安靜,她們的身影在雪地上變成兩個小黑點。

  時近中午,安安再次急匆匆跑進院子,她的衣服帽子頭上全是雪。

  她衝進門,大聲喊:「程迦!」她們約定好走散就自己回來,別亂跑。

  樓梯間傳來腳步聲,安安驚喜地跑去,卻愣住:「肖玲?!你回來了?!」

  「啊,剛到。」肖玲摸著頭髮,眼神躲閃。

  安安喜極,又驚慌:「那女孩不見了,我們去找找。」她拉著肖玲往外跑,肖玲甩開她的手:「誰呀?」

  「住我們隔壁的啊。我和她一起去找你,結果踩到坑,滾散了。」

  「你都回來了,或許過一會兒她也回來了。」

  「按理說她比我走得快。一定是被埋在哪兒了,或者被什麼東西砸到。」安安把肖玲拉到門口指給她看,「就那個山坡,不會迷路的,我們一起去,萬一她受傷咱倆還能扶她回來,我一個人拉不……」

  「不去。」肖玲不耐煩,「那女人很看不起我們的。」

  安安:「她是為了找你才出去的啊。」

  「我累了,走不動了。去了也救不了人,或許又摔坑裡。你就在這兒等著吧。」

  「萬一程迦她等不了了呢?」

  「哪有那麼多萬一?」

  安安咬咬牙,氣道:「我走了,如果他們回來,告訴他們去那個山坡幫忙,轉句話不費事兒吧?」

  肖玲拉住她:「安安,太危險了。你別去!」

  安安警覺:「你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

  肖玲愣了愣,後退一步。

  安安回頭望那個山坡,不知怎麼,眼淚嘩地流下來,想起程迦說:

  「走到那個山坡就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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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21-7-18 00:06:15 |只看該作者
第 15 章

  安安瞪著肖玲:「你剛說那話什麼意思?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肖玲一愣,道:「我是說雪太厚了,保不準哪兒就有個坑,不小心陷進去怎麼辦?」

  可肖玲的表情逃不過安安的眼睛:「不對,你一定知道什麼。肖玲,你怎麼回來的?」

  「我自己找對方向走回來的。你愛找就去找吧。」

  「肖玲!這會死人的!」

  「又不是我害的!」

  兩人拉扯著,肖玲甩手,衣服裡掉出一樣東西,「咚」砸進雪地,砸出老深一個坑。

  安安看著眼熟,肖玲驚慌失措。

  兩人撲進雪地裡搶。

  安安先抓到,一看,紅色金屬打火機,Zippo定製,彩漆畫著一個長相嫵媚在抽菸的女孩兒。

  安安質問:「這打火機哪兒來的?」

  肖玲:「撿的!」

  「肖玲!」

  「真是我撿的!」肖玲也大聲,「她連打火機都丟了,肯定出了什麼事兒,所以我不讓你去。」

  安安盯著她看,眼神極其陌生,看了好一會兒:「早知道你是這種人,我剛才就不會返回去找你。」

  肖玲氣憤:「安安,如果是你,我也會去找;可那種女的根本不值得我們冒險。」

  「你不會找我。而且,她比你值多了。」

  安安回頭:「你知道嗎?她是普林斯頓大學藝術系的高材生。她的卡地亞也是真的,不像你買的仿貨。」

  肖玲上樓收拾行李,可她沒法離開,還得搭保護站的車走。她有些後悔不該拿程迦的打火機,但那東西看著太精緻,她一時沒忍住。

  要不是突然出現那幾個男人,她也不會跑;現在回想起程迦最後的那個眼神,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肖玲渾身哆嗦。

  要是不拿打火機就好了,不拿她現在就不會害怕告訴大家。

  過了不知多久,彭野他們回來了。

  肖玲有些緊張,關了房門睡到床上。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上來,在樓下搬東西。十六和石頭說著洗菜做午飯的事,沒人發現程迦不在。

  不久後,有人上樓。

  腳步聲經過肖玲的房間,走到隔壁,隨即是敲門聲:

  「程迦。」

  肖玲側耳聽著。

  幾秒的安靜後,彭野重複敲門:「程迦?」

  「你在裡面嗎?」

  彭野擰一下把手,門沒鎖。

  推開門看,房間裡乾乾淨淨,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沒有人。

  彭野皺著眉進去,撥開巨大的行李箱看了一眼,少了羽絨衣和雪地靴。

  第一次見面他就把她的箱子翻了個底朝天,裡邊有什麼他大概都記得。

  程迦出門了。

  彭野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過來敲肖玲的門,語氣微涼:「有人在嗎?」

  肖玲遲疑半刻,從床上坐起來,用一種模糊的聲音問:「我在睡覺,有事嗎?」

  彭野問:「今早有沒有看見隔壁間的女人?」

  肖玲說:「沒有誒。」

  她以為這樣對方就無話可問了。

  但,

  彭野說:「房間隔音效果不好,她什麼時候出去的?」

  肖玲愣了愣,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思考後道:「我沒注意時間。」

  彭野沒繼續問,他返回程迦的房間,把她的相機箱打開看,相機鏡頭一個不少,她沒帶相機出去。

  彭野再次走到隔壁房間,敲門。這次,他沒開口。

  肖玲等著他問話,他卻又敲了敲門,力度比上次重。

  肖玲問:「有事兒嗎?」

  「你朋友去哪兒了?」

  肖玲又是一愣,他怎麼知道安安不在?

  肖玲說:「安安起得早,和那女的聊天來著,後來那女的說去附近轉轉,好久沒回來,安安就去找她了。」

  彭野沒再問,似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下樓。

  彭野不太相信肖玲的話,找驛站的老婆婆打聽。老婆婆只聽到程迦出去了,安安要去找她,而肖玲不肯去。

  彭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樓下,十六他們在灶屋裡摘菜。

  彭野說:「我出去一下。」

  十六問:「幹嘛去啊?」

  彭野說:「程迦跑出去了。」

  十六說:「走多久了?」

  彭野說:「不知道。」

  石頭問:「她是不是只是去附近轉轉,過會兒就回來?」

  彭野表情很冷,沒有搭話。

  尼瑪看看手錶,中午十二點半:「不對啊,午飯時間,照理說人該回來了。這附近也沒啥好看的,到處是雪。」

  十六擰眉想想,說:「我們一起去吧,這地方太大,萬一碰上狼什麼的……」

  彭野說:「也好。」

  幾人重新出門,四周白茫茫一片,

  尼瑪道:「程迦姐今天穿著什麼色兒的衣服,知道就好找了。」

  彭野說:「白色。」

  「……」眾人愣了愣,沉默。

  雪地反著白光,折射到每個人的臉上。

  十六憂心了:「白衣服……這要摔到雪坑裡就難找了。」

  尼瑪自我安慰:「或許她才出門,萬一像你說的掉進雪坑,我們會聽到呼救的。」

  彭野卻道:「她應該很早就出門了。」

  「為什麼?」

  彭野忍著一口氣沒說話,這女人真是怎麼作死怎麼來。他交代她不亂跑,她倒好,偏偏逆著他的意思往外蹦,還特意挑了件白衣服。

  他現在很難說服自己,她不是故意的。

  今早他是腦子進水了才叮囑她,不特意囑咐,她或許還不會這麼做。

  她就非得讓他去找她?

  她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回來,所以得早點兒跑出去。這時候還不知凍成什麼樣兒了,要萬一真掉進雪窟窿……

  彭野捏緊拳頭,真想掐死那女的。

  十六看出來了點兒什麼,但又沒太明白到底是什麼,七哥這是跟誰生悶氣呢?

  隔了一會兒,彭野說:「那兩個女孩裡邊,有一個也不在。」

  十六:「啊?什麼意思?」

  彭野忍了忍,說:「找程迦去了。」

  十六:「……」

  尼瑪:「所以我們得找兩個人?」

  彭野:「嗯。」

  尼瑪:「那先找哪個啊?」

  彭野大步走在雪裡,沒吭聲兒,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找到哪個算哪個。」

  找到程迦直接掐死。

  走了一段路,他們發現幾串腳印,來來回回,很不規則。

  十六分析了一下,道:「這是她們來回跑的腳印。」

  彭野說:「順著腳印找。」

  一段時間後,安安回去驛站了,她走進灶屋看,多了很多柴火,大家回來過,現在不在,肯定是去找程迦了。

  她寬心了點兒,並沒再次出去,她不想大家找到程迦後又得找她。

  她走進房間,不看肖玲,也不和她說話,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重新開了間房。

  她又冷又累,等了一會兒大家都沒回來,不知不覺打起瞌睡。

  彭野他們沿著腳印走了沒多久,腳印分散開,很多條。

  四人商量後分成兩隊,彭野和尼瑪一起,沿著東邊的幾條腳印串來回走,找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經過一個小山坡時,尼瑪有了發現:

  「鞋子!」

  是一隻雪地靴。

  彭野看周圍,應該是程迦從雪坡上滑下來。

  尼瑪慌了:「迦姐走了,怎麼不穿上鞋子啊?」

  彭野咬著牙沒吭聲。

  隔一會兒,吐出一句:「再找。」

  附近的腳印開始混亂,大大小小的,有動物的,有人的,甚至……

  尼瑪急得聲音變形:「哥,這些腳印是男人的啊。」

  彭野始終沉默。

  很快,十六石頭過來匯合,四人找了很久都一無所獲。男人的腳印讓所有人心裡都蒙上了陰影。如果附近有村民救她,她應該早回驛站了。

  彭野開始懷疑是不是黑狐的人把她帶走了。

  下午兩點,彭野終於說:「回去吧。」

  大家都沒吭聲,尼瑪低聲說:「或許迦姐回去了也說不定。」

  彭野說:「或許回去了。」

  一行人筋疲力盡回到驛站,程迦還是不在。

  氣氛更緊張了。

  尼瑪快急哭了:「趕緊報警吧。」

  石頭道:「沒信號啊。」

  彭野說:「去村裡找固定電話。」

  「這麼大雪,就算聯繫上,警察指不定趕不趕得來。」

  彭野:「那也得去找!」

  他話中的冷氣讓三人全嚇住。

  就在這時,有人推開大門。眾人立刻看過去,

  程迦進屋了。

  她安然無恙,兩隻腳都穿著鞋。

  彭野這才意識到,或許只是她的鞋子從高處掉下去。她找到鞋子,就回來了。

  她關上門,寬大的帽子蓋住了頭,帽子邊角有絮絮的白毛絨,在門縫漏出來的風裡飛舞。

  她背對著眾人轉身,穿過堂屋,往木樓梯走。

  尼瑪驚叫:「程迦姐!」

  程迦沒有任何回應,腳步很快。

  彭野臉色陰沉得要下雨,憋了幾個小時的緊張和火氣一股腦全變成憤怒,他冷冷喚了聲:「程迦。」

  她跟沒聽見似的,腳步不停。

  「程迦!」彭野臉都黑了,大步朝她走去。

  她突然加速往上跑。

  彭野飛奔過去,十六等人跟著。

  程迦一路衝進肖玲房間,肖玲早聽到彭野喊她的名字,嚇得臉色發白。

  程迦速度快得像箭,大步上去,甩手就是一耳光。

  彭野追上來,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回拉,可程迦人太強,手太快,力太狠,清脆的一巴掌,把肖玲甩在床上。

  肖玲捂著臉,疼得哇哇大哭。

  「你夠了!」彭野忍無可忍,把她甩開。

  程迦沒站穩,撞到五鬥櫃上。

  「哐當」一聲,櫃角撞到肋骨,她弓著腰,好半天沒有起身。

  彭野沒料到她會撞上,一愣,立刻過去扶她。可她狠狠甩開他的手,扭頭隻盯著肖玲,後者嚇得喊救命。

  程迦大步朝她走去,揚起手似乎還要打人。

  彭野才滅下去的火蹭地又給她招起來,他抓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扯:「你他媽鬧夠沒有?」

  可……他猛地怔住。

  他餘光瞥見肖玲臉上赫然一個血手印,而他握到了黏稠的液體;

  彭野立刻低頭看程迦,帽簷遮住了她的半張臉,可他還是看到她的髮絲,嘴角,脖子上,帽子邊緣的絨毛上,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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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21-7-18 00:06:29 |只看該作者
第 16 章

  彭野沒看清楚,伸手去拉程迦的帽子,想看個明白。

  程迦迅速往後躲,把自己捂了嚴實。

  她再度甩開他的手,直奔縮在床角的肖玲,她一下攥住肖玲的手,後者哭喊尖叫,抓住床沿,卻被程迦一把拖到床外頭。床單被罩全部滾下來。

  誰也想不到她竟有這麼大的力氣。

  程迦只說了一句:「打火機。」

  其他人都在,肖玲沒臉讓大家知道她在危機時刻見過程迦,嗚咽道:「你說什麼?我沒……」

  程迦掐著肖玲的手腕,幾乎是一字一句:「打火機。」

  肖玲:「我沒……」

  程迦:「我最後說一次,打,火,機。」

  肖玲求助地看彭野,可他不攔程迦了,黑而冷的眼睛盯著肖玲,肖玲撐不住,哭道:「被安安搶走了。」

  正說著,安安衝進屋:「你回來了?你沒事吧?」

  程迦帽子遮著臉,看不見表情,安安沒以為她出事:「太好……」

  程迦打斷:「打火機。」

  安安從兜裡摸出來遞給她。

  程迦奪過來,這才扔開肖玲的手,走出房間。

  彭野再次隱約看到血跡,他大步隨著程迦出門:「程迦。」

  程迦充耳不聞,走上走廊。

  「程迦!」

  彭野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擰回來;

  程迦埋著頭,激烈反抗,沒想彭野直接把她拎過來,用力摁在牆上。

  程迦掙扎,不讓他看,卻拗不過他力氣大;他抓住她的領口一撕,「刷拉」一聲,程迦的衣服被扯開,帽子也拉下來。

  她頭髮髒亂糟糟,臉上血紅與慘白交加,腫得老高,是被人打的,嘴角都裂血了;更駭然是脖子上幾條傷口,血糊了整個脖子。

  彭野狠狠愣住,捏緊了她的肩膀:「誰幹的?」

  程迦:「看夠了嗎?」

  彭野:「我問你誰幹的!」

  程迦:「我叫你放手。」

  彭野沒鬆。

  程迦眼睛血紅:「放手!」

  追出來的十六和尼瑪看到她這樣,嚇傻了,不敢猜程迦消失的這幾個小時經歷了什麼劫難。

  程迦的臉血紅與慘白交加,腫得老高;眼神凶惡,狠厲,像嗜血的狼。

  彭野手上的勁兒鬆了,程迦打開他,轉身回房摔上門。

  彭野看著程迦的背影消失了,才回頭看向房間裡的肖玲,問:「發生了什麼?」

  肖玲低著頭只是哭,不吭聲。

  彭野說:「你毫髮無損地坐在這裡,你有什麼可哭的?」

  他語氣很克制,但語調再平淡,也讓人從字裡行間讀出隱忍的怒氣。

  肖玲抽泣著,就是不吭聲。

  石頭氣了:「你倒是說話啊。程迦弄成這個樣子,怎麼她的打火機在你這裡?」

  肖玲不說。

  彭野說:「你要不開口,過會兒離開的時候,我不會讓你搭車。」

  肖玲驚恐地抬頭。

  雖然她昨晚和十六聊天時說好了搭車,可現在形勢變了。面前這個男人分明才是老大。不搭車就意味著她得獨自留在這恐怖的村子裡過夜,或者徒步走出茫茫雪原。

  肖玲眼淚又出來了:「求你別這樣。」

  彭野冷冷道:「我說到做到。」

  安安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彭野才知道一切並非他所想。

  他沉默地聽著安安講,想著程迦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說「彭野說不要我亂跑」,不知為何,他一時間竟覺得很苦澀。

  程迦這個人,你說對她不客氣,她會威脅說整死你;可你給她一點點糖,她就服軟了。

  安安說:「她是為找肖玲才出去的。」

  在眾人目光的壓力下,肖玲終於崩潰:

  「我掉下一個坡,雪太滑,我爬不上來,凍得都發不出聲音了。但她找到了我,想把我拉上去。可我比她重,結果把她拉下去了。……她說她比我輕,又比我高,讓我踩著她的肩膀爬上去,再拉她。我就爬上去了……」

  石頭安安等人聽得臉色都變了。彭野卻很冷靜,沒有任何表情。

  十六咬牙:「然後你把程迦扔在那裡了?!」

  「我沒有。我想拉她,可我太冷。我被凍了好久,真沒力氣了。……幾個男人走過來,看到了坡上的我,指指點點地往這個方向來。他們一看就不是好人!」

  安安瞠目:「所以你把她留在那裡自己跑了?」

  「我只是為了減少總體傷害!我不能出事。我要是被強暴,郭立會甩了我的!」

  安安:「你回來後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為什麼不去救她?」

  「我們兩個女的去了不是送死嗎?所以我叫你別去。」

  安安:「他們回來後你也沒吭聲。」

  肖玲:「那時已經遲了!」

  十六氣得要衝上去揍她,被尼瑪緊緊抱住。

  安安:「你逃走時還順走她救你時掉在地上的打火機。你就那麼確定她會死了會回不來!」

  肖玲無法反駁。她懊悔死了,不該拿她的打火機,要是不拿不好了。

  不拿就會不一樣了。

  彭野始終很安靜。

  程迦不是故意往外跑,也不是一時衝動,而是考慮到肖玲等不到彭野他們回來就會被凍死;

  她也沒有盲目去找,她帶了指南針,設定了路線,沒有走出那個山坡,她有目標有節制有計畫,找人同時也自保。

  程迦其實很謹慎了,卻架不住遇上肖玲這樣的人。

  彭野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這間讓他窒息的屋子。

  肖玲在他身後大哭:「我都說出來了。你們答應過的,要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隔壁房間內,

  程迦疲憊不堪,她背靠著炕角坐在地上,盯著手裡的打火機看。火機底部清晰地刻著幾個字母:

  「JK&CJ」

  她雙眼無神地看著,想起最後的那次爭吵:

  「程迦,她死了。你的朋友她死了!」

  「和我有什麼關係?她全家死了都不關我的事!」

  ……

  程迦涼薄地扯扯嘴角。

  不管她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怪別人,也不要別人擔責;為什麼別人發生什麼事,後果都得由她承擔?

  灶屋裡氣氛壓抑,男人們頹廢地坐著。

  彭野靠在牆邊抽菸。

  尼瑪騰地站起來:「我要去給程迦姐報仇。」

  「站住。」彭野說,「你找得到是誰?」

  尼瑪頓住。肖玲對那幾個不像好人的描述是「少數民族」。

  彭野說:「事情還沒查清楚。」

  「有什麼不清楚的?」

  彭野說:「這村子各家各戶我們都瞭解,沒有婆婆說的那種人。……程迦的反應也不對勁。」

  眾人一回想,等等,程迦的反應只是……要回打火機?!

  尼瑪激動得眼淚快出來:「哥,你的意思是程迦姐沒被……那她脖子上的傷哪裡來的?不像狼抓的啊。誰傷她的?」

  彭野站直了身子,問石頭:「煮好了嗎?」

  彭野端著碗上樓,擰了下程迦的房門,沒鎖。推開門,屋裡很安靜,程迦側躺在炕旁的地上。

  彭野過去放下碗,低頭看她。她沒有清理自己,頭髮仍髒亂,脖子上仍有血漬。她閉著眼,呼吸均勻,睡顏疲憊,彷彿連爬上炕的力氣都沒有。

  他第一次見她睡著的樣子,沒有冷漠的眼神,看上去柔和而脆弱,臉腫腫的,像嬰兒肥的孩子。

  他蹲下,掀開她衣領看,刀傷,指甲痕都有;抓得很深,足見對方力氣之大,不是女人。

  她手裡握著打火機,手上傷痕纍纍,血跡乾枯;

  他鬼使神差地碰了一下她的手,很是冰涼。

  他想起見程迦「安然無恙」「愛搭不理」回歸的那一刻,他的憤怒,實在無厘頭。

  他把她抱起來,放到炕上放平了。

  他拆被子給她蓋上,發現她睜開了眼睛,一瞬不眨看著他。

  她的眼神平靜了,沒什麼情緒。

  彭野被她筆直的眼神看得一時無言,把櫃上的碗給她,說:「石頭煮的薑湯,別著涼。」

  程迦坐起來,順了順頭髮,拿血跡斑斑的手接過碗來,淡淡說:「我手疼,你餵我。」

  彭野默了幾秒,坐到炕沿上,要拿她的碗,她卻又說:「不用了,騙你的。」

  程迦喝了幾口,感覺彭野的目光籠在自己臉上,便抬頭,問:「看什麼?」

  彭野說:「肖玲理解的是真是假?」

  程迦反問:「如果是真的你怎麼辦?」

  彭野說:「我會很自責。」

  程迦問:「你自責什麼?」

  彭野說:「我應該帶你一起出去,用根繩子拴著你。」

  程迦問:「系在你腰上?」

  午後有一方陽光,白燦燦地灑進屋子裡,他的臉看上去有些朦朧,卻又很清晰。

  程迦發現,任何時候,他的眼神都是堅定的。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想像著他在劈柴幹活她繫著根繩子在一旁玩耍的場景,淡淡笑了,說:「那是事前,事後呢?」

  彭野眼睛很黑,看著她:「到底有沒有?」

  程迦說:「肖玲腦補太多。」

  「那幾個路過的藏族漢子是好心,他們救了我,還奇怪肖玲怎麼撒丫子跑了。」程迦嗓子嘶啞,道,「你不信,我脫褲子給你檢查。」

  彭野:「……」

  她還能開玩笑,看來是真沒事。

  彭野說:「這裡民風淳樸,婆婆嚇唬她們的。」

  雖然理智上知道民風純樸,也非得等她親口說沒事,才徹底安心。

  程迦說:「我知道。你早上出門時也拿這個嚇唬我了。真拿我當小孩兒逗的。」

  彭野:「……」

  程迦問:「你以為我故意讓你找我,就作死地跑出去了吧?」

  彭野沒做聲。

  程迦哧笑:「我回來時,你對我那態度,就看得出來。」

  彭野咬了嘴唇,說:「對不起。」

  程迦的心一磕。

  她原本就沒怪他,他一說,她心就軟了。

  她低頭攪著湯勺,淡淡道:「你出去找了我很久吧?」

  彭野「嗯」一聲。

  程迦說:「足夠了。」

  去找過,就足夠了。

  房間裡安安靜靜。兩人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程迦抬頭看他,道:「以為我故意讓你找我,看不出你還真自戀。」

  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男人俊朗的側臉上,給他的臉頰灑了熱度。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用「自戀」形容,他曾以為之前那種想法是她這些天一連串行為的自然解釋。現在看來,他的「以為」,其實是在不知不覺中入了她的套?

  程迦淡淡道:「也對,你應該『想著』我不會出去幫忙找人。」

  彭野說:「不是。我沒有這麼想你。」

  「哦?」程迦若有似無地一笑,問,「你是怎麼想我的?」

  請君入甕,一語雙關。

  於是,一米陽光的溫度,暖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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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21-7-18 00:06:53 |只看該作者
第 17 章

  彭野一時又無言了。

  他盯著程迦的臉看了一會兒,她表情平淡又坦然,好似在問「那你是怎麼看我的」;

  可直覺告訴彭野,她那若有似無的語氣,是在調戲他,問:「你是怎麼想念我的」。

  無論哪個問題,彭野都不想回答,也沒有回答。

  程迦捧著薑湯慢慢喝,身體回暖了很多。

  彭野看她情緒較穩定了,才問:「脖子上和手上的傷怎麼回事?」

  程迦摁了摁額頭,疼得有些反胃,卻沒讓彭野看見她的神色。

  她說:「我被人救後,自己往驛站走,路上撞見一個瘋子。」

  彭野微微蹙眉:「瘋子?」

  「嗯,他精神有問題。」程迦說。

  她想起當時的場景,那個人一直自言自語說胡話,看東西的眼神也很詭異。她刻意避開他,但他還是看見她了,撲上來掐她的脖子。力氣很大,一直不鬆開。

  她避開了激烈的場景,一筆帶過:「他有匕首,我怕傷到喉嚨,只得抓著刀不放……」

  她停了幾秒,身體疼得有些抖,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放回被子裡,忍耐了一會兒,又淡淡道,

  「他拖著我走了很遠,還滑下山坡,我爬不回去,只能繞路跑,跑了很久,到哪裡都是雪,手機也沒電,找不到方向……才耽誤那麼久。」

  「他呢?」

  「我戳了他的眼睛,踢了他的褲襠,可能還掰斷了他一根手指。」

  彭野想像得到她當時的恐懼無助,卻不知如何安慰,隔著被子摁了一下她的手腕:「沒事了,別怕。」

  程迦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搖頭:「其實也沒怕,當時腦子裡沒任何想法,只想活。」

  真正恐懼的是逃跑的時候,怕被追上。

  彭野一時無言。

  瘋子?神經病人?

  他對這個村子很熟悉,沒有哪戶人家有精神病人。

  彭野有所思慮,臉上卻沒透露。

  他道:「你回來時太憤怒,把十六桑央他們嚇到,以為你……」

  程迦抬起眼皮看他:「只是他們嚇到了?」

  彭野沒接話。

  程迦問:「你也以為我……」

  彭野抿了抿唇,說:「想過。——你回來時,石頭說,活著就好,比一切都重要……」

  程迦涼薄一笑,道:「對我來說,一口氣比活著重要。要是遇到強姦犯,我只有兩個結局,要嘛我殺他失敗而死,要嘛我殺了他。」

  理智知道保命重要,可她是程迦,她嚥不下這口氣。

  「我看不得別人欺負我。誰慪我都不行。誰欺負我,我就宰了誰。」

  「肖玲順我的打火機,我就得打她。我就是衝著要扇她一巴掌也得拚死回來。」

  彭野看著她,沒有評論。

  程迦:「你看什麼?」

  彭野:「所以瘋子也治不了你。」

  「……」程迦冷淡地白他一眼,「這話兒我當是誇獎收下了。」

  彭野:「……」

  他的確是誇獎。

  「我當然該扇她。」程迦說,「就是從墳裡爬出來也得把我的東西搶回去。」

  彭野早已發覺,她的側重點和常人太一樣。

  「你不怪肖玲拋下你?」

  程迦反倒很平靜:「跑或不跑,都她自由;真有危險,她留下也救不了我。她回來後不通知人去找我,順我的東西,這才缺德。」

  程迦默了默,說:「其實,如果那幾個漢子沒出現,肖玲不會甩下我。如果我的打火機沒掉出來,肖玲沒一瞬間腦子發熱撿我東西,她跑回來後會通知人去救我。

  她出雪坑後,一直在努力拉我。只可惜……」程迦覺得諷刺,「人做錯事,往往都是一開始極其細微的偏差。有時天意,有時腦熱,有時身不由己。」

  彭野說:「你倒看得透徹。」

  程迦說:「我長了眼睛。」

  彭野下意識地看她的眼睛,還是那空洞又深邃,像攝像鏡頭的眼。

  他看了她一會兒,說:「但如果你是她,你不會跑。」

  程迦平靜道:「當然不會。」

  她說:「誰救我的命,我會用命還他。」

  彭野無話可問了,他想起剛才她的問題:「你是怎麼想我的?」

  她和他想的一樣。

  他看著她喝完薑湯,接過碗起身要走。

  程迦問:「你去哪兒?」

  彭野回頭,看了她一會兒,說:「我拿點兒藥和繃帶。」

  「哦。」程迦坐回去了,過一秒,尋常說,「那你快點兒。」

  驛站內很安靜,她的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彭野淡淡笑一聲:「好。」

  彭野走了,程迦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疼得快咬碎了後槽牙,拿紙巾把後背和額頭上的冷汗擦了擦,才重新靠進被縟裡。

  她讓自己分散注意力,回想起他臨走時的那個笑容,心想他剛才的笑是什麼意思?

  她還沒想明白,彭野就回來了,她微微坐起身,筆直地看著他。

  彭野問:「你看什麼?」

  程迦說:「你剛才走的時候笑了一下。你在笑什麼?」

  彭野問:「我笑了嗎?」

  程迦說:「你笑了。」

  彭野說:「哦,忘了。」

  程迦抿了抿唇,不問了。

  彭野拿出一袋子煮熟的雞蛋,說:「拿這個揉臉,消腫。」

  五六個雞蛋剝了殼,白軟軟胖嘟嘟的,還冒著熱氣。

  程迦看了一會兒,說:「你們吃了吧,別浪費了。」她不想用,她手疼得不想碰任何東西。

  彭野說:「石頭煮給你的。」

  程迦問:「他捨得啊。」

  彭野道:「他說,除了餵吃草,還得牽出去曬曬太陽,羊兒才會心情好。」

  程迦沒理解,也沒試圖理解。

  她問:「我臉很腫嗎?」

  彭野不知如何接話,說:「像嬰兒肥。」

  程迦挑眉看他:「和著被人打一頓,我還年輕了?」

  彭野說:「你可以這麼想。」

  程迦看看四周,低聲自言自語:「操,這屋裡連鏡子都沒有。」

  她突然跪起身,而彭野正巧轉身看她,兩人的臉差點兒撞上。

  很安靜。

  程迦沒動,透過他清黑的瞳孔看自己在裡邊的倒影;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氣息相交。

  彭野出奇冷靜地站在炕邊,任由她和他保持著這樣的距離。

  過了一會兒,程迦坐回去了。她在他眼裡看到了自己的樣子,心裡憋著的那股氣開始往上湧。

  「呵,居然敢打我的臉。下次讓我碰到……」

  程迦咬著牙,悶了一會兒,又道,

  「我不想讓大家看我這慫樣,你倒好,把我帽子扯下來,十六他們都看到我被人打成孫子了。」

  「……」彭野說,「他們很少見到女人,所以你不管怎樣都好看,在他們心裡都是爺爺。」

  程迦:「你挺會安慰人的。我謝謝你啊。」

  彭野:「……」

  彭野拿起棉球和酒精,對程迦說:「把衣服脫了。」

  聽了他這話,程迦剛才還因疼痛和羞憤而皺著的眉心微微舒展開,苦中作樂,把羽絨衣脫下來,說:「你還是第一個這麼和我說話的男人。」

  彭野看她一下,眼神帶著很輕的警告,在說「你給我規矩點兒」。

  程迦昂起下巴,露出脖子給他提供方便。她疼得頭有些暈眩,便一瞬不眨,盯著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

  彭野稍稍頓了一下,半刻後才往她身邊坐近了一點兒,他低頭靠近她的脖子。

  她的肌膚很白,又細膩,

  他想起麥朵說「她長得可白啦,像天山頂上的雪」。

  現在她的脖子破開幾道口子,像白玉瓶子上裂了紋。

  彭野嘴唇抿成一條線,儘量輕地擦拭她脖子上的血漬,手有點兒晃。

  程迦輕聲問:「你抖什麼?」

  彭野抬頭,她昂著下巴,低眉睨著他。

  彭野平靜地說:「我沒抖。」

  程迦也平靜地說:「你抖了。」

  彭野:「……」

  程迦說:「你抖了,我感覺到了。」

  彭野說:「你脖子是麻的,怎麼會有感覺?」

  程迦說:「我說,我感覺到了。」

  彭野:「……」

  隔幾秒,彭野說:「我擔心弄疼你。」

  程迦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慢慢漾開,說:「技術不好才會疼。」

  彭野:「……」

  他看著她,眼裡帶著警告。

  可這種警告對程迦不起作用。她的笑容變大了。

  彭野不再搭理她,低頭繼續清理。

  漸漸,他聞到程迦身上的香味。

  在外面待久了,她身上帶著冰雪的氣息,香水味被風吹散了,她奔跑後自然的體味濃鬱起來,像是……軟膩的奶香味……

  女人的體味似乎傳遞著荷爾蒙的氣息。

  彭野突然意識到這個距離有點危險。

  他稍稍往後退一點,卻撞上程迦平靜的眼神,她一直在看他。

  彭野覺得她看穿了一切。

  他把她脖子上的血跡擦乾淨,蘸酒精清理傷口,她始終沒喊疼,只是時不時被刺激得筋都繃起來。

  彭野看她疼得不行,沒辦法,給她吹氣。

  程迦覺得涼絲絲的,又有點兒癢。

  他在她耳邊吹著氣,無意識地低聲說:「疼的話就出聲。」

  程迦緩慢而無聲地笑了。她上前貼近他的脖頸,一絲類似呻吟的喘息聲縈繞他耳邊:「那……你輕點兒啊……」

  彭野整個身子僵了僵。

  他側眸看她,眼神很嚴厲。可她一點兒都不怕他,從來都不怕。

  午後的一方陽光斜進來,輕籠在兩人的臉上,朦朧,清涼。

  程迦眼瞳清淺,髮絲虛幻在光影裡。

  彭野的臉頰近在她唇邊,他睫毛很長,鼻樑很高,嘴唇抿成一條線。她有種想撬開他的衝動。

  於是,她抬手,指肚觸了觸他的唇瓣,

  問:「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雙唇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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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21-7-18 00:07:12 |只看該作者
第 18 章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雙唇性感?」

  程迦指肚撫摸他的嘴唇,淺淺一笑:「原來,柔軟的不止有你的頭髮。」

  她捧著他的臉,湊近他的唇,

  彭野沒躲也沒閃,一言不發,手上微微用力。

  程迦:「嘶——」

  她瞬間鬆開他。

  彭野淡淡斥她:「別找事兒。」

  他站起身,一手拎著她脖子上的白紗布,跟牽羊兒似的;一手拿來剪子,「哢嚓」剪斷。

  彭野剪完,回頭才見程迦額頭上早已冷汗涔涔。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整個過程她都在忍,那些言語調戲不過是她分散精力的方法。

  他一瞬間覺得自己很混蛋。

  可看到程迦手上的割傷,他覺得自己更混蛋了。

  他在不恰當的時機問她事情經過,卻沒問她一句疼不疼。直到她現在臉色慘白,冒虛汗。

  彭野輕聲說:「對不起。」

  程迦微微愣了愣,說:「你剛碰的不疼。」

  彭野說:「我不止是說剛才。」

  程迦說:「那就更沒必要。」

  彭野沒說什麼了,坐下來給她手上的傷口消毒,她表情依舊平靜,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意志已克制不住機體的本能反射。

  彭野時不時和她說著話,想分散她注意力,但這招沒什麼效果了。

  她嚴肅著臉,抿著唇,臉色慘白。彭野知道她疼得連說話的心思都沒了。

  塗完藥,手指一根根用紗布綁好,她臉上全是汗,幾近虛脫。

  彭野扶她躺下,給她拉上被子,說:「你休息一會兒。飯好了叫你。」

  程迦沒應,閉著眼睛似乎睡了。

  可她太疼了,根本睡不著。

  彭野一走,她就睜開眼,望著天花板出神,想抽菸,忽而聽到隔壁房間有聲音。

  安安:「你拉我過來幹什麼,我要收拾行李。」

  肖玲聲音在哀求:「安安……」

  「怎麼?過會兒出發前吃飯,你沒臉面一個人先下去?」

  肖玲:「我想向程迦道歉,來問問你怎麼做合適。」

  安安語氣緩了一點兒,說:「誠心。」

  肖玲道:「我當時只是想自保,現在,她被那些男人……也很可憐。」

  安安說:「她沒有發生任何事。那是這裡的村民,都是好人,救了她。婆婆晚上說那些話是為了嚇唬你別出門,是你誤會好人,把程迦拋下。」

  肖玲道:「既然她沒出事,你就別生我氣了好不好?咱們倆別鬧了,平安回學校,這裡的事都忘掉行不行?」

  程迦聽著她們的對話,閉了閉眼。

  這時,手機響了。她分明記得今早搜都沒有信號。

  程迦忍著手疼摸來手機,居然又是方妍。

  程迦想摁拒接,可手上包著紗布,戳了半天都沒反應,鈴聲一直在吵,

  隔壁還有肖玲的聲音,

  程迦不自覺想起打她的那一巴掌,想起在雪坑底看她撿走打火機時恨不得親手殺死她的心情。

  腦海中這些畫面夾雜著畫外音:

  「程迦,你最近有沒有空虛無力,有沒有害怕恐懼,有沒有心情煩躁想打人,有沒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沒有想尋求刺激,有沒有想做愛,有沒有想傷害自己,有沒有想自……」

  魔音穿耳,陰魂不散。

  程迦突然就把手機往牆上砸。

  哐噹一聲,

  手機摔得自動關機,世界清靜了。

  她躺回床上,閉上眼睛,表情回歸冷靜。

  彭野下了樓,十六接過他手中的袋子,看一眼,駭道:「用了這麼多紗布?」

  彭野說:「傷口很多。」

  石頭再一看:「為麼子都沒用雞蛋?」

  「她說不用。」

  「這都煮了。」

  「你們吃吧。」

  「還是留給她吃吧。」

  尼瑪問:「哥,到底咋回事啊?誰弄的?」

  彭野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十六說:「程迦挺勇敢的。」

  彭野默了一秒,說:「都是被逼的。」

  尼瑪問:「剛才清傷口塗藥的時候,迦姐有沒有哭?」

  彭野說:「沒有。」

  尼瑪小聲說:「她好堅強。」

  彭野沒做聲。

  隔了幾秒,他道:「那個瘋子很可疑。」

  十六說:「這村裡的人咱們都熟悉,沒有哪家有瘋子。……真有人盯上程迦?難道她真看到了黑狐的長相?」

  「過會兒問她。」彭野說,「讓她休息一會兒。」

  他說:「我們盡快離開這裡,天黑之前趕到那底崗日。」

  石頭說:「好,我趕緊做飯。」

  「都記住了,」彭野說,「這一路,不能再讓她離開我們的視線。」

  安安下樓見到了程迦,還是坐在她的位置上,等人齊了吃飯。這次她同樣在抽菸,手掌手指都綁了繃帶,像戴著雙厚厚的白手套。

  兩根胖手指夾著煙,看上去笨重憨憨的,對比上她冷靜淡漠的表情,有種滑稽的反差萌。

  安安輕輕地笑了。

  程迦眼睛斜過來,沒開口,拿眼神問話。

  安安說:「你這樣子很可愛。」

  程迦冷冷地哼出一聲。

  安安坐下,剛要說什麼。

  「別套近乎。」程迦有些煩躁,說,「到下個落腳的地方,他們——我們就會把你們扔掉。」

  安安心一磕,察覺現在不適合聊天。

  肖玲對程迦說:「對不起啊,我不該丟下你……」

  程迦轉過眼眸,冷而靜,肖玲不敢直視。

  「如果我是你,我也會跑。保護自己,是人的本能。」煙霧背後,程迦的臉很冰涼,「你不需要道歉。」

  她這麼說,肖玲反倒忐忑不安。

  程迦說:「你該道歉的是另一件事。」

  肖玲才明白過來,紅了臉:「對不起,我不該拿走你的打火機。」

  程迦沒說話,轉回頭去了。

  彭野過來,看見程迦在抽菸,嘴上沒說什麼,但禁令的眼神說明瞭一切。

  程迦低了低眼簾,淡淡道:「疼。」

  彭野頓時無言。

  她還是淡漠的樣子,但整個人隱隱透著消極和低沉。

  一時間,什麼話都出不了口了。

  程迦手指不方便拿筷子,石頭給她準備了木勺。

  她抓著木勺吃飯,不太自如,那勺子形狀古怪,厚而笨重,不是米粒黏到嘴巴上,就是飯菜灑出碗來。才吃幾口程迦就沒了耐心,敷衍地說吃飽了。

  一頓遲來的下午飯後,要出發了。

  眾人或在清理車上的積雪,或來來往往搬行李,程迦站在院子外的籬笆邊看雪。

  尼瑪抽空跑過來,說:「程迦姐,我拿了衣服給你墊著,過會兒上車你就睡覺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程迦看他,說:「萬一疼得睡不著呢?」

  「……」尼瑪抓腦袋,「對哦,我怎麼沒想到。」

  程迦淡淡一笑:「逗你的……」

  尼瑪咧嘴笑了,又見程迦無意識戳著籬笆上的積雪,緊張道:「你別碰,雪化了把紗布打濕了。」

  「哦。」程迦收回手。

  尼瑪見她沒什麼精神,說:「程迦姐,你別慪氣,下次要碰到欺負你的人,我們全上去揍他。」

  程迦說:「好。」

  「還好你沒出事,不然我……」尼瑪臉憋得通紅,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程迦看了他一會兒,說:「謝謝。」

  尼瑪臉更紅,扭頭便跑了。

  程迦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想拿根菸抽,但雙手笨重,左倒倒右倒倒就是弄不出來。她皺了眉,正想摔煙盒……

  「程迦。」彭野在叫她。

  程迦抬起頭來,想了想,才回頭。彭野站在不遠處的雪地上,微微眯眼看著她。雪地的白光映在他臉上。

  「嗯?」

  「你過來。」

  「嗯。」

  程迦把煙盒塞進兜裡,踏著雪朝他走去。

  彭野看著她走近了,轉身往雪地中央走;

  程迦悶不吭聲跟著他,厚厚的雪踩在腳底,沙沙作響。這聲音窸窸窣窣的,很好聽。

  程迦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雪面上的空氣帶著清涼的香。

  彭野走了一段距離,遠離驛站和人群了,停下來回頭等她;

  他引她來到開闊的雪地中央,藍天,陽光,白雪。

  她到他跟前站好,眯著眼睛抬頭仰望他。他立在在漫山遍野的雪光裡,臉龐清晰而明淨。

  彭野說:「我教你幾個識北的方法。」

  程迦:「啊?」

  彭野說:「識別北方。」

  程迦:「啊。」

  彭野看了她幾眼,

  羽絨衣帽子上細軟的白絨毛在她臉頰上飛,

  雪光讓她的臉看上去更白了,瑩瑩潤潤的,透明得要融進光線裡。

  但她有些心不在焉,說話也沒什麼興致,愛搭不理的。

  彭野問:「你知道哪些?」

  程迦答:「北極星和南十字星。」

  彭野問:「還有呢?」

  程迦答:「樹葉稀疏的那邊是北,樹樁年輪密集的那邊是北。」

  她答得漫不經心,

  彭野極淡地彎了彎唇角:「小學課本裡的。」

  程迦拿眼角瞥他,瞅他半刻,認為他是在輕嘲。

  她慢慢吸入一口微涼的空氣,道:「山坡雪化得快的是南,樹林茂密的是南……」

  彭野雙手插在兜裡,低頭踩雪,他無意識圍著程迦轉圈,把周圍的雪踩得平平的。

  程迦列舉完了,說:「這是在北半球,南半球相反。」

  彭野停下腳步,側頭看她:「現在告訴我哪邊是北方。」

  程迦默了,她剛才說的方法都不能用,手要動;彭野禁止的聲音傳來:「不要看手機。」

  程迦望向太陽,似乎在西邊,她往右揚了揚下巴:「那邊。」

  彭野問:「哪邊?」

  程迦又抬起手,指向自己的正右方向:「那裡是北方。」

  兩三步開外,彭野眯眼看著她。

  程迦問:「對嗎?」

  彭野上前一步,從兜裡抽出一隻手,輕輕捏住她的手腕,往後推了45度:「這是北方。剛才你指的是西北。」

  程迦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你怎麼知道?」

  她的注意力集中了。

  彭野說:「用當地時間想像出一個表盤,比如上午10點,時針指在數字10。

  如果你在北半球,把時針指向太陽的方向,時針與12點的角平分線就是南方;

  但在南半球,得用12點指向太陽,12點與時針的角平分線是北方。」

  程迦抿著唇,認真思考。

  她現在在北半球,如果她有一塊手錶,水準放置在地面上,如果現在是上午10點,把時針10點指向太陽,10點與12點的角平分線是11點。手錶11點指的就是南方。南方的正反面就是北方了。

  她想明白了,不經意微微彎了一下唇角。

  彭野說:「你試試。」

  程迦看一眼手錶,現在下午3點整。

  程迦想了想,主動提問:「但如果手機沒電,也沒帶手錶,不知道具體時間呢?」

  「過會兒再教你。」彭野說,「先試這個。」

  程迦面對太陽,想像自己站在表盤的正中央,3點指向太陽,那12點就在她的正左邊,

  這個角度的角平分線,左前方45度角,1點半的地方是南方,

  所以右後方是……

  好像一切都在不經意間,雪面上,山谷裡,起風了;而她笑了,

  她唇角彎起大大的笑容,她回頭,手指過去:「北方。」

  彭野站在正北方,她的面前。

  他的眼睛定在她臉上,漆黑,沉默。

  她在笑,髮絲在飄,手在他眼前。

  世界很安靜,聽得見陽光曬在雪地上的聲音。

  他看見,那一刻,漫山遍野的風為她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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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21-7-18 00:07:29 |只看該作者
第 19 章

  風在雪地上打旋,吹散程迦的頭髮,她笑看著他,問:「對嗎?」

  她纏著繃帶的手指撥了撥臉頰上的帽子絨毛。

  彭野沒回答,看著她,眸光很深,像一口井。

  程迦笑容漸漸收了,問:「不對?」她轉回去望太陽,想了想,又回頭看他,「是這個方向。」

  彭野轉身往驛站走,從兜裡摸出根菸點燃。隔著青灰色的煙霧,他的眼睛反射著雪地的白光。

  程迦從兜裡拿出手機,紗布里露出的手指頭在屏幕上戳出指南針。北方——

  對了。

  「這個方法很準。」程迦在彭野身後說話。

  彭野走得很快,程迦小跑幾步追不上,皺了眉,哧一聲:「你尿急麼?」

  「……」彭野放慢了腳步。

  程迦跟上去,問:「如果不知道當地時間怎麼辦?」

  彭野低頭看她一眼:「什麼怎麼辦?」

  程迦說:「識北啊。」

  彭野一時沒回答。

  程迦說:「識別北方。」

  彭野:「……」

  他有些心不在焉,程迦無奈:「你教的這個方法要知道當地時間,如果沒有模糊的時間,怎麼識別北方?」

  彭野說:「找人問時間。」

  程迦:「……」

  程迦:「要身邊沒人呢?就像我今天這樣。」

  彭野停了腳步,回頭看她一眼,說:「你站這兒不動。」

  有風湧來,程迦聞到他的煙味,濃而烈。她的癮上來了。

  彭野走到幾步開外,問:「看到你的影子沒?」

  程迦說:「看到了。」太陽斜射著她,在雪地裡投下一道陰影;

  彭野走到影子的頭部蹲下,手指在「程迦」頭頂的雪層上戳了個不大不小的洞。

  「做個標記。」

  他說著,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抬頭看,程迦低頭在弄煙盒,十指笨拙,坐倒右倒弄不出來。她那張冷漠臉配上那雙憨憨的手,很滑稽。

  彭野伸手:「給我。」

  程迦剛要走,身子晃一晃又站穩了,皺眉道:「你不是讓我站這兒別動嗎?!」

  彭野:「……」

  他站起身,走到程迦跟前,從她手裡拿過打火機和煙盒,取出一隻煙,不禁瞧了瞧,女人抽的煙,細細的。

  他觀摩之時,程迦把他指間夾著的他抽的煙拿走。

  彭野目光跟過去,看見程迦把他的煙含在唇上,抽了一口,還抬眸瞧著他。

  她的眼瞳顏色很淡,眼形似桃花瓣,拖著冷媚的眼尾,有點兒像小狐狸。

  煙太烈,她微咳一下,輕輕呼出他的煙,煙霧在兩人面前瀰漫。

  「謝了。」她把煙還給彭野,兩隻手指舉在他嘴邊,煙嘴對著他的嘴。

  彭野低頭看著她,眼神微涼。

  程迦說:「張嘴啊。」

  彭野有點兒忍無可忍,皺眉,說:「你幹什……」

  她把煙塞到他嘴裡,又把他手中自己的煙與煙盒抽了出來。

  彭野含著那隻煙,煙嘴上有她唇彩的淡淡香味。

  他目光定在她臉上,稍稍低頭,嘴微微張開,那隻煙掉進雪地裡,很快滅了。

  程迦看著他,不做聲;

  彭野也看著她,沒做聲。

  幾秒後,彭野轉身,重新拿了隻煙,蹭開打火機。

  「彭野。」程迦叫他。

  「嗯?」他回頭。

  程迦說:「借個火。」

  他還保持著低頭捂火苗的姿勢。

  她的手繞到他脖子後,握住他的後腦勺。她踮起腳尖,歪頭湊近他的唇。

  她的煙與他的碰撞在紅色的火苗裡,瘋狂燃燒。她呼吸著,火光大閃,煙燃了一截,像奮不顧身的飛蛾。

  她鬆開他,落回去了,有理有據道:「別浪費。」

  彭野盯她看的眼神又暗又沉;

  程迦眯起眼睛,問:「看什麼?」

  彭野抿著唇,隱忍地舔了一下牙齒。想起上次對她說「再這樣,我不會客氣」之後,她驟然疏冷的眼神和那句「彭野,你以後別栽我手上」。

  他很清楚此刻她根本不想問他「看什麼」,她就是單純的挑釁。

  他突然發現不能再用原來的方式跟她鬥。他越狠她越反彈,他越冷她越來勁兒。

  彭野看了她一會兒,淡淡地笑了笑,轉身走了。

  這下輪到程迦被動。

  她在他身後問:「你笑什麼?」

  彭野不答,嗓音很磁性:「在野外,用筆直的棍子或樹枝,垂直插進地裡,在陰影頂端做個標記。」

  程迦問:「你剛才笑什麼?」

  他置若罔聞,走回程迦影子的頂端。

  他回頭看她擰眉較勁的樣子,這次是真的覺得好笑,於是又笑了,說:「標記後,去幹別的事,或者在附近等……你看我幹什麼?我臉上沒標記,看地上。」彭野指指腳下的標記。

  程迦:「……」

  彭野說:「一小時左右……時間有出入也沒關係。」

  程迦不知他笑什麼,冷冷看著地上的影子,快速打斷:「陰影會因為太陽的運動而移動。」

  彭野又笑了。

  他在雪層上重新戳了個洞做標記:「假設一段時間後,影子的頂端到了這裡。」

  他手指在雪地上畫直線,把兩個標記連起來:「太陽從東往西走,影子就從西往東。這條線是西東走向。」

  程迦若有所思,半晌,點點頭:「懂了。」

  「走吧。」彭野起身,搓了搓手上的雪水。

  程迦問:「要是晚上呢?」

  彭野說:「月光效果一樣。」

  程迦問:「雲把月亮遮住了,白天下雨。」

  彭野說:「樹根處有螞蟻洞的是南,石頭上長苔蘚的一邊是北,樹皮粗糙的一面……」

  等他說完,程迦冷不丁問:「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彭野答:「雜書看得多。」

  程迦說:「什麼雜書,挺有意思的,推薦我看看。」

  彭野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程迦也沒繼續追問。

  回到大家中間,準備上車時,十六搭著彭野的肩膀把他帶到一邊,賊賊地笑:「哥,感覺咋樣?」

  彭野看他:「什麼怎樣?」

  十六狠狠一拳捶他手臂,不滿道:「我都看見了。」

  彭野問:「看見什麼了?」

  十六說:「我看見程迦親你了。」

  彭野:「……」

  彭野掀開他的手臂:「你看錯了。」

  十六聳聳肩,回頭看安安和肖玲,板了臉,和她們一起坐進後邊拖著的程迦的車裡。

  彭野登上車,一包東西向他砸來,他抬手接住,是一包玉溪。

  程迦倚在車窗邊,說:「剛抽了你一口煙,還你。」

  「不用。」彭野把煙還給她。

  程迦皺了眉,剛想說「就你那破煙你也嚥得下去」,想想又算了,重新扔給他,說:「我不抽這個牌子的。」

  彭野沒再扔回去,那樣沒意思。

  他問:「不抽還買?」

  程迦說:「我看走眼了。」

  彭野:「……」

  彭野拆開包裝,抽出一根塞到嘴裡,拿打火機。

  程迦以一種堂而皇之欣賞的目光盯著他看,直到他手中出現她熟悉的紅色,直到她聽見熟悉的「哢擦」聲。

  程迦直了眼。

  彭野安之若素地點燃煙,輕吸一口,吐出煙霧了才伸手:「你的打火機。」

  程迦劈手奪過來:「什麼時候到你那兒去的?」

  彭野眯著眼看她:「怎麼?扇我一巴掌?」他指指自己的臉頰。

  程迦抿著唇冷著臉。他今天不太對勁兒,這言行也不像他,他腦袋被藏羚羊踢了?

  彭野看她的表情,覺得好笑,卻沒笑出來。

  他把手搭在窗邊,輕輕點了一下菸灰。

  玉溪,他很久不抽了,已經不太習慣。

  這麼多年,他的生活,連同他的人,都糙了。

  而且,jk是什麼鬼?

  不可能是jk羅琳啊,他輕嘲地彎起唇角。

  走了十幾公里,雪全沒了,草也越來越稀少,路上全是亮燦燦的冰晶,像在水晶礦裡。

  車內沒人說話,安安靜靜的。尼瑪坐在副駕駛上,以為程迦心情不好,便回過頭來找話說,

  「程迦姐,你看外面的……」

  彭野使了個眼神。

  尼瑪閉嘴,探頭一看,程迦睡著了,正皺著眉,閉著眼,歪頭靠在車窗玻璃上。

  尼瑪縮回座位上。

  石頭開著車,說:「程迦這女娃不錯嘞,能吃苦。」

  彭野說:「到前邊,繞去四風寨。」

  石頭問:「要辦事?」

  彭野默了默,低聲說:「她中午幾乎沒吃飯。」

  石頭摸摸錢包:「要買吃的啊?」

  彭野:「你他媽自己磨的那勺子,跟杵子一樣,能用麼?」

  尼瑪附和地點頭:「我看著都煩躁。迦姐脾氣好才沒摔碗。」

  石頭咬牙:「買買買。」

  車停的時候,程迦揉揉眼睛,問:「就到了?」

  彭野說:「路過個寨子,買點吃的。」

  程迦扭臉又睡了。

  彭野交代十六去找找程迦車上壞掉的零件,自己卻無意間看到前邊有個擺地攤的手工藝人,他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那紅布上似乎擺著很多手工木勺。

  程迦在睡夢中低了一下頭,結果撞玻璃上磕醒了。她下車吹吹冷風,抽根菸。

  石頭和尼瑪在不遠處的小賣部買東西,回頭,衝著整條路上來往的人喊:「糌粑,青稞餅,面塊,奶渣,臘肉,饟,油條……」

  程迦無語地看著,心想他們是腦袋抽風了在搞笑麼,就聽接下來——

  「奶皮,奶酪……程迦,你要吃什麼?」

  程迦一頭黑線。

  石頭喊:「沒聽到的話,我重新報給你聽。」

  程迦頭疼,捂著額頭,喊:「饟。」

  「啥?程迦,你說啥?」

  程迦肺要炸了:「饟!」

  一聲吼,村寨小路上稀稀拉拉的人全朝她看過來。

  一瞬間,程迦的眼神徹底冷了。

  有9個路人回頭看她,但她一眼發現了那個在雪地裡要抓她的「瘋子」!

  她擰碎了煙,朝他跑去。

  「瘋子」正在路邊攤上吃麵,認出她了,扔下筷子飛跑,跨上摩托車,擰了油門往前衝。

  程迦喊:「是他!」

  彭野回頭,就見一個戴頭盔的男子衝馳而來。路人和攤主驚呼著躲開。彭野立在路的正中央,眼睛黑漆漆的,盯著急速衝來的摩托車,把剛買的木勺塞進袖子裡。

  摩托車越來越近,越來越快,男子狠擰車把手,瘋狂加速。

  彭野立在路口,眼神冷靜,帶著一絲野性。

  摩托飛馳而過,路人尖叫。

  彭野反應極快地側身躲過,抓住來人的手掌和肩膀,踩准腳踏,一躍而起!

  他跳上摩托車,手用力一擰,車驟然減速,他抓住那人肩膀狠狠一扯,哢嚓一聲脫臼。

  摩托車轟然倒塌,車和人倒地打旋,刺耳劇烈的摩擦聲淹沒了「瘋子」的慘叫。

  彭野踩著車當跳板,躍身逃離現場,跑幾步站穩了,才回頭。

  石頭和尼瑪火速趕來制服「瘋子」。

  尼瑪氣得要揍他:「就是你,差點兒把程迦姐的脖子割斷了。」

  瘋子喊:「你找錯人了。」

  幾人擰成一團。

  「17次。」程迦說。

  那人抬頭,尼瑪的身影挪開,程迦眼裡有嗜血的紅色:「17次。」

  「瘋子」看見程迦,竟非常害怕,甚至腳軟。

  程迦盯著他,抬手咬開手背上的繃帶,狠狠一撕。紗布唰地扯開,

  她解開纏繞在手的紗布:「你打了我17巴掌,踢了我9次,割了我1刀。我一個一個,數著。」

  程迦捏住他的下巴,說:「你給我撐住了。」

  程迦手上全是傷。

  尼瑪看著疼:「程迦姐,算了,這打下去,你傷口也得裂啊!」

  程迦聽不見,狠狠一巴掌甩下去……

  沒有聲音。

  彭野握緊她的手腕;程迦看著他,胸口起伏。

  彭野重新給她纏手上的紗布。程迦掙扎,卻掙脫不開,她把他的手抓破了皮,他也不鬆手。他快速纏好,打了結。人突然在她面前蹲下。

  程迦始料未及,就被他脫了一隻鞋。

  他起身,把鞋子放她手裡,說:「用這個。」

  程迦抬頭;他在看路上圍觀的行人,還有身後的深巷,他對石頭說:

  「把人拖進巷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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