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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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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2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一九章 誰主浮沉(上)

    臨近銀梁橋的會仙樓,是京都有名的酒家。陳恪與久別重逢的好友,便就近進了這座酒樓,要了個精緻的雅間,坐下來說話。

    兩人點了些精緻的菜肴,也不要歌伎陪酒,便讓侍衛守住門口,好清靜說話。

    “子厚兄,先恭喜你高中榜眼!”陳恪笑著端起酒杯道。

    “仲方兄,你這是磕磣我呢。”章惇為人豪俊,又在科場揚眉吐氣,此刻自然笑聲爽朗道:“當初我一時意氣離京,很快便後悔了,怎麼也該敬一班同年杯酒再走,實在不當人子!”

    “確實應該罰酒三杯!”陳恪笑道:“這樣你就連飲四杯,我代一干同年原諒你了!”

    “哈哈哈,四倍怎麼夠?”章惇大笑道:“十杯!”

    “這可是仙露,不是酒家自釀的酸酒。”陳恪好心提醒道。

    “莫非是毒藥不成?”章惇卻笑道。

    “當然不是。”

    “那就喝!”章惇一揮手,將擱著酒杯的託盤扯到面前,倒光整整一壇仙露,正好滿了十杯。然後在陳恪目瞪口呆中,像喝水一樣連飲十杯,臉不紅、心不跳,長出一口酒氣道:“過癮!”

    “好酒量!”這是一氣喝了一斤半高度酒,陳恪大贊道:“子厚可謂酒神也!”

    “嘿嘿……”章惇笑了笑,眯眼道:“其實我聽說,你們一起去了大理,經歷了那麼多,還打了仗後,就很是後悔,真該跟你們一齊去。”

    “日子長著呢,子厚有的是機會建功立業。”陳恪笑道:“不過。你怎麼還在京城?”

    “嘿嘿……”章惇又笑。但笑容裡滿是苦澀道:“回去作甚?那家人一直以我為恥,我憑什麼讓他們以我為榮?”

    陳恪不說話了,他已經知道。章惇不光彩的身世了。

    章惇是個私生子,而且是他父親章俞,與妻母楊氏的私生子……也就是說。他是他父親和岳母所生的。章俞早歲不自拘檢,妻之母楊氏,年少而寡,俞與之通。已而有娠,生子。一開始,楊氏不想留這個孽種,卻被其母勉令留之,以一合貯水,緘置其內。遣人持以還章俞。章俞得之云:‘此兒五行甚佳,將大吾門!’

    但是別人都不信,這所生的孽種。能有什麼大出息。族人皆以為恥。章惇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成人。二十多年來,心裡積蓄的怨氣。已經如汪洋大海。他發誓,要壓所有章家人一頭,讓那些鄙夷自己的傢伙,只能仰望自己的腳後跟。所以才會在章衡中榜眼後,直接棄權回家。

    回去後,他又夜以繼日的用功兩年,加上從陳恪那裡,學到了不少應試技巧,演練純熟後,信心滿滿的捲土重來,名次大幅提高,最終與章衡一樣,名列第二,已經不能要求再好了。但是章惇總覺憋著一口氣……自己複習兩年,才考得和侄子一樣,這自然說明,自己還是不如他。

    一氣之下,章惇便連家都不回了。他打算利用這一年時間,好好遊歷一番,沒想到短短數月,就轉回了京城。

    ~~~~~~~~~~~~~~~~~~~~~~~~~~~

    兩人互相欣賞,有的是話題可談,沒必要去揭章惇的瘡疤。便從往日的情誼,到別後的思念,從出使遼國談到眼下的裁軍,從陳恪今天的遭遇再到章惇進京的打算,什麼都能聊得開。

    “遼國,真的只有兩百多萬契丹人?”聽陳恪介紹在遼國的所見所聞,章惇難以置信道:“卻有八百萬漢人?”

    “嗯。”陳恪點頭。

    “真荒謬啊!”章惇搖頭歎道:“四倍於人,且集中在燕雲之地,為什麼不反了呢?就算不想回歸大宋,也可以把遼人攆出去,建個自己的國家麼!”這廝真是敢想敢說。

    陳恪眼前一亮,旋即搖搖頭道:“你可見過獅群捕獵野牛群?”

    章惇搖搖頭,雖然現在還能看到野生的豺狼虎豹,但陳恪所描述的景象,還是只有非洲大草原才能見到。

    陳恪便為他描述起來:“一頭野牛的體重,相當於數隻獅子。它的角,可以輕易挑起一頭獅子,將其刺穿。它奔跑起來,能將獅子像破布頭一樣撞飛。而且它們總是群居在一起,上百頭、甚至幾百頭一群。就是這樣一群強大的物種,卻被體型小很多,最多不過七八頭的雌獅死死壓制,只知道消極防守。待鬥志消磨得差不多了,一有風吹草動,便爭先恐後的逃命,落在最後的自然成為獅群的美餐。”

    章惇對這一景象悠然神往,聽完後感慨道:“如果牛群的首領能更勇敢些,肯帶著他們主動發起進攻,獅子也只能退避三舍吧?或者拼著讓它們咬住一頭,然後一擁而上,將獅群踏平,不就了天下太平了麼?”

    陳恪點點頭,章惇明白過來道:“你是說他們缺乏領袖?”

    “還缺乏反抗的決心,”陳恪道:“漢人百姓跟野牛一樣,只要自己還能過得去,就不願拼命。”

    陳恪的話,聽得章惇眼前一亮,他重重點頭道:“就是缺少這種擔當,等到輪到自己遭殃的時候,也沒有人會幫忙。”

    “擔當之士!”陳恪也感慨道:“我華夏能千年不墜,險死還生,全是因為有這些擔當之士。他們激起國人心中自尊自強之心,率領國人走上自尊自強之路,他們就是我華夏的脊樑!”

    “說得好!當浮一大白!”章惇大笑著,與陳恪痛飲一杯,放下酒杯,笑道:“仲方見多識廣,與名士大僚多有交遊,必知袞袞諸公,誰是擔當之士?”

    “我焉能識得天下英雄?”陳恪搖頭笑道。

    “既不識其面,亦聞其名。”章惇笑道。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卑未篡時。”陳恪搖搖頭,笑著用一首唐詩回答他:“向使當初身便死,千古忠佞有誰知?”

    “少跟我打馬虎眼,”章惇卻搖頭笑道:“我知你心中必有計較!”

    “當今文相公,昔日隻身使遼,不墜國威,如今身為相公,頂住壓力裁汰冗兵,可稱擔當之士!”

    “富相公在慶曆新政失敗之前,可以稱為擔當之士,可是新政一敗,他便一蹶不振,”章惇卻搖頭道:“如今雖然勉強振作,但已經力不從心,勉力維持而已,卻稱不上擔當之士?”

    “那韓相公呢?”陳恪問道:“韓琦生而豪傑,強悍無雙,無論是為諫官、戍西北、還是當樞相,他都是最出色的,沒有之一!”

    “韓相公,強人也。亂世是梟雄,治世為能臣,但他看似大公,實則大私。”章惇很大言不慚的搖搖頭,便將大宋老牌高富帥,說得一錢不值,道:“他能為一己私利可擔天下之險,卻斷不會為了天下之利,擔一己之險……”

    “呵呵……”陳恪笑了,這廝的評價煞是有趣,便又道:“歐陽公呢?”

    “開千古格局之文壇盟主,但我們不討論文學。”章惇搖頭道:“且但凡文豪,都玩不好官場。他們太衝動、太隨性、太自我、太直接,這都是官場的大忌……連官都做不好,又何談但當?”

    “包拯?

    “包彈,一言官兒,擔當不起國之重任。”

    “張方平?”

    “一能吏爾,唯聽命是從,無力開創局面。”

    “賈昌朝?”

    “一喪家之犬、塚中枯骨爾,何足道哉!”章惇依舊搖頭。

    “文彥博?”

    “聰明過頭之人,安肯為國為民不惜己身?”章惇還是搖頭。

    “那麼如曾公亮、宋庠、王拱辰等輩皆何如?”

    “此等碌碌之輩,何足掛齒!”章惇放聲大笑道:“你還能想到誰?”

    “本朝名臣,我已經數了一遍了。”陳恪搖頭道:“結果都被你否了,反正我是想不出來了。”頓一下道:“那你說誰能當之?”

    “夫擔當天下者,需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章惇沉聲道:“我觀遍朝野,見能擔此社稷者,惟仲方與一人耳!”

    “此人你也見過,論才華不亞于大蘇,”章惇淡淡笑道:“但他不屑為之,偶爾小試牛刀,便有石破天驚之感。”

    “你就別賣關子了。”陳恪心中一動,已經知道他說的是誰了,笑道:“是不是那位‘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不錯,”對於陳恪能猜到,章惇一點不意外,聞言笑道:“正是那位‘飛來峰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的王介甫!”

    說著看看陳恪道:“論執天下牛耳者,汝與介甫也!”

    陳恪聞言並不欣喜,而是似笑非笑道:“子厚,說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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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九章 誰主浮沉(中)   

    “呵呵……”章惇笑笑道:“這麼說也無不可。”

    “看來這幾個月,你是去江東,聽介甫新學了。”陳恪淡淡笑道。

    “不錯。”章惇點頭道:“其實這兩年在家鄉,我雖然閉門讀書,卻不能不聞窗外事。在南方,王介甫的學說,可是大行其道的。”頓一下道:“當時專心舉業,無暇分神細聽,科舉一結束,我便趕往江寧府,聽王介甫講學兩月,頓覺勝讀二十年之書。”

    “評價如此之高?”陳恪笑道。

    “唐季五代以來,政教廢弛,儒學衰微、禮崩樂壞、聖人之道盡廢、先王制度文章掃地而盡於是矣!”章惇正色道:“王公新學,可明經義、正人心、濟社稷、匡大道也!”

    陳恪夾一筷子筍絲,細細咀嚼。身為宋朝知識份子,又二世為人,他看得很清楚,儒家從漢朝衰落後,便一直式微,在兩晉隋唐的佛道思想衝擊下,甚至有消亡的危險。但幾百年來的歷史已經證明,佛道思想無法維護大一統、無法維持中央集權,所以這幾百年來,也是歷史上最混亂,朝代更迭最快的時期……儘管其中夾著個盛唐,但實事求是的說,盛唐的一部歷史,就是各種對皇權的挑戰史,恰恰說明佛道思想的無能。

    到了五代十國、軍閥混戰、弱肉強食更是到了極點。’今世天子,兵強馬壯則為之耳。’社會仿佛回到了叢林時代。

    宋太祖因緣際會,從孤兒寡母手中奪得後周政權。他看到,若不能改變這一現狀,確立倫理秩序,宋朝也會很快被權臣取代。所以一立國,他就把大量的精力。用在鞏固內部統治上。其中至關重要的一步。就是把儒學捧起來定為國教,希望儒家的大一統思想、忠君思想,能為天水一朝維繫江山萬載。

    但漢儒之學已經紕漏百出。之後數百年,又沒有傑出人物補救,自己都站不住腳。如何擔負其歷史重任?

    好在宋朝科舉只考儒學,把所有讀書人都轉變為儒生,儒生們在學習儒家典籍的過程中,自然而然會去思考,去完善這們學說。他們很快便拋棄了漢儒偽學,只是破舊容易立新難,從趙二興儒教到現在一個甲子,各種學說層出不窮,卻仍然沒有出現一個贏得廣泛認同的學說。

    一個社會如果缺乏共同的價值理想。缺乏凝聚人心的道德力量,必然思想混亂、人心不一,國家也就無法強大。百弊由此生焉。因此整個士大夫階層迫切期望。有人能立新說,對儒家的綱常倫理道德的體系。做出有效論證。只有證明儒家學說是站得住腳的,人們才會真心相信它,它才能起到收拾人心、重振綱常的作用!

    很顯然,誰能建立起被廣泛認同的學說,誰就會成為活著的聖人,到那時,揮一揮衣袖,便會掀起漫天的狂風,輕輕咳嗽一下,就會引來天下人的聆聽。到那時,你的話就是綸音仙語,連皇帝都不得不聽,你的觀點,就會是千萬人的思想,整個世界都會因你的心意而變!

    聖人之位空懸,引多少儒者競折腰?多少年來,無數大儒皓首窮經、講學一生,為的就是將自己的學說推為顯學,問鼎聖人之位。

    儘管目前還無人成功,不過周敦頤的濂學、邵雍的象數學、王安石的新學、張載的關學、二程的洛學、司馬光的朔學,已經走在了前頭。

    而在這六家之中,無疑是同氣相生的濂學、關學、洛學組成的道學一派,信眾最為廣泛。但目前影響力最大、呼聲最高、最耀眼的卻是王安石的新學。

    這十幾年來,王安石幾乎無一日不著書、不講學,早已經門徒廣大信者眾多了。雖然他一直偏居一隅,但他的學說和名聲,早已經傳遍天下,滿朝公卿無人沒拜讀過他的文章,許多人都是他堅定的支持者,所以他才會得到那麼多破格的推薦和提拔,所以他蓬頭垢面、不徇人情,會被人們看成是他非凡的表現,這裡面的因果關係不能顛倒。

    這就是王安石屢次拒絕朝廷任命,一直在地方耕耘十幾年的收穫。

    ~~~~~~~~~~~~~~~~~~~~~~~~~~~~~~~

    王安石的新學為何如此受歡迎?是因為他切中時代脈搏,並非空談之學,而是通過發掘先王經典中的微言奧義,為現實社會的改革提供思想指導與理論依據。誰都知道,大宋已經病了,需要改革,不然會出大問題,但是慶曆新政失敗後,整個社會陷入迷茫和停頓,需要一個人來指明方向,王安石應運而生,自然勢不可擋!

    前年,他終於完成了自己的理論準備,躊躇滿志的向朝廷上《萬言書》,積極倡言改革,並提出了完整的計畫。雖然這份《萬言書》官家留中不發,但還是通過各種管道,為天下所周知。

    那些對國家現狀不滿、希望改革的朝野人士,全都被這份《萬言書》吸引住了,那‘詳盡可行’計畫,讓人不得不相信,他就是大宋改革的設計師,也是改革能成功的唯一人選。

    這種情緒漸漸醞釀,從去歲起,要求王安石回京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就連陳恪遠在大理,都接到王韶等人,要他上書為王安石搖旗吶喊的書信。

    想不到這才一回京,章惇竟然又來做說客,可見王安石的影響力,已經到了何等程度。

    “兜了半天圈子,你到底想說什麼?”陳恪終於笑起來道:“推薦王公入朝?我一個小小的六品官,可沒那個本事。”

    “先不要急著往外推。”章惇壓低聲音道:“聽我把話說完。”

    陳恪點點頭,便聽章惇道:“其實,這次進京,我本不該找你,而是去找劉內翰的。”劉敞現在任翰林學士,他也是趙宗實的老師。

    “子厚……”陳恪微微皺眉道:“你已經牽扯這麼深了麼?”

    “做大事不惜身,認准了就要全力去做。”章惇卻滿不在乎道:“仲方,大宋朝未來的希望,在王介甫身上,毋庸置疑!”說著端起酒杯,略略激昂道:“介甫,擔天下之聖賢也!但孤傲執拗、地位不高,急需能人佐助,方成大事。我願肝腦塗地,輔佐他為大宋闖出一片新天地!”

    陳恪只好端起酒杯,與他共飲。

    “這是不是說,你答應幫這個忙了?”章惇目光炯炯道。

    “我若不答應,你便去找劉敞,然後到趙宗實門上求助麼?”陳恪似笑非笑道。

    “不錯。”章惇點頭道:“這是我們本來的想法,但一來,你我是至交好友。二來,我心裡不爽他們。三來,我認為,他們不會重視王公。所以自作主張,先來找你,看看你身後那位,有沒有這個念頭……和膽量。”

    “……”陳恪與趙宗績的關係,已經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天下人早把他們視為一體。在章子厚這種聰明人面前掩飾,反而會疏遠彼此的關係。但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儘管這似乎正是他和趙宗績苦苦尋找的強援,但必須要把可能的後果想清楚了,才能給出答覆。

    想到這,他坦誠的望著章惇,緩緩道:“我不能為他做什麼決定,所以我需要問問他的意思。”

    “我現在想知道,你的態度。”章惇就像一把寶劍,僅劍芒便刺得人生痛。

    “子厚,大宋朝已經陷入泥潭,確實不改不行。”陳恪輕輕點頭道:“子厚,但不知,王介甫的革新之舉,準備從何處入手?”

    章惇一喜,沉聲道。“王介甫說,要中興大宋江山,道路只有一條:效法堯舜,行先王之道。”

    “何為‘先王之道’?”陳恪問道。

    “堯舜之道,至簡不煩、至要不遷、至易不難。可概括為六個字:‘變法度,易風俗。’”章惇聲如金石道。

    “變何法?易何俗?”陳恪追問道。

    “變朝廷過時無用之法,易朝廷因循苟且之俗。”章惇沉聲道。

    “談何容易?”陳恪輕歎一聲。

    “事在人為!”章惇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出的話,卻越來越大膽:“我們都認為,要想成功,須有明君賢臣,光有賢臣,若無明君,雖皋、夔、稷、契之賢,亦將一事無成!”頓一下,壓低聲音道:“故而,我此次前來,是斗膽為王公擇君的!”

    “大宋朝只有一位君,那就是當今官家。”陳恪已經了然,這章惇沒有說實話,他肯定早就跟王安石有瓜葛,而不是他所說的,只認識兩個月而已。

    “當今官家因循守舊、怯懦無為,已非臣子獻身之主。”章惇不屑道:“我們的目光,放在未來,放在下一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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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九章 誰主浮沉(下)

    官家這幾年為了誕下龍子,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女人肚皮上。也不是沒有成效,三年時間,接連八位皇女誕生,卻沒有一個帶把的。儘管誰也不敢說,皇帝就一定不會生個兒子出來……畢竟,宮裡現在,還有幾個懷著身孕的,不到出生那一刻,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希望。

    但誰都知道,希望,已經很渺茫了。可等到水落石出的時候,也是魚蝦已空的一刻,只有先下手為強!宮裡宮外,朝野之中,一切有野心、有想法、有貪念的人,都已經打起了小算盤。

    提前和下一任皇帝搞好關係,就成了人們漸漸不再避諱的話題……

    “現在看來,贏面在趙宗實身上。”章惇直言不諱道:“如果你們沒有一爭的信念,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將來我必盡力保全你一家!”

    強,太強了,這章惇以前還盡力收斂,如今拔劍出鞘、氣場全開,給陳恪的壓力,竟然有韓琦的神韻。

    他根本不容你苟且,是或否,必須給出答案!

    再含糊下去,就要被這廝小覷了,陳恪心中冷笑,端起酒杯道:“借你一句話,事在人為!”

    “乾!”章惇點點頭,與他碰杯飲下。

    擱下酒杯,陳恪方接著道:“但我也不是為一己私利,我們這位,確實比趙宗實更合適。”

    “怎麼講?”章惇眉心一動。

    “我也不說,趙宗實是為了當皇帝,裝出來的聖人樣子。”陳恪沉聲道:“我只知道,我們這位,時刻都惦念著恢復燕雲……”

    能有這個想法,雙方就能尿道一壺裡去。章惇滿意的點點頭。道:“我等你的好消息!”頓一下道:“但是時間不等人。不要讓我等太久。”

    “沒問題。”陳恪點頭笑笑道:“不過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不喜歡趙宗實麼?”

    “原因很簡單,狀元本該是我的。”章惇淡淡道:“劉敞那廝為了給趙宗實造勢,把劉輝……就是那個劉幾,排到了我前頭。”

    “原來如此。”以章惇睚眥必報的性格。自然不會再去奉承劉敞。

    ~~~~~~~~~~~~~~~~~~~~~~

    酒足飯飽後,陳恪送章惇回自己的外宅休息……章惇本來是住會館的,但陳恪力邀他到家裡去住,章惇也就沒推辭。

    馬車緩緩行在大街上,厚實的車壁,隔斷了外界的聲音。車上的兩人都有些酒意,便安靜的閉目養神。

    但其實,兩人的心思,都在飛快轉動。

    對章惇來說。他來找陳恪,確實是自作主張,一來他不喜歡趙宗實。並對陳恪極有好感--就像他說的。他覺著陳恪與王安石,才是未來能改變大宋的人。

    但最重要的。還是他本身天生喜歡冒險。其實出發前,他是奉命來聯絡趙宗實的,但半路上聽到趙宗績和陳恪出使遼國,大獲全勝而歸的消息,竟臨時改主意,背著王安石選擇了趙宗績。

    這是個不折不扣的政治投機,其行為手段就是傳說中的'燒冷灶',或者叫,'冷門下注法'。

    這一手非同小可,輸贏之間全靠當事人的眼光準、膽子大,有雙識英雄的慧眼。如果押中了,自然大賺特賺、跟著主子平步青雲,因為雪中送炭,永遠比錦上添花更加讓人感念。但冷灶的意思,就是大家都不看好。大家都不看好,自然有不看好的原因,失敗的可能遠大於成功的。

    一旦失敗,則萬事休矣,畢生抱負全都成空……

    但是富貴險中求,章惇相信自己的眼光,他冷靜的分析出,自己去討好紅得發紫的趙宗實,是不會有什麼回報的。最重要的是,趙宗實將來,一定會倚重那些扶他登極的老臣,王介甫還是沒有用武之地。

    所以他毅然決定,去依附第二順位、沒有什麼根基、看似希望很渺茫的趙宗績。他在做這個決定時,憑的是敏銳的直覺——一個超越常人的非凡存在,能夠非常清晰地感應到,另一個與之相似的人的存在。就像一頭狼,很輕易就能知道對面那頭野獸的危險係數一樣。

    儘管他不了解趙宗績,但他了解陳恪,知道這樣的人傑,絕不會在毫無勝算之時,還與那趙宗績一起瞎折騰。他相信陳恪之所以不放棄趙宗績,一定有他的道理所在!

    陳恪那邊,卻在仔細的盤算,這新學黨人到底有多大助力……儘管他知道,這一定是股不小的力量,否則也不會在十年後席捲天下,把整個華夏都搞得面目全非。但是趙宗績急需的,是現成的助力!是能幫他登上皇位的力量!

    這不是小瞧了新學黨人,畢竟官家是不太喜歡王安石的,趙宗績若違逆趙禎的心意,和王安石走得太近,怕不是什麼好事。如果新學黨人只能在未來發力,那就沒有必要和他們牽扯太多,畢竟若異日趙宗績當了皇帝,他們想要做事,就只能主動投靠,之前沒什麼瓜葛,反倒是件好事。

    可趙宗績實在太缺人了……自己怎能輕易放過這支助力呢?

    就這樣各懷鬼胎走了一路,馬車行到南門大街後的一處巷子裡。樸實低調的大門一打開,馬車便徑直行了進去。

    待車在院中停穩,章惇下來,便見二十四名倭女排成四排,一齊朝他們俯身行禮道:“你回來了,你辛苦了……”

    ~~~~~~~~~~~~~~~~~~~~~~~~~~

    安頓好了章惇,讓他盡情享受,陳恪便趕往趙宗績那裡。章惇等不了多久,必須儘早給他個答復。

    趕到王府時,便見趙宗績一臉陰沉的在那生悶氣。

    “什麼情況?”陳恪端起香茗呷一口,不錯,是清茶。

    “問題解決了。”趙宗績黑著臉道:“富相公,竟然毫不猶豫便答應了遼人的要求。對我說,遼人不願做親戚,那就算了,不佔他們便宜就是。”

    “我說,這怎麼能算佔便宜?既然是一輩輩論下來的,那官家就是耶律洪基的叔叔。”趙宗績憤憤道:“豈是他不想叫便不叫的!”

    “富相公怎麼說?”

    “他被我說得沉默了半晌,最後對我說,站在宰相的立場上,要考慮全國局面,如今朝廷正要裁軍,邊境上不能亂。”趙宗績頓一下道:“還說這也是官家的意思,為了個稱呼糾纏不休,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就這樣,顧全大局的富相公,基本上答應了遼國的所有要求。除了沒有增幣什麼都答應他麼了!”趙宗績惱怒道:“我真想知道,當年那個為國抗爭不惜命的富彥國到哪裡去了!若他看到自己今日的行徑,與呂夷簡之流無異,會不會感到羞憤呢?”

    “消消氣……”陳恪輕聲安慰道:“也許,富相公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什麼苦衷?”趙宗績哼一聲。

    陳恪便將自己,這兩日的所見所聞,告訴了趙宗績,趙宗績這才稍稍氣平道:“攘外必先安內,真是個好習慣。”

    “你要是覺著氣不順,便寫一篇文章,好好發洩一下,向天下人明確你的態度。”陳恪笑道。

    “已經寫好了!”趙宗績走到書桌邊,拿起幾張信紙道:“你看!”

    陳恪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懇請陛下思北境輕慢中原之恥,常懷仇雪之意。坐薪嘗膽、不忘戒備,內則修政令、明賞罰、辨別邪正、節省財用。外則選將帥、練士卒、安葺被廢、崇建威武。使二邊聞風自戢,不敢內向,縱有侵犯疆塞不為深患……'

    “非常好,就這麼寫。”看完之後,他點頭笑道:“這篇奏章一見報,很多人就會向你靠攏。”

    “會不會靠攏我不知道。”趙宗績突然笑道:“我只知道,咱們才回京兩日,便已經有人上疏彈劾了。”

    “這麼快?”陳恪吃驚道。

    “就是這麼快。”趙宗績點頭道:“御史台的幾個言官,奏我們'赴會飲射不如儀、傲慢無禮;語多侵遼主、致使談判久拖'云云,林林總總十幾條,把咱們批得體無完膚啊。”

    “那你怎麼還這麼高興?”陳恪笑道。

    “因為官家就送給他們一個字,”趙宗績笑道:“滾!”

    “哈哈哈哈……”陳恪大笑起來:“罵得好啊,令人心曠神怡!”

    “是啊,”趙宗績笑道:“這群蠢貨,居然以為官家不明是非……”

    “明是非麼……”陳恪止住笑,輕聲將那'劉天王'之事,講給趙宗績聽。

    “那劉美人我知道,不過她哥哥是頭一回聽說……”趙宗績哼一聲道:“這樣的蠢物橫行街頭,真給皇家丟臉,你收拾得好!出了事情我給你頂!”頓一下,他幽幽道:“不過也算不了什麼事,那劉美人快完蛋了……”

    “怎麼?”陳恪輕聲道:“不是聽說,她有身孕了麼?”

    “非如此,她還完不了。”趙宗績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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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23: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二零章 蘇家進京(上)

    六月下旬,驕陽高照。寬闊筆直的官道上,一隊人馬迤邐而來。這隊人馬有二十多騎,大都是神色肅穆的勁裝漢子,清一色光著頭,穿著黑色的武士服,正神色警惕的環衛著中間的八輛馬車,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暗道,八成是護送什麼王公官眷進京的吧。

    但馬車上,並非坐著什麼達官貴人……至少目前還不是,而是在眉州老家蟄居二十七個月的蘇氏一門。他們父子三人和兩個女兒、兩個兒媳婦,居喪期滿兩月後,便將祖宅託付族人,舉家東遷赴京。

    這是蘇軾兄弟第二次踏上入京的道路,與前次的前途未卜、風塵僕僕不同,這次有妹夫派來的人馬全程護衛,自然走得輕鬆愜意。且他們父子三人,已經是文名大著,兄弟倆更是功名在身,宦途成功幾乎已成必然。

    馬車內的蘇軾,越近京城,便越是心潮洶湧。中進士已經兩年半,自己卻一直蟄居鄉野,雖然這段日子,是自己有生以來最快活愜意的……兄弟二人帶著年輕的妻子,游遍了蜀中的山山水水。四川是個極美麗的地方,有青山秀水、有佛寺古剎,涉足其間,令人有超然出塵、極樂忘憂之感。

    他還不時陪著妻子,回到青神縣岳家省親。王家是個大家庭,岳父王方兄弟三人,除他本人僅有一子一女外,其餘兩位都子息繁茂,共有三十名後代。蘇軾和王弗,便常與這些堂兄妹們四處遊玩,白日以野外宴飲為樂。夜裡便坐在茅屋之外,吃著炒蠶豆、喝著黃嬌酒,仰望滿天星辰吟詩作對。當然這種時候,他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個。

    蘇軾那橫溢的才華。也為他引來了一段隱秘的婚外之情,在王家的堂兄妹中,有一個最小的女孩,喚作二十七娘,後來蘇軾為她起名叫做‘潤之’,生得柔美無雙,極其仰慕他的才華。以蘇軾的敏感,自然察覺的到。他也很喜歡這位小姨子……不過兩人發揮情、止於禮,並沒有逾矩行為。

    這次蘇家舉家離鄉,十年之內應該不會再返回,那小小的曖昧。也只能淡淡的遺憾,永遠留在彼此心裡了……

    雖然日子過得快活,但大丈夫學有所成,總是要經世致用的。尤其是眼看著同年們建功立業、揚名天下,讓一直以孟子王者師學為圭臬。希求為國為民、一展胸中所學的蘇軾,心裡十分著急。

    此刻馬車在驛道上奔馳,兩旁景色快速向後倒去,蘇軾感覺困局車裡,視線受阻。便乾脆命人把車轎上的頂也卸了,門簾窗簾也取了。以符風餐露宿之意。跑快了有時候還站起來,憑軾而立。車風撲面,衣袂飄飄,悲壯躊躇,總懷千古之感……

    “故鄉飄已遠,往意浩無邊!子由。我輩讀書人追求的,不正是這般駟馬風塵、經營八表的快意人生?”蘇軾轉頭望向他的弟弟蘇轍。

    蘇轍身材高而瘦削。不像哥哥那麼魁偉……蘇軾生得健壯結實、英俊挺拔,渾身上都帶著勃勃的朝氣,容易激動,滔滔不絕。蘇轍卻沉靜內斂,喜怒不形於色,聞言淡淡笑道:“還需小心不要跌落馬來。”

    “哈哈……”蘇軾大笑道:“若是沒了起伏,人生還有甚樂趣。”

    “放狗屁!”話音未落,後一輛車上,車簾掀開,露出一張皺紋深刻,古板嚴肅的面孔:“都已經是當爹的人了,還如此輕佻,早晚要吃大虧的!”

    “父親息怒。”蘇軾縮縮脖子,小意笑道:“我是說著玩的。”

    “哼……”蘇洵放下簾子,不再看他。

    這幾年,蘇老泉一直在等待京中的任命,妻喪與母喪不同,沒有不許做官的限制。而且他已經結識了好些大僚名臣,那些人也很賞識他,答應會向朝廷舉薦。等了一年時間,終於有聖旨降下,命他赴舍人院參加考試……舍人院是中書門下的機構,掌草擬官員的任免,及其它制詞詔令,即兩制中的外制,因用黃麻紙書寫,又稱‘黃麻’。因為涉及到朝廷的詔書制詞,任命之前都需要考試。

    但蘇洵給皇帝上了封奏摺,以多病為辭,拒絕前往。可在給歐陽修、梅堯臣等人的信裡,卻說了實話……他已經考出了心理陰影,堅決不想再考試了。

    第二年,他又接到朝廷的聖旨,仍是上一次的內容。並未言及免除任何考試,蘇軾大失所望,他再度上疏推辭說‘讀書人之所以願居官從政,欲有以報效國家也,否則為一寒士足矣。自己已年近五十,半百之年如何報效國家?’

    但他又沒把話說死,他說自己即將隨子進京,屆時當一謁當道,細敘情由。其實言外之意,就是我都這把年紀了,實已無意入朝為官,除非有人能幫忙,使我不再如童子之受考試……

    見兒子們得取功名易如反掌,當父親的既高興又心酸,暗歎命運對自己不公。因此老蘇變得愈發深沉莫測,對事對人,一概不通融假借,將身前這兩匹千里駒,也隨時勒抑,不許他們忘情奔馳。

    ~~~~~~~~~~~~~~~~~~~~~~~~~~~~~~~~~~~~~~~~

    這時候,中間一輛車上,傳來一陣男嬰的啼哭,那是蘇家的長孫蘇邁,剛剛過了百歲,就跟全家進京,大家都擔心他路上水土不服會生病。但小傢伙一路上平平安安,讓人鬆了口氣。

    聽到這聲嬰兒哭,蘇洵的臉上終於有了些笑意。不過,這小傢伙的年紀,讓他多少有點兒尷尬。因為蘇邁是蘇軾夫妻居喪期間有的,這在後世,絕對是大任性,大失於檢點。但在寬鬆的宋朝,只會換來道學家們的側目,僅此而已。

    對於孩子哭,男人們並不在意,因為這蘇家唯一的第三代,有四個女人圍著轉呢。

    最大的那輛馬車裡,王弗和八娘,正在給蘇邁換尿布,史氏和小妹插不上手,便在一旁逗孩子笑。

    不一會兒,擺弄停當,王弗便解開前襟給孩子餵奶,三個女人便圍著蘇邁評頭論足……無非就是誇這個蘇家長孫虎頭虎腦,眼睛大、皮膚白之類。聽得王弗都不好意思了:“你們說得的是邁兒,還是年畫上的福娃娃?”

    “福娃娃也不如邁兒可愛。”史氏笑道:“你看邁兒這一笑,真是迷死個人。”

    “這個喜歡孩子,自己也生一個啊。”王弗笑道:“光打雷不下雨怎麼成。”

    史氏面嫩,頓覺不好意思,馬上將戰火引向大姑和小姑道:“別說我,她們倆還不如我呢。”

    “那不好說。”王弗笑道:“人家的男人早翹首以盼了,還不定誰快誰慢呢。”

    “嫂子……”小妹如今是雙十年華,早脫去少女的稚氣,出落得容色絕麗,傾塵絕世。尤是那雙流動著無窮智慧的大眼睛,足以讓天下佳麗黯然失色。聞言咯咯嬌笑道:“你現在好放得開。”

    一旁的黃衫女子,容貌清麗,淡雅宜人,一雙妙目明淨澄澈。儘管已經三十歲,可嬌面凝脂、眉黛鬢青,美貌絲毫並沒有褪去,反而經過歲月的沉澱,更襯出她秀雅脫俗之美。聽著弟妹們戲謔,她只是微微輕笑,用潔白的手帕去擦拭蘇邁嘴邊的奶水。

    “不過說回來,”史氏壓低聲道:“這眼看就要到汴京了,你倆到底是咋想的?”說著看向八娘道:“八姐,你就放下包袱吧。”

    八娘搖搖頭,微笑道:“我早習慣這樣了,這樣挺好……”說著笑笑道:“沒必要再自尋煩惱了。”

    “人家陳二郎,可等了你十年啊!”史氏瞪大眼道。

    “是十四年!”蘇小妹糾正道:“從第一次見面,陳家二哥就喜歡上我姐了。”

    “住嘴,”蘇八娘登時紅了臉道:“少來編排我倆。”

    “果然,”小妹咯咯笑道:“陳家二哥的情意太重了,重得我姐放不下。”

    “你看看,果然是女生外向啊。”史氏促狹笑道:“這丫頭還沒過門,就開始給自己大伯哥操心了。”

    “嗯,必須的。”小妹卻笑著點頭道:“要有主人翁精神的。”

    “臭丫頭,越說越不像話。”八娘終於忍不住,伸出青蔥般的手指,去戳小妹的纖腰道:“你還是想想,怎麼過爹爹這關吧。”

    “這有什麼?”小妹淡淡笑道:“當初我既然開口讓月娥姐姐進門,自然便不會讓三哥坐蠟。”

    “你倒是拿個辦法出來呀?”史氏道:“不然趕明天他們翁婿見面,恐怕要發生血案的。”

    “這也是難免的,”小妹歎口氣道:“總得讓爹爹出了這口氣,才好計較。”

    “小妹。”見她成竹在胸,王弗便不再問如何去做。轉而問道:“你就不怕引狼入室?我聽說,那柳月娥,經常打得妹夫滿院子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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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零章 蘇家進京(中)

    “哪有那麼誇張。”小妹哭笑不得道:“月娥姐姐我認識,是個很講道理的女孩。”

    “你不怕她打你?”史氏小聲道:“你這細胳膊細腿,怕是禁不住人家一巴掌吧?”

    “她為什麼要打我?”小妹搖頭笑道:“我們會相處的很好的。”

    “看看,別人替她操心,她卻一點都不急.”史氏苦笑道。

    “本來就沒什麼好急的。”小妹淡淡笑道:“大家都是好人,好人自有好報。”

    “真不知那陳三修了幾輩子的福!”史氏搖頭道:“竟讓小妹如此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不好麼。”蘇小妹笑道:“其實現在這樣,是我賺了,只是有些人算不過來罷了。”

    “是麼……”史氏一愣,旋即恍然,笑著伸手呵癢道:“死妮子,你說我笨呢!”

    “不敢不敢,女俠饒命。”蘇小妹趕緊嬌笑著躲閃。在史氏追問之下,她終於投降道:“我說就是。三哥是那種極重情的人,如果我不鬆口,他自然不會娶柳月娥,但除非月娥姐姐嫁個好人家,他都會一直覺著虧欠她,對她念念不忘。與其讓他撒謊瞞著我,生分了感情,還不如大大方方把她放在家裡。一切都在眼前。而且有月娥姐姐幫我看著他,家裡家外的花花草草也會少很多。至於妻妾名分,還不全看男人的心眼往哪偏?何必要去計較呢。”

    這番話。聽得史氏目瞪口呆,王弗卻暗暗佩服……她的丈夫與陳恪一樣。都是天生的風流種,但這個社會允許男人風流。女人吃醋攔著,反而成了不是。這就像治水一樣,有人一味去堵,以為這樣就能獨占丈夫。殊不知,這樣只會搞壞了夫妻關係,反倒讓小三藉機佔據優勢。

    其實堵不如疏。大方開明些,承認男人花心,把他的花心限制在可控範圍內,讓男人知道你為他所做的犧牲。反而能最大限度的減少男人的花心……當然,前提是這個男人的良心,沒有被狗吃了。

    想到這,她羨慕的看一眼八娘,能有專一的男人一直等著她。不過讓她拿自家的花心鬼卻換八娘的專情男,卻是萬萬不肯的,想必小妹也是一樣。

    畢竟,蘇軾、陳恪那樣華麗麗的偉丈夫,這世上能有幾個……姑嫂們正說著話,突然感覺到車慢了下來。掀開車簾、舉目望去。原來前面遠遠駛來一彪人馬,馬上騎士身穿黑色勁裝,頭頂禿瓢,與她們的護衛如出一轍。

    “哎呀呀,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史氏朝兩姑姐笑道:“還不快收拾下妝容,待會兒要見情郎嘍。”

    八娘大窘,小妹也流露出嬌羞的神情,不過不是因為史氏的調笑……

    最前方的衛士。回頭稟報蘇軾道:“舅爺,那是我們大人的親兵。”

    蘇軾點點​​頭,舉目望去,便見陳恪一馬當先,轉眼便由遠及近,放聲大笑道:“子瞻子由,別來無恙!”

    “仲方,你怎麼來了?”蘇軾高興壞了。蘇轍則規矩行禮道:“三哥別來無恙。”

    “我向朝廷告了假。”陳恪笑著抱拳道:“便沿著你們的來路往西跑,果然就在這兒碰上了。”

    這時候,二郎也上來了,一抱拳,笑笑道:“久違了。”

    平輩見禮之後,陳家兄弟又去後一輛車前,向蘇洵行禮,裡面卻沒有動靜。

    半晌才有個聲音道:“是二郎啊,快上來說話。”

    “是。”陳忱便一掀簾子,貓腰鑽了上去,弄得陳恪好生尷尬。

    這時,後面的女眷車窗簾掀開一角,露出小妹那張精靈的俏臉,她朝陳恪遞個顏色,陳恪頓時大喜,也跟了上去。

    “你上來幹什麼?”蘇洵見他也上來,黑著臉道:“下去。”

    “岳父,我這不想你麼。”陳恪恬著臉道。

    “我不想你。”蘇洵瞪眼道:“你下不下去?”

    “不下。”

    “那我下去。”蘇洵氣哼哼的一甩袖子,跳下車去。

    陳恪巴巴的跟下來。

    蘇洵氣得往前走,陳恪便狗皮膏藥似的跟在後頭。

    “別跟著我。”

    “我怕岳父走丟了。”

    “我看到你就煩!”

    “我跟在岳父身後,不讓你看見。”

    “我打你你信不信!”蘇洵站住腳,霍得轉身道。

    陳恪刷得從背後抽出根荊條道:“岳父請動手吧!”

    “……”蘇洵見這傢伙,竟然是負荊請罪來的,有些氣消道:“還知道自己幹得不叫人事兒啊?”

    “確實太混賬了。”陳恪點頭道:“懇請岳父原諒。”

    “別叫我岳父……”

    “丈人……”

    “丈人也不行。”

    “泰山……蘇洵瞪了他一眼,往道邊樹叢裡走去。

    “泰山,你可不要想不開啊……”陳恪趕緊跟上。

    “我要出恭!”蘇洵翻白眼道。

    “那我給你拿紙。”

    ……等蘇洵從樹叢裡出來,他已經不那麼暴怒了,卻依舊冷冰冰道:“陳仲方,別以為你耍耍賴皮,我就能答應。除非鐵樹開花、覆水能收、公雞下蛋,否則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

    “多謝岳父大恩大德!”陳恪卻不驚反喜,連連抱拳作揖道:“小婿一定辦到!”

    “……”蘇洵被他氣得鼻孔生煙道:“你要真能辦到,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說完甩手上車去了。

    陳恪這次沒跟著上去,而是上了蘇軾兄弟的車。隊伍繼續朝汴京進發。

    “鐵樹能開花?”馬車上,蘇軾蘇轍交替問道。

    “覆水能收?”

    “公雞能下蛋?”

    “事在人為麼。”陳恪笑笑,正色道:“小妹為我付出良多啊……”不然以蘇洵的性格,是決計不會用陳家人護衛的。估計早就立起碑來,把陳家父子罵成一群豬狗,還能跟他在這兒蘑菇?

    “知道就好。”蘇軾嗔他一眼道:“這二年,小妹是想盡了法子哄著我爹,才讓他有些鬆動了。”說著笑道:“你要是你回趟眉州,這事兒就更好辦了。”

    “唉,我知道,是我不對……”陳恪嘆氣道:“本來和小妹都商量好了,誰知趙宗績那個不省心的……”

    “小妹都替你解釋了。”蘇軾重重捶他一拳道:“將來你若是待她不好,我第一個不讓你!”

    “嗯,你寫詩罵我一輩子。”陳恪鄭重點頭道。

    “好主意。”蘇軾還不知道,自己的詩文,有多大殺傷力,那是可以讓人遺臭萬年的:“不過不能這麼便宜了他,是吧,子由?”

    “我對三哥很放心,”蘇轍卻搖頭道:“從小,他比你還疼小妹。”

    “嘿……”蘇軾給他一拳道:“老是讓我演白臉……距離返京還有一天路程,小妹不想惹父親生氣,一直躲著不見陳三。陳家兄弟只好和蘇家兄弟,聊起了別後的情形。

    在蘇家兄弟居喪的二十七個月中,陳恪經歷了太多太多,他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都一一道來,對大宋朝幾十年來,在'太平盛世'掩蓋下的四伏危機,作了深刻的剖析。陳忱在地方上為官兩任,對官場上浮華因循、奢侈腐敗之風更有深切體會,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給二位舅哥上起了為官的第一堂課。

    聽得蘇軾兄弟心情十分沉重,子由嘆氣道:“我看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富足安康,還以為遇上難逢的盛世了呢。”

    “哪有領土還在敵國手中的盛世?”陳恪搖頭道:“就算只考慮內部因素,前朝的'咸平之治'能算一個,但是真宗皇帝又親手把家業敗了。到了本朝官家,雖有振作之意,卻苦無救國良方,只能盡量求穩、勉力維持,可四十多年下來,國家基本成了爛攤子、已經維持不下去了。”

    “為什麼我們在民間,沒有太多感受?”蘇軾問道。

    “那是因為我們碰上一位好皇帝,幾位好相公。”陳恪淡淡道:“他們壓著官府,不許向百姓伸手,想讓危機只在朝廷層面解決。”說著他嘆口氣道:“官府擾民少了,老百姓的日子自然就好過。但朝廷入不敷出數年了,已經在最大限度的削減開支。可該花的錢總得花,實在沒法子, 也只能加稅了……”

    言外之意,屁民們的好日子, 已經快到頭了……

    見將兩人說得都有些沉重,陳恪笑笑道:“我也不想一見面就說這個,但你們現在是名人了,必須得看清楚形勢,這個節骨眼上,千萬小心別亂表態。 ”

    “那要是趙宗實的人找我們呢?”蘇軾突然冒出一句。

    陳恪愕然。

    “不瞞你說,來之前,張相公給我們寫信教導官場規矩,”蘇軾坦然道:“暗示我們,入京後要先拜謁韓相公、再拜謁劉內翰,這樣才能保日後仕途順暢。”頓一下道:“我想,張相公是不會沒來由,寫這封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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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零章 蘇家進京(下)   

    城南南薰門外的玉津園,是大宋官家消夏避暑的園林。園內鑿池為海,疏泉為湖,內羅碧波,宛若天成。其間曲徑通幽,濃蔭密佈、亭榭錯落,繁花似錦,雖盛夏烈焰騰空,一入園中,便頓覺水氣沁涼,苔滑石寒,確是一處消夏勝地。

    當今官家趙禎,號稱赤腳大仙下凡,雖冬日亦不穿鞋襪。其實,他這是內燥體質,最怕盛夏炎熱。因此每年夏日最熱的一段,都要在這裡度過。按說在汴京城外三百里,有一崇福宮,乃真宗皇帝的避暑之處,條件遠勝此間。趙禎小時候,每年都跟著劉娥去消夏,對每次的興師動眾、耗費巨大印象深刻,故而成年之後,一次都沒去過。

    皇帝移駕玉津園這段時間,五日常朝照例舉行,只是由丞相主持。三省相和六部大臣有事便到玉津園奏報,沒事便不打擾官家消夏。不過這幾天,距離裁軍方案公佈日越來越近,京城局勢攪動不安,各方各面都很緊張,往玉津園跑的轎子,也就格外之多。

    這天早晨雖不是例朝,趙宗績卻起得極早,天還摸黑,便坐轎趕往玉津園。不僅是他,還有另外幾名宗室子弟,也從京城各處趕來……他們都是宗室學堂中的佼佼者,學堂課業一結束,成績一般的宗室子弟,便被派到宗正寺任差,而他們幾個,則有幸在御前觀政。

    儘管這是官家在大臣們的壓力下,才迫不得已的舉動……當然,大臣們是只想讓一個宗子觀政的,但那樣就默認了那人的嗣君身份,這是趙禎不能答應的。於是趙禎玩起了摻水戰術,你們不是想讓某人御前觀政。又不敢明說是誰麼?那好。我就讓五個宗子,一起來觀政,優中擇優麼。誰能說個不字?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官家在拖延時間。他還是沒有放棄自己生一個的期望。

    但幾個被選中的宗室,都倍加珍惜這個機會,實指望能開個巨獎出來,落在自己頭上……如果官家最後,還是要在宗室中擇一人繼統,那必然是他們五人中的一個!

    趙宗績抵達玉津園,亮明身份,直入禁內。此時天剛擦亮,長長的遊廊內。宮燈剛熄,四下黑黢黢的,他一個沒留神。竟和個太監撞了個滿懷。

    “哎呦……”那太監似乎膽小如鼠。竟被嚇得的叫起來。但又極大膽,撞到了金枝玉葉。也不向他道歉,便頭也不抬,急匆匆走掉了。

    ‘好粗的一聲……’趙宗績站住腳,揉著被撞痛的肩頭,突然想起一事,對身邊隨侍的小太監張聰道:“跟上去,看看是往哪兒奔喪?”

    “喏。”張聰一溜煙跟了上去。

    搖搖頭,趙宗績便往官家所在的玉寧宮行去,到了前殿的值房中,才發現自己竟是最晚的一個。

    此時的值房中,或坐或站著四個穿紫袍的年輕人。見趙宗績進來,都笑著朝他點頭,殿中不能喧嘩,幾人也都沒有再見禮,趙宗績便在角落裡坐下。

    他身邊,坐著個相貌堂堂、濃眉大眼的年輕人,乃是太祖重孫、右衛大將軍、蘄州防禦使、安國公趙從古,在學堂中,素來與趙宗績相善。兩人坐在值房右側,與左側的仨人似乎涇渭分明。

    左邊一側,坐著趙宗實和他的胞兄趙宗祐,還有他們的叔伯兄弟,沂州防禦使、虢國公趙宗諤。趙宗實和趙宗祐自不消說,趙宗諤則是從來緊跟他兄弟倆身邊。

    其實原先,趙從古總是獨來獨往的,但趙宗績出使回來後,他便不再顧忌那幫人的態度,堅定坐在他這邊了。

    趙宗績坐定後,趙宗諤看著他,陰陽怪氣道:“二弟,還沒恭喜你凱旋歸來,名滿天下呢。”

    “七哥說笑了,”趙宗績淡淡笑道:“最終,還不是讓人家占了便宜,算得了什麼凱旋?”

    “話不能這麼說,”趙宗祐大笑道:“當年富相公出使,還增幣二十萬兩呢,現在你卻能一文錢不增,這就是天大的功勞,官家認、百姓也認。”

    “是啊,二弟。”趙宗實微笑道:“剛才我們還商量著,給你擺酒慶賀呢。”

    “豈敢勞哥哥破費。”趙宗績已經今非昔比,他是和遼國群臣勾心鬥角過的,一下就聽出這裡面的陷阱,斷然搖頭道:“況且,兩次情況也不一樣。當初西邊正在傾國之戰,朝廷不得不花錢買安寧。這一次,遼國人只是打了一記嘴炮,並無實質威脅,豈能同日而語?”頓一下,他肅容道:“所以這酒,是萬萬吃不得的。”

    “太謙虛了……”見他不上套,存心陰他的趙宗諤怏怏道。

    “看來二弟如今成大紅人,沒工夫吃咱們這頓飯了。”趙宗祐笑道:“二弟,聽說你這一回來,好些個趨炎附勢的傢伙就湊上來了。你可要帶眼識人哦,別什麼人都來往,壞了咱們皇家的體面。”

    趙宗績心中冷笑:‘你們門庭若市了好幾年,我這才熱鬧了幾天,就坐不住了?’他回來這十多天,府上賓客確實絡繹不絕,好些個書生、官員,都來拜謁他這位為國力爭、不辱使命的賢王子。很多人是為了表達崇敬之情,也有不少想投奔他府上作門客的。

    本來趙宗實這幫人,就對他能圓滿完成任務,十分羨慕嫉妒恨,見他現在名利雙收,終於忍不住,要敲打敲打他。

    可惜,趙宗績是跟遼國皇帝拍過桌子的!豈能將這點小打小鬧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道:“哥哥們放心,小弟從不跟地痞無賴來往。”這是暗諷趙宗實的弟弟,和無憂洞的關係。

    “你話裡有話啊……”趙宗諤臉色難看,好像罵得是他兄弟似的。

    “呵呵,好了好了,不管怎樣,”趙宗實這幾年修煉下來,也已經今非昔比了。他言談從容、優雅高貴,令人如沐春風:“二弟鞍馬勞頓,都是辛苦了,哥哥們應當為你接風,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趙宗績最受不了,他這種自認老大的做派,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也只能應下來。

    “這一趟去遼國荒蠻之地。二弟,吃不好玩不好,憋壞了吧?”趙宗祐笑道。

    “叫九哥猜著了。有道是戲臺小世界,世界大戲臺,出去一趟,勝讀十年之書哇。”趙宗績淡淡笑道。

    幾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不時瞄著見桌上的沙漏,見差一刻卯時了,便一起起身,整肅衣冠,往正殿禦堂行去。

    ~~~~~~~~~~~~~~~~~~~~~~~~~~

    正殿前,幾位相公也到了,五位宗室列在右側,相公們在左側。宗室們先朝相公們行禮,相公們再還禮。

    這時候,太監宣進,兩班人便輕步走進了殿內。

    禦堂內,趙禎穿著緋色的衫袍,戴著直腳襆頭。他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沒有坐在須彌座上,而是坐了一把簡簡單單圈著扶手的官帽椅。身後擺著一條鋪了黃綢的長案,案上堆滿了奏章文書、八行空箋和筆硯。面前左右各擺著幾個杌子。

    臣子們行禮之後,官家賜坐,相公們謝坐,至於趙宗實他們,只有站在一邊旁聽的份兒。

    趙禎並不言語,只是看了看富弼。

    對皇帝的習慣,富弼自然很瞭解,便清清嗓子道:“議事吧。”殿門便無聲的關閉。

    富弼看看身邊幾位公相,沉聲道:“今日三省長官、兵部尚書都到齊了,為的是共商裁軍大計。距離最後期限還有不到十天,今日有所進展了!”

    富相公的聲音帶著決絕。他已為此做了太多準備,甚至不惜犧牲名譽,換來了宋遼間的一紙和書。還打破不參與政治鬥爭的戒律,插手了使相的任命,使自己能保持相對多數。並親自與各方面進行了無數會談,換取那些人的支持……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的攤牌。

    韓相公和他相對而坐,依舊是不苟言笑、一臉嚴肅,讓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前次的幾個方略,西府都不同意。”富弼深吸口氣,緩緩道:“不得已,中書省只好重新來過,昨天已經遞到西府,不知樞相看了麼?”

    “看過了。”韓琦點點頭道:“只是不知道,什麼叫削額不裁兵?”

    “樞相明知故問了。”包拯沉聲道:“軍中編制和實有軍卒之間,總有那麼多則三成、少則一成的差額,名曰‘空額’。”

    “是麼?”韓琦淡淡道:“不知這個數字,使相是從哪裡得來的?”

    “這,盡人皆知。”包拯哼一聲道。

    “反正我沒聽說過。”韓琦搖搖頭,朝趙禎抱拳道:“不過微臣回去後會嚴查不殆的。”

    趙禎點點頭,沒有說話。

    “是要好好查查了。”包拯沉聲道:“一部分軍官,吃空餉吃得富得流油,我聽說,十三行鋪的天價地,是被將門勳貴家拿去了。要是靠朝廷的俸祿,他們一百年也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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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2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二零章 空額(上)

    “那主要還是經商所得吧。”韓琦搖頭道:“近百年的家門,枝繁葉茂,都有好些生意,自然不是等閒可比。”

    “哼!”包拯怒哼一聲,還要和韓琦理論,卻聽官家輕咳一聲,似乎要開口,只好住了嘴。

    “議裁軍就是議裁軍。”果然,趙禎緩啟玉音道:“不要扯遠了。”

    “陛下,老臣斗膽直言,”包拯不同意道:“其實裁軍之所以步履維艱,根本就在於它實質上是個貪腐問題。我大宋朝文官的吏治,看似還算清明,但軍隊裡卻烏煙瘴氣,腐敗橫生!微臣看度支司的賬冊,得知天下每月支餉的禁、廂、邊軍,達一百五十萬。這一百五十萬人,朝廷包吃包住包穿、包武器裝備,每年還要支出五十貫的軍餉。國家的支出,七成以上便全耗在這裡。就算只有一成是空額,也有八九百萬兩的銀,被那些蠹蟲們貪污了!”

    “文官們打得好算盤,讓武官們去貪、去吃空餉,他們則躲在後面吃孝敬,還擺出一臉清官像!”包拯不看趙禎的臉色,自顧自道:“當然,吃人家的嘴短,這時候就得替他們出力,給裁軍使絆、拖後腿!為的就是能舒舒服服、心安理得的吃下去!”

    “夠了!”韓琦怒喝一聲道:“包相公,這世上就你一個清官,我們都是貪官,不明著貪,也拐著彎貪,對不對!”說著朝趙禎一抱拳道:“陛下。臣懇請徹查此事,還百官一個清白!若是虛烏有。請治此老誹謗群臣之罪!”

    “好了……”趙禎輕嘆一聲,先安撫包拯道:“空穴來風、事必有因。寡人相信包卿家說的,肯定不是虛烏有。法由人執,吏治不清,這是沒有辦法的。”

    “陛下英明,懲治貪官、刷新吏治,已經迫在眉睫了!”包拯大受鼓舞道:“老臣斗膽請纓。為陛下犁庭掃穴,把那些蠹蟲全挖出來!”

    “哎……”趙禎卻搖頭道:“刷新吏治是一篇極難做的文章,下猛藥是要出亂子的。所以得緩緩來,從易處著手。平平安安地把事情辦下來。”說著笑望著包拯道:“再說。還談不上迫在眉睫吧?眼下既無外患,又無內亂,何妨從容行之?”

    包拯聽得一陣陣心涼,韓琦依舊毫無表情,但神態愈顯鎮定。

    那廂間,富弼心中暗嘆起來……韓琦這個人,智術太高明了,老包雖然也見事極明,但終究還是差他一籌。你道韓相公為何敢在君前力保將門?他就不怕官家以為他結黨營私?他不怕,因為他是樞密使。總管天下軍事,為武將們說話天經地義。但最重要一點,還是他看準了,官家不願多生事這個心思,所以才放膽滅火。

    都說富韓二相不結黨、不營私。他福彥國這些年,是真不結黨營私,但韓琦這些年來,卻專門裝好人,保了這個保那個。不知多少個犯了事的大臣,都被他硬保下來!可笑有些人以為只有沆瀣一氣、拉幫結派才是結黨營私,殊不知這麼一保,被保的人銜恩銘骨,都死心塌地的成了他韓相公的人!

    只是這樣,要置國家社稷於何地?富弼想到這,就手腳發冷,亦愈發羨慕起當年文相公和龐相公的同心戮力來……富愛卿,繼續說下去。 ”本來有些跑偏的話題,被官家拉了回來,而且將討論範圍,限定在裁軍上,就事論事,不准借題發揮。

    “是。”富弼定定神,低聲細語道:“所謂削額不裁兵,就是現有的官兵一個不動,只將編制上的水分擠去。若是查出空額,只將其一筆勾銷,對責任人則既往不咎。但日後,照實額發餉、撥付軍需如數。”頓一下,他解釋道:“這法,不波及廣大士卒和下級官兵,就起不來大亂。而那些吃空餉的軍官,已經撈了幾十年、幾代人,早就肥得流油,重孫都揮霍不完,現在朝廷既往不咎,他們也該知足了。”

    “若是還不知足呢?”趙禎問道。

    “冥頑不靈之輩,”富弼雙目一寒,從牙縫迸出三個字道:“殺、無、赦!”

    妥協只是百般掣肘之下,用來贏得空間的手段,你道我富弼是吃齋的不成? !

    往日裡溫文爾雅的宰相突然發作,大殿裡頓時一片安靜,再沒人去挑戰他的權威。

    連韓琦,也緩緩垂下眼瞼,顯然這是早達成的協議。

    趙禎細想之下,覺著這個主意不錯。這些日皇城司不斷報來,說京城的鬥毆、殺人、搶劫、縱火案件,都是平時的幾倍,民心極度不穩,似乎還有人在暗中串聯……他是真擔心裁軍會釀出大禍呀!

    對朝廷來說,減空額之法,和裁軍的效果一樣,都可以減少開支,且不會觸及到中低層官兵的飯碗,他們的眷屬自然不會再鬧事……想必這個方略一公佈,京里的治安就能好很多吧。

    只是,就像包拯說得,空額是那些將門的飯碗,背後還連著百官的利市,豈是想減就能減掉的?趙禎驀然回到七年前,狄青在廣南西路砍下的那三十顆人頭。當時還是藉著戰爭的掩蓋,打碎了嶺南將門的飯碗,卻也讓狄青在數年後遭到群起而攻之,險些被活活逼死。

    此事依然分外凶險啊!趙禎掂量出了分量,望向幾位相公道:“雖然說查清空額,只需對著花名冊點人頭,但此積弊已年深月久,辦起來也很不容易吧……”

    “是。”富弼點點頭,沉聲道:“老臣請旨擔綱。一切責任,唯我是問!”

    “相公還是不要越權。”包拯站起來道:“這本就是三司的事情,當由三司來辦!”

    “兵額之事。當屬樞密院。”韓琦也站起身道:“臣懇請擔此重任!”

    “好了,你們都不要爭了。”趙禎搖搖頭溫聲道:“這是件招人恨的事,你們還能當幾年官?總得為兒孫考慮吧?”

    “陛下……”三位相公的聲音發顫,官家是真為臣考慮的寬仁之君。

    “不用說了。”趙禎輕聲道:“寡人想來想去,最合適的人選,還是這幾個小子……”說著。他的目光投向了立在邊上的趙宗實、趙宗績、趙宗祐、趙宗諤和趙從古。

    五人當時就凌亂了,不知道這算不算躺著中槍……雖然他們是站著的。

    “你們最近不是喊著,想要跟績兒一樣歷練麼?”趙禎的笑容,慈祥又別有意味。似乎帶著淡淡的嘲諷,道:“這次就是最好的歷練。你們是寡人的從子,未來至不濟也是個王爺,大宋朝誰敢動你們?”

    幾人都囁喏了,尼瑪,這可是把人往死裡得罪啊……

    “將來想要擔負更大的責任,”趙禎又沉聲道:“就得拿出你們的責任心來,不計謗譽,實心任事,讓寡人看到你們的能耐!”

    這一番似是而非的蠱惑。撓中了幾個小子的癢處,一個個變得血脈賁張,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敢闖一闖了!

    “孩兒願往!”

    “孩兒遵命!”

    “孩兒定然不負陛下所望!”

    見五個宗子全都蹦出來請戰,相公們的表情精彩極了……這怕是官家的報復吧?叫你們上桿給我當兒子,那就別怪我拿你們當孫子用!用殘了算你們倒霉,反正有的是想給我當兒子的。

    “陛下請三思。”韓琦馬上反應過來,勸諫道:“幾位小王爺雖勇氣可嘉,但茲事體大。弄不好會釀成大亂的,老臣懇請,還是讓老成幹練之臣擔綱吧。幾位小王爺還是從小事做起,慢慢歷練吧……”

    幾位小王爺恨不得抱著韓相公親一口,乃是俺親爺啊……

    富弼和包拯也勸說,​​還是換人吧。

    趙禎卻不為所動道:“寡人對他們有信心,你們有麼?”

    “有!”幾個小王爺一起喊道。

    “有就好。”趙禎點頭笑笑道:“幾位相公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這樣吧,你們給他們配上得力的幫手,也就是了。”

    “……”相公們還待說什麼,卻見趙禎擺擺手道:“今日就到這兒吧,寡人有點乏了。”

    “是,臣等告退……”

    “孩兒告退……待臣們退下,趙禎久久不語,半晌才抬頭問道:“老胡,太醫們昨天怎麼說? ”

    “啟奏官家,馮太醫和周太醫,還有從宮外請來的錢婆,一致診斷說……”胡言兌輕言細語道:“三位有身孕的娘娘中,兩個懷得是龍子。”

    “當真?”趙禎揪心道。

    “確實是這麼說的。”胡言兌小聲道。

    “啊……”趙禎長長舒一口氣道:“我就說麼,怎麼可能一直是女兒呢?”說著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道:“這回,終於改過風水來了。”

    胡言兌臉上卻沒什麼笑,張張嘴,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趙禎看他一眼道。

    “沒,沒什麼……”胡言兌結巴道:“老奴只是聽說,這種事,沒生出來之前,是斷不能聲張的,否則……”

    “笑話,寡人會那般不曉事?”趙禎大笑起來道。

    胡言兌暗嘆一聲,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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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24: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二零章 空額(中)

    就在玉津園奏對的同時,蘇家人終於在陳家兄弟的陪伴下,回到了汴梁城。

    “汴京城,別來無恙!”望著熙熙攘攘、人潮如流,市肆繁華、歡門如林的汴京城,蘇軾激動的站了起來。

    後面車上的女人們,都是第一次進京,儘管已經從男人們的口中,也在自己的心裡,無數次描繪過帝京的繁華勝景。她們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世間怎會有如此繁華美麗的城市?這就是我們即將生活的地方麼?

    蘇洵卻閉目搖頭,喟然自語道:“三年不見京都,御街變了,習俗變了,民情也變得陌生了……”

    無論如何,他們都結束了兩個月的跋山涉水,抵達了最終的目的地。

    陳恪為蘇家置辦的宅子,位於北城的富人區,靠近金水門,遠離開繁亂的街道,距離皇宮也不遠。這裡原是一位尚書的舊居,那位尚書乃蘇州人,好治園子,把這一處宅院弄成了江南園林。

    大院佔地約略有四畝之多,分前後院,後院為眷屬住所,前院為宴飲會友之地。開前後兩院的,是一個將近兩畝的花園。假山水塘、蓮葉接天,亭台樓閣、綠柳環繞,端的是一處大隱之所。

    陳恪讓周定坤滿京城找房子,正好那位尚書致仕要回蘇州老家,本來人家是不想賣給商人的,可聽說主家是三蘇時,便痛快的成交了。這座宅院按照市價,要十五萬貫以上,但老尚書欣喜名園有主,竟只要了十萬貫,算是半賣半送。

    周定坤買下院子後,又請了京城最好的園藝工匠。略加修葺整理。家甚用度都是現成的。又雇了十幾名丫鬟老媽子,家丁狗腿子,便靜待它的主人到來。

    車隊直接從大門開到轎廳。蘇家兄弟下來,見置身於如此軒闊的庭院中,都有些愣神了。蘇洵更是在看過之後。搖頭道:“這不是我們小戶人家,該住的地方。”便不讓人把行李卸下。

    “岳父此言差矣,”陳恪笑道:“蘇家,可不再是小門小戶。三蘇之名,早就轟動京城,傳遍天下,而且將來的名氣還會越來愈大。你別這麼看我,我不是拍馬屁,事實上。多少人都在打聽你們何時返京,我敢打賭,過不了幾日。府上便會車水馬龍、賓客盈門。不備個大點的宅子如何能行?”

    “我住不起。”雖說不是拍馬屁,但其實就是拍馬屁。且拍得不著痕跡,竟讓蘇洵有揚眉吐氣之感。但他怎會輕易改口?

    “沒關係,不用花錢。”陳恪笑道:“全當小婿孝敬岳父了。”

    “無功不受祿。”蘇洵搖頭道:“何況,我不是你岳父……”但看到女兒那張可憐兮兮的小臉,他終究軟了口氣道: “至少現在不是。”

    “馬上就是了。”陳恪陪笑道:“何況,現在換別處也來不及了,岳父將就將就吧。”眾人絕倒,這樣的地方還將就?那什麼地方不講究?皇宮?

    “哼……”蘇洵哼一聲,板著臉道:“這宅子多少錢?”

    “沒幾個錢。”

    “多少?”

    “五萬貫。”陳恪在打折價上又攔腰砍,卻還是把老蘇驚出一身冷汗:“這麼貴,敗家子!”

    “孝敬岳父不計成本。”陳恪忙表態道。

    “我現在出不起這個錢,”蘇洵說著看看蘇軾道:“子瞻,你寫個欠條,這筆錢日後咱們連本帶利的還。”

    “唉……”蘇軾心中苦笑,拿什麼還?光靠他兄弟倆那點俸祿,怕是連利息都支付不起。

    “還是算了吧。”陳恪道:“子瞻和子由初入官場,俸祿還不多……”

    “莫非我兒日後不能飛黃騰達?”蘇洵哼一聲道。

    ~~~~~~~~~~~~~~~~~~~~~~~~~~~~~

    好說歹說,把蘇氏一門安頓下來,簡單用過午飯之後,見蘇家人都乏了,陳恪和陳忱便告辭離去。臨走之前,陳恪朝小妹比劃個手勢,意思是,等你爹不在家我再來找你。小妹甜甜的笑著,點了點頭。

    回到家,才知道趙宗績早就來了。這廝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又遇上什麼難題了。

    把他讓到書房中,讓倭女上茶,趙宗績笑道:“你還真會享受,不過你學梵文作甚?”

    這個沒文化的傢伙,把阿拉伯文當成梵文了。陳恪翻翻白眼道:“知識,知識就是力量。”

    “知識就是力量麼?”趙宗績笑道:“那正好,你快幫我想想辦法出出力。”便將官家讓他們查軍隊空額的事情,告訴了陳恪。

    “看來,不是親生的就是不行啊。”陳恪呷了口茶道:“這是把你們往火坑裡推啊。”

    “我也知道,這差事是要得罪人的。”趙宗績苦笑道:“可是當時的情形下,不答應絕對不行。不光得答應,還得爭先恐後,簡直是苦煞人也……”

    “不過也不能怪官家,既然都以當皇帝為目標,這爛攤子你們不收拾誰收拾?”陳恪笑道。

    “你說得對。”趙宗績點點頭道:“就算沒有那層目的,身為太祖太宗的後代,我也不能看著樹心被蟲蛀了也不管。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說罷輕輕一錘桌面道:“比起將來要做的大事,這點難度算得了什麼!”

    “其志可嘉!”陳恪讚許笑道:“既如此,那我就陪你走上一遭吧。”他就知道,這廝來,就是想讓自己陪他上刀山的。

    “好兄弟,一輩子!”趙宗績大喜道:“你打算怎麼辦?”

    “還不摸底兒,這得視情形而定。”陳恪想一想道:“這個情況,包括軍方的情況,還有對手的情況。”

    “軍方的情況好理解,為何還要看對手的情況?”趙宗績輕聲道。

    “雖說我們早定計要實心任事,但得分什麼情況。”陳恪道:“這差事其實很微妙的,你查出的缺額,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你就把將門得罪狠了……雖然早晚要整治這幫吸血鬼,但不是現在,得等到將來,你坐穩了江山再說。現在咱們還不能招惹他們。不過查出的空額少了,顯不出咱們的本事不說,還顯得你敷衍官家,辛苦出使一趟的功勞,就全沒了。”

    “所以得看著趙宗實他們來……”趙宗績緩緩點頭道:“但這種事,動手越慢就越被動。我敢打賭,今天各軍就得臨時招兵,把員額湊齊。”

    “湊就湊吧。”陳恪淡淡道:“不然差的太多太難看,”頓一下道:“定下查哪支軍了?”他在汴京軍界的人脈,還算不錯,這種事最好還是先溝通好了,才能保持過程中氣氛和諧。

    “還沒,明天去政事堂領命。”趙宗績道。

    “嗯。”陳恪點點頭,壓低聲音問道:“我怎麼聽說錢婆子昨日進了玉津園?”

    趙宗績對陳恪強大的情報能力,早就習以為常,點頭稱是。

    “去幹什麼?”錢婆子是京城有名的婦科女大夫。

    “看男女。”趙宗績低聲道:“玉津園裡,如今有三個嬪妃懷孕。”

    “看的結果你知道麼?”

    “兩男一女。”趙宗績道:“那個劉天王的妹妹,肚裡是男孩。”如果趙禎知道,自己宮裡的秘密,竟眨眼就傳出去,不知該作何感想。

    應該不會太驚訝,畢竟都習慣了。

    “那你們豈不要雞飛蛋打?”陳恪似笑非笑的看著趙宗績道。

    “這不是我該操心的問題。”趙宗績卻依舊對真相諱莫如深道:“誰最有希望誰操心。”

    ~~~~~~~~~~~~~~~~~~~~~~~~~~~~~~

    北海郡王府,趙允讓書房。

    老郡王已經病入膏肓了,瘦骨嶙峋、面上透著淡淡的死氣,但沒有看到夙願得償前,他是不會瞑目的。

    用力喝下一碗濃濃的參湯,趙允讓的臉上,有了點血色。又適逢陽光透過戶牖照在身上,使他比平時顯得精神許多。仔細看去,他今天的精神裡還透著一股平時從未顯露的威煞之氣。

    他盯著眼前的趙宗祐和趙宗實,沉聲道:“你們確定,懷的是男孩?”

    “已經問過太醫了。”趙宗祐輕聲道:“確信無疑。”

    “這件事,我們不能等別人了。”趙允讓沉聲道:“必須親自動手!”

    “是。”兩兄弟低聲應道。

    “那些進出宮裡的男子,都查清了嗎?”趙允讓沉聲問道。

    “這幾天派了好些人在查,已經查出眉目了。”趙宗祐答道。

    “什麼眉目?”

    “幾個嬪妃的親信太監,在宮外物色與他們相貌身材相仿的男子,行李代桃僵之計。專門利用一早一晚光線昏暗時,讓他們冒充自己,進出禁宮。”趙宗祐低聲道:“至於目的,不言而喻……所以那幾個賤人懷得男胎,根本不是什麼龍種,而是賤種!”

    “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趙宗祐沉聲道:“隨時可以把那些傢伙抓起來審問。”

    “那就抓,立即抓!”趙允讓斷然道:“以免夜長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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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零章 空額(下)

    “是。”趙宗佑應一聲,又問道:“還有,裁軍之事怎麼辦?”

    “此事殊為可惡!”趙允讓面現怒氣道:“趙禎沒安好心……”

    “他是想哄著我們把得罪人的事兒幹全了。”趙宗佑一臉諷刺道:“好給他'兒子'掃平路。”

    “這是人之常情。”趙宗實卻看得開道:“還是說說,怎麼辦吧?”

    “確實不好辦,一味做好人,讓官家生氣。”趙宗佑道:“但是做過了火,又讓人生恨。”

    “但是不能再躲了。”趙宗實輕聲道:“去年,官家讓我清理國庫,我藉口生病躲了過去,今年斷沒有再生病的道理。”

    “不錯。”趙允讓點點頭道:“不過你也無須掛懷,他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韓相公是護著你的,你有什麼好怕的?”正說著話,外面傳來敲門聲,同時喚了一聲'父親'。

    趙允讓說一聲“進來。”趙宗輔便輕手輕腳走了進來,他是個矮個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輕聲稟報導:“西府來信說,讓十三弟去整治河北東路禁軍,九弟整治河北西路。”

    “啊……”兩人登時毛都炸了,河北兩路現在並稱河北路,是宋遼邊境所在,還肩負著部分防禦西夏的責任,屯駐禁軍近三十萬,想想就讓人生畏。

    “嗯……”趙允讓緩緩點頭道:“那其餘三個呢。”

    “趙宗諤去永興軍路。”趙宗輔道:“趙從古和趙宗績,共查在京禁軍。”

    “這是個什麼道理?”趙宗佑忍不住問道。

    “韓相公說。咱們肯定會有疑問,故而讓我帶幾句話回來。”趙宗輔笑道:“他說,河北路禁軍的整治,似難實易。一者,這裡的禁軍,與京師將門瓜葛相對較少、清查起來阻力相對較小;二者,這裡的軍隊腐朽最甚。軍官忙著吃空餉,士兵忙著做生意,缺額絕對超過三成。缺額大。就有壓縮的空間,容易出成績。三者,如今在遼國訛詐之下。河北路已成萬眾矚目的焦點,二位王做好了,利國利民,名聲自然大好。”

    “原來如此……”趙允讓嘆口氣道:“看來韓相公,對你們也不是一味袒護,還是希望你們能成器的。”說著目光深湛的望向兩人道:“話都到這份上了,做不出個樣子,不要回來見我!”

    “是。”兩人應一聲,趙宗實卻有些擔憂道:“裁多少合適?”

    “如果真有三成以上的缺額,裁上一成。那也是兩萬多人。”趙允讓道:“足以令天下人刮目相看了。”頓一下道:“再說,韓相公必然會派幾名諳熟軍務、老成練達的屬官跟著你們,到時候多聽聽他們的,沒什麼好擔心的。”

    “是。”趙宗實這才放下心。

    “去吧,”參湯的力量已經消耗殆盡。趙允讓感到疲憊襲來,擺擺手道:“我乏了。”

    “……”趙宗輔本來還想說什麼,只好閉嘴退出來。

    “四哥,你想說什麼?”到了外邊,趙宗佑問道。

    “唉,”趙宗輔鬱卒道:“說起來是小事。不想讓父親勞心,可又不同尋常。”

    “說。”趙宗實微微皺眉道。

    “咱們家的生意,已經連續幾個月巨虧了。”趙宗實苦笑道:“那些當舖、銀樓、皮貨舖、布料店、茶場……這些頂賺錢的生意,全都出麻煩了。”頓一下,一臉困惑道:“就連金礦也塌方了,一年兩年的別想再有收成。”

    話說三年前,王府的地下金庫被人掏了個乾淨,這讓習慣了大手大腳,還有那麼多人情關係需要打點的王府上下,一下難受極了。沒法,只好學別的王公貴族做起了生意。

    藉著郡王府強大的人脈和影響力,他們派出去家丁,想做大生意太容易了……地方上無論官員還是富商,實指望能和未來的官家搭上線,至少也不能得罪他們。短短兩年多時間,便在京城、在大名府、在江寧開起了二三十處買賣,還在淮南山區開起了礦。

    眼下,剛剛完成了前期投入,就等著財源滾滾了,誰知突然就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有的官司纏身,有的貨物積壓,有的死了人,有的著了火… …非但不再賺錢,反而得京里往外貼錢。

    王府還欠著四十萬貫的外債呢!儘管人家看在趙宗實的份上,從不上門催討。可要是這麼賠下去,債主們也只能顧頭不顧腚,上門討債了!

    “不是那塊料,還學人做生意。”趙宗佑聽了,沒好氣道:“我也不要紅利了,你把我那三萬貫本錢還我。”

    “我是找你想辦法的,你卻想著散伙!”趙宗輔氣壞了:“我做生意是為了誰來著?”

    “好了好了。”趙宗實攔住兩人道:“四哥需要我們做什麼?”

    “我尋思著,是有人在對付我們。”趙宗輔心道,'這還像句人話':“放眼大宋朝,有這個本事,又有這個膽量的,不多。和我們有過節的,更是只有一家、別無分號。”

    “你是說,陳仲方?”趙宗實的目光一凜。

    “嗯,除了他沒別人。”趙宗輔道:“我估計,天音水榭那檔事兒,他查出究竟來了。他沒法去遼國找蕭天逸麻煩,就朝咱們下手了。”

    “蕭天逸這個人,”趙宗實皺眉道:“知道的事情太多,留著他,早晚是個禍害。”

    “好,有機會我作了他。”趙宗輔道:“不過我這邊怎麼辦?”

    “把生意收一收吧。”趙宗實一想起陳恪就頭大,那是他命中的魔星,還是先躲著點好。便輕聲道:“別忘了父親的教誨,只要我們贏了那一場,就滿盤皆贏。這種時候,千萬不要節外生枝……”說完拍拍他四哥的胳膊,和趙宗佑走掉了。

    身後,趙宗輔的臉都憋紫了,這個十三,實在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別人的事情,是一點麻煩都不沾的。

    ……

    第二天一早,陳恪便拉著陳忱去蘇家。

    到了發現蘇洵一早就出門去了,只有平輩們在。

    兩人大喜,便跟著侍女去尋蘇家兄妹。一進花園,便聽有神韻清雅的歌聲,從水塘邊的亭榭中然而來,委婉幽麗,令人心醉。

    “是小妹的聲音。”二郎小聲道,兩人便放緩了腳步,邊走邊聽她唱道:

    ‘情若連環,恨如流水,甚時是休。也不須驚怪,沈郎易瘦,也不須驚怪,潘鬢先愁。

    總是難禁,許多磨難,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歡杳杳,後會……’

    一曲罷了,便聽到蘇軾讚道:“小妹唱我的詞,數這首頂好!不枉我為你量身打造這首《沁園春》。”

    “臭二哥,你又取笑我!”便聽小妹不依道。

    “不過這首詞,”又聽史氏笑道:“小妹以後不必唱了,妳的沈郎已經來了,”頓一下,咯咯笑道:“八姐,妳的潘鬢也到了。”她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陳家兄弟走來。

    “嫂子妳也壞死了。”小妹捧著滾燙的臉頰,低垂著頭不抬起來。

    蘇家人的大笑聲中,陳家兄弟登上亭台,便見蘇家六人分三張桌坐了,蘇軾、蘇轍兩口各一邊,小妹和八娘坐一邊,桌上擱著瓜果香茗,焚著香。六人或讀書寫字,或彈琴唱詞,或描鸞刺鳳,或拆字猜枚,端的是怡然自樂。

    彼時清風徐來,荷塘送爽,蘇家人或是輕裘緩帶、或是裙袂微飄,竟無一點塵世俗氣。

    “真是神仙般日子。”陳恪笑著接過蘇軾擲來梨,一屁股坐在小妹的椅上。

    “邊去……”小妹還羞著呢,聲如蚊鳴道。

    “這風涼。”陳恪笑道:“你方才唱的詞,真好聽。”

    “你也隨他們取笑我,”小妹擰他一把道:“到底和誰一面的。”

    “哈哈,果然是女生外向。”蘇軾擱下書,大笑道:“這還沒出嫁呢,就和我們不是一面的了。”

    “是你們老合著夥欺負我。”小妹笑道:“趕明天,我們四個一夥,就不怕你們仗著人多欺負人少了。”

    那廂間,八娘紅了臉,聲如蚊鳴道:“說你自己,扯上我幹甚?”

    陳二郎不像他弟弟那麼厚臉皮,和八娘隔桌坐著,雖然老大不小,但他見到八娘,一下又回到十幾年前,那敲響蘇家大門時的狀態……說笑一陣,陳恪問幾位女士,可習慣京城的生活。

    “要說不習慣,就是住這麼大宅不習慣。”史氏笑道:“昨天晚飯後在園裡轉一圈,險些迷了路。”

    “虛天漲地,”王弗笑道:“統共兩畝的院,你就能迷路?”

    “天黑,天黑麼。”史氏笑道:“也得虧天黑,才沒看見不該看的。”

    “作死……”王弗瞪她一眼,臉霎時通紅,又狠狠剜了蘇軾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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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24: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二一章 點兵(上)

    昨夜小夫妻的荒唐,自不足為外人道哉,王弗尷尬的輕咳一聲,岔開話題道:“這園子美極了,不過有件事很奇怪,咱們眉山的荷花,早開了一個月了,這池塘裡的荷花怎麼光長葉不開花?”

    “時侯沒到。”陳恪道:“這裡畢竟是北方,跟品種也有關係。”

    “不過這種荷花開了很漂亮,是那種樓子花。”蘇軾笑著環視花園道:“這園子氣脈充足,到時候開花一定好看。”說著笑道:“等花期到了,咱們辦個賞荷宴,把酒看菡萏,也是一樁美事。”

    “那是必須的。”陳恪笑道:“不過說起荷花來,最近有篇《愛蓮說》,盛行京中,不知你們聽說過麼?”

    “沒有。”蘇軾搖頭道:“蜀中西陲,畢竟還是閉塞了。”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陳恪便笑著清吟道:“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好清雅的文字,好高潔的君子!”蘇軾贊道:“不知作此文者,乃何人也?”

    “此人名喚周敦頤,號濂溪先生。”陳恪道。

    “沒聽說過。”蘇軾搖頭道。

    陳恪心說,也不知是大蘇孤陋寡聞,還是老周名聲不響,堂堂道學開山祖師,居然還無法天下聞名。便笑道:“他的學生叫程伯淳。”

    “程聖人啊。”蘇軾恍然道:“原來是教出兩位聖人的老聖人。”

    “正是,”陳恪頷首笑道:“老周和程家兄弟,這二年賣力宣講道學。著實有些影響力了。”

    “還是王公新學更勝一籌吧。”蘇轍插話道:“最近我都聽得耳朵生繭。”

    “你倆對新學怎麼看?”陳恪問道。

    “其實原先還好,博採眾長,糠粃百家之陳跡。令人耳目一新。其長處不少,”蘇軾緩緩道:“但最近一味重孟輕孔,頗有些穿鑿附會、強人同己。望之不類善學。”

    “他前年上的《萬言書》你看過麼?”

    “去歲在龍陵州老先生那裡看過。”

    “龍老先生回鄉了?”陳忱問道。

    “是。”蘇軾頗為自得道:“老先生耄耋之年,歸鄉頤養,竟聞區區賤名,特蒙召見,數日長談,受益良多哇。”

    “子瞻真是好運氣。”陳二郎羨慕道:“我們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拜見陵州先生……”

    要說這個年代,至少到目前為止,眉州乃至四川學問最大的,不是三蘇更不是陳恪。而是個叫龍昌期的老先生。他也是眉州人,算陳恪他們的爺爺輩,學問廣博、無所不精。一個多甲子來,老先生游遍天下,講學無數。桃李芬芳……號稱大宋第一智者的文彥博,都是他的學生。

    “有,老先生受朝廷邀請,不日即將抵京。”陳恪道:“是趙宗實向朝廷大力推薦的。”

    “到時候,可要一觀老先生的風采。”陳忱悠然神往道。

    “會有機會的。”陳恪心中冷笑,文彥博被踢出京去還不老實。唯恐將來被新君遺忘了,要效仿張良計,搬他老師到京城給趙宗實助陣!他把話題轉回來道:“還沒說,你們怎麼看那《萬言書》呢。”

    蘇家兄弟對視一眼,還是蘇軾開口道:“那《萬言書》我看了很多遍,也和子由討論過許多遍了,確實激動人心。我倆完全同意‘除時弊’、‘抑兼併’、‘便趨農’、‘強兵富國’這些大目標。”頓一下,話鋒一轉道:“不過,有道是‘智者所圖,貴在無跡’,王介甫卻主張‘暴雨急風,聲勢奪人’……就算大宋朝已是沉屙在身,也應當培元固本、徐徐調治,驟然用虎狼之藥的話,只怕會事與願違。”

    “不過也不排除,王介甫是故意發驚人之聲,”蘇轍輕聲道:“也許真讓他放手去做的時候,還是會‘見之明而策之熟’、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的。”

    “不錯。”蘇軾點頭道:“如果朝廷真得死氣沉沉,亟待振作,正需要王介甫這股闖勁兒,來攪一攪這池渾水!”

    “呵呵……”陳恪微笑點頭,他發現,和他們討論這個問題,有些嫌早了。就算他們是二蘇,此刻也只在仕途起點上,正是滿懷憧憬之際,覺著世界無比美好。不會對王介甫的那套,產生多大共鳴。

    其實陳恪今天是帶著任務來的,趙宗績對聞名天下的‘三蘇’很感興趣,希望他能把他們拉過來。但他現在覺著,那樣似乎對雙方,都沒什麼好處……還是讓兩位大舅哥置身事外,自然成長吧。

    “一見面就談國家大事,”小妹蘭心蕙質,見有些冷場,便笑道:“卻把我們小女子都晾在一邊了。”

    “對對,只談風月,不談政治。”陳恪笑道。

    “說起風月來,”蘇軾何其聰明?他哪裡不知,陳恪方才話裡有話。但以兩人的關係,既然不明說,他也就裝糊塗,笑道:“小妹,你夫婿可曾是汴京城的風月班頭。”

    “都是前塵舊事了。”陳恪尷尬笑笑,還擊道:“你將是下一任,信不信?”

    “承你吉言……”蘇軾得意的笑起來。

    ~~~~~~~~~~~~~~~~~~~~~~~~~~~~

    陳家兄弟在蘇家待了大半天,約摸著蘇洵快要回來,便從後門溜掉了。

    回家的路上,陳恪看到大街上有奇景上演。只見一些彪形大漢,在扯著嗓門大喊:“跟我們跟我們,一天二百文,袖手高坐、包吃包住啊!”

    “跟我們,跟我們,一天三百文,啥也不幹,包吃包住送禮物啊!”

    隨著這些吆喝聲,大街上的懶漢閒人,潑皮無賴,全都圍了上去,裡三層外三層。當然,哪家開價高,哪家跟前人就多。還有人尚不滿意道:“人家前街上,都出到三天一千文了。”

    這麼高的價碼,還啥都不用幹,這等好事從沒聽說,陳忱笑道:“到底哪裡招夥計,如此慷慨?”

    “去看看。”陳恪讓車停下,下車和二郎湊了上去。

    “這位老丈。”他看著擠進去太費勁,便問週邊一個看熱鬧的老頭道:“他們說的是真的麼?啥也不幹,一天就能掙幾百文?”

    “是真的。”那老頭看樣子得七八十歲,拄著杖道:“要不是他們嫌我太老,我也去了。唉,六十多的都不嫌老,我才七十歲就嫌。”

    “這到底是哪裡招工?”陳忱好奇問道:“怎麼也沒見他們打出旗號來,莫不是拐子吧?”

    “拐子拐臭男人作甚?”老頭笑道:“不用擔心,他們是禁軍來招人的。”

    “原來是禁軍徵兵。”陳恪奇道:“怎麼沒穿軍裝的,也沒有穿官服的?”

    “不是正常招兵,”老頭道:“臨時湊數的。”

    “原來是臨時的啊……”陳恪大失所望道。

    “不然呢。”老頭笑道:“天天拿幾百文白養你,誰也養不起啊。”說著壓低聲音道:“不過也別擔心,這種事是一回兩回了,但凡上頭要點校,禁軍就全家出動,到營裡湊數。若還不夠,就像現在這樣,到大街上拉人。”

    “拉人湊數麼?”陳恪問道。

    “是。”

    “不怕露餡?”陳恪瞪大眼道:“咱又沒當過兵,萬一露了馬腳,豈不坐蠟?”

    “後生,看你這打扮,不像是缺錢的啊?”老者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也想報名?”

    “總花家裡錢,心裡不痛快。”陳恪笑道:“若有這袖手高坐,便能來錢的營生,我也想報個名。”說著不好意思道:“就怕給家裡老人惹禍。”

    “放心。”老漢沒疑問了,笑道:“各廂禁軍的兵爺們,早就有成法應付點校大員了。”頓一下,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道:“當然,首先得要打點到位,該塞的包袱塞足了,才能說別的。然後,就雇咱們老百姓套上軍服,拿著傢伙,到營裡站班充數。”

    “要是點校大員還要勘驗士兵操練,豈不露了餡?”

    “這也好辦,營裡總還有正經當兵的。到時候讓他們出來,給表演一下就行。其實禁軍裡有的是能人,老漢見過他們騎馬射箭、刀槍對練,好看煞人。”老頭笑道“而且每次點校,都有一個特別的節目——有人爬杆,爬數丈高的大旗杆。渾身脫得光溜溜的,玩各種花樣,最後摘下杆頂的彩球,畢恭畢敬呈給點校大員,大員的嘴馬上就樂得合不上了,保准能過關。”這個節目,暗示了什麼,誰都明白:“每次點校都是這樣,一些專門表演的,一些專門站樁的,看的也裝糊塗,大家合著伙,就把這段給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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