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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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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十四郎] 蓁蓁美人心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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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3:0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九章 一波三折

  冬月初一,晚霞萬里。

  因連著下了兩天的雪,峰頂一片白雪皚皚,絢爛的霞光暈染在冰雪之上,整座黎黃宮都籠罩在淡淡的橙紅色之中。

  這層曖昧而溫柔的霞光透過偏殿的巨大木窗,也染紅了殿內美人們的面頰。

  女管事端坐在軟塌上,目光掃過這些被精心裝扮過的女子,甚是滿意地微微頷首。

  此次因著昌元妖君下敕令,三公子視察整個地界,共帶回十五個新美人,在這黎黃宮中細細訓教了三四日,果然個個比先前好上許多,走起來也好,站著不動也好,都頗有些風流味道,是三公子喜歡的模樣。

  就等三公子今晚來親自挑人了。

  她的目光落在殿內唯一一抹豔麗而高挑的火紅身影上。

  這紅衣美人實實是罕見的容姿,當初一眼見著,她就曉得她適合鮮豔濃烈的顏色,她這身裝扮還是自己親手挑的。盡管三公子平日裡偏愛清雅,但穠豔到這種地步的美人,可完全不同,她必能得到前所未有的盛寵。

  三公子曾經最寵愛的美人在黎黃宮活了兩年,女管事覺著這位紅衣美人必然能比先前那個活得長一些。

  「令狐,你過來。」她開口喚她,對這位極可能受盛寵的美人,她好生把名字記住了。

  紅衣妖姬踩著不緊不慢的慎重步伐——哎,這走路的儀態就不對勁,蓮步輕移呢?怎麼走得好像地上藏了刀尖一樣?她這幾天到底練了什麼?

  可是絢爛的霞光透過窗楹撒在她身上,頭頂華美的黃金頭飾光華璀璨,幾近不可逼視,她半張臉被曖昧的橙紅色暈染,濃密的睫毛好似半透明的,整個人顯得迷離而妖豔,實在美得令人無話可說。

  女管事一瞬間就把斥責的話吞了回去,和顏悅色地開口:「你先前說,願意為三公子吹奏一曲,準備得如何了?」

  令狐蓁蓁道:「準備好了,不過我吹笛子,還需個伴舞。」

  說罷,她便指向角落裡的葉小宛。

  哦,是那個穿白紗衣的美人,也是個極出色的,雙眸似水,甜美裡面還帶了股莫名的韌勁兒。

  「很好,讓她上來,你們排演一遍給我看看。」女管事含笑頷首。

  銀鈴脆響,葉小宛翩躚上前,赤足上銀鈴清脆響動,半透的白紗衣襯著她輕盈的儀態,像是要飛起來似的。她落在令狐蓁蓁身側,指尖拈了一朵花般的形狀,甚是優美。

  令狐蓁蓁將潤白的玉笛抵在唇邊,她唇色紅豔,上了胭脂後更是極誘惑,纖細的手指捏著玉笛,不知是玉白一些,還是她的手白一些。

  笛聲啾然鳴動,女管事陡然握緊了拳頭。

  這笛聲……好像跟她這美麗的架勢全然不是一回事啊……

  女管事皺眉扶額,滿殿的人個個一臉忍耐之色,唯有葉小宛還在翩然起舞,跳得特別好看,實不知她如何能在這片刺耳噪音中找準節拍的。

  不行,腦殼好疼,眼睛根本沒法享受,女管事把手一揮:「別吹了!」

  扎耳朵的噪音終於停下,火紅的美人有些無辜地望過來。

  「你就拿這種東西呈給三公子?」女管事問得聲音發顫。

  令狐蓁蓁奇道:「我不是吹得挺好嗎?」

  女管事只覺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冷不丁身側的女妖「嗤」地笑了一聲,她不禁扭頭狠狠瞪了這膽大的女妖一眼——新來的竟這般沒規矩!

  她緩了緩,只盯著令狐蓁蓁,這紅衣妖姬神情無辜,無辜裡帶著異樣的平靜。

  不用說,她多半是故意的。向來到了黎黃宮的女子,若哭鬧哀求,甚至尋死尋活,反而好對付。最麻煩的就是她這種,最能作死,她要是到了三公子面前仍這般放肆,自己也沒好果子吃。

  得給她來點小教訓,殺殺野性。

  她指著令狐蓁蓁,吩咐身側四個女妖:「把她按住,打腳掌十下。」

  打腳掌?令狐蓁蓁視線落在那四個朝自己走來的高大女妖身上,其中一個從袖子裡取出一根二尺來長的黑鐵戒尺——用這個打腳掌?!什麼人想出如此慘絕人寰的刑罰!

  她緩緩退了兩步,恰在此時,一直躬身在旁靜立不動的葉小宛突然動了,長長的紗衣袖子裡噴出團團綠煙,頃刻間化為數道藤蔓,將那四個女妖纏住。

  藤蔓並不粗,力道也弱得很,但因著猝不及防,女妖們到底是被纏住,一時掙扎不開。

  令狐蓁蓁也動了,火紅的身影劃出一道利索的弧線,黑鐵戒尺已被她搶在手中。

  「碗,取刀關門。」她的吩咐極簡潔。

  碗是什麼?

  葉小宛覺著她嘴裡的「碗」跟自己的「宛」絕不是一個東西,但眼下並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腳掌在地上一踏,偏殿的門窗霎時盡數關閉鎖死,四下裡登時一片昏沉。

  緊跟著,她手掌又是一抬,女妖們拴在腰上的短刀便落入她掌心,卻只有兩柄,她不由微微一怔。

  說時遲那時快,女管事的反應比她們料想的要迅捷無數,只愣了一瞬便伸手入袖,看姿勢是打算抽警示符。令狐蓁蓁出手如電,手裡的黑鐵戒尺毫不猶豫擲出,「嗚」一聲銳響,正擊中她肘間,不等女管事再動,她一把抓過葉小宛手裡的短刀,寒光疾射,刀刃擦著女管事的耳朵,直接將她髮髻上的巨大山茶花打穿,釘在了牆上。

  這一串動作行雲流水般俐落乾脆,她鮮紅的袖子像一條流動的紅線,毫無凝滯,驟然揚起復而緩緩垂落之際,女管事已撲倒在地,墨汁似的妖血在身下緩緩鋪開,觸目驚心。

  好、好厲害!葉小宛忽覺自己這修士做得弱炸了,只習慣地想著要用什麼術法來對付,看人家多乾脆,戒尺短刀就能把妖給重傷。

  短短數息間,局面便已翻轉,四個女妖甚至還沒能掙脫藤蔓術。

  葉小宛拔刀便刺,冷不丁某個女妖身上忽有金光迸發,她只覺手腕被人捉住,下一刻,熟悉的嗓音便在頭頂響起:「他娘的!你們可真會亂來!」

  她不由驚呼出聲。

  這邊令狐蓁蓁剛把女管事翻過來,她的鐲子還沒取回,可不能叫她死了。

  逃跑計劃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只要能制服女管事,就成功了一半。待把她衣服全扒了,叫她用不出任何手段,挾持著取回鐲子,再把她的坐騎搶了,她們就能從這孤峰上逃走。

  令狐蓁蓁動作飛快,正要扯開女管事的腰帶,後面葉小宛的驚呼聲便嚇了她一跳。

  一轉身,卻見葉小宛被一個穿深紫衣裳的男人抓在手裡,竟是周璟。

  而靠著自己這邊的殿角,一身白衣的秦晞剛把手從最後一個守衛女妖的脖子上收回。

  太上面修士?她不由怔住。

  直至此刻,偏殿內原本被嚇傻的眾多女子才終於反應過來,紛紛哭叫著奔向緊閉的殿門,急於逃離這血腥的地方。

  眼看她們開始砸門,令狐蓁蓁再也顧不得兩個修士,反手便去抓女管事,不料抓了個空,那滿身鮮血的女管事不知何時已躲了老遠,手裡還捏著一粒青光小球。

  不好!她的戒尺脫手而出,還是遲了一步,小球被女管事一把捏碎,只聽殿內「嗡」一聲,眼前青光流肆,竟是起了妖言結界。

  結界如懸浮的絲網,一層層在殿內散開,眼見一個少女不小心觸碰到那層青光,立即被結界收攏裹成一粒繭子,令狐蓁蓁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完了,功虧一簣。

  一陣陣激烈刺耳的鐘聲在峰頂迴蕩,是警示符的動靜,兩個姑娘的突然發難打亂了他們低調的營救計劃,這下勢必要驚動三公子,沒法再救剩下的人。

  秦晞皺眉喚出風雷術法,周璟那邊動靜更大,聽著像是把偏殿的牆給拆了。

  「元曦!說好的地方見!」他的聲音一倏忽間便竄了很遠。

  說好的地方當然沒問題,只要找到能指路的。

  秦晞將面前的妖言結界震碎,終於找著紅衣的令狐蓁蓁,她正在密密麻麻的結界青光裡避讓奔跑,比兔子還靈活。

  她可真是又一次叫他大開眼界。

  風雷術法瞬間將周圍的結界扯碎,秦晞上前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失禮了。」

  翠綠鮮亮的術法光輝驟然鋪開,洪水般朝前猛撞,令狐蓁蓁只覺耳朵都要被炸聾,眼前煙塵彌漫,什麼都看不清,整個人為他拽著疾馳出偏殿,卻是落在了外面一處寬闊平台上。

  她正欲開口,冷不丁他猛拽著她竄至平台邊緣,一個縱身便往雲海躍下,刺骨的風瞬間把她嘴裡的話吹得一干二淨。

  這是什麼自取滅亡的逃命方法?!

  急速下墜中,似有無數狂暴的風在拉扯,她整個人像一片樹葉似的翻過來倒過去,神志不清之際,她好像抓到了什麼,當即死死抱住。

  不知過了多久,淒厲呼嘯的風聲漸漸變得柔和,最後歸於虛無。很快,溫文爾雅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連帶著她面頰緊貼的地方微微震動著:「令狐姑娘,到底了。」

  到底了?她被摔成了多少瓣?怎麼還能聽見聲音?

  令狐蓁蓁緩緩睜開眼,微微動了一下,手腳都在的樣子。

  她迷惘地四處張望,這裡不曉得是什麼地方,滿地碎石,不遠處有一條甚寬闊的河流,水流十分激烈,潺潺有聲,河對岸是茫茫無邊的漆黑野林與高低起伏不一的連綿山巒。

  ……沒死?

  她抬起頭,秦晞的臉意外的近,也垂睫看著她,一隻手還捂著鼻樑,聲音模糊:「可否放開我?」

  她那個高高的黃金頭飾,一根戳著鼻樑,一根戳著耳朵,好痛,忍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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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3:2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十章 救命之債

  令狐蓁蓁收回纏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後退數步,猶帶身在夢中的遲鈍感:「你們……太上面……怎麼、怎麼會在……」

  還在太上面,她必是故意的。

  「來救靈風湖的師姐。」

  他們用障眼法化作女妖本是為了低調行事,沒想到最後還是鬧得一塌糊塗,怕是南之荒這裡以後也不能來。

  秦晞返身沿著河岸疾走,見她沒動,便道:「跟上,有追兵。」

  令狐蓁蓁看了看他走的方向,奇道:「你是要去哪兒?」

  「西之荒。」

  ……那邊是往南,這人不認路?是要走回去麼?

  令狐蓁蓁轉身便跑:「這邊才是西。」

  他說有追兵,那可得快點,她提起過長的裙擺,跑得特別快,秦晞很快便落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既是逃命,她也顧不得厭惡背後有人這種事,一路賣力狂奔,在崎嶇林間跑了大半夜,漸漸便氣力不繼。身上的衣服太寬大,礙手礙腳的;頭上那個黃金飾物越來越沉,頭皮疼,脖子更疼;沉甸甸的黃金耳飾快把她耳垂拉到肩膀了。

  好辛苦。她氣喘籲籲,抬手正欲把礙事的飾物們扯開,秦晞突然停下了腳步。

  「休息會兒吧。」他尋了塊平整的地方,柔和的清光拔地而起,圈出一塊不大不小的地方,自己先往樹下盤腿一坐。

  令狐蓁蓁喘得厲害:「不是有追兵嗎?」她覺得自己還可以再跑一陣,至少能撐到天亮。

  「我劃了清光陣。」

  秦晞懶得解釋什麼是清光陣,只拽了拽衣角,突然發覺衣襟上染了數抹曖昧的胭脂色。

  他盯著看了半晌,又抬頭望向令狐蓁蓁,她唇色極濃豔,必是跳崖時死死抱著他那會兒沾上去的。他的眉頭皺了一瞬,立即抬手撣落,誰想胭脂印不比灰塵,越弄越是暈染開,他終於有些無措。

  修士避塵避雨避寒避暑,這胭脂印居然避不了,偏生還是件白衣。

  豔紅的身影湊過來蹲在了他面前,她還在喘著,黃金頭飾上的金絲一下下晃動,盯著那幾團胭脂印,臉上帶了一種不合時宜的高興。

  眼看黃金頭飾又要戳在自己臉上,他朝後讓了讓,便聽她說道:「我們來把賬清清。你們欠我救命錢帶路錢問詢錢送水錢,還破壞了我的逃跑計劃,害我鐲子沒拿回來。不過還是要多虧你相救,那些賬就清了。」

  ……大荒人連人話都不會說,救了她,還觍著臉擺出「我不跟你計較了」的模樣,臉皮之厚簡直匪夷所思。

  也行,既要算賬,那就好好跟她算算。

  秦晞淡道:「你割破我衣裳,五十兩。八隻符傀是被你的狂風刮出來的,我若不震碎符紙,你早就被符傀弄死了,這筆救命錢怎麼說?」

  令狐蓁蓁擺了擺手,甚是大氣:「那些馬上一併清了。對了,你有帶樹皮紙嗎?」

  他在袖中摸了半日,只取出數張白紙:「有白麻紙。」

  令狐蓁蓁正要接,他卻將手一收:「要去何用?」

  她實在詭異得緊,無論是一刀就能重創妖身的俐落身手,還是落崖後馬上就能狂奔的鎮定,加之她身上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總之在他這兒,她已經不算普通人了。

  她面上那層奇怪的高興越發明亮,連聲音都輕快幾分:「我幫你把這些印子去掉,而且保證不管怎麼折騰,你的人和衣服到西之荒都是乾乾淨淨的。加上咱們兩個都是去西之荒,你是修士,打架的事交給你。還有你方才說的衣裳啊符傀啊,一筆頭,五百兩,我幫你畫張避垢符就夠了。」

  「避.垢.符。」秦晞一個字一個字念,目不轉睛盯她,「你會畫符?」

  他知道大荒這裡手藝人很多,但聽聞他們行蹤極低調,鮮少暴露身份,難不成他真就撞上一個?

  他把紙遞過去:「你畫個我看看。」

  令狐蓁蓁將白麻紙捏在指間細細搓揉,白麻紙的靈性終究不如樹皮紙,怕是普通墨水沒用。

  她摘下左耳的黃金耳飾,用尖端在食指上狠狠一扎,蘸著血穩穩當當一筆到底,畫了一道避垢符。鮮血充分喚起了白麻紙與符的感應,紙面驟然一亮,那道血紅的符像是突然活了一樣,隱隱散發出一層紅光。

  「給。」她大方地把符紙遞過去。

  秦晞用指尖捏住一點點符紙邊緣接過,前後左右打量許久,復又看了她一眼,她琥珀色的眼珠在月光下被映成了青灰色,裡面滿是期待。

  他將符紙輕輕按在衣襟上,便見怎麼都搓揉不掉的胭脂印像浮灰一樣漾出衣料,隨意一撣便毫無痕跡。

  居然是真的。

  秦晞忍不住又把符紙展開,凝神細看上面隱隱泛著紅光的符畫,一眼就能看出,她畫符的手法很熟練,而且特別穩,真是手藝人?

  他的視線落在她手上,她的手掌細而白,一點薄繭都沒有。

  手藝人怎會沒繭子。

  令狐蓁蓁渾身舒坦,大鬆一口氣:「這下兩不相欠了。」

  秦晞默默將避垢符折好塞入袖中,掌心突然吞吐白光,在她食指上輕輕一握,慢條斯理地開口:「我的療傷術,價值五百零一兩,你須得倒找我錢。」

  令狐蓁蓁大吃一驚:「這麼貴?!」

  而且五百就五百,六百就六百,五百零一兩是什麼玩意!

  他詫異地看著她:「既然是我救了你,我替你療傷,定價自然該我說了算。」

  她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壞了,她居然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我……並沒叫你療傷。」她試圖尋找這筆賬的漏洞。

  「你也並沒叫我救你,但事實就是我救了,也療傷了。」他撥了撥頭髮,細小玉環在耳邊微微晃動,漆黑的雙眼微微眯起,「何況這本來就是你弄上去的印子,你把它弄乾淨是天經地義。」

  他不說這個還好,一說令狐蓁蓁反而更不爽:「是你拽著我跳崖的。」

  秦晞淡道:「你沒和我說不要跳。」

  令狐蓁蓁感覺自己被他繞得有點亂,明明在她看來是一清二白的賬,到他那邊就是算不清的爛賬,眼看趨勢是自己給了符還得倒貼錢,簡直大大的不妙。

  她轉身欲走,卻聽他說道:「你最好別出清光陣,追兵馬上就到。」

  她一下僵在原地,他又道:「這下是又救了你一次,這一路到西之荒,你怕是要欠我不少錢。」

  令狐蓁蓁驚道:「我不是給過你避垢符?」

  秦晞好似比她還驚訝:「令狐姑娘莫非沒做過交易?交易是雙方的事,怎能你一人獨斷?」

  ……不好,她真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你、你要多少錢?」她語氣有點兒虛。

  他微微偏著頭:「我得想想,等想好了告訴你。」

  「我鐲子沒拿回來,現在身上沒錢。」

  秦晞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下一刻林間便颳起了狂風,妖雲霧氣團團凝聚遮蔽月色,內裡不知藏了多少妖獸,每一頭妖獸身上都騎著一隻面容猙獰高大無比的巨妖,手裡的長刀泛著冰冷的幽光。

  沒一會兒,天頂傳來「噹噹」數聲巨響,一直蔓延到極遠處不停迴蕩,看架勢,湯圓妖君是鐵了心要在整個地界內把自己的敕令發出去。

  「昌元妖君有令!即日起,清理地界內所有修士!南之荒通向東、北、西三荒的要地嚴控進出!地界內若有膽敢藏匿修士者,格殺勿論!」

  令狐蓁蓁痛苦地揉了揉臉,這下完了,她連衣服都沒得換,穿這一身走路上就是活靶子,根本沒可能一個人去西之荒。

  她打幾個野妖還成,咬咬牙對付幾個落單的妖兵應當也不至於出問題,面對成千上萬的妖兵潮水,那只有修士能打。

  總覺這樣會欠姓秦的很多錢。

  眼看烏雲般的妖兵消失在天邊,秦晞才又道:「我不趕腳程,不會一天要一百兩,等你有銀錢的時候再結算,不急。」

  ……他竟還能沿著剛才的話繼續,而且怎麼覺得這話有點耳熟?

  令狐蓁蓁凝神想了一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扯下頭頂沉重的黃金頭飾:「不然你看看這個頭飾?應當能賣不少錢。」

  秦晞認真看了看黃金頭飾,道:「也行。」

  令狐蓁蓁手腳麻利地把拉著耳朵疼的黃金耳墜摘下:「這個也拿去吧。」

  他長袖只一拂,金燦燦的飾物便都收納入袖中乾坤,一面道:「那方才一次救命錢便算結清了。」

  她幾乎要蹦起來:「你按次算錢?這麼多黃金,就一次?」

  秦晞與她擺出正經談生意的姿態:「令狐姑娘不是說,一張避垢符值五百兩?我想,姑娘的命總比那符紙要貴重許多吧?你不喜歡按次算錢?那還是按天算?交易是雙方的事,你可以提要求,我們慢慢商量。」

  和他商量有用嗎?令狐蓁蓁算看出來了,他就是仗著湯圓妖君發瘋,仗著自己是修士能打架,跟她獅子大開口。照他的天價算法,欠債真是如山高如海深。

  好煩,她怎麼就打不過妖兵呢?要是能打過,她早自己一個人走了,沒道理跟這倒黴修士混一塊兒。

  「我聽說手藝人多是一方巨富。」秦晞甚至開始勸解她,「一張符紙可以賣數百兩,你多賣幾張不就行了?何必糾結這些小錢。」

  這人眼睛定是壞的,竟能把她看成巨富。

  令狐蓁蓁索性坦率相告:「我還不算手藝人,只會畫符。只有正式手藝人才有賣的渠道。」

  是了,怪不得手上沒繭子,她倒是很直率。

  秦晞靜默片刻,忽然問:「你知道西之荒的定雲城嗎?」

  當然知道,知道的不能再知道,師門大宅就在定雲城外的荒山裡,她狐疑地看著他,不會這麼巧吧?

  「你若能帶我去定雲城,這一路的食宿我便包了。」

  這個可以有,那救命錢……

  「當然,遇一次妖兵就是救你一次,這個錢你得給。等到了定雲城,我會把賬算好的。」

  就知道會是這樣。

  令狐蓁蓁長長吐出一口氣,很好,到了西之荒她就跑,這太上面算賬都是天價,她不跟他來這套了,這種孽緣沒有結清的必要。

  秦晞看了她一眼:「你現在是不是在想,到了西之荒你就跑,死活不還錢,我拿你沒辦法?」

  「怎麼會呢。」她鎮定地做出欣賞月色的模樣。

  秦晞指了指跳躍的清光陣:「清光陣我會一直放在這裡,只要它在,我隨時都能回來。你若賴賬,我也只能把你送回來了。」

  真的假的?!她猛然扭頭看他。

  「信不信在你。」他的語調很平靜,根本聽不出真假和起伏,「總之,我並不是一定需要你帶路,可你卻一定需要我救命。」

  這話簡直正中要害,令狐蓁蓁一頭軟在樹上,撲簌簌撞下許多樹葉。

  秦晞終於撐不住「嗤」一下笑出聲:「我會算得便宜些,你給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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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大荒風雲 第十一章 燈火通明(上)

  冬月初四,落日熔金。

  正黃昏時分,豔霞似火,燒透半邊天,秦晞站在崖邊散漫地四處眺望,他似乎迷路了。

  令人厭煩的大荒山水好似長一個樣,怪石嶙峋,與野蠻生長的樹木糾纏在一塊兒,實在認不出之前有沒有走過。

  他索性就等在原地,和之前幾次一樣,等認識路的令狐找到自己。

  很快,不遠的高處便傳來令狐的聲音,憋著氣似的叫喚:「太上面——!又丟了?!太上面——!」

  還在太上面,她怎麼就是叫不對呢?

  秦晞把手攏在嘴邊,大聲道:「令狐姑娘,這裡。」

  沒一會兒,那道火紅身影箭一般從茂密的野林裡竄了出來,容姿稱得上絕世妖姬的令狐,正用一種完全不妖姬的動作朝自己狂奔,並發出憤怒的叫聲:「你又亂跑!」

  他提醒:「令狐姑娘,是太上脈,我叫秦元曦。」

  管他叫什麼,怪討厭的,不想記名字。

  令狐蓁蓁頭一回遇到這種完全不認路的人,上午他不知聽見什麼動靜,一個人走丟過一回;下午她尋了個水源洗手喝水,回來他又丟了;就剛才,她摘個野果的工夫,他再一次丟了。要不是他,今天就可以翻過這座山的。

  她突然又停下腳步,扭頭盯著他:「你今天走丟三次,那就抵消三次救命債。」

  這人漫天要價,居然按次來計算救命錢,光昨天就遇了十幾次巡邏妖兵,湯圓妖君可能把整個家底都掏出來了,照他的天價算法,她欠的錢遲早得有西之荒所有山加起來那麼重,絕不能讓他給自己挖無底洞。

  秦晞偏頭想了想,「哦」了一聲,並未反對。

  她登時又高興起來,姓秦的不認路,還喜歡亂走,很好,指不定到了定雲城他還得倒找錢。

  「你不是說食宿全包?吃食呢?」她理所當然地問他,逃出來三天了,他就沒給吃的,還是她自己找了野果充飢,今天居然還不給。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秦晞取出水囊遞過去:「只有水,修士不用每日進食。不過這附近野妖很多,我可以替你搶些吃食過來。」

  ……他該不會以為野妖跟城鎮裡與人混居的妖是一樣的?遇到這種比她還沒常識的中土修士真頭大。

  「野妖都是草木成精,不吃東西。」她開始給他灌輸大荒常識,「只有獸類成妖要吃。不過獸類成妖很難,一半只能做妖獸。剩下那些能成人型的,大多不會流連野地山林,只有極少數徘徊野外,吃生肉,還會吃人。」

  原來如此。

  秦晞沉吟道:「和中土全然不同,或許是因為這裡沒有日月精華天地靈氣的緣故。」

  「日月精華天地靈氣是什麼?」

  「傳聞中土曾是神明們居住的地方,盤古開天地後,曾有羲和送日,望舒駕月,因此有日月精華,天地間充斥靈氣。」

  那都是啥?令狐蓁蓁只覺陌生無比,想像不出是什麼樣,冷不丁卻聽他又道:「你說的對,食宿該我包,我這就找找有沒有野兔野雞。」

  又來?她一把掐緊他的胳膊:「不許去!」

  然而這位仁兄全無悔改之意,更絲毫不能體會她領路的艱辛,還是說著千篇一律的話:「就在這附近,不會走丟。」

  她真是煩死他了,捉什麼野兔野雞,他怕是不曉得處理起來多麻煩,弄熟了還得花老半天,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根本沒在野地裡待過,要是能甩掉他自己走,她早走了。

  「你只能白天走丟!晚上可不行!」

  令狐蓁蓁卯足了力氣阻止他,強行拽著就走。

  秦晞覺著胳膊快被她掐斷了,只得道:「令狐姑娘,我會跟著你的,可否不要再掐我?」

  「不行,我抓著才放心。」她一口回絕。

  誒,大荒人,作風野蠻。算了,這裡是大荒,她是老大,聽她的。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一線月遙遙懸掛夜色邊緣,令狐蓁蓁側耳細聽,只覺遠處好似有隱約人群喧囂聲——荒山野林,哪裡來的人群?

  加快腳步上了一段山坡,眼前倏地豁然開朗,卻是半山腰一方空地,山下是一望無垠的連綿野林,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村落建在山坳林間,燈火輝煌,如點綴黑色絨布上的明珠。

  令狐蓁蓁驟然停了下來。

  因她頭一回來南之荒,為防止迷路,特意把師父常用的手藝人地圖仔仔細細背過。俊壇行宮在南之荒東側,按照地圖標記,往西翻過三座山就能見大道,大道再走兩日便是水清鎮。

  問題在於,山都是荒山,並無村落。何況湯圓妖君一家子都不喜歡人,這裡離俊壇行宮不算太遠,也不可能有村落。

  「怎麼了?」秦晞問道。

  她想了想:「按地圖來說,這裡不該有村落。你要是怕,我們就夜宿山林,水源就在附近。」

  秦晞不由看了她一眼:「你覺得害怕的人是我?」

  怕的人明明是她,怕遇到妖兵,按次數收錢,真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小伎倆。

  秦晞反手把她一拉,縱身從崖邊跳了下去。

  風聲驟然呼嘯,一團團聚集身周。大荒沒有靈氣,無法原地騰飛,但借著風勢從高處滑上一段距離還是綽綽有餘。

  從高處朝下看,燈火輝煌的村落裡人來人往,白石大道旁間隔數十步便有各色琉璃燈籠用以照明,更有許多攤子,從吃食到雜物一應俱全。

  孤立在荒山卻又異常繁華的村落,在中土很常見。

  秦晞正要控制風勢落下,卻覺令狐蓁蓁湊到近前,她心還挺大,上回跳崖暈頭轉向,這次已十分平靜了。

  冷風裹挾著她的衣裙與長髮一股腦撲向他,很癢,他偏頭讓過不停擦刮脖子的柔絲,下一刻她口中的熱氣便細細噴在耳廓上。

  「這裡很奇怪,要小心。」

  秦晞摸了摸發癢的耳朵,周圍風嘯尖銳,他也只能湊到她耳邊問:「怎麼奇怪?」

  令狐蓁蓁四下看了一陣:「正常山裡的村落不是這樣的。」

  她從西之荒來南之荒,一路上也遇過不少山中村莊,多數與世隔絕,反正不是這種景象。師父說過,大荒怪事特別多,所以遇到反常之事,更要格外小心。

  秦晞未置可否。

  是正常的村落自然最好,若不是,那也沒關係,太上脈修士百無禁忌,尤其對他來說,遇到什麼妖魔鬼怪,都比夜宿山林愉快些。

  風勢將他們送下去,剛好落在村落大門處,只見人潮往來,好不熱鬧。門口有一座巨大的白石碑,刻著「臷民莊」三字,字體極古老。

  有意思,他只知道臷民國,傳聞上古時代存在於大荒的異族。

  可自從大荒分了四方,四方又開始有荒帝,這些曾經輝煌的大荒異族們便已零落,絕大多數都已成傳說,想不到還有後裔,竟還在這裡聚成了村落。

  令狐蓁蓁見他毫不猶豫拔腳就要進莊,馬上利索開口:「進去也行,但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可不會給錢,我提醒過。」

  秦晞問得和善:「那要不令狐姑娘一個人夜宿山林?」

  一個人可不行,夜裡的大荒野林危機四伏,她又手無寸鐵,不管是遇到妖兵還是野妖都極麻煩。

  令狐蓁蓁還想再說,冷不丁一陣風吹來,一股極誘人的香氣鑽入鼻腔,方才吃下肚的幾個野果瞬間沒了蹤影。

  什麼東西這麼香!

  她兩條腿不受控制地順著味道走,跟聞到肉味的狼似的,眨眼就進了莊子。

  這大荒人,前一刻還不肯進,後一刻跑得比他還快。

  秦晞一時琢磨不透她的作風,遂跟在後面走。正晚飯時間,莊子裡各色食鋪開張得熱鬧,眾多吃食雖簡陋粗糙,與中土全然不能相比,然而油煙香氣源源不絕,連他也被勾出一絲饞蟲。

  那邊廂令狐蓁蓁已順著味道精準地找著了源頭——一個餅攤,餅裡夾了各種餡料,用酥油炸得金黃,香氣簡直要鑽進腦仁兒裡。

  真好聞。

  她停在對面使勁嗅,那老闆原本忙著做餅,猛然抬頭見著這麼個服飾華貴的妖豔美人,不由驚得「哎喲」一聲,只從鍋子裡選了張最大的餅包好,獻寶似的:「姑娘餓了?拿去,不要錢。」

  令狐蓁蓁卻搖頭:「我不要。」

  她身上沒錢,給不得回禮。

  買可以,該是姓秦的出錢,他答應了包食宿的。

  她還未來得及扭頭找人,一隻修長的手已托著錢從身後送過來,秦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來六塊。」

  買這麼多,一定有她的份吧?她不信他一個人能吃完六張餅。

  令狐蓁蓁猛然轉身,便見他用白紙包了三張餅遞過來:「拿著,說了食宿我包。多加兩張,是前兩日欠你的。」

  這不就對了?他若一直如此有來有往,不漫天要價,這趟去西之荒本該輕鬆很多。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太肚餓,他送餅的模樣看著特別順眼,令狐蓁蓁咬著餅仰頭看他,莊內璀璨通明的燈火落在他漆黑眼底,像是有清透的火在燒,那層光極漂亮,她忍不住盯著一直看。

  秦晞不明所以地與她對望半晌。

  大荒人,言行舉止頗多怪異,她這是在看什麼?不像是看人的眼神,倒似在看一段風景,看一朵花,看一塊石頭,好生詭異。

  「令狐?」他疑惑地喚她,「有什麼事?」

  她沒事,就是挺喜歡縈繞在他眼底睫毛上那層色澤清透的燈火輝光,說不出的好看,讓她想起曾經見過的迷人色彩。

  譬如師父買她當關門弟子那日,映在銀錢上的璀璨日光;再譬如幾個月才能回一趟深山的大伯,踏著夕陽霞光走在山道上,周身那層極柔軟極動人的顏色。

  都是罕見的顏色。

  終於,她看夠了,咬著餅開口,酥油香氣撲面而來:「吃完餅就走,這裡很奇怪,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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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臷:音同志;

  臷國:神話傳說中的國家。《山海經‧海外南經》:「臷國在其東,其為人黃,能操弓射蛇。一曰臷國在三毛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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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3:5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十二章 燈火通明(下)

  一旁的餅攤老闆耳朵甚尖,聞說便笑得憨厚:「姑娘,你這話說的就沒道理了,也許你沒聽過臷民莊,可要說奇怪,那還不至於吧?」

  令狐蓁蓁淡道:「你撒謊。」

  師父說過,大荒沒有樂土,至少四位荒帝執掌後,就不再有凡人和異族的樂土了,一個妖君都可以對地界裡所有事鉅細靡遺地掌控,何況荒帝。

  那老闆並不以為意:「姑娘忒多疑,你多住幾日便曉得這裡的好,我們這裡民居都敞開給客人們住,不用客氣。」

  秦晞一聽民居敞開住,眼裡登時有了光:「真的?」

  「臷民後裔從不騙人,二位既然來了便是客人,若玩得開心,記得替咱們多說說好話。」

  令狐蓁蓁咬著餅轉身,一面朝秦晞招手:「走了。」

  走去哪兒?夜宿山林?秦晞也咬了一口餅:「不走。」

  真是頭一回見這樣養尊處優的人,還是個修士,露宿野林跟要他大半條命似的。

  她只能老話重提:「留下來的話,出事我真不會給錢。」

  他用下巴指向村落大門:「進是令狐姑娘自己進的,你大可自己再出去。」

  這倒黴修士以為她不想一個人走嗎?!可這幾天要不是有他劃清光陣,她起碼被妖兵抓幾十次了,獨個兒跑出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令狐蓁蓁煩得頭都大了一圈,忽聽他又道:「莊內一絲妖氣也沒有,又全是熟客,怕什麼?令狐姑娘遇事竟不擔心性命,反而擔心錢。」

  擔心錢又怎樣?

  她等他的下文,他卻已迤迤然走遠了。

  *

  時近酉末,白石大道上一串串紙燈籠都被點亮,像是穿在發光絲帶上的明珠。大道沿途有許多分叉,通往各個民居,民居多是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院落,疏朗有致,簷下亦掛著紙燈籠,襯的屋頂彩瓦流光溢彩。

  不知是不是大荒習俗,民居院內都種著高大的樹木,明明時值初冬,枝頭竟仍繁茂濃密,一葉未落。

  這就很奇異了,即便在中土靈氣最充沛之地,若非人為干預,也絕不會出現逆了時氣的草木,大荒果然處處不同。

  秦晞正一路散漫閒逛,忽聞不遠處傳來孩童的拍手歡笑聲:「好厲害!在那邊!那邊!」

  他隨意看了一眼,卻見斜對面的民居儼然是有一家三口入住,五六歲的小女孩正在樹下又蹦又跳,倒是她父母個個面色發青,連連驚呼:「姑娘小心!哎呀!別摔著了!」

  繁茂枝葉間一陣稀裡嘩啦亂響,好似有什麼野獸在裡面撲騰,沒一會兒,一道火紅身影驟然倒懸而下,一家三口嚇得紛紛尖叫,待發覺這奇異的美貌姑娘只是倒勾在枝椏上,一口氣還未鬆下去,又看清她手裡捏著的東西,都唬得急忙倒退。

  令狐蓁蓁將指間捏住的那隻猶在瘋狂掙扎的肥大老鼠遞給小女孩,只問:「是你要的?」

  小姑娘驚得「哇」一聲大哭起來,立即便被她的娘親抱遠了,那年輕的父親尷尬了半日,方乾笑開口:「慚愧,先前聽樹上有動靜,還以為是貓,怎麼、怎麼會是老鼠……」

  令狐蓁蓁輕巧地從樹上翻下,猶在問:「那是不要了?」

  男子使勁搖手:「不要了不要了!多謝姑娘那個……仗義相助。」

  年輕的母親捧著一籃野果,笑得極為勉強:「無論如何,多謝姑娘熱心,果子你拿去吃吧。」

  這貌美又奇怪的紅衣姑娘突然出現,聽他們提起樹上可能有貓的事,便主動來幫忙,但又索要回禮——石桌上的一籃野果。這玩意每個民居石桌上都有一籃,誰都能隨意拿取,也不曉得她到底什麼意思。

  秦晞眼看令狐蓁蓁一手拎老鼠,一手提果籃朝自己這裡走過來,立即退了兩步。

  那老鼠真肥,真噁心,她竟能徒手抓。對了,她之前還徒手抓過蚯蚓,活脫脫是個野蠻人。

  「怎麼了?」

  她隨手扔了老鼠,一面舀水洗手洗果子,見他臉色不大好看,又恍然道:「是不是想離開啦?」

  他停了一下,沒回答這顯而易見的問題,只試探著問道:「令狐姑娘爬樹這麼利索,莫非是山裡長大的?」

  她點頭:「我和大伯以前一直住在深山。」

  「你大伯是手藝人?」他印象中手藝人好像確實喜歡住深山裡,避世且幽靜。

  「不是,我是半年前離開深山才遇到師父。」

  半年就能把符畫得那麼熟練?

  他不信,誇得很敷衍:「學了半年符就畫得這麼好,令狐姑娘必然極有天賦,真厲害。」

  是嗎?

  令狐蓁蓁樂了,一時顧不上跟他糾結出不出去的事,只在果籃裡一頓翻,挑了隻野果丟給他,兩眼放光:「這個給你,保證甜。」

  秦晞也沒客氣,接過來便咬上一口,眉梢微揚:「確實甜,你很會挑果子。」

  不防她又遞過來一隻,湊近了問他:「還有嗎?」

  他沒聽懂:「還有什麼?」

  誇獎話啊,姓秦的這麼會誇人,快多來點。

  令狐蓁蓁期盼地盯著他,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咳嗽,緊跟著,周璟的聲音驟然響起:「元曦,我還以為你會繞回中土去,原來救了這小丫頭給你指路。」

  兩人回頭,便見周璟一路走過來,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再看看她,似笑非笑地。

  旁邊的葉小宛一路小跑奔來挽住令狐蓁蓁,絮絮叨叨與她做劫後餘生的感慨。她一路就擔心這大荒姑娘沒被救出來,眼下見她安好,實在欣慰至極。

  秦晞詫異地望著周璟:「你們是順路走到這裡的?」

  叢華腳程向來極快,他又先離開的俊壇行宮,竟會在他們之後來這臷民莊。

  周璟笑道:「我本來打算繞路從北之荒走赤水去西之荒,不過在山裡遇到幾個商人,提起臷民莊,便想著來休整一下,想不到你們倆倒混在一處。」

  荒山裡遇見商人?商旅向來走大道,怎可能冒險進野地?

  眼看他們一派樂呵,令狐蓁蓁決定做最後的掙扎:「這裡很奇怪,最好馬上走。」

  周璟眉頭馬上就擰起來了:「走?去哪兒?放著床不睡,又要睡樹上?」

  葉小宛倒是很體貼:「令狐姑娘,你是說這個臷民莊奇怪?哪裡奇怪?」

  令狐蓁蓁搖頭:「我說不出哪裡奇怪,但荒山裡不該有這麼繁華的村落。」

  對面三個中土修士儼然是一夥的,異口同聲奇道:「荒山裡繁華的村落不是很常見?」

  哦,好吧。

  令狐蓁蓁倏地合攏嘴,安靜下來。

  周璟皺著眉:「你怕什麼?就算有事,天也砸不到你頭上。就是那狗屁妖君親自來,你們也不用怕。」

  這話說得十分不低調,還有點兒做作的豪氣,跟他來了大荒後成日嚷嚷低調的言行大相徑庭,秦晞不由多看了他幾眼,一旁的葉小宛更是雙眸如水,真像會說話一般,極靈動地望著他笑。

  周璟被他們看得不自在,只扭頭瞪令狐蓁蓁:「既然怕出事,怎麼還穿得這麼顯眼?」

  比起她,葉小宛大約恨透了那件白紗衣,跑出來頭一件事就是搶了女妖的衣服換上,這才是正常人的行徑。

  又不是她不想換,她聲音裡透出一股貧窮的疲憊:「沒衣服換,沒符紙。」

  這身衣服各種不便,唯一的好處就是上面繡滿了避字訣真言,若要換下,首先她得買套新衣,其次還得備好一堆符紙,否則野林裡走兩天就不成樣子。她如今兩手空空,所謂人窮志短,就算再不方便,也只能將就。

  葉小宛柔聲道:「沒事,回頭到了水清鎮,我替你裁一件衣裳。方才過來看到有飾物攤子,我還說有一根簪子特別適合你,走,咱們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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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4:0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十三章 萬鼠妖君(上)

  周璟見她倆走遠,便一巴掌重重拍在秦晞肩頭:「你這顆石頭開花了?」

  他剛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這位九師弟和那小丫頭也不知是在說悄悄話還是怎樣,湊得特別近。他頭一回發覺元曦在風情月債上不是蠢貨,不下手則已,一下手就手到擒來。

  秦晞顯然沒明白:「什麼意思?」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還給我裝不懂。」

  秦晞愕然:「隨便一個人你就可以君子好逑?」

  周璟隨口道:「還不都是看臉,長那麼好看,你不好逑一下?」

  秦晞淡道:「我天天看著七師兄這張臉,見誰都不好看了。」

  周璟「嘖」了一聲,就曉得他必來戳這一點,他的聰明伶俐老是用在這些旁門左道上。

  他索性只問秦晞離開俊壇行宮後的遭遇,因聽起來半點旖旎的東西都沒有,反而充斥了各種令人頭大的算賬,不由十分嫌棄:「你們在一塊兒三天三夜,就這些?」

  秦晞只覺周璟今日格外奇怪:「你說還能有什麼?」

  算了,沒什麼。

  周璟搖了搖頭,是他高看他了。

  *

  繁華的村落到了快三更才安靜下來,正如餅攤老闆說的,村內所有民居都敞開大門,任由客人們進出休憩,為此葉小宛還感慨了一番,傳說上古時代民風就是如此淳樸。

  上古什麼樣令狐蓁蓁不曉得,她只曉得這地方古怪,她決定不睡了。

  葉小宛出來幾次,見她一直在院子裡站著,不由勸道:「令狐姑娘,就算要守夜,也該交給修士來,你快去休息。」

  可那姓秦的分明第一個熄燈,他師兄這會兒大概也睡著了,守什麼夜?

  葉小宛索性坐在迴廊欄桿上:「算了,我們一起,路上多虧叢華師兄回護,我也該做點事。」

  令狐蓁蓁默默咀嚼蔥花師兄四字,姓秦的師兄叫蔥花?真是個朗朗上口的好名字。

  葉小宛是個話特別多的姑娘,沒人搭腔也能說半天,從三日逃亡經歷,說到自家門派靈風湖的景緻,令狐蓁蓁聽著聽著就出了神。

  中土這麼有意思,給師父當完十年關門弟子,她可一定要去看看。

  「中土還有什麼好玩的?」她問了一句,等了半日沒見回答,扭頭一看,葉小宛已靠在迴廊上睡著了。

  ……幸好沒叫她一個人守夜。

  令狐蓁蓁繞著院落走了兩圈,四下裡安靜無比,唯獨樹上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她撿了石頭揚手便砸,只聽一陣「吱吱」亂叫,沿著樹幹七七八八竟一溜煙竄下許多隻肥碩的老鼠。

  又是老鼠,這邊的老鼠不鑽屋子,怎麼總上樹?

  見它們團聚在院門處,慘綠的小眼睛直直盯著自己,竟全然不怕人,她又撿了幾塊碎石,正欲砸出,忽覺莊內的燈火彷彿一瞬間被掐滅,濃厚的黑暗當頭罩下,唯有那些老鼠鬼火般的眼睛仍在地上密密麻麻攢動,越來越多,漸漸竟如潮水般鋪天蓋地。

  令狐蓁蓁忽覺裙擺一重,好幾隻吱吱亂叫的老鼠抓著衣服急促地朝上爬。

  她抄起長裙狠狠一抖,轉身便跑,一面胡亂把手裡的碎石扔出去,也不知砸破誰的窗戶,一面急道:「快起來!」

  老鼠們仍在前仆後繼往她衣服上爬,越來越重,她一路奮力甩脫,不防對面突然急急開了門,她收勢不及,一腦門磕在那人下巴上,登時疼得眼前金星亂蹦。

  黑暗裡,踉蹌的勢頭被他拽住,但聞滿地老鼠吱吱亂叫,發了瘋一般往他倆身上竄。

  令狐蓁蓁明顯感覺到他很激烈地顫了一下,緊跟著轟雷聲便驟然炸開——是姓秦的,他的風雷術從沒這麼凶悍過,瞬間鋪開老遠,鋪天蓋地的老鼠立時被炸成了黑煙。

  然而天頂不知何時已被墨汁似的妖霧籠罩,猶如活物般團團攢動,落在地上很快又化為大片新老鼠,一股股鑽入民居,很快便有零星驚呼聲傳來。

  「叢華!別讓他們被拖走!」

  秦晞的聲音在轟雷聲中十分清晰,這種時候,他再不像平日裡散漫地叫七師兄。

  周璟早已縱身上了房頂,掌心金光璀璨,瞬間凝聚成一柄長刀,其上金光似霧氣縈繞流肆,為他一刀揮出,化作一片燦爛無匹的金色浪潮,頃刻間滿地老鼠消失殆盡。

  金光再一次鋪開,在地上直直鋪出一條璀璨金路,一直通向莊外,他高聲道:「不想死的趕緊離開這裡!」

  好,她馬上離開!

  令狐蓁蓁拔腿便跑,冷不丁秦晞一把抓住她,只問:「令狐姑娘既能預知福禍,可否告知為什麼莊內沒有妖氣?」

  她怎麼知道?她想活,快放手讓她走!

  令狐蓁蓁使勁掙扎,忽聞那條金光之路上傳來陣陣尖叫,竟有許多頭角崢嶸的妖兵追上去抓人,觀其服飾,赫然是莊內那些擺攤者——她就說這地方奇怪吧?!妖兵冒充臷民後裔!必是湯圓妖君設的局!

  秦晞緊緊拽住她,長袖展開,但見無數螢火蟲般的光點疾射而出,瑩瑩絮絮如雪飄落,觸人無事,觸妖立即變成青色長劍,將其釘在地上。

  那邊廂周璟一刀破開天頂妖霧,金光凝聚成團,頃刻間照亮四野。

  令狐蓁蓁一眼瞥見白石大道盡頭的高台上有一株甚高大的樹,通體赤紅,竟是罕見的神樹若木。他們進莊的時候天已黑了,加之莊內燈火太亮,她居然沒發現這棵寶貝。

  「那是若木!」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沒妖氣!」

  能做符紙的樹都罕見得很,多為天地靈物,否則不能與符產生感應,也因此,天地靈物壓制下,難以感知到妖氣。而諸般樹皮紙中,以若木樹皮紙最貴重,也最罕見,因為若木是神樹。

  這株若木如此高大,必有千年樹齡,而藏匿其後的妖能搞出這麼大陣仗,必然十分厲害。

  多半是湯圓妖君本人來了!

  令狐蓁蓁又一次試圖甩脫秦晞的手,他卻把手一鬆,袖中嗡然飛出一柄細如銀針的青色風雷飛劍,如一線游動的青光,眨眼間便刺進血紅樹身中。

  風雷二行向來暴烈,若木靈性被擾亂,竟撲簌簌地無風抖動起來,下一刻,無處遮掩的濃厚妖氣似冰刺般鋪天蓋地,眾人登時變了臉色。

  地底突然傳來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帶著惱意:「竟敢傷我神樹!」

  話音未落,濃稠如墨水般的巨大妖雲已當頭罩下,嘩啦啦撲倒無數民居,一時間煙塵肆卷,令狐蓁蓁瞅準空隙只往那條金燦燦的路上狂奔,不防這次是周璟來拽她,怒道:「瞎跑什麼!跟上!」

  她被拽著一陣風似的往高台狂奔——等下,那邊好像不是「不想死的」該去的地方吧!

  然而說什麼都沒用,周璟一手拽她,一手拉葉小宛,跑得飛快。

  秦晞一路疾馳,一面沉聲道:「怪不得院裡要種樹,原來是借著妖雲老鼠的眼睛窺視獵物。藏於地底,又愛吃人——閣下莫不是被褫奪了封號的萬鼠妖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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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4:1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十四章 萬鼠妖君(下)

  自四位荒帝不再封鎖大荒,也新定了許多律法,多數偏向保護妖類,但其中亦有保護凡人的鐵律,不允許妖類吃人便是其一。

  萬鼠妖君本來甚有威名,就因總放不下吃人這事,被東荒帝褫奪了妖君封號。

  向來食人妖吃人囫圇吞棗,這位妖君卻頗不同,早些年甚至有過豢養凡人的傳聞,據說他偏愛心情愉悅的人,吃之前總要讓獵物開開心心過上一段好日子,甚是講究。

  如此看來,這臷民莊果然是他的手筆,莊子底下應是有他的地宮,誘人入甕後,以妖雲老鼠藏於樹木內,每時每刻,莊內任何人任何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待挑選了中意獵物,夜半時分捉進地宮慢慢享用,神不知鬼不覺。

  想來莊內那些擺攤的,包括外界告知有臷民莊的那兩個大荒商人,都是妖兵們藏了若木樹皮遮掩妖氣所假冒。

  不過,他的妖君封號已被褫奪,如何召得到妖兵為他賣命?

  很快,地底又傳來那個沙啞的聲音:「昌元說近日地界內有不少修士搗亂,裡面有兩個特別麻煩的,還找我過來幫忙。我尋思到底是何方神聖,想不到竟是太上脈修士,真是失敬。」

  周璟冷道:「有本事出來說話!躲地宮裡算什麼!」

  萬鼠妖君沙啞的聲音忽遠忽近:「同是吃人,有的只為果腹,於我卻是道精雕細琢的活計。我耗費無數心血建成的臷民莊,二位可還喜歡?二位是太上脈修士,我原不想起衝突,但你們既來阻我狩獵,還傷我神樹,不陪你們玩玩,豈不是太無趣!」

  不等說完,滿地潮水般的老鼠便團團聚集,化作數隻漆黑巨大的手掌,動作極迅捷兇猛,從四面八方朝他們擊打抓握而來。

  秦晞髮間的細小玉環忽然動了,似被狂風扯直了一般,清光化作千萬根牛毫般的細針霧氣,那些漆黑巨掌甫一觸及,立時碎為齏粉,灰燼積了滿地,半晌不能凝聚。

  他緩緩朝前走了兩步,開口道:「何必說什麼玩玩,知道是太上脈還敢動手,我猜是昌元妖君許諾了你什麼吧?以後可以留在南之荒盡情吃人?」

  萬鼠妖君的笑聲令人牙酸:「是又如何?這裡是大荒,可不是中土!我不但吃人,還喜歡養人,可比凡人養雞養鴨要細致許多。可惜二位太過年輕,不然早些年過來看看那情形,必然有趣得很。」

  秦晞眉頭微微皺了下:「你這臷民莊確實弄得不錯,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單為吃普通人未免太過鋪張。你莫不是與昌元妖君串通一氣,想再次挑起中土與大荒的衝突?」

  一來,荒山中的繁華村落在中土太過常見,修士們見到臷民莊多數不會訝異。二來,莊內有神樹若木壓制妖氣,令他們察覺不到異樣。三來,此處是昌元妖君的地界,妖兵必是他提供的。

  種種因素疊加,結果顯而易見——這是專門為了引誘中土商旅與修士而建的甕。

  「要輪到陰謀詭計,暗中挑事,我都是與中土修士學的。」萬鼠妖君竟真好整以暇閒聊起來,「你們忘了百年前那場衝突,仙門修士是怎麼禍害大荒妖類的?如今我不過偶爾吃上幾個修士,比起當年的修士們,已是萬分仁慈。」

  秦晞忽然笑了笑:「妖君說了半天廢話,卻始終縮地宮內不敢現身,是在伺機逃遁?」

  萬鼠妖君哈哈大笑:「我有何懼!大荒有不許殺妖的鐵律,你奈我何?驚動了荒帝,你以為能離開大荒?」

  剛說完,忽聞一陣奇異的嗡鳴聲,一道青光驟然劃過視界,那小賊不知何時招出了風雷飛劍。

  他知道飛劍的厲害,當即便要化作陰風遁回地宮,誰想那飛劍瞬間將白石大道與高台撕扯得粉碎,泥土似湧泉般翻出來,迫得他不得不現形。

  秦晞訝然道:「還真打算遁逃?你其實很怕?果然是鼠輩。」

  萬鼠妖君當年也是東之荒一霸,如何禁得起年輕修士這樣相激,眾人只覺地面劇烈震顫,墨水般的妖雲從巨大裂隙內噴射而出,妖雲中的妖君沖冠眥裂,尺餘長的利爪毫不留情抓向秦晞。

  他側身避開,身後的周璟早已迎上。

  這種動刀動槍的打架,還是交給叢華最好,劍道武行有分寸,術法卻無眼,不小心真把這妖君殺了,那才是捅了天。

  秦晞落在塊還算平坦的地勢上,下意識四處看一圈,葉小宛很有自知之明地緊緊跟著自己,那紅衣的令狐卻不知去了哪兒。

  掉裂縫裡了?應當不至於,剛才一路疾馳,她連大氣都沒喘一下,葉小宛還喘著呢,搞不好她都比令狐容易出事。

  果然,他很快望見那截火紅衣角縮在遠處一塊巨大的碎石後,似是嫌裙擺太長會暴露隱藏處,她正飛快把裙角收攏起來。

  這大荒人頗不尋常,絕非普通人,搞不好是什麼深藏不露的人物。

  先不管她,萬鼠妖君說想玩玩,他們先陪他玩。

  秦晞雙掌合攏,再分開時,掌中又懸浮一根風雷飛劍,與先前那根一起,一前一後呼嘯著朝萬鼠妖君疾射而去。

  「頗不尋常的大荒人」這會兒卻有點慌。

  周璟二話不說把她拽到高台這邊,萬鼠妖君出來後他又二話不說扔米袋似的把她給扔了老遠,總之,情況很糟,非常糟。

  從萬鼠妖君自地底鑽出來開始,令狐蓁蓁已經看不懂這種層面的打架了,視界裡只有璀璨金光與妖雲撞在一處,兩根風雷飛劍靈活得像鬼影,倏忽來去翩躚,狂風從各個方向切割而來,她藏身的這塊大石頭很快就被切小了一圈。

  她很想跳過裂隙朝姓秦的那邊靠靠,總歸離修士近些比較穩妥,可是照這種架勢,她極可能剛探頭就被狂風切成好幾瓣。

  早知道中土修士們真正打起架來是這樣,她寧可一個人夜宿山林。

  藏身的石頭越來越小,淒厲的呼嘯聲忽遠忽近,令狐蓁蓁正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冷不丁頭頂傳來一聲銳響,石頭被金光切豆腐似的切開半截,她不禁倒抽一口涼氣,蔥花下手這樣沒準頭的?

  周璟乍見令狐蓁蓁縮在那邊,急道:「元曦!過來把她……」

  話語忽地斷開,天頂驟然變暗,好似烏雲覆頂,先前被清光小針切成灰燼的妖雲黑霧急急蒸騰,化作一隻巨掌,直對著他一掌拍下,霎時間天崩地裂。

  令狐蓁蓁像片葉子似的被氣浪推拽亂飛,周圍煙塵肆捲,遮蔽視線,她竭力伸長胳膊試圖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抓不到。後背突然重重砸在地上,她眼前發黑,在滿地碎石間滾了好幾圈,一頭栽進裂隙中。

  巨掌拍下的瞬間,地面崩裂出無數深淵,秦晞拽住險些跌落的葉小宛,風雷飛劍橫豎疾飛,將肆捲的煙塵劃開,身側金光一閃,卻是周璟疾馳而來,見他抓著葉小宛,便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令狐蓁蓁呢?

  秦晞環顧一圈,便見遠處最深的那道裂隙附近,滿身土灰的火紅身影剛爬上來,正扶在碎石間大口喘氣。

  倒是沒事,不過現下場面太亂,人還是聚在一處更方便些。

  「叢華,你去把令狐……」

  話音未落,不防那妖君突然發了瘋,沒頭沒腦只管把妖雲往他們身上砸,四下裡又是煙塵又是妖霧,霧濛濛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他利爪的寒光偶爾閃爍一瞬。

  好似有些不對。

  秦晞方退了兩步,說時遲那時快,萬鼠妖君陡然化作一股陰風,比先前快了無數,當頭鑽進裂隙,磅礡的妖雲急急收回,捲住遠處癱軟的火紅身影,下一刻,裂縫倏地合攏,妖氣蹤跡全無。

  秦晞急追的勢頭不得不止住,但見遍地狼藉間,一截斷裂的火紅長袖分外顯眼,長袖旁斑斑點點,血跡猩紅。

  他轉過頭,對面的周璟滿臉錯愕與愧疚,半晌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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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4:2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十五章 令狐後人

  萬鼠妖君遁回地宮,連著潛行數千里,終於停下時,已是精疲力竭。

  他託大了,那兩個年輕人必不是普通太上脈修士。

  聽聞太上脈共有九脈,這兩個多半是一二脈的修士。看他們的架勢,雖不敢殺妖,卻充滿了折辱意味,甚至迫得他狼狽棄下臷民莊,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殺意大盛,欲要尋幾個凡人來生嚼,忽覺被自己抓在手裡的紅衣少女動了動。

  很好,到底是捉住了,本來他想抓的就只有她。

  枉那昌元老兒自恃精明,卻追著兩個難對付的太上脈修士找麻煩,真正值錢的放在眼前,他居然能叫她跑掉,若非自己出手,一個天大的功勞豈不是從指縫裡溜走?

  早先在莊子裡發現這身著顯眼紅衣的少女,萬鼠妖君便驚喜交加,奈何她居然跟太上脈修士混在一處,他身份被點破,不得不出手之際,還極遺憾,怕是拿不住,想不到陰差陽錯,沒人管她。

  也對,不管她才是正常的。

  萬鼠妖君見她滿頭滿臉的血,不由哈哈大笑:「你竟與中土修士廝混,實在可笑!他們怎可能迴護於你!」

  令狐蓁蓁疼得腦袋嗡嗡亂響,後背像是要裂開一樣,左邊身體動也不能動,眼前更是一片血紅,剛是不是有人與她說話?是誰?

  她竭力仰頭,冷不丁就對上萬鼠妖君銅鈴大的眼睛,鬼火般的顏色,他正死死盯著自己。

  這景象實在是前所未有的恐怖,她抽了口氣,掂量一下實力差距……不,不用掂量了,聽說這妖君是會吃人的,她感覺馬上就是大限。

  萬鼠妖君見她既不哭也不尖叫,反應乏味至極,便冷笑道:「怎麼不說話?可笑!令狐羽在地獄裡見你如此遭遇,不知作何想!」

  令狐蓁蓁艱難地張開嘴,一行血沫順著唇角溢出,聲音低啞:「……誰?」

  她是不是聽到令狐兩個字了?

  萬鼠妖君沒料到她是這種反應,跟他裝傻?

  他冰冷鋒利的爪子一下便掐住她的臉,她懷疑自己的臉皮要被割下來,疼得「哎」了一聲:「要、要吃好好吃,別抓臉……」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看了許久,她的鼻子,嘴巴,還有下巴輪廓,與那陰狠狡詐的令狐羽幾乎一模一樣,他又不是瞎子。

  萬鼠妖君心情甚好,索性與她耍耍:「你姓什麼?」

  怎麼吃之前還要問姓氏的嗎?好講究的妖。

  她低聲道:「我姓徐。」

  她把大伯的姓借來用用,畢竟他交代過,若遇到妖問自己姓氏,不可說實話。

  萬鼠妖君冰冷銳利的巨爪掐在了她左邊身體上,只輕輕一抓,她渾身就劇烈戰慄起來,他貓戲耗子般說道:「可我聽那幾個小賊叫你令狐?我不太喜歡對女人動粗,但你騙我可不好。來,我要聽你親口說實話,你姓什麼?」

  令狐蓁蓁覺著自己快暈過去了,於是與他商量:「你、你想我姓什麼?聽你的……」

  萬鼠妖君皺眉道:「還在說廢話!」

  見著她的時候,他就篤定她必是令狐羽的後人,若換做從前,他老早就拖著她去見南荒帝邀功了。但自從妖君封號被褫奪,沒了四荒妖力的扶持,實力大減,他行事終究比以前謹慎不少。

  令狐羽的事畢竟是一樁極大的醜聞,不知道以南荒帝喜怒無常的性子,見到令狐後人會不會遷怒自己翻出他多年心病。

  萬鼠妖君罕見地陷入猶豫中,他對南荒帝瞭解不多,是現在直接賭一把,將令狐後人帶給他,還是找昌元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不過這小丫頭似乎撐不得多久,血在地上積了一灘,他可沒手段來治癒她,就算有,他也不會替令狐羽的後人療傷。

  正沉吟時,忽聞地宮上方突然傳來極可怕的炸雷聲,一下下狠狠砸落,整座地宮被炸得震顫不休——那兩個太上脈修士竟這麼快就能追來?!

  萬鼠妖君恨了一聲,周身妖雲似黏稠墨水般緩緩鋪開,化作一大片老鼠,托著重傷不能動的令狐蓁蓁一路奔向地宮深處。

  炸雷聲越來越近,震撼天地的聲勢撞擊胸膛,生生發疼,下一刻,地宮頂便被鮮亮的風雷綠光撕裂,無數風雷飛劍嗡鳴自裂縫處呼嘯而入,一道道插進宮牆,看架勢是不給自己帶著地宮遁行。

  萬鼠妖君化作陰風撞破殿頂,怒吼道:「小賊敢爾!莫要以為我真怕你們!」

  地面已被風雷術法破開,地宮全然暴露出來,巨大的若木樹根盤踞其上,與地宮糾纏一處,那會風雷術的小賊正站在樹下,一手扶著樹身,目中微帶寒意,聲音冷淡:「這就是妖君的玩玩?好生無趣。」

  萬鼠妖君一下想起先前他釘了一枚飛劍在若木裡,必是循著術法靈氣的痕跡來的。

  他厲聲嘶吼:「放肆!放手!」

  不放。

  秦晞指尖劃過若木熾熱的樹身,先前釘入樹身的細小飛劍陡然長了數尺,青光肆虐間,這株罕見的神樹被切成無數碎粒,飛揚的粉絮映著萬鼠妖君驚駭的神情,特別順眼。

  「無恥狂徒——!」

  萬鼠妖君怒髮沖冠,正欲不顧一切撲上去,忽覺眼前有綠光疾若閃電,倏忽間便飛至背後。

  自封號被褫奪,他妖力大減,縱然有心躲閃,卻哪裡來得及,當下只覺肩胛骨一陣刺麻,被那根細小的風雷飛劍深深釘了進去。

  風雷術甫一接觸血肉,立即激摧震顫,痛得他一頭滾落在地。

  「你……你好大膽子!」他痛極哀嚎,風雷術何其暴烈,全身血肉像是被一點點震碎一般,「你殺了我,四位荒帝只會讓你死得更慘!」

  秦晞身形一晃,人已在地宮深處,只留餘音裊裊:「誰說我要殺你,要走要留隨你,勸你別再發動妖雲,會痛得更厲害。」

  大荒的妖仗著鐵律,都被慣壞了,真以為拿他們沒辦法。

  萬鼠妖君疼得滿地亂滾,只恨得目眥盡裂。

  若木才是他的立足之本,不知花費多少心血才能將它養在地宮內。地面上的莊子毀掉多少個無所謂,只要若木還在,再多的「臷民莊」也可以重建。狠毒的小賊竟敢毀了神樹,千刀萬剮也不能消除此恨!

  他掙扎著起身,化作一團陰風急竄遁逃,灑了一路的漆黑妖血。

  *

  此時的令狐蓁蓁正是有苦難言,托著她狂奔的那些老鼠們沒跑一會兒就突然消失了,她毫無反抗能力地摔下去,滿頭滿臉的灰和血,眼睛都睜不開,只聽見一陣陣可怕的炸裂聲,簡直要砸碎整座地宮似的。

  漸漸地,連聲音也聽不到,只有鮮血沁在冰冷的地上,染濕下巴。

  這下怕是要糟,會死嗎?

  她還沒找到大伯,雖然他說了不必找,可她想再見他一面……還有師父,說好了從雲雨山回去就教她木雕手藝,她雖是為著五百兩銀入師門,卻覺手藝人挺有意思,還有很多想學的,也不知能不能學到了……

  朦朧間,好像有一雙手把她抱了起來。

  莫名香甜的味道,像是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花草香。這味道不算陌生,眼下嗅到,讓她又是放心又是擔心。

  是姓秦的,他的療傷術要五百零一兩。

  此刻她只想學周璟痛罵一句「他娘的」,都說了好多遍臷民莊很奇怪,他們誰都不聽,結果誰都沒倒黴,就她最倒黴。

  「我沒有……五百兩……」

  令狐蓁蓁撐著最後一絲精神試圖與他討價還價,一語未了,終於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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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4:3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十六章 心結頓開

  她好像見到了大伯。

  他有好幾個月沒回來,這次又是踏著夕陽而歸,橙紅的霞光落在他背上,勾勒出讓她喜悅的色彩與輪廓。

  他的手輕輕撫摸在腦袋上,很溫暖。

  她喜歡這種溫暖,渴望再多一些,然而它們總是異常短暫,就像那些絢麗的霞光,怎樣也留不住。

  令狐蓁蓁睜開雙眼,睫毛被乾涸的血漬黏在一塊兒,視線猩紅模糊,眼前依稀有個人,離得很近。

  她下意識伸出手,緊緊捉住他的指尖,低低喚他:「大伯。」

  「……姑娘……怎麼突然醒了……快讓她睡著……肯定很疼……」

  一個清脆的女聲急急說著什麼,她只是聽不真切。

  被攥在掌心的手指修長而溫暖,袖子裡帶著被陽光曬得甜絲絲的花草香——不是大伯。

  令狐蓁蓁一點點鬆開手指,心裡有些許的失望,那隻手卻輕輕摸在了頭上,另一個熟悉的聲音低聲道:「快睡。」

  她只覺倦意團團襲來,不能控制地再次陷入昏睡。

  不知過了多久,風聲細細灌入耳中,連帶撩起耳畔的頭髮,擦刮著臉頰,有點癢。

  令狐蓁蓁又一次睜開眼,這次終於沒有血漬黏結,只是四周極亮,滿眼生花,她下意識抬手遮住,身側立即傳來葉小宛驚喜的聲音:「你醒啦!」

  她急急眨了好幾次眼,才漸漸適應刺目的亮光。

  這裡似乎是客棧,木窗上繪了彩漆,雖是半舊,卻乾淨而華麗,窗外日光清透,是個晴朗天氣。

  她躺在床上,葉小宛坐在床側驚喜地看著自己,周璟剛開門進屋,秦晞懶洋洋靠在窗邊軟塌上,用長袖擋住亮光,好像正在睡覺。

  ——以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每個人,頭上都有著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看起來像是現了妖相的妖商。

  令狐蓁蓁情不自禁吸了口氣,不小心被口水嗆住,咳得驚天動地。

  葉小宛手忙腳亂拍背替她順氣,連聲道:「別慌別慌!這是障眼法!那個昌元妖君的妖兵四處搜尋修士,不這樣裝扮根本進不來城鎮,你傷那麼重,須得靜養,秦師弟只能出此下策……」

  「是上策。」

  周璟橫了她一眼,徑自走去床邊,親自倒好茶,遞給令狐蓁蓁,親切得很是別扭:「喝茶。」

  她對他罕見的親切一無所覺,接過喝了半盞,就在葉小宛以為她會問這是哪兒、誰替她更衣之類的問題時,她極慎重地開口了,語氣得有千斤重:「是誰替我療傷?」

  「我。」秦晞猶帶睡意的聲音傳過來,他放下擋住陽光的胳膊,眯眼看她,「怎麼,又要說沒錢?」

  令狐蓁蓁沉重地合上眼皮,他治個手指上的窟窿都要五百零一兩,鬼知道這次收什麼天價。時間要是倒流就好了,她絕不進臷民莊。

  「我……我說過,我提醒過。」她覺著自己不能沉默下去,「要是出了事,我不給錢。」

  「錢什麼錢!」

  周璟一聽他們算那些雞零狗碎的爛賬就來火,再也撐不住親切假象,毫不客氣將她一把從床上拽起,莫名擺出個近乎威脅的姿態,腦袋上漆黑的狐狸耳朵豎得筆直,殺氣騰騰,眼神也惡狠狠地。

  「你聽好,你被萬鼠妖君擄走是我的錯,既然醒了,就趕緊揍我一頓,快點!」

  他就等著她醒,這幾天他老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寢食不安,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快!要不我給你刀,捅我一下?」他掌心金光凝聚,化作長刀丟到她手邊。

  令狐蓁蓁低頭看了看金光璀璨的長刀,再抬頭看看他:「我被抓是因為我打不過他,跟你沒有關係。」

  大伯說過,人只有自己對自己負責的道理。

  是她不夠強,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才不得不與太上面同行。說是給帶路,他們負責打架,可其實她曉得,姓秦的那句話說得再正確不過:他們不一定要她帶路,她卻必須要他們救命。

  把性命拴在別人手裡是這樣,多虧他們救了她,才保住這條小命。

  周璟千算萬算也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不由怒道:「你一個普通人你打得過個屁!都說了叫你捅我一刀!不!捅三刀!快點!老子還等著吃飯呢!」

  她這邊欠著天價療傷費,還得捅他,真是煩得腦殼都要炸。

  「你自己捅。」令狐蓁蓁翻身下床,「我不捅。」

  不去管周璟暴躁的髒話,她彎腰穿鞋,忽覺衣服變了,紅衣變成了黑衣,絲緞般光滑薄軟,式樣異常風塵氣,襟口也莫名的低,露出一小片鎖骨與一線豔紅胸衣,她不由愣住。

  葉小宛乾笑道:「你那件紅衣已經破損,不能穿了,這件衣裳是我在萬鼠妖君地宮裡翻出來的,就是有點兒……可這件是唯一能穿出來的……而且上面也有繡避字訣真言。」

  萬鼠妖君的品味簡直俗不可耐,她在地宮裡足翻了半個多時辰,全是些大紫大綠,動不動就是一層薄紗,什麼都遮不住,好容易翻到這套黑的,除了襟口低些,已是沒的挑了。

  「對了令狐姑娘。」她悄咪咪湊去令狐蓁蓁耳畔,「你放心,療傷的時候,衣服是我幫你脫的,傷處也是我指的,秦師弟什麼都沒看見。」

  她就曉得,還是碗可靠,若當初是她倆逃出來,碗肯定聽她的,不會進臷民莊。

  令狐蓁蓁穿好鞋,忽然問:「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葉小宛被問懵了,橙黃的狐狸耳朵疑惑地晃了晃:「想、想要的?我、我想……吃荷葉蓮子羹……」

  去哪兒給她弄來這反時令的荷葉蓮子羹?令狐蓁蓁一時頭大,下意識往窗邊走去,探頭一看,熟悉的彩瓦屋頂與道旁整齊的常青樹,這裡竟是水清鎮。

  繞了快半個月,又繞回這地方。

  「老鼠妖君呢?」她問。

  秦晞淡道:「被我打傷,逃了。」

  他一說話,令狐蓁蓁就煩惱,彷彿有千萬斤沉重的銀錢壓在肩頭,簡直窒息。

  她重重吸著氣轉身,卻見秦晞遞過來一隻不大不小的布包:「急著給你療傷,沒仔細搜刮地宮,只取了些銀錢和樹皮紙,算是賠禮。」

  賠禮?她如墜夢境:「你、你再說一遍?」

  秦晞只把布包放在她手上:「臷民莊的事是我們有錯在先,救命療傷理所應當,這個拿好。」

  令狐蓁蓁慢吞吞翻開布包,厚厚的銀票與厚厚一沓若木樹皮紙放在一起,好看到不行。

  太上面居然沒有獅子大開口,而且倒過來給她賠禮又是怎麼個意思?她好像想不明白。

  以前在深山的時候,大伯時常與她說,日後出門在外必須結清所有因緣關係,以免被牽絆住,不得已欠下人情也好,被人欠了人情也好,都會叫人不利索。

  她覺著用錢結清最快了,乾淨俐落,清晰明了。

  可是跟這姓秦的總也算不清賬,她覺得清楚的賬,被他算成無底洞;她以為真是無底洞的,他又不要了,還給賠禮。

  她抬眼去看他,他也在看著她,頭頂一雙毛茸茸碩大的雪白狐狸耳正晃來晃去,看著手感特別好的樣子。

  客房門突然被敲響,卻是伙計來送時鮮野果並幾碟精細糕點,因見令狐蓁蓁容姿穠豔,那伙計悄悄又多塞給她一籃果子。

  秦晞見她要給錢,索性一把拽住,低聲道:「不是人家給你什麼,你就一定得還錢的。」

  他算琢磨透了,這大荒人見識不多,規矩卻不少,有所得必須有所予,還懶到只用錢結算人情。她那個大伯不曉得怎麼教的她,萬事結清為上,開口閉口都是錢,受了那麼重的傷,第一句還是錢。

  說什麼結清因緣兩不相欠,人和人的往來哪有這麼簡單粗暴,世間事若都能輕鬆結清,又何來許多紛爭。

  令狐蓁蓁像遇到解不開的難題似的,眼神迷惘地看著他。

  她自己慢慢糾結去吧。

  秦晞隨手挑了顆果子,入口卻又酸又澀,一點沒有那天在臷民莊她遞過來的爽口。

  想起剛在地宮找著她的情形,他眉頭皺得更緊。

  她傷得非常重,左邊身子的骨頭多半碎了,脊椎也有裂痕,更不用說擦傷刮傷。他抱她出地宮時,衣服上染滿了血。修士避什麼都避不了血,他頭一次發覺人的血那麼燙,明明滾燙,卻讓他想到「死」這個冰冷的字眼。

  周璟把責任全部攬在身上,自己也並不無辜,之前分明有許多空隙可以把她拉到身邊,可他大抵懷著一種輕率的「看她能如何」的心態,並未施加援手。

  為著非同尋常的緣故,他不得不來大荒,對這裡實實充滿了警惕與厭惡。偏生第一個遇見的又是從頭到腳都古怪的令狐,他始終對她暗藏疑心,揣測她或許有什麼深藏不露的東西,暗暗琢磨她看似無邪的可疑舉動。

  然而他只是把對大荒的反感映射在她身上而已,堂堂太上一脈修士,心性未能磨煉到家,遷怒實在不應該。

  並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大荒人」,她實實在在只是個普通人,他錯了。

  一隻纖細手掌伸到面前,掌心托著一粒青中帶紅的果子。

  秦晞轉過頭,那黑衣的令狐正仰頭看他,頭頂火紅的狐狸耳朵被太陽映得金燦燦,媚而長的眼,真像隻狐狸。

  「這個甜。」令狐蓁蓁將那隻果子放在他手上。

  他毫不客氣接過來直接啃,眉間忽然舒展開。

  果然甜。

  秦晞又看了她一眼,清透日光映在琥珀色的眼珠裡,顯得亮而無邪。

  他停了一下,鬼使神差般開口:「有很多事,只要一句謝謝就好。」

  早就發現她似乎從不說謝字,只用送東西做事情當回禮,不可理喻的結清作風,毫無人情味。

  對面的令狐蓁蓁依然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兩隻眼睛只盯著他頭頂的狐狸耳朵看,眨都不眨一下。

  雖然她不是「不尋常的大荒人」了,卻依舊是個奇怪的大荒人。

  算了,愛看就看吧,反正又不會掉肉。

  秦晞氣定神閒地隨她看,一面把果子吃了個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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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4:48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十七章 舊時短刀(上)

  辰時過二刻,麵鋪老闆掀開了蒸籠蓋,白霧水汽撲面而來,香氣誘人,令狐蓁蓁和前兩日一樣,買了兩隻包子,等老闆用紙袋裝好。

  麵鋪客人極少,老闆夫婦一面折紙袋,一面悄聲細語跟她說話:「姑娘頭上的耳朵是假的吧?」

  他們怎麼知道!能看出來?!太上面的障眼法真是一點都不可靠。

  老闆夫婦連忙賠笑:「姑娘莫非忘了,上個月你還來我們家吃過一碗麵。」

  這姑娘怕是不曉得自己生得多顯眼,凡是見過,有誰能忘?

  半個月前她還沒耳朵,更是被三公子直接擄走了,這事兒鎮上還議論過一陣子。向來被三公子擄走的女子從未見有活路,她竟完好無損,還多出一對狐耳來,仔細琢磨下便能猜透緣由。

  「姑娘別怕。」老闆把聲音壓到最低,「這幾天我們也要離開水清鎮啦,妖君跋扈,我們不能留下來自尋死路,這鎮子怕是沒幾天就要變空城。你們也趕緊走吧,包子多送你兩隻,你臉色不好看,多吃些。」

  令狐蓁蓁對「送」這個字尤其敏感,不過如今她身懷巨款,特別有底氣,方欲掏錢還禮,忽聞天頂傳來一陣極刺耳的啼鳴聲,聲勢極快,倏忽間竟將落至身側。

  這些日子被一天好幾趟妖兵巡邏搞麻木的老闆夫婦以為又遇突然巡邏,當下出店站在道旁垂頭等妖兵呼嘯而過。

  卻不防那妖姬似的姑娘露出驚喜之色,竟返身迎上,只見一團黑影疾電般撲下,她雙手一合,輕輕鬆鬆將那尖叫不休的東西接住。

  那是一隻尺餘長,生得奇形怪狀的青銅鳥,叫聲極可怖,不過她摸了摸它的脖子,炸耳朵的啼鳴聲便瞬間停了。

  老闆夫婦驚愕地看著她一隻手便將那沉重無比的青銅鳥輕鬆提起,轉身便走,一面還提醒他們:「那個是回禮。」

  什麼回禮?

  他們低頭一看,卻見桌上多了四文錢,不多不少,正是送的兩隻包子的價。

  令狐蓁蓁的心情奇好。二師姐曾說過,人倒黴到了極致,就會開始轉運,她覺著自己就是轉運了,先有獅子大開口的太上面倒過來給她錢,後有師父的傳信鳥飛來,全是好事。

  進了客棧,方上二樓,恰逢姓秦的醒了,正打著呵欠欲下樓吃早飯,一見她手裡的青銅鳥,他眼睛都直了,湊過來上下左右打量,只問:「這是什麼?機關鳥?」

  她本著手藝人的嚴謹更正他:「是我師父的青銅傳信鳥,可以遞信。」

  大荒的手藝人未免太過神奇,傳信鳥都能做。

  秦晞問得客氣:「我能仔細看看嗎?」

  本來是不能的,不過今天令狐蓁蓁心情好,大方地將青銅鳥遞給他:「就看一會兒。」

  就看一會兒怎麼夠,自不再對她有疑心後,莫名其妙地,每日觀察這奇怪大荒人還有什麼奇怪的舉止就成了他來大荒後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她稀奇古怪的東西真多,青銅做的鳥真能傳信?這等大開眼界的有趣之事,他可不能錯過。

  秦晞接過傳信鳥,神態自若地跟著她進了客房。

  大荒人既沒生氣,也沒叫他出去,他便心安理得將青銅鳥放在書案上,只見她在鳥腹上輕輕一拍,那裡像兩扇小門似的打開了,內裡放了薄薄一張紙,另有四五粒拇指大小的黃金。

  紙上匆匆寫了三個字:無恙否?

  如此簡潔,果然是師父的作風。

  令狐蓁蓁立即回頭找紙筆,秦晞早已熱心取來,還體貼地磨了墨。

  她還是沒叫避讓,他便理直氣壯撐在旁邊看她下筆如飛——大荒人作風簡單粗暴,本以為她不識字,誰想她的字倒是出乎意料地好看且端正,必是下功夫練過的,真看不出來。

  秦晞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是修士救了你,你是要給修士帶路,不是商人。」

  令狐蓁蓁搖頭:「師父厭惡修士,不能提。」

  他不由恍然:「怪不得你獨個兒跑去雲雨山摘欒木果實。」

  「有什麼怪不得?」

  「這種事向來都是花錢找修士做,靈風湖那幾個師姐就是受人之託來的大荒。」

  「靈風湖……是說碗?」

  碗是什麼?

  秦晞思忖半日,忽然扭頭問她:「給欒木貼符紙的那個妖君叫什麼?」

  「湯圓妖君。」令狐蓁蓁詫異地看他,「你這麼快就忘了?」

  好,他懂了,大荒人記名字,能往食物上扯就往食物扯,不能就往餐具上扯,總之都要跟吃的掛鉤。

  見她寫完信,捏出那幾粒黃金,一顆顆餵進張開的鳥喙裡,秦晞大為驚奇:「還要花錢?」

  「不是花錢,是傳信鳥的飼料。」令狐蓁蓁認真給他灌輸手藝人常識,「傳信鳥飛一個時辰就要消耗一粒黃金,而且只有收信人在城鎮裡,信才能遞出去。又貴限制又多,沒有修士傳信術那麼方便,就連師父都極少用它。」

  老實說,她也沒想到師父會為她用傳信鳥,她們一定急壞了,天天都嘗試用它,不然不會這麼快收到信。

  一種熟悉的溫暖感覺在皮膚上蒸騰,令狐蓁蓁合上鳥腹,在它奇形怪狀的腦袋上輕輕摸了摸,這才抱起丟出窗外,它的翅膀驟然張開,呼啦一下飛了老遠。

  手藝人的東西果然有意思,秦晞饒有趣味地甩著頭頂的狐狸耳朵,這次是傳信鳥,下次又會是什麼?能跑能飛的青銅坐騎?

  正想得入神,忽覺兩根柔軟的手指輕輕捏住自己的狐耳,還揉了揉。

  他渾身一震,急退三步,見她還盯著耳朵,他立即用手捂個嚴嚴實實。

  原來這兩天她一直盯著耳朵看是這麼個意思。

  秦晞竭力維持淡定的語氣:「不能碰,障眼法碰幾次就顯形。」

  是這樣?令狐蓁蓁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沒顯形。」

  自己摸當然沒事,真是沒常識。這可是障眼法,看似狐耳,實則是真耳朵,上手就摸成何體統?

  想到她有可能去摸叢華和葉小宛的耳朵,秦晞立即嚴肅地把此種惡習扼殺在萌芽中:「中土禮節是不可以隨便動手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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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10 00:25:0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大荒風雲 第十八章 舊時短刀(下)

  「好,我不摸。」令狐蓁蓁有點遺憾,他雪白的耳朵比自己的好看多了。

  她還是既不關門,也不催他出去,只往榻上一坐,從枕頭下面取出一柄直刀,開始往刀柄上繞細繩。

  秦晞揉了揉發癢的耳朵,忍不住又問:「刀從何而來?」

  「昨天買的。」

  這大荒人搞不好是石頭裡生出來的,一般人傷成她那樣,總得靜養好些時日。她偏不,照樣睡得晚起得早,把每日妖兵巡邏的時間摸得準準地,一天天的閒不住往外溜達,拿到錢頭一件事竟是買刀。

  他盯著那柄直刀看了一會兒,大荒這裡鍛造冶煉的技術很差,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刀,多半劈兩下就要廢。

  想起她血肉模糊躺在萬鼠妖君地宮裡的模樣,他猶豫著伸手入袖,取出一柄尺餘長的短刀:「暫時先用這個,一定比你買的好。」

  短刀一入手,令狐蓁蓁便知不是凡品,刀柄刀鞘皆為黑玉,其上還零星點綴數粒明珠,一面為巽卦圖樣,一面為震卦圖樣。能看出主人十分愛惜這柄短刀,必定時常擦拭養護,外面刀柄雖半舊,刀身卻明澈如新,確然比那柄直刀好太多。

  她下意識要掏錢,可不知怎地,想起他說:不是人家給什麼你就一定得給錢。

  她抬眼看他,他卻只是慎重提醒:「小心些用,這個你真賠不起。」

  令狐蓁蓁斟酌了半日,將裝著包子的紙袋遞過去,裡面的四隻肉包猶熱氣騰騰。

  一句謝不會說,還給這麼樸素的回禮,她不會真以為給幾個包子就算結清人情吧?

  秦晞啼笑皆非地接過來,依舊毫不客氣地開吃,一面揚起眉梢:「味道不錯,但這個不算回禮,也不叫結清。」

  她多半又要來討價還價一番,他姑且等她發難。

  「我知道。」令狐蓁蓁開始往短刀刀柄上繞細繩,「好吃,所以給你吃。」

  秦晞倏地沉默了,過了許久,他問:「是謝謝的意思?」

  沒有什麼謝謝,大伯說過,出門在外,感謝與道歉是最說不得的,容易染上孽緣不說,還掰扯不清。本來這姓秦的就擅長算爛賬,再掰扯不清可完蛋了。

  她正要說話,冷不丁窗外驟然一暗,無數妖獸騰飛咆哮的聲音如隱隱的雷鳴,一陣陣襲來。

  是昌元妖君的妖兵!

  令狐蓁蓁一蹦而起,秦晞卻迅速合上木窗,將她按回床榻,做了噤聲的手勢。

  他側耳細聽,只覺此次妖兵數量非同尋常,昌元妖君妖君莫非將妖兵都派出來了?

  沒一會兒,卻聽天頂傳來「噹」一聲巨響,正是妖君敕令術。

  「昌元妖君有令,即日起,地界內城鎮恢復往日秩序,西、北、東三處要道不再設置妖兵盤查,商旅自行往來,不必再取通行令牌。」

  ……什麼玩意?怎麼突然又鬆口了?

  走廊上很快傳來跑動聲,下一刻,周璟便急匆匆出現在門口,葉小宛跟在他後頭連聲道:「叢華師兄!你聽到沒?!昌元妖君是不是有什麼詭計?」

  他並不搭理她,只等烏雲蓋頂般的妖兵盡數離開,方才開口:「元曦,你看這是什麼兆頭?」

  葉小宛搶著說道:「使詐的兆頭!」

  周璟依舊沒理她,誰想秦晞跟著頷首:「我也覺得是使詐。」

  葉小宛一拍手:「看到沒叢華師兄,秦師弟也讚同我。」

  周璟始終對她視而不見,她終於覺得不對勁。

  自來了水清鎮,先是為令狐蓁蓁的傷一頓忙,其後又因妖兵天天巡邏,搞的大家都沒心情說話,這會兒好容易逮著機會能跟他說兩句,他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

  葉小宛扭頭盯著他看,見他連腦袋也刻意扭去一旁,她一下明白過來,只垂頭笑了笑,不再說話。

  「不管是使詐還是當真撤兵,只能說明昌元妖君那邊有了變故。倒不如這兩日便動身,要打要殺,總該有個了結。」

  許是專心說話的緣故,秦晞頭頂雪白的狐狸耳朵使勁晃悠,甩得嘩嘩響,因覺令狐蓁蓁又盯著耳朵,他立即抬手摀住,不給她看。

  看都不給看了?真小氣,一點也不像那個會給賠禮,還會減免救命療傷債的太上面。

  太上面小氣,她可不小氣,說好了要帶路,她一向盡職,只慎重交代:「要從南之荒去西之荒,只有走長鉅谷一條路,到了谷裡,你一定不能瞎走。」

  秦晞意外地「哦」了一聲:「我以為你希望我多走丟幾次。」

  畢竟走丟一次就抵消一次救命債,剛逃出俊壇行宮那兩天,起碼遇了幾十次妖兵,她就差沒把惆悵兩個字寫臉上。

  令狐蓁蓁一面給短刀繞細繩,一面搖頭:「谷裡地形很復雜,走丟找起來特別麻煩,進了谷一定要聽話。所以你能不能在去長鉅谷之前多走丟幾次?」

  秦晞頷首:「好,我知道了。」

  ……這什麼古怪的對話?

  周璟聽得一頭霧水,忽見她手裡那短刀十分眼熟,不由驚奇:「這不是元曦的短刀麼?你拿著做什麼?」

  雖說術法有成後,修士不沾凡鐵兵器,但這柄短刀是入了一脈後師尊親手所贈,元曦一直十分愛惜,算是個常用舊物,居然就這樣給她隨便擺弄?

  「借來當武器。」纏好細繩,她把短刀拴在腰帶上,「湯圓妖君一向小肚雞腸,說不定偷偷留了幾個妖兵搞偷襲。聽說中土修士在大荒絕對不能殺妖,你們放心,我現在有刀,我來對付。」

  她對付個屁!周璟正欲罵幾句叫她清醒一下,卻聽秦晞淡道:「不行。」

  令狐蓁蓁詫異地看著他,什麼不行?

  「短刀可以借你自保,妖兵我們對付。」

  總之在他這兒,她已經不是「讓人省心的大荒人」了。

  令狐蓁蓁試著為自己辯解:「我其實挺厲害的。」

  秦晞半點不動容:「恕我眼拙,沒看出來。」

  「妖君是不行,兩三個妖兵還是可以……」

  他終於不耐煩:「不行就是不行,若叫我發現你故意找事,這一路去西之荒的救命債只怕你也給不起了。」

  救命債向來是死穴,一戳一個準,令狐蓁蓁立即變得安靜,只皺眉故意往他狐狸耳朵上看,看得他又一次抬手摀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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