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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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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 -【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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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8 00:07:46 |只看該作者
第 20 章

  瘋子被程迦打得鼻青臉腫,成了豬頭。

  他一開始還嘴硬,後來程迦要在他脖子上劃幾刀,他便立刻服軟了,痛哭流涕:「不該是這樣兒的!你們這是虐囚,虐囚!」

  程迦原以為他是個狠角色,沒想他張口竟來這麼一嗓子,一時被弄得有些無語。

  程迦說:「我不是這兒的工作人員。」

  瘋子抱住尼瑪的腿,痛呼:「你們的職責呢,救救我啊!」

  尼瑪說:「我也怕打。」

  瘋子衝程迦哀嚎:「上次你就掰斷我一根手指,今天還虐待我,不公平!」

  程迦差點兒給他氣笑:「你上次要殺我,那我今天殺了你。」

  「別呀!」瘋子更加淒慘道,「我其實跟你無冤無仇,就是聽人使喚拿點兒錢,早知你這娘兒們不好對付老子就不……」

  程迦手裡的鞋子「啪」砸他腦門上,道:「你罵誰『娘兒們』呢?」

  瘋子沒來得及反應,「啪」地又是一砸,「你對誰稱『老子』呢?」

  「爺!您是大爺!」瘋子疾呼,「您是老子,我是兒子,是孫子,子子孫孫都是我。……爺您都打完我17嘴了啊,剛那兩下算額外贈送,行不?您放了我成不成?」

  「你再給我貧……」程迦揚手。

  瘋子叫:「不是我要殺你,我只是個職業殺手!」

  職……業……殺……手……

  程迦眉心抖了抖。

  她擰住他的下巴:「誰是你的僱主?」

  瘋子:「您不能逼我,我這行有職業操守。」

  程迦站起身:「還剩7腳沒踹。」

  瘋子喊:「王八!」

  「你他媽罵誰呢。」程迦一腳踹過去。

  後者捂著肚子,滿臉漲紅:「我說,是接了『王八』的指令,僱主姓王,家裡排第八啊姑奶奶……」

  程迦:「……」

  彭野把程迦帶到一邊,和她講了他的懷疑,然後說:「你那天在客棧可能看到了黑狐。」

  程迦:「所以他派人追殺我?」

  彭野說:「對。那天你應該撞見了可疑人。」

  程迦都不用想:「有一個男人。」

  彭野問:「長什麼樣?」

  「他穿很寬鬆的衝鋒衣,看不出體型,個子挺高,戴著口罩和護目墨鏡,捂得嚴實。沒看清。」程迦說,「也就一秒的功夫。」

  彭野問:「一秒?」

  程迦說:「他在我身後拍我肩膀,我回頭,他說認錯人了。」

  彭野道:「他把你錯認成了計雲。」

  程迦想了想,問:「你確定就是黑狐?如果只是他派去的殺手呢。」

  彭野道:「計雲死時沒有反抗,他很熟悉且信任凶手。」

  正說話間,他瞥見程迦無意識在揉手,便問:「還很疼?」

  程迦自己都未察覺,「啊」一聲,低頭看:「好了。剛才活動了筋骨。」

  之前因為憋著一口氣,整個人都不對;現在抓了瘋子,打了他,她撒氣了,就都好了。

  她想著,眼前突然浮現出彭野把鞋子遞給她時的那個眼神,平靜,淡漠,和當初在荒原上說「去吧,別太過」是一樣的。

  程迦淡淡地笑了笑,望著彭野,說:「疼的是鞋子。」

  她說完自己的話,看著他,等他說話。

  彭野卻被她看得一時無話可說,隔了幾秒,問:「你看什麼?」

  程迦:「居然想到用鞋子,『蔫兒壞』說的就是你這類人。」

  彭野:「我當你在說謝謝。」

  程迦從鼻子裡笑出一聲,低頭看手上的繃帶,目光又落到彭野手上,修長,骨節分明。突然,她笑容收斂了,道:「他手上有紋身。」

  彭野:「什麼?」

  程迦:「黑狐的手背上有紋身。」

  「什麼樣子?」

  「圖案沒看清,但有幾個漢字,其中一個是……女?……不,安。是安。」

  程迦說:「難道是『一生平安』之類的話?」

  彭野想了想,並不能聯繫到其他線索,問:「除此之外,你和他沒有別的交集?」

  程迦說:「沒了。之後我回房間,然後你闖進來……」她漸漸意有所指,「再然後,你把我從被窩裡拎了出來。」

  彭野平靜地看了她一秒,說:「現談正事兒呢。」

  程迦似笑非笑:「談啊。」

  彭野眼神微微警告,又看了她一秒,才繼續準備說話,可一開口,居然忘了剛才準備說什麼。

  石頭走過來,說:「老七,瘋子交出了那個王……八的手機號,聯繫不上。瘋子說他也不曉得為麼子聯繫不上。」

  彭野道:「瘋子這人油嘴滑舌,腦子賊靈。」

  石頭說:「就是啊。他反應快著呢,啥都能給圓回來。要是給咱們漏點兒假消息,沒準到時栽的是我們。」

  程迦冷笑一聲,就衝當初在雪地裡他對她下手時裝瘋賣傻,就看得出這人賊精。

  她說:「交給我。」

  彭野說:「交給我。」

  兩人異口同聲,看了對方一眼,眼神交流,然後都明白了。

  只有石頭雲裡霧裡的。

  彭野和程迦朝瘋子走去;後者正愉快地和尼瑪說單口相聲。一見程迦過來,他臉色都變了,瞬間歪倒在牆邊哼哼唧唧。

  彭野在他面前蹲下,問:「你僱主是誰?」

  瘋子:「我有職業道德,你打死我我也不能說啊。」

  程迦伸手,瘋子嚇得一縮:「你還真打啊……」

  程迦擰了擰他的臉皮,道:「真夠厚的。」

  瘋子腆著臉笑:「羊皮做的。」

  程迦懶得和他廢話,看了彭野一眼。

  彭野說:「不為難你,不問僱主真名。他出了多少錢,這能說吧?」

  瘋子說:「五千。」

  程迦又是一鞋子要摔過去。

  「是他們不識貨!」瘋子捂頭,大喊,「您這級別絕對值五萬……十萬!」怕不保險,又狗腿地加了句,「早知您那殺傷力,一百萬我也得五思而行。」

  彭野糾正:「是三思而行。」

  「少廢話。」程迦拍拍他的臉,「我出五萬,把雇你殺我的人,給殺了。」

  尼瑪和石頭瞪直了眼,尼瑪急了:「迦姐,這是犯罪啊。」

  程迦斜他:「要你替我坐牢了?」

  尼瑪向彭野求助:「七哥,這是犯罪啊。」

  彭野:「她的錢,我能管著?」

  尼瑪淚流滿面,這兩人今天都不正常啊。

  瘋子嘴巴直打哆嗦:「五……五……五萬?!」

  程迦淡淡道:「五……五……五萬。」

  瘋子一拍大腿:「成啊!」

  彭野問:「你怎麼聯繫他?剛那電話打不通。」

  瘋子知道中了他的套,可反應極快:「打不通我跋山涉水地找,這就叫人肉搜索。我翻遍可可西裡也把他找出來。那……訂金……」

  彭野倒爽快,看程迦:「咱們談得這麼愉快,多給點。」

  程迦問:「給多少?」

  彭野說:「先給1萬。」

  瘋子興奮:「好。」

  程迦想了想,有意見,衝彭野道:「操,憑什麼那王八值5萬,我就5千。」

  彭野無奈地看瘋子,一副女人就是麻煩的表情。

  瘋子趕緊哄程迦,巧舌如簧道:「其實那5千是找人的費用,殺人得另算。」

  彭野幫腔:「5千是找人的費用,那不是殺你沒殺成,所以沒後續了麼?」

  程迦癟著嘴,皺著眉。

  瘋子察言觀色,緊張了,剛要問,彭野幫他先問了:「你又怎麼了?」

  程迦說:「還是算了。」

  彭野無語:「你這女人說話算不算數的?」

  瘋子也問:「對啊,怎麼就算了?」

  程迦衝彭野道:「他這人挨幾下打就暴露身份,到時我出了錢,還被拖下水。你卻抓到王八可以立功,便宜都讓你佔了。」

  彭野看瘋子,一副我搞不定這女人的表情。

  瘋子嚷:「我是職業殺手,我有操守的!」

  程迦冷哼一聲:「你有抄手,我還有餛飩呢。」

  瘋子又道:「我是拜倒在您的人格下,才透露上一位僱主的信息。這是精神層面上的崇拜。」

  程迦:「不可信。」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瘋子急了,「那你說怎麼辦?」

  彭野捏著下巴,一副認真思考很久的樣子,打圓場道:「有辦法了。」

  「啥辦法?」

  彭野對著兩人,先看瘋子,說:「人不用你殺,你把王八抓回來,或者找到他了聯繫她,」他下巴指指程迦,「她來處理。一來,你不用殺人,」

  看向程迦,「二來,你不用擔心他辦事不利背叛你或給你找麻煩。」

  程迦想了想:「這法子行。」

  瘋子一想,不殺人還可以拿錢,太美妙,立刻答應:「好!一言為定!」

  尼瑪和石頭:「……」

  剛才瘋子啥也不肯透露,除了「王八」的綽號沒任何實質信息,他們也不可能嚴刑逼供。現在彭野和程迦繞著彎兒把瘋子晃一圈,他就暈乎乎樂顛顛往他倆的圈套裡鑽了。

  瘋子正樂呵呢,彭野道:「你剛說了,找人的費用是5000對吧?」

  「……」

  別說瘋子,尼瑪和石頭都張口結舌。怎麼說好的5萬突然就少了個零?

  瘋子結結巴巴還沒開口,程迦說:「押金先付500。」

  瘋子:「這萬一你……」

  程迦問:「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瘋子:「……」

  程迦說:「你找到人了給我消息,我付2000;見到人了,付尾款。」

  瘋子苦於自己嘴賤說那5000是找人費,這下沒法收回。不過心裡想想,好歹比起王八給的殺人條件,這算是好差事了。

  瘋子沒辦法,道:「好!」

  彭野站起身,說:「我們馬上動身去下一站,你一道跟去。」

  「為啥?」

  彭野:「送你去派出所。」

  「什麼?!」瘋子快真成瘋子了。

  彭野皺眉:「你有沒有點兒職業素養?整個寨子的人都看見你被抓了,現在放你走,王八會發現,起疑,說不定要你的命。」

  程迦看著瘋子:「他這都是為了你好。」

  瘋子將信將疑。

  程迦說:「到了派出所,我作證是普通打架,你只會被拘留一段時間。可等你出來,你就成王八的心腹。」

  瘋子陷入了痛苦的思想鬥爭裡。

  殺程迦是他當殺手接的第一個單子,原想殺個女人很容易,沒想那麼難搞。

  一開始他自以為了不起地想到裝瘋賣傻,把女人掐死,可她一直反抗。他對她拳打腳踢,以為她沒力氣了,沒想再掐時,她掰斷他一隻手指。

  他掏出刀,想割她喉嚨,但她抓著刀不鬆,他不太熟練,也沒她狠,反而被奪了刀,落荒而逃。

  現在想起她手上開始流血時她唇角詭異的笑容,瘋子都覺得這個女人是絕對不能惹的。

  瘋子考慮很久後,點頭:「好!」

  一旁,尼瑪碰了碰石頭的肩膀:「石頭哥?」

  石頭:「啊?」

  尼瑪:「七哥和迦姐這算不算是,策反了別人,還把別人忽悠去坐牢了?」

  石頭:「看著像是。」

  很快,十六也回來了,帶來零件,修好了程迦的車。

  彭野等人把瘋子綁了裝車上,前往那底崗日。在六點之前到達了山腳的小鎮。

  安安和肖玲在此與眾人分道揚鑣。

  瘋子被送去派出所,由於認錯態度好,加上受害者的諒解,且鬥毆起因是爭嘴,他被處以賠償程迦5000元醫療費加精神損失費並拘留十幾天的處罰。

  聽到賠償5000,瘋子肉疼,程迦向他眨了眨眼睛。瘋子知道她意思是不算,就放心了。

  出了派出所,彭野說:「找瘋子買信息的那5000我來出。」

  程迦說:「你們隊都窮成什麼樣兒了?」

  彭野說:「一碼歸一碼。」

  程迦:「不用,瘋子現在還欠我500訂金呢。剛我眼睛癢,衝他眨了眨。他似乎誤會了什麼。」

  彭野:「……」

  這真是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彭野說:「那是你的醫療費和精神損失。」

  程迦說:「是你給我治的,我沒出醫療費。你把瘋子抓回來給我揍,我也沒精神損失了。」

  彭野說:「不是你這麼算的。」

  程迦問:「那怎麼算?」

  彭野沒搭理了。

  走了一會兒,上了主幹道,今天鎮上有集市,人來人往,牛羊成群。

  石頭蹲在攤邊買菜,問:「程迦,你想吃什麼?」

  程迦說:「什麼便宜吃什麼。」

  彭野聽言,側頭看她一眼。

  她扭頭:「看什麼?」

  他說:「沒什麼。」

  程迦「哦」一聲,沒追問。她帶了相機出來,留心著身邊的風景。雖然手不太方便,但好歹包紮時十指分開了。

  鎮子雖小,卻色彩鮮豔。藏藍的牆,大紅的屋簷,附近的村民都趕集來了,道上一派熱鬧。馬兒,牛兒,羊羔子在人群裡走來走去。

  婦女在蔬菜肉禽攤子前還價,手工藝人坐在路邊搖轉經筒,有人琢銀飾,有人賣狗牙,有人給拉車的牛餵草……

  彭野看見賣手工木梳的攤子,才想起藏在袖子裡的木勺。他拿出來看,沒有壞,於是遞給程迦。

  程迦愣了愣:「哪兒來的?」

  彭野說:「在四風寨買的。」

  他沒說買勺子的用處,可她什麼都明白。

  她什麼也沒說,接過勺子,比她想像的重一些,沉甸甸,非超市裡賣的能比。木勺是深栗色的,紋路清晰,摸上去潤潤的,很有質感。

  那時候陽光燦爛,空氣裡有青菜奶茶檀香和牛糞的味道。

  程迦沒說謝,搖了搖勺子,道:「抵那5000塊錢了。」

  彭野說:「這勺子不值錢。」

  值啊,程迦想。

  她一路撫摸著那勺子,

  經過一家賣藏族服裝的店,程迦停下,回頭看彭野:

  「講真,5千不用還我。我這身衣服不想要了。要不,你給我買件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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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8 00:07:59 |只看該作者
第 21 章

  這是家傳統手工的藏族服飾店。老闆娘是一位藏族大嬸,正坐在紡織機前紡布。見他們朝她的方向看,老闆娘衝他們笑,臉上笑出了褶子。

  彭野問:「你要買民族服裝?」

  程迦說:「我覺得好看。」

  彭野說:「那就進去吧。」

  十六跟著竄進去,彭野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三人進店不久,馬路斜對面的巷子裡探出兩顆腦袋,朝他們的方向看一眼,縮回去。

  「萬哥,就是那穿白色羽絨衣的女人。」說話的是一個眼睛有些對眼兒的瘦子,他身旁面相凶惡留著八字鬍鬚的就是他口中的「萬哥」。

  瘋子說的「王八」都是胡扯,他的僱主是萬哥,計雲死後,萬哥成了黑狐的心腹。

  萬哥說:「這女人看著很弱啊,豆筋子似的。」

  「我在四風寨的兄弟說了,親眼看見她把瘋子拖進小巷裡拳打腳踢,還拿刀割喉剁手。」對眼兒男道,「瘋子殺她沒殺成,反倒被她虐。剛你也看見了,他們綁了瘋子送去派出所,一時半會兒放不出來。」

  萬哥冷笑:「好歹瘋子沒出賣我,不然……哼。」

  對眼兒說:「萬哥你知道的,瘋子裝瘋癲油嘴滑舌的功力是一頂一的,他耍嘴皮子說起相聲來,正常人都招架不住。」

  萬哥道:「我知道。我不會虧待他。」

  「這女人……」萬哥盯著店子,眯起眼睛,「得親自收拾。你盯好了,過會兒她出來,你跟著,看她住哪兒。找了兄弟今晚行動。」

  對眼兒說:「是。」

  程迦才走上台階,腳步一停,問彭野:「那瘋子的話你信多少?」

  彭野說:「一句也不信。」

  程迦有同感:「說反殺僱主,他拍手叫好;把5萬砍成5千,他也接受。他裝傻又裝蠢,配合著咱倆玩兒,心裡指不定想:我早看穿你們的把戲,隨著你們演呢。」

  彭野:「只許我們倆演,就不許他演了?」

  程迦冷哼一聲:「王八這代號估計都假的,既然他這麼忠心,就不該便宜他。該和警察說明實情,讓他坐牢。」

  彭野卻笑了笑:「不管他忠不忠,他出來後,都得去找僱主吧。要嘛為你那錢,要嘛為盡忠。」

  程迦抬眼:「警察放他走的時候,叫人跟著?」

  彭野笑笑,沒多說了,只道:「看衣服去。」

  程迦瞥一眼他的背影,演戲時只道他表演誇張,金錢從5萬砍5千,條件由殺人變追人,原來不過是探瘋子的底。

  不管是「金錢」,還是告知瘋子「被抓後再出來會成為僱主心腹」,都在對瘋子的潛意識進行暗示,確保他出來後立刻去找僱主。

  彭野說瘋子裝傻卻賊精,他自己呢?

  看人下菜碟兒,他給她又下了什麼菜?

  程迦拉拉嘴角,走進店。

  衣服鋪子裡掛著各類顏色鮮豔的藏族服飾,女裝居多。

  老闆娘說:「這都是春夏款了,秋冬的袍子只有幾件掛在最裡邊。」

  程迦說:「剛好,我就想春夏的。」

  剛走了一路,太陽照著,她有些熱,把羽絨衣脫下來挽在手上。

  老闆娘說:「你們從風南鎮那邊來的吧?昨天那大雪怕是這春的最後一陣兒了,後邊都不會下了。」

  程迦心想著她是為了推銷春夏裝,於是回頭看彭野。

  彭野說:「是的。」

  程迦回頭挑衣服,夏裝款式都差不多,裡邊一件光滑柔軟的長裙,外面套一件斜肩薄袍子,裡外撞色,絢麗繽紛。明黃,寶藍,草綠,帝青,豔紫,花紅……

  腰帶上還綴著各類飾物,如珊瑚,鬆耳,蜜蠟。

  程迦看了一圈,回頭問彭野:「你覺得哪個好看?」

  彭野看看她的臉,又看看店裡的衣服,下巴指了指:「那件。」

  程迦回頭,那正是她在街道上無意扭頭時一眼看見的。她懷疑當時他是不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件白色與深藍色的春夏裙;裡面一件貼身穿的象牙白繡銀紋綢緞長裙,外面套一件深藍的斜肩袍子,袍子上繡了淡紫色的花兒。

  鵝黃色的豎領,藏藍色的對襟,細節之處都堪稱完美。

  這屋裡其餘衣裝都豔濃熱烈,只有這件,生機裡帶著點兒冷靜,高貴裡透著點兒疏離。

  程迦打量半刻,回頭看彭野,道:「你眼光不錯。」

  老闆娘笑:「你男人真會挑,挑中了我店裡最挑人的一件衣服。」

  程迦有點兒看笑話似地看著彭野;彭野沒什麼動靜地看了她一眼,對「你男人」這個稱呼,他不予置評。

  老闆娘又對彭野說:「我這兒的衣服都是大紅大紫湊一塊兒,就這一件兒帶白色的。這衣服挑人,皮膚黑了穿著不好看,得你女人這雪兒一樣的穿著才壓得住。」

  程迦摸著裡衣那光滑的料子,沒吭聲。

  來這兒後,當地人的措辭讓她很受用,你的「男人」,你的「女人」,性感,原始,帶著誘惑。

  不像城裡的人,說「女孩」「女生」,避著說「女人」的羞赧,實則矯情。

  一旁的十六看兩人的目光越來越奇怪。

  於是,彭野對老闆娘說:「她不是我女人。」

  程迦沒說話,也沒回頭看他,只是摸那衣服。摸著摸著,用力捏了一下繩扣。

  老闆娘一愣,笑道:「哎呀不好意思,我說錯了。」

  程迦對老闆娘說:「就這件吧。」

  「到後邊隔間去試穿一下,簾子後邊有個門。」

  程迦抱著衣服進了隔間。

  她把羽絨衣和新衣放在木凳上,有點兒熱,她低頭把頭髮捆成包子頭,然後摸出一根菸來抽。她靠在木板上望外邊的天空,巴掌大,藍汪汪的。

  看人下菜碟兒,他給她下了把勺子;

  給勺子的是他,撇清界限的也是他。

  程迦無聲地冷笑。

  煙抽到一半,她掐滅了,打開門。彭野的身影映在簾子上,他也靠在外邊抽菸。

  程迦叫他:「彭野。」

  他的身影頓了頓,煙從嘴裡拿出來:「嗯?」

  程迦說:「你過來一下。」

  簾上的人影靜止一秒後,煙遞給十六,他朝簾子這邊走來。

  程迦退回換衣間。

  彭野掀了簾子過來:「怎麼了?」

  沒見到人。

  程迦抱著手站在門後,不答應。

  彭野停了一下,走進試衣間,往門後看,程迦抱著手看著他。

  她聲音不大,僅限簾子這邊的他聽到:「這衣服挺複雜的,你幫我穿一下。」

  彭野看她的眼神又成了警告,轉身要走;

  程迦往門板上一靠,木門吱呀一聲關上。她看著他,手摸到背後,推上插銷。

  不到一平米的狹窄更衣間裡,兩人四目相對。

  彭野明白了:「就因為剛才那句話?」

  程迦:「什麼話?」

  彭野看了她半晌,用一種置身事外的語氣,說:「程迦,你的確不是我的女人。」

  程迦:「要撇清關係,也是我先開口。」

  這時,十六在外面問:「程迦,你沒事兒吧?」

  程迦看著彭野,淡淡道:「換衣服呢,能有什麼事兒?」

  「哦。」十六掀開簾子,人就傻眼了。程迦在換衣服,彭野去哪兒了?!

  程迦聽到外邊掀簾子的聲響,這才從木板上站直了身子,給彭野讓路:「出去吧。」

  彭野眼神微涼。

  他剛才因十六在場,不想十六誤會,回了老闆娘一句;她看出來了,就偏把他請進來,讓十六看著。

  這一路程迦什麼心思,他不是不清楚。他要是想,那晚在驛站管她高不高反,他都能把她給辦得要死要活。但他不想找事兒,不管她怎麼作,他都睜隻眼閉隻眼,懶得和她較勁兒。她倒好,一步一步欺負到他頭上。

  彭野邁出一步,抽開木門插銷,想了想,又插了回去。

  他轉身看程迦。

  程迦正拾掇衣服,見他還在,皺了眉:「出去啊。」

  彭野說:「你不是讓我給你換衣服嗎?」

  程迦這才隱隱嗅到引狼入室的味道。彭野的眼神看著有些危險。

  她道:「我沒心情了。」

  「但我有心情了。」彭野皮笑肉不笑,「先脫衣服。」

  程迦瞬間後退,可空間太小,彭野要想撈住她,易如反掌。

  他單手抓住她針織衫的下襬往上提,程迦皺了眉要推他。他迅速擰住她的雙手,舉過她頭頂,摁在牆上。

  木板「咚」地發出一聲脆響。

  外邊,十六和老闆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十六拎著衣服,張大嘴巴,下巴都快掉出來:臥槽,怎麼在這兒就幹上了?再憋不住也得注意點兒場合啊!

  十六小聲問:「程迦?七哥?」

  隔間裡,彭野摁著程迦的手,黑眸沉沉盯著她,把她的套頭針織衫給脫了下來。

  兩人沉默無聲地較著勁兒,對外邊的十六倒是統一不予回應。

  程迦冷著臉,一巴掌扇向彭野。

  彭野一個側身,輕鬆躲過,順勢擒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身前。

  程迦奮力推開他,彭野故意一鬆,毫不憐香惜玉。程迦一個趔趄,後退著撞到木板牆上。

  「哐當」一聲,比剛才更激烈。

  外邊的人不是聾子,聽得出是身體撞上去了。

  十六:「……」

  老闆娘:「……」

  兩人已不能互相對視,這裡邊該有多激烈呀!

  程迦撞上牆還沒站穩,彭野淡淡一笑,揪住她襯衫領口,把她拎到自己跟前,一扯,襯衫扣子排排炸開,女人深藍色的內衣和豐滿的乳房一覽無餘。

  彭野眯起眼睛掃幾眼,說:「身材不錯。」

  程迦壓低了聲音罵他:「畜生!」

  彭野回:「我偷看你洗澡了,我是畜生。」

  說話間,他順著她的肩膀把襯衫刮下來,抓著薄薄的衫子用力一抖,空氣打出「啪」的一聲。程迦的袖口脫了手,上衣徹底被扒光。

  外邊十六捂著耳朵要崩潰了,能別撕衣服扯衣服麼?能別鬧出動靜麼?就不能做一對安靜的偷歡者麼?

  隔間裡,程迦揮手扇彭野,卻再次被他握住雙手,扣在身後。

  彭野環抱著她,低頭,看著他們倆之間的較量她頭一次露出劣勢,他有些好笑。

  「認錯。」彭野低聲說。

  程迦也沉聲警告:「你攤上事兒了。」

  她突然一腳踢向彭野的襠部,沒想他反應奇快,一個側身躲了過去。

  程迦一腳踢在門板上,「咚!」

  外邊,老闆娘和十六直接走到門口望天。

  程迦又是一腳,彭野把程迦摁牆上,捏住她下巴:「往哪兒踢呢?」

  程迦冷笑:「你說我往哪兒踢?」

  彭野:「你夠狠啊。」

  程迦:「第一天認識?」

  話沒完,就是一腳往彭野腰上踹;

  「你他媽是想弄廢我?」彭野彎一彎唇角,貼上她,把她壓牆上,雙手摸上她的腰,飛速解開牛仔褲的扣子。

  他瞬間蹲下,雙手往下一帶,程迦的褲子給扒了下來。

  程迦罵:「禽獸!」

  褲子落到腳跟,踢人是踢不成了。

  彭野站起身,後退一步,光明正大地上下看她的身體。

  程迦冷冷道:「彭野,我以後整不死你!」

  彭野想了想,說:「你這頭髮也得散一散。」他上前,揪住她頭髮上的皮筋一拉,黑髮如瀑。

  程迦搶皮筋,彭野雙手握住她的手,固定在牆上,低頭看了她一會兒,要笑不笑的,低聲問:「穿衣服還要幫忙嗎?」

  程迦笑了笑,說:「幫啊,接著幫。」

  彭野又看了她一會兒,還真就去拿那身新衣。程迦站在一旁,安靜又冷靜。

  他把裡衣的長裙卷巴好了,從她頭上套下去,揪著袖子,說:「伸手。」

  程迦腦袋鑽出來,伸手穿袖子。

  彭野一邊給她伸衣服,一邊道:「你較個什麼勁?」

  程迦抬起眼眸看他。

  彭野眼睛黑漆漆的,沒了剛才不羈的表情,說:「你一女的和幾個大老爺們一道,閒言碎語多了,對你影響不好。」

  程迦沉默。

  她知道,那晚肖玲嚼舌根詆毀她的那些話,彭野都聽見了。

  彭野說:「我們糙慣了,無所謂;你不一樣。」他調侃起她來,「再怎麼不濟,你也有百萬粉絲。傳出去不好。」

  程迦:「你以為我在意流言這種東西?」

  「你不在意,但別放任。」彭野說,「別在這兒留下不好的歷史。」

  程迦再度沉默。

  彭野把深藍色的外袍拿過來,給她穿上,綁好腰帶。

  「程迦,」他一手撐在牆壁上,把她籠在自己的陰影裡,低頭看她,「今天一次性說清楚。我他媽不想陪你玩,也沒心情伺候你。你想從我這裡得到的東西,得不到。」

  他站直了,整理好她的衣領肩膀和腰身,又把她的頭髮從衣服裡撥出來,道:「穿好了,出去吧。」

  他過去拉門,程迦問:「我想得到什麼了?」

  彭野回頭看了她一會兒,說:「上次你說的,不管出於什麼目的,都不可能。」

  他轉身。

  「不要照片,要別的呢?」程迦在他身後問。

  「我們不是一路人。」彭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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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8 00:08:12 |只看該作者
第 22 章

  從隔間出來,彭野回身,低頭看著程迦,說:「這家老闆娘會編藏族姑娘的小辮子,讓她給你拾掇一下?」

  程迦說:「好。」

  彭野掀開簾子,十六和老闆娘坐在門口的台階上聊天,聽到腳步聲,兩人回頭,表情相當微妙。

  可彭野相當淡定,就像剛才他是去後邊和程迦聊天了一樣。

  彭野抬著簾子,讓開一條路,給身後的程迦先出去。

  十六張大嘴巴:「程迦,你穿這衣服真好看。」

  程迦說:「我穿什麼都好看。」

  十六張笑:「對對對。」

  老闆娘起身走過來,道:「再把頭髮編成小辮兒就最好了。」

  彭野說:「你幫她弄一下。」

  老闆娘帶程迦到櫃檯邊幫她編辮子。

  等待的間隙,彭野在店裡四處走,最後站在掛頭飾的牆邊看。

  十六過來撞他一下,笑眯眯地低聲:「七哥,感覺咋樣?」

  彭野搭上他肩膀,下了力氣擰。

  十六痛得齜牙咧嘴,沒敢叫出聲,小聲道:「錯了錯了,我錯了。」

  彭野鬆開他,去拿掛在牆上的一串珊瑚珠子。

  十六揉著肩膀,問:「那你們剛才在幹啥嘛?」

  彭野說:「打架。」

  「打架?」十六呵呵幾下,誰信呀。

  他於是問:「打得開心舒爽不?」

  彭野斜過眼來看他:「咱倆試試?」

  十六勾住他脖子笑:「哥,咱能別那麼重口不?」

  彭野手上拿著一串紅珊瑚頭飾,中間一顆淡黃色的琥珀;他回頭看了程迦一眼,她歪著頭坐在櫃檯邊,讓老闆娘給她編小辮兒,表情淡淡的,隱約透著點兒不耐煩。

  程迦摳著袖子上的絲線,餘光感覺彭野的影子靠近,兜頭罩下來。她頭頂一沉,額前的髮際線上壓了顆琥珀,珊瑚頭飾分墜兩邊。

  程迦無語地抬起眼皮。

  彭野已轉身走了。

  十六站在不遠處看程迦,紅珊瑚特襯她的膚色,他豎起大拇指:「程迦,不錯!」

  程迦懶得應他,問老闆娘:「還得多久?」

  「快了快了,還有十幾根。」

  待了一會兒,彭野和十六去對面的鋪子買菸,程迦坐在這頭,看著彭野高大的背影融化在烈日下。

  陽光白燦燦的晃人眼,他的影子虛幻在光線裡,很遙遠。

  空氣裡有點燥熱,昨天還是大雪,今天就是初夏。

  他走到馬路對面去了,插著兜低著頭,在看煙。

  路上依舊人來人往,有人挑著青菜擔子,有人駕著羊車,還有……程迦的視線裡出現兩個熟悉的人,安安和肖玲。

  兩人逛進這家店,一開始沒認出程迦,還在挑衣服。

  等走近了,安安這才發現:「程迦?……你這麼打扮真好看,像藏族姑娘。」

  程迦問老闆娘:「編好了沒?」

  「好了好了。」

  程迦起身走了。

  肖玲低聲道:「安安,算了,旅途裡見著的人,回去後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

  安安還在生她的氣,沒搭理她。

  肖玲問老闆娘:「剛才她那衣服還有嗎?」

  「沒了,這兒的衣服都自己做的,只有一件。」

  肖玲選了另一件去試衣間。

  「我清理一下。」老闆娘跟過去,從裡邊拿出一件白色羽絨衣,要往角落的碎布堆裡扔。

  肖玲一眼看見內層Hermès的商標,攔住:「這是……」

  老闆娘道:「前邊那姑娘不要,扔這兒看以後裁布能不能用上。」

  肖玲說:「我來這兒玩,衣服帶少了,要不您賣給我吧。」

  安安聽了,回頭看,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無語地轉過頭去。

  老闆娘道:「賣什麼?這衣服我也穿不得,你要就拿走吧。」

  肖玲開心極了:「謝謝啊。」

  彭野等人回到客棧,石頭借了老闆的廚房,準備做飯。

  程迦沒事幹,坐在稻草上幫著清點從車下卸下來的動物皮毛。她看到了幾隻小羊羔子,二維的,平面的,流血的眼洞望著她。

  她摸了摸它的頭,把它塞回去。

  做飯到半路,彭野接到一個電話,開口便喚了聲:「四哥。」

  石頭十六尼瑪全注視過去,程迦坐在灶旁擰稻草把子,看了他們一眼。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彭野握著電話,笑了笑,走到窗邊:「我剛從風南鎮過來。」

  「……不是不見你……上次見面得有兩年了……不是怕打擾……那晚有突發情況,趕時間……對,羊皮571張,別的也有……」

  程迦聽出來,那位四哥是彭野曾經的戰友。

  「現在?」彭野愣了愣,回頭看眾人,「……你來?」

  他電話裡頭爽朗的男聲越來越清晰,從聽筒裡走了出來:「你是大忙人,經過都不找兄弟吃頓飯,我就只得開著車,跟你屁股後邊追過來了。哈哈。」

  四哥的聲音在窗戶外邊走,人已經到了門外?

  一行人拔腳往堂屋裡去,到了大門口,迎面撞上一個高大魁梧模樣周正的男人,見著彭野,滿眼都是笑:「老七!」

  「四哥!」

  兩個男人互給了個擁抱。

  隨後,

  「石頭!」

  「何崢!」

  兩人碰了一下拳。

  何崢又捶了彭野一拳:「你小子!經過都不通知一聲。」他看看彭野身後的人,道:「隊裡就這幾人來了,難怪得趕著回去。」

  彭野給他介紹:「這我給你提過,十六郎。」

  十六朗聲:「四哥好!」

  何崢:「小夥子不錯,有精氣神兒。」

  彭野:「桑央尼瑪,小孩兒。」

  尼瑪臉有點兒紅:「哥,我老大不小了。」

  何崢笑開了,拍拍他肩膀:「身子骨不錯,看著是能吃苦的。」

  尼瑪立刻小雞啄米般地點頭:「能啊能啊。」

  彭野目光搜尋一圈,發現程迦沒跟來,又看向灶屋,她坐在灶台那邊擰稻草把子。

  夕陽斜射,她穿著藍色的藏族服飾,長髮編成小辮兒,頭上的琥珀和珊瑚珠子在朦朧的光裡熠熠生輝。因低著頭,看不到平日那冷靜漠然的眼神,乍一瞧,竟溫順得很。

  彭野拉了何崢往那邊走:「來得正好,剛做飯。」

  何崢卻停了腳步,笑:「這次來,有人搭我便車,也來看你了。」

  何崢走到門邊,衝外頭喚:「阿槐。」

  彭野稍稍意外,本應走過去看看,人卻鬼使神差往灶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灶台前沒人了,只留橘黃色的陽光和青白色的煙霧。

  「野哥……」一道溫柔婉轉的女聲傳來。

  彭野回頭,阿槐站在門檻上,衝他笑。

  彭野說:「你也來了。」

  阿槐輕聲:「怎麼,不想見我啊。」

  彭野笑了笑:「說的什麼話。」

  幾人往灶屋裡走,何崢突然想起什麼,道:「對了,車上有幾十斤肉乾魚乾。石頭,你去搬下來。」他把車鑰匙扔給他,「都阿槐買的,我只顧激動,忘了給你們帶東西,還是女人細心體貼啊。」

  彭野看向阿槐:「多少錢,我讓石頭給……」

  「都是那天你給我的錢。」阿槐輕聲說,「你和我那麼客氣幹什麼?」

  身後十六走近了,彭野沒再繼續說什麼。

  進了灶屋,程迦坐在稻草堆上玩打火機。

  彭野稍稍皺眉:「你這是想把自己給點燃?」

  程迦沒啥表情地看他一眼,看何崢一眼,又看向阿槐;阿槐也在看她,目光相遇,阿槐衝她笑,梨渦淺淺,有種小家碧玉的溫柔。

  何崢問:「不是藏族的吧?」

  彭野說:「不是。換了身衣服。」

  「看著不像,」何崢笑著說,「怎麼不介紹一下?」

  彭野一開始就想帶何崢來介紹的,現在倒搞得像他沒把程迦放眼裡。

  程迦沒等彭野,自己開口:「我叫程迦,攝影師。」

  十六幫腔:「她拍照片給咱們保護區做宣傳。」

  何崢喜上眉梢,道:「那敢情好。這幾年野生動物皮毛需求在增大,價格一路上漲,盜獵者跟著猖狂了。是得多宣傳宣傳,你做的是好事,比我們影響力大。」

  程迦道:「我做的是輕鬆的事兒,沒你們苦。」

  石頭搬著袋子進來,聽了,道:「程迦來這兒遭了不少罪,高反都沒怎麼好,還差點兒被黑狐手下的人殺了。」

  何崢一愣,看彭野:「怎麼回事?」

  彭野把大致情況和何崢說了一遍,何崢道:「原以為你們這一路回去,只會有人來搶羊皮,怎麼還多了層危險?」

  阿槐輕輕說:「那你們要把她保護好,」又加一句,「自己也得多小心。」

  程迦沒做聲。

  很快,阿槐幫著石頭尼瑪炒菜做飯。

  何崢和彭野則走去屋外聊天,兩人經過院子裡的草垛子,爬上去坐著抽菸。

  何崢問:「你以前說,打算抓到黑狐就退,是要退個徹底?」

  彭野道:「太苦。要不是為著事兒沒辦完,沒人撐得下去。但這事兒,他媽的永遠完不了。」

  黑狐只是與他們梁子結得最深的盜獵團夥,可他們日常巡查工作要對付的除了黑狐,還有大大小小十幾個團夥。

  這些年來,很多被滅,很多苟存,很多正在新生。

  沒完沒了。

  何崢說:「等哪天,這世上沒人販賣藏羚皮,咱們就解脫了。」

  彭野沒說話,幻想性的東西,他從來不考慮。

  何崢又道:「我最近聽到一消息。」

  彭野扭頭看他。

  「黑狐要洗手不幹了。」

  彭野默然。

  何崢看他失神的樣子,說:「怎麼你倒失落上了?」

  「他不幹了是好事;也是壞事。」

  何崢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幹了,他的團隊會遭受重創,四分五裂;可他不幹了,可能就永遠抓不到他了。

  彭野吐出一口煙,說:「兄弟們的仇怎麼辦?」

  何崢嘆了口氣:「這都是天意。說來,你也老大不小,該成家了。他不幹了,這就是天意。」

  彭野低著頭拿菸頭燒手裡的草梗,沒說話。

  何崢道:「我記得二哥說,你喜歡航海,打算退了去幹這個?」

  彭野沒做聲。剛進隊時說的話,何崢不提,他都快忘了。

  他回頭看,草垛很高,與灶屋頂上的窗戶齊平,他一眼就看到屋裡的程迦,坐在稻草堆裡,她頭上琥珀散著光。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

  何崢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程迦,道:「說來奇怪,黑狐準備退隱,怎麼對一不相干的女人下殺手?」

  彭野回頭了。

  他望著遠處的夕陽,眯起眼睛,說:「天意。」

  「你叫什麼名字?」

  「程迦。」

  「你是誰?」

  「我是攝影師,程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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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發表於 2021-7-18 00:08:32 |只看該作者
第 23 章

  彭野和何崢在草垛子上坐了一會兒,石頭在灶屋裡喊何崢。何崢拍拍屁股上的草,看彭野:「走不?」

  彭野說:「我再坐一會兒。」

  何崢又拍拍他的肩,滑下垛子。

  彭野把煙叼嘴裡,掏出手機,不是智能機,上個網摁鍵得摁半天,最終輸入「程迦」,搜索。

  信號不好,進度條走得緩慢。

  彭野抽完一根菸了,才勉強刷出網頁。他一條一條地看。

  草垛下有腳步聲,彭野扭頭,看見程迦深藍色的繡花裙襬。

  程迦走到草垛子下,仰頭看他,表情淡淡的:「上邊看得見太陽麼?」

  彭野眺望屋頂遠山和夕陽,道:「看得到。」

  程迦於是往草垛上爬,她穿著裙子,不方便。

  彭野旁觀了一會兒,把煙蒂扔去遠處,俯下身,拎著她兩隻胳膊,輕而易舉把她提起來。

  程迦皺眉,說:「不用你幫忙。」

  彭野手一鬆,程迦掉回地上。頭上還沾了幾根草。

  他說:「那你在下頭待著吧。」

  一隻母雞咯咯噠地從程迦腳邊經過,啄一下她腳邊的一顆稻穀,溜之大吉。

  程迦看了一會兒雞,說:「石頭讓我來問你,加幾間房?」

  彭野說:「不用加。」

  程迦抬頭望他。

  彭野說:「四哥睡覺打呼嚕,十六也打,他倆整好一屋。」

  程迦「哦」一聲,拔腳走了,嘴上還說一句:「你和阿槐住。」

  彭野問:「你說什麼?」

  程迦腳步停下,拿眼角瞧他:「我說,你和阿槐住。」

  彭野無聲地盯著她的臉看,半晌,笑了一下,說:「你倒懂事兒。」

  程迦不說了,轉身就走。

  彭野喊她:「程迦。」

  程迦又停下:「幹嘛?」

  彭野問:「你能有那麼一會兒不作麼,就一會兒?」

  程迦冷淡地白他一眼,轉身要走。

  彭野說:「過會兒讓阿槐跟你住一屋。」

  程迦道:「我睡覺踢人。」

  彭野說:「你還有這毛病?」

  程迦說:「我毛病多著呢。」

  彭野笑出了聲:「這倒是真話。」

  程迦:「……」

  她原地站了幾秒,又走回草垛子邊去了,她靠在上邊望著灰灰的院牆,問:「何崢以前是你們隊的?」

  頭頂上方,他答:「是。」

  她仰起腦袋回頭,問:「他為什麼不幹了?」

  彭野舔了舔嘴唇,琢磨了一會兒,說:「他單幹了。」

  程迦說:「意思是他私人組隊?」

  彭野說:「是。」

  程迦問:「為什麼?」

  彭野扯了扯嘴角,沒回答。

  程迦問:「他武器哪裡來?」

  彭野說:「自己會組裝。」

  程迦說:「這樣不合法啊。」

  彭野說:「所以他很多時候只是提供線索和信息。」

  程迦垂眼。

  彭野低頭,只看得到她頭上的琥珀和珊瑚珠子。他在玩草,手上的幾根稻草編成了環兒,他輕手輕腳,把草環兒安她頭上。

  程迦察覺到什麼,皺著眉回頭,抓了抓垛子上的雜草,未覺頭上有異。

  彭野問:「想什麼呢?」

  程迦說:「我在考慮給何崢拍照,到時,圖片信息和你們的整理在一起。」

  彭野笑了一下,原本要調侃她「拍哪種照」,想想還是算了。

  程迦盯著他:「你笑什麼?」

  彭野說:「沒笑什麼。」

  程迦目光洞悉,院子裡再次傳來腳步聲,這次是阿槐。

  程迦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從垛子上站起身,走了,和她擦肩而過。

  彭野坐在高高的草垛子上,也沒說話。

  阿槐微笑,說:「野哥,石頭哥喊吃飯了。」

  「好。」彭野從垛上滑下來。

  進了灶屋,大家坐下吃飯,程迦頭上還戴著幾根草,彭野見了好笑。

  程迦以為他在對身邊的阿槐笑,沒搭理他。

  程迦一人拿著勺子吃飯。

  石頭見了,道:「程迦,你這勺子比我做的那個好多了。白天那勺子害你沒吃飽,你多吃點兒嗯。」

  程迦點頭。

  尼瑪扒拉著米飯,瞅程迦。

  程迦說:「不好好吃飯,看什麼看?」

  尼瑪說:「迦姐,這勺子好看,在哪裡買的,我下次給麥朵帶一個。」

  程迦頭也不抬:「彭野送的。」

  幾道目光看向彭野,彭野沒解釋,夾菜吃飯。

  程迦道:「他說挺便宜的,你叫他批發一打,一人送兩個。」

  尼瑪小聲「哦」。

  阿槐看看程迦,看看彭野,兩人沒有目光交流。她又看了彭野一會兒,說:「野哥,你別總吃青菜呀,多吃點兒肉。」

  她夾了幾大塊牛肉放進彭野碗裡。

  彭野說:「我自己來。」

  十六玩笑:「哥你多吃點兒,阿槐姐的那些肉乾都是特地給你帶的。」

  彭野看他一眼,十六縮著脖子閉嘴。

  阿槐輕笑道:「說什麼呢?大家都辛苦,是給大家吃的。」說著又往十六碗裡夾牛肉。

  她給每人都夾,也給程迦夾。

  程迦說:「謝謝。」

  阿槐笑:「不客氣。」

  彭野伸手添飯,何崢一抬頭,怪了:「老七,你手怎麼回事?」

  彭野拿回來一看,手背上一堆紅痕,好幾處被抓破皮。

  想起在四風寨,程迦拆了紗布要打瘋子,他抓著她給她把繃帶重新綁回去,她反抗,抓他的手。

  程迦看了一眼,事不關己地收回目光。

  彭野不在意地說:「估計蹭哪兒了,不打緊。」

  十六湊過去,琢磨:「這什麼動物撓的吧?」

  彭野:「吃你的飯。」

  何崢意識到了什麼,沒說話;阿槐也沒做聲,她認得那是指甲摳的,可她也沒立場說什麼。

  她看看程迦,後者拿木勺舀著玉米鹹菜和米飯吃,眼裡沒看任何人。

  吃完飯,彭野走出灶屋,才邁過門檻,何崢劈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一邊。

  彭野解開他的手:「幹嘛?」

  何崢壓低了聲音:「老七,你這可不著邊兒了。」

  「我怎麼了?」

  「那藏族小姑娘和你什麼關係?」

  彭野說:「她不是藏族。」

  何崢皺眉,一巴掌拍他後腦勺:「甭管她是不是,你和她搞什麼?還有阿槐,他們幾個不知道你和她的事兒,我還不知道?」

  彭野默了幾秒,道:「我和那藏族小姑娘沒搞什麼。」

  何崢說:「真沒搞什麼?」

  彭野說:「真沒搞。」

  何崢又拍一下他腦勺:「別找事兒啊。」

  他說:「你這小子,盡招人,你得管住自個兒。」

  彭野沒說話。

  其他人在下邊聊天,程迦先回了房間。

  她看到了頭上的稻草,抓下來揉一揉扔進垃圾桶。她打開相機,把照片導進電腦,卻意外發現一張照片。

  【木屋的牆板上掛滿色彩絢麗的民族服裝,程迦一身藍裙子,坐在板凳上。

  她半趴在木桌上,白色的袖子與藍色的袖子交疊在一起。她歪著頭,讓藏族大嬸給她編小辮兒。頭上的珊瑚珠子很漂亮。

  她沒什麼表情,眼睛看著戶外的陽光。】

  程迦想起她讓大嬸給編小辮兒時,曾把相機交給彭野拿著。他在那一瞬間給她摁下快門。

  她找了找,沒別的了。

  程迦摸出一支菸,邊抽邊看那張照片。攝影師的通病是看不得別人給自己照相,可這張,她喜歡。

  抽完一支菸,她拿起相機準備出門。

  到門邊,隱約聽見走廊上彭野和阿槐說話的聲音。隔音還行,聽著並不清晰。

  兩人由遠及近,

  彭野說:「明早起了就走,得盡快趕回去。」

  阿槐柔聲道:「下次見面得什麼時候了?」

  彭野:「說不準。」

  兩人到了門邊,彭野說:「你今晚和程迦擠一擠。」

  阿槐好一會兒沒做聲,最後才說:「好。」

  「早點休息。」彭野走去自己房間,剛擰開鎖,阿槐喚了聲:「野哥。」

  「嗯?」

  「我住你那屋吧。」阿槐走過去,在輕輕撒嬌,「我都來了……」

  程迦蹲在門廊裡穿鞋子。

  彭野默了一會兒,說:「這不好。」

  阿槐聲音很小,嬌嬌的:「那我晚上和她住,現在……我去你去屋裡坐會兒……說說話……行不?」

  程迦穿好鞋,拉開門出去,就見阿槐揪著彭野的袖子,兩人貼得很近。

  程迦轉身走,彭野「誒」一聲把她叫住,問:「去哪兒?」

  程迦說:「天還沒黑,去外邊轉轉。」

  彭野說:「你一個人出去不安全。」

  程迦說:「我叫了桑央一起。」

  彭野一時無話可說,程迦扭頭走,沒幾步,彭野說:「那就一起出去轉轉。」

  彭野和阿槐在前邊走,程迦和尼瑪在後邊。

  程迦走一會兒,看到好的畫面就得拍下來,速度自然慢。彭野走出不遠,總得停下等她。等她走上來,距離不遠了,又繼續走。

  集市上沒什麼人了,稀稀拉拉的,都在收攤。

  阿槐問:「她是什麼時候和你們一起走的?」

  彭野說:「離開風南鎮的那天。」

  阿槐問:「你去見我的那天?」

  彭野說:「嗯。」

  「她跟你們一道去保護站?」

  「嗯。」

  「待多久啊?」

  「不知道。應該拍了照片就走。」

  阿槐點了點頭,走幾步又問:「大城市來的人,在這兒挺受苦的吧?」

  彭野說:「她能吃苦。」

  阿槐說:「她好像不怎麼愛說話。」

  彭野道:「對人是不太熱情。」

  和十六尼瑪相處那麼久了,她都很少主動開口講話。

  程迦對他的各種挑逗,他要是說出去,周圍沒一個人會信。

  正說著,一隻黑山羊拖著一個小筐經過,穿布衣的老頭兒牽著羊繩。

  彭野不經意回頭看一眼籮筐。

  老頭兒瞧見了,招呼:「買點兒?收攤了,便宜。」

  他勒了勒繩子,往地上丟幾根草,黑山羊停下在他腳邊嚼吧。

  彭野望向身後:「程迦,給你買點兒東西吃。」

  程迦走過來看,籮筐裡裝著土黃土黃的涼薯。

  她看彭野:「買給我吃?」

  彭野說:「你們那兒不都說每天得吃點兒水果麼?」

  程迦看著筐底的涼薯,又看看彭野:「這是菜。」

  彭野笑了笑,沒和她理論,彎腰從筐底拿出一個,放老頭兒的秤盤上,說:「先稱這個。」

  「7兩多。」老頭兒手裡的秤砣翹得老高,「旺著呢。」

  程迦看著那涼薯個頭不大,居然不輕。

  彭野拿過來,左手大拇指和中指捏住涼薯上下兩個端點,他手掌大,外表的泥巴丁點兒沒蹭到他手掌。他右手從涼薯頂端開始撕皮。

  程迦看著他撕開黏著黃泥巴的皮,露出雪白的涼薯肉,一瓣皮,兩瓣皮,跟剝橘子似的。

  整個涼薯剝完,皮掉在黑山羊嘴邊,羊兒湊過去嗅了嗅。涼薯白淨淨的,不沾半點泥土。

  彭野遞給她,說:「這是水果。」

  程迦接過來咬一口,有些意外。涼沁沁的,一口下去全是清涼的汁水,水分太足了。

  她懷疑曾經吃的涼薯和這是不同品種。

  彭野看看筐裡剩下的,說:「夠你吃幾天了。要不喜歡,拿給石頭炒菜。」

  阿槐站在一旁沒說話。走完一圈回客棧,阿槐也沒去彭野房間坐了,而是在程迦房裡看電視。

  程迦在樓下跟何崢談拍照的事,談完上樓,走到自己門口,卻不經意望彭野的房門。

  夜裡,人往往容易精神脆弱,容易感情動盪,容易思情慾。

  走廊裡空空的,她靠在牆壁上,想著他立在四風寨的路口,迎面等待摩托車衝撞而來的那個眼神,冷靜,狂野。

  飛身攔車的那一瞬,力量,速度,膽識,身手,應有盡有。

  她確定她想上他。

  腦子裡有很多人的聲音在迴旋。

  「你能有那麼一會兒不作麼?」

  「程迦你不能控制你自己麼?」

  不是不能,是不想。

  程迦推門進屋。

  阿槐在洗手間裡刷牙洗臉。程迦安靜地換了衣服,散了頭髮上的小辮兒,穿上高跟鞋。

  她站了幾秒,拿出根菸,走到鏡子面前看,她只穿了件長襯衫,白色與淺藍的豎條細紋,正是彭野說她「腿醜」的那件。

  鏡子裡她頭髮有點兒亂,她拿手抓了抓,隨意。

  抽了幾口煙,她走出去,帶上門。

  彭野洗完澡,光腳從浴室出來,收拾堆了滿床的行李。

  男人生活不講究,他皺著眉頭,從行李包裡拎出一條不知道是誰穿過的內褲,團一團扔到門口。

  門剛好被人推開,內褲落到一雙高跟鞋旁。

  程迦目光下移,挑腳把內褲掀了掀,看了一會兒,然後抬眼。

  「不是你的。」

  彭野掃一眼程迦的打扮,沒說話。

  她光腳踩著高跟鞋,襯衫擺下一雙光溜溜的長腿,潔白的腳踝上有黑色的蛇形紋身。

  程迦進了屋,闔上房門,落上鎖,說:「你得比這個大。」

  彭野不經意輕哼一聲,轉頭接著收拾。

  程迦靠在門上看他。

  男人頭髮沒擦乾,水珠順著兩頰流到棱廓分明的下頜上,隨著他的動作輕顫。

  程迦低頭,掏出煙,手也在輕顫。

  半根菸抽完,程迦深吸一口氣。

  「喂。」

  彭野彎著腰,回頭。

  程迦問:「身邊有女人麼?」

  彭野沒答,眉目都隱在昏暗的房間裡,好似荒野上的獸,審視奪度。

  他不答,她心裡就明了了。

  程迦一句話問出,反而不再緊張,抬抬下巴,

  「要不要做個伴?……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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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21-7-18 00:09:12 |只看該作者
第 24 章

  彭野扔掉手裡的汗衫,直起腰看她。

  程迦倚在牆邊,慢慢呼出一口煙,說:「不是一路人,但現在一路上。」

  彭野剛洗完澡,身上只有一條內褲,白色寬鬆的平角褲,但那裡的輪廓依然明顯。

  程迦毫不避諱地盯著他內褲上的形狀看了幾秒,下意識掐滅指頭的煙,手微微抖了一下。

  她說:「我也只穿了一件。」

  彭野看到了。她這襯衫很薄,沒穿內衣,內面的風光若隱若現。

  她朝他走來,他任她靠近。上次在服裝店隔間,他以為把話講明了,可她愈挫愈勇。她欠收拾,他就來收拾收拾。

  彭野拉上行李包的拉鏈,提起來扔地上,抬眸看她:「你憑什麼就認為我非得和你發生點什麼?」

  「憑你看我的眼神。」程迦說,「你想上我。」

  彭野舔了一下門牙,冷厲地看著她。出師不利。

  她襯衫開了三顆扣,胸部豐滿,鎖骨纖細,肩膀跟雪鋪的似的,脖子上白色的繃帶更顯禁忌。她踩著高跟鞋走到他跟前,摸玩著下一顆扣子,抬眼看他:

  「你來,還是我自己來?」

  彭野抬手勾過那扣子,指甲蓋輕觸她乳溝。他看她的眼神神色莫測,半晌,說:「你自己來。」

  程迦低頭便要解,看到彭野的腹肌,她的手靜止了。

  她說:「我要摸。」然後,她就伸手去撫。

  才碰上,整個人就像觸了電,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輕輕地自言自語:

  「我看到更好的了。」

  彭野沒聽清:「你說什麼?」

  程迦不答,她食指摁在他緊繃的肌肉上,把他推到牆角。

  彭野貼著牆低頭看她。

  她五指張開,在他腹肌上緩慢而來回地撫摸,彭野並沒拒絕。她又摸他的胸肌,他的背肌。她嗅他肌膚上的氣味。

  彭野被她摸得有些心亂,問:「什麼感覺?」

  程迦抬頭:「嗯?」

  彭野笑了一下:「你摸來摸去的,什麼感覺?」

  程迦望住他,說:「K粉。」

  她的眼睛很平靜,卻莫名在勾人。讓人陡升一種想摧毀它想看它染上情慾的衝動。

  有種落敗的預兆。

  彭野臉上的笑收了一點兒,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是麼?」

  程迦說:「是。」

  彭野朝她走一步,說:「我嘗嘗。」

  手伸到她背後,大掌摸進襯衫,托住她光滑圓滾的臀。中指在兩瓣之間,順溜兒地從後一路滑到前。

  程迦渾身緊繃,被刺激得踮起腳尖,指甲摳進他的手臂裡。

  扳回一城。

  彭野勾起一邊唇角,說:「你別太緊張,我手動不了了。」

  她咬著牙,人在他懷裡發顫。

  彭野不經意哼出一聲輕笑,低頭一看,她眼神卻依舊冷靜,甚至帶著高高在上的滿意,像看一個給她服務的高級僕人。

  空氣中有種平靜而隱忍的較量氣氛。

  彭野說:「程迦。」

  「嗯?」她摸著他的後背,小手從後腰鑽進他的內褲。

  彭野笑出一聲,說:「悠著點兒,我手全濕了。」

  程迦聽出他笑裡的含義,男性骨子裡的高傲和強勢,在性愛上的主導和俯視。男人輕而易舉讓女人的身體產生強烈反應,女人就得拜服在他身下。

  他說:「你什麼感覺?」

  程迦淡笑一聲,仰起頭湊近他耳邊,一字一句:「不夠讓我叫床的感覺。」

  彭野眼瞳暗了,有些危險。

  程迦平靜得肆無忌憚,手往他內褲裡探,問:「你什麼感覺……」

  話音未落,彭野忽然把她抱起來摁倒在床上。

  程迦頭髮散亂,衣領大開。她冷冷一笑,直視著他。

  他背著光,眼睛黑得像能滴出水來。

  程迦很清楚,他在忍。

  她垂眸看一眼吊在他腿間的巨大帳篷,抬起雙腿,勾住他的腰,說:「來啊。」

  他隱忍了幾秒,卻忽然笑了,說:「不急。」

  程迦的腿滑下來,腳趾勾了勾帳篷,說:「它比較急。」

  彭野握住那條腿,摁在她胸前;程迦猛地皺眉,身體感覺到了他的手指……

  她並不是一個容易高潮的女人,應該說是不容易高潮的女人,性愛帶給她更多的是身體上的痛苦。

  可這個男人刷新了她的認知。

  主動權易主。

  程迦抿緊嘴唇,眼神筆直盯著彭野;

  他沒把床上的雜物清理乾淨,她把床單上他的衣物緊緊揪成團。

  不可言喻的感覺在體內堆砌,她緩緩仰起頭,暈眩感降臨,她等待著最後的……

  所有感覺在一瞬間坍塌,如空中樓閣。

  她皺著眉看他。

  彭野俯身過來,濡濕的手捏住她下巴晃了晃,目光狡黠。

  她明白了,他在耍她。

  程迦咬了咬牙,心裡剛萌生出一種今晚非得讓他求饒的恨意時,有人在哐哐哐擰門。

  「老七,」外邊,何崢很迷惑,「你怎麼把門鎖了?」

  程迦皺眉,看看自己躺著的這張堆滿彭野衣物的床,再看看另一張整潔的空床,突然明白何崢今晚住這屋。所以剛才彭野沒把她拒之門外,反過來戲弄了她一番。

  「來了!」彭野盯著程迦的表情,笑容放大。她看上去恨不得殺了他。

  他把程迦從床上拎起來,塞進衣櫃。

  程迦冷著臉抗拒,彭野勾住她襯衫的扣子晃了晃:「你要這麼給人看,我沒意見。」說完,直接輕輕一腳,把程迦踹進櫃子,關上門。

  走幾步,回頭看一眼那沉默的櫃子,彭野幾乎是樂了。他從床上扒拉出一條牛仔褲穿上,把腿間聳立的東西壓了好幾下,走過去開門。

  開門的瞬間,彭野摸到褲子後腰濕噠噠的。

  何崢走進來:「你鎖門幹什麼?」

  「在洗澡,防賊。」

  「這店就我們住。」何崢打量了他幾眼,奇怪,「你突然心情不錯?」

  彭野轉過頭沒搭話,走進屋,一眼看見程迦的高跟鞋還散在他床上,大步過去拿衣服蓋住。

  何崢在他身後:「你這褲子怎麼濕了一塊?」說著,要去碰。

  彭野挪開一步,摸著黏黏的後腰,說:「洗澡水沒擦乾。」

  何崢「哦」一聲,去洗手間上廁所,邊走邊嘀咕:「這房間好像不對味兒。」

  彭野拿手摸了摸鼻子,不經意就聞到了指尖女人的味道。

  何崢關上洗手間的門。

  彭野拉開櫃子,程迦抱著雙腿坐在裡邊,冷冷地看著他。

  彭野彎下腰看她,腹肌齊排排繃起來,他要笑不笑的:「還不走?」

  程迦出來了,昂著下巴,問:「我的高跟鞋呢?」

  彭野四處看看:「沒看見,找著了給你。」

  程迦抿著唇不做聲,光腳往外走。

  到了門口,彭野扶著門,笑:「慢走不送。」

  程迦回頭,斜眼仰視著他,半晌,說:「你輸了。」說完,她走了。

  幾秒後,隔壁房間的門開了又關上。

  彭野舔著牙齒,手指輕敲門板,覺得那女人是個妖精。

  她一定看出來了,有一瞬間,他是想動真格的。

  程迦光著腳,襯衫鬆垮地回到房間;

  阿槐坐在床上看電視,轉頭盯程迦看。程迦走到自己床邊,從箱子裡翻出條內褲穿上,又翻出一根菸,把打火機扔給阿槐。

  阿槐慌亂地接住;

  程迦坐到她床邊,翹起二郎腿,揚了一下拆了繃帶卻還有傷的手,說:「幫點個煙。」

  阿槐打燃火機,把火苗捧到程迦跟前,程迦夾著煙低頭,微微皺著眉,吸了一口。

  她緩緩吐出一口煙,朝阿槐伸手,阿槐把打火機還回她手裡。

  她盯著阿槐看了一會兒,把煙霧呼到她臉上,阿槐不經意地往後縮了一下脖子。

  程迦沒有笑意地笑了笑,扭頭盯著電視看,電視裡在播放緊急避孕藥的廣告,程迦哼出一聲冷笑。

  看了一會兒,程迦拿眼角瞥阿槐:「你看我幹什麼?」

  阿槐尷尬地別過頭去,過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看程迦:「你……剛才去野哥房間了?」

  程迦「嗯」一聲。

  阿槐沒話說了。

  隔一會兒,程迦問:「你和他什麼關係?」

  阿槐低眉不吭聲。

  程迦眯著眼睛看她,這姑娘在彭野面前挺放得開,在她面前卻拘謹。程迦看得出,阿槐和彭野很熟,在他面前與在其他男人面前不一樣;程迦也看得出,阿槐在她面前有股自卑感。

  程迦問:「炮友?」

  阿槐問:「什麼意思?」

  程迦點了點菸灰,把這個詞給阿槐科普了一下。

  阿槐說:「那就是吧。不過,我和他很少見面的。」

  程迦問:「怎麼認識的?……他為什麼給你錢?」

  阿槐告訴程迦,她是山裡的,沒上什麼學,從村裡出來打工,人生地不熟,遇到了壞人,結果給賣了。再後來,她第一次站街就遇到了彭野,醉得不省人事的彭野。

  程迦聽到這兒,笑出一聲:「我就說他是個騷包。」

  「不是的。」阿槐很維護彭野,說第一次相遇是彭野在路上撞到了她,他幾乎神志不清。

  她說那晚彭野情緒很低落,還醉酒,他是頭一次在外邊找女人,應該也是最後一次這樣在外邊找陌生的女人。

  阿槐也說不清,不知是因為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的身份,他們注定沒感情,還是他的心永遠不曾停留,他每次和她做都帶套,忘買了就不進去了,沒有一次失控。

  而她生活拮據,很窮,他總給她錢幫她過活,後來就給成了習慣。

  程迦手指夾著煙,在空中畫圈圈,問:「然後你們倆就固定地搞上了?」

  「但見的機會不多,有時半年都見不了一次面。」

  程迦想了想,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在這兒一干十多年,沒有女朋友,不炮幾下除非身體有毛病是個痿的。

  她問:「那你後來怎麼回事,被他贖出來了?」

  「是後來,我們那個團夥被查了,大哥大姐頭全被抓了,我們都被解救了出來,就都自由了。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程迦問:「為什麼不回去?」

  阿槐說:「我爸死得早,我媽在村裡就是個蕩……,全村男人都可以做我爸,我回去幹什麼?」

  程迦默了默,有好一會兒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程迦問:「你在風南靠什麼過活?」

  阿槐說:「我在鎮中心開了家服裝店,生意可好了。」

  程迦說:「好樣的。」

  程迦又問:「你跟彭野最後一次見,是什麼時候?」

  阿槐一時也沒說話,她不知道程迦說的見是見,還是睡。所以不知該說半年前,還是前幾天。

  前幾天他們見過,但彭野身上沒帶著套,阿槐家裡也剛好沒了,他不肯來真的。還是阿槐用別的方式替他解決的,而且那天彭野似乎也沒什麼心思,一直出不來,她弄了好久。

  她思慮幾秒後,還是說了前幾天的日子,說在那天見到彭野了;

  程迦一想,是和彭野在早餐館槓上的那天。

  程迦問:「他活兒怎麼樣?」

  阿槐一愣,沒想她說話這麼直接。

  程迦見她反應慢,皺了眉:「問你話呢?」

  阿槐慢慢點了一下頭。

  程迦仰著頭朝天空吹出一口煙,煙霧落下來,她想了想,前戲很厲害,來真的應該更好。

  她想了一會兒,低頭看阿槐:「你喜歡他?」

  阿槐點點頭。

  程迦問:「他知道麼?」

  阿槐想了想,搖頭:「我跟他一年也見不了三四回,他都有正事,來看我時間也緊,沒空說別的。」

  程迦問:「你沒告訴他?」

  阿槐緩緩地搖了搖頭,又說:「你先別告訴他哦。」

  程迦說:「我幹嘛和他說這種事?」

  阿槐糾結了一會兒,問:「其實,我不太清楚他的事,不知道他有沒有喜歡的女人,也不知道他身邊還有沒有別的女人,你覺得……我應該試一試嗎?」

  程迦說:「想幹嘛幹嘛,問別人乾什麼。」

  阿槐有些意外,盯著程迦看。

  程迦皺眉:「有話直說。」

  阿槐說:「我原以為你會看不起我。」

  程迦說:「我不輕視比我弱的女人。」

  尤其是先天條件比她弱的,換個位置,她不一定能做得比現在的阿槐好。

  阿槐又愣了,盯著程迦看。

  「強弱不明顯麼?」程迦眯著眼睛,淡笑,「要不要現在打一架?」

  阿槐被她逗笑了,問:「你和他呢?」

  女人之間的嗅覺是敏感的,不用挑明,誰都明白。

  程迦說:「我和他只是睡一宿,還是睡一路的關係。」

  沒有睡一輩子。

  阿槐「哦」一聲,過了一會兒,問:「為什麼?」

  「不是一路人。」程迦說。

  彭野知道,她也知道。

  程迦把煙掐滅扔進垃圾桶,這時,路上一聲哭喊打破小鎮夜晚的寧靜。

  「救命!有沒有醫生,附近有沒有醫生?!」

  這聲音程迦耳熟,是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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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21-7-18 00:09:33 |只看該作者
第 25 章

  程迦迅速穿上褲子,翻出件大衣套上,對阿槐說:「你別亂跑。」

  她拉開門,彭野十六他們都開了各自的房門。

  程迦說:「你們聽出來了?」

  十六說:「是驛站裡那女的。」

  彭野說:「應該是她朋友出事了。」他說話時目光裡還帶著嚴肅,看了一眼程迦的胸口,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在提醒。

  程迦這才意識到扣子沒完全扣上,胸前一片春光。

  程迦扣上扣子,說:「下去看看怎麼回事。」

  「你留這兒。」彭野說。

  他看向十六房裡的三個男人,說:「程迦和阿槐到你們房裡坐一會兒,別亂跑,我和四哥下去看看。」

  程迦沒反對,讓開一條路。

  阿槐也出來了,彭野經過時,輕聲叮囑了句:「注意安全。」

  程迦看著彭野走了,對阿槐說:「去那屋吧。」

  街上黑漆漆一片,只有幾戶人家開了大門,黃橙橙的光鋪在青石板上。不遠處,一個女孩肩膀上架著另一個女孩,踉踉蹌蹌地往這邊走。

  幾個當地居民從家裡出來圍上去,

  「這是咋啦?」

  「發生啥事兒?」

  「是不是遇著狼了?」

  安安走不動了,把肖玲放在地上:「有沒有醫生?診所在哪兒?」

  「姑娘你別哭啊,等著,我馬上找醫生來。」說話的人風一般從彭野面前跑過。

  彭野過去看,肖玲披頭散髮,血糊了一頭,看不清臉也不知死活。

  彭野第一眼就覺得怪異,卻說不出。

  他問:「發生什麼事兒了?」

  安安抬頭見是彭野,喊了聲大哥,眼淚直落。

  這裡黑得晚,肖玲說天還亮,要去山上的寺廟看看,想拜個菩薩保佑回去了找份好工作。肖玲去寺廟背後插香,然後一直沒回來。安安找半天沒找著,眼瞅著天快黑了,意外發現小懸崖上有石頭滑落的痕跡。

  她猜想肖玲可能失足滾下山溝了。

  當地人說山溝裡有狼,天黑了人不能進去;安安獨自去找,找到時,肖玲就是這幅樣子。

  彭野捏了捏肖玲的手腕,還有微弱的脈搏。

  他撥開她的衣領,突然間明白了一開始的那種怪異感,這件衣服。肖玲身上穿的是程迦的衣服!

  彭野一看肖玲的脖子,說:「遇著狼了。」

  她脖子上全是狼的爪印和牙印,可她運氣好,撞上一頭正在學捕獵的小狼,沒咬到她的氣管。

  當地人一眼看明白,道:「這姑娘運氣好啊。」

  彭野說:「的確運氣好,遇上個好的同伴。」

  他冷淡看了安安一眼:「找人是你的愛好麼?還總一個人擅作主張。」

  安安哭花了臉,癟著嘴不吭聲。

  彭野握住肖玲的頭檢查了一下,太陽穴撞凹,頭部其他地方也沒倖免。傷得嚴重,能活算是命硬。

  很快,醫生趕來,檢查後說:「趕緊送去縣上醫院。」

  有好心人說:「我家有小貨車,拉你們走。」

  還有人說:「拆塊門板下來,給她躺上,別又搗騰傷更重。」

  安安不住地說謝謝。

  彭野把醫生拉到一邊,問:「她傷得怎麼樣?」

  醫生嘆氣:「這姑娘命硬,但……醒過來的幾率不大。」

  眾人用門板把肖玲抬上貨車,安安走到彭野跟前,眼淚汪汪:「大哥留個電話吧,萬一有啥事兒我也不知道還能找誰。」

  彭野給了電話。

  小貨車拉著人消失在夜幕裡,留下來的村民們在路邊閒聊議論。

  彭野往回走,臉上烏雲罩面,何崢問:「怎麼了?」

  彭野說:「她穿的那件衣服是程迦的。」

  何崢一愣:「你說她成了替死鬼?」

  「對。」

  「你剛也看了她身上的傷,是山上的石頭撞的。」

  「是岩石還是其他鈍器,現在也說不準了。」彭野道,「他們知道夜間有狼出沒。」

  何崢說:「也算費盡心機。但……程迦是不是暫時安全了?」

  彭野沒答,只道:「明早趕路。回去了,別提衣服的事。」

  何崢說:「我知道。」

  彭野回去只說肖玲下山時失足墜落,受傷被送去大醫院。大家並無懷疑。

  第二天,一行人與何崢阿槐告別,繼續上路。

  臨行前,阿槐把程迦叫到一邊,說:「我想了一晚上,有件事還是要告訴你。」

  程迦問:「什麼事兒啊?」

  阿槐臉紅了紅,小聲說:「我和你說清楚點兒吧,我第一次站街那晚,他情緒低落,喝了酒,他撞到我,說了聲對不起。……我很害怕,要是再不拉客人回去……大哥大姐頭會打死我的……我就……帶他回家了……後來,他走的時候,我說,希望他以後如果要找女人,就來找我,好歹臉熟。他說好……他真不是那種,你想的……」

  阿槐聲音越來越小,低頭搓著衣角。

  程迦:「……」

  她沒有明白她的目的,問:「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阿槐揚起頭,搖了搖,微笑:「就是想和你說而已。」

  程迦看了她幾秒,她柔柔弱弱的,程迦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腦袋,說:「乖嗯。」

  然後轉身走了。

  阿槐走去何崢身邊,看著他們的背影。

  車開動的時候,她說:「四哥,我不等他了。」

  何崢看了她一眼,沒問為什麼,只是嘆了口氣:「那個女人眼裡有他,心裡沒有啊。」

  那底崗日附近的盆地與山脈由石炭紀時期的火山岩沉積演化而成,地勢崎嶇,碎石遍地。程迦坐在車裡,五米一小坑,十米一大坑,顛得人骨頭散架。

  天氣放晴,高原上日頭曬,一路火山岩居多,灰白慘淡,雜草極少。太陽把世界照得白燦燦的,像行走在鏡面裡。

  程迦用防風罩和護目鏡把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可光線刺眼,道路顛簸,走了沒幾個小時,她就有些吃不消,感覺要暈車,好在早餐沒吃什麼東西,不至於嘔吐,就閉著眼睛強忍了下去。

  忍一段時間,就搖晃著睡著了。

  夢裡依然有彭野,但這次,她只是抱著他的身體,撫摸著。

  夢境像緩慢的流水。有女人在唱歌,柔而緩,山風一樣輕盈:

  「阿惹阿惹別走開

  走開了阿哥會傷心的

  如果阿哥傷心了

  心裡的話兒向誰說……」

  有人輕敲她的車窗:「程迦。」

  彭野的聲音隔著車窗玻璃,有些模糊。

  程迦緩緩睜開眼睛,那個夢一樣的歌聲在車裡輕唱,

  「月亮月亮別躲開

  躲開了阿惹會孤單的……」

  彭野在車窗外,弓著腰身看她。

  程迦把護目鏡摘下來,不習慣地眯起眼睛,車裡就她一人,cd放著歌曲。

  她有些頭暈,把玻璃搖下來。風湧進來,她捂著面罩,問:「怎麼了?」

  彭野伸手進車窗打開車門,說:「帶你看一樣東西。」

  程迦懶得動,也沒什麼興趣。她重新戴上護目鏡,下了車。十六石頭還有尼瑪站在不遠處衝她笑。

  「搞什麼鬼?」程迦的聲音從面罩裡透出來,嗡嗡的。

  程迦踩在堅硬蒼白的火山岩上,回頭看,世界一片灰白,像鹽田。中央卻有一大片湛藍的高原湖,比天空還藍,像顆巨大的寶石。

  程迦的懶散慢慢褪去,她說:「很美。」

  彭野在她身後,卻道:「不是讓你看這個。」

  「過來。」彭野往火山岩的斜坡上走。

  程迦跟上。

  漸漸,有風從坡頂湧過來。

  彭野走到坡頂了,風吹著他的頭髮和衣衫。他回頭,說:「上來。」

  程迦走上去,然後就屏住了呼吸,不自覺摘下護目鏡和面罩。

  她俯瞰著一個碧綠的山谷,幾萬株怒放的野杏花開滿山坡,雪白紅淺紫深紫,像繽紛的雲霞。天空懸著幾片低矮的雲層,在青綠色的草地上投下陰影。

  光影斑駁,濃墨重彩,像梵高的油畫。

  清涼的風從谷底吹上來,程迦胸口的窒悶感一瞬間煙消雲散,只覺一片清明。

  程迦問:「這是什麼地方?」

  彭野說:「沒有名字,開花的山谷。」

  「開花的山谷,這是一個好名字。」程迦說。

  他把這個開花的山谷送給她看。程迦對他說:「謝謝。」

  彭野安靜了一瞬,扭頭看她。

  程迦低著頭,她站在蒼白的火山岩上,腳底踩著開花的山谷。山風在她耳邊,她聽見身後車廂裡的歌聲變得空靈虛幻:

  「飛吧張開你的翅膀,

  從那日出到日落……」

  她往前走了一步,風很大,像是無數雙有形的手,把她托起來。

  「飛吧張開愛的翅膀,

  你就像山風一樣自由……」

  一定會很刺激。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她深吸一口氣入肺腔,有種俯衝下去的衝動。

  她慢慢踮起腳尖。

  突然,眼前的色彩像水流一樣從她面前劃過。彭野把她扯了回來,幾乎把她手腕掐斷,他冷酷地看著她,近乎憤怒:「你他媽有病啊?!」

  程迦卻很平靜,說:「我沒打算跳。」

  彭野咬了咬牙,差點給她噎死。剛才她的確只是踮了踮腳,是他反應太快。

  「我喜歡這個地方。」程迦說,「謝謝。」

  彭野臉上烏雲密佈,沉沉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黑著臉,一句話也沒說。最後,頭也不回上了車。

  一路上,彭野再沒和程迦說話。其餘人打了幾回圓場,圓不回來,也不敢招惹他們倆了。

  近傍晚,火山岩,湖泊早已遠去,太陽西下,氣溫降低,荒野上出現冰川,他們像是來到新大陸。

  程迦問:「到哪兒了?」

  她看彭野,彭野沒理她,也沒看她。

  尼瑪想了想,接話:「附近是普若崗日,有冰川和冰原。普若崗日冰川是除南極北極外,世界第三大冰川呢。」

  程迦說:「你要是以後不幹這行了,可以去做導遊。」

  尼瑪摳摳腦袋,說:「那裡有很多野犛牛,憨憨的,在冰上跑來跑去。迦姐,你喜歡野犛牛麼?」

  程迦:「……」

  她說:「這問題我應該怎麼回答。」

  暮色…降臨時,他們停在一處稀疏的灌木叢裡,下車紮營。這一帶崇山峻嶺,沒有人煙,繞去鄉村費時費油也費力。

  今晚得在野外露宿。

  石頭把車開到比較隱蔽的地方,彭野和十六在附近轉一圈,熟悉地形。

  彭野給十六講了肖玲的事,十六問:「這麼說,程迦暫時安全了?」

  「暫時。」

  十六嘆氣:「但還是可能會有人來搶羊皮啊。」

  彭野說:「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這段路。」

  十六說:「要不今晚別生火了。」

  彭野說:「不行。一夥人都得吃飯,晚上溫度太低,不生火挨不住。如果咱們是目標,生不生火,人都會來。」

  十六想想:「也對。引他們來的不是火,是皮。別到時又餓又凍,連槍都拿不穩。」

  十六走幾步,又碰碰彭野的手臂:「對了,哥,要不先跟程迦知會一聲?」

  彭野:「知會什麼?」

  十六:「告訴她可能有人偷襲我們啊。我怕她到時被嚇到。」

  彭野哼出一聲笑,問:「你覺得她會被嚇到麼?」

  十六問:「要不然呢?」

  彭野說:「我覺得她會找你要槍。」

  幾人選好了安置點,石頭和十六去附近找木頭燒火,彭野和尼瑪搭帳篷。

  程迦沒事幹,坐在一邊看,時不時偷偷給他們照幾張相。

  這兩人和石頭十六不一樣,一看到鏡頭就各種不配合。程迦覺得他們這種不積極分子讓她的工作很難進行。

  拍了沒幾張,程迦的注意力很快再次被彭野吸引。

  他和往常一樣,做起事來格外認真,這讓他的臉看上去比平時更俊朗有氣概。他做事有章法而迅速,拆裝備,打樁,綁繩……笨重龐大的帳篷到他手裡變得像樂高積木一樣簡單。

  他蹲在地上,捲著袖子,手臂上肌肉流暢,三兩下把樁子捶進地裡,三兩下捆出一個牢靠的水手結。

  很快,一個巨大的軍綠色帳篷搭好了,隱藏在灌木叢裡,是最好的保護色。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程迦的眼神,彭野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坐在地上,背靠一棵樹在抽菸。煙霧青白,她眼神有些迷離,看上去有種別樣的性感。

  她在用眼神意淫他,直白,毫不避嫌。

  彭野沒什麼語氣地說了句:「你過來。」

  他跟她講話了。

  程迦摁滅菸頭,拍拍屁股上的葉子,走過去他跟前。

  他動了一下下巴,示意她站到他面前來。程迦挪一步,站到他正對面,皺了眉:「幹嘛?」

  彭野突然伸手把她一推,程迦沒站穩,一個趔趄向後倒去,嘩啦倒在帳篷上。

  程迦以為要摔倒,可斜置的帳篷沉了一下,之後,穩穩地托住了她。

  她瞪著眼睛看彭野。

  彭野淡淡看她一眼,朝帳篷對面的尼瑪說:「試驗過,搭牢了。」

  程迦:「我操·你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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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21-7-18 00:09:45 |只看該作者
第 26 章

  石頭抱著柴火從坡下走上來,和事佬般著急忙慌的:「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就又操上了?」

  程迦冷著臉不吭聲,在帳篷上掙扎幾下。但人完全沒重心,站不直身子,跟入網的魚一樣瞎折騰。

  但她不想跟小女生一樣滑下去蹲著起,那得蹲在彭野腳下。

  彭野看了她幾眼,清楚她的心思,伸手撈她。

  他揪住她的衣前領,把她拎起來,程迦受不了他這霸道的姿勢,打他的手:「你給我鬆開!」

  彭野於是鬆開,程迦又摔回帳篷上。

  十六頭疼死了,把柴火放到地上:「你們倆怎麼突然就不對勁兒了啊,從昨天開始,碰一起就鬥。」

  石頭也無奈,說:「老七,你一男人就不能讓著點兒?」

  他說著把程迦拉起來,程迦伸了伸衣服,說:「石頭,沒事兒,我不和他計較。」

  彭野給氣得笑出一聲:「和著是我招惹你了?」

  程迦拿眼角看他:「我招惹你什麼了?」

  石頭眼看兩人又要燃起來,嚷一聲:「老七你生火去!」

  彭野不動,舔了一下牙齒,盯著程迦看。

  程迦說:「看什麼?」

  彭野說:「明白了。你能欺負男人,男人不能欺負你。」

  程迦問:「你說哪個男人呢?」

  彭野:「……」

  程迦問:「我欺負你了?」

  彭野:「……」

  程迦又問:「我欺負誰了?」

  彭野:「……」

  石頭眼見彭野臉色越來越黑,連推帶搡:「生火去生火去。」

  彭野被他推走,道:「你不怕我一把火燒了這裡。」

  程迦見他走了,抿著嘴哼笑一聲,自己和照相機玩。

  又沒幾秒,又忍不住往彭野那兒看,他單膝蹲跪在地上,把樹葉樹枝枯木搭成一個棚,最裡層放雜草樹葉,上邊搭細枝條,最上邊架木頭。

  他燒了幾張紙,插到雜草下邊去,拱了拱讓空氣流動,火勢一點一點瀰漫,慢慢燃起來。鮮紅的火光照在他臉上,把他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程迦平白無故抖了一下,這才意識到有點兒冷。

  抬頭一看,太陽快下山了,溫度較之前下降得更厲害。

  程迦裹緊衣服,走到火堆那邊蹲下,伸著手烤火。

  彭野沒看她,拿棍子撥弄火堆,讓它燃得更快。

  程迦抓抓升騰的熱氣,想起彭野那天在隔間和她說的話,原封不動又說給他聽:「你跟我較什麼勁兒?」

  彭野懶得搭理她。

  程迦嘆了口氣:「我真沒想跳。」

  彭野還是不開口。

  溫度升高,手上的傷口有些發癢,程迦把手縮回來,撓了撓。

  隔了一會兒,彭野頭也不抬,說:「那邊是可可西裡。」

  程迦抬頭:「哪邊?」

  彭野下巴指了指:「那邊。那座雪山的背後。」

  程迦扭頭,就見山裡的雲霧升起來了,遮蓋住山腰和山腳;只剩三角形的潔白的雪山頂漂浮在空中。

  太陽從它側面的山峰落山,血紅色的陽光灑在雪山上。一半亮紅,一半銀白,如天空之城。

  程迦輕輕吸了一口山裡的冷氣,目不轉睛,她知道這樣的美景會在轉瞬間消逝。

  她問:「那一面是可可西裡?」

  彭野「嗯」一聲,說:「這幾天我們走的路線和可可西裡的邊界是平行的。」

  程迦:「意思是一開始在風南鎮的時候,就離可可西裡很近?」

  「對。」彭野說,「但如果從那邊入境,沙漠多,不好走。」

  程迦「哦」一聲,再回頭看那座雪山,它已消失在濃霧和雲層背後,彷彿剛才看到的是海市蜃樓。

  太陽完全沉下去了,周圍的山全隱匿到了雲霧之下。

  濃厚的霧氣瀰漫上來,在程迦身邊湧動。好在火越燒越大,程迦往火堆邊坐近了點兒。

  十六和尼瑪在火堆邊搭篷子,程迦奇怪:「晚上會下雨?」

  尼瑪說:「七哥說的。」

  程迦沒多問了。

  石頭拿來玉米棒子,地瓜,土豆,肉乾,一窩蜂地往火堆裡扔。

  石頭衝程迦嘿嘿笑:「程迦,你別嫌髒啊。」

  程迦說:「這裡的葉子木頭乾淨著呢。」燒出來的篝火都是香的。

  石頭笑了,問:「對了程迦,還不知道你多大呢?」

  「26,快27了。」

  「你看著和24一樣的。」

  程迦說:「你說話和十六一樣的。」

  石頭又笑了,說:「你去過很多地方吧?」

  程迦說:「南極也去過。」

  「企鵝好玩不?」尼瑪插嘴。

  「跑起來可快。」

  「有羊跑得快不?要是羊兒過去,誰會贏。」

  「鵝。」程迦說。

  尼瑪驚嘆:「能跑那麼快啊。」

  程迦說:「羊凍死了。」

  尼瑪:「……」

  十六哈哈大笑。

  石頭說:「你去過北極麼?」

  程迦搖頭。

  石頭說:「老七去過北極,去過北冰洋。」

  程迦轉眸看彭野。他握著棍子,照顧火堆裡的玉米和地瓜。火光照在他眼睛裡,一漾一漾的,像夕陽下的湖。

  他瞥她一眼:「看什麼?」

  程迦問:「你去北冰洋幹什麼?」

  彭野說:「路過。」

  他不願多說,程迦也就不多問。

  但石頭說:「我以前聽二哥說,有艘軍艦要請老七做航海士。」

  「二哥鬧我玩的。這你也信。」彭野說。

  石頭沒信,所以並未在彭野身上多停留,轉身問程迦:「程迦,你有男朋友沒?」

  彭野低頭撥弄著火堆,不經意從上眼角看她一眼。

  程迦也撿了根樹枝戳火堆,說:「沒有。」

  石頭說:「你這麼好的女孩子,怎麼會找不到男朋友呢?」

  程迦很隨意,說:「喜歡我的,我看不上;我喜歡的,看不上我。」

  十六插話:「我聽人說,現在大城市裡的男男女女都這樣。程迦,你自己也這樣,那想過這問題的原因沒?」

  程迦說:「想過啊。」

  「啥原因?」

  程迦道:「配不上比自己好的人,卻又看不上與自己為伍的人。」

  十六咂舌,這話聽著真落寞。

  尼瑪不解:「迦姐,你那麼好,和你為伍的都是好人啊。」

  程迦笑了笑,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輕聲道:「現在的都是好的。」

  彭野從火堆裡刨出一根玉米,遞給程迦,說:「好了。」

  程迦也不客氣,接過來張口就咬。

  彭野說:「你別燙著。」

  烤玉米又香又甜,她肚子餓了。吃到一半,彭野又丟給她幾塊肉,餵貓兒似的。

  過不久,地瓜也熟了,撕開外皮,熱氣直冒,香味四溢。

  吃完一個大地瓜,再來一顆大土豆。

  程迦前段時間在城市裡有些厭食,來這兒後倒好了,今晚胃口格外好,吃完一堆之後,拿袖子擦擦嘴,然後看著彭野。

  彭野:「……」

  他問:「你還能吃?」

  程迦朝他伸手,說:「我的水果呢?今天沒吃水果。」

  她說的是涼薯。

  管水果的彭野微微皺眉:「晚上冷,吃著不怕涼?」

  「我想吃。」程迦說。

  彭野看她吃得額頭微微冒汗,還烤著火,不攔了,起身去拿了個涼薯來。他坐在地上,像上次一樣把皮撕得乾乾淨淨了遞給她。

  程迦咬一口,涼薯嘎嘣兒脆,全是汁水。感覺像開著空凋蓋被子。

  石頭吃著土豆,問:「程迦,你做這種工作,你爸爸媽媽不擔心呀?我看你都很少給他們打電話報平安。」

  程迦說:「我爸死了好些年,我媽也有了新家庭。」

  眾人沉默,十六踹了石頭一屁股,程迦倒笑了:「沒事兒。他們又不能幫我活。」

  彭野沒說話,從火堆裡又翻出一個小紅薯,拿棍子推到程迦面前,問:「還要嘛?」

  「那就再吃一個吧。」程迦把小紅薯拿起來。

  夜裡睡覺,大家各自用睡袋,擠在一個帳篷裡。

  程迦沒睡袋,夜間得有人值夜,倒空出一個多的。彭野把他的睡袋給了程迦。

  彭野夜裡11點到凌晨1點半值夜,十六1點半到3點,尼瑪3點到4點半,石頭4點半到6點。

  程迦看大家睡覺時都帶著槍,心裡清楚怎麼回事。

  躺下後沒多久,身邊傳來男人們均勻的呼吸聲。程迦睡在彭野的袋子裡,都是他的味道,她有些睡不著。

  帳篷上火光,還有他的影子。

  程迦側身睡著,拿手撫摸帆布上的「彭野」,粗糲,有質感。

  尼瑪說了一句夢話,這個夜晚安安靜靜的。

  外邊的男人也安靜。

  一個小時過去了,程迦還是沒睡著。她從睡袋裡鑽出來,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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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21-7-18 00:09:58 |只看該作者
第 27 章

  彭野不在篝火邊,他靠坐在暗處的一棵樹下。

  程迦拉開帳篷拉鏈鑽出來,發出了聲響,他目光驟然掃過來,黑眸凌厲,像潛伏在樹叢裡的狼,警惕,敏銳,帶著點兒狠。

  程迦扶著帳篷,盯著他看。

  他穿了件黑色的雨衣,臉龐看上去比平時冷酷。

  程迦意識到,他並非安靜坐著,他在值夜,在偵查。

  他見程迦出來,並沒有多詫異,眼神很快又看向別處了。

  程迦把自己裹成一團,過去火堆邊坐下烤火,隔他有好幾米的距離。他餘光瞥見她烤火,問:「凍醒了?」

  程迦搖頭。

  她睡的位置離外邊的篝火最近,很暖。

  彭野又問:「睡不著?」

  他聲音很低,說話時,並沒有看程迦,而是一直在注意周圍的環境。晚上的霧氣更大了,朦朧地漂浮在兩人之間。

  程迦說:「嗯,睡不著。」

  彭野頓了一秒,側頭看過來,問:「害怕?」

  程迦反問:「你覺得我會害怕麼?」

  他極淡地笑了笑,重新望向黑夜中的灌木叢。篝火照射下,樹叢裡像隱藏著鬼魅。

  程迦抱著膝蓋,腦袋枕在手臂上,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他始終專注地盯著周圍的樹林。程迦問:「你睏嗎?」

  彭野說:「不睏。」

  他說話時,還是沒看她。

  程迦輕聲問:「今晚會有危險嗎?」

  彭野說:「可能。」

  程迦問:「能給我一把槍麼?」

  彭野說:「不行。」

  程迦問:「為什麼?」

  彭野沒有立刻回答,半秒後,看她一眼:「我以為你知道為什麼。」

  程迦說:「你不說我怎麼知道為什麼?」

  彭野直接沒搭理她了。

  程迦知道在山谷上的那一踮腳,在他看來是前科。

  兩人很久都沒有再說話,程迦把煙湊到火堆裡點燃,無聲地抽菸。

  彭野起身走過來,往篝火堆裡添了些柴,說:「抽完煙進去睡覺。過會兒下雨,聲兒吵,更睡不著了。」

  程迦抬頭看,分明月光很好。

  彭野又交代一句:「睡覺時把衣服穿全了。」以防夜裡突然有事。

  程迦「嗯」一聲,閒聊地問:「你多大了?」

  「大你八九歲。」

  程迦說:「原來你這麼老了。」

  彭野說:「你還年輕。」

  程迦無言,其實他的年紀一點兒也不老,他的臉他的身體看上去更不老。

  他蹲在火堆邊搭柴火,她坐在一旁,把煙輕輕吸了一口,透過煙霧看他。

  周圍是無邊的夜和寂寞。

  程迦問:「你女朋友呢?」

  彭野臉上的表情是明顯不願和她談論這些問題。

  程迦平靜地說:「早些年,你身邊應該美女如雲。」

  彭野順她話兒接:「那你問哪個女朋友?」

  程迦說:「最愛的一個。」

  彭野說:「忘了。」

  他真忘了,因為不夠刻骨銘心。

  程迦把菸灰點進火堆裡,問:「我想要的,你不會給;因為你說,我們不是一路人。

  你和阿槐是一路人嗎?」

  彭野沒回答,程迦替他回答:「不是。」

  「阿槐要的,你給;為什麼?」程迦微微冷笑,「彭野,你怕我。」

  你怕陷進來脫不了身。

  「三十多歲的男人,還怕我吃了你?」

  彭野沒說話。原本在杏花山谷上的那一跳就讓他火大,此刻,對於她的挑釁,彭野有些受夠了。

  他沉默著,一開始沒說話,後來把手中的最後一根木頭放進火堆裡,才扭頭看程迦,說:「因為我對你沒性趣。」

  語氣輕描淡寫,內容卻嚴重到足以冰封兩人間剛剛才緩和的關係。

  程迦眼裡的冷幾乎是徹骨,她沒說話,把剩下一截煙扔進火堆裡,起身進了帳篷。

  回到帳篷裡後,程迦看著帆布上他的影子,冷冷地白了一眼,翻身睡了。

  夜裡依稀聽見下雨聲,稀裡嘩啦打在帳篷上,後來有人進了帳篷換班,有人出了帳篷值夜。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彭野用力晃她,聲音壓得極低:「程迦!」

  程迦猛地睜開眼睛,暴雨打在帳篷上劈裡啪啦響,風聲雨聲裡,摻雜著遠處多聲槍響。

  彭野臉色冷峻,不等她自己起身,一隻手把她拎起來,攬在懷裡急速往外走。

  尼瑪滅了火堆。帳篷外黑漆漆的,只有模糊的天光,暴雨如注,四周的樹影像鬼魅。

  身後槍聲來來往往,程迦在雨裡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彭野護著程迦迅速爬到帳篷背後的山坡上,把她隱藏在一個土坑裡。他紮營時看了地形,附近灌木多,從下往上看全是灌木,從上往下看,卻視野開闊一覽無餘。

  他們的帳篷在坡腰,車停在坡頂。

  彭野迅速脫下身上的雨衣給程迦穿上,架起槍趴在土坑邊緣,石頭和十六在前邊打掩護,正被逼得往帳篷邊退。

  彭野瞄準黑暗中連成一片的幾個人影,扣動扳機,山坡下傳來一聲慘叫。

  人影散開了,彭野沒有繼續開槍,視線太模糊,怕打到石頭和十六。

  很快尼瑪伏身爬上來,溜進土坑。彭野問:「多少人?」

  尼瑪答:「十來個。」

  彭野咬了一下嘴唇,頭髮濕漉漉的,一簇簇貼在額頭上。

  彭野問:「你槍裡多少子彈?」

  尼瑪說:「10枚。」

  彭野說:「夠了。過會兒石頭把他們引上來,我打掩護,你做主槍手。」

  尼瑪默了幾秒,說:「好。」

  說完,尼瑪爬出土坑,溜到上坡斜上方的灌木叢後去了。

  程迦穿了雨衣,可渾身還是濕透,冷得牙齒咯咯直打顫,雨水糊得她睜不開眼。

  「你再忍一忍。」彭野把她拉過來,擋在身下,槍口瞄準五六個潛伏上山坡緩慢靠近帳篷的人影,扣動扳機。

  一連串槍聲在程迦頭頂炸開,巨大的後坐力衝擊在彭野的肩膀上,也一次次衝擊著他身下的程迦。黑暗讓觸覺格外清晰。

  彭野壓在她身上,渾身肌肉都緊繃著;雨水也打在她臉上,她喘不過氣,每次開槍都是一次後坐力的爆發,兩人在坑裡顛簸,身體一次次撞擊。

  她像是要糅進他身體裡。

  程迦暈眩而痛苦,喘不過氣,她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腰。一切都不合時宜,這時候她卻瘋狂地想要這個男人。他的反抗和不可得到讓她恨得咬牙。

  彭野的開槍引來對方瘋狂反擊,數發子彈打在土坑邊緣,泥土四濺。彭野迅速壓低腦袋,把程迦護在身下。

  數發連射後,槍聲停了,雨也變小了。灌木叢裡漸漸有股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嗚嗚的夜風。

  對方的人正緩緩靠進彭野所在的土坑,連程迦也聽見了腳步聲,她抹開眼睛上的雨水,看向彭野。

  彭野卻望著天空上的雲,握著槍,極深地蹙著眉。

  風在吹,他低低道:

  「3……」

  天太黑,她看不太清他的臉,只有低低的聲音,

  「2……」

  程迦見他的手摁在一把手槍的扳手上,對著天空……

  「1……」

  他對著天空開槍了,而這搶聲似乎是某種訊號。

  一瞬間,風吹走了烏雲,月光如水銀一般傾斜而下,照亮整個雨後的山坡。

  而他輪廓分明的臉清晰在了月光裡。

  尼瑪開槍了,「砰!」「砰!」「砰!」「砰!」「砰!」「砰!」

  程迦聽見坡下不遠處一陣毫無章法地亂開槍,外加痛苦慘叫,罵罵咧咧。對方正迅速撤退。

  彭野探頭去看,有個人一槍打過來,他迅速躲回。

  彭野冷冷咬著牙,用力推了一下手槍的保險栓,不做任何停留再度起身,槍架在左手臂上,「砰」地一聲。那個人倒在地上,摀住腿往後爬。他身邊的人都湧上去拖他。

  他打中了一個頭頭。

  彭野冷著臉,迅速判斷人群裡「四肢健全」的人,「砰」「砰」「砰」……

  哀嚎慘叫聲此起彼伏。

  對方的槍也瞄過來,子彈數連發,響徹天空。

  但很快,烏雲再度遮蓋月亮,山坡陷入一片漆黑。

  世界安靜了。整個山坡安靜了。

  不久後,天空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雨,坡腳響起汽車發動的聲音。

  人走了。

  尼瑪從灌木叢裡滑出來,飛快溜到這邊來。彭野也鬆開程迦,走出土坑,石頭和十六正趕來會和。

  彭野問:「怎麼樣?」

  尼瑪答:「兩個肩膀,兩個肚子,一條腿……一個腦袋。」

  彭野簡短有力道:「有進步。」

  十六摟住尼瑪的肩膀,誇讚:「不錯,會是咱們隊的接班神槍手。」

  尼瑪愣了愣,剛才開槍時的冷靜穩重全不見,不好意思地揉揉頭:「都是七哥教我的。」

  想了想,又小聲道:「哥,我不是故意打他腦袋的。」

  彭野說:「我知道。」

  面對盜獵者,如果能儘量讓對方喪失行動能力,就不能取其性命。

  石頭問彭野:「老七,現在怎麼辦?追嗎?」

  彭野說:「趕路。」

  天空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雨了。

  眾人很快開始收拾東西,程迦獨自走到一邊,靠在大樹上,點了根菸抽。彭野以為她剛才嚇到,需要自己平復,便任她了。

  大家收好東西走到車邊,程迦問:「最近的城鎮在哪兒?」

  石頭邊往車上搬袋子,邊道:「往回走,得好幾個小時。……估計會碰上剛才那幫人……你問這幹嘛?」

  程迦說:「往回走。」

  周圍很安靜,只有下雨的聲音。

  彭野把她的箱子放到車上,回頭看她,天太黑,她的臉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彭野想了幾秒,在槍戰來臨之前,他們正陷入冷戰。彭野說:「程迦,現在別任性。」

  「往回走。」程迦靠在車邊,沒有半點要上車的樣子。

  彭野皺眉:「你他媽又怎麼不爽了?」

  黑暗中,她菸頭上的火光燃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她慢慢呼出一口煙,平靜地說:「我中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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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程迦說:「我中槍了。」

  月光從雲層的縫隙裡灑下來,她靠在車邊的身影漸漸清晰。

  她臉色蒼白,人卻很平靜,右手拿著一支裊裊的煙。左肩膀下,胸部上方破開一個洞,鮮血緩慢地往外滲。

  十六和尼瑪都震驚了:「這什麼時候弄的?!」

  程迦隱忍地皺了眉,問:「你們現在要和我談這個?」

  肩膀上絲絲綿長的痛感叫她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活躍,持續不斷的刺激從肩膀上源源而來。她點了一下菸灰,拉開車門,說:「送我去醫院。」

  「繼續趕路。」彭野的聲音傳來。

  程迦抬起眼睛看他,語氣有點兒冷:「你說什麼?」

  雲層籠罩過來,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雨了。

  彭野不近人情地說:「走回頭路耽誤時間,而且危險。」

  程迦:「他媽的我肩膀裡有顆子彈。」

  彭野卻無動於衷,黑眸冷靜,像一隻審時度勢的狼,盯著她眼睛深處,像在探尋更裡層的意識。程迦臉上的憤怒沒有任何偽造。

  她捏緊了手裡的煙,說:「你不捨得路上多住一晚的開銷,也不捨得汽油。」

  彭野平靜看著她,什麼也沒說。

  程迦心涼透,轉身就走:「你們走你們的,我自己開車回去。」

  彭野把她扯回來摁在車身上。

  程迦咬著牙,眼睛裡全是恨:「我說了,我要去醫院。」

  彭野黑眸沉沉,說:「我給你取。」

  饒是程迦,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彭野回頭對石頭說:「把燒酒拿來。」

  程迦甩開彭野的手,轉身朝自己的車跑。

  彭野一言不發,大步上前,抱住她的雙腿把她扛到肩上,走到車邊,一把放倒到車前蓋上。程迦起身要滑下來,彭野一躍上車,把她摁倒。

  他一手摁著她的胸口,另一隻手從腰間抽出一把短軍刀,對石頭說:「燒酒。」

  「放開!你放開!」

  程迦眼神像刀,手在彭野手臂上又抓又撓,死命掙扎;

  彭野雖死死摁著她,但她搗騰成這樣,也無法下手。他冷著臉,對車下發傻的三人下命令:「來把她摁住。」

  程迦吼:「你們敢!」

  她抓著彭野的手,扭頭看他們,眼睛紅得像血:「我殺了你們,我他媽會殺了你們。」

  尼瑪不敢上,十六也不敢。雖然平時他們在無人區受傷都這麼緊急治療,可程迦好歹是個姑娘家。一群人摁著欺負她一個實在說不過去。

  尼瑪難過極了,明明不是為了省時省油省錢,七哥咋就不能好好說呢。

  石頭在一旁好說歹說:「程迦,你忍一忍,挖出來就好了。咱們平時都是這麼……你忍一忍啊……」

  程迦:「老子忍你先人!」

  彭野二話不說,把車頂上的帳篷繩子扯下來。程迦預料到他要幹什麼,又踢又踹,可架不住彭野力氣大,兩隻手被綁在車兩邊的後視鏡上。

  「彭野!你敢!」程迦嗓子啞了,踢踹彭野。他用膝蓋摁住她雙腿,把外衣脫下來,將她腿困得嚴嚴實實。

  彭野擔心她掙扎中撞到頭,又脫了件衣服墊在她腦袋下。

  他抓住她的衣領,拿刀一劃,衝鋒衣,針織衫一水兒割裂。他把她的襯衣和內衣撕開,大半截白花花的肩膀和胸脯暴露出來。

  一枚子彈嵌進她的血肉,血一點點往外滲。

  程迦眼睛全紅:「彭野,你敢!你他媽今天要是敢,我把你心剜出來!」

  彭野語氣很平:「我他媽今天就敢了。」

  他跨跪在她身上,雙腿夾住她的上身,把她肩上的衣服撥開,又從石頭手裡接過燒酒。

  程迦掙扎,掙脫不開綁在手上的繩子。

  彭野把匕首咬在嘴裡,一手拿酒,一手捏住她的臉,把她的嘴撬開,燒酒往她嘴裡灌。

  程迦不喝,用力搖頭,卻搖不動。

  燒口的烈酒灌進喉嚨,一股熱流衝遍全身,燒進腦袋。

  程迦嘶叫:「彭野,我操你祖宗!」

  彭野:「沒屌拿什麼操?」

  彭野要動手,怕程迦咬到舌頭,他把身上穿的最後一件T恤給脫了下來,把白T恤拉成繩兒卡在她嘴裡,在她腦後打了個結。

  程迦沒聲音了。

  彭野拿酒洗了刀刃,又澆在程迦傷口上,程迦嗚咽一聲,全身緊繃而抽搐,手上的繩子繃緊成直線。下一秒,刀刃刺進身體,用力一剜。

  程迦的腦子轟然炸裂。

  她整個兒懵了,深蹙著眉仰起頭。極致的痛苦與暈眩下,

  她卻看見,那時,天空下著月亮雨。

  子彈準確無誤給剜了出來,掉在車蓋鐵皮上,叮叮咚咚。

  彭野迅速給她上藥,擦乾她的身體,綁好紗布和繃帶。剜除子彈後,他的手反而有些發抖。

  他一邊做一邊看她幾眼,程迦的臉色在月光下更白了,沒有任何表情,目光渙散,髮絲凌亂,額頭上不知是雨還是汗。

  彭野聲音不似剛才淡漠,自己都沒意識到帶了點兒輕哄,說:「好了。沒事了。」

  白布綁在她嘴上,程迦還張著口,眼神筆直又柔軟。

  像剛剛得到了她心愛的玩具。

  十六在旁邊打下手,小聲:「哥,程迦不對勁啊,一顆眼淚沒流,現在還傻傻的,一直盯著你看,是疼懵了吧?」

  彭野低頭看她,她目光柔軟而安靜,落在他光露的身軀上。

  彭野說:「是酒喝多了。」

  程迦的傷在胸脯上一點兒,因她躺著,乳房圓圓的擠出來,十六眼睛漸漸直了。

  彭野皺眉,拿刀背敲他腦袋上。十六捂著頭逃走。

  彭野給程迦解開嘴上的布和手上的繩子,她手腕都磨紅了。

  他撫了撫她額頭和臉上的髮絲,把車前蓋上的子彈撿起來摁在她手心,低聲說:「留個紀念。」

  程迦握著子彈,整個人有些虛脫無力,說:「彭野。」

  彭野把她從車前蓋上抱下來:「嗯?」

  她在他懷裡,歪頭靠在他肩膀上,氣息微弱:「你記著。」

  彭野沒回應了。

  說到做到。你且等著。

  她渾身濕漉,冰冰涼涼的。彭野抱著她走到車邊,把她放到車後座上。

  彭野說:「我去你箱子裡給你找幾件乾衣服。」又遞給她一瓶水和幾粒藥,「把消炎藥吃了。」

  程迦含糊地「嗯」一聲。

  彭野最後找來了那套藏族衣裙,問:「要我幫你嗎?」

  程迦嘴唇蒼白,說:「我自己來。」

  石頭他們圍在樹下生火,彭野走過去,尼瑪說:「咱們等迦姐烤暖和了再走。」

  彭野從兜裡摸出煙,還是程迦給的玉溪,他拿一支,給兄弟們幾支,就著篝火點燃,抽了起來。

  十六嘆氣:「哥,你咋不和程迦說清楚呢?」

  彭野吸進去一口煙,問:「說什麼?」

  十六說:「你這是為她好,她那身板,沒趕到醫院,就得染破傷風了。現在緊急處理了,能換藥的中醫藏醫哪個村子都有。」

  尼瑪癟嘴:「哥你非得說不想耽誤行程,不想浪費汽油,我看程迦姐那眼神,她要被你慪死了。」

  彭野冷淡道:「慪她她也不會少塊肉。」

  尼瑪說:「為什麼要慪她呀?」

  彭野不耐煩地皺一下眉,說:「看不慣她。」

  尼瑪不同意:「迦姐很好的。」

  彭野:「以後你就管她叫哥了。」

  尼瑪不吭聲了,起身跟著十六去搬柴火。

  走遠了,十六嘀咕:「這兩人啊,還有得鬥。」

  尼瑪不懂:「為什麼啊?」

  十六拍拍尼瑪的頭:「兩人都太硬,誰也不肯先服軟。」

  那兩人走了,一直沒說話的石頭終於開口:「程迦拍完照片就走了,估計這輩子也不會再來這兒。」

  彭野聽出他話裡有話,忍了忍煩躁:「說。」

  石頭嘆了口氣:「你剛和尼瑪說看不慣她,你要真『看不慣』她,那就好囉。」

  彭野微微皺眉:「你今天怎麼回事兒?」

  石頭:「我那天看見程迦從你房間出來,衣服沒穿好,鞋也沒有。」

  彭野一下無話可講了。

  石頭戳著火堆,火星四濺,他道:「老七,你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影響不好。程迦是來工作的,說白了也是同事,和外邊找的女的不一樣。說難聽是在內部亂搞,你不在乎,也得為她想想。肖玲那晚說的話咱都聽見了,要不是十六藉著送藥去打斷,還不知能蹦出什麼話兒來。

  我不懂網路什麼的,但十六說程迦是什麼網上的名人,網上的人要看不慣誰,說話可難聽了。那可就不是你嘴裡的『看不慣』了。」

  彭野沒吭聲。道理他都懂。

  石頭又道:「程迦這姑娘吧,說不好,人挺好;說好,卻也不是個好姑娘。看她那雙眼睛,就知道她這人經歷多,不交心。她不會留這兒,人不會,心也不會。」

  講到這兒,石頭索性把話挑明,

  「你要是想玩,那就和她玩兒,玩一路了路歸路橋歸橋;你要不想玩兒,就別把自己給搭進去。她瀟瀟灑灑走了,你陷進去不出來。程迦這姑娘有股子妖氣,沒準兒上輩子是狐狸。我是怕她哪天真會把你心給剜出來。到時你就廢了。」

  彭野蹙眉深吸手中的煙,在肺腔裡轉一圈又滾出來,道:「我和她什麼事兒也沒有。」

  石頭:「我看著你們倆遲早要搞出點事兒來。」

  彭野默了默,說:「我知道分寸。」

  所以對她狠。

  斷她的路,也斷自己的路。

  石頭又嘆:「老七,這麼多年,你一向做事果斷,但這事兒,我看你是把自己搞得這麼一塌糊塗。當斷不斷,害不了她,栽的只會是你自己。」

  彭野用力抓了抓頭,沒回應。

  石頭見狀,也就不多說了。

  身後傳來開車門的聲音,程迦換好衣服下車,她步子有些搖晃。

  彭野原想過去扶她,再想又沒起身。

  尼瑪經過,要攙她,她拒絕,自己走過來,蹲下烤火。

  彭野看了她一眼,臉色還是很蒼白,她沒什麼表情,冷靜又漠然,沒有半點痛苦的神色,也沒有和周圍的人說話。

  大家把身上烤乾後,立刻啟程。

  得儘早趕到下一個村莊,找醫生給程迦換外用藥開內服藥。

  車開到十幾公里外的一片灌木叢裡,停下來加油。

  天已經濛濛亮了。

  程迦想抽菸,走得離車遠了點兒,到不遠處的山坡上去。

  天空一片灰藍,東方的山上雲層翻滾,浮現出粉紅色,要日出了。

  程迦走上山坡遠眺,山谷裡鷹在盤旋。

  程迦記得有人說過,只有在很高的地方才能看到鷹,因為,鷹只在很高的天空飛。

  它張著巨大的翅膀,肆意瀟灑,乘風而上,從日出到日落,像山風一樣自由。

  風被束縛,便消彌停止;鷹被束縛,便反抗至死。

  程迦的目光久久追隨著那隻鷹,到很高很遠的地方,她不自禁呼吸一口氣,肩膀上的疼痛清晰刺骨地傳來。

  她靜了一秒,於是又深吸一口氣,疼痛再次絲絲來襲。

  身後有腳步聲,程迦聽出來是彭野。

  她一手夾著煙,一手握著口袋裡的那枚子彈。

  她沒說話,也沒回頭。

  彭野插兜站在她身邊,也沒看她。

  他個子高高的,像一顆白楊樹。他遠望山谷裡翱翔的那隻鷹,孤獨,自由,不可束縛,他覺得程迦像極了那隻鷹。

  此刻,程迦的心應該在那裡,在那隻鷹那裡。

  風在吹,太陽在升起,

  他們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什麼話也沒有說。

  起風了,

  彭野本能地張開五指去探風。

  程迦抬頭望向他的五指,他的指間有一斜藍天日出,鷹在穿梭。紅色的陽光在他的手指之間湧動,筋絡血管清晰可辨。

  彭野微眯著眼,望著指間的那隻鷹,

  他說:「程迦,明天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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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18 00:10:29 |只看該作者
第 29 章

  越野車終於繞進可可西裡。

  一路冰原,陽光灑在冰川上,亮晶晶的,像行走在白水晶的世界裡。

  程迦躺在車後座上睡覺。

  「程迦,你想控制你身邊的人和事嗎?」

  「程迦,當你感覺失去控制力的時候,你會發狂嗎?」

  「程迦,你還是不能控制你的情緒嗎?」

  「程迦,你還是渴望刺激嗎?」

  「程迦,你又把藥扔了是不是?藏哪兒了?」

  「程迦,我這是為你好!」

  程迦痛苦地皺著眉,擺了一下腦袋,猛地睜開眼睛,卻望見車窗上一條藍藍的天空。

  她靜了靜,望著,出神。

  天很藍,藍得讓人心裡敞敞亮亮,安安靜靜的。

  她忽然就有些想笑,這裡的天空,比方醫生的話和藥療效好多了。

  彭野說,今天是好天氣,明天也會是好天氣。

  路途順利,沒有風雨。

  明晚會到達保護站。等他們回到工作區,所有可能性都不會再有。

  她抬手搭住眼睛,想著子彈挖出去那一刻極致的痛與暈眩;想著彭野跨坐在她身上,脫掉T恤的那個瞬間。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們經過高山上的小村子。

  車停在一處茶館附近,彭野帶程迦去深巷裡看藏醫。

  藏醫是一位白鬍子老頭兒,程迦坐下後,彭野給他說了程迦的大致情況。

  老頭兒衝程迦勾勾手,說:「來,我看看傷口。」

  程迦坐過去,解開衣服,讓他拆了紗布看。老頭兒下手沒輕重,把傷口的紗布揭下來時,程迦微微皺了眉。

  老頭兒皺眉,說:「這是槍傷啊。」

  彭野說明了實情。

  老頭兒說:「好在不深,這挖子彈的刀法挺好。」

  程迦淡淡道:「您這是觀摩藝術品呢。」

  老頭兒摸摸鬍子:「嗯,精神不錯,應該不怕疼的。」

  程迦:「……」

  老頭兒很快開了幾服湯藥,現熬一劑,又弄了些草藥,搗來搗去準備敷傷口。

  屋子裡充斥著咚咚咚咚的搗藥聲,那老頭兒看著年紀大了,精神倒好,力氣也大,搗個幾百下毫不費勁。

  彭野問:「要不要我幫忙?」

  老頭兒揮揮手,說:「你們不懂。」

  程迦半躺在藏醫家的搖椅上休息,面前的木窗外是高高的山坡,冰晶遍佈的坡上掛滿彩色的風馬旗,在陽光下迎風招揚。

  程迦問:「那是什麼地方?」

  老頭兒頭也不抬在搗藥,說:「走風坡。」

  「走風坡?」

  彭野解釋:「風到那個坡上,從不停歇,所以叫走風坡。」

  一年四季都有輕風的山坡。

  五顏六色的旗幟在山坡上輕輕飛揚,難怪。

  「那上邊還有個寺廟,是方圓幾百里最靈驗的。」老頭兒說。

  程迦沒接話,哪兒的人都愛說自家神仙佛祖靈。要真那麼靈,人都可以當神仙了。

  老頭兒把藥搗好,給程迦敷上,出乎意料地不疼,反而清清涼涼的。

  湯藥也煮好了,程迦皺著眉,一口氣喝乾。

  老頭兒表揚她的態度,說:「嗯,不錯。」然後扔給她一粒軟糖。

  程迦:「……」

  她把軟糖塞進嘴裡,吃了。

  她扭頭看,老頭兒正把藥一包包交到彭野手裡,繁複地叮囑哪個是外敷哪個是內服,哪個多久換一次,哪個多久吃一次吃幾粒,哪個得熬多久……

  彭野抿著唇,蹙眉聽著,時不時點頭,一副認真記憶消化的樣子。

  程迦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忽然又想抽菸了。

  出了藏醫家裡,程迦問:「那些藥的用法你都記住了?」

  彭野說:「記住了。」

  程迦「哦」一聲,道:「現在要上車趕路麼?」

  彭野「嗯」一聲,隔幾秒,問:「你想幹什麼?」

  程迦:「想去後邊的山坡上走走。」

  彭野應了。

  一路上,兩人並沒怎麼講話。

  山上一串串旗幟飛揚,橫亙在兩人之間。

  氣溫不算低,程迦衣服穿多了,走了一會兒有些熱,把外套脫下來。她手裡拿著相機,不方便,彭野上前把她的外套接過來擱手裡。

  一切彷彿自然而然。程迦沒拒絕,也沒說謝。

  彭野見她臉板著,問:「還生氣?」

  程迦只說了一個字:「慫。」

  因為說對她沒「性」趣,因為說不想浪費時間。

  彭野笑了一聲。

  程迦冷漠著臉:「別不承認。」

  彭野吸了一口氣,說:「我也沒否認。」

  路前面有一堆奇形怪狀的石頭,堆成一座小塔,每塊石頭上都刻著色彩各異的符號。

  程迦回頭看彭野:「這是什麼?」

  她在藏地見過好多次。

  「瑪尼堆。那石頭叫瑪尼石,上邊刻著的是符文。」

  「幹什麼用的?」

  「祈福。」

  「用石頭祈福?」

  「這裡的人認為世間萬物,山河湖海,土木樹石,都擁有自然的靈性。」

  程迦稍稍揚了眉。

  彭野問:「怎麼?」

  程迦淡淡道:「自然界裡最有靈性的是人,人卻要用石頭祈福,不奇怪麼?」

  她說:「與其在石頭上刻字祈求上蒼,不如求自己努力堅定。」

  彭野低著頭笑了笑,踢一下腳底的冰晶。

  程迦抬眼看他,問:「你笑什麼?」

  彭野回頭望向遠處的青山藍天,道:「正因人不夠堅定,才想從更堅定的東西裡尋求慰藉。因為,最有靈性的是人,最無定性的,也是人。」

  程迦默了一會兒,輕輕地冷笑:「也對。祈求愛情美滿的人,大都是不信任對方的堅定。」

  彭野把她這話在腦子裡轉了幾圈,問:「你有過不美滿的愛情?」

  程迦說:「愛情這東西,陷在裡邊的時候,以為是愛;出來了,才發現只是一灘泥。」

  彭野沒再問了。

  過一會兒,程迦問:「有用麼?」

  「什麼?」

  程迦說:「用這瑪尼堆祈福有用麼?」

  彭野說:「沒試過。」

  程迦問:「你沒有什麼祈願?」

  彭野低下頭去,無意識地拿腳踢著枯草上的冰粒兒,有一段時間沒說話,陽光從冰粒兒反射到他臉上,一閃一閃的。

  「有。」

  「是什麼?」

  他沒抬頭,但微微側過臉來看她,眼睛眯著,說:「這怎麼能告訴你?」

  程迦不強求:「那就不說吧。」

  她抱著相機往前走了,走開不遠,淡淡的聲音隨風傳來:「祝你得償所願。」

  祝你得償所願。

  彭野聽了這話,就沒拔動腳。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走風坡上山風湧動,落進山下的峽谷。他不禁回頭,望天空中的風聲。

  等他繼續要走時,看見前邊程迦從鏡頭裡抬起頭來。

  她剛給他拍了張照。

  雪山,枯草,冰川,風馬旗,藍天,瑪尼堆,他站在山坡上,仰望天空。

  程迦很坦然,彭野也沒有異議。

  他走上前,問:「要我給你拍一張嗎?」又補充一句,「你這一路專給別人照,自己也沒留下點。」

  程迦抬起眼皮,無語地看他。

  「怎麼?」

  「攝影人通常都受不了別人的水平,尤其是給自己拍照的人。」程迦說,「最掃興的事,莫過於你給別人拍出一張好照片,別人卻回報你一個次品,不如不報。」

  彭野斟酌半刻,淡淡一笑:「不僅是照片,別的事也一樣。」

  他轉眸看她,又笑了笑,說:「不放心我的照相技術?」

  程迦抬頭,說:「我更信我自己。」

  彭野問:「你微博上那些照片誰拍的?」

  程迦靜了一秒,突然別過頭去,笑了。

  她低著頭,眼睛望著身後的風馬旗,無聲地笑了好一會兒,才回頭又看他,說:「你關注我了。」

  彭野沒正面回答:「沒事兒幹的時候搜了一下。」

  程迦平靜地問:「好看麼?」

  「什麼?」

  「那些照片好看麼?」

  彭野緩緩笑了,卻沒回答。

  程迦說:「人好看,還是景好看?」

  彭野又笑了笑,還是不答。

  程迦:「說啊。」

  彭野摸了摸鼻子,道:「都好看。」

  程迦扭頭繼續往前走了,一串旗子攔住她的去路,她尚未彎腰,彭野抬起繩子,她走過去了,問:「想知道誰拍的?」

  「誰?」

  程迦環顧四周,很快敲定一個她眼中最美的景色和角度,從彭野背上的包裡拿出三腳架,支起來,把相機放上去,調整高度,角度,快門光圈,各種參數。

  她勾勾手指,把彭野叫過來:「看著。」

  鏡頭顯示屏上是覆著冰晶的山坡,堆著瑪尼堆,一串串風馬旗在飛揚。

  程迦摁了自動拍攝倒計時,10……9……,

  她立在三腳架邊,鬆了頭髮,雙手抓了好幾下,讓它蓬鬆。

  彭野看著屏幕上的倒計時,5……4……

  突然,身邊的人跑了出去,她的衣角飛進鏡頭裡,亞麻色的長髮如海藻般散開,她裙子上的繡花在陽光上閃著星星點點的光。

  3……

  一面紅色的旗子揚起來,模糊了鏡頭的近角。

  2……1……

  她回頭,嫣然一笑。

  風托起她的長髮和藍裙子,在冰原上拉出一朵花兒。

  風還在走,四周卻似乎突然沒了聲音,那一瞬,彭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哢擦。

  與快門聲重疊。

  那畫面定格在屏幕上,

  完了。

  彭野緩緩從屏幕上抬起目光,落到現實裡。

  程迦表情淡淡的,笑容撤得乾淨。她捋了捋頭髮,朝他走過來,問:「怎麼樣?」

  彭野往後退了一步,平靜地說:「自己看。」

  程迦端起相機看了一會兒,問他:「你覺得怎麼樣?」

  彭野沒回答,立在一旁拿了根菸出來點。

  程迦等著他點完煙抽著了,眼神筆直看著他。

  彭野問:「怎麼?」

  程迦:「我問你話兒呢。剛這張怎麼樣?」

  彭野說:「還行吧。」

  他拔腳往山坡上走,一言不發。

  她剛才燦爛的回眸一笑,是在……勾引?

  他明明知道她有目的性,可知道又有什麼用?

  她回頭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崩塌得片瓦不留。

  他完了。

  山坡上有座很小的寺廟,和程迦從前見過的不一樣。是座白白的塔,暴露在陽光下,接受風吹日曬。塔上掛著彩色的經文。

  四周有燃燒的香,一排排信徒在附近留下油燈。塔底開著幾束不知名的小花,花心黃燦燦的,繞一圈粉色的花瓣。

  程迦問:「這什麼花?」

  彭野說:「格桑花。」

  原來這就是格桑。

  程迦問:「有什麼寓意嗎?」

  彭野說:「意思是美好時光,和幸福。」

  美好時光,幸福……

  程迦不自禁抬頭望天空,白塔映在藍天之下,曠遠,乾淨,一塵不染。

  彭野說:「你要有什麼心願,在這兒許吧。」

  程迦去附近走走。

  繞著塔有幾排轉經筒,她摸著轉經筒,步履不停,經筒在她身後接二連三地旋轉。

  心願。

  程迦走了一圈,什麼都沒想出來。

  她沒有任何心願。

  她盤腿坐在白塔下,摸出根菸來抽,心裡空蕩蕩,安靜極了。

  身體健康?事業有成?愛情美滿?婚姻幸福?父母安康?

  她沒有任何心願。

  佛祖也說她沒救了。

  過了很久,程迦無意地一轉眼,看見遠處彭野爬上了樹。

  樹上系風馬旗的繩子鬆了,他抓著繩子兩三下爬上去,把繩子重新系好。

  整棵樹的樹枝都在劇烈地晃蕩。

  她忽然就想變成那棵樹。

  她深吸一口氣,往後靠去,腦勺撞到木板上。程迦捂著腦袋回頭看,是個功德箱。

  程迦把煙掐滅了,從包裡拿出一疊錢,淡淡道:

  「佛祖啊,我不信你靈驗,跟你說這些也不恰當。要覺得我褻瀆你,你讓我死了下地獄。要不,讓我明天死都成。但……

  是你讓他把我拉回來的……」

  程迦把錢塞進功德箱,拍拍木箱的頭頂,說,「今晚,你就得讓我把他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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