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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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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0 01:21: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六九章 還治其身

    陳恪並不喜歡耍陰謀,但敵我強弱太過懸殊,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狄青這邊,自己一個散官太學生,只能用這種方法,才有可能幫到他。

    至於為什麼要幫狄青,他對自己說,是為了能讓柳家兌現承諾。他不願意被虛無縹緲的大義禁錮住,不願意肩負起那麼沉重的負擔,但驅動他不惜與全世界為敵的,分明是那從心底燃起的火焰。

    陳恪一直在秘密謀劃,給文彥博家也來一場鬼火表演之類,但這樣做的後遺症太多……不說別的,皇城司派來的侍衛,可一直跟在自己的屁股後面,這不僅限制了他行動的自由,還讓他的一切動作,都暴露在皇帝的眼前。

    現在無意中得到文彥博有《河圖》的消息,倒真是幫了他大忙,更幫了賈昌朝賈相公的大忙……

    話說賈相公很鬱悶,他興沖沖回到京城,本來想上演還鄉團,把文彥博踢到茅坑裡去。誰知竟遇上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水災,一連數月的大雨淹了汴京城,從皇帝到大臣,全都忙著抗洪去了,再沒人理會六塔河的案子。

    賈相公則被晾在一邊。進京數月以來,官家只召見他一次,也不過是噓寒問暖,吩咐他好生休息。誰知這一休息,竟然就是數月,堂堂平章政事,竟成了陳恪那樣的散官,他心中的鬱悶也就可想而知了。

    賈相公把自己的遭遇,都歸咎在文彥博的身上,堅信是這死對頭在暗中搞鬼。以賈相公不屈的鬥志,只會越挫越勇,閒居無事,他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琢磨著,如何報仇雪恨,把姓文的拉下馬來。

    當他從柳濠那裡,得知文彥博藏有《河圖》的消息後,賈朝昌登時意識到,千載難逢的機會來了……他在宮中的耳目眼線,比正大光明的文彥博不知強出多少倍,當然知道因為狄青的去留問題,官家和文相公的關係,已經鬧得很僵。

    何況當年因為燈籠錦事件,趙禎一直不喜歡文彥博,在第二次任命他為宰相時,還說出'文彥博尤多私'這樣的話。這種從根子上便不牢固的關係,經過這次的矛盾,顯然會雪上加霜,導致更大的裂痕。

    別看文彥博鮮花著錦、風光無限,好像連皇帝都得聽他的,但其實,已經一腳踏在懸崖邊了,賈相公怎能不推他一把,讓這可惡的'文瘸子'下地獄去。

    關口就在那《河圖》上。

    所謂《河圖》是傳說伏羲氏的時候,龍馬從黃河中躍起、背負的一副圖,其中蘊含著天地至理、參透著可以立地成聖,甚至白日飛升。 《易經》上說,'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河圖》、《洛書》向來是伴隨聖人降世的祥瑞。傳說中,伏羲、黃帝、堯、舜、禹、成湯、周文王、成王等一票聖人賢君,都得到這玩意兒。

    八代以來,《河圖》、《洛書》也是層出不窮,但後來都被證明是贗品。真正的《河圖》什麼樣,誰也沒見過,誰也無法認定。因此這東西可以說無比貴重、也可說一錢不值。所謂發現了《河圖》云云,無非都是些別有用心之人,為圖僥倖炮製的騙局。

    當時河北路出現《河圖》時,賈昌朝正判大名府,得到李參的報告時,還斥責了地方官聽風是雨、信訛傳訛……經過真宗朝大搞迷信的慘痛教訓,宋朝上下都對祥瑞嚴重過敏,任何妄傳祥瑞的人,都不免被罵成是奸佞。

    賈昌朝正處在弱勢,豈會給汴京的言官們,創造搞自己的機會?所以他把祥瑞之說壓了下去,本以為時過境遷、一切煙消雲散。 想不到,李參那個王八蛋,竟然又把《河圖》獻給了文彥博。

    現在《河圖》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甚至文彥博有沒有收受《河圖》都無所謂,只要把風吹到官家耳中,就足夠文彥博喝一壺的!

    事不宜遲,賈昌朝馬上找來了自己的門生,鹽鐵副使郭申錫和監察御史張伯玉,命他們立即上奏此事,彈劾文彥博欺君罔上,心懷不軌!

    ~~~~~~~~~~~~~~~~~~~~~~~~~~~~~~~~~~

    與此同時,參知政事王拱辰,出現在了西府門前。儘管東西兩府隔街相望,但這還是這位前狀元,離開樞密院一年多來,頭一次回到這裡。

    因為他是那樣屈辱的離開的……這位韓琦那屆,以狀元唱出東華門外好男兒,不知多少次,被人當作狄青故事的背景。人們說起當年,狄青看到狀元遊街,同伴羨慕不已,說:'我們一輩子也沒法這樣風光。 '狄青卻昂然道:'那不見得,還得看各人的努力。 '時,都會補充一句:'結果還真讓狄元帥說著了,當年那位狀元郎,現在是他的下屬。 ’

    對於從來被視為的天之驕子的狀元郎來說,是可忍孰不可忍?何況還得每天對著這個人,每天給他請安?王堯臣的修養和風度,終於被心中的邪火燒光,他不僅處處和狄青唱反調,就連每日例行的請安都能玩出花樣來……每次請安時,他都會盯著狄青臉上的金印,嘿然笑道:“樞相大人,可真是愈加鮮明了!”

    儘管狄青面子矮,從來都讓著文官,可禁不住他日復一日的冒犯,終於有一天,在王堯臣爽過之後,狄青突然微笑的盯著王堯臣,平靜道:“你這麼喜歡,我就送你兩行,如何?”

    王堯臣臉漲得通紅,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東華門外唱出來的好男兒,終於還是被個賊配軍給壓倒了。遭受這種奇恥大辱後,王堯臣瞬間崩潰,轉身到政事堂告狀……他不會理會,自己給狄青造成了多大的羞辱,因為在王狀元的心中,賊配軍是賤兒,他這樣的狀元進士是貴人!

    沒辦法,文彥博只好奏請,把他調到東府來,離開了讓他抬不起頭的樞密院。所以,要問這世上誰最恨不得狄青下地獄,恐怕王狀元得居首位。

    這次,他是來給文彥博送劄子的,按說用不著他個副宰相跑腿,但王狀元還是親自來了,他是來報復的,他要親眼看到,賊配軍崩潰的樣子,才能一雪心頭之恨。

    狄青是個大度的人,早就忘記了當年的恩怨,他客氣的請王狀元就坐,又讓人上了茶,才詢問有何貴幹。

    王拱辰微笑著,將一份手札,送到了狄青面前。

    所謂手札,又叫劄子,乃正式的奏表、公文之外,類似於親筆信的一種非正式文體。

    狄青拿到的,是文彥博的親筆信,展開一看,不禁變了臉色……只見文彥博以親切溫和,卻不容置疑的口吻,允許狄青可以自行請辭,得到體面的結局。甚至連未來的待遇都替他安排好了,文彥博保證,他將奏請官家,升狄青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判陳州。

    任哪個不知內情之人,看完這封信,都會相信,宰相和官家已就狄青的命運達成一致了……儘管文彥博在最後強調,這是他個人的意見,但宰相親筆寫就,副宰相專程送來的手札,說僅是'個人意見',誰信? !

    狄青是個堂堂正正的軍人,他不懂政治,更沒有像文彥博、賈昌朝、王堯臣之流,在皇宮里安插眼線,一有什麼內幕,都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從而趨利避害、官運亨通。

    所以官家和文彥博的矛盾,狄青根本無從得知,此時此刻,他已然相信,這就是朝廷給自己定下的結局了。

    他深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腹的憤懣委屈,質問王拱辰道:“我的罪名是什麼?”

    是啊,罪名是什麼?抱歉,文彥博專門讓人尋找半年,也沒找到任何罪證,甚至從人品上,都挑不出這位樞密使的毛病。否則,又何必用這種不讓人信服的方式搞他?

    但終歸,是要給狄青個理由的,文彥博讓王拱辰去請教韓琦,韓相公只教了他​​七個字。

    王拱辰便直視著狄青,一字一句道:“無​​他,朝廷疑你爾……”

    在這個語境中,朝廷,顯然是包括官家的。

    狄青瞬間面如死灰,信心崩潰,呆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王拱辰想多說幾句,往他傷口上撒幾把鹽,但怕弄巧成拙,不敢多說,匆匆起身告辭。

    彼時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狄青茫然的望著漫天的雨幕,突然站起來,大步向外走去。

    見樞相出來,他的親隨趕緊奉上雨披,卻被狄青一把推開,又有人給他打起雨傘,狄青卻冷冷道:“不要跟著我!”說完徑直走出了房檐,任憑暴雨滿頭滿臉滿身打著,那魁梧的身影,轉眼便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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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二章 狄青保衛戰之大忽悠

    夜深了,雨還在下,大相國寺後院的禪房中,點起了炭盆。

    狄青一回來就病倒了,這時他正閉著眼靠坐在椅子上,額頭上還敷著一塊濕毛巾。

    他的長子狄諮,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輕輕揭開他額上的手帕,又輕聲稟道:“父親,圓覺方丈來了。”圓覺是大相國寺的主持方丈。

    狄青慢慢睜開了眼,望著站在門口長須飄飄、慈眉善目的圓覺和尚,點了點頭道:“方丈請進。”

    “聽聞狄相公偶感風寒,”圓覺和尚宣一聲佛號,進來道:“貧僧過來看看。”

    “久聞方丈乃杏林聖手,”狄諮懇請道:“請幫我父親看看。”

    “麻煩大師了。”狄青緩緩坐直了身子。

    圓覺便坐在他身邊的杌子上,兩根手指按住狄青的寸關尺,兩眼微閉著沉吟半晌,方睜開眼道:“相公貴體無恙。”

    “那為何我的頭昏昏沉沉,內裡像火燒一樣?”狄青嘶聲問道。

    “除了身病外還有心病。《大智度論》說,種種內外諸病名為身病;陰鬱、瞋恚、嫉妒、慳貪、憂愁、怖畏等種種煩惱、九十八結、五百纏、種種欲願等,名為心病。”圓覺緩緩道:“心病也一樣會讓人感受到痛苦,否則何以稱為病?”說著看看狄青道:“相公可是有心病?”

    狄青默然,許久方點了下頭。

    “大師,我父親的心病該如何醫?”狄諮急切問道。

    “貧僧連什麼心病都不知……”圓覺搖頭苦笑。

    狄青卻淵默不言。

    “這樣吧,狄相公抽個簽看看吧。”圓覺笑道:“我們看看佛祖如何啟示相公。”說著對門外侍立的小沙彌道:“去,拿籤筒來。”

    小沙彌馬上飛奔而去,須臾取回一個黑油油的竹筒。大相國寺的靈簽天下聞名,狄青更是親身試驗過。

    那是十幾年前,他被朝廷調回京城,一日得暇便動了興頭來大相國寺遊玩,同行人告訴他寺裡的簽靈,他也就隨喜抽了一支,簽文是:

    ‘朝朝暮暮伴君側、一舉成名不勝寒;忽然一陣大風起、金是沙來沙是金。’

    當時狄青請人解簽,當時給他是解簽也有四句話:‘遇武則興、遇文則衰、遇水則死、遇火則生。’

    那時候的狄漢臣,還是年輕氣盛、銳意進取的年紀,一聽自己的‘生死興衰’都被定下了,心裡頭老大不舒服,順手把那支簽插回籤筒,不屑一顧地說:“什麼靈簽,都是些模棱兩可不三不四的話,我偏不信它!”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發現那簽文和解簽,竟暗合自己的人生軌跡……他先在禁軍中,一步步做到殿前司都指揮使,又被提升為樞密副使,儘管深得官家信任,官也做得很大,但知名度並不算太高,畢竟這是個文官的世界。

    真正讓他名揚天下的,是平定儂智高叛亂……這不正是吻合所謂‘朝朝暮暮伴君側,一舉成名不勝寒’麼?

    再說那解簽,所謂‘遇武則興’……這很明顯,自己從士卒一步步爬到樞密使,所靠的,不正是蓋世的戰功?而且重用他、提拔他、力主派他南下平叛的老上級,龐籍龐相公,乃是單州成武人,籍貫中恰好有個‘武’字。

    所謂‘遇文則衰’,就更好理解了,他一個武人,誤入文官的世界,幾年來的日子,難道還不夠衰麼?而且現在的宰相,恰好姓‘文’……

    至於‘遇水則死’……誰不知道,他狄青之所以會落到這般田地,就是因為人們認為,他應該為這場大水負責!

    ~~~~~~~~~~~~~~~~~~~~~~~~~~~~~~~~~~~~

    看到圓覺手中的籤筒,狄青竟湧起這麼多的回憶,良久,他方定定神,從中又抽出一支簽,看了一眼,登時面如金紙,只見上面寫著四句詩道:

    ‘朝朝暮暮伴君側、一舉成名不勝寒;忽然一陣大風起、金是沙來沙是金。’

    狄諮把他手裡的簽,奉給了圓覺老和尚。圓覺接過來掃一眼,淡淡問道:“這簽有何不妥?”

    “與我十多年前抽的那支,竟然是同一支……”狄青艱難道。

    “這很正常,因為是同一個人抽,”圓覺卻不以為意道:“同人同命,難免會抽到同一支欠。”頓一下道:“請問狄相公今年貴庚?”

    “四十九歲。”

    “正好與簽數相符,可見不只是巧合。”圓覺平淡說來,狄青卻越發覺得深不可測,想探明究竟的心情更加急迫,不由自主地往圓覺身邊挪近一步,急切地說:“此中玄機,還望方丈明示。”

    圓覺目光如電,在狄青身上掃了一下,緩緩問道:“狄相公,這支簽當年是怎麼解的?”

    “遇武則興、遇文則衰、遇水則死、遇火……則生。”狄青馬上回答道:“前三句都算應驗了,只是最後一句‘遇火則生’,還請方丈釋疑。”

    “我佛家,講得是火中涅磐,”圓覺緩緩道:“滅死生之因果,渡生死之瀑流,才可苦痛消除而得自在。”

    “如何才能涅槃?”狄青輕聲問道。

    “放下!”圓覺當頭棒喝道:“放下一切是非心、名利心!斬斷一切因果、煩惱!”

    “放下……”狄青愣住了。

    “阿彌陀佛!”圓覺宣一聲佛號,對狄青道:“相公恕老衲直言,你半生戎馬、誠然戰功赫赫,卻也造盡了殺孽,而心中全無佛界。若還不懸崖勒馬,立地成佛,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若平日,他的這番危言聳聽,狄青也就是姑且聽之罷了。然而今日,文彥博的那封手劄,已經讓狄青的自信轟然坍塌,此刻竟深信不疑。

    “事既至此,你還要問什麼?”圓覺深諳人的心理,不肯多說一句讓人生疑的話,

    “請教老方丈,金是沙來沙是金是何涵義?”狄青艱難問道。

    “妄為金變沙,向佛沙變金。”圓覺又宣一聲佛號道:“施主好自為之。”

    ~~~~~~~~~~~~~~~~~~~~~~~~~~~~~~

    “妄為金變沙,向佛沙是金……”圓覺走後,狄青像著了魔似的,一直在念叨這一句,他的面色晦明晦暗,一生的榮辱,像走馬燈似的,浮現在眼前。

    他想到自己年少時在東華門,看到狀元遊街所立下的志向。

    想到在西北戰場上,那個披頭散髮、戴著青銅面具,所向披靡的鬼面將軍。

    想到贈與他《春秋》,勉勵他要認真讀書的范文正公。

    想到韓琦殺了他的心腹愛將,嘶聲怒吼道:‘東華門外,狀元唱名者才是好漢!’

    想到昆侖關上,自己大破儂智高的豪情萬丈。

    想到回京之後,官家那‘定不負君終生’的誓言。

    想到四年來,在樞密使位上,自己委曲求全,卻處處遭受文官奚落的憤懣。

    想到官家忘記昔日的誓言,默許文彥博將自己驅逐出朝廷……

    狄青突然覺著萬念俱灰,虎目有淚光閃現。然而他終究是流血不流淚的英雄,深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道:“筆墨伺候。”

    狄諮趕緊磨好墨,狄青端坐在書案後,提起筆來,緩緩寫下重逾千斤的幾個字:‘辭呈’!

    “爹爹!”狄諮霍然變色道:“事已至此了麼?”

    “……”狄青點點頭,沒有說話,繼續奮筆疾書,仿佛要把心中的委屈,在筆端發洩出來。

    正在寫著,門響了,狄諮沉聲問道:“誰?”

    “大哥,是我。”這狄詠的聲音。

    “進來。”

    門開了,玉樹臨風的狄詠,出現在父兄面前,他的身後,還跟著個高大的親兵。

    “他進來幹什麼?”狄諮皺眉道。

    狄詠笑笑,轉身把門關上,對狄青道:“爹爹快看誰來了?”

    狄青聞言抬起頭,那長腳的親兵也摘下斗笠,露出一張英氣勃勃的面孔。

    “三郎,你怎麼來了?”狄青驚訝道。

    “不放心,來看看元帥。”陳恪解下身上的雨披道。

    “我今天丟人了。”狄青自嘲的笑笑,讓他坐到火盆邊,把身上烘乾。

    陳恪依言坐下,掃一眼狄青桌上正在寫的奏本道:“我猜猜元帥在寫什麼。”

    “不用猜,是辭呈。”狄青將筆擱下,淡淡道。

    “元帥怎麼轉性了,”陳恪一臉錯愕道:“前些日子我勸你引退,還堅決不肯呢。”

    “是朝廷的意思……”狄青歎口氣道。

    “這麼說,你接到聖旨了?”陳恪問道。

    “沒有。”狄青搖頭。

    “有官家的手劄?”陳恪追問道。

    “也沒有,是文相公的手劄。”狄青再搖頭,說出真相道。

    我怎麼從沒聽說,東府大臣能罷免西府大臣?”陳恪哂笑一聲道。

    “自然還有官家的意思。”狄青又歎一聲,意態消沉道:“只是官家當年有言在先,此時不好出爾反爾,才會讓文相公暗示我吧……”

    “哈哈哈哈……”聽了狄青的話,他的倆兒子都面色發白,陳恪卻放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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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三章 狄青保衛戰之蝴蝶

    “你笑什麼?”狄諮和陳恪沒什麼交情,見他對父親如此不敬,自然心中不悅。

    “我笑元帥英明一世,糊塗一時!”陳恪卻不看他,只盯著狄青道。

    “放肆!”狄諮訓斥陳恪道。

    “住口。”狄青看一眼狄諮道:“你們都出去。”

    “是,父親……”狄諮鬱悶的垂首,和狄詠下去了。

    “三郎,你且說,我哪裡糊塗了?”待屋裡只剩他們倆,狄青問陳恪道。

    “明知道要害你的是文彥博,”陳恪冷笑道:“還要相信他的鬼話,難道還不糊塗麼?”

    “什麼?”狄青不通道:“我與文相公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怎麼會害我?”

    “唉……”陳恪終於明白,狄青為何會被文彥博那麼輕鬆就做掉了……在他看來,這位沙場上戰無不勝的將軍,在政治上,連及格分都達不到。

    然而陳恪這是苛責古人了,要知道,除了他和未來那位無法無天的拗相公之外,任何人都無法超脫其所處的時代,狄青自然不例外。

    在宋朝以前,武將的地位,向來都是淩駕於文官之上的,他們野心勃勃,積極參與政治,甚至經常會幹掉皇帝,歷史從來都是由他們左右。然而宋朝總結五代更迭教訓,加之趙匡胤得國不正,為免有人效仿,對武將開始嚴加防範。但因為趙匡胤本身就是第一軍人,尚可以平衡文武,使文臣武將各司其職。

    但到了太宗時期,情形徹底惡化。因為趙光義乃弒兄篡位,加之他在當上皇帝以前,被趙匡胤隔絕在軍隊之外,使他將提防那些太祖留下的驕兵悍將,當成了關係到皇位安危的頭等大事。雖然出征用兵、駐屯防禦,仍主要由將領負責。樞密院中也繼續維持較高的軍人比例。但在人選上已經完全變了味。

    如樞密院長貳、三衙將領及前線統帥,大都是宋太宗的無能親信。其所用王顯、柴禹錫、張遜、楊守一等,皆為以往藩邸屬吏,名為武官,卻幾乎全無戰場經歷。他們得以統帥軍權的唯一理由,就是忠誠可靠。實則多為庸碌之徒,縱然握兵十萬,也臨陣懼戰,甚至以貪婪、險惡。以逢迎攻訐為能事。

    而以曹彬、潘美為代表的開國宿將,為了避免功高震主,唯有對太宗言聽計從,甚至明知聖旨荒謬,也不敢違抗,而是貿士卒之死以自全……雍熙北伐就是這麼敗的,楊業也是這麼死的。

    至於那些沒有政治頭腦,依然奮勇爭先的將軍。如郭進、楊業、呼延贊。皆都要麼慘死,要麼被貶黜,皆都陷於可悲的境地。

    在趙光義費盡心機打壓武將的背景之下,武將從骨子裡形成循規蹈矩、俯首貼耳的特徵,這次文彥博用一封含糊其辭的手劄,便想搞掉狄青,實在並非創舉,而是借鑒了前人……太宗太平興國三年。秦州節度判官李若愚之子李飛雄,詐稱天子派出的巡邊使臣,帶了幾個隨從,便一路西行到秦州境內。面對不持任何憑證的李飛雄,當地將領竟俯首貼耳,甘心受縛就刑,竟被他孤身一人。就奪取了軍隊的控制權。

    此事足以反映武臣們的屈從馴服,其應有的強悍素質可謂蕩然無存,而狄青,縱然天縱英才,亦無法擺脫這種骨子裡的循規蹈矩,所以哪怕是一道非官方的宰相口令,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接受,而不是質疑。

    ~~~~~~~~~~~~~~~~~~~~~~~~~~~~~~~~

    好在陳恪這只蝴蝶出現了,他歎口氣道:“仇,不一定要當面結的,你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一種冒犯。人們時常拿元帥和他做比,當年收復貝州一城,文彥博就當上了宰相,拿什麼和元帥平復整個南方相比?欺世盜名、名不副實!只要有元帥在,他就渾身不舒服。”

    “唉,”都這時候了,狄青還幫著文彥博說話:“宰相肚裡能撐船,他豈能這樣小器?”

    “元帥知不知道。”陳恪幽幽道:“在你面聖叫屈之後,他曾經與官家有一番奏對?”

    “知道。”

    “奏對的內容呢?”

    “外臣從何而知?”狄青搖頭道。不屑或者說不會玩那些鬼蜮伎倆,就是他為什麼被文彥博玩於鼓掌的原因。

    陳恪便將那番‘狄青是忠臣。’‘太祖難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的話,講給狄青聽。

    狄青聽了毛骨悚然。一國樞相,居然要通過這種方式,才知道關於自己的內幕,可憐可悲,卻也可敬……那些君子們口口聲聲要正大光明,難道窺探宮禁之事,就是正大光明了?只可惜,這個世界上,真正堂堂正正的人,總是最容易受到損害的。

    “官家到底什麼態度?”沉默良久,狄青望向陳恪。

    “官家沒有聽信文彥博的鬼話,但是,彈劾你的人多了,八成會讓你離京以平息風波的。”陳恪篤定道。

    “為什麼?”狄青不解道。

    “縱觀慶曆新政以來,官家的執政思想,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陳恪為他分解道:“如果讓官家發現,你的存在,會刺激文官集團不斷發難時,他必然傾向於,委屈你一個人,以安撫整個文官階層,而不是與龐大到已經在挾持皇帝的文官集團作對。”

    “讓三郎這樣一說,”狄青聽完之後,表情沮喪道:“我還是應該識相請辭,以解君憂……”

    “感情我半天白說了。”陳恪冷笑起來道:“元帥出爾反爾,真真讓人失望。上個月,我勸你主動請辭,你說什麼來著?說要給天下賤兒樹立榜樣,所以你要堅持到底。當時的鑿鑿之言、猶在耳邊,怎麼這會兒,又要識相請辭了?”

    “我原先只道,無論怎樣,官家也會支持我。”狄青面紅耳臊道:“誰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官家的麻煩。”

    “難道在戰場上,元帥也會未戰先怯?”陳恪道:“發現敵人過於強大,就丟下自己的士兵逃跑?”

    “當然不會!”狄青仿佛被傷到自尊,大聲道:“我狄漢臣戎馬半生,從沒丟棄過部下!”

    “現在,你要是做了逃兵。”陳恪激動起來道:“那些被你激勵、被你鼓舞的一代人,就要全部失去理想、失去目標,失去人生的希望,成為最可悲的棄卒了!”

    他的話,如暮鼓晨鐘一般,震動著狄青的肺腑,將附著在其心中的,那些憂讒畏譏、沮喪挫敗,一下下全都剝離下來。狄青出神良久,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若無三郎苦口相勸,狄青幾誤矣!”

    見狄青終於擺脫了失敗情緒,陳恪的語氣也緩和下來,笑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

    “三郎自謙了。”狄青終於振作起來,重新考慮自己的處境道:“我現在該怎麼辦?”

    “無它,以不變應萬變爾。”陳恪笑道:“元帥有功無過,你不主動請辭,誰也無可奈何。”

    “難道要死賴著不成?”狄青苦笑道,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他可不想讓人戳脊樑骨,罵是官迷心竅。

    “官場進退之道,大有學問。”陳恪輕聲道:“元帥稔熟兵法,為何不用在官場的經營上?現在元帥就當成一場戰爭,來審視敵我的處境,你看,應該如何應對?”

    “這樣可以麼?”回到本行,狄青馬上進入狀態道:“要是比作戰爭的話,我現在孤軍深入,後無援兵,敵眾我寡,根本無力反擊。”

    “應該如何應對?”陳恪沉聲問道。

    “這時候,應該避免無意義的犧牲,迅速撤出前線,打通後援,穩住陣腳,再作它圖。”狄青奇怪道:“這麼說,我還是要離京?”

    “不能離京,”陳恪搖頭道:“離開了京城,那些人有一百種方法,讓你死得不明不白。”

    “那該如何?”

    “去職不離京。”陳恪沉聲道:“說白了,文彥博這麼急著趕你下臺,有個更深層的目的,是讓韓琦當上樞密使,以此為條件,聯合他對抗賈昌朝賈相公。所以文彥博需要這個位子、韓琦也需要。反正這個傀儡般的樞密使,當著也沒什麼滋味,元帥索性把這個位子讓出來,但是,要提條件……”

    “條件?去職不離京麼?”狄青苦笑道:“我已經是樞密使了,在京官裡挪窩的話,只能去當宰相……”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沒有位子,可以創造位子嘛。”陳恪異想天開道:“元帥去教書育人怎麼樣?”

    “嘿……”狄青期盼滿滿,以為他能有甚好主意呢,聞言苦笑道:“三郎說笑了,我一介武夫,豈不誤人子弟?”

    “難道只有文人需要受教育?”陳恪悠悠道:“武人就不需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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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四章 滿江紅

    “武人?”狄青神色鄭重起來道:“當然需要了。大宋軍事疲軟,癥結不在兵而在將,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正是因為現在的武將,普遍愛財惜命、怯懦萎靡,不會帶兵,缺乏謀略,素質之低下,聳人聽聞……三郎見過西南那些軍官的德性,不瞞你說,大宋北方的軍隊,京城的禁軍,強也強不到哪去。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西軍,否則當初我也不會請求調西軍平叛。”

    頓一下,狄青有些黯然道:“讓我沒想到的是,昆侖關之戰,我們在最佳的戰場,最佳的時機,以最佳的狀態,與倉促趕來的儂軍交戰,結果還打成一場險勝。可見我離開的十餘年裡,西軍也開始飛速墮落了。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因素,就是當年那批與西夏鏖戰的宿將,全都凋落了。而朝廷雖然重開武舉,但未免流於形式,無法選拔出合格的人才,使得軍中合格將領匱乏,軍隊的素質急劇下滑……”

    談起軍隊的問題,狄青一臉憂慮,甚至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在‘外患事小,內憂可懼’的觀念左右下,宋朝皇帝採取修文偃武的政策,將兵書列為禁書,使軍事教育的發展受到抑制,更沒有武舉和武學教育。使宋朝改變態度的直接原因,是西夏的建立……在遼夏兩國雙重的軍事威脅下,趙禎不得不重新審視國策、振作軍事,選拔軍事人才勢在必行,中斷了百年的武舉,這才重新開設。

    自此,武舉隨進士諸科開設,有文科考試,便會有武科考試同時進行,至今已有二十餘年的歷史。這時候的武舉考試分比試,解試,省試,殿試四級,既考武藝,又考策略,注重考察武舉人的軍事理論素養,目的是選拔出才兼文武之將。

    然而效果十分不盡人意,因為整個社會重文輕武的風氣、文官集團的極不重視,使得願意參加武舉的人十分之少,就算參加,無非就是背幾本兵書,開幾張硬弓,根本無法選拔出合格的預備軍官,這項考試也流於了形式。

    “為什麼文科舉,能網絡到天下最優秀的人才,武科舉,就不行呢,元帥考慮過這個問題麼?”

    “考慮過,”狄青頷首道:“某認為有三層原因,一者,重文輕武的風氣,使得人們都去考文舉,只有實在沒希望的,才會來考武舉。二者,考中進士,便成為人上人,所以都趨之若鶩。考中武舉的,卻哭著喊著不擔任軍職,因為當兵是賤業,哪怕軍官,也被人瞧不起。”

    “還有第三,就是有武舉無武學,”狄青接著道:“就像學校是科舉的基礎,武學也是武舉基礎,沒有武學的武舉,就像無本之木、無源之水,焉能有什麼成效?”

    “元帥看得很准。”陳恪點頭一贊,兩眼光芒閃動道:“但是,元帥可以改變這一切!”

    “我?”狄青頗不自通道。

    “對!你說武舉不興的三個原因,其實都可以改善。”陳恪道:“重文輕武,是太宗和真宗皇帝的傑作,但現今官家,已經意識到這樣做的危害了。否則也不會重開武舉,更不會讓元帥和王相公兩個武人,雙雙當上樞密使。只是這樣做,會損害到文官集團的利益,所以遭到的阻力太大,而官家這些年來,愈發消沉,無甚振作之意,所以才看不出起色。”

    “能改變現狀的,只有元帥你了!”陳恪沉聲蠱惑著狄漢臣道:“你在民間的號召力和影響力,已經大到超乎想像的地步,這也是那些文官怕你的原因。因為怕你,才會這麼著急想要除掉你!”

    “如果元帥向官家提議,建一個最高規格的武學院,由官家親自擔任山長,輔以最好的師資力量,專門教授學生文韜武略,並明言凡武舉必由武學,難道還愁會缺少報名入學者麼?”陳恪激動的舞動雙手道:“到時候,不知多少人,為了成為天子門生,成為元帥的學生,而趨之若鶩呢!”

    狄青也被陳恪說得熱血沸騰了,他一下就找到了,在沒有戰爭的年代,自己應有的定位,不由激動的按著陳恪的肩頭道:“三郎,你怎麼早不跟我說?!”

    “現在說也不晚。”饒是陳恪鋼筋鐵骨,也被他捏得生痛道:“只是不知元帥,是否受得了教書育人的清苦。”

    “嘿,”狄青這才放開手,慨然道:“這是國家振興軍事的百年大計,我就算當一輩子教書先生又如何!”

    “此中之深意,元帥還沒明白……”陳恪眼中光芒閃動道:“這是一根撬動世界的杠杆。”

    “哦……”狄青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了。

    “從武學培養出來的武將,有著‘天子門生’的身份。”陳恪淡淡道:“在文官面前,底氣要硬一些,官家也更信任一些……要扭轉重文抑武的局面,這點至關重要。”

    狄青緩緩點頭道:“如此,我便把下半生,都奉獻出來!”頓一下道:“只是官家,會答應麼?”

    “一定會的。”陳恪篤定道:“我方才便說過了,文官集團已經強大到,可以脅迫官家的意志了。今年沸沸揚揚的立儲事件、六和塔事件、乃至元帥的這件事,都是明證。”他壓低聲音道:“官家再仁惠,也當了幾十年的皇帝,既然已經明白,重文輕武的政策過了,也在傾力進行調整,就一定會同意你的計畫……別忘了,那些武將,都是官家的學生!”

    陳恪還有一句沒說,帝王心術,其實就是兩個字,制衡。以文禦武過了,就必然要調整,這道理,趙禎不會不明白。

    ~~~~~~~~~~~~~~~~~~~~~~~~~~~~~~~~~~

    說到這,陳恪嘿然一笑道:“而且現在這個時機,非常合適。元帥將這張牌打出去,完全可以起到訴悲情、表忠心、以及讓官家舒心的三重作用。”

    “為什麼三郎可以看這麼清楚。”狄青徹底服了,他甚至覺著,自己之前,幾次三番拒絕對方的建議,實在是不知好歹。看著陳恪,他又是讚歎又是慚愧道:“而我年近半百,卻一直懵懵懂懂?”

    陳恪心說,這太正常了,我上輩子看過‘百家講壇’,有參考答案的。當然,他只能故作高深的笑笑道:“元帥不要這麼說,術業有專攻麼,讓我學一輩子,也學不到元帥打仗的本事。”

    “那不見得。”狄青搖頭笑道:“如果你願意學,某可以傾囊相授。相信以三郎的才智,他日提兵踏破賀蘭山,擒拿李諒祚,也不是沒有可能。”賀蘭山,正是在西夏境內。

    “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陳恪哈哈大笑道:“還是留給元帥吧!”

    “也不知這輩子,”說得狄青心潮澎湃道:“還有沒有機會,重回沙場了!”

    “說起踏破賀蘭山來,我有首詞給元帥。”陳恪這次毫無愧意,心道,岳武穆,您老氣量寬宏,肯定不介意我拿來救狄武襄,說不定,這個世界上,便不會再有靖康恥呢……

    “早聽說三郎會做絕妙好詞。”狄青大喜道:“某親自為你磨墨!”

    “好!”陳恪心說,嶽爺爺的詞,你卻也磨得墨,便提起筆來,在紙上銀鉤鐵劃出岳武穆的《滿江紅》來:

    ‘怒髮衝冠,憑欄

    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澶淵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狄青在邊上看著,只覺著每個字,都擊入自己的靈魂一樣,那已經冷卻的熱血、重新沸騰起來;那些已經忘卻的志向,全都鮮活起來,撓著他的心、頂著他的肺,像要從他胸中噴薄而出,像要化成最有力的怒吼——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待陳恪寫完,狄青已是滿臉淚水,他朝著陳恪深深一拜道:“三郎,謝謝你救了我。二十年前那個狄青又回來了,那個追逐功名的狄青,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首詞的作者,是元帥,不是我。”陳恪卻斷然道:“千萬記住,不然無法達到一錘定音的效果,還容易橫生枝節。”

    “這……”狄青略一想便明白了,武將勾結宗室,向來是帝王的大忌。要是說這首詞的作者是陳恪,那官家不免會聯想到,他是不是在為趙宗績拉人脈……陳恪和趙宗績的關係,經過那次官家的宣傳後,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只是竊取了三郎的佳作,實在讓人汗顏。”跟嶽飛一樣,狄青的文學素養並不弱,足以撐起這首詞。而且他赳赳武人的身份,與這首詞乃天作之合,絕對不虞被懷疑,有人代筆。

    “元帥怎麼學那些措大?端得是不爽利。”陳恪卻大搖其頭道:“我幫你,只是看不慣那些文官的操行,你不用覺著欠我的,我也絕對不會要脅你什麼,只要你能挺過這一關,把武學院辦起來,區區一首詞算得了什麼?!”對吧,岳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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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0 01:21: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三章 摸上門

    不枉陳恪一番苦口婆心,狄青不僅重燃了希望,心還有了個高尚的目標,整個人都煥發出數年未見的活力,他馬上寫就了一份奏表,並虛心請陳恪過目。

    陳恪仔細看過一遍,頷首笑道:“已經很好了。”儘管在他看來,幾處措辭還欠商榷,但顯然保持狄青的風格更重要:“元帥只需把這一件事辦好,剩下的,只管看他們狗咬狗便是了……”

    “萬分期待著。”狄青笑起來。

    “只是這樣一來,”陳恪輕歎一聲道:“怕是元帥再也沒機會,回到你魂牽夢縈的沙場了。”

    “……”狄青默然,儘管武學的山長是官家,但未來的武將都是他培養出來的,換了哪個君王,也不會放他再去領兵了,實在是作繭自縛……然而,這是值得的。狄青苦笑一聲道:“就算不辦武學,朝廷也不放心我重回沙場了。”

    “也不好說,誰知道將來什麼情形?”陳恪笑笑,不再糾結未來,在這待得時間已經夠長了,便起身告辭。

    狄青起身相送,欲言又止道:“還有件事,不知三郎能否幫忙參詳?”

    “何事?”

    狄青便將自己時隔十幾年的兩次求籤,居然抽到了一樣的籤,還有老和尚那番‘生死興衰’的讖語,告訴了陳恪。

    陳恪聞言大笑道:“元帥,你怎麼著了自己的道?”

    “自己的道?”

    “莫非元帥忘了,你在桂林城靈順廟,算得那一卦?”

    狄青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啞然失笑道:“慚愧啊……”

    當年狄青南下征討儂智高,路過桂林城時,曾率眾到城外的一間大廟參拜。他拿出一百個銅錢,捧在手上,向神明祈禱說:‘這次出征,勝負難料。如果我能獲得大勝,就請讓我投下的一百個銅錢都出現正面吧!’

    左右一聽,連忙上前進諫勸阻,大家都說神意難測,要是結果不如人意,恐怕會挫折士氣。但狄青卻置若罔聞,他雙手一揮,一百個銅錢瞬間落地,讓人仔細檢查,竟然真得都出現正面!全軍不禁歡聲雷動,狄青命人用一百顆長釘,將銅錢釘在地麵,以青紗籠封蓋,並貼上了封條,說王師凱旋時再開啟。

    後來,狄青果然攻破昆侖關,大敗儂智高。凱旋回到那間大廟酬神後,他揭開青紗籠,收回地面上的一百個銅錢,交給左右傳看,原來每個銅錢的兩麵都是正面……

    雖然沒法說,這些神神鬼鬼就是虛妄,但確實在很多情況下,是人在裝神弄鬼。狄青盛名無雙,人們瘋狂挖掘他的各種傳聞逸事,因此十幾年前,他曾在大相國寺求籤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甚至連當時求得是哪支籤,都被人發現了。

    至於這次為何又抽到那支籤,就更沒有難度了,只消把籤筒所有的籤,都換成同一種便可。

    “難道圓覺在陰我不成?”狄青憤然道。

    “管他呢,小角色而已,不礙大局的。”陳恪輕聲道:“人心險惡,元帥不要輕信任何人。”

    “是。”狄青深深望著陳恪道:“日後,我只相信你。”

    “哈哈,我可從沒來過這。”陳恪搖頭笑道。

    “你可以沒來過,但武學未來如何建設?教授什麼樣的內容,如何授課考核,這些都需要你來出謀劃策。”狄青也笑起來道:“說實話,讓那些文官搞,我信不過。”

    “我也會成為文官的。”陳恪自嘲的笑笑道:“元帥放心,我自會竭盡所能,為你參詳的。”

    “大恩不言謝!”狄青鄭重抱拳道:“我狄青,欠你的!”

    “不欠。”陳恪搖搖頭,戴上斗笠,穿上雨披,消失在傾盆大雨之中。一出去後院的禪房,大相國寺魚龍混雜的環境,給了他最好的掩護。

    悄無聲息的翻牆出去,陳恪縱身跳入水中,眨眼就看不到蹤影了。

    ~~~~~~~~~~~~~~~~~~~~~~~~~~

    已經是三更天了,天音水榭中仍然燈火闌珊,因為此間的主人,才剛剛結束在樊樓的演出,帶著她的歌舞團乘船返回。

    宋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千年後的人們,可以盡情嘲笑它的武功之弱,但當你進一步了解這個時代時,必然會被它對子民的溫柔所折服。上至秦漢、下迄明清,只有這一個朝代,不提倡賤口奴隸,而實行雇傭奴婢制。

    當然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而是從天聖七年《天聖令》頒布後才開始施行的。

    在學習完這部《天聖令》後,陳恪不禁懷疑,這是像自己這樣的穿越人士編寫出來的。因為它那種超越時代的尊重私產,是一千年後的中國,都沒有達到的。

    所以盡管不提倡奴隸貿易,它又充分尊重私有財產,對賤口奴隸也不採用一刀切地方式完全剝奪,只是溫柔的要求主人,允許賤口奴隸隨時贖身,轉化成為雇傭奴婢。若主人一直沒給賤口奴隸贖身機會。《天聖令》還規定,在奴隸服役滿十年後,自動獲得自由身。

    樂籍作為賤籍的一部分,同樣適用於《天聖令》,所以宋朝的妓女,只要能拿出賣身契上約定的金額,隨時都可以贖身。若是拿不出這個錢,給老鴇服務十年後,也可以自動獲得自由。

    老鴇們盡管捨不得搖錢樹,但宋朝人對法令的執行,向來是不折不扣,否則一告到官府,不僅要罰巨款,還得坐牢。

    然而妓女們贖身之後,重操舊業的要占一半以上,因為習慣了紙醉金迷的生活,很難耐得住清苦,除非嫁給富家,否則將很快坐吃山空,無法維持當初的生活水準,只能回過頭來,繼續操起老本行。

    但是殘酷的現實是,大多數妓女,都無法回到當初的風光,辛辛苦苦,都不如在籍時懶懶散散賺得多。這是因為那座盤剝她們的青樓,同時也帶給她們穩定而高質量的客源。有錢的客人們找樂子,只會想到去青樓,只有去不起青樓的,才會到半掩門的私寮中解決……

    除非名氣特別大,或者有一技之長的,才能獲得穩定的客源。像杜清霜這種色藝雙絕的名妓,就又是另一個境界了……多少人一擲萬金,就為了聽她獻唱一曲,所以杜清霜擁有這座豪華水榭,還有自己的畫船,也就不足為奇了。

    有道是樹大好乘涼,不知多少生計艱難的同行,投靠到她的門下。杜清霜不好拒絕,何況這些女子,大都經過青樓多年的藝術培養,歌舞樂曲皆有所長,她乾脆便組了個歌舞團,讓擅長唱歌的唱歌、擅長奏樂的奏樂、擅長跳舞的跳舞,精心排練之後,以晚會的形式演出。

    誰知竟一炮而紅,成了汴京城最成功的歌舞團,請她們演出的邀約,可以排到來年夏天。

    姑娘們都有了不錯的收入,更重要的是有了歸屬感,自然人人開心。但杜清霜卻不開心,她儘管對幫助到這多人,感到十分欣慰。但操心歌舞團的運轉,處理層出不窮的問題,應付複雜了許多倍的麻煩……對這個視歌唱藝術為生命的女子來說,都是難耐的折磨。

    今晚,在鬧哄哄的酒樓中演出應酬,已經讓她忍無可忍,為了盡快恢復安寧,她遣散了侍從,獨自坐在漆亮的梳妝台前,雕花銅鏡的美麗容顏有些蕭索、冷漠和疲倦。

    盡管才二十二歲,她卻覺著自己快要老了……幽幽歎了口氣,杜清霜開始對鏡卸妝。當頭上的金釵、步搖、華盛、珠花取盡後,她那烏黑柔順的長髮如瀑披散開來。取下了耳中明月鐺,洗去了臉上厚厚的胭脂水粉後,她驚訝於鏡中那張素雅的美麗面容,原來洗盡鉛華後,自己還一點不老啊。

    正在小女孩般地臭美,杜清霜突然聽到窗外嘩啦一聲,轉頭一望,不禁嚇掉了魂,只見一個水淋淋的人影,從水中攀上了自己的窗口。

    剛要驚聲尖叫,卻聽到熟悉的一聲:“噓……”

    杜清霜檀口頗不雅的張開道:“公子……”

    外面的婢女,聽到外面異常的響動,出聲問道:“姑娘,有事麼?”

    “沒事。”杜清霜一邊應著,一邊把半支的窗戶全打開,讓陳恪爬了進來。

    待陳恪進來,她才看清,這廝竟然只穿了一條褲衩,那一身勻稱健美、又毫不誇張的肌肉,就那麼沒遮沒攔的,展現在她面前。

    儘管號稱名妓,但她都不記得上次看到男人的肉體是什麼時候了,竟也羞紅了臉,別過頭去,聲如蚊鳴道:“公子快穿上衣衫。”

    “得讓我先擦乾吧。”陳恪指著身上,劈啪啦往下滾的水珠子道。

    杜清霜隨手扯過一根毛巾,遞到他懷裡,陳恪接過來,胡亂擦拭一番,轉過身去道:“背上擦不著。”

    杜清霜無可奈何,只好接過毛巾,幫他擦背。這才發現,手這條毛巾,是自己方才卸妝後,用來擦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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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0 01:2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四章

  男人完美的身軀,對女性的吸引力,和女性完美的胴體,對男人的吸引力是一樣的。經年的刻苦鍛煉,加上先天的好底子,使陳恪擁有著男模般的身材,從背後望去,但見他渾身肌肉線條分明而不誇張,寬肩細腰,身體結實、兩腿修長而有力,顯得高大偉岸,充滿了雄性的魅力。
  
  儘管杜清霜是個冷感美人,目光還是被他的軀體所吸引,借著在背後為他擦拭的機會,偷偷瞄了好幾眼,越看就越拔不下眼,不禁暗罵自己下流……
  
  正在她有些意亂情迷之時,陳恪突然轉過身來,兩眼火辣辣的,充滿侵略性的盯著她。
  
  “公子,不要用這種眼光看人好麼?”看得杜清霜面紅耳赤,趕緊低下頭去,毛巾也掉到了地上:“知否這是奴家的閨房呢?”
  
  “幸好我沒有當這是行人止步的禁地,否則就沒有機會,看到天然去雕飾的的絕美水仙子了。”陳恪露齒笑起來道。因是臨睡了,杜清霜身上只著普通絲質白色裙褂,外披一件湖水綠的小背心,秀髮如瀑般披散在肩後,更顯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配上那驚為天人的玉容,確是美得令人沉醉:“只是美人兒,你的小冇臉怎麼紅了?”
  
  “求你不要說下去好嗎?”杜清霜大窘,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垂首不語。
  
  燈下美人月下花,黃冇色的燈光下,杜清霜背影婀娜,曲線優美,對任何男人,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陳恪登時熱血上湧,猛下決心,探手抓上她柔若無骨的香肩。
  
  杜清霜嬌軀猛然顫撲,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卻沒有掙扎。
  
  陳恪心下大喜,輕輕一拉把她攏在懷中,嗅著她的發香體香,剛要湊前貼上她吹彈得破的臉蛋,卻感到有冰冷的水滴,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陳恪還道這冷美人,早已意亂情迷,怎麼就掉起淚來了?他頓時壓住滿腔的欲念,扳著香肩,讓杜清霜轉過臉來。果然見那張絕美的面容上,已是梨花帶雨,滿是令人心碎的觸傷。
  
  “這是怎麼了?”陳恪手忙腳亂道:“剛才還好好的……”
  
  杜清霜這個鬱悶,什麼叫剛才還好好的?你赤條條闖進來、然後就毛手毛腳,人家一直就沒回過神來好不好?於是淚流得更凶了。
  
  “難道這是冰山解凍的副產品麼?”陳恪恬著臉逗她,伸手去拭她面頰上的淚珠。杜清霜卻閃躲開,腰肢扭動,想要掙脫陳恪的懷抱。陳恪知道,恐怕讓她這一掙脫,再想讓美人入懷,就不知何年何月了,於是雙手不肯放鬆。
  
  杜清霜的力氣,在他面前可以忽略不計,掙扎了數下,都紋絲不動,她頹然停止了的反抗,螓首低垂,髮絲滑落,語帶蕭索道:“清霜十九歲贖身後,便立志以歌藝謀生,讓人們忘了我曾經的妓女身份。誰知苦苦堅持三年多,公子還是把我當成妓女。看來任憑清霜如何努力,都擺脫不了原先的身份……”
  
  “清霜怎麼會這樣想?”陳恪大叫委屈道:“我是今夜無處可去,才來清霜這裡借宿一宿,你摸摸我渾身上下,可有一個銅板?天下有我這樣的嫖客麼?”說著故意挺挺身子道:“你摸呀、摸摸呀……”

  “討厭……”杜清霜忍俊不禁,伸出粉拳給他胸膛兩下。這才發現,一樣堅硬火熱的物件,頂在自己的小腹上,不由啐一聲道:“公子,你能規矩點麼?”
  
  “美人在懷,你當我是柳下惠麼?”陳恪伸手勾起她的下頜,呼吸漸粗道:“清霜,我們好了吧……”
  
  兩人衣衫單薄、耳鬢廝磨,杜清霜也已經嬌軀發軟、通體滾燙,卻依然堅持道:“公子,你還是回去吧……”
  
  陳恪頓時被潑了一盆冷水,他還道那日,杜清霜最後嬌羞的話語,已經是郎情妾意、只欠東風了呢。不禁失望歎息道:“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公子莫要誤會清霜……”,聽他傷心歎氣,杜清霜只覺心中一痛,她輕輕一歎,竟伸手反抱住了陳恪,如泣如訴道:“清霜雖是武殘花敗柳,可贖身之後,卻從未委身於人,更沒有讓任何男人,踏入我的臥房一步。若是對你無情,我又怎會讓你進屋,任你輕薄呢?早就喊人把你這小賊捉去送官了。”
  
  “清霜,我今夜之來,本沒有偷香竊玉的念頭。”陳恪鬆了口氣,他緊緊摟住杜清霜,胸中卻少了許多情欲,多了些溫情道:“只是看到你這迷人的樣子,若是我沒衝動,真要懷疑自己的性取向了。”
  
  “公子又在說笑了。”哪個女人都喜歡被讚美,杜清霜自然也不例外,她嫣然一笑,旋即正色道:“清霜只是在為公子著想。這幾年來,想要求我一夕的男人,數都數不清有多少人,其中不乏王公和高官,均被清霜以一張冷臉拒之門外。本以為時間一久,也就能清淨了,誰知道他們越是死纏爛打,竟有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架勢。”
  
  “正常,對男人來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陳恪說完,就想抽自己一下,這不是自找不痛快麼?
  
  “也正是都在爭,都擔心會犯眾怒,所以才沒有人用強,要不清霜也沒法堅持到今天。”杜清霜幽幽道:“若我忽然改變態度,從了公子,必會惹起別人妒忌,就算一時不能拿你怎麼樣,有機會定會害你一把。更可慮是汝南王府的四王子、文相公的三公子,都似乎對你非常生氣哩!”
  
  “哈哈。想不到清霜竟在為我考慮,小生真是感動。”陳恪卻不怒反喜,笑道:“別人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我可不是怕事的人!”說著探手一撈,將她打橫抱起道:“從今往後,你就歸我一個人了,咱們好咱們的讓他們嫉妒去吧!”
  
  陳恪豪氣的樣子,讓杜清霜一陣迷醉,她檀口微張、秀眸半閉,高聳的酥胸漸漸起伏劇烈顯然不堪他幾番情挑,也是情難自禁了……。
  
  陳恪大步向前,把她輕輕放在繡榻之上,緩緩壓了上去。
  
  杜清霜像只受驚的小兔,在他懷裡微顫著,卻沒有掙扎和反對的表示只是連耳根都紅透了,芳心似火,溶掉了三年來的堅特……
  
  燭影搖曳、被浪翻紅,唇齒交織、神魂顛倒……
  
  ~~~~~~~~~~~~~~~~~~~~~~~~~~~~~~~~~~~~~~~~~~~~~~~~~~~~~~~~~~~~  
  陳恪久蓄的激情,今夜得到了痛快的宣洩,杜清霜放開心防任他施為,一直到手指都動彈不得,方討饒不已。
  
  陳恪不欲佳人留下陰影,雖然意猶未盡,便也鳴金收兵。他呈大字型,躺在杜清霜的繡榻上,佳人在懷,秀髮散亂,星眸迷離依舊沒有從方才的jī烈交纏中恢復過來”,…
  
  外面夜蟲啾啾,此刻光陰如蜜。陳恪輕輕摩挲著佳人渾冇圓的肩頭,享受的眯著眼,感到無限的滿足。
  
  “公子”,良久,杜清霜才回過神來,幽幽道:“你不會覺著清霜很隨便吧…”
  
  “霜兒為何總是如此不自信?”陳恪呵呵笑道:“是我用強的,你是被逼無奈的。”
  
  “公子叫我什麼?”杜清霜滾燙的面頰緊貼著陳恪的胸膛。
  
  “霜兒啊”…”
  
  “真好聽”…”杜清霜喃喃道:“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叫我……”

  “以後一直都這樣叫”,陳恪微笑道:“霜兒,你真美。”
  
  “公子淨會說些甜言蜜語。”杜清霜越說越氣,用蔥管般地手指,戳著他的胸口道:“你這人太壞了,忽冷忽熱,偏又膽大包天,弄得人心裡七上八下稀裡糊塗就上了你的賊船。”
  
  “上來了,就不惜再下去了。”陳恪聲音雖輕,卻不容置疑道:“我要把你藏起來,讓那些凱覦你的男人,看都看不著。”
  
  “公子……”,杜清霜心下一暖她其實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就被這個霸道的男人稀裡糊塗的佔有了。委身之後,最擔心的就是陳恪心滿意足、興致頓減,拍拍屁股就走人。
  
  現在聽他這樣說,儘管覺著這不現實,卻也感到很是欣慰。
  
  見她沒有回話,陳恪以為她捨不得歌唱事業,便道:“我雖然不算巨富,但還能養得起你,你願意唱歌,我可以給你開一座歌樓,讓你的歌舞團在裡面演出,讓他們來歌樓裡聽,臺上台下、規規矩矩,你都不用理睬那些狂蜂浪蝶。”
  
  “公子,你想得太簡單了。”杜清霜又是欣喜,又是好笑道:“我當年買天音水榭,其實就是這個目的,但是不可能……京裡太多的王公權貴,人家舉行宴會,盛情邀請你去獻藝,若是不去,便把人得罪了。久而久之,整日在外趕場,水榭反倒沒了用處。”
  
  “慣得些毛病。”陳恪罵一聲道:“從今往後,咱們不出外場了,愛咋咋地。”說著探手捉住她的椒乳,微微用力道:“聽話,不然把你屁股打開花!”
  
  “就依公子的。”杜清霜哭笑不得,心說,這人咋這麼霸道?但要不是這男人的霸道,她也不可能被他佔有了,只好柔聲道:“從今往後,不接外場的約了,等著把已經接了的演完,就不再出去了。”說著,她突然臉一紅,聲如蚊鳴道:“其實,清霜只是喜歡唱歌,並不在乎,是對著一個人唱,還是對一群人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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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1: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五章 早朝

   私房呢喃自然多是肉麻的廢話,長話短說,兩人夜裡約定,杜清霜不再接受新的演出邀請,只是僅手頭的單子,也得演到明年四五月份。她正好利用這段時間,培養小杜接手歌舞團,讓那幫女子在她退出後,也不至於無枝可依。

    杜清霜叮嚀陳恪,這段時間,兩人不要暴露關係,以免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對她是這樣,對陳恪更是……畢竟從現在,到來年三月,是陳恪的關鍵時刻。所以杜清霜苦勸陳恪道:“公子這段時間,還是專心學業,科場連捷才是正辦。若是沉迷閨房,誤了公子的舉業,清霜可就成了害人不淺的狐狸精,只能找塊石頭撞死了。”

    她說得確實有道理,陳恪便答應下來。接下來一段時間,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讀聖賢書,等到秋闈過了,再來和她相聚。

    話雖如此,但兩人才剛戀姦情熱,一想到,轉眼就是一個多月不見,就連杜清霜這樣冷感的女人,心中也悵然若失。更不消說食髓知味的陳恪了。於是這一夜,兩人通宵未眠,抵死纏綿,杜清霜也拋去矜持,竭力逢迎自己的情郎,一直到外面雞叫,才猛然警醒,催促陳恪趕緊離去,休要被人撞見了。

    陳恪不情不願的起來,找到自己的短褲穿上,給了杜清霜一個又熱又辣的深吻,才戀戀不捨從窗戶爬出去,怎麼來的,就怎麼遊回去……

    別看她催得緊,可他這一走,杜清霜頓覺空落落的,望著陳恪消失的視窗,竟悄然落下淚來……

    ~~~~~~~~~~~~~~~~~~~~~~~~~~~~~~~~~

    接下來的幾天。陳恪都老實的呆在家,收心看書。準備一個月後到來的秋闈……持續整個夏天的雨終於停了。城中的水位開始下降,根據郟亶觀察,最多半個月,城內的大水就能基本退去……所以儘管很多人都在傳說。這一科的秋闈要延後,但陳恪認為不大可能。朝廷重視文教。必然會全力保障科舉的進行,以開封府的行政效率,半個月時間。足夠他們把貢院修復得七七八八了。

    曹氏開始忙著籌備婚禮。她和陳希亮準備在秋闈之後成婚,結束這場愛情長跑。但陳希亮現在還不得閒,依舊得每日上朝押班,風雨無阻。

    這日又是例朝,五更不到,陳希亮便穿了朝服。騎上馬,由一個家人打著燈籠。從家往皇城趕去。通往皇城的街道上,雖然退了水,但大街泥濘、馬行遲緩,費了老鼻子工夫,才抵達皇城門外。

    皇城門前,自然泥濘全無,石板路被沖刷的乾乾淨淨。陳希亮下了馬,與幾位一時抵達的同僚,步行往宣德門外的待漏院走去。在宣德門外,左右共有十餘間屋子,是為等待五更結束、皇城開門的候朝官員,所設立的遮風避雨之處,就是所謂的待漏院。

    待漏院按照品階分成不同的房間,宰輔和王公自然靠近宣德門,陳希亮這樣的六七品官員,則在最外側的房間裡。房間裡的條件和供給,自然有所差異。

    宋朝對它的官員,那真是無微不至,為了安撫官僚們候朝時的情緒,管理待漏院的翰林司會提供官員酒水果食……翰林司是內廷機構,太監們地幹活,與明清翰林院相對的,在宋是館閣。

    酒是御酒,官員們交口稱讚,幹鮮果子、各類肉食也是供應宮裡的。當陳希亮他們進到屋裡,便有隸卒上前道:“今日有羊肉、點心和酒。”水災的影響還沒消除,哪怕是宮裡,都吃不到任何果子。

    陳希亮點點頭,便要了些點心,一角酒,端著進到裡面。此時距離上朝還有兩刻鐘,待漏院中已經坐了七七八八,官員們一邊斯文的吃喝,一邊小聲交談,因為從這一刻起,就已經落入監察御史們的監視中,任何失儀的舉動,都可能被參劾,輕則被點名批評,重則罰俸降職,所以誰都不敢大意。

    與待漏院中的肅穆,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院前的燈火通明,人聲嘈雜。賣早點的小販,竟在大宋朝的禦門前擺起了攤子,向比官員人數更多的隨從們,出售肝夾粉粥、鹵鴨蛋、撒子等豐富的早餐。許多官員不愛吃待漏院提供的玉食,也在外面買了小吃帶進去。

    放在一千年後,你能想像在中南海門口擺攤麼?其實宋代官員也接受不了,這一莊嚴之地外的往來喧雜,令許多官員皺眉惡之,曰‘真同塞耳……’然而宋朝的官員們,卻從沒想過,讓人驅逐這些有礙觀瞻的草民。因為法律沒有禁止在官府門外擺攤,士大夫們‘有容乃大’的修養,也讓他們保持克制,不會為了自己舒服,就濫用權力,去破壞百姓生計。

    這跟別的朝代,官老爺們恨不得,把自家私宅門前,都清得乾乾淨淨,形成鮮明的對比。

    ~~~~~~~~~~~~~~~~~~~~~~~~~~~~~~~

    今天在待漏院中,陳希亮便感到有些不對勁,往日裡安寧優雅的氣氛蕩然無存,官員們總壓不住自己的聲音,一個個臉上寫著興奮、躁動、擔憂,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他不禁有些羞愧,最近光忙著自己的婚事了,對朝堂的關注不免減少,此刻自然一頭霧水,真對不起司諫官的身份。便小聲問邊上同僚道:“有甚底事?”

    “昨日,斑兒去見官家,君臣竟然談了整整一天。”邊上同僚笑笑,輕聲答道:“想必已經有了結果,今日上朝,只管看戲就是。”

    “怕沒那麼簡單,我看到賈相公,今天竟也來了。”左手邊的同僚又小聲道:“這老先生回京之後,就沒上過朝,你說這次現身,是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前一個同僚道:“盯著斑兒空出來的位子唄。”

    “那豈不要跟韓相公有一番明爭暗鬥?”後一個同僚咋舌道:“這兩位可都是狠角色。”

    “正遂了文相公的意。”前一個冷笑起來。

    見他們越說越離譜,陳希亮真後悔,自己幹啥句嘴,這要是讓御史聽到了,少不得要參他們個出言不謹……

    好在這時候,城門樓上響起悠揚的鐘聲,五更天過去了。官員們全都住了嘴,魚貫出去待漏院,在宣德門外分班列隊,在監察御史的率領下,進宣德門、過大慶殿、進丹鳳門、至紫宸殿。

    紫宸殿上,已經擺好了陳設倚仗,禦史中丞領屬官至殿西廡,身穿緋袍的監察御史,便傳呼催促百官,按品級於殿廷就班。待列班完畢,官家升座,百官拜見。

    趙禎身穿紅色的圓領衫袍,頭帶黑紗直角襆頭,正襟危坐,並不言語。而是由他身邊的貼身宦官胡言兌,尖著嗓子道:“平身!”

    待百官起身,胡言兌又問道:“各衙門有何事要奏?”

    按奏事系列,理當中書省、樞密院、三司、尚書省等衙門依次排之。但今天次序卻被打亂,御史台的御史張伯玉,搶在宰相之前出班奏道:“臣有本奏!”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的奏本涉及宰相,並認為宰相,已經沒有資格再在朝堂發言了……

    在場的官員們,本是來看樞密院的好戲的,見狀不禁紛紛倒吸冷氣。

    文彥博顯然也蒙在鼓裡,此刻不禁微微訝異,但轉眼便平復下來,靜觀其變。

    “奏。”胡言兌尖聲道。

    “臣身為御史,有監察百官、風聞奏事之權,今日聽聞鹽鐵副使郭申錫,揭發河北都轉運使李參,遣人饋贈當朝首相文彥博《河圖》一件……”

    本來,百官只以為是普通的行賄受賄,還能保持安靜,此刻,聽聞收受的財物,竟然是傳說中的《河圖》,登時便‘嗡’得一聲。

    監察御史連忙呵斥道:“安靜!”百官才不吭聲了。聽張伯玉繼續念他的奏本,在奏章中,張御史只給這種收受行為定性為‘朋邪勾結、結托有狀’,並未上綱上線,指責文彥博私受聖物、隱匿不報云云……然而誰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聽到《河圖》二字,一直面如古井不波的官家,果然臉色一變,他深深的望了文彥博一眼,只見文相公面無表情,仿佛事不關己一般。

    官家的目光,轉向鹽鐵副使郭申錫,低聲問道:“果有此事?”

    “確有此事,微臣在河北時,便風聞有《河圖》現世,只是一直沒有見到實物,故而不敢貿然奏報。”郭申錫趕緊出班道:“後來才聽說,那《河圖》,已經被李參偷偷送給了文相公。請陛下詢問文相公,臣願與之對質。”

    “文卿家,”官家點點頭,目光轉回到文彥博臉上道:“你有什麼話說?”

    “回稟陛下,絕無此事。”文彥博斷然道:“郭申錫純屬造謠,張伯玉捕風捉影,臣請二位拿出證據來,抑或陛下可立即派人搜查臣家,若有所謂《河圖》,臣甘願引頸就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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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罷相

    文彥博當然打死不會承認。《河圖》這種犯忌諱的玩意兒,哪怕只是捕風捉影,也決計不能沾一點邊。

    “文相公可敢向祖宗神靈發誓,”郭申錫卻不依不然道:“自己絕對沒有收到過《河圖》?”

    古人敬祖敬神,一般人是絕對不敢發這種毒誓的,但對文彥博這樣的政治家是個例外,只聽他毫不猶豫道:“有何不可?”

    “卿家莫要著急。”這是在朝堂之上,若讓自己的宰相指天發誓,成何體統?官家輕聲安慰文彥博道:“寡人也相信你是冤枉的。”說著看一看御史中丞王素道:“你帶人徹查此事,還文相公一個清白。”

    “是。”王素唱個喏,領命而下。

    “眼下大水退去,災後重建的任務還很繁重。”趙禎又轉向文彥博道:“卿家不要受到影響,儘快還百姓一個完好如初的家園。”

    “臣遵旨。”文彥博領命施禮退下。

    這件事,便算在紀委立案了,朝堂上暫且擱下,胡言兌尖聲道:“有事早奏……”

    “臣有本奏。”向來在朝堂上安靜如雕塑的樞密使大人,出班唱喏道。

    “狄卿家有何要奏?”趙禎的表情鬆弛了不少。

    “啟奏陛下,微臣出身卑賤、毫無寸功,蒙官家不棄、不次超擢、竟以樞相授臣。然臣本朽木之才,屍位素餐四載,久無建樹,上負君恩、下愧百姓,每每思之,汗如漿下。”說到這裡,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奏本,“這是臣請求革職的辭呈,請官家聖准。”

    狄青主動請辭,並不出人意料。百官都以為。這是官家給他最後的體面罷了。於是沒有人吭聲,靜聽官家答覆。

    趙禎不動聲色的看著狄青,心裡卻湧起別樣的情愫,他也不叫人去接那個辭呈,上面的內容趙禎昨日就看過。官家先轉對文彥博道:“前日你們中書省提議罷免樞相,現在狄卿家不用你們費心,自己請辭了。”

    文彥博心中一凜,他遠沒有表現得那麼平靜,事實上。《河圖》的事情一出,他就感覺大事不妙……他不是怕被彈劾,因為他平日裡作風強硬、行事大膽,總免不了被人攻擊,但是在這種時候,以這種罪名的彈劾,讓他頗有些被‘以己之道還治己身’的憤怒。

    當狄青緊接著遞上辭呈時,文彥博的疑心就更重了。好在狄青的辭呈中。雖有‘阻塞賢路’之類的憤懣之言。卻隻字未提中書省,顯然不敢得罪宰相。再聯繫到狄青在政治上的低能,他可以將其排除在懷疑物件之外了。那麼就只剩下姓賈的了……

    還未待文相公鬆口氣,官家卻一改往日和稀泥的作風,主動把狄青的辭職,和中書的罷免聯繫起來,讓文彥博無比尷尬……因為在當初的奏疏中,彈劾狄青的根據。便是那些捕風捉影、神神鬼鬼的事情。現在自己也被人捕風捉影、扣了好大一頂帽子,如何還有對狄青說長道短?

    一轉念,文彥博便出班回稟道:“微臣洗清罪名之前,不敢妄議大臣。”不好回答,索性就不回答。

    “文卿家不好說,富愛卿,你說。”官家轉向富弼道。

    儘管是以中書省的名義。提出的罷免,但誰都知道,那是文彥博的主張。現在可好,倒成了富弼的責任,富相公不禁苦笑,他出班道:“回稟陛下,臣以為,現今有心懷叵測之輩,利用今年多災多難、人心惶惶,故意無中生有、構陷大臣,短短數日之內,宰相、樞相相繼中招,可見流言之猖獗,已經嚴重威脅到朝廷的正常運轉,乃至人心淪喪、相以造謠誹謗為務。臣懇請陛下明察、嚴懲造謠者,以儆效尤!”

    富弼把給狄青造謠的文彥博,給文彥博造謠的賈昌朝各打五十大板,自然要惹得兩人不快。但富相公一生不說假話,儘管經歷大起大落之後,他學會了沉默,但當官家問起時,富相公還是有一說一。

    但此時此景,無人能夠反駁,官家頷首道:“這才是正理。”說著對王素道:“誹謗狄樞相一案,一併查處,有造謠惑眾者,嚴懲不貸。”又對知制誥王珪道:“王卿家,替寡人擬一道誡諭群臣疏,從今往後,不許再以神怪之說,誹謗大臣,免失國體。”

    王珪恭聲道:“臣遵旨……”

    ~~~~~~~~~~~~~~~~~~~~~~~~~~~~~~~~~~

    文彥博只覺著腦中嗡嗡作響,後面的朝會一句都沒聽進去,直到那胡公公叫‘退朝’,他機械性的率百官恭送官家,然後木然走出朝堂。

    文相公素來威嚴,群僚不敢近前,只有王拱辰跟著他,回到政事堂去了。

    到了首相簽押房,文彥博官帽都不摘,便頹然坐在圈背交椅上。

    “不過區區一道捕風捉影的彈劾,”王拱辰不解道:“相公怎會如此沮喪?”

    “老夫第一次當宰相,時間不長,兩年而已。”文彥博答非所問道:“至和二年,蒙官家不棄,再次被召回任首相。這次是和富彥國搭班子,也算是眾望所歸,我倆也相許,一起匡扶社稷、改革時弊。”

    “二位相公拜相之日,舉國歡騰,”王拱辰輕聲道:“人們都說,國家得相矣。”

    這並非虛言,文彥博加富弼,這對組合,是宋朝有數的黃金搭檔,更是難得的幹正事兒的一對宰相,兩人都是能做事、願做事的大才,當時他們一上臺,國人確實寄予了無比的厚望。

    “誰知道時乖運歹,一年多來疲累交加,非但沒有建樹,還對百姓犯下了重罪。”文彥博歎口氣道。回想這一年多來,由不得他不鬱悶……執政之後,先是面對賈昌朝的挑戰,好容易把這老狐狸壓住,官家又突患重病,人事不省,局面一片混亂。盡全力把內廷外廷的局面都控制住,等到皇帝醒了,他們力推的六塔河工程又出事了……

    緊接著連月大雨,全國範圍洪澇,京師更是成了座水城……文相公是左支右絀、疲于應付,上任一年多,卻好像過了好幾年似的。終於等到水災過去,眼看著要否極泰來了,又出了這樣的事,文相公的神經再粗大,此刻也挺不住了。

    “誰知道,這才還不如上次,好歹上次還裁了軍,這次呢?弄得一地雞毛,就要捲舖蓋滾蛋,”文彥博苦笑道:“叫老夫如何能甘心?”

    “不至於那麼嚴重吧。”王拱辰難以理解道:“難道就憑郭申錫的一面之詞,官家就要罷相麼?”

    “郭申錫講什麼並不重要,關鍵是官家怎麼想。”文彥博歎口氣道:“狄青被中書省提議罷免,已是眾所周知,他不可能再留在西府了,一定會繼續上疏請辭。你說官家這時候,把我和狄青放在一起查辦,安的是什麼心?”

    “什麼心?”

    “連狄漢臣這個斑兒都知道羞恥,不戀棧權位,我這個當宰相的,豈能連他都不如?”文彥博自嘲的笑笑道:“這回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叫賈相公給算計著了。”

    “許是相公多心了。”王拱辰心下一陣黯然,卻又微微激動,首相一走,自己這個參知政事,是不是可以向前挪挪窩?當然,他也算是名臣,不可能把想法寫在臉上,輕聲安慰道:“官家的心病沒好利索呢,誰知道是不是無心之言?”

    “有心無心,你走著瞧。”文彥博淡淡道:“過幾日,禦史台的調查結果送上去,看官家如何批復,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

    過了小半月,御史台的調查結果出來了,經過反復推劾,最後的結論是郭申錫和張伯玉所告不實,張伯玉因為是禦史,有風聞奏事之權,故而免於彈劾。郭申錫則因為造謠,被降官外放。

    如此輕描淡寫的處罰,顯然不符合官家重處造謠者的要求,然而趙禎什麼都沒說,任憑判決生效了……這其中的道理明白淺顯,官家已經不再維護他的首相了!

    文彥博是個有尊嚴的人,豈能厚著臉皮繼續下去,於是他數度求退,帝終許之。沒怎麼慰留,但走得還算體面——以河陽三城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封潞國公。不僅保留了原來的職級,而且得到了國公的榮銜,哪怕到地方上,也是工資最高的大宋官員。

    另一方面,狄青也極力求去,而且他比文彥博更徹底……要求不再擔任任何官職、軍職,專心為國家建設武學,轉職去當一名教書匠。

    官家對狄青的態度,和對文彥博形成了鮮明的區別,不僅數度慰留,而且堅決不答應他解除他所有職務。最終,狄青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皇家武學院事,負責大宋皇家武學的籌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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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七章 神功聖德碑

    狄青籌建武學院,起先並未引起軒然大波。在文官們驕傲的觀念中,脫離政治教書育人,向來是鬥爭失敗者們聊以自慰的寄託而已。在他們看來,狄青這廝是在東施效顰,想要附庸風雅……只是肚裡沒得墨水,教不了書生,只好拿武人過癮。

    但當他們得知,官家竟要出任這所武學的山長,還要將'皇家'的名頭貫諸其上時,文官們憤怒了,官家這是怎麼了?竟然要跟那些粗魯的武人攪到一起?話說您老當了幾十年皇帝,怎麼把大宋朝重文抑武的國策給當忘了?還是病沒好,又發瘋了?

    其實這種心理,就好比後宮爭寵,這個妃子聖眷獨享,看到皇帝要分一點雨露給另一個,她就各種羨慕嫉妒恨。要是皇帝夠強勢,只能憋到內傷,屁都不敢放;然而皇帝偏偏是個好脾氣,把他的妃子慣到沒樣了,自然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堅決不許皇帝紅杏出牆。

    文臣武將,就是皇帝的兩個妃子。之前講過,因為歷史原因,文​​臣是受寵的那個,武將卻都淪落到奴婢了——但是現在皇帝覺著,文臣們已經被慣得沒有樣了,而且在多了個西夏的威脅之後,大宋朝極有可能面臨兩面強敵的夾攻,現實的威脅讓他不得不考慮,原先的國策,是否矯枉過正了呢?

    八年前,李元昊被弒,西夏內亂,外戚沒藏訛寵趁機誅殺太子寧令哥,扶持還在襁褓中的李諒祚繼位。彼時西夏內部動蕩之極,正是大宋收復失地的黃金時機。然而消息傳到汴京。道貌岸然的賢臣們。卻苦勸官家要珍惜和平、不要輕啟戰端。

    這很好理解,因為文官的權力和地位,需要秩序作保證,他們就好比紙幣一樣。而戰爭會帶來混亂和不確定。甚至嚴重的貶值,這對文官們來說都是威脅。所以他們天生反對戰爭。

    結果文官們是舒服了,但大宋也錯過了趁火打劫的好機會,讓滿懷期望的官家趙禎。險些憋出病來……他之所以對西夏念念不忘。不是因為趙禎天性好鬥,而是有一樁心病,在時時刻刻折磨著他,這心病的名字,叫'神功聖德碑'。

    一看名字,就知道這是用來讚頌皇帝豐功偉績的。但皇帝是看不到自己那塊的,因為這是立在他陵墓前的碑。且這塊碑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嚴格來說,在生前沒有搶到別國土地的,或者喪失了自己國家土地的皇帝,都沒資格立。

    以這個標準來衡量宋朝皇帝,開國之君趙匡胤當然可以有,整個江山都是他打下的,他沒資格誰有資格?

    第二任趙光義,雖然雍熙北伐敗光了宋朝開國的精銳部隊,但好歹還能守住老兄的基業,沒有丟失土地,所以也勉強得了一塊。

    接著是宋真宗趙恆,也就是趙禎他爸,這哥們被寇準押著御駕親征,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向遼國求和,簽訂了被宋人視為恥辱的澶淵之盟。又為息事寧人,割讓定難五州給李繼遷,事實上承認了西夏的*獨立地位。之後,被李繼遷攻下了西北重鎮靈州、涼州,截斷了宋朝與西域的商道,徹底斷絕了宋朝的軍馬來源,使宋朝失去了以騎兵對抗騎兵的條件。

    儘管後來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真宗大搞封建迷信,甚至還恬著臉去封禪泰山,意圖讓老天爺來幫自己說話,證明自己其實沒那麼失敗。但是他的那塊'神功聖德碑',終究還是沒立起來。

    每次去拜祭永定陵,看著那光禿禿的碑座,趙禎心裡就一抽一抽的,因為西夏,是在他的統治時期正式獨立的,李元昊的赫赫威名,也正是建立宋朝一次次慘敗的基礎上。如果此生不能消滅西夏,至少奪回失去的土地,那麼將來……自己的陵前,也一樣會光禿禿的。

    平民百姓的墳上,還能立塊碑呢。至尊大宋皇帝,豪華萬倍的大陵墓,卻連塊碑都沒有,趙禎只要想想,就覺著沒臉見人。所以他對文官在軍事上,徹底失望了。

    重開武舉、栽培狄青等將領,都是趙禎意欲平衡文武的體現……大宋已經開國百年,他的皇位乃是正大光明的繼承而來,根本不用像防賊一樣防著武將作亂。他已經明白,武將沒有地位的國家,注定是要被人欺負的……

    儂智高叛亂更是無情的揭示了,文官們在戰爭中拙劣的表現,更讓官家堅定,軍事還是得依靠武將來​​的想法,所以才會提拔狄青和王德用兩名將領,共同擔綱樞密院。然而好容易翻身做主的文官們,豈能輕易讓武將翻身?各種不配合、各種使絆子,讓官家的努力見不到一點成效。

    在這個背景下,狄青甘願解除一切職務,俯身去開辦武學教育,從基礎上改變大宋軍官的頹勢,官家自然是讚成的。

    況且,狄青提議設立武學,並非他的首倡,而是范仲淹的慶曆新政中的一項,慶曆二年十二月,置武學教授。翌年五月,正式在汴京武成王廟設立武學,以太常丞阮逸為教授。但因為新政旋即失敗,八月即停辦。在陳恪先前那段歷史上,要等到熙寧五年,才會在原址重設武學,以兵部侍郎中韓縝判學,生員以百人為額,選文官知兵者為教授……當時在轟轟烈烈的王安石變法中,這項小小的舉措並不顯眼,大家忙著反對青苗法、保甲法這樣的大法,也沒有遇到什麼阻力。

    但現在,因為陳恪這只蝴蝶的出現,重設武學被提前了十幾年。而且規格提高到由皇帝擔任山長,狄青掛宰相銜判武學事……如此高的規格,叫文官們感到十分吃味,甚至有人上綱上線,說這是朝廷'重武輕文'的開始。

    在文官們的激烈反對下,'皇家武學院'的名頭,被改為了'汴京武學院',官家也沒有擔任山長……哪怕只是掛名,都會讓傲嬌的文官們傷心。

    狄青說,為了保證武將們的忠誠,不應該由別人擔任山長。官家無奈道,話雖如此,但是官員們反對的緊。山長一職只能暫時空缺,先把武學開起來,其他事情慢慢再說吧……

    ~~~~~~~~~~~~~~~~~~~~~~~~~~~~

    陳恪原先以為,文官們會擔心形成武將集團,與其分庭抗禮。誰想到,文官們反對武學的原因,竟是嫌皇帝涉足太深,太過抬舉武學了。不過這也正常,一樣新鮮事物的出現,總有個被認知的過程,傲慢的文官們,還意識不到這所軍校會帶來的改變,而等到十幾年後,他們明白過來,一切都將已成定局。

    文官們看不起正好,省得他們插手,狄青正可以放開了搞。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要是頭開壞了,日後想要有個好結果,就千難萬難了。所以陳恪建議狄青,不要著急開辦學校,先把地址選好了,資金籌到位,等到秋闈之後,自己幫他仔細參詳,把章程一點點敲定,明年春天再開不成。

    至於這一科的武舉,時間倉儲,肯定來不及系統教育了。陳恪建議他以培訓班的形式,臨時給他們進行輔導,能提高多少就提高多少。

    狄青對陳恪,現在是言聽計從,自然無不應允。

    轉眼進了八月,大水已經完全退去,但是汴京城中,十幾萬間民居被沖垮,地面的淤泥足有三尺高,就連內外城的城牆,都被泡塌了三分之一… …幾十萬人依舊無家可歸、汴京城的安全也面臨著極大的威脅。

    眼看著寒冬將至,接任首相的富弼,面臨著嚴峻的考驗,但是富相公不慌不忙,命朝廷出錢,僱傭受災百姓,由官府出料,重建受毀房屋。到立冬之前,不到三個月時間,便修建了公私廬舍十餘萬處,使百姓居有其所。

    鑑於百姓損失慘重,許多人家瀕於破產。他又請旨,免除京城三年的各種稅賦,以助百姓盡快回復元氣。除此之外,在災后防疫、重建等方面,富弼都有著豐富經驗,在他的指揮下,大宋的官僚體係有條不紊的運轉著,為他們的百姓遮風擋雨,避免了災後的二次傷害。

    然而這時候,舉國關注的焦點,已經不再是災後重建,更不是狄青的武學院,因為大宋朝最隆重的盛典——朝廷的掄才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

    儘管今秋只是取解試,正式的考試還要等到來年,但宋朝人對科舉的重視,絕對超乎尋常。大家關心貢院的重建,完全超過了對自家重建的關心,在各方面的優先保障下,順天府只用了半個月,就把貢院修復完成,裡面的桌椅用度也全都煥然一新。八月初一,富相公蒞臨檢查過後,親手貼上封條,只待八日後秋闈啟用。

    陳恪他們也開始考前報名,因為他們屬於隨遷子女異地考試,手續比較麻煩,審查也比本地生源嚴格多了。好在宋代的公務員,官僚習氣還沒那麼重,也不會存心折騰人,三天下來,便將所有手續辦理完畢,只待開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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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11: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折桂令】

第一七八章 秋闈

    考試前幾日,陳希亮特意告了假,帶著陳恪兄弟三人和宋端平,燒了四次香。第一次,是在家中,朝著西南四川方向遙拜,祈求祖墳冒青煙;第二次,到文昌帝君祠燒香,拜託這位掌管文運的神仙保佑考中。然後又去孔廟上了香,希望至聖先師能幫忙……這兩處地方是人山人海,插不進腳,全都是前來禱告的應考秀才及其家人。

    哪怕是一千年後的人,每逢高考,考生家長都迷信的不得了,何況在宋代。因此陳恪儘管不信這些,卻也沒有反對,反正陳希亮讓往哪去就去哪,讓怎麼拜就怎麼拜。

    拜完孔廟之後,已經是過午了,陳恪說,咱們去吃飯吧。

    陳希亮卻搖頭道:“還有一處廟……”

    “差不多就行了……”陳恪苦著臉道:“考個試而已,何必把汴京城的神仙都拜一遍?”

    “這位,必須要拜。”陳希亮神秘兮兮道:“特別靈驗。”

    “那幹嘛還要拜前兩位?”五郎甕聲甕氣道。

    “哪個都不能怠慢啊,哪位不高興就麻煩了。”陳希亮歎口氣道。便帶著他們,到了內城西側的‘二相公廟’。果然是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這一不起眼的廟宇,一樣門庭若市,香煙繚繞。

    陳希亮帶他們好容易排隊燒了香,捐了香火錢,這才到了此行的戲肉——求籤。

    陳希亮讓宋端平先求,這廝平日裡大大咧咧,此刻竟無比緊張,握著那烏黑油亮的籤筒,抖了半天,才抖下一根簽來。趕緊如獲至寶似的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黃傘亭亭天仗近.紅綃隱隱鳳鞘鳴’,感覺字面意思挺好。只是不知解簽如何。

    四郎也求了一根。得了一句簽文,曰‘已得新消息.臚傳占獨班’。

    接著是五郎,他求得的簽文是‘生得堯舜世、好風憑藉力’。

    陳恪看著這些簽文,心說怎麼都一個調調?他不禁想起大相國寺主持,給狄青算得那一卦,不禁暗笑起來道:‘和尚果然都是狡猾狡猾的。’在陳希亮的催促起來,他也抽了一簽,曰:‘一擲得花王.春風萬里香’。

    “哇,”宋端平拿起他的簽道:“這不是說你要中探花麼?”

    “那你還要當駙馬呢。”陳恪啐一口道。

    “抽完簽趕緊出去。後面人還排隊呢。”後面的士子抗議起來。

    陳恪幾個趕緊拿著簽出去,到外間的老和尚處解簽。宋端平把他的簽遞上去,老和尚看看他們道:“你們一起的?”

    見四人點頭,老和尚便道:“一起拿來。”

    把簽都收過來一一看了,老和尚閉目沉吟不語。陳恪他們等不及,催促問道:“我們到底能有幾個考中?”

    “……”老和尚緩緩睜開眼,一臉高深的捋著鬍鬚,然後伸出一根手指。

    “什麼意思?”幾人的心情一下跌到穀底:“難道我們只能中一個?”

    老和尚笑而不語道:“不可說。不可說。”便對後面道:“下一位……”

    從廟裡出來。原先興高采烈的氣氛,變得沉悶了許多,五郎歎口氣道:“看來我這次是沒戲了。”他念書不算用功,腦子也不算聰明……至少在這夥人中是這樣的。

    陳恪卻放聲笑起來道:“笨蛋,那老和尚是個大忽悠。”

    “此話怎講?”眾人奇道。

    “你們想,他伸一根指頭,除了可以解讀為‘一人考中’外,也可譯釋為‘一群人全中’。或是‘一個人都不中’,或是只有一個人考不中,甚至是一半人考中,可以解釋所有的可能。”陳恪笑道:“老和尚說‘不可說’,是因為說白了,就沒那麼靈光了。”

    “就是,怎麼可能只中一個呢。”宋端平笑道:“咱們三個參加鎖廳試。十個裡就取三個啊!”說著看看四郎道:“就算四郎參加正試,也有十取一的比例,肯定能考上的。”

    “好了,求籤就是為了求一心安。”陳希亮也笑道:“想要考中還得看實力。”說著笑眯眯道:“走,咱們去吃飯去。”

    “去哪?”

    “城南!”

    “這麼遠?”

    “酒店有彩頭,叫‘魁星樓’!”陳希亮是準備迷信到底了。

    “你自己去吧!”眾人徹底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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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完了各路神仙,距離奔赴考場還有整整三天,陳希亮命令他們,什麼都不許做,只一門心思睡覺。這是過來人的經驗之談,一連三天的考試,能把人磨成鬼,到時候不可能有好的睡眠,所以得預先把覺睡足了,儲備充沛的精力。

    加上這幾日,趙宗績把王府的廚子打發來,料理他們的飲食,陳恪幾個好吃好睡,過著豬一樣的生活,沒什麼感覺就到了考試前夕。

    這天酉時過後,陳恪四人被叫起來,梳洗之後,來到了前廳。只見陳希亮、曹氏都在,還有曹評、狄詠、楊懷玉,小王爺趙宗績竟然也在……對於宋代讀書人來說,科舉是比成婚還重要的大事,所以有至親好友送考的風俗。

    堂中擺著四張桌子,每張桌子上擺滿了幾十樣物件,陳希亮道:“看看,心裡都有個數,沒少什麼的話,就裝箱了。”

    四人和賓客打過招呼後,便到寫著各自名字的桌前,按照清單檢查起來。三天考試,要攜帶的東西很多,除考試必需品——筆、墨、硯、字圈之外,還要攜帶食品、餐具等。因為是八月份,天氣仍然比較炎熱,只能備一些月餅、板鴨、熏肉、蜜橙糕、蓮米之類不易變質的食品進去。

    還有助消化、預防頭痛腦的丹藥,睡覺的鋪蓋卷、用來裝試卷的卷袋……林林總總,皆已備齊。

    待四人清點無誤,上來四個侍女,當著他們的面,把這些東西一樣樣收到考箱裡……考箱是汴京城最有名的胡家木器行出品,用料考究、設計也相當精巧,裡面分三層,除上下各一個大抽屜之外,中間一層還設計了兩個小抽屜,方便考生分門別類收納物品。

    而且它還有個好處,就是足夠結實,考生候考時如果需要休息,它便是一張杌子,這樣可以省去帶考凳了。

    收拾好了物件,眾人便移座開席,為即將踏上考場的四位壯士踐行……

    同樣的舉動,發生在城中各處。

    僧廟的客房中,蘇洵為兩個兒子收拾好了行裝,面色如鐵道:“此去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父親放鬆,”蘇軾覺著老頭太過緊張,笑道:“不過是鄉試而已……哎呦……”話沒說完,腦袋便挨了重重一下,只見蘇洵吹鬍子瞪眼道:“我說過多少遍,要全力以赴,不能大意!這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汴京城!要是一個不小心,小心打斷你的腿……”接下來,是足足半個時辰的巴拉巴拉。

    蘇軾被噴得滿臉口水,卻再也不敢多嘴。

    蘇轍無可奈何的看著老哥,心說你娃這不是自找的麼?

    城西福建會館。此刻也是燈火通明,呂惠卿兄弟五人,就住在這裡。此刻他們正端坐椅子上冥想,沒有一個說話的。

    城南一處簡陋的民宅,是曾家兄弟的住處,此刻他們正圍坐一桌晚餐,曾鞏坐在首位,他咽下口中的米飯,問曾布幾人道:“都收拾好了麼?”

    兄弟幾個都點頭,曾鞏他不再說什麼。

    今夜,汴京註定無眠。

    ~~~~~~~~~~~~~~~~~~~~~~~~~~~~~~

    四更鼓響不久,大街上也有了動靜,車馬聲、腳步聲,從京城各個角落響起,朝著同一個方向匯去——國子監!這年代暫時還沒有專門用來考試的貢院,國子監便成了考場。

    陳家距離國子監很近,步行過去即可。

    陳希亮自然是要把他們送到考場的,走在路上,還在不厭其煩的提醒他們,進考場要注意什麼,千萬不要頂撞巡考的兵丁云云……

    陳恪背著考箱,打著燈籠,趙宗績給他提著鋪蓋卷,兩人走在後頭,聽著小亮哥喋喋不休,趙宗績輕聲笑道:“陳叔在朝堂上,可是出了名的黑又硬,想不到還有這樣一面。”

    “十幾年來,又當爹又當媽,落下的毛病。”陳恪笑笑道:“不覺著有人嘮叨也是一種幸福麼?”

    “嘿……”趙宗績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仔細打量著陳恪道:“我發現你變了?”

    “怎麼變了?”

    “變得平和了,”趙宗績笑道:“沒有以前那麼鋒芒畢露了。”

    “一入江湖歲月催,我老了。”陳恪老氣橫秋道。

    “去你的!”趙宗績笑駡道:“還沒成親的人,就說自己老了,讓我這都當了爹的情何以堪?”說著用鋪蓋卷打陳恪一下道:“說真的,你沒問題吧?”

    “雖然時文並非我所長,”陳恪想一想道:“但是考不中,比考中都難……”

    “真臭屁……”趙宗績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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