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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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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4: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九章 遇刺

    要想收服自詡上帝選民的一賜樂業人,絕不是一番忽悠、一夕之功,便能做到的。陳恪早已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他這次來,表達了自己的意向,對方也沒有當場否定,反而約定了繼續會談的日期,這就說明有戲,那這次來的目地就達到了。

    至於何時簽訂契約,來日方長,不急在一時。他也有的是時間,哪怕用十年、甚至二十年,和他們簽訂最終的契約,也是值得的。

    陳恪深信這筆投資不會走眼,他不擔心這些古代猶太人的素質差後世太多——因為後世的歷史研究發現,金朝和元朝的經濟,便是靠一賜樂業人在打理。其金融、稅收、貿易部門,佈滿了一賜樂業人,這也是兩個野蠻人建立的國家,能在經濟上頗有建樹的重要原因。

    十一世紀最貴的是什麼?人才!這個時代最精尖的經濟人才就在身邊,牢牢抓住他們,自己和自己的子孫,將受益無窮。

    ~~~~~~~~~~~~~~~~~~~~

    陳恪離去後,蘭必和李維陷入了苦思之中。

    一支流亡千年的部族,之所以能凝聚不散,除了他們堅固的信仰外,亦因為其嚴密的組織性。他們的核心是‘拉比’和‘利韋’,蘭必和李維的漢名,顯然是從此音譯過來。

    拉比是老師,利韋是族長的意思。利韋往往是由部族推選出德高望重者擔任,負責部族的日常事務。而拉比則是以師承相傳,當年羅馬人毀滅了耶路撒冷聖殿,猶太人流散各地之後,原先精通經義的學者,便肩負起了教導族人學習猶太教經律的任務。並主持宗教事務,成為部族的精神領袖看。被尊稱為‘拉比’。

    這兩者一個是世俗領袖。一個是精神領袖。按理說,拉比是最崇高的權威,但利韋的意見同樣不能忽視,這種關係到部族命運的決定。必須要兩人達成一致才行。

    李維發現,往日裡鎮定保守的蘭必。今日顯得有些激動,似乎真被那姓陳的小子打動了。但他恰恰相反,他覺著那小子太自不量力了。簡直就是信口開河。不著邊際。作為一名生在大宋、長在汴京的一賜樂業人,他很滿意目前的生存狀態,怎會輕許自己的生活,被一個瘋子攪成一團糟呢?

    聽了李維的勸阻之言,蘭必微閉雙目道:“這個異乎尋常的年輕人,完全抓住了我的靈魂。我無法不去想,他是否乃神的使者。前來指引我們這些迷途的羔羊。在確實證明上當受騙之前,我也不能阻止自己相信他,那樣是對信仰的不忠誠,更可能是無視神的恩典。”

    蘭必一提高到宗教層面,李維即無可奈何了。但他仍然堅持,不能草率的將舉族的命運,交給一個瘋子玩弄,那是對族人的不負責。

    蘭必同樣無法反駁李維的話,局面陷入了僵持。

    當然這一切陳恪無從知曉。就算他知道,也無暇顧及,因為他在歸家的路上,遇到了刺殺……

    當時兩人乘坐一輛馬車,行走在靜謐的巷子中,襲擊驟然而至——數支勁弩從臨街的屋頂上射下,當場就把馬匹射死,車廂也被射成了蜂窩。

    過了片刻,有黑衣人出現在現場,掀開車簾一看,便見一隻大手罩面而來,下一刻便將他扯進車中。

    頓了一下,弓弩聲再度響起,射在車廂壁上,竟發出金屬相擊的聲音。

    車廂裡,陳恪正在為扮成車夫的老錢包紮。儘管方才襲擊一起,老錢就往車廂裡鑽。但仍被射中了小腿。所幸的是,這輛兩層木板夾一層鐵板的王府馬車,保護三人沒有再受傷害。

    “要不是老錢你來接我們,”陳恪一邊包紮一邊感激道:“這次我倆怕是躲不過去。”

    “他們太猖狂了。”老錢一臉氣憤道:“竟然敢動用弩弓!”

    “這得多想我們死啊。”宋端平把那俘虜坐在屁股底下,歎口氣道:“這廝是他們雇的,啥也不知道。”

    “私自持有弓弩視同謀反,這可是抄九族的重罪。”老錢道:“他們當然不會露臉。”頓一下道:“你聽,停了,估計撤走了。”

    片刻之後,巷子被火把照亮,負責此段的巡鋪兵趕到現場,看到那輛被射成刺蝟的馬車,巡鋪兵們都驚呆了,立即封鎖了現場,並向開封府稟報。

    過不多時,開封府的捕頭趕來勘察。那捕頭認識老錢,驚詫道:“莫非是公子?”

    老錢搖搖頭道:“是陳官人。”

    “哦。”捕頭點點頭,請他們次日到府中做個筆錄,便放其回家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陳恪發現皇城司的一班侍衛,又出現在自家院中,領頭的還是那李虞侯李忠。

    之前數月相處,陳恪已經把這幫傢伙收拾得服服帖帖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道:“怎麼又來了?”

    “昨晚大人遇襲,對方使用了弓弩,這可是大案子。今日早朝,包龍圖就稟報官家了。”李虞侯苦笑道:“下朝後,官家罵了我們押班公公。”溫柔的官家竟然用‘罵’,顯然是氣極了。“我們就又被派來了……”

    “慚愧。”陳恪微微臉紅,真心實意的朝著皇宮方向抱拳道:“讓官家費心了,微臣銘感五內。”說完睥一眼李忠道:“你們現在的心情如何?”

    “歡喜雀躍。”李忠眉開眼笑,眾侍衛也是使勁點頭。陳恪豪爽闊氣,跟他幾個月,一干侍衛得到的賞賜,比他們一年的收成都高。

    “嗯?”陳恪一拉臉道:“我差點被人搞死,你們就這麼高興?”

    “沉痛至極。”李忠連忙改口道:“哦不,是又沉痛,又高興。”覺著怎麼都說不對,只好苦著臉道:“大人你懂的……”

    “哈哈哈,逗你玩你的!”陳恪放聲笑起來:“待會兒去老四那,領上五十貫,弟兄們下值吃酒花差。”

    “多謝大人賞!”侍衛們心花怒放,給陳三郎打工,實在是爽啊……

    “但是,別光顧著喝花酒,都給我瞪起眼來。”陳恪沉聲道:“我們這一大家子的安危,可仰仗你們了。”

    “大人還不放心我們麼?”李忠保證道:“保准以護駕的標準,來保護大人一家。”

    “唔,很好。”陳恪點點頭道:“吃完飯,我會去開封府一遭,你安排一下。”

    ~~~~~~~~~~~~~~~~~~~~~~~~~~~~~~~~~~

    上午,開封府尹簽押房。

    陳恪將昨晚發生的經過,向書記官講述,包拯撚鬚在一旁聽著。

    等做完了筆錄,包拯讓那書記官退下,方問陳恪道:“知道是什麼人對你動手麼?”

    “不知道,只能用猜的。”陳恪道。

    “你怎麼猜的?”

    “據說丐幫餘孽出了江湖必殺令,但我覺著這只是煙霧彈。”陳恪緩緩道:“此次的襲擊者武器精良、來去如風,其素質之高,絕不是那些搗子可比擬的。”頓一下,他反問包拯道:“會不會是他們請的刺客?”

    “你當這是唐朝還是五代,”包拯搖頭笑道:“在大宋朝,哪有那種刺客組織?”

    “那是?”

    “不是軍中人士,就是誰家蓄養的死士。”包拯沉吟道:“偏生最難查的就是這兩類。”

    “我相信包青天一定能明察秋毫。”陳恪半真半假道。

    “什麼包青天?休要糟蹋老夫……”包拯笑駡道:“老夫自會查個水落石出。”說著話題一轉,狀作不經意道:“三郎,老夫聽聞汝南王府丟了幾十萬貫的家財,你可知道此事?”

    “聽說過,”陳恪笑笑道:“但估計是老王爺的那幾個不肖子吹牛的,誰不知道他們家人口多,能勉強維持開銷就不錯,上哪去弄幾十萬貫?”

    “這話倒也在理。”包拯撚鬚道:“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說實話,老夫懷疑,他們與無憂洞有染。”包拯已經上任數月了,儘管丐幫被剿滅,但他還是查閱了大量與其相關的卷宗,發現明顯有保護傘,一直在庇護著這個地下黑幫。

    在包拯看來,戰鬥還未曾結束……丐幫雖然倒了,但保護傘還在,若不將其抓住斬斷,汴京地下的水道中,很快又會藏汙納垢,出現第二個無憂洞,威脅到京城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

    “三郎,你告訴老夫,”包拯目光如電的盯著陳恪。在陳恪心中,這一刻,他的形象終於與包黑子重合起來:“汝南郡王家的某位王子,原先是不是跟無憂洞有關係?”

    “我說是又怎樣,”陳恪苦笑道:“我又沒有證據。”

    “證據老夫自會尋找。”包拯緊緊盯著陳恪,緩慢而有力道:“你只要告訴我,那幾十萬貫是否存在即可。”

    陳恪心念電轉,他突然明悟,自己前番的做作,固然騙過了趙宗楚,卻引起了包拯的注意。在明察秋毫的包拯面前,那些手段,都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了……

    該怎麼回答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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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4: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零章 狀元樓

    “不知道。”陳恪當然要否認。

    “那你為何要在驢尾巷租房子?那種僻街陋巷,與你的身份和財富不符吧?”包拯沉聲道:“而且就在你來開封府辦理手續的同一天,那家牙行的房產登記冊失竊了。然後你租的房子鬧鬼,據說鬼把地面裡裡外外犁了一遍。此事之後,你又遭到了弓弩的刺殺。三郎,你覺著這一切該當作何解釋?”

    “老龍圖還真關注我。”陳恪嘿然笑道。他千算百算,忘了汴京城還有個開封府尹,而且這個府尹叫包拯。

    雖然包拯不是傳說中的包黑子,卻依然明察秋毫之末,通過發生在汴京城的種種蛛絲馬跡,把來龍去脈猜了個七七八八。

    “開封十七縣,都是本官所轄。”包拯撚鬚道:“三郎,看起來,你的處境很危險,把你知道的都告訴老夫,老夫把他們繩之於法,才是最好的辦法。”

    “老龍圖。”陳恪輕歎一聲道:“就算真有這筆錢,你又如何能將汝南王府牽進來,難道僅憑幾句流言?”

    “老夫自會尋找證據。”包拯沉聲道。

    “老龍圖確定要對……汝南王府的某位王子動手?”

    “王子犯法與民同罪。”

    “你就不怕他家十三?”

    “老夫無後,有何可懼?!”包拯的話擲地有聲,讓陳恪再無寰轉的空間,只能回答是或不是。

    “據說當初丐幫的人襲擊我,就是汝南王府某位王子指使,如果有什麼線索,我肯定會告訴老龍圖,”陳恪歎口氣,一臉坦白道:“但是我確實不知道。”

    “你為什麼會買下那棟宅子?”見他矢口否認,包拯神情微微一凝,緩緩道。

    “這其實是我的商業機密,現在只能告訴老龍圖。”陳恪一臉坦白道:“我買下那棟宅子,,其實是看中了它的僻靜,準備在那裡製造一種東西。”

    “什麼?”

    “我看京城房屋受損嚴重,連城牆也坍塌了大半,便想造出一種廉價高效的建築材料。”陳恪輕歎一聲:“但如老龍圖所見,剛買下那棟宅子的當天晚上,就被人翻了個底朝天,而且緊接著,我還遭到了刺殺,此事只能擱下了。”

    包拯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沉聲道:“三郎,你之前真不知情?”

    “他們家十三,很有可能是未來的太子,我真不願惹到他們。”陳恪兩手一攤道:“誰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們卻非要懷疑到我頭上。”

    “那大龍頭死的時候,可只有你們三個在邊上。”包拯道:“人家不疑你,卻疑誰去?”

    “當時柳月娥替我擋了一箭,身受重傷,我哪還顧得上什麼大龍頭?”陳恪斷然否認,又有些惱火道:“老龍圖,你不會也懷疑我吧?”

    “老夫只是在琢磨,他們為什麼要懷疑你。”包拯神態自若道。

    “我也想知道。”陳恪卻鬆一口氣,原來一切都只是推測。

    “……”最終,包拯也沒從陳恪口中盤問出什麼,只好囑咐他一切小心,便放他回去了。

    ~~~~~~~~~~~~~~~~~~~~

    待陳恪走後,開封府推官進來,將箭支鑒定的結果,呈報府尹大人:

    “箭簇上的標記已經磨去,但據弓弩院的匠作觀察其特性材質,認為應是大名府都作院生產的。”

    “大名府都作院……”包拯沉吟起來,心中卻翻江倒海。說起大名府,自然會想到判大名府十年的賈昌朝。賈相公在文彥博罷相後,並未如願登上宰相的寶座,而是接替了狄青的樞密使。

    但許多人都說,這只不過是個過渡,因為朝廷並未任命新的宰相,甚至連富相公也並未晉升昭文館大學士,這不正是虛席以待麼?怕不消幾時,賈相公就能複相了。

    不過賈昌朝的名聲,已經被文彥博徹底搞臭,台諫官們已經放話,要是他敢登上相位,那就算拼到最後一人,也要把他彈劾下去。雙方正在僵持中,現在出了這麼一檔子事,一個監督不嚴、軍械外流的罪名,賈相公是躲不過去了。

    包拯意識到這案子愈發雲詭波譎起來。

    ‘看來有人想要渾水摸魚。’他細細思量,暗道:‘那陳恪卻成了他們嫁禍的靶子,這小子還真是招風惹雨哩……’

    但想要把無憂洞的保護傘挖出來,關鍵怕還是要落在他身上……

    “齊推官,你命人全天盯著那陳承事。”拿定主意,包拯下令道:“看看還有什麼人在盯著他。”

    齊推官費了好勁兒才明白,原來是要盯陳恪的梢,連忙點頭應下。

    ~~~~~~~~~~~~~~

    次日便是國子監放榜,陳恪一幫人便約齊了去看榜。

    到了國子監的照壁前一看,嘉佑學社一干人,都在榜上,雖然名次各有高低,但都獲得了來年二月初的禮部貢試資格,眾人自然十分高興,都看向陳大財主。

    陳恪歉意的笑道:“這兩天忙暈了,卻忘了訂酒樓。”

    “今天不用你請。”呂惠卿笑道:“整日吃你的,我們卻也害臊,今日湊份子在狀元樓包了包廂,只待你這個解元去開席了。”

    “休要拿我取笑。”陳恪笑駡道。

    “別頭解元也叫解元。”眾人哄笑道:“誰敢說,劉幾就比你強呢?”

    “咳咳……”他們的說笑,似乎激怒了另一伙人,用大聲的咳嗽,向他們示威。

    陳恪他們一看,乃是同來看榜的劉幾等人。顯然方才他們的調笑,引得人家正牌解元不快了。

    “不過是矬子裡面拔將軍而已,還真把自己當成盤菜了?”有人冷笑道。

    “放屁。”陳恪這邊,陳恪、宋端平、曾布、呂惠卿都不是善茬子,但說話的,卻是年紀最小的郟亶:“我們三哥要是不考鎖廳試,哪有你們劉幾當解元的份兒。”這話都讓陳恪臉紅……小老弟,盲目崇拜要不得,不說別人,蘇子瞻我就考不過。

    “你胡說,”那邊也有崇拜劉幾的,怒道:“我們劉兄成名多少了,大考小試從沒讓人失望過!”

    “不服比一比!”

    “比就比!這裡不是地方,聽說你們也要去狀元樓,咱們就在那裡開戰!”

    “不見不散!”兩邊起哄架秧子,就成了這副局面……

    “我靠,我可一句話沒說。”往狀元樓去的路上,陳恪無比鬱悶道:“怎麼就成了我跟他比?”

    “不要緊。”呂惠卿陰險的笑道:“用不著你出馬,保准就能讓他崩掉大牙。”

    “你上呀?”陳恪白他一眼。

    “我當然不行了。”呂惠卿用嘴努努蘇軾道:“有你大舅子,還愁他們不出醜?”

    “嘿嘿,不錯。”陳恪頓時笑顏逐開。

    狀元樓就在國子監北面的朱雀街上,步行片刻就到。這座三層的大酒樓,雖然不如樊樓、任店、遇仙樓氣派,但在每逢大比的特殊時節,卻絕對是京中最炙手可熱的去處。

    一般從秋闈之年的春天起,狀元樓的生意就會異常紅火,直到過了春闈一兩個月,才會漸漸平靜下來。今夏狀元樓也遭了災,為了不耽誤生意,店老闆不惜重金重新裝修,這才不到一個月,就又開門營業了。

    一行人進去酒樓,見樓裡張燈結綵,新裝的紅松木地板剛用桐油打過,五彩琉璃隔柵擦得纖塵不染,鋥明瓦亮,到處一片簇新,透著喜氣洋洋。

    樓下的幫閒把他們迎進去,問明白定了房間,便將其引進三樓的包廂裡。包廂中鋪著厚厚的地毯,除了兩席座椅、字畫擺件外,牆角處還專門設了一個大卷案,案上筆墨紙硯樣樣俱全,是供文人騷客們來這裡吃酒題詩用的。

    這時候,劉幾他們也到了。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他們所定的房間正是陳恪他們隔壁。便讓夥計將隔開兩間的門板撤去。兩個大包廂成了一個,兩邊人卻涇渭分明,針鋒相對。

    “說吧,想比什麼吧?”店裡的夥計開始流水價的擺上各種乾鮮果盤、花雕蜜餞之類。兩邊人馬已經迫不及待了。

    “先對個對子,熱熱身吧。”

    “只管出對就是。”

    “我出‘雨’。”劉幾先不出面,由旁人稱稱陳恪的斤兩再說。

    “我對‘風’。”郟亶作為小弟,又是挑起戰火的那個,自然要衝鋒在前。

    “我這是‘杏花雨’。”

    “我這是‘楊柳風’。”

    “沾衣欲濕杏花雨。”那人冷笑一聲,劉幾這邊大聲叫好。

    “吹面不寒楊柳風。”郟亶也不示弱,陳恪這邊自然也大聲叫好。

    “別急沒完。”那人又道:“沾衣欲濕杏花雨,紅雨。”

    “接著就是。”郟亶冷笑道:“吹面不寒楊柳風,綠風。”

    “沾衣欲濕杏花雨,紅雨落後結青果。”那人使出最後的殺招。

    “吹面不寒楊柳風,綠風吹過飄白綿!”郟亶如有神助的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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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一章 解元鬥

    事實上,陳恪他們的嘉佑學社,在以劉幾為首的太學文會面前,只算是小字輩。

    太學文會號稱只吸收文采超群者入會,因此薈萃了太學中的學問之士。但也有許多京中的膏粱子弟,為了給自身增加光環,以重金買入會中。所以這個成立多年的團體,可謂要才有才、要財有財,風光一時無兩。

    但新近崛起的嘉佑學社,讓他們倍感不爽。因為陳恪、蘇軾兄弟,還有呂惠卿,竟然拒絕了他們的入會邀請,轉而自己組成一個小團體,自娛自樂起來。這種赤裸裸的無視,讓太學文會感到被冒犯。

    本以為,一上考場,這幫人就抓了瞎。誰知道桂榜一放,嘉佑學社的傢夥,竟然一個不落的全都上榜。反倒是太學文會,因為近些年良莠不齊,著實有一批沒中的。這讓自詡太學菁英會的劉幾眾人,迫不及待想要擊敗對方,以證明他們仍然是最強的。

    然而誰知出師不利,這第一陣竟然就沒拿下。劉幾不禁變色,準備親自上場,卻被一人攔住,笑道:“殺雞焉用牛刀,之道兄,還是讓小弟先來吧。”

    太學文會眾人一看,乃是當世大學者宋祁之子宋天樂,登時大喜,都道‘這下妥帖了’。

    便見宋天樂輕搖摺扇,緩緩踱步到陣前,抑揚頓挫道:“柳線鶯梭,織就江南三春景。”

    “雲箋雁字,傳來塞北九秋書。”郟亶對答自若。

    “花塢春晴,鳥韻奏成無孔笛。”這是把鳥鳴聲比作無孔之笛。

    “樹庭日暮,蟬聲彈出不弦琴。”郟亶尋思了好一會兒,才對上來,這是將蟬聲比作無弦的琴聲。自然得到同仁們一致的喝彩聲。

    “宋兄來點難的。省得讓他們小瞧了宋家。”太學文會的人大聲道。

    這時候,滿樓的士子書生都被吸引過來。觀看這場龍爭虎鬥。宋天樂見時機到了。便合上紙扇,緩緩吟道:“鐘鼓樓中,終夜鐘聲中不斷。”這看似平淡的一聯,實則暗藏殺機。因為聯有三個同聲。鐘,中。終,而且鐘和終字都出現了兩次。

    郟亶滿頭是汗,不得不敗下陣來。滿臉羞愧的對一眾哥哥道:“我輸了……”

    “已經很好了。”眾人笑道:“看你子瞻兄的。”

    蘇軾便長身而起。他抵京後不顯山、不露水。一直蟄伏到了秋闈,才一舉奪得桂榜副魁。所以此刻人們都在議論,這位副魁到底是走了狗屎運,還是有真才實學。

    顯然,宋天樂是他的一塊試金石。

    “宋兄的上聯是,鐘鼓樓中。終夜鐘聲終不斷。”蘇軾淡淡一笑,推開窗道:“小弟的下聯是。金科場近。今日金榜盡題名。”

    眾人先是一愣,待品過味道後,不禁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不光嘉佑學社的人,那些聽眾,甚至太學文會中的人,也由衷的佩服起蘇軾來……狀元樓就與國子監相鄰,國子監是眾人考試的科場,而今日狀元樓中的書生士子,皆都是考中之人,如此貼題自然,且又能把刁鑽到無以復加的對仗對上,這蘇子瞻絕非凡品!

    而宋天樂的上聯,乃是憋了多少年的絕對,他家學淵源,數年前從某孤本上看到這個上聯,苦思了數載也沒有對出下聯。此刻見那蘇軾此輕描淡寫就搞掂,他一下臊紅了臉。急於挽回面子,宋天樂又拿出另一道壓箱底的上聯道:

    “雨滋春樹碧連天。”

    這次不光看似平平無奇,眾人甚至連玄機都品不出來,但誰都知道,一定暗藏殺機。

    蘇軾沉吟片刻,抬頭笑道:“風送花香紅滿地。”

    “我這上聯可以倒讀。”宋天樂冷笑道:“雨滋春樹碧連天。天連碧樹春滋雨!”

    眾人聞言紛紛倒吸冷氣,這也太歹毒了吧。

    “誰說我的就不能倒讀?”蘇軾淡淡一笑。

    “風送花香紅滿地,地滿紅香花送風!”馬上有人幫他讀了出來,登時滿堂喝彩,這蘇軾,實在是太強悍了!看來考個副魁實至名歸!

    “我還有最後一聯。”宋天樂惱羞成怒道:“你若能對上,我便認輸!”

    “承讓承讓。”蘇軾抱拳笑道。

    “別倡狂,我還沒出對呢!”宋天樂怒道:“聽著,白塔街,黃鐵匠,生紅爐,燒黑炭,冒青煙,閃藍光,淬紫鐵,坐北朝南打東西!”

    眾人又是一陣頭暈,心說他哪來這麼多對穿腸的鬼對子?白黃紅黑青藍紫,北南東西,七色四方,怕是神仙也對不出來。

    “有了。”誰知道蘇軾比神仙還神仙,仍只是稍一思索,便拊掌道:“陽華寺,金方丈,設土壇,擺木桌,燃火燭,施水術,驅陰魂;召神驅仙除鬼魅!”

    金木水火土陰陽,對白黃紅黑青藍紫。神仙鬼魅對北南東西!

    在眾人連天的喝彩聲中,宋天樂草草抱拳,說一聲‘領教了。’便匆匆排眾而出,據說他此生再也沒跟人對過對子。

    ~~~~~~~~~~~~~~~~~~~~~~~~~~~~~~~

    見最善於出對的宋天樂,都在蘇軾面前一敗塗地,太學文會的眾人,竟無人再敢出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劉幾身上。這位今科解元成名數年,早被稱為大宋第一才子。

    如今,為了捍衛自己第一才子的名頭,為了太學文會的榮譽,劉幾不得不挺身而出了。但方才蘇子瞻驚為天人的三聯,竟讓他未戰先怯,感覺如果和此人較量,肯定會輸得很慘。

    就在他沉吟之際,太學文會這邊有人出聲了:“諸位,咱們本為甚要比這一場,現在未免本末倒置了吧?”

    “對,我們是要看正科解元和別頭解元哪個厲害,怎麼這些不相干的人比鬥起來了?”同會的人心領神會,一唱一和道。

    “先證明這個解元,比次元強再說吧。”呂惠卿冷笑道:“贏不了蘇子瞻,還有什麼好說的?”

    “荒唐。”太學文會的人斷然道:“名次是諸位考官排定的,為什麼還要再比過?莫非諸位質疑二位主考並諸位副主考?”

    誰都能聽出,太學文會的人虛了,不敢讓劉幾和蘇軾比。而且劉幾到現在沒說話,怕是懷著一樣的心思。然而誰都沒法反駁他們……儘管宋朝禁止門生拜座主,但作為被取中的舉人,理當對考官心懷感激。剛剛放榜不到一個時辰,誰能去對名次說三道四?

    何況,大家也十分想看,解元和別頭解元之間的較量,不管出於何種心理,這都是十分有吸引力的。

    “這下壞了,”曾布小聲對陳恪道:“劉幾可不是浪得虛名,他實有狀元之才。”意思是,既然他們能賴掉和蘇軾的較量,你也有樣學樣,賴掉和他的較量吧。

    陳恪卻板著臉不吭聲,知子莫若父,陳希亮早就說過,他這傢夥看著嘻嘻哈哈、滿不在乎,但實際上好勝心比誰都強。眼下,太學文會的人,避蘇軾而就陳恪,這本身就是對他的輕視。

    不比過,誰知道輸贏?難道自己這個別頭解元,就是從地上撿來的?

    陳恪不顧一種弟兄的阻攔,長身而起道:“子瞻,你且退下。”

    ~~~~~~~~~~~~~~~~~~~~~~~~~~~~~~

    最終,在千呼萬喚中,劉幾和陳恪站在了場中。劉幾身材瘦削,比陳恪整整小一套。至少從外觀上,就被他壓了一頭。

    狀元樓裡安靜下來,眾人只見劉幾和陳恪小聲的交談幾句,便聽他們宣佈,兩人約定比三場,三局兩勝。

    第一局,由嘉佑學社出題。經過緊張的商議,眾人決定來陳恪最拿手的。便見呂惠卿起身道:“諸位,最能體現讀書人能力的,莫過於博聞強記。所以我們提議,現場找兩本書,請二位解元背誦。看看哪個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背得更多更準確。”

    眾人紛紛點頭,這確實是個好辦法。但有人有異議,萬一某位拿到的書,是他從前恰巧看過的呢?對於博覽群書的解元郎,這很有可能。

    “我有個辦法。”說話的卻是這狀元樓的老闆,眾人一臉無奈的看著他,我們讀書人的事情,你添什麼亂?

    “先聽我說說,要是不中就算了。”狀元樓老闆呵呵笑道:“鄙樓上有很多過往的帳冊,二位肯定都沒看過。”

    “帳冊?”眾人先是覺著胡鬧,但轉念一想,這主意真不錯。首先,肯定兩人都是頭次看,能保證公正。而且帳冊的內容雜亂無章,最能考驗硬記的本事。

    很快,兩本厚厚的帳冊便被擺在了兩人面前,擔任裁判的士子點起了線香道:“開始吧。”

    兩人便開始一頁頁翻閱,酒樓中靜得針落可聞,只聽到兩人沙沙的翻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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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二章 璇璣

    宋代有專門計時的香,從半個時辰、三刻、兩刻、到一刻,皆有相應的線香。現在點著的這一支,燃燒時間最短,一刻鐘後便燒沒了。

    “停!”裁判喊了一聲,兩人都是有身份的,自然不會戀戀不捨的再看最後一眼,聞聲便合上書,微微閉目,鞏固記在心裡的信息。

    馬上有人收走了書,端來現成的筆墨紙張。

    用鎮紙壓住紙張,兩人同時提筆,在紙上默寫起來。

    很快便差不多同時寫滿一張紙,緊接著第二張、第三張······而且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這讓圍觀的眾書生深感汗顏同樣都是人,差距咋就那麼大捏?

    儘管他們沒少聽說過目不忘的故事,但真當他們親眼看見這樣的表現時,還是感到無比震撼。

    何況,一下就是兩個,雙倍的震撼。

    在人們不可思議的目光注視下,兩人相繼寫到了第八張,這時終於有人​​頂不住了——只見劉幾的眉頭越擰越緊,在懸筆片刻後,他吐出長長一口濁氣,擱下了筆。

    陳恪寫到第九頁,神色平靜的擱下了筆。

    “寫得多不一定能贏,關口是要少出錯!”太學文會的人,不相信有人比劉幾的記憶力還好,心說這小子八成是胡寫的。

    不過驗證起來也容易。裁判把原始賬冊拿來······陳恪和劉幾所看的,是同一賬冊的正本和副本,上面的字一模一樣·以便於直觀比較他們的正確率。

    便找了六個不相干的士子·分成兩組,每組中一個讀、一個對,一個將錯誤的字數記下來。嘉佑學社和太學文會的人自然緊盯著兩邊,以免自己人被黑。

    “大中祥符元年正月甲午,入錢四千六百八,凡見八萬九千八百一十四;”

    “出八百賦稅金,出一千四百購羊肉五十斤·出三百購青菜一擔·出八百購魚一筐,共二十尾……”

    “正月乙未……”

    就這樣一邊唸,一邊對,足足又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兩邊才相繼得出結果·大聲報出來道:“劉之道共默寫兩千八百字,錯漏三十二字!”

    “陳伸方共默寫三千一百字,錯漏一十七字!”

    無論是數量,還是正確率,陳恪都小勝劉幾······其實和他從小長大的蘇家兄弟和宋端平知道,這傢伙還留了兩分力未使·只是不知他出於何等心理,沒有贏劉幾太多。

    第一局,陳恪勝。

    下面該太學文會出題了。這一局對他們來說生死攸關,如果再輸了,劉幾就徹底敗了。這樣的失敗,是劉幾承受不起的······第一才子名頭,多年積攢的聲譽,一夜之間可能就化為泡影。將來除非連中三元,否則無法掩蓋這次失敗帶來的恥辱。

    其實所謂的討論出題,還不如說是,讓劉幾好生想想,他最拿手的到底是哪樣。

    誰都知道,劉幾最拿手的自然是詩賦,他的盛名·也多建立在西昆體和太學體上,然而在這種勝負需要直觀的比試中,詩賦是用不上的……就算大家都說他的詩賦好,嘉佑學社的人偏說陳恪的棒,死咬著不認輸,誰也沒辦法。

    這就叫‘文無第一,各執一辭,。

    好在劉幾多才多藝,拿手的絕活不只是做文章,轉眼便想到一個必勝的法子,只是有些勝之不武。但轉念一想,還是先把自己從懸崖邊上拉回來再說吧,反正陳恪就算輸了這一局,還是打平的局面。

    打定了主意,他對邊上人比劃了個手勢,那人臉上的緊張之色盡去,有些幸災樂禍的看陳恪一眼,便飛奔了出去。

    “什麼情況?”宋端平小聲道:“我跟出去看看吧?”

    “不用了,”陳恪搖頭笑道:“這一局,人家處心積慮,肯定是放大招的,咱們臨時抱佛腳有什麼用?”

    “也是,我也覺著你輸定了。”曾布嘆口氣道:“咱們還是考慮考慮,怎麼保住第三局吧。”

    “要不咱們認輸吧,不浪費那個時間了。”郟亶弱弱的提議道。

    “大人說話,小孩一邊玩去。”誰知卻招致一片白眼,還是陳恪好心的解釋道:“凡事還有個萬一呢,放棄的話,可就連萬一都沒有了。”

    見陳恪想得開,其他人自然更沒有心理負擔,趁著這空當,趕緊吃幾口酒菜。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樓下響起騷動聲:“讓讓、讓讓!”

    又過了一會兒,便見兩個僕役抬著一面座屏進來。

    “小心,小心。”那方才出去的士子,此刻去而復返,指揮著僕役將座屏輕輕放下。

    座屏上覆蓋著綢布,更讓人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太學文會的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背書再厲害,也不過考個明經罷了。”那士子喘勻了氣,便信口雌黃道:“我們考進士的,還是靠詩賦。所以這一局,我們考才情、考詩詞功底。 ”

    “這些東西怎麼考?如何服眾?”嘉佑學社馬上反對道。

    “所以麼,我們要用到這個!”那士子說著,一把扯下綢布,露出一面寫滿了字的屏風道:“這是一幅南北朝蘇蕙的'璇璣圖’,總計八百四十一字,縱橫各二十九字,無論是縱讀、橫讀、斜讀、交互讀、正反讀或退一字、迭一字讀,均可成詩,詩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甚是絕妙,廣為流傳,我想二位解元都該耳熟能詳吧。

    '嘩······’觀眾們先興奮起來了:“原來是璇璣圖啊,據說裡面有三千多首詩!”

    “你能解出多少首?”

    “八十首。”

    “太遜了。”

    “那你呢?”

    “九十二首!”

    “也不怎麼樣……”

    很顯然,這道題比背賬冊要更吸引人,畢竟大家是書生不是賬房。而《璇璣圖》確實如那士子所言,熱度非常,幾乎所有人都解過,只是限於能力,憋到內傷,也大都只在百首以下。

    可想而知,他們有多渴望,能欣賞到高手來解這《璇璣圖》了——既然太學文會敢把這幅圖抬出來,劉幾就一定是這方面的高手。

    而太學文會為了這道題,可謂處心積慮。他們先斬後奏,把屏風搬來,成功引起觀者的興致,讓陳恪不得不就範。

    劉幾重又站到陣前。

    陳恪看了看蘇軾,蘇軾也看了看他,臉上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陳恪揉揉鼻子,走到劉幾面前。

    “怎麼比?”

    “我們一人一首,誰接不下去便算輸。”劉幾道:“所接的詩出了錯,也算輸。”

    “隨便。”陳恪滿不在乎的揉揉鼻頭,他看著那些屏風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神竟變得溫柔起來。

    “你先來吧。”劉幾故作姿態道。

    “還是你先吧。”陳恪搖搖頭。

    這沒什麼不可以,劉幾點點頭,便解出第一首道:“欽岑幽岩峻嵯峨,深淵重涯經網羅。林陽潛曜翳英華,沉浮異逝頹流沙。”

    陳恪偷了個懶,應道:“岑幽岩峻嵯峨深,淵重涯經網羅林。陽潛曜翳英華沉,浮翼​​逝頹流砂麟。”

    “邵南周風,興自后妃。衛鄭楚樊,厲節中圍,詠歌長嘆,不能奮飛。齊商雙發,歌我袞衣。曜流華觀,冶容為誰?情徵宮羽,同聲相追!”劉幾繼續道。

    陳恪繼續偷懶道:“周風興自后妃,楚樊厲節中閒。長嘆不能奮飛,雙發歌我袞衣。華觀冶容為誰?宮羽同聲相追。”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他對這副璇璣圖的了解,遠超劉幾的想像。

    但劉幾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圖上了。不間斷的出招道:

    “南鄭歌商流徵殷,廊桃燕水好傷身,舊聞離天罪辜神,春哀散粲輕神麟……”

    陳恪也繼續使用他的跟隨策略,幾乎是劉幾詩一出,他的變體就跟了上來:“南鄭歌商流徵殷,舊聞離天罪辜神,遺哀麗意盛時沉,姦因女嬖至微深……”

    劉幾感到驚訝,又有些憤怒。他自幼琢磨《璇璣圖》,成年後又與友人一同推敲。至今已有十餘年時間,嘔心瀝血,才解出了上千首。本以為足以傲視群倫,誰知這個陳恪,卻用這種看似不費力、但能把人氣死的方式解詩。

    劉幾也知道,只有對這幅圖的內在規律相當了解,才能做到如此舉重若輕。其實在解圖的過程中,他也發現,這其中肯定有規律,然而具體是何規律,他窮盡心力也沒能推敲出來。

    如果是平時,他肯定虛心向陳恪請教,但現在雙方是對手,那麼只有全力一搏,寄希望於自己一千首的儲備,能把陳恪拖垮。

    為了不給對方太多思考的機會,劉幾加快了語速,邊上負責速記的士子都跟不上。

    但他這種程度的火力,在陳恪眼裡,根本不算什麼。開玩笑呢,被蘇小妹、蘇東坡折磨出來的青年,豈能被他拖垮了?

    若果讓劉幾知道,這副《璇璣圖》的全部秘密,都已經被一個小女子破解,不知道會不會吐血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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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三章 轟動

    蘇惠字若蘭,三歲學字、五歲學詩、七歲學畫、九歲學繡、十二歲學織錦。及笄之年,已是姿容美豔的書香閨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但所言皆屬庸碌之輩,無一能打動她的芳心。

    十七歲那年,蘇惠嫁給了文武雙全的英俊少年竇滔。雙方屬於自由戀愛,感情自然非比尋常。竇滔也不負妻子的期望。在苻堅當政後入仕前秦,政績顯著、屢建戰功,做到了秦州刺史。但因為少年得志、行為不檢,被判罪徙放流沙。流沙就是新疆戈壁,被流放到那裡的犯人,多半不能生還。

    分別之際,竇滔萬念俱灰,要與妻子解除婚姻,然而蘇惠卻發誓對竇滔忠貞不渝,向他保證會悉心侍奉公婆,誓死不改嫁、等他回來團圓。在妻子的鼓勵下,竇滔挺過了人生最艱難的時期。

    在他被放逐兩年後,苻堅謀劃滅亡東晉,正是用人之際。想到竇滔的文武才略,便重新起用他為安南將軍,隨其子尚書令苻丕攻占東普襄陽。

    竇滔鹹魚翻生,地位更加顯赫,自然有數不清的美女環繞。不久,他便被一名叫趙陽台的歌舞伎勾了魂去,趙陽台儼然成了他在襄陽的平妻。此事被留在家鄉的蘇蕙得知,月夜空帳,苦守椒房,卻換來丈夫變心的結果,蘇惠該如何應對?

    她沒哭沒鬧,更沒傻到要離婚。而是用了數月時間,將滿心的悲憤哀憐化成情絲綿綿織繡成八百四十字的錦繡回文圖,名曰《璇璣圖》,寄於負心的丈夫。竇滔讀到這些情意真摯悲切的詩文,登時羞愧難當,痛恨自己行為不檢,遣離趙陽台歸關中,具備車輿禮邀迎接蘇蕙到襄陽夫妻和好如初。

    蘇惠的璇璣圖不僅幫她贏回了愛情,更讓她的才名垂之千古。其一經問世,大家便爭相傳抄、試以句讀、解析詩體,然而能懂的人寥若晨星。流傳到後世,又不知令多少文人雅士傷透了腦筋。一代女皇武則天就‘璇璣圖’著意推求,得詩二百餘首,便很是自得。當然有比她更厲害的高手,比如劉幾,與同好一起,就在前人的基礎上解出了上千首。

    但這已達到極限了,再硬解下去的話,不是走火入魔,就是吐血而退。

    然而誰也不知道的是,七百年後在蜀中眉州,又出了一個天資絕倫的小女子,利用數年之內斷斷續續的閒暇時間,破解了璇璣圖的千古之謎。她發現,原圖的字跡其實分為五色,用以區別三、五、七言詩體,後來傳抄者都用墨書無法分辨其體,這才給解讀造成困難。

    這女子正是陳恪的未婚妻蘇小妹。在兄長的幫助下她重新給《璇璣圖》上了五色,並找出一百單八個關鍵的字眼。只要抓住任一個字眼,用她總結出的正讀、反讀、起頭讀、四角讀、相向讀等十二種解讀方法,便可將藏在璇璣圖中的詩文一一揪出來。

    因為主要的精力,都用在陳恪的字典上,所以小妹在找到方法之後,並未將所有的詩窮舉出來。但據她推測,用這種法子,應能得出九千多首,拋除不合音律、平仄、或者無意義的,也應有四五千首。

    有了小妹的法子,那副《璇璣圖》在陳恪眼中,就像一百零八枚釘子,每一枚釘子上,都掛著幾十首詩詞。自己需要什麼詩詞,數量不拘、唾手可得。

    但那邊的劉幾也不吃力,仗著千詩在胸,他甚至比陳恪還要快上不少。

    兩人你一首、我一首的對上。半個時辰,便對出了三百首,已經突破了常人的認知。但他們仍沒有要停的意思,一首首或是悱惻幽怨、或是情深似海的詩詞,從二人口中接連道出,化成最絢爛的樂章,使聽者無不如痴如醉,忘乎所以。

    人們拼命想記下更多的詩。然而兩人的速度太快,往往是前一首才記了一半,後一首便陡然而至,讓人應​​接不暇,無從記住。

    好在已經有十名士子,在一旁奮筆疾書、專門記錄,使這場注定傳為佳話的巔峰對決,不至於菁華流失,只剩一個傳說。

    這場比試的消息,也很快傳遍了京城,人們從四面八方湧到狀元樓。樓裡面擠滿了,就站在大街上,等待最新的詩文傳出來。

    時間不斷流逝,這場比試從過午開始,竟一直到了華燈初上,整整兩個時辰,一千二百首詩!兩人都早已喉嚨沙啞,以筆代口,卻依然沒有要停的意思。

    氣氛也到了白熱化,人們既想要看到這場超級對決的勝負,又想讓這兩位天才俊彥,從《璇璣圖》中解出更多的詩來。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下,他們如痴如醉、甚至忘記了肚餓,忘情的為每一首詩叫好。

    此刻已經超脫了勝負,這場對決本身,就變成了永恆的經典。

    今夜,汴京城中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了狀元樓。各處幫閒的、跑腿的蜂擁而至,重金求一最新的抄本,然後四散飛奔,送到京城的各家酒樓妓院、王公府邸中……

    樊樓裡的客人,心不在焉的觀賞著歌舞,每有上樓之聲,便會起身翹首,看看是不是新的抄本送來了。

    任店的老闆更善於經營,讓人趕工製作了一幅巨大的璇璣圖,懸掛在酒樓中最顯眼處。每當有新解出的詩被送來,客人便可參照這幅圖,品嘖其中的奧妙。

    天音水榭裡,杜大家的演唱也停下了,她望著送到手中的抄本,幽幽嘆了一口氣······從那夜如夢般的纏綿後,陳恪便再沒有出現。雖說是她極力堅持,在退隱前不再見面,但陳恪真這樣照做,卻讓她心裡忽而便會酸楚起來。就像現在……

    北海郡王府中,趙宗績兄弟幾個,早就跑去狀元樓看熱鬧。小郡主不能隨便出門,只能看侍衛抄來的厚厚一摞紙,然而侍衛的字歪歪扭扭,讓她大為不滿。便讓侍女磨墨,親自執筆,在薛濤箋上細心的抄寫起來。

    然而她只抄陳恪解出來的詩,至於那劉幾所解的,小郡主是不管的,且讓它歪扭著去。

    汝南郡王府,趙宗實的書房中,也擺著從狀元樓抄來的詩詞。

    他幾個兄弟也在,老大趙宗懿,老三趙宗暉,老四趙宗輔……這三個兄長,也是他最信得過的幫手。

    “這都解了多少了?”趙宗懿問道。

    “一千七百多首。”趙宗暉喜好文學,對此格外熱愛。

    平日里總一副文士風範的趙宗實,反倒對什麼'璇璣圖,興趣缺缺,他感興趣的是這兩個人:“看來不管輸贏,這兩人都要名聲大噪了。”

    “他倆本來就有實力。”趙宗輔道:“那劉幾早被認為,是今科狀元的不二人選。陳恪則是歐陽修的學生,曾編篡過《字典》,只是缺少轟動性事件,所以名氣沒有傳開。”

    “這下可夠轟動了。”趙宗懿道:“兩解元共破璇璣圖,好一段千古佳話啊!”

    “嗯,這兩人要提前招攬,不要等到春闈之後,那時候成了天子門生,就太扎眼。”趙宗實看看老三道:“聽說劉幾跟你關係不錯?”

    “嗯。”趙宗暉道:“我做過幾場文會,此人都應邀而來。不過我看他頗有幾分傲氣,因此沒貿然為你招攬。”

    “下一科的狀元,還是要招攬的。”趙宗實緩緩道:“至於另一個……”

    “這個就別想了吧,據說無憂洞完蛋,他是罪魁禍首。”趙宗懿道:“而且父親猜測,我們的錢也落在他手裡了。

    “是啊,老八和十六,正處心積慮想要幹掉他呢。”

    “有皇家侍衛護著,誰能奈他何?”趙宗實搖頭道:“況且,這樣的人才真有本事,十個劉幾綁一起,也不如他的作用大。”說著壓低聲音道:“他在趙宗績身邊,我總是心裡不踏實。”

    “對了,三個。”趙宗輔看看趙宗暉道:“父親讓你和他接觸,你的進展如何?”

    “說這個我就氣……”趙宗暉鬱悶道:“幾次文會都給他下了請柬,他都沒來。”

    “開文會一請那麼多人,人家當然可以不來。”趙宗輔道:“你就不能單獨請請他?”

    “理由呢?”趙宗暉問道:“再說那時,他好大的面子麼?”

    “現在呢?”趙宗實面色不善道。

    “現在當然夠了。”趙宗暉縮縮頭道:“我這幾天就請!”

    “我也到場。”趙宗實頓一下道:“我扮作你的隨從。”

    “至於這麼重視他麼?”趙宗懿難以理解道:“再說,之前的過節怎麼辦?”

    “如果你沒法立即報仇,就把不愉快先埋在心底吧。”趙宗實緩緩道:“讓八哥和十六也停下吧。大臣們馬上就要一錘定音了,這時候不能出任何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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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四章 邀請

    回到狀元樓上,已是戌時夜深,觀眾換了一茬又一茬,耗時持久的超級比試仍在進行。

    陳恪和劉幾兩人,已經從璇璣圖中,共計解出了一千九百一十三首詩。

    這場比試對心力和體力的損耗,不是劉幾一個文弱書生能承受得起的。他早就支撐不住了,內裡像被掏空了一般,頭暈眼花,滿身虛汗,只靠一口氣在撐著。

    “讒佞奸凶,害我忠貞;禍因所恃,滋極驕盈!”當寫下最後一首詩,他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撒手擲筆仰面摔倒。

    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已回到了住處,周圍坐著一干好友。見外面還是黑天,他問道:“我睡了幾個時辰?”

    “幾個時辰?”朋友們笑道:“你睡了整整兩天。”

    “啊……”劉幾驚訝道:“這麼久?”

    “也難怪,那麼劇烈的消耗戰。”朋友佩服道:“精神自然虧空的厲害。”

    “可惜還是輸了……”劉幾心下一片黯然。

    “不,你沒輸。”朋友們道出一個讓他又驚又喜的消息:“你暈倒後,任人們千呼萬喚,那陳仲方都沒有再解一首。所以,你比他多解了一首,還是你贏了。”

    “當然,大比分上,一比一打平了。”有人補充道。

    “是麼?”短暫的慶幸之後,劉幾卻陷入了回憶,他記得,自己油盡燈枯之時,那陳恪仍然氣定神閑,似乎再解多少首都不成問題。怎麼放著唾手可得的勝利,就不要了呢?

    聯想起陳恪在第一題時,也只是以微弱的優勢戰勝自己,劉幾心頭一下升起明悟,以手覆面道:“慚愧,陳仲方有古君子之風,吾卻一心爭強好勝,墜小人之道矣……”劉幾又羞又慚,他怎麼不知道,其實自己本該承受兩場慘敗,如今能以體面收場,全靠陳恪不爭勝,才保全了名頭。

    “唉,之道兄……”其實一眾太學文會中人,也對陳恪產生了好感,只是擔心劉幾不喜,才一直反著說。現在見他沒有怨念,便也勸道:“大家都要參加來年的春闈,極可能同科同年,咱們何必要搞什麼對立?”

    “這話說的,好像是我要搞對立似的。”劉幾鬱悶地爬起來。

    “你要幹甚?”

    “去找他認輸。”劉幾道;“人家給咱留面子,咱不能真跟著裝糊塗。”

    “這大半夜的,你去找誰?去認輸的話,豈不拂了陳仲方的美意?”友人勸道:“我看,還是改日擺一桌酒,請嘉佑學社的人一起坐一坐,席上你敬他幾倍就是。”

    “也對。”劉幾想想點頭道:“快安排吧。”

    ~~~~~~~~~~~~~~~~~~~~~~~~~~~~

    陳恪那邊,自然有人埋怨他,怎麼能放過唾手可得的勝利,讓劉幾繼續欺世盜名呢?

    “劉幾不是欺世盜名,他有真才實學。”陳恪搖頭道:“這樣的人,應該給他留下體面。”頓一下又道:“再說,為何非要執著勝負?無非就是一截虛名,卻會樹敵無數。”

    “對,失敗了自然會被人笑話,但能勝而不逞強,卻讓人欽佩。”不大愛說話的蘇轍,這次替他妹夫說話道:“這就是中庸之道啊!”

    “其實,仲方兄已經賺到了。”曾布笑道:“那劉幾可是成名已久,已然給你當了墊腳石,沒必要非得從他頭頂越過去。”

    “什麼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都那麼刺耳。”陳恪笑道:“不過正是這個理。”

    把一干人安撫下來,這才散了。

    回家後,宋端平對陳恪道:“你變了。以前,你肯定會不留餘地。”

    “人都是會變的。”陳恪輕輕一歎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既然踏入這個江湖,就甭想獨善其身。”

    “這就對了。”宋端平點點頭道:“我以前還擔心你的性子,會不會樹敵太多。”

    “唉,本想這輩子活得灑脫點。”陳恪苦笑道:“但現在才發現,人在這個世上混,哪有真正的灑脫?想要活得自在,首先就得沒有敵人,我已經夠招人記恨,不能再樹敵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宋端平笑道:“我也不用白擔心了。”念著他疲累,宋端平便不再多說,離開讓他早歇息。

    陳恪卻難以入眠,一來,大腦高度興奮後,不是馬上就能停下的;二來,心裡難免想念在眉州的未婚妻。說來慚愧,他來京之後,幾乎沒怎麼想過小妹。雖然明年,她就要成為他的妻子,但陳恪總還沒法從兄妹之情轉過來。

    但今日,解‘璿璣圖’的時候,蘇惠那一首首深情款款、纏綿悱惻的情詩,讓陳恪對那竇滔無比羨慕。然而他旋即醒悟到,何必要羨慕竇滔?自己也有個聰慧無雙,情深似海的妻子,她的名字叫蘇小妹,一點不比蘇惠差!

    他那一顆無主騷動的心,剎那間,好像被系上了一根紅繩,繩子的另一端,連著遠隔重山萬水的眉州城。

    他終於在成婚之前,找到了那那種讓人心跳加速的感覺,便從床上跳下來,研磨鎮紙,準備寫一封不那麼程式化的回信……儘管與小妹保持著三天一封信,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基本上都是在應付公事。

    想到今日靠著小妹結了璇璣圖,陳恪便將情思化成了十四個字;

    ‘靜思伊久阻歸期憶別離時聞漏轉。’

    然後便裝入信封封口,只待明日發出。

    一夜無話,第二天,陳恪正在用早飯,那侍衛虞侯李忠,抱了一摞請柬進來。一臉諂笑道:“大人這次是一舉成名了,看看,這才一早晨,就有十幾份請柬送來。”

    “推了吧。”陳恪的喉嚨有些沙啞,叫廚房用鮮藕、綠豆、白米和冰糖,煮了鮮藕潤喉粥來吃。昨日對他也是一場消耗,感覺像又考了一場科舉似的,因此整個人都無精打采:“後日我爹就要結婚了,我得開始忙了。”

    “真推了?那太可惜了。”李忠撿出幾份帶著香氣的請柬,臉上掛起淫笑道:“汴京十大花魁的請柬可是千金不換,何況還不止一位呢。”

    “哦。”後世心理學家說過,色心是驅動男人進步的原動力,陳恪登時來了精神。但旋即想到那蘇惠和竇滔的故事,暗道,我若是太過風流,傳回四川去,說不得也要讓小妹幽怨,還是先低調些的好。

    便不無可惜的咂咂嘴道:“算了吧。”

    “還有一封。”李忠拿出一份典雅的藏青色請柬道:“還得大人拿主意。”

    “誰的?”陳恪夾一筷子爽口的水晶蘿蔔,漫不經心道。

    “趙宗暉。”李忠答道。

    “哦?”陳恪擱下筷子,接過來掃一眼道:“趙允讓家的老三?”

    “正是。”李忠點點頭道:“這趙宗暉博學多才,日常往來皆是文人墨客,風流名士。人們都說,能被他請去博藝軒做客,就士子躋身名流的明證。”說著一臉諂媚的笑道:“看來這次大人賺了好大的名頭,也終於要成為名流了。”

    “名流很稀罕麼?”陳恪隨意的擱下,端起粥碗道:“我就不稀罕。”

    “大人。”李忠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開口道:“有些話卑職不該說,但大人對我們夠意思,我冒著得罪大人,也想說幾句。”

    “請講。”陳恪又把碗擱下,正色道:“我聽著呢。”

    “卑職以為。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應該去。”

    “哦?”

    “大人似乎對汝南王府的人,沒什麼好印象。”李忠輕聲道。

    “嗯。”陳恪點點頭,對於這種貼身保護自己的人,沒什麼好隱瞞的。

    “但眼下,趙宗暉的十三弟趙宗實,極可能會成為皇子,如果官家再沒有龍子誕生的話,他甚至可能進位皇太子。”李忠壓低聲音道:“其實,趙宗暉固然喜歡和文人交往,但私下裡,這也是替他弟弟拉攏人脈的手段。所以這次邀請,可算是對大人的招攬,大人就算不想和他們走近,也不能得罪他們啊。”

    這番話,顯然是人心換人心換來的,陳恪有些感動,點頭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等我考慮一下再說。”

    “是。”李忠直起身,遲疑一下,又低頭道:“還有,大人前途似錦,不該和那趙宗績攪在一起。”

    “怎麼,朝廷對中低層官員交往宗室有忌諱麼?”陳恪微微皺眉道。宗室子弟都生活在京城,官員也在京城生活,雙方不可避免產生交集,許多人稱為好友,甚至是聯姻,都沒什麼避諱的。

    “那倒沒有,只是,汝南王府那位會忌諱啊……”李忠說完,暗道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該說不該說的,怎都說出來了?

    這其實是陳恪成名之後的副產品。因為他看上去要一沖而起了,自然就會有很多人會替他考慮,為他出謀劃策。而李忠等一干侍衛,和他也算是緣分,當然希望他能飛黃騰達,將來也好有座靠山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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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五章 危局

    李忠這番表現,讓陳恪十分擔憂。倒不是說這個人本身如何,而是他對趙宗實和趙宗績的態度差別……連一個行伍中的粗人,都能感受到兩人前景的明暗,何況其他人乎?

    可見情況已經分明到了到何等地步。

    這也難怪,因為被水災打斷的帝國繼承人問題,現在隨著洪水退去,似乎已經到了非決不可的地步。

    還是因為那個范縝,這位年初首倡立儲的諫官,前後一共上書十九道,整整堅持了近大半年。到後來,見上疏不管用,他便面諫,從這一年七月開始,只要一上朝,他必定會建言立儲,官家不聽他講,他便秉承宋代言官的一貫傳統——上前拉住官家的袍角,不說完不放他走,折騰個沒完沒了。

    趙禎拿他沒辦法,只好給他升官,然後把他踢到地方去當知州……這屢試不爽的一招,誰知在范縝這卻不起作用,因為他拒不上崗。

    范縝說自己有病,便回家硬生生躺了一百天。當人們再看到他時,都認不出來了——只見不到五十歲的範縝,已是鬚髮皆白,就好像韶關前的伍子胥一樣。

    事態到了這一步,就不受任何人控制了。范縝的執著激勵了許多有志一同的官員,他們也開始紛紛上書,其中不乏重量級人物。

    先是侍御史趙卞上書,拿剛剛過去的洪水議論說,老天爺已經對我們發出警告,民間也生出惑眾的妖言,皆是因為我們的國家沒有儲君啊!希望官家秉持大公無私之心,趕緊選個接班人,把他或者放在宮裡接受帝王教育,或者讓他做官磨練,總之一刻也別耽擱了!

    馬上知制誥吳奎、御史呂景初等人也上書附和。就連那個砸缸的司馬光,儘管遠在地方。卻心憂朝廷。也跟著湊起了熱鬧,上書建言立儲……當然,他現在雖然很有名,但畢竟遠在西北並州當通判,對朝廷沒啥影響力,所以可以忽略不計。

    ~~~~~~~~~~~~~~~~~~~~~~~

    真正有影響力的大腕有三位,第一位乃是‘十處響鑼、九處有他’的歐陽老大人。文壇盟主歐陽修,被范縝的忠義之舉感動到不行,但他恪守君臣之道。從來不對皇帝說重話,只是以拉家常的語氣勸諫道:

    ‘官家原來沒有皇子,但有公主陪伴,所以不會感到孤獨。現在公主出嫁了,你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那麼國事之餘,回到後宮,能和誰說說話?平民百姓尚且得享天倫之樂。一國之君怎麼可以缺失?所以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從皇族裡找一個中意的做兒子,讓他陪伴您左右,好好孝敬你。’

    官家看了,只回了他三個字:‘我不悶……’

    歐陽修沒有成功,第二位大腕出場了,他是范縝的上司,知諫院唐介。此人以直聲動天下,可謂有宋一朝力度最強的言官。文彥博首度罷相便是拜其所賜。而將皇帝心肝張貴妃的伯父張堯左拉下馬,更是鑄就了他的赫赫威名。朝臣皆稱,‘真御史必曰唐子方’,而不敢直呼其名。

    當年唐介因為一下彈劾兩位大佬,用力過猛,結果把自個也弄到地方上去了。去歲,文彥博當政不久。便把他調回京來,還讓他當諫院的長官,以顯示自己氣量寬大、不計前嫌,而且保護言路暢通。

    他這一手確實是妙,不管願不願意,唐介都欠了他的人情,再跟他作對的話,不僅別人會瞧不起,自個過意不去。

    文彥博沒猜錯,這次返京之後,唐介一直比較沉默。包括他再次罷相,唐壯士都冷眼旁觀,沒有吭聲,以至於大家都快忘了,還有這樣一門大炮的存在。

    但大炮總是要開火的,且一開就是地動山搖。那是某一天的早朝上,他和包拯的老冤家張堯佐終於死了。得知了這個死訊,官家心中百味雜陳,對大臣們感慨了一句:“你們以前都說張堯佐是本朝的楊國忠,朕要是用他,就會成唐明皇第二,國破家亡遠逃西蜀,其實哪有那麼嚴重,言過其實了吧?”

    群臣微微臉紅,畢竟張堯佐一輩子也沒作惡,只因為他是外戚,就被當成了全民公敵。現在他們都安靜了,心說,就當在尊重死人吧。

    可唐介突然說話了:“是的,官家說得對。張堯佐確實比楊國忠強。”

    見當年彈劾張堯佐最厲害的人,都承認自己說得對,官家深感欣慰,饒有興趣的聽他說下去。

    只聽唐介不緊不慢的接著道:“當初若用了張堯佐,確實未必會有安史之亂。可一旦要是出了亂子,陛下還不如唐明皇!”說著他的目光望著殿頂,幽幽道:“唐明皇有自己的兒子出來收拾局面,重整河山,請問官家依靠誰?你有兒子嗎?”

    趙禎當時就氣暈了,有道是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何況是在跟皇帝說話!這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要是換別的皇帝在,給他個狗膽也不敢如此大放厥詞。然而趙禎畢竟是趙禎,他只是氣得拂袖而去,就沒了下文,甚至連處罰都沒有。

    當然皇帝被氣成這樣,建儲之事自然依舊懸而未決,這時候,第三位大腕——包拯登場了。

    與後世人們印象中,那個白天判陽間、晚上判陰間的青天司法官不同,包拯在他的政治生涯中,其實多是以言官的身份出現,他彈劾的戰績絲毫不比唐介遜色,硬度也不遑多讓。當年張堯佐下臺,就是這二位黑又硬雙劍合併的結果。

    現在,唐壯士出劍了,包大人自然要跟進。不久之後,他直接去見趙禎。沒辦法,開封府尹有隨時覲見的權力,內侍攔都攔不住。

    趙禎只好見他,問有什麼事。

    包拯不像唐介嘴巴那麼毒,也不像歐陽修那樣會說話,他只能老生常談,大講特講太子的重要性,從關係到國家安穩、到全體國民的幸福都繫於太子一身……基本上,每個大臣上書,都是這一套,范縝更是重複了十九遍,沒有任何新意。

    官家起先耐著性子聽,但越聽這些老調重彈,心裡的怒火就越壓不住,他對范縝、趙卞、唐介的怨念,終於彙聚到老包一個人身上,只見趙禎霍得站起來,冷冷逼視著包拯,一字一頓道:“卿欲立誰?”臣子想立太子,可謂大逆不道!

    基本上此招一出,上綱上線,大臣只有乖乖認罪的份兒,再不濟也得老實閉嘴。但包拯卻不在乎,他只是稍稍驚訝,便平靜地回答道:

    “老臣說這話是為了國家社稷,官家卻反過來問我想立誰,這是對我有疑心哇!皇上啊,我已經七十歲了,還是個絕戶頭,根本談不到日後的利益,之所以冒死進諫,完全是為了宗廟社稷考慮。你仔細想,我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趙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揮揮手道:“寡人沒有懷疑你,愛卿先回去吧,此事徐當議之。”

    在兩位猛男的衝擊下,趙禎總算是鬆了口。大家忽略了皇帝口中的‘徐當’,而紛紛興奮於‘議之’,於是建言皇帝立儲的奏章,一下子多了十倍,不僅是言官,也不僅是京中的衙門,全國各路各州,大小官員無不爭先,唯恐落於人後。

    不過,皇帝的怒吼也並非完全沒作用。一句‘卿欲立誰?’嚇住了那些想更進一步、向趙宗實邀功的小人,因此所有的奏疏,只是建言立儲,並未提及,到底要立誰。最大膽的官員,也不過就是隱約提及,當年官家曾經收養過宗室子的掌故……

    ~~~~~~~~~~~~~~~~~~~~~~~~~~~~~~~~~~~~

    這一切來的又快又猛,不過短短二十餘天,便發展成了現在這種局面,是陳恪始料不及的。

    在家裡尋思了一上午,他對門外值守的侍衛道:“備車,我要出門。”

    “大人要去哪裡?”李忠很快聞訊趕來。

    “北海郡王府。”陳恪平靜道:“昨天,趙宗績向我請教璇璣圖,今日過府去教他。”

    “還去找他?”李忠登時失態道。

    “你不送,我便自己去。”陳恪冷冷道:“五郎,去叫輛車回來!”

    “別別,我送、我送。”李忠這個鬱悶啊,心說你咋就這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呢?

    不一時,馬車備好,陳恪上去前,李忠做最後的努力道:“大人可想清楚了,現在至少三撥人在盯著你。”

    “哪三撥?”陳恪微微皺眉道。

    “汝南王府的眼線,皇城司的密探,還有開封府的捕快。”

    聽他說前兩個,陳恪尚未怎樣,聽到最後一個,他不禁一陣頭大,老包怎麼也來添亂?

    拍拍李忠的肩膀,他輕聲道:“多謝你,兄弟,但那也是我的兄弟……”

    李忠愣住了,搖頭歎氣道:“那咱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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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六章 小郡主

    經過汝南郡王府時,見門前冷冷清清,陳恪笑道:“你說得炙手可熱呢?怎麼也沒見著車水馬龍?”

    “嗨。人家十三公子是做口碑的,向來只知道讀書,不知道享受,更不會跟外人見面。”李忠大搖其頭道:“這些沾屎帶尿的事兒,自然由別人去做,誰讓他兄弟多呢?”說著嘿嘿一笑道:“觀風所的兄弟說,他那十幾個在府外有宅的兄弟,這段時間可收禮收得手軟。家裡從早到晚,都有人前來拜門子。”

    頓一下又道:“就連他們家的門子,也都發了大財,現在一個個鼻孔朝天,氣焰盛著哩。”這最後一句,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祖宗,你發達了,我們才能跟著沾光啊!

    陳恪沒理他,馬車到了北海郡王府,這裡也是門可羅雀。不同的是,那裡是假冷清,這裡是真蕭條……

    府上衛士是認識陳恪的,小王爺早就吩咐過,他來不必通稟。何況陳恪出手闊綽,每每必有賞賜,便笑著把他迎進去。

    往後宅去的路上,陳恪看見老錢,拄著單拐在訓斥幾個侍衛,便打了聲招呼。

    老錢一見是他,這才放過那幾個倒楣小子,拄拐迎上來,擺擺手道:“我帶陳官人過去,你回去吧。”那送陳恪進來的侍衛便應聲折回。

    “傷怎麼樣了?”陳恪關切問道。

    “沒大礙了,王太醫給看過。”老錢咧嘴笑道:“說日後還能跑能跳,就是有點長短腳。不過沒事兒,咱娃都八歲了。”

    “我在馬行街盤了個鋪子。”聽說王唯一給看過,陳恪放下心來:“本是預備著你幹不了這行,也好有個生計。這麼看來,我得先跟你家公子說說,再給你了。”要是老錢離開王府,陳恪怎麼感謝他都成,但人家還是府裡的侍衛。自然要經過趙宗績的同意了。

    “官人破費什麼,我又不會經營。”王唯一感激笑道。

    “不用你經營,坐著吃紅利就行。”陳恪笑道:“是包賺不賠的買賣。”

    “什麼?”王唯一好奇道。

    “梁家酒鋪。”陳恪輕描淡寫道:“可以自釀的那種。”

    “啊……”老錢不是商場中人,也知道在酒水專利的宋代,一個有釀酒牌照的酒鋪意味著什麼。連忙推辭道:“太貴重了,小人承受不起。”

    “受得起!”陳恪搖頭笑笑道:“爺的命比金山還值錢,你不受,將來誰肯賣力保護我?”這話說得。又霸氣又讓人順氣。陳恪怎能不讓人服氣?

    反正老錢是服了,眉開眼笑道:“那俺就多謝大官人了,咱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話間。到了後花園,便聽得有悠悠地琴聲傳來。

    兩人不約而同住了嘴,循聲望去。那琴聲是從荷塘中心處的八角亭中傳來的。

    老錢努努嘴,示意小王爺夫婦就在裡面,陳恪卻站住腳,示意他不要破壞這美好的意境。

    讓他立在荷塘邊遠遠望去,只見碧水環繞的那座小亭中,懸著柔曼的輕紗。一個白衣少女端坐琴前,微風吹過,輕紗飄揚,那女子便忽隱忽現。恍若神仙妃子一般。

    陳恪聽那琴聲,初如和風拂面,萬物知春,讓他覺得渾身暖洋洋,就連滿塘殘荷,似乎都不再那樣蕭索。

    繼而琴聲一變,如山靜秋鳴。月高林表,讓人璁意頓消;正心曠神怡間,琴聲再變,如鳳飛凰舞,百鳥相隨。少女婉轉的歌聲隨著琴聲揚起:

    ‘猗嗟昌兮,頎而長兮。抑若揚兮。美目揚兮。巧趨蹌兮,射則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儀既成兮。終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她所唱的是《詩經*齊風》中的一首。那極為適合演唱的古韻,在少女空靈般的嗓音演繹下,竟是如此令人沉醉。

    ~~~~~~~~~~~~~~~~~~~~~~~~~~~~~~~~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陳恪尚未從那美輪美奐的意境中醒來,便聽得一個女聲調笑道:“妹子這曲子唱得可真好,只是……”

    “請嫂嫂指教。”另一個女聲響起。

    “只是不知,那高大健壯、身手矯捷的神射手是誰?莫不是妹子的心上人?”

    “人家好心好意給你們唱曲解悶,嫂嫂卻來取笑我。”那唱歌的女聲,嬌憨道:“哥,快評評理嘛。”

    “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何人?能‘展我甥兮’。”趙宗績的聲音響起,聽起來滿是戲謔。

    陳恪不禁鬆口氣,暗道:‘看來這傢伙,比想像的要堅強。’

    這時,老錢朝水亭中稟報道:“公子,陳官人來了。”

    “哦?”趙宗績把輕紗掀起,一看果然是陳恪,登時滿臉笑容道:“三郎快來聽曲,我妹子可是難得獻藝一會。”

    陳恪笑著走過回廊,進了水亭,朝張氏和那小郡主唱個喏。

    姑嫂倆亦起身還禮,雙方也算熟人了,張氏起身之後,用手比了比自己的額頭和陳恪的肩膀,笑道:“往常沒發現,叔叔好高的個頭啊。”

    “還很壯很強大呢,射箭更不在話下。”趙宗績也跟著調笑道。

    “再不給你們唱歌了。”小郡主羞紅了臉,跺腳道:“兩公母合起夥來欺負人。”說著紅著臉對陳恪道:“三哥哥卻來評評理,有這樣壞了良心的人麼?”

    “他們這樣做是不對。”陳恪笑道:“不過妹子若有心上人,不妨說出來,我們幫你捉回來做郡馬!”

    “你們都是壞人……”小郡主大窘,不勝嬌羞的樣子,比水蓮花還要惹人愛憐。

    坐下來簡單說笑幾句,知道男人們有事要談,小郡主便和張氏離開了。

    走遠之後,張氏見小郡主回頭張望,不禁笑道:“妹子,你跟嫂子說實話,是不是瞧上那陳三郎了。”

    “我也不知。只是覺著他處處順眼,就連那個土匪般的做派,也覺著瀟灑極了。”小郡主和她嫂子感情極好,聞言輕歎一聲道:“有時候會莫名其妙的想起他,總想打聽他的事情,一聽到他的名字,心跳都好像加快不少……”

    “傻妹子,這就是愛慕啊。”張氏微笑道:“不過也難怪,這樣高大瀟灑、才貌雙全的少年郎,哪個女子見了不愛慕?”

    “是啊,那蘇小妹好生福氣。”小郡主幽幽道:“竟早早就把他定下了。”

    “聽你哥說,他們尚未成親。”張氏小聲道:“不如讓你哥求求官家,給你賜婚吧。”

    “不可能。”小郡主斷然搖頭道。

    “這樣的例子多了去,你又不是第一個。”張氏回頭看看亭子,拉著小郡主的手道:“男人就是那樣,以你的美貌才情,還怕得到人得不到心麼?”

    “原來嫂嫂方才,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小郡主嘴角輕撇,掛起一絲無奈的笑道:“其實要是有可能,不用你說我也會這樣做。可那是不可能的,他那樣的男子,只願意頂天立地的活著,誰也勉強不了他……”頓一下,她幽幽道:“何況我既然喜歡他,就不能讓他再經歷一次,柳家那樣的折磨。”

    “你既然想得這麼明白?”張氏不解道:“又為何對他那樣特別呢?你的點心,可是除了自己家人,誰都不給吃的。”

    “我單單喜歡他,又不礙著別人什麼事。”小郡主一雙眸子閃著晶亮,她輕咬著下唇,故作輕鬆道:“又沒要求他回應我,難道也不行麼?”她那吹彈得破的面頰,已經紅得像朝霞,卻仍很認真道:“這樣,至少我喜歡過一個人,將來就算嫁了不喜歡的人,這輩子也不算虧了。”

    張氏聞言,鼻頭一酸,掉下淚來。

    ~~~~~~~~~~~~~~~~~~~~~~~~~~~~~

    水亭中的談話,就無關風花雪月了。

    “看到你還能笑出來,我很高興。”陳恪坐在趙宗績的身邊。

    “裝得而已。”在最好的朋友面前,趙宗績無須掩飾道:“我只是不想讓她們擔心,不過湘兒冰雪聰明,瞞不住她。倒成了我們倆一起哄著她嫂子了。”他摸摸額頭,笑道:“無知,真是一種幸福。”

    “是啊,只需要在災難來臨時痛苦。”陳恪閉上眼道:“不像我們,整天杞人憂天、伯慮愁眠。”

    “咱倆要是杞人、伯慮就好了,至少他們的威脅是幻想出來的。”趙宗績歎口氣道:“而我們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

    “你打算如何自救?”陳恪問道。

    “雖然沒人敢說,但所有的大臣都認為應當立長,我們已經沒有任何反敗為勝的機會了。”趙宗績一臉平靜,看不到任何負面情緒道:“我準備跟他同歸於盡,這樣至少能保住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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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章 計將安出

    “王公貴族真會享受啊!”陳恪放眼打量四下的美景,不禁感歎道:“怪不得人家說,窮人說富,必是穿金戴銀,富人卻道‘九月重陽菊花黃,紅葉秋色勝春光’!”

    “你將來當了大官,自然有這樣的宅子。”趙宗績面色古怪道:“聽說,趙宗暉請你去博藝軒做客?”

    “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兒。”陳恪從懷裡摸出那本請柬,丟到趙宗績面前道:“想不到你卻先知道了。”

    “在汴京城,想瞞住點事兒,比登天還難。”

    “我深有體會。”陳恪大點其頭道:“這裡神仙太多,各個法力無邊。”

    “請的人是你不是我。”趙宗績把那請柬丟還給他道:“收好了,這時候一份博藝軒的請柬,可是萬金難求。”

    “我卻視若糞土。”陳恪一甩手,便將那請柬遠遠丟入了湖中。

    “別……”趙宗績起身想攔,已然晚了。不禁苦笑道:“感情你是專門扔給我看的?”

    “也不能那麼說,”陳恪沉聲道:“不過我確實想告訴你,就算是趙宗實親自請,我也不回去的,因為你是我兄弟,他不是!”

    “仲方。”趙宗績只覺一股暖流從心底升起,他重重捶了陳恪兩下道:“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好兄弟!”

    “這麼大勁兒……”陳恪揉著肩膀,笑道:“別煽情了,咱們還是合計合計,怎麼破了眼前這一局吧。”

    “晚了,大局已定了。”趙宗績拿起一個黃橙橙的大橘子,用小刀旋一下頂部,細心剝開道:“前些日子,我跟父親深談過一次,他對我說,我那叔父汝南郡王趙允讓,當年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皇子,後來當今官家出生,滿了周歲,他便又被送了回來。”

    “這我聽說過。”陳恪接過趙宗績遞過來的桔子,塞一半到口裡,酸得直皺臉道:“父子兩代備胎,卻也算是奇葩。”說著調笑道:“當然比你強,你是備胎的備胎。”

    和陳恪混久了,自然知道‘備胎’是什麼意思,雖然趙宗績總不明白,車輪子怎麼可以充氣呢,難道不怕爆掉?

    “我父親跟我說這個,不是為了笑話他。”不理陳恪的調侃,他低聲道:“而是告訴我,我那王叔對皇位有著難以想像的企圖。所以從我倆第一次被接入宮中起,他就開始暗中謀劃,不僅培植自己的勢力,還刻意結交了一批年輕才俊。”

    “都有誰?”

    “當時正趕上我大宋人才輩出的年代,旁的不說,文相公、富相公、韓相公、歐陽老師、唐介、包拯……這些現在跺跺腳、地面都要晃三晃的大人物,都和他交情匪淺。”趙宗績歎口氣道:“我那王叔這幾年病得厲害,整個人脫了形、也沒了神采。但想當年,他可是一表人才、儒雅俊秀,更兼待人如沐春風,人人都願和他交往。”

    “還真是深謀遠慮呢。”陳恪也不禁服氣道:“我終於明白老師,當初為何那麼反對我與你來往了。”

    “是啊,現在,人家到了豐收季節,滿朝的大人物都與他保持多年的友誼。”趙宗績道:“何況我那王兄,又溫良恭儉讓,對大臣無比尊敬,簡直完美的像古之聖賢,乃大臣們心中,未來儲君的不二人選。”

    “……”陳恪不說話了。

    “我父親告訴我這些。”趙宗績歎口氣道:“就是讓我打消那種念頭,儘量去跟趙宗實修好。”

    “你打算跟他修好?”陳恪皺眉道:“有這個可能麼?”

    “沒可能的,我太瞭解趙宗實了。”趙宗績冷冷道:“我若去求他,他興許能故作姿態,與我和好如初。但等他真當上皇帝那天,保准跟我秋後算帳。”

    “何況,男子漢大丈夫,生而頂天立地,我可不想像狗一樣活著!”趙宗績的臉上,掛著之前從未出現過的堅毅道:“就算是必輸無疑,我也要跟他同歸於盡!”

    “你想幹什麼?”陳恪悚然道。

    “你給我的那五十萬貫,我準備全部呈給官家。我手裡也有些趙宗楚、趙宗漢和丐幫勾結的證據,一併呈上去。”趙宗績冷冷道:“讓官家看看,好一個兩代賢王府,竟然勾結匪類、殺人越貨,偷偷攢下這樣的鉅款,卻不知要派什麼用場!大宋的皇位,能不能傳給這樣心術不正之人,讓官家自己判斷去!”

    “不現實。”陳恪斷然搖頭道:“你如何證明,這筆鉅款與汝南郡王府的關係,又如何證明,它與趙宗實的關係?”

    “有些事情,不需要證據的。”趙宗績卻不為所動道:“官家自會判斷。”他覺著不該這樣對陳恪說話,便緩和語氣解釋道:“我自幼跟在官家身邊,對他的性格還算了解,他是一位千古難遇的仁君,但也有三個弱點。其一是,有些時候,他又很容易受人影響,往好裡說,這叫從諫如流,往不好裡說,就是沒主見。只要我說話得當,總能有效果的。”

    陳恪又何嘗不知道皇帝這個弱點?當初狄青保衛戰,他能化不可能為可能,就是靠那河圖的疑點把水攪混……到底有沒有河圖,誰也不知道,但文彥博就是因此失去了官家的信任。

    現在趙宗績想依葫蘆畫瓢,陳恪卻不甚樂觀道:“你再使勁兒,官家怕是最多將信將疑。”

    “半信半疑就足夠了。”說著他輕歎一聲道:“這是在選未來的大宋之主,而且還與官家沒有父子關係,官家肯定會格外慎重,容不得一絲不妥的。”

    “但你將如何自處?”陳恪追問道。

    “不是說了麼,同歸於盡,”趙宗績慘然一笑道:“在官家面前,我倆從來都擺出親如手足的樣子。現在我突然當起了告密者,而且告的是自己的哥哥,你說官家心裡會怎麼想?怕是對我更加失望……”

    “還是我去揭發他吧。”陳恪說著,自嘲的笑笑道:“不過咱倆關係太近,怕在官家看來都是一樣的。”

    “換誰都不行,”趙宗績搖搖頭,聲音壓得更低道:“官家第二個弱點,就是重感情,只要有恩與他的,或是當過他的師傅的,官家總是百般包庇。更不要說我們這樣的假子了。旁人說甚,他是不會相信的,只有我,才能抵消掉官家對趙宗實的感情。”

    ~~~~~~~~~~~~~~~~~~~~~~~~~~~~~~~

    趙宗績說完,滿是期待的望著陳恪,希望他能誇自己兩句。

    卻聽陳恪毫不留情道:“不是我打擊你,你這計畫有個致命的缺陷。”

    “什麼缺陷?”

    “你沒有趙宗實直接參與的證據。”陳恪沉聲道:“你孤注一擲,固然可以讓官家懷疑到他,但如果趙宗楚和趙宗漢,主動把責任攬到自身,說是自己貪圖享受、一時糊塗,才瞞著家裡,做下諸般錯事云云,官家對趙宗實的懷疑,必然會大大降低。再加上幾個得力的大臣替他說話,怕是很難傷到他的筋骨。”

    “……”趙宗績仔細一想,汗就下來了,看來和陳恪比起來,自己真不是算計人的料。

    “況且,事情也沒到非得你死我活的一步。”陳恪淡淡道:“我聽說,上個月,官家後宮中,一氣進了十美人。”

    “是。”趙宗績點點頭道:“這件事,官家已經低調處理,但還是被御史得知,上書罵他好色呢。”

    “官家真是為了享樂麼?”

    “當然不是,是為了生兒子。”

    “對吧,”陳恪一攥拳道:“這說明,至少從官家的角度講,他還是一心想自己生的。”

    “那是自然,可現在大勢所趨,官家也無可奈何。”趙宗績搖頭道:“在大宋朝,官家有時候也做不了主。”

    “但歸根結底,還是官家做主!”陳恪卻截然相反道:“我就不信,官家不點頭,誰能替他立太子不成!”

    “那當然不行。但官家的第三個弱點,就是總想著維持一團和氣的局面。他不會讓大臣對立,也不會跟大臣對立的。”頓一下道:“而且,臣子們也言明,並非是立太子,而只是過繼個宗子做皇子,將來若有龍子出生,再把他送回去就是。我想,這也不是官家無法接受的,最後八成就會向大臣們妥協。”

    “進步神速,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出師了!”陳恪豎起大拇指道。

    “去你的,”趙宗績笑駡道:“說正事!”

    “正事就是,官家現在滿心不情願,只要你給他個藉口,就一定能把這事兒攪黃了!”陳恪自信滿滿道。

    “又說回來了,”趙宗績無奈道:“上哪給他找藉口?”

    “你可知道……”陳恪幽幽道:“有人正在調查汝南王府?”

    “誰?”趙宗績睜大眼道。

    “老包。”陳恪也不賣關子道:“你覺著,正義的化身,比你的分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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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6: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八章 一切從這裡開始

    “把你的證據給我。”陳恪對趙宗績道:“我看看,能不能通過老包這條線,爆了趙宗績的菊花。”

    “你不是說,沒有趙宗實的直接證據,白搭麼?”

    “你得看是誰來捅開的。”陳恪笑道:“這就像溫水煮青蛙,你那個水太燙,他們馬上就會跳出來。但換了老包,他們不見得馬上就反應過來。壯士斷腕,那是需要下很大決心的,只要沒把問題看得那麼嚴重,他們是不會讓趙宗楚、趙宗漢出來頂包的。”頓一下,他輕聲道:“只要他們稍稍遲疑,我們再找個合適的人,跟皇帝說一段話,這一關,咱們差不多就能過去了。”

    “什麼話?”趙宗績問道。

    “還是老調重彈,官家想的是自己生,舉朝百官竟都急著非要過繼,官家心裡能不失望?而且趙宗實這次鋒芒畢露,百僚共舉,如此聲勢,又全出官家意料之外,豈不令官家心生猜忌?”陳恪望著亭外的殘荷,漆黑的瞳仁閃爍著幽幽的光芒:“當年太宗皇帝立太子,見後來的真宗皇帝受到全城臣民的歡呼,都讓他無法接受,忌恨地說出:‘人心都歸於太子,將置我於何地?’得由寇准開導才饒過了真宗皇帝。親兒尚且如此,何況他個侄子呢?”

    趙宗績聽到這裡,先是一驚,接著不禁點頭道:“這次百僚共舉,確實是過了,我要是官家,心裡肯定不是滋味。”

    “有道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官家再仁厚,他也是皇帝,什麼叫皇帝?天下大權,唯在一人,不許旁落!所以便要對官家說……”陳恪轉過頭來,字字如山的對趙宗績道:“‘趙宗實現在還不是皇子,就這麼多人為他搖旗吶喊。若是讓他當上皇子。皇權旁落不旁落?再者,官家今年才四十七歲,還有大把的光陰,若是以後生出皇子來,有一個尾大不掉的趙宗實在前,那官家的親骨肉,怕是要重演德昭太子的悲劇了!’”

    ‘德昭太子’是民間對太祖長子趙德昭的稱呼。太祖駕崩時,趙德昭已經二十歲。卻因為他的叔叔趙光義已經羽翼豐滿。可與太祖分庭抗禮,而硬生生被奪去了皇位。而趙光義登基不久,趙德昭便被逼自殺了……太祖長子的殷鑒不遠。若是想到這點,趙禎焉能不防?

    “只要官家堅持住,朝臣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陳恪悠悠道:“此消彼長間。主動權便會回到他手裡了!”

    顯然陳恪反復推敲過了局勢,這番話說得十分嚴密,聽得趙宗績心驚肉跳,他使勁咽口吐沫道:“官家若能聽進這番話,怕是不到最後一刻,不會再讓宗子過繼了。”

    “嗯。”陳恪點下頭道:“這一招確實也會把你的路堵死,但現在對你來說,還是利大於弊的。”

    “能不讓他當上,比什麼都重要。”趙宗績點頭贊同道:“只是讓什麼人來說呢?”

    “這就不該我操心了。”陳恪看看他道:“不過這個人。應該是跟官家利益一致的,利益一致才能建立同理心,建立了同理心,官家才能聽得進去。”說著看看趙宗績道:“別跟我說,你找不到這樣的人,那樣的話,咱還是及時行樂。別費這個牛勁了。”

    “我想想……”趙宗績頭腦中快速過了幾個人,搖頭道:“這得是官家身邊的人才行,按說皇后娘娘最好,但趙宗實的王妃高滔滔,是皇后的外甥女。怕是不會為我說話的。”

    “曹皇后就別指望了。那女人早被官家培養成三從四德的典範了。”陳恪搖搖頭道:“問問你爹,看看老先生有沒有什麼關係。一般是會有的。”說著重重一揮手臂道:“如果有,拿重金砸開那人的金口,讓他幫你說話。我給你那五十萬貫,就是讓你幹這個用的,別不捨得花錢,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趙宗績點點頭,他發現自己在陳恪面前,就像個不諳世事的毛小子……其實本來就是。

    ~~~~~~~~~~~~~~~~~~~~~~~~~~~~~~

    “那日我問你的問題,你說要考慮考慮,現在考慮的怎樣了?”把雙管齊下的對策交代清楚,陳恪淡淡道:“我也不是勸你學趙宗實,但你再不下決心,可就一點機會都沒了。”

    “我怎麼沒下決心?!”趙宗績沉聲道:“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我與他同樣是太宗重孫、官家假子,為什麼就只有他能想那把椅子?我已經下定決心,若是過去眼下這一關,日後定然全力以赴,和他掰掰手腕!”說著苦笑一聲道:“不過說實在的,趙宗實溫良恭儉、無懈可擊,我真沒什麼信心……”

    見陳恪搖頭微笑,趙宗績站起身,朝他深深抱拳道:“我與仲方兄弟情深、知心知音。願仲方有以教我!”

    “你說趙宗實溫良恭儉、無懈可擊,這是實話。”陳恪神色嚴重道:“但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少遍——發現趙宗實的一番做作,其實處處在學官家,孰不知他只是學了官家的形,沒有得其神!我用惡意揣測,他只是需要那層‘溫良恭儉’的偽裝,來欺世盜名而已。一旦讓他登上九五之位,怕就要原形畢露。”

    “嗯。”這也正是趙宗績所擔心的。

    “退一步說,就算他真如官家一般又能如何?”陳恪冷笑道:“如今天下大治之中隱憂重重,外有西夏遼國虎視眈眈,內有三冗之費像三座大山,壓得大宋快要崩潰了……”

    趙宗績不知他為何突然說這個,但他此刻虛心求教,陳恪說什麼都聽著。

    “這些難題,不解決就要亡國,解決不好也會亡國。官家是一名無比稱職的守成之主,他可以理順矛盾,發現問題,卻無法解決問題,只能延緩問題的爆發。換上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甚至還不如他的,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國家滑向深淵。官家現在重名,益發不願意出現損害名聲的事情,但心裡是極清楚的。為大宋負責,他肯定想找個雄才偉略、殺伐整頓之人來接位,不是不得已,絕不會要守成之主。”

    “你是說,趙宗績是個守成的材料,所以官家看不中他?”趙宗績怦然心動。

    “你得先想清楚了,若想著當皇帝只是為了權力和享受,我勸你還是不要爭了。因為大宋朝的下一任皇帝,定是要給這一任還債的,不僅沒有好日子過,還不得不肩負起改革的重任。”陳恪兩手一攤道:“不改就是死,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所以這副千斤重擔,下任皇帝是推脫不掉的。”

    “我自然是要做事的。”趙宗績嗔怪的看他一眼道:“當初我豁出去得罪滿朝大臣,也要阻止六塔河,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是個什麼人麼?”像是說給陳恪,又像說給自己,他重重道:“就算是天下第一苦差事,也比混吃等死的米蟲強,我甘之若飴!”

    “有這份心就好。”陳恪頷首道:“有了動機,還要有行動。但是人都說,天家天下最難處的父子,是天家父子,何況你這樣的假子。你不顯才,官家哪知道你合適?你鋒芒畢露了,卻又要招疑,這分寸的把握,實在是太難了。”

    ~~~~~~~~~~~~~~~~~~~~~~~~

    趙宗績今天,和陳恪算是互相看清了,懸崖邊上,兩人都拿出了全部的智慧和想法……但更震驚的還是趙宗績,他發現陳恪這個看似大大咧咧的傢伙,實則有一顆縝密到極點,靈動到極點的心。

    ‘這樣的人能堅定不移在我身邊,就是我的運數……”趙宗績心中暗暗感歎,覺著前途並非一片黑暗。便虛心問道:“那到底該怎麼做?”

    “我送你八個字。”陳恪緩緩道:“不爭是爭、爭是不爭。”

    “怎麼打起禪語來了……”趙宗績不解道:“什麼意思?”

    “不爭,就是以不變應萬變。”陳恪道:“你不要去學那趙宗實的模仿秀,這都沒有用,官家是看著你長大的,對你的秉性,比你自己還瞭解。”

    “我什麼秉性?”

    “你有良知、有憐愛之心,又夠果決,做起事來不惜身,這都是你的優點。遇到表現的機會,就把自己的優點都發揮出來,對官家要至誠至孝,對大臣,不要去逢迎拉攏,你是以至尊為目標的男人,怎麼能去巴結大臣?”

    “你說的都在理,”趙宗績苦笑道:“就怕沒有表現的機會。”

    “不會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六塔河之後,你就在官家那裡,贏得了足夠的分數,將來會給你機會的。”

    “那什麼是‘爭是不爭’?”

    “‘不爭’的意思,就是不要去跟趙宗實去鬥,更沒必要去揣測官家的喜好,去討好獻媚。對朝廷裡的立儲風潮,亦要聽而不聞、視而不見,我行我素,安如泰山。你不去追、不去逐,官家都會看在眼裡,非但不會覺著你無能,反而會高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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