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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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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1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五八章 決堤(中)

    滔滔河水氾濫大名、恩、德、滄、永靜五州軍境內,幾十萬百姓無家可歸。

    決口之後,水位驟然下降,暴虐的黃河也平靜下來。數百艘各式船隻……有官船也有民船……行駛在渾濁無垠的黃泛區,搜救著被困的百姓。

    這是一次史無前例的搜救行動。在此之前,官府的各項災後任務中,並沒有搜救一項,受災百姓向來自生自滅。

    促成這次聯合搜救的,是那份專門報導球事《蹴鞠報》。入秋以來陰雨連綿,使萬眾矚目的秋季錦標賽,不得不一再延遲。但是《蹴鞠報》依然風雨無阻,雖然依舊談論球事,卻開始偷偷夾帶私貨……譬如在‘獨立球評’板塊裡,由某些知名人士,義正言辭的批評百姓,只關心自己支持的球隊,不關心黃河是否決堤之類!

    這次二股河決堤事件,便是《蹴鞠報》在頭版頭條爆出來。其題目是‘黃河決堤,賽事再次延期’!

    然而在正文中,卻用了大半篇幅,描述二股河災情之嚴重,雖然沒有直接譴責責任人,卻明白無誤的提到了這個工程耗資千萬,舉全國之力,號稱可禦百年洪水云云……

    在這個資訊閉塞的年代,這是第一次有一種媒體,可以讓普羅大眾同時接收到一個訊息。對於尋常老百姓來說,也頂多感歎幾句‘造孽啊’,‘不知被貪了多少’云云。

    但汴京城裡,還有大量的讀書人。尤其是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輕學子,得知此訊後,登時燃起以天下為己任的熱血,紛紛通過各種管道,向朝廷表達賑災救災之心。

    對於士子們的熱情,朝廷自然一笑了之……賑災向來是官府的職責,要是在前朝。誰敢主動賑災,那會被視為收買人心,要掉腦袋的。雖然國朝空前開明。但也不願讓平民百姓插手。

    被聒噪的煩了,有人出了個主意說,讓他們去搜救被困的百姓吧。這樣既滿足了他們的需求,又能讓汴京城裡安靜下來。

    相公們覺著此議甚好,於是發出召集布告,派了十艘官船為首,帶著自告奮勇的民船,浩浩蕩蕩駛向黃河泛濫區。

    然而在他們之前,就已經有幾十條船一直在搜救了。這些船都是四海商號的,數日來已經救起數千被困的民眾,卻仍沒有罷手的意思。

    為首的一艘船上,赫然立著本該在家養病的陳恪。只見他神情憔悴,雙目通紅,面上滿是淩亂的鬍茬,看起來已經數日沒合眼了。

    秋風襲人,陳義拿起一件大氅。想給他披上,卻被陳恪拒絕了,他嘶聲問道:“還沒有消息麼?”

    陳義抱著大氅,輕聲道:“已經四天了,郟大人生還的希望,很渺茫了……陳恪一陣深深的黯然。而後沉聲道:“再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陳義只好傳令下去。

    數日來,陳恪一直沉浸在深深的自責中,因為他為了置身事外,迫使郟亶與虎狼周旋,結果堤也決了,人也沒了……

    但他也難啊。值此立儲關鍵時刻,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各種難以預料的反應。又是這種直接關係到趙宗實的事情,別人怎麼可能容他插手?

    至於陳恪一直等待的,並非這場洪水,而是另一樁事件的發生……人算不如天算,誰也算不到,今年秋天會澇成這樣。

    但他依然無法原諒自己,因為如果換成五年前的陳恪,肯定會不顧一切的與郟亶並肩奮戰!

    無論如何,他都不可避免的墮落了……三哥,你不必如此自責。”船艙裡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乃是已成為四海商號北方分號總管陳慥,幾年的歷練下來,他已經脫去了當年的飛揚浮躁,整個人都沉穩下來:“郟大哥的事情,純屬意外。”

    “若是我當初不存私心,他又何必去找趙從古,”陳恪沉沉一歎,滿嘴苦澀道:“若非趙從古那廝欺人太甚,他又怎會跑到河堤上去……”說著鼻頭一酸,嘶聲道:“都是我的錯……”

    “怎麼會是你的錯?”陳慥大不贊同道:“當時就算答應了郟大哥,以你現在在京裡的處境,又能做什麼?!這河工關係著趙宗實和趙從古兩個人的榮辱,他們豈能讓你插手?”

    “終究會有所不同的……”陳恪黯然道:“此次決堤,說是天災實乃人禍,各方的私心糾纏在一起,才把正夫這樣實心任事的純臣逼上了絕路。”說著自嘲的笑道:“我大宋不缺才子、名臣,正夫這樣實心任事、憂國忘身之人,卻是少之又少,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國寶,如今卻英年早夭!”

    “說起來,”陳慥想轉移一下兄長的注意力,加之自己也不得其解道:“事情怎麼會弄到這一步呢?”

    “無非就是私心作祟罷了。”陳恪沉聲道:“你以前不關心政事,不知道當初定這個河工的方案,費了多大的勁兒。簡單來說,主要有兩派針鋒相對,我們殿下支援一派,趙宗實支持一派,結果誰贏誰輸,不需多言了吧。”

    陳慥點點頭,聽兄長接著道:“殿下的方案被否決後,他依然上書,要求工程放緩,用三到五年的時間,來逐漸阻斷北流,加深二股河道。結果他的建議又被否決了。”

    “趙宗實為了顯示能耐,更為了履行對將門的承諾,一年內趕工完成。當時郟正夫就強烈反對過,卻被輕易壓下了。”陳恪低聲道:“所以二股河工程,從方案到品質,全都要由趙宗實來負責。”

    “而趙從古只是監工,所以工程方案的對錯與他無關,”陳慥有些了然道:“但如果最後被證明,是工程品質的問題,他也一樣跑不了。”

    “嗯。”陳恪點點頭道:“趙從古最初應該自認為責任不大。因為當時最有可能出現的兩種情況,一者洪水漫過堤壩,說明工程建造本身沒有問題,是設計出了問題,自然與他無關。二者打開北流通道,這同樣是說明,設計出了問題,還是與他無關。”

    “既然如此,就算韓綱帶人守著河堤,趙從古手下幾萬兵卒,怎麼就不能將其請走,掘開北流河道呢?”陳慥不解道。

    “這就是私心作祟了。”陳恪淡淡道:“一來他擔心一旦他掘開洩洪,保住河道後,趙宗實很可能倒打一耙,說二股河工程本身沒問題,是他趙從古被嚇破了膽,擅自掘開北流。這樣趙宗實一推二五六,他卻坐了蠟。”

    “二者,北流河道如今已成了萬頃良田,京中權貴花了大價錢,才捯飭出這些田產,不到萬不得以,他不願當這個惡人。”陳恪接著道:“所以韓綱那邊守住堤壩,阻止分洪北流,也正合了他的意……你看,不是我不想分洪,是這傢伙阻攔著,所以才讓洪水漫過堤壩的。算來算去,這種情況下,他承擔的責任最輕。”

    “那韓綱為何要在堤壩上守著,難道洪水漫過堤壩,不也說明設計有問題麼?”陳慥不解問道。

    “掘開北流就意味著承認錯誤,證明當初我們的主張才是正確的。這是趙宗實無法接受的。”陳恪輕歎一聲道:“所以他們希望看到洪水漫過堤壩,這樣就可以說,只是河道設計的有點窄,而不是大方略的問題,所以不能說明趙宗實錯了。還可以推給天災,畢竟今秋的洪水多年不遇,兩害相較取其輕,他們才會堅決阻止開北流。”

    “但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決堤……”陳慥也歎口氣道:“這工程花了那麼多錢,號稱固若金湯,所有人都過於放心了。聽都水監的人說,郟大哥也是直到最後,才發現決堤的危險的,而且也沒想到,會這麼快發生。”

    “是,誰也沒想到會決堤……”陳恪點點頭,看見一艘快船飛馳而來。不一會兒靠近了,陳信攀著纜繩從快船爬上大船,朝陳恪行禮道:“御史中丞發傳票給大人,命你立即到御史台接受審查!”

    “什麼事?”陳慥震驚道。

    “應該是二股河工程的事……”

    “笑話,跟我哥哥有何關係!”陳慥怒道:“他們憑什麼攀扯到我三哥!”

    “屬下不知。”國朝規制,四品以下官員,接到御史中丞的傳票,必須毫無拖延的向御史台報導,否則就要被記過。所以陳信第一時間趕來報信,哪裡知道個中情由。

    陳慥還要說話,卻被陳恪攔住道:“到底什麼情形,我回去便知道。你繼續搜尋,還是那句話……”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對。”陳恪點點頭。

    “三哥,你不會有事吧?”

    “呵呵,”陳恪搖頭笑道:“你太小瞧哥哥了,難道我就那麼好相與?”

    “兄長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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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1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五八章 決堤(下)

    兩天後的傍晚,陳恪返回汴京。

    回到家裡,陳慵告訴他事情的原委。

    原來富弼和唐介奉旨調查二股河決堤的原因。結果都水監與工部的官員,異口同聲的咬定,工程設計沒問題,施工質量也是嚴格遵守標準,而之所以會決堤,是因為採用的新式材料出了問題。

    所謂的新式材料,自然是水泥……

    陳恪聞言並不意外,因為趙宗實和趙從古現在急需推卸責任,那麼當初提供水泥的陳恪,就是再好不過的替罪羊!而且還可以倒打趙宗績一耙,趙宗實不這麼幹才奇怪。

    “真是無恥之尤!”向來八風不動的陳慵,也已經氣炸了肺:“當初殿下將水泥的配方獻出來,完全是出於公心,現在他們卻拿著個來攻擊你!”

    “我這算不算自找麻煩?”陳恪沒那麼生氣,他只是有些無奈道:“還是說他們覺著,我就那麼好欺負?”

    “我已經跟一干同年打好招呼了,王雱那邊也答應,我們一起上書為你鳴冤,”陳慵這些天,顯然沒閒著:“這大宋朝不是他們能一手遮天的!”

    “稍安勿躁,”陳恪苦笑道:“人家只是質詢我一下,又沒有下結論,你們著急鬧騰什麼?”說著正色道:“現在官家和富相公的火氣可大著呢,你們不要撞在槍口上。”

    “你準備如何洗冤!”陳慵關切道。

    “首先我準備睡上一覺。”陳恪正色道:“然後明天去御史台報導。”

    “……”陳慵一腦門子黑線。

    “安了。”陳恪輕聲安慰他的兄弟道:“也許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

    第二天不是例朝的日子,陳恪一早便乘車來到位於皇城西的御史台衙門報導。

    御史台又叫烏台。在沒有廠衛特務的大宋朝,這裡就是讓文官們聞風喪膽的所在。但陳恪對這裡毫無感覺,原因很簡單,換了誰被十幾個御史彈劾數載,依舊巋然不動,都不會對這裡再有敬畏的。

    據說,他在御史們眼中。已經是本朝'三大難參'之一了,另兩位分別是富弼和韓琦……

    在柵門外下車,陳恪和陳義步行來到衙門前。陳義向守門的兵丁出示了名刺和傳票,兩人便被領進前院值事廳。

    與對百姓擺威風的尋常衙門不同,作為糾察百官的風憲衙門。御史台的威風,是擺給百官看的。陳恪一進了大門,便感到令人壓抑的肅穆氣氛。遇到進出的官員,一個個面掛寒霜,渾不像尋常衙門的笑臉相迎。

    御史台值事廳的任務,是將每日前來院裡的各路官吏,逐一登記並領到相應的廳院。因為絕大多數都是攤上事兒來報導的'罪員',所以值事廳裡坐班的監察御史,漸漸養成了審犯人似的語氣。

    值班御史見門吏領了一個人進來,穿著五品官服。卻出奇的年輕……宋朝不像明清,官階極其難升,就算二十歲及第,能在四十歲混到五品,也稱得上早達了。眼前這位看上去才二十多歲。卻已經官居五品,且佩金魚袋!讓一向自認年得志的年輕御史,怎一個眼紅了得。

    那御史馬上認出,來者是陳恪,也知道兩位王爺欲讓他來背決堤的黑鍋,中丞大人還親自簽發了傳票。心裡不禁暗爽道。讓你春風得意,這次秋風蕭瑟了吧?

    便擺出一副審問犯人的架勢,也不讓座,直接問道:“哪個衙門的?犯了什麼事兒?”

    “你會不會說話?”陳義一聽就火了:“審犯人呢你?”

    “你跟著進來幹什麼?”御史像轟蒼蠅一樣,喝道:“來人,叉出去,再敢咆哮烏台,給我狠狠掌嘴!”

    陳恪登時大怒,剛要作色,便聽一個熟悉的聲音斷喝道:“王彥輔,你好大的威風啊!”

    話音未落,一個身材高大、面帶怒氣的年輕御史,立在陳恪身邊,正是在御史台任監察御史的王韶。

    那叫王彥輔的監察御史裡行,是嘉佑四年進士。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嘉佑二年和嘉佑四年的兩榜進士勢成水火。平素裡,這王彥輔和王韶就不對付,此刻見對方胳膊肘往外扭,自認為是個發作他的好機會,便冷笑道:“我不過照章辦事而已,倒是你,想要咆哮公堂麼?”

    “別拿著根雞毛就當令箭!”王韶啐一口道:“御史台的名聲,都被你這種狗眼看人低的鳥人敗壞了!”

    “你說誰鳥……人?”王彥輔登時臉紅脖子粗道:“你敢再說一遍?”

    “你個鳥人!”王韶自然無不應允,說完對陳恪道:“求著我罵他,沒見過這種賤人。”

    “是夠賤的。”陳恪點頭道:“不滿足我也可以說。”

    “鳥人鳥人鳥人……”

    “賤人賤人賤人……”兩人便一起朝王彥輔大噴特噴。

    王彥輔險些氣炸了肺,對聞聲趕來的書吏兵卒大叫道:“你們聽到他倆辱罵與我了麼?”

    這就到了比拼人品的時候,王彥輔平素眼高於頂,對於所謂的賤役們,更是鳥都不鳥。王韶卻豪爽大方,與吏卒打成一片。所以毫無懸念的,眾人紛紛搖頭,表示自己剛到。

    “好啊,你們串通一氣,”王彥輔被氣得眼淚汪汪,起身就往裡面跑:“我要稟明中丞大人去!”

    “請便。”王韶聳聳肩膀,對眾吏卒道:“散了吧。”

    眾人便一哄而散。

    王韶和陳恪相視而笑。罷了,陳恪輕嘆一聲道:“何必趟這渾水?”

    王韶撇撇嘴道:“我早就不想在這鳥地方呆了。”說著冷笑一聲道:“要不是當這個鳥官,方才就不是啐他一口了!”

    陳恪腦海中,兀然浮現出當年,那個白衣翩翩、殺人不眨眼的王少俠。不禁嘆口氣道:“我們確實不適合當官。”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打算在這混了,也不打算再當文官了​​。”王韶笑道:“我還是喜歡動刀多過動嘴。”

    陳恪悠然神往道:“我跟你一起吧。”郟亶之死,對他的影響很大,以至於有些消沉了。

    “千萬別,沒有你在京裡當官,我可不敢在外面提刀殺人。”王韶笑著指指裡門,對陳恪道:“我帶你去見中丞大人。”

    “那傢伙可告狀了。”

    “告去唄。”王韶滿不在乎道:“惹火了老子,改天夜裡把他五條腿都打斷!”

    ~~~~~~~~~~~~~~~~~~~~~~~~

    到了御史中丞的值房外,正碰上那王彥輔垂頭喪氣的出來。

    “怎麼,台長沒給你撐腰?”王韶嬉笑問道。

    “不用幸災樂禍,”王彥輔啐一口道:“待會兒你就笑不出來了!”

    “賤人……”王韶小聲道。

    “鳥人……”陳恪立馬接上。

    王彥輔登時崩潰,抱著頭,流著淚,急急走掉了。

    把那討厭的傢伙趕走,王韶整整衣冠,進去值房。過了盞茶功夫,便精神恍惚的出來,拍拍陳恪道:“台長大人太兇殘,我得回去歇歇了,你保重。”

    見王韶都被噴成這樣,陳恪心裡未免惴惴,這時書吏叫進去,他便深吸口氣,大步邁進值房中。

    簽押房中。所有御史的老大,大宋御史中丞唐介,端坐在大案後,雖然相貌沒有特異之處,陳恪卻分明感到無比的壓迫感。

    其實他進來御史台的壓抑感,多半都要拜這位老大人所賜。人的名樹的影,唐介號稱'官場屠夫',乃公認的開國百年來,最強有力,最簡單粗暴的言官。倒在他手下的官員不計其數,其中不乏文彥博、張堯佐這樣超級獵物。

    更讓陳恪怵頭的是,他還是有史以來最無所顧忌、最有殺傷力的……噴子。唐介是那種半年不說一句話,一句話就能把人頂死的人。當年他將張堯佐趕出京城,去當節度使時,官家不願意,說節度使是粗官。

    換成一般的言官,最多也就是說個'張堯佐也不是什麼細人',唐介卻當場對官家道:“……節度使並不是粗官,太祖、太宗皇帝都當過。 ”官家立即淪為不孝子孫,登時無地自容,再不敢跟唐介頂嘴。

    後來張堯佐死後,官家對唐介感慨道:“你們以前言過其實了,都說張堯佐是楊國忠,朕要是用他,就會成唐明皇第二,其實哪有那麼嚴重。”

    “是的,陛下說得對。”唐介馬上回話道:“用了張堯佐,也未必會出亂子。可一但出了亂子,陛下還不如唐明皇!李隆基好歹有唐肅宗能收拾河山,請問陛下依靠誰?你有兒子嗎?”

    直接把皇帝罵得飆淚……當然,唐介說這話的背景,是幾年前趙禎和大臣們,在為立儲的事兒頂牛。

    就是這樣一位出口傷人、神鬼共懼的老大人,此刻卻看著陳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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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1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五九章 說客(上)

    “下官拜見中丞大人。”頂著一陣陣頭皮發麻,陳恪抱拳行禮。

    “陳學士不必多禮,”唐介收起笑容,指一下對面的椅子道:“請坐。”

    “多謝。”陳恪坐下來,問道:“前日在恩州接到中丞的傳票,急急忙忙的趕回來,不知中丞傳喚下官,所為何事?”

    “你在恩州作甚?”

    “下官的同窗好友郟正夫,在黃河決堤前落水。”陳恪慘然道:“下官試圖搜救。”

    “找到了麼?”唐介關切問道。

    “至今下落不明。”陳恪搖搖頭。

    “唉,郟監丞是個實心任事的幹臣。”唐介嘆口氣道:“希望他能遇難成祥,否則老天無眼。”

    陳恪有些吃驚的望著唐介,心說這位怎麼轉性了,難道不知道開審之前,說這話會墜了自家氣勢。還是說他要出己不意、攻己不備?

    “怎麼,不太適應我這樣說話?”唐介似笑非笑道:“要不我換個語氣?”

    “不必不必,這樣就好。”陳恪連忙道。

    “哈哈哈……”唐介捻鬚大笑道:“都說你陳仲方是塊硬骨頭,原來也有怕頭!”說著一斂笑容道:“我問你,那水泥到底有沒有問題?!”

    “好叫中丞知道,那水泥創製至今,已經有五年了。”陳恪暗叫一聲'來了',打起十二分精神道:“經過了上萬次的反複試驗。得出了一整套不同條件下的製備、使用方法。並在東川城、紅水河工程中廣泛試用,效果十分理想。四年來。東川城守蘇頌蘇大人,從未間斷對紅水河工程的後續檢測。並未發現有任何斷裂、破損,乃至崩塌的現象。”

    “紅水河畢竟還是小了,比不了黃水的兇猛。”唐介道。

    “中丞若親眼見過紅水河,斷不會做此言。”陳恪搖頭道:“紅水河落差極大,又地處南方多雨地帶,水勢常年兇猛絕倫。遠勝黃河。”頓一下道:“如今水泥已經在南方修渠築堤時廣泛採用,各方面都反饋說,其要比傳統的灰漿強之百倍。何況工部也曾經深入檢驗過,確認無疑後才決定採用的。 ”

    “而且這次二股河工程。還採用了已經很成熟的混凝土技術。這項技術是將水泥與砂石攪拌,加入鋼筋或者竹筋,不說固若金湯也差不多。”陳恪接著道:“范純仁用這項技術重修了大順城,輕輕鬆松頂住十萬西夏軍隊的進攻。事後他在捷報上對其大加讚揚,稱之為'金湯',中丞應該也是知道的吧?”

    “如果我不知道,”唐介點點頭道:“你就不會坐著回話了。”

    “……”陳恪算是小小領教了唐介的凶橫,他好歹也是五品高官,坐著回話竟成了恩典。

    “那為何偏偏在二股河出問題了?”唐介沉聲問道。

    “我查了都水監的施工記錄,決堤的河段。是在冬月底臘月初修建的。”陳恪答道:“在北方,冬季施工本就是大忌。在滴水成冰的條件下製備水泥或混凝土,會因為水結成冰在水泥生成前,導致水泥的強度不夠。嚴重的會呈酥狀,表面一層皮、內部散裝碎塊,強度甚至不及灰漿。”

    “既然早知道後果嚴重,你為何不早作阻止?”唐介的臉登時黑下來,冷聲道:“還是等著看好戲?!”

    “中丞這樣說就誅心了!”陳恪​​叫屈道:“第一,冬至停工。這是多少年來的河工慣例。第二,為二股河工程的提供水泥的萬隆商行,曾經在冬季修建過大順城,摸索出一整套嚴寒中處理、養護、檢測的方法。”

    “如何處理?”

    “一者,搭建暖棚,在室內攪拌反應。二者,用熱水攪拌,嚴寒時還要加熱砂石。”這種時候,陳恪也顧不上什麼商業機密了,如實答道:“三者,澆築前,基層應無冰凍、不積冰雪,拌合物中不得使用帶有冰雪的砂、石料,攪拌時間也要延長。四者,採用緊密工序、快速施工、覆蓋保溫等方法,冬季養護時間不少於一月。五者,養護期內,發現有不合格的預製件,整批都要銷毀。”

    “都嚴格遵守了麼?”唐介倒吸口冷氣,心說,媽媽的,真專業啊,一句也聽不懂。

    “這我就無從得知了。”陳恪搖頭道:“但是當時進獻水泥時,我曾將所有的事項,都寫在奏章裡,包括冬季防凍。中丞可以讓銀台司把《進獻水泥劄子》的副本調來過目。”

    “據老夫所知,萬隆商行的二股河水泥承包權,在十月就被一​​家新成立的'吉盛祥水泥坊'取代了,”唐介緩緩道:“你對吉盛祥了解多少?”

    “之​​前沒聽說過。”陳恪搖頭道:“但不跟中丞諱言,那萬隆商行卻是我一個同鄉所開,為此事曾求到我頭上。但因為慶陵郡王的緣故,我無能為力。只能在十月末、冬月初,連上數道《請暫停二股河施工狀》、《請冬季停用水泥狀》,卻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唐介下意識看看案上,陳恪所說的幾道奏疏。早已被他從銀台司調來,不得不承認,此人行事縝密,有這幾道奏疏打底,確實能把自個摘得乾乾淨淨。

    又問了陳恪幾個問題,唐介便讓他回去了。

    ~~~~~~~~~~~~~~~~~~~~~~~~~~~~~~

    看看時辰,快到了與富相公碰頭的時候,唐介便命人備車入宮,在宣德門換乘肩輿時,正碰上包拯從宮裡出來,

    兩人當御史時,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鐵桿戰友,但凡重大戰役,總是並肩作戰。唐介這個御史中丞,就是接的包拯的班,關係自然非比尋常。

    老包一見唐介,便笑道:“聽說你今日訊問陳仲方了?”

    “你這廝好不懂事,”唐介一翻白眼道:“想要干​​涉烏台斷案麼?”

    “烏台秉公辦案,老夫自然不干涉。”老包近年來,健康每況愈下,經常一病經月,這也是他這二年,在朝廷存在感急劇下降的原因。但今天他帶病到衙,似乎是專門來堵唐介的:“但要是以為他無依無靠好欺負,想把黑鍋扣到他頭上,可別怪老夫到時候發飆!”

    “你這老貨越活愈糊塗了,”唐介摀住耳朵道:“他是你私生子還是啥,黃土都埋到脖頸了,當心毀了一世清名!”

    “他要是我兒子,老夫就是立馬死了也值。”包拯大笑道:“老夫是看不慣有些人太無恥了,我得讓天下人知道,一心為國的好官,是有人護著的。”

    “哼哼……”唐介冷笑一聲,訓斥抬轎的小黃門道:“還不快離這老貨遠一點,讓老爺我在樓門洞裡吃風麼?”

    小黃門那叫個鬱悶啊,可誰敢惹這位老大人?趕緊抬起轎子就跑。

    唐介只聽包拯在身後大叫道:“記住,要公正,否則老夫就到你家裡等死!讓你兒子給我哭喪!”

    唐介氣得直翻白眼,一直到政事堂,才緩過勁兒來。

    見中丞大人來了,中書省的小吏趕緊迎入客堂奉茶。唐介沒好氣的問富相公呢,小吏說面聖未歸。他便一邊喝茶一邊坐等。

    不一會兒,歐陽修聽到他過來,請他到自個值房喫茶。

    “在這兒吃也一樣。”唐介不假思索的回絕了那書吏。

    誰知轉頭歐陽修自己過來請,兩人是天聖八年的同榜進士,向來性情相投,幾十年的老交情了,不好不給他這個面子,唐介只好跟他進了參知政事的簽押房。

    歐陽修關上門,回頭見唐介臭著一張臉道:“你這老貨,不知道什麼叫瓜田李下?”

    “顧不得那麼多了。”歐陽修搓搓手,笑瞇瞇道:“再說咱倆當年一起眠花宿柳的交情,誰能說的了什麼?”

    唐介登時老臉一紅道:“就被你拉著去了一次,至於說上一輩子麼?”

    “誰讓你這老貨著實無趣,再沒別的談資哩。”歐陽修說著從茶盒中小心翼翼拿起塊茶餅道:“官家賞的小龍團,你在外面能喝到?”

    唐介不近酒色,唯獨愛茶,不禁眼前一亮,旋即警惕道:“你不會也要說情吧?”

    “為何用也?”歐陽修掰下指甲蓋大的一塊。

    “再來點,別那麼小氣。”唐介一邊督促歐陽修大方點,一邊將在宣德門下的一幕道出來。

    歐陽修聽了大笑道:“既然老包說得,我更說得,咱倆的關係可近多了,咱們是……”

    “打住打住,你再提那事兒,我不喝你的茶了。”唐介怒道。

    “好好不說。”歐陽修倒去小龍團茶上的膏油,用一張乾淨的紙包裹了錘碎,然後倒入舟形銀茶碾上,用其中獨輪細細碾磨。一碾開,玉塵飛舞,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龍鳳團茶是天下聞名的北苑貢茶,大龍團一斤一餅,已被達官貴人們奉為上品了。這種一斤十餅的小龍團,卻是上品中的上品,一年所產也不過十斤,唐介才會如此垂涎。

    待將茶末碾好,歐陽修才抬頭道:“我這學生是我的命根,老夫還指著他將我儒家發揚光大,你萬萬不可壞他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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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九章 說客(中)

    歐陽修用茶籮將碾好的茶末細細篩過,這時炭爐上的水也開了。

    唐介便提起銅壺,將兩個茶盞用熱水燙過。歐陽修將茶末均分到兩個茶盞中,唐介在注少許熱水,調成如溶膠的茶膏。

    然而兩人各持一柄茶匙,在往盞中注入沸水的同時,在茶盞中環回擊拂,然後同時停下動作,靜觀各自的茶盞……只見兩個茶盞登時乳霧洶湧,溢盞而起,浮起一疊白色的乳花,在杯口凝而不動。

    這就是宋朝人極愛的‘鬥茶’,鬥茶的勝負就在於乳花‘咬盞’的時間長短,誰的盞中先露出水痕,便算輸了。

    初時,兩盞中無甚區別,但稍待須臾,便可看出歐陽修盞中的乳花仍是薄了一些,且消融速度略快。隨著細小的泡沫不斷破碎,終於先露出了中間一圈水痕。

    “唉,輸你這老貨一水。”歐陽修鬱悶的歎口氣,把那小龍團往唐介面前一推道:“喏,你的了。”宋人賭性極重,所謂‘鬥’,就是賭的意思,鬥茶的彩頭就是各自的茶餅。

    唐介卻不接那夢寐以求的小龍團,拉下臉道:“你老倌怎麼會輸呢?莫不是借機賄賂我?”論起各種花樣,他可不是歐陽修的對手,所以早先才會嚷著多下點茶。要是有信心贏的話,他就會心疼的讓少下點了。

    “唉,吾老且病矣,”歐陽修又歎口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消渴症有多重,手上已經不穩了……”

    唐介聞言戚戚道:“是啊。我們都老了。梅聖俞去年冬天走了,老包看樣子也是不成了。你又這副垂垂之態……不瞞你說,我也渾身是病,稍稍勞累便頭暈眼花,看來我們這群老貨,日子都快到頭了。”

    “是啊。”歐陽修點點頭道:“我們都不是為子孫謀的人,到了這歲數。也早看淡了個人的得失,要說還在乎的,也就是一點生前身後名了。”

    “名聲麼,我們還說得過去吧。”唐介笑道:“想來蹉跎一生。也就剩這點可堪回味了。”

    “咱可不要晚節不保啊。”歐陽修淡淡笑道。

    “你什麼意思?”唐介皺眉道。

    “這次事件的真相,你心知肚明。”歐陽修淡淡道:“無非就是趙宗實和趙從古兩個,想推脫責任,再把趙宗績拉下水,好讓朝野覺著天下烏鴉一般黑。這才一個勁兒把黑鍋往我徒兒頭上扣。”

    唐介呷一口茶,不置可否的聽老歐陽接著道:“鬼蜮技倆只能興風作浪一時,縱使他們能壓得住當世,是非公道自有後人評說。子方,你不想落下個助紂為虐、誣陷忠良的惡名,晚節不保吧?!”

    “你這老貨。向來就是個糊塗蛋,”唐介擱下茶盞,冷笑道:“還在這兒大言不慚的教訓我。”

    “難道我說的有錯麼?”歐陽修也不惱,笑呵呵問道。

    “不能說全錯,至少‘天下烏鴉一般黑’那句,是說著了。”唐介沉聲道:“是,兩位王爺想栽贓,把五殿下也拉進來。可你那學生,真像你想得那麼純麼?”

    “怎麼?”歐陽修瞪眼道。

    “雖然我抓不住他任何把柄。”唐介微微自豪道:“以老夫多年的經驗看,越是這樣,就越說明他早就預見到會有這一天,否則怎會處理的湯水不漏,讓人一點短處都尋不著?”說著冷聲道:“我相信,決堤事件與他無關,但絕不相信他對二股河狀況的隱患毫無所覺!他分明就在等著這一天哩!”

    “在你眼裡沒好人了。”歐陽修嗤笑道:“我們師徒十年,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當年他寧肯得罪宰相,也要和五殿下證明六塔河工程是行不通的。為瞭解大宋的錢荒,他費盡心力收復大理、築東川城、修紅水河,建欽州港,終於把滇銅運到汴京。”

    “他從大理回來,又出使遼國,與西夏周旋,還一頭紮進別人避之不及的武學院。”歐陽修沉聲道:“你也知道在我大宋當官最易,只要記住‘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秘訣,保准官運長久。你說他一個堂堂狀元,就是什麼也不敢,也有大好的前程。卻折騰來折騰去,一個弄不好,就把自己坑了!他何曾想過自己,但凡為自己著想,以他的本事,又怎會混到今天這般田地?”

    “你說他圖什麼呀?還不是像我們年輕時那樣,以天下為己任麼?”歐陽修動情的大聲道:“這樣的年輕人,大宋朝有幾個?已經死掉一個郟正夫了,你還想把他也逼死麼?”

    “你言重了,”唐介苦笑道:“我也只是猜測而已,當不得真的。”

    “你方才那番話,要是傳出去,他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知道麼!”歐陽修低聲道:“你唐子方太低估自己這張嘴了!”

    “好好,”唐介投降道:“我保證,在沒有實證之前,絕不胡亂開口,成了吧?”

    “這還差不多。”歐陽修歎氣道:“子方,你常怨我,一篇《朋黨論》毀了我們的新政。可是我這些年來細細反省,發現就算沒有這篇惹禍的文章,我們也必敗無疑。因為從范公到我們,都太君子了,君子之道,修身持家可以,用在治國平天下上,就力所不及了。更何況,在殘酷的政爭中,君子就是束手待宰之羔羊的意思,根本就百無一用。”

    “……”唐介像不認識一樣的看著歐陽修道:“這話真不像你說出來的。”

    “我承認,我那徒兒不是君子,有的是手段,但他沒有私心,一心一意是為了大宋。給他二十年時間,未嘗不能我們完成我們未竟的事業。但在他站穩腳跟之前,我們得盡力保護他才行。”歐陽修滿懷感情道。

    ~~~~~~~~~~~~~~~~~~~~~~~~~~~~~~~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書吏來通報說,富相公回來了。

    唐介便起身告辭,卻沒有拿他的小龍團。

    從歐陽修那裡出來,唐介的心情十分複雜,他很明白歐陽修的意思,尤其是最後幾句……雖然違背他做人的原則,但原則這東西,似乎並不能幫他實現富國強軍的夢想。似乎是到了,換一種方式的時候了……

    正在尋思著,王珪從對面過來,遠遠便朝他抱拳施禮。

    唐介也連忙還禮,笑道:“某非執政也要為某人說情?”

    “既然他們都說過了,”王珪登時一臉尷尬道:“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呵呵。”唐介笑著點點頭道:“我要去拜見相公了。”

    “子方兄請便。”王珪說著,還是咬牙輕聲道:“仲方的人品我瞭解,膽大妄為或許是有的,但絕不會不顧百姓死活,更不會將這樣攸關國運的工程,當成打擊敵人的武器。”頓一下道:“他進獻水泥,完全是出於公心的……”

    “嗯。”唐介微笑著應下,才平靜下來的一顆心,卻再次起了驚濤駭浪。暗道這是第幾個給陳恪當說客的相公了?包拯、歐陽修、還有平素裡百言百當、不如一默的王珪,以及更早些時候的曾樞相……
    前日曾公亮就專門找到他,言道自己曾經親自測試過水泥,可以保證這種新材料沒有任何問題……用水泥重脩大順城,就是他批的。曾公亮還拍胸脯保證,陳恪是個很靠譜的人,絕不會犯這種錯誤的。

    算起來,兩府八公,竟有一半力挺陳恪,真讓人驚掉下巴。平素看不出,這廝竟如此得人心。有四位相公護著,誰也動不了他!

    不知不覺來到首相的簽押房外,唐介穩一穩情緒,邁步進去,便見富相公一臉憔悴的坐在大案後,似乎正在出神。

    書吏喚了一聲,富弼才回過神來,看是唐介,嘴角牽起一絲笑道:“老夫不知怎地,竟有些恍惚了。”

    “相公是太累了。”唐介輕聲道。

    “快坐吧。”富弼笑笑,吩咐隨從道:“把官家賞的小龍團拿出來……”

    “不必了,”唐介忙道:“我已經在醉翁那裡吃過了。”

    “哈,那就不暴殄天物了。”富弼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怕也不在茶吧。”

    “是。”唐介點點頭道:“他關心自己的學生,問了問我具體情況。”

    “什麼情況?”富弼緩緩問道。

    唐介便簡略匯報了和陳恪對話的內容,而後道:“從目前的情況看,決堤處的水泥出了問題,主要還是違期施工,且偷工減料造成的。”

    “他既然這麼明白,為何之前從不預警?”富弼沉聲道:“陳仲方何時變成,只會靠奏章說話的啞巴了?”

    唐介心說果然,富相公也對這點無法釋懷。

    “相公這就有些苛責了。”唐介簡直不相信,這話能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從頭到尾,陳仲方都堅決反對二股河工程,何曾見相公聽過來著。怎麼能出了事,又怨人家沒有死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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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九章 說客(下)

    富弼本來不想追究陳恪的責任,他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向來極好。陳恪數年來不避毀謗、不辭辛勞,為朝廷立下了許多汗馬功勞,卻一直靠邊站。雖然並非富弼的意思,但他身為首相,不能保護屬下、維護公正,已經深感內疚了。如今怎會夥同他人,栽贓構陷於他呢?

    就算那個說不清的問題,他也只是有些失望而已,遠不止於欲加其罪。

    富相公是日三省乎己的君子,捫心自問換了自己,也不會比陳恪做得更好……,誰也不是聖人,也不能要求別人是聖人,既非責任所在,​​又已經盡到提醒義務,斷不該再為此事苛責了。

    相反,他一直擔心唐介的態度,現在見對方先替陳恪說話,卻又有些吃驚……難不成趙宗績一黨的實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強大若斯?連唐介這樣的官場屠夫,都已經被收編了?

    他卻是想多了,殊不知人家唐中丞,只是抹不開兩位老友的面子,又覺著陳恪確實沒什麼過錯,放著真正的罪人不問,卻糾纏陳恪盡沒盡心,這是哪門子道理?

    於是陳恪的問題被放到一邊,兩人商討起如何給這個案子定性來。關口是讓趙宗實承擔多少責任?慶陵郡王作為河道總管,不但責任是不可能的,但主要責任還是次要責任,是無心之失,還是瀆職無能。輕重雖在一筆之間,卻極可能影響到朝局、國本,更不用提他們自身的榮辱了。

    一、z,、”一v,

    就在兩人為二職河一案傷透腦筋之際,數匹快馬自西而來,從萬勝門徑入京城,直奔位於新門內大街的祁國公府。

    祁國公正是富弼富相公的封爵,相府門口,就是親王也要下轎,豈容等閒喧嘩?門口的衛士網要喝斥,卻看為首之人有些眼熟。

    有資深的衛士定睛一看,大吃一驚道:“公子,你怎麼……”

    那一身穿青衣角帶喪服的年輕人,正是富相公之孫富直柔,他翻身下馬,帶著哭腔問道:“我爺爺呢?”

    “老公相在衙呢…”門衛答道。

    “快帶我去見他!”富直柔急聲道。

    政事堂中,富弼和唐介正在說話,突然聽到門口有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富相公的管家便推開門進來。

    “你有何事?”富弼皺眉道。

    管家面色蒼白,還未答話,富直柔便跌跌撞撞進來,撲通跪在爺爺面前,放聲大哭道:“爺爺,老奶奶沒了……”

    “什麼,你說什麼?”富弼失聲道。

    “老奶奶已於前日,在家中仙逝了!”富直柔大哭道。

    富弼如遭五雷轟頂,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跌坐在椅子上……,與富相公值房相對的,是韓相公的值房,看到富弼的孫子穿著孝服,衝進對門,韓琦淡淡對吳本道:“還好來的不算太遲。“可見王爺乃天命所歸,見著眼前這關要懸,連闈王爺都出手相助。 “吳本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說著又心一揪道:“可是歷來宰相遇喪皆起復,只怕不會有什麼影響。 ”

    韓琦冷冷瞥了他一眼,吳本便唬得縮起脖子,不敢多言了。

    第二天早上,是例朝的日子,卯時已過,卻不見富相公的身影,領班大臣的位置上,立著面色肅穆的韓相公。

    這是富相公任首相數年來,第一次沒有按時上朝點卯。不過,大小官吏並不感到驚奇,因為頭一天,消息靈通人士,便已得知富相公的母親,在洛陽老家病逝的消息口今日一早在待漏院,更是傳得人盡皆知了。

    首相喪母,百官其哀,今日朝堂之上也顯得特別沉悶。

    排班問安後,官家問富相公為何缺班?

    韓琦便出列稟報導:“啟稟陛下:臣等於昨日得知,首輔富相公令堂,已於三日前病逝於洛陽家中。富相公聞訊哀慟不已,已穿孝服在家守制。”

    其實官家昨日已經知道了,只是在朝堂上必須有此一問罷了,聞言面露悲痛道:“悲乎富卿,與公同哀。”說著對王安石道:“你替寡人擬一道愉旨,以最高規格撫卹。胡總管,待會兒你替寡人到富相公府上宣旨撫卹。”

    “是。”兩人一起應道。

    “啟奏陛下,”知通進銀台司兼門中刮駁事韓維又出列,雙手棒著道劄子:“昨日接到富相公,進呈陛下。”

    胡言兌看看趙禎,趙禎緩緩問道:“朝廷制度如何?”

    翰林學士胡宿答道:“國朝有'丁憂,制度,官員父母去世,應棄官居家守制,服滿再行補職。”頓一下他輕聲道:“但對於宰相,按例可帶喪起復。”

    “那就先接下吧。”趙禎點點頭,胡言兌才收下了富弼的奏章。停了一會兒,皇帝又對王安石道:“愉旨中加上一句,願公以國事為重,節哀順變,朕翹首以盼早歸。”

    這就算是為奪情起復埋下伏筆了。群臣聽了心裡酸溜溜的,但那是宰相的特權,羨慕不來……

    “今日驟聞噩耗,不勝悲痛,就此退朝吧。”趙禎說完嘆口氣,揮揮衣袖道:“爾等下朝後,可自去富相公府中致茶……”雖然不算轅朝,但對於大臣喪母來說,這也是極大的禮遇了。

    “遵旨…”

    群臣出了宮,便各自回家去換素服,寫輓幛。也有那消息靈通之輩,早在車中備下了青衣角帶、白布竹竿,換上後便往祁國公府而去。

    此時的國公府中,已是縞素一片,客堂被臨時佈置成靈堂。儘管接到准許丁憂的旨意後,富弼便要返鄉奔喪了,但國公府中的喪儀依然不能馬虎。

    割目公平素持重厚道,待人公正,百官都十分尊敬他。加之宰相丁憂,不過是走個過場,過上一兩個月,又會被奪情起復,故而汴京城的大小官員,一個不落全都前來致祭。

    按照京城吊儀,每位前來的官員都會送一道輓幛,以及白包一個。靈堂裡很快便放不下了,就擺在院子裡,院子裡擺不下,就擺到大門外,到後來,整個一條大街上,都擺滿了靈旗輓幛。前來弔喪的人仍絡繹不命……

    富弼本就悲傷不已,看到滿堂滿院加輓幛輓聯,更是難以自禁、哀毀骨立,幾乎哭得要暈死過去。

    家人見他搖搖欲墜,連忙將富弼扶到後堂書房歇息,前面由他的兒孫打點。接到報喪之後,富弼就沒合過眼,喪母之痛加上大半天的應酬,老相公已是乏極了,一歪到書房的臥榻上,就呼呼睡著了。

    也就是剛打了個盹,富弼又被家人喚醒了。要是一般弔客,倒也不會來騷擾他,但前來弔孝的是韓琦韓相鬼……

    富弼忙強撐著爬起來,戴上孝帽子,在兒子的攙扶下,來到靈堂。

    靈堂中,韓琦一身素服,正在哭祭,富弼向他行了禮,便請他到後堂就坐。

    書房中,一身孝服的富弼,與一身素服的韓琦東西昭穆而坐。

    兩人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又在相位上共事經年,雖然不融洽,但還算能維持,此刻富弼神情憔悴,韓琦的眼裡也含著淚。

    韓琦輕聲安慰富弼道:“老夫人享壽八十有三,是喜喪了,彥國兄節哀……”

    “唉,先姚春裡便傳病重,我卻一直沒有回家探視,更沒有床前侍疾哪怕一天,實在是不孝啊。”富相公嘆息道。

    “彥國兄身肩國務,大宋一日都離不開你,是以一人之遺憾,為千萬人謀福社,老夫人在天之靈,一定會欣慰的。”

    “多謝稚圭安慰。”富弼擠出一絲笑道:“我明日便要回鄉奔喪,國政繁冗,勞煩老弟多多擔待了。”

    “彥國兄多慮了,”韓琦難以捉摸的笑道:“不出月餘,官家就會奪情起復,這副重擔,還是兄長來肩!”

    上午時胡言兌來傳旨撫慰,官家的話裡,已經暗示了他會起復,這也是慣例了,富弼也覺著理所當然。但不可能大喇喇的承認,否則他富弼豈不成了貪戀權位、罔顧孝道的小人?於是富弼搖搖頭,拽了句文道:“此乃金革變禮,不可用於平世。

    意思是,奪情起復是戰爭時期的權宜之計,現在天下太平,再這樣就不合適了。

    傻子都知道富相公是在假客氣。就好比請客吃飯時,不小心點的菜不太夠,主人要起身再加幾個菜,客人們一般都會說'飽了飽了,不用加了!加了我們也吃不了”這就叫假客氣,只是一種客套而已,你要是信以為真,以為人家都吃飽了而不去加菜,肯定就把客人得罪了。

    一般稍微懂點、人情世故的,就不會犯這種錯誤。然而我們獨一無二的韓相公,卻好像不懂什麼叫'人情世事’,竟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彥國兄所言極是,此非朝廷盛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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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零章 緋聞(上)

    『此非朝廷盛典也。』換成白話就是,這不是什麼值得提倡的事兒……

    富弼難以置信的望著韓琦,韓琦摸了摸鼻子,笑道:「彥國兄不要當真,我是開玩笑的。奪不奪情自然有朝廷旨意,豈是我們自己能說了算。」

    「是啊……」富弼艱難的點點頭,後面韓琦再說了些什麼,他一句都沒聽進去。腦海中光縈繞著那句『此非朝廷盛典也』!

    富相公自問一生清廉自守,問心無愧,不會在青史上留下任何污點。但韓琦的話,就像一根刺一樣,深深扎進他的心窩,想一想都覺著刺心——如果他接受了奪情,豈不就成了官迷心竅,還怎麼為百官之師,名垂青史?

    翌日一早,帶著這樣沉重的心理負擔,富相公返回洛陽丁憂了。

    汴京城中,自然由次相韓琦主持政務。不過因為從上到下,都認為富弼回去悲痛一陣子,就會回來繼續當他的首相,所以韓琦依然任昭文館大學士,至於集賢館大學士的位子,則暫時虛懸。

    雖然韓琦依然在原先的值房中,但大宋朝的權柄卻已漸漸向他傾斜。

    「恭喜相公,賀喜相公!」吳奎雖然是樞密副使,卻整天往政事堂竄,實指望著巴結上韓琦,能從西府調到東府來。這不,由韓琦『暫署中書門下事』的旨意一下來,他便跑過來道賀了:「終於得掌我大宋相印!」

    集賢相之所以是首相,就是因為『中書省印』在他手裡,而昭文相兩手空空,故而屈居次席。

    韓琦看一眼桌上的檀木匣子,想到那枚代表大宋行政權力的印章,就靜靜躺在裡面,心裡不禁一陣激動,面上卻平淡道:「不過替人掌幾天印罷了,高興個球……」

    吳奎見馬屁拍到蹄子上,依然不氣餒的笑道:「少說也得兩三個月,這麼長時間,足夠相公做很多事了。」

    「你就這麼點出息?」誰知韓琦聽了『兩三個月」登時黑下臉道:「這大印既然落在老夫手裡,就斷沒有交出去的道理!」

    吳奎不是頭次聽韓琦這麼說了,可他實在想不出,該如何阻止富弼起復,不禁好奇道:「相公可有高招?」

    「說了就不靈了。」韓琦怎麼會告訴他,自己又跟富相公耍流氓了?不過君子可以欺之方,吃準了這一點,不耍白不耍。

    「那下官敬候佳音。」吳奎識趣的笑笑道:「對了,王爺讓我對相公道聲恭喜,順便問問那個案子進展如何了?王爺雖然問心無愧,但總是一樁心事哩。」

    「能有什麼進展?」韓琦淡淡道:「無非就是拖個字。」

    「拖?」吳奎也是浸淫官場多年的老油條,自然深諳處理棘手事務的秘訣……就是這個『拖』字,拖過初一拖十五,拖了今年拖明年。這麼大的國家,肯定會有新的事件爆發,轉移人們的注意力。等人們的目光移開,再低調的處理這件事,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下無事了。

    「相公高招啊!」吳奎趕緊奉上馬屁。

    「屁的高招,」韓琦啐一口道:「以後少讓老子擦屁股!」

    「是是。」吳奎這個汗啊,裝作沒聽見最後一句,道:「還有,聽說趙宗績和孫沔已經率軍離開廣西,王爺說,不想在京城看到他。」

    「這好辦。」韓琦也不想讓趙宗績在官家面前晃悠,信手捻起一份急報道:「江南西路來報,有虔州鹽賊戴小八,殺虔化知縣造反作亂……」

    「相公的意思是?」吳奎登時明白道:「命他們途徑江西時,剿滅這股叛亂麼?」

    「區區幾個毛賊,不值得朝廷大動干戈,就讓五殿下順道偏勞一下吧。」韓琦皮笑肉不笑道:「橫豎不耽誤回來過年的。」

    「是啊是啊。」吳奎一邊隨口附和,一邊暗叫道:『黑,真是太黑了!心黑手也黑!』

    吳奎雖然能鑽營,但他這個樞密副使,也不是吃乾飯的,對虔州的事情頗有瞭解……首先,戴小八是勢大財雄的鹽梟,極有號召力,已據有虔化、瑞金兩縣之地,麾下上萬人。再者,虔州地處山區,茫茫大山、無邊無垠,只要戴小八的人躲進大山,官府就無從剿滅。第三,虔州早有盜賊作亂,有劉右鶻、石門羅等已成氣候,一旦戴小八與他們聯合起來,聲勢必然更大。

    綜上…,韓琦分明挖了個大坑,趙宗績還不得不往裡跳。其在虔州的前景,實在難以讓人樂觀。

    吳奎這才發現,原來沒了富相公壓著,韓相公是如此強橫無匹。在他面前,任何敵人都沒有勝算吧!

    愣了半晌,吳奎實在想不出別的讚美詞,只好接著道:「王爺還說,如有可能,把陳恪也趕出京城吧……」

    「不行。」韓琦卻想也不想的拒絕道:「趙宗績和陳恪兩個都離京,官家會睡不好覺的,王爺只能選一個。」

    「那……還是趙宗績吧。」吳奎無奈道:「鳥無頭不飛,陳恪再能,也當不了這個頭。」

    「終於說句人話了。」韓琦睥他一眼。

    吳奎這個鬱悶啊,感情我一直在說屁話?

    「沒別的事兒,就走吧。」韓琦逐客道:「還有,以後沒事兒別老往這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個東府大臣,把手伸到西府了呢。」

    「那相公把我調到東府來得了。」吳奎很會順桿爬道:「以便下官日後替相公辦事。」

    「嗯……」韓琦想一想,現在東府兩個參知政事,王珪是個啞巴,不必管他。但歐陽修……這位自己昔日的同年好友,人望名聲均不遜於自己,且近年來政見益發相左,留著他在中書,無疑是個掣肘。

    若能把歐陽修換成吳奎,這樣兩名副手一個啞巴,一個順溜,中書省就是他韓某人的天下了。

    不過終究有多年的情分在,不到萬不得已,韓琦也不想下手去整歐陽修。況且惹惱了這位文壇盟主,只怕要被罵成豬頭的。

    「你有本事就擠掉一個參政。」看著吳奎渴望的小眼神,韓琦像開玩笑似的說道:「老夫是不會幫你的。」

    吳奎豈能聽不出韓相公的弦外之意,登時大喜道:「下官明白了!」

    ~~~~~~~~~~~~~~~~~~~~

    陳恪府中。

    「唉,莫非趙宗實真是天命所歸?」就連最驕傲的王雱, 也沮喪萬分道:「眼看著就要把他拉下馬,卻又讓他避過了。從此往後,我們的日子,不好過了……」

    「稍安勿躁……」陳恪心裡也是一個勁兒的苦笑:『老天爺,不帶這麼玩人的!』

    他其實早就從洛陽方面得知,富弼的母親沉痾難起,已到彌留之際。陳恪整個夏天都在等著那位老太太仙去。誰知道等來等去,先等到了二股河決堤,眼看著好容易才把自己洗脫,有望一舉扭轉乾坤了。那該死不死的老太太,卻在這節骨眼上掛了。

    如今富弼一去,韓琦大權獨攬,肯定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把事情攪個天翻地覆的……

    別說王雱,就連陳恪也暗暗心驚,莫非趙宗實真是天命之主,所以處處有鬼神護佑?

    不過他是不信這個邪的,很快定下心神,安慰王雱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禍?」

    「什麼意思?」王雱眼前一亮,卻抓不住要領,只好問道。

    「就是看誰能笑到最後!」陳恪加重語氣道。

    「盼著富相公趕緊回來吧。」王雱也知道,陳恪再能,對中樞也鞭長莫及,說多了都是強人所難。他歎口氣道:「希望這段時間,不要太難熬。」

    結果事與願違,這段秋風蕭瑟的日子,實在是難熬之極……

    先是,御史中丞唐介請速決二股河案,卻被韓琦以此事乃首相經辦,當暫且擱置,待首相返京後再議。

    在彼時的朝野看來,富相公最多月餘就回來了,是以沒人覺著這樣處理有何不妥,就連唐介都接受了。對此最惱火的就是陳恪,因為本來此案就要與他無關了,這下卻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解脫。

    但更惱火的還在後頭,數日後,朝廷接報江西鹽匪殺官造反,攻佔縣城,在樞密副使吳奎的建議下,命趙宗績和孫沔順道剿滅此『撮爾匪類』……

    聊以自慰的是,官家將預備趙宗績返京後,才授予的郡王爵,提前給他了。趙宗績被封為東平郡王,不過相像趙宗實和趙從古封王之易,又讓人為他叫屈……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原來對皇子也不例外。

    現在才看出富相公的好來,有這位敦厚的老大人在,豈能容韓琦專橫若斯?

    不過陳恪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根據四海商號傳來的情報,江西那邊的情況,遠比吳奎所描述的,要複雜十倍!很顯然,這是個給趙宗績挖的大坑!

    就在陳恪為東平郡王征伐江西傷透腦筋時,一樁花邊新聞,轟動了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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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零章 緋聞(中)

    中秋前,監察御史裡行蔣之奇上了一道奏章,彈劾參知政事歐陽修帷薄不修,與長媳吳氏有染,殊無大臣之體,不宜更在政府!

    用白話說,就是歐陽修這個老東西,跟他兒媳婦扒灰,這種禽獸不如的傢伙怎麼能當執政呢?

    對此官家是嗤之以鼻的,啐道:「現在的言官越來越不像話,竟拿蜚短流長來充數了。」

    趙禎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宋朝規定,言官每月至少要奏事一次、彈劾一人,稱為『月課』。如百日內無糾彈,即罷免降職,或罰『辱台錢』,而只要敢於奏彈,無論實否,一律有賞!

    蔣之奇之所以敢肆無忌憚的攻訐執政,就是因為橫豎都不會被追究。

    所以趙禎只是讓人口頭警告了蔣之奇,同時命銀台司壓下這份彈章,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誰知道蔣之奇竟不肯罷休,為了證明自己的彈劾確有實據,又上本說,這件事不是我造謠,是我領導彭思永告訴我的……

    這樣一來二去,事情很快傳得沸沸揚揚,成了汴京朝野、ji館酒肆、茶餘飯後熱議的話題。沒辦法,這世上傳播最快的便是桃色新聞,何況還是當朝宰相和兒媳婦扒灰的醜聞?

    歐陽修得知後,都快氣瘋了。馬上上疏自辯道:『臣忝列政府,枉遭誣陷,惟賴朝廷推究虛實,使罪有所歸。』強烈要求朝廷公審此案,還自己清白。

    除他之外,還有人坐不住了,就是他親家,三司副使吳充,被傳自己女兒與公公通姦,他自然要上章抗議,『惟乞朝庭力與辨正虛實,使門戶不致枉受污辱!』

    那廂間,殿中侍御史彭思永也不是省油的燈,上疏附和蔣之奇說,這件事情確實是我告訴他的,此事言之鑿鑿、確有其事,請皇上一定要裁定,要秉公!

    起先官家還想冷處理,這下子兩邊鬧將起來,再也摀不住。趙禎只好把唐介找來,讓他去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唐介知道,歐陽修雖然早年素性風流,但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君子,斷不會做出那等禽獸之事。他自然是向著歐陽修的,對手下擅自行動大為光火……雖然御史台的言官們,都有單獨上奏之權,但按例,彈劾四品以上大員時,是要先跟大中丞通氣的。

    回到烏台衙門,他將彭永思和蔣之奇叫來臭罵一頓,然而兩人雖然噤若寒蟬,卻一口咬定,此事有真憑實據。

    「蔣之奇說,是從你那聽來的。」唐介怒視著彭思永道:「那你又是從何處聽來的?」

    「回中丞,我是從歐陽修的妻弟薛宗孺那聽到的。」彭思永硬著頭皮道:「大舅子指責姐夫,何以別的不說,只說帷薄中私事?風起於青萍之末,不會無因!」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張便箋道:「這裡薛宗孺從歐陽修那裡抄來的《醉蓬萊》一詞,可謂鐵證!」

    唐介面無表情的接過來,只見那箋上,分明是一首偷情詞:

    『見羞容斂翠,嫩臉勻紅,素腰裊娜。紅藥闌邊,惱不教伊過。半掩嬌羞,語聲低顫,問道有人知麼。強整羅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

    更問假如,事還成後,亂了雲鬟,被娘猜破。我且歸家,你而今休呵。更為娘行,有些針線,誚未曾收囉。卻待更闌,庭花影下,重來則個。』

    「中丞明鑒。」見唐介不語,彭思永來了精神,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卻待更闌,庭花影下,問道有人知麼?』試問歐府女子中,除了他的兒媳婦,還有誰需要跟他這樣鬼鬼祟祟?」

    「是啊是啊,『羞容斂翠,嫩臉勻紅,素腰裊娜』,分明就是他大兒媳吳氏的寫照。」蔣之奇在一旁幫腔道:「聽聞吳氏出閣前,便是京城有名的美女……事還成後,亂了雲鬟,誰承想娘沒有猜破,倒被舅猜破了!」

    「一派胡言!」唐介重重一拍桌案道:「文人寫詞,有虛構一說,豈能當作證據?」

    「要按照中丞的標準,只能捉姦在床了。」彭思永撇撇嘴道:「這可不是我們御史幹的活……」

    「混賬東西!」唐介怒罵道:「別以為有人撐腰,你們就可以胡作妄為,本官是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兩人一直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聞聽此言,卻全都不做聲了……唐介雷厲風行,很快便查實此案的前因後果。

    『扒灰』的謠言,確實是歐陽修的妻弟薛良孺傳出去的。那薛良孺也是進士,官至集賢校理,本應前途遠大。但今年走了背字……他多年前向朝廷推薦的一名官員,貪贓枉法、被罷官了。

    在宋朝,哪怕中了進士,也須有官員保薦方可進入官場。而且按規矩,如果被推薦的官員犯了法,推薦者是要負連帶責任的。雖然不至於同罪,但被降職甚至免官都有可能。

    當然隨著年深日久,這一條執行起來,有了很大的彈性。這是肯定的,不然推薦一名官員,就得擔一輩子風險,換了誰也受不了。於是那些上頭有人的,遇到這種情況,一般就是象徵性的罰俸了之。當然,上頭沒人甚至得罪人的,就只能自認倒霉了。

    是以薛宗孺當時並不擔心,咱朝裡有人啊!我姐夫可是副宰相,還不一句話的事兒?

    確實是一句話的事兒,可歐陽修非但沒替他說情,反而撇得很清,給朝廷上疏說:『不能因為臣是參知政事,而對其有所寬容。』

    如果歐陽修不開口,別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會為難薛宗孺,但他既然開口了,大家也樂得滿足他……

    薛宗孺被降職後,對歐陽修自然一肚子火。你丫就算不想吭聲,閉嘴總可以吧?光想著自己當賢臣良相了,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他是越想越憤恨……你不是想名垂青史麼,我非給你攪黃了不可。為了一出胸中那口惡氣,也叫歐陽修沒臉見人,薛宗孺編造了這樁緋聞。

    為什麼用緋聞呢?因為早在慶歷四年春,歐陽修身上便曾鬧過一起沸沸揚揚的『盜甥案』……歐陽修撫養長大的外甥女,成年嫁人後,因與家奴通姦,被下在開封府牢裡,審理時竟招出與歐陽修也有姦情。諫官錢明逸上本參劾歐陽修,弄得朝野轟動。

    雖然最後查無實據,不了了之,但歐陽修一蹶不振了好些年,成為他一生都擺脫不了的風流官司。

    所以薛宗孺要造謠,馬上想到了男女之事,而且這次更進一步,從外甥女換成兒媳婦了!

    不過薛宗孺只告訴過一人,就是他的同年好友劉謹,說完消了氣,也覺著太過火,便沒有再到處說。

    說起來,那還是幾個月前的事情。本來連造謠的人都快淡忘了,卻被劉謹又想起來,告訴了他的同鄉彭思永,才變得不可收拾起來……

    這件事真是陰差陽錯?以唐介多年的經驗來看,未必!

    就像那『盜甥案』,其實是時任開封知府的楊日嚴,為報復早年在益州任上時,歐陽修曾參他貪姿不法,而指使獄吏教張氏攀誣的一樣。這次的『長媳案』,也未必不是朝中小人,處心積慮編造的一條毒計!

    可查明真相也無法還歐陽修清白了。他本來就有『前科』,造謠者又拿同樣性質的謠言來詆毀,那是最奏效的,洗都洗不掉。

    因為別人肯定會說,怎麼人家不造別人的謠?專門一而再、再而三的造你歐陽修的謠?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還是你這人作風有問題,才會被人抓住不放。

    歐陽修不用聽人家這樣議論,光想一想就覺著噁心死了,而且他怎麼說也說不清楚!

    自從事發之後,歐陽修的日子便天昏地暗,別說公媳已經無法相處,便是父子見面,也甚尷尬。這幾天,歐陽發住在官衙不回家,吳氏也回了娘家,歐陽修也無顏上殿議政,請病假在家閉門謝客,只一個勁兒給皇帝寫奏章。

    他說蔣之奇彈劾我的這件事情,是連禽獸都不會幹的事,我若是幹了,陛下把我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了都行。這件事絕不能含含糊糊、稀里糊塗就這麼過去,朝廷必須徹查到底,要麼還我清白,要麼殺了我!

    緊接著上疏說,鑒於目前的情況,我請求朝廷讓我辭去參知政事的職務,以便於監察機關徹查!

    一個月內,連上九道奏疏,完全一副不清白毋寧死的架勢!

    那廂間,歐陽修的學生們都氣炸了肺,紛紛上書聲援師相。王韶還把蔣之奇揍得一冬都臥床不起……

    這蔣之奇何許人也?嘉佑學社的重要成員也!

    他非但是嘉佑二年的進士,跟歐陽修之間算是師生關係。而且後來蔣之奇能考制科,還是歐陽修推薦的。雖然在御試中被刷了下來,但怎麼說也過了閣,這才聲名鵲起,被選入御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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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零章 緋聞(下)

    探視了閉門在家的歐陽修,陳恪兄弟從歐府出來,相對一歎,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行駛起來,陳恪面色憂慮的靠坐在車壁上。

    陳慵坐在他對面的歎道:「老師好像老了十歲,身體也大不如前了。」

    「嗯……」陳恪點點頭,恨恨道:「想不到,蔣之奇竟是這樣狼心狗肺的小人!」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陳慵低聲道:「何況當今這種情勢下,誰還對殿下抱有希望?多少人想和我們劃清界限?只不過沒蔣穎叔這般無恥罷了。」頓一下道:「呂吉甫、鄧文約也已經很久不參加學社的文會了,聽說他們現在和劉輝打得火熱……」

    「天要下去,娘要嫁人,隨他去吧……」陳恪垂下眼瞼道。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了,」如此惡劣的局勢下,就連陳慵這樣溫吞的性子,都感覺火燒火燎,看著陳恪卻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他不禁惱火道:「那幾張牌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陳恪沉默片刻,搖頭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想等富相公回來?」陳慵皺眉問道。

    「再看看吧,如今老師一蹶不振,包大人沉痾難起,王相公不敢出頭,」陳恪輕聲道:「韓琦一手遮天,再好的牌也打不出效果來!」

    「聽說傳旨的天使已經出發了。」陳慵卻有些悲觀道:「可就算他回來,我們能有多大改善?富相公是決計會置身事外的。」

    「多多少少,總會有些改善。」陳恪淡淡道:「靜觀其變吧。」

    「唉……」陳慵深深一歎,半晌才低聲道:「三哥,你不會技窮了吧?」

    「你才是驢呢!」陳恪這下瞪起眼來:「再敢小瞧我,把你踹下車去。」

    「那你倒是拿出點手段來,」陳慵激將道:「讓小弟我刮目相看啊!」

    「會有那一天的。」陳恪又瞪他一眼,然後閉上雙目道:「但現在時候未到,所以,等吧……」

    「唉……」陳慵鬱悶的直拿頭撞牆。

    ~~~~~~~~~~~~~~~~~~~~~~~~

    就在同時,三百里外的洛陽城。

    一路換馬不歇人,疾馳而來的李憲,進城後便直奔位於城東的富家老宅。

    聽聞有欽差至,富府大開中門,富弼的長子富紹庭出來迎接。

    雖然老夫人業已下葬,但富府上下還是一片素縞,這讓一心想來討個喜的李憲,趕緊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前堂中,一身重孝的富相公,鬚髮蓬亂、形容枯槁,緩緩向李憲拜倒。

    李憲趕緊扶住,道聲:「老公相切莫折殺咱家,還沒宣旨呢。」

    富弼搖搖頭道:「這裡沒有相公,只有居喪的布衣。」

    「馬上就不是布衣了。」李憲還是忍不住笑道:「請相公擺下香案吧。」

    「已經在正堂設好。」富弼伸手想讓道:「請。」

    「請。」

    一炷香後,李憲宣旨完畢,滿臉堆著笑,雙手奉給富弼道:「請接旨吧,老公相。」

    誰知富弼面色陰晴變幻,卻就是不伸手。

    李憲等了一會兒,輕聲催道:「老公相,接旨吧。」

    「上差恕罪,弼不能接旨。」富弼終於回過神,卻緩緩搖頭道:「子曰,正人先正己。宰相身為百官之師,當帶頭遵行朝廷法度,而不是享受特權。」

    「這並非什麼特權。」李憲溫聲道:「公乃國器,是朝廷離不開相公。只能請相公移孝作忠了。要不怎麼叫奪情?願公以國事為重,節哀順變。」頓一下,他小聲笑道:「再說,宰相遇喪起復,這是慣例,相公也不好破壞規矩吧……」

    「金革變禮,不可用於平世。」富弼卻愈發堅決道:「老夫也不讓上差為難,請在上房歇息一夜,明日帶老夫的奏本回京,既可交差。」

    「唉,相公要三思啊。」該說的都說了,李憲也沒再硬勸。在他看來,此乃題中應有之義……畢竟就算是慣例,宰相也不能一詔即復啊,那樣就顯得太官迷了。

    縱然心裡千肯萬肯,也總要這樣來回個兩三次,待面上差不多能過去了,相公們方才『萬般無奈』的接旨,暗爽不已的回京。

    第二天一早,拿到富弼的奏本,李憲便離了富府,上馬往西。

    隨侍的小黃門趕緊道:「公公,回汴京往東。」

    「咱家可不像來回跑路,」李憲搖頭道:「還是去驛館等著再傳旨吧。」

    「公公高見,」小黃門笑道:「咱們怎麼沒想到呢?」說著也撥馬頭往西。

    「你們還是往東。」李憲嘿嘿笑道:「不然誰把富相公的札子送回去,誰把官家的聖旨帶回來?」

    「啊……」一眾宦官登時苦下臉。

    「跟胡公公說一聲,我在路上偶感風寒,必須要在洛陽將養幾日。」李憲沒節操的編個瞎話,接著就變臉斷喝道:「聽到了沒有?」

    「喏!」小黃門嚇得趕緊拍馬往東。

    李憲便在驛館住下,四天後,第二道起復的旨意來了,他的病也好了,再度到富弼府上宣旨。

    富弼又一次拒絕了。

    從富府上出來,李憲把富弼的《請准服滿第二狀》,丟給身邊人道:「再一再二不再三,下次再傳旨,就能有結果了。」

    又過了四天,第三道起復的聖旨到了。

    這次李憲信心滿滿,再次來到富府上,本以為富相公撇清夠了,也該適可而止了。誰知道富弼還是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樣子,堅決不肯奉召。

    「相公,」李憲發現富弼似乎真不打算起復了,頓時急壞了。雖然宋朝官員抗旨辭官是家常便飯,可你老千萬不能掉鏈子啊!不由苦勸道:「大宋一日不可沒有相公,你不在的這一個多月,汴京城已然亂套了,急需你老回去主持大局啊!」

    「請朝廷另選賢能吧……富弼面色一黯,搖搖頭道:「上使請回。」

    李憲這下傻了眼。從富弼府上出來,站在大街上滿心的茫然。要是富弼不回去,誰還制得住韓琦?那殿下別說爭位,就連自保都要成問題了……

    正在出神之際,突然聽到一聲喚道:「這不是李憲麼?」

    以李憲今時今日之地位,敢直呼其名的已經不多了,他惱火的抬起頭,想看看是哪個這般大膽。然而看清來人後,臉上立馬堆滿了笑容,上前深深作揖:「原來是文相公,你老身子一向可好啊?」

    文彥博從車上下來,笑著點點頭道:「好啊,當年我離京時,你還是個小黃門,如今卻已是西頭供奉官了,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啊。」

    「你老說笑了。」李憲苦笑道:「小黃門和供奉官,不都是干跑腿的差事?」

    「怎麼?」文彥博道:「你這是第幾趟來了?」

    「三趟了。」李憲說著抱拳懇請道:「但富相公拒意甚堅,求相公幫忙勸說則個,叫小人也好交差。」

    「嗯……」文彥博沉吟道:「可以,我正好要去看看富相公,到時候幫你說和一下。」

    「多謝相公!」李憲說著,朝文彥博擠了擠眼角。

    文彥博微微點頭,便與他分開,進去富弼府上。

    ~~~~~~~~~~~~~~~~~~~~~~~~~

    文富二人當年同朝為相,相敬如賓,合作的很是愉快。後來文彥博離京做了西京留守,成了富弼的家鄉官,對富家多有照拂,是以兩人的私誼比當年還要更上一層。

    富弼請文彥博在書房說話,坐定後,起身施禮道:「家母從生病到去世,多虧了寬夫兄照應,愚兄銘感五內。」

    「唉,彥國兄哪裡話,」文彥博趕緊扶住,笑道:「愚弟自幼喪母,一生深以為憾。能替你孝敬老婦人一場,是我的福氣。」

    「慚愧啊……」這話一說,富弼的淚就下來了,好一會兒才擦擦眼角,重新說話。

    「我方才看到李憲垂頭喪氣出去,」文彥博又起話頭道:「這廝來了幾趟了?」

    「三次。」

    「三次啊,也不少了……」文彥博緩緩道。

    「不跟賢弟虛言,我若有起復之心,三次確實不少了。」富弼沉吟片刻,方低聲道:「但我如今服喪之意堅如鐵石,就是三十次也無濟於事!」

    「啊……」文彥博臉上的驚訝,絕不是裝出來的,心裡登時翻江倒海道:「哥哥,你是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不想破這個例……」富弼頓一下道:「讓人家笑話?」

    「誰敢笑話?」文彥博鬚髮皆張,怒道:「你倒是說來聽聽!」

    再三追問之下,富弼只好將離京前,與韓琦的那番對話,講給文彥博聽。

    「你也是,幹嘛要問他?」文彥博氣道:「這不是與虎謀皮?」

    「唉,當時大悲昏神,未及細想。」富弼滿臉郁卒道:「再說,我也就是隨口客氣了一下,哪成想就被他拿話降住了?」

    「當他沒說就是,」文彥博跟富弼這樣的淳淳君子不同,他是頂級的官僚,登時滿不在乎道:「難道他還會四處宣揚不成?」

    富弼搖搖頭,君子慎獨,縱使天下人不知,他也過不了自己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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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一章 人選(上)

    文彥博還待勸說,富弼卻淡淡道:“我意已決,賢弟就不要再勸了。”

    “唉。”文彥博知道,在大宋朝天大地大,品德最大,富相公是不會回去當這個宰相了。他捫心自問,要是換成自己,最多也只能盡量不授人以柄,萬一要是陷入這種道德困境,怕也只有恬退一途了。想明之後,他不禁嘆氣道:“怎麼會弄成這樣?”

    “也許君子之道已經過時了。”富弼自嘲的笑道:“現在是權謀的時代了。”

    “說的是。”這話說到文彥博心裡了,但嘴上還要撇清道:“咱們都有些過時了。”

    “其實也不是。”富弼卻搖頭道:“聖賢就是行君子之道,怎麼會過時呢?是我自慶曆新政失敗後,漸漸只想著明哲保身而已。

    任爾權位再高,失去了勇氣,也注定耍失敗的…。 ”說著抬起頭對文彥博道:“所以這個宰相,我不當也罷。 ”

    文彥博被富弼削話震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道:“不成,你不當的話,誰能制衡韓琦?!”

    “賢弟此言差矣……”富弼卻搖頭微笑道:“這世上能制衡韓琦的人,雖然不多,但絕非愚兄一人。”說著看一眼文彥博道:“你可當之……”

    文彥博心下一陣狂喜,剛要謙遜幾句,卻聽富弼又道出下半截道:“賈子明亦可當之!”

    “咳咳……”文彥博差點沒給憋死,趕緊借喫茶掩蓋窘態。

    “賢弟。”富弼合笑看著他的窘態,緩緩道:“愚兄問你句話,你可要真心回答!”

    “彥國兄請講。”
    ***

    汴京城裡,最近最熱的消息,莫過於富相公堅決不肯起復了。官家連下三道御旨,都被他拒絕了,這讓人們議論紛紛,難不成富相公真要打破宰相遇喪起復的慣例?

    更讓人們議論紛紛的,是富弼力辭起復的奏章中說道:'臣嘗與韓琦論此,今琦處嫌疑之地,必不肯為臣盡誠敷奏,願陛下勿複詢問,斷自晨慮,許臣終喪。 ,富弼說,我和韓琦曾經討論過,宰相是否當奪情起復,他說'此非朝廷盛典”我說'金革變禮,不可用於平世”我們倆是達成過共識的。以他現在的身份,確實處在很難為我說話的境地。贊成起復吧,違背兩人曾達成的共識,反對起復吧,又會被指為有估權的野心。所以請陛下不要為難他,還是自己做決定,允許我終喪吧。

    這番話看起來,怎麼都是富相公為他的好朋友韓綺著想,不想讓他為難。

    卻也將他不願起復的原因,明白無誤的告訴了朝野一人們登時恍然大悟,原來是韓相公完美演繹了一把,如何擠走上級的辦公室政治。

    韓琦倒也磊落,並不否認自己說過那種話。但他的反應更加彪悍,非但沒有絲毫的愧疚,反而非常生氣,公開抱怨道:“我只是隨口一說,他倒怪起我來!”

    這真是無禮也要爭三分。人家富弼剛遭母喪,你卻跟人家說這個,還隨便一說?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卓鄙是卓鄙者的通行證,此言一點不假!

    但以韓相公今時今日之權勢,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捋他的虎鬚?

    滿朝百官無人敢言,官家趙禎似乎也無可奈何,只是又接連下了兩道起復的御旨,一道比一道言辭懇切。

    那廂間,富相公也沒想到,官家的起復之意竟如此之強,但事已至此,他也是騎虎難下,如果這時候改變主意,那之前的舉動,全成了沽名釣譽的假撇清,人們對韓琦的質疑,就要全轉到他身上了。

    所以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富弼咬牙上了堅辭起復的第四、第五狀,汴京城的陛下也只好放棄。

    那麼恭喜韓相公了,署理中書門下省的'署理,二字,終於可以去掉了。

    按照慣例,韓琦須得接任昭文相,這樣才能名正言順的掌印。

    然而曾公亮勸韓琦道:“富公服閣,當還舊物。公獨不可辭昭文以待富公邪?”

    韓琦不悅道:“此位安可長保?等富公服閣,我還不知在哪涼快呢!若按你說的,辭昭文以待富公,是我欲長保此位也,使某何詞以白上?”

    韓琦這話從邏輯上講毫無破綻,三年喪期不是個短時間,而宰相的平均任期不過兩年。提議位子留給富弼,不就等於自己起碼打算當三年首相嗎?這話怎麼向皇帝張口啊!

    曾公亮如富弼一般,都是溫厚君子,於機變一道甚至還不如富弼,登時啞口無言。

    望著這個戰力渣五的傢伙,韓琦心裡充滿了不屑,面上卻浮現出笑容道:“曾公可有意集賢相,某可為爾謀之?”

    “呃…”曾公亮咽了。口水,雖說東西兩府對持文武二柄,然而在文尊武卓的今天,除非是韓琦這樣的強人當樞密使,否則西府哪能與東府並列?

    雖然從樞密使遷集賢相,只能算平調。但就像韓琦說的'此位安可長保’,一旦韓相公罷相,他就可以接掌相印!

    所以曾公亮不會拒絕這種平調,但前提是,首相不能是韓琦!當副手本來就難,給韓琦當副手,還不被整成龜孫子?想想他就心涼。於是婉拒道:“下官還是更喜歡在西府!”

    “罷了,人各有志。”韓琦也知道,曾公亮雖然軟弱,可一點不傻,便打消了將政事堂塞滿老好人的念頭。

    回到政事堂,韓琦的簽押房已經搬到了原先富弼那間。剛剛坐定,吳奎便笑著進來,看看端坐在相位上的紫袍老者,再看看屋裡的擺設,他駙掌笑道:“這間房才配得上相公!”

    韓琦今日也是志得意滿,捻鬚笑道:“不是給你說了,他娘的少往這跑麼?”

    “相公拜昭文相,按例各部長官,中樞正副,都要前來道賀的。”吳奎叫起撞天屈道:“屬下是想拔個頭籌,不想又惹相公不快了。”

    “我不快不是因為這事兒。”韓琦哼一聲道:“你他娘忒缺德了,竟敢潑污醉翁!”

    吳奎就怕人家提這茬,下意識回頭看看門口,見三重屋門都被關嚴了,這才鬆口氣道:“這可不是下官造謠,是歐公他小舅子造的謠,那蔣之奇又正好投到彭永思門上。我只是點撥了彭永思一下罷了!”

    “想不到,你還是個狠角色。”韓琦冷冷道:“隨便尋個錯處,把醉翁擠兌出去就行了,何必要做得這麼絕?”他越說越怒,一巴掌拍在桌上道:“你知道這是要遺臭萬年的麼?!”

    “他臭他的,與我何干。”吳奎小心笑道。

    “放你娘的屁!”韓琦啐道:“不是醉翁遺臭萬年,是你們這幾個鳥人!他雖然為政不濟事,但於文學一道的貢獻,卻更勝韓文公。哪怕幾百年後,只要這天下還有讀書人,就依舊俞然師尊之。到時候,你被罵成灰孫不要緊,只怕連累我也被人罵!”

    有道是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吳奎的眼界,還盯在這政事堂的一畝三分地上,卻不像韓相公那樣,已經在考慮自己的歷史地位了。

    讓韓琦這一提醒,才後悔不迭道:“這下可如何是好?”說著可憐巴巴道:“可有什麼辦法補救?”

    “潑出去的水怎麼收回來?”韓琦不屑道:“既然做了,就別怕被罵!”頓一下道:“何況彭永思也不敢胡說八道!”

    吳奎這才知道,原來韓琦已經為自己擦過屁股了,登時一臉感ji道:“讓相公費心了……”

    “哼”…”韓琦哼一聲道:“醉翁肯定不會回來了,等他正式外放,他的位子就是你的。 ”

    “呵呵呵……”吳奎狀著膽子腆著臉道:“不用等歐公走了,現下就有空。”

    “哦?”韓琦先一愣,旋即才明白,他竟然凱覦集賢相之位,登時一口老痰道:“呸,撒泡尿照照鏡子,你夠格麼?”

    “下官……”吳奎面紅耳赤道:“下官是天聖五年的進士,當過翰林學士知制誥,也在開封開過府,現在是樞密副使,勉強也算夠格吧…… ”

    “蠢物。”韓琦這才放緩語氣道:“相國大位從來不是論資排輩,我問你一句,你敢和我對著幹麼?”

    “下官萬萬不敢。”吳奎頭搖得像撥浪鼓道:“就算當上了集賢相,也必以相公的馬首是​​瞻!”

    “這不就結了?”韓琦兩手一攤道:“官家是萬萬不用你的,不然政事堂還不成了我的一言堂?誰能放心?”

    “……”吳奎這個悔啊,心說早知道就換個答案了。不過轉念一想,要是換個答案的話,估計直接就被韓琦轟成渣了。這才沒了凱覦之心,趕緊挽救道:“其實下官也是怕,這位子坐上個和相公作對的。”

    “嗯。”韓琦點點頭道:“終於有句人話了……”

    吳奎的淚都快下來了,我容易麼我?都副國級幹部了,還整天被噴成個灰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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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14: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一章 人選(中)

“這集賢相的人選,確實要細細考量。”韓琦沉吟道:“可不能前門拒狼、后門進虎。”

“那就非王樞相莫屬了。”吳奎心下滴血道。

“王拱辰比你合適。”韓琦點點頭道:“不過老夫也只能提一提,至于官家用不用,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其實說心里話,韓琦也沒抱多大希望,因為他對大宋朝的祖宗法度太了解了。知道官家絕不會讓自己一家獨大,一定會制衡的。而王拱辰久在帝側,他到底是個什麼貨色,官家應該是一清二楚。指望這種東西來制衡自己,根本就是休想。

晚上回到家里,他越想越覺著,如果官家垂詢,貿然把王拱辰推出來,會讓皇帝以為自己想專權。雖然他做夢都想這樣,但虎老雄風在,韓琦還是不敢過分激怒趙禎。

正在尋思著,府上清客崔先生進來道:“東翁,洛陽文相公來信。”

“哦?”韓琦聞言失笑道:“這老貨一貫的靈通!”說著接過信來,就著燈光展開,看完后將其遞給崔先生,哈哈大笑道:“能屈能伸大丈夫,看來文寬夫這幾年,徹底想通了!”

崔先生仔細一看,信上雖是一般的敘舊,但在字里行間,透著謙卑和順從,讓人難以想象,這竟是一位老資格的宰相,寫給新宰相的。

“東翁,他這時候來信,應該是想謀集賢相的位置吧。”崔先生道。

“嗯。”韓琦志得意滿道:“這老貨慣會見風使舵,眼看再矜持的話,就當不上定策老臣,為自己為子孫,他也只能向我低頭了。”

“難道東翁想讓他回來?”崔先生一驚道。

“我之前也想過,只能是他了。”韓琦嘆口氣道:“這大宋朝如今還健在的,能和我相提並論、又能接相位的,無非就是文彥博和賈昌朝。我當年為了當樞密使,把賈子明趕出京城,他還不知怎麼恨我呢,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回來。至于文寬夫,當年他離京是將門搗的鬼,這幾年我雖然沒和他結善緣,但也沒什麼沖突。如今他既然願意服我,不妨賣他個人情。”

其實他還有一層沒說,那就是文彥博和將門有仇,不擔心他們勾結在一起,擠走自己。反而可以加以利用,壓制住那幫坐地戶。

“文彥博的話……素來和富彥國交好,”崔先生輕聲道:“而且他這二年,對王爺也有些淡了。”

“無妨,文彥博乃識時務者,跟富弼的私交再好也無妨。”韓琦露出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道:“至于和王爺淡點也好,太緊密了我反而不放心。”

崔先生想了想,確實,以東翁與王爺的關系,那文彥博日后注定要被吃得死死的……

數日后,官家果然找韓琦,垂詢集賢相的人選,韓琦自然要說‘乾綱獨斷’了。

趙禎道:“寡人更中意賈相公,不過詢問富相公之后,他卻認為文相公更加合適。”

韓琦心里咯噔一聲,但旋即又釋然,以文彥博的鉆營能力,哪能放著富弼不用?便恭聲道:“微臣一向信賴富相公的判斷。”

于是召潞國公、同平章事、西京留守文彥博入京為集賢館大學士的旨意,很快下到了洛陽。

文彥博按例請辭了兩次,待第三次時,便欣然接旨了。因為欽差催促的急,他只用了三天,將西京事務交代給屬官,便辭別了一眾西京下野黨,在數百隨從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往汴京出發。

從西京到汴京驛路三百里,文彥博擺著宰相的儀仗,迤邐而行,一日只走八十。到了第三天,也就是進京的前一夜,歇在汴河河畔的板橋驛。

用罷晚飯,文彥博讓驛館的人燒湯,準備洗澡睡覺。

等燒水的空兒,他穿著寬大的道袍,坐在桌邊看書。大約過了頓飯工夫,兩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抬著加了蓋的大木桶進來。待把蓋子掀開,騰騰的熱氣便滿屋四溢。

見兩人還立著不走,文彥博的長隨催促道:“你們退下吧,怎麼還不動,聾了麼?”

文彥博微微皺眉,抬頭準備讓長隨不要盛氣凌人,誰知看清那個高個的小廝,卻一下愣住了。

“你出去把門看好。”文彥博對長隨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他馭下極嚴,那長隨方才失言,心里正惴惴呢,此刻聽到主人如此匪夷所思的命令,也不敢多嘴,趕緊出去把門守好。

“呵呵,”見對方這副打扮,文彥博笑了:“看來是不放心我啊。”

“相公莫怪。”那大個子深深施禮道:“這一步生死攸關,我不得不慎之又慎。”

“我若是反悔如何?”文彥博板著臉道。

“我相信相公見到我。”大個子淡淡道:“就決計不會反悔了!”

“哦……”文彥博忍俊不禁,大笑道:“殿下有你這樣的臂助,何其幸哉!”

次日文彥博到了汴京,僅在府上歇了一些,翌日便入宮覲見,君臣密談了一個時辰,才離開了福寧殿,去往東府辦公。

站在闊別已久的政事堂大門前,文彥博心下有些感慨,轉過臉來,便見王珪早領著一群中書省的官員迎上來。

“讓諸位久等了。”文彥博一點架子都沒有,笑容可掬道。

“恭迎相公。”中書官員們大禮參拜,王珪也深深作揖,被文彥博一把扶住道:“王相公要有宰相之體。”說著便與王珪相攜,往大門里走去:“韓相公可在堂中,吾要去拜見。”

“相公正在簽押房中與樞相談話。”王珪有些惴惴道:“相公先在堂上稍坐吃茶。”

“好吧。”文彥博笑著點點頭,便在政事堂西壁下的一排椅子上,撿了第二把坐下。他坐的位置,正好望著昭文相簽押房門口,那一直令人溫暖的目光,有那麼一剎,凝固了。

不過旋即便恢復正常,與王珪溫聲交談起來。王珪是向來誰也不得罪的性子,既然文相公詢問,便將京中最近發生的事情,撿些重要的講給他聽……自然繞不過歐陽修的風流官司。

“彭永思和蔣之奇這兩個小人,心術不正,”文彥博雖然當年和歐陽修不對付,但此刻卻表現的很憤慨道:“千萬別落在我手里。”

這話聽得王珪一愣,心說,怎麼味道不對?但本著安全第一的原則,他打個哈哈把話題繞了過去。

這時候,簽押房的門開了,韓琦和王拱辰走出來,看到文彥博,兩人笑著拱手道:“一時說話忘了時間,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哪里哪里。”文彥博笑著拱手道:“都是老交情了,客氣什麼。”

“這話在理,”王拱辰笑道:“我先回去了,回頭在家里為寬夫兄接風洗塵,可千萬要賞光啊。”

“一定一定。”

把王拱辰送走,韓琦親著的拉著文彥博道:“寬夫兄,到我屋里坐,咱們多年未見,可要好好聊聊。”

“那是當然。”文彥博笑著點頭道:“韓相請。”

“文相請。”

首相簽押房中,好歹韓琦沒上座,而是與文彥博東西昭穆而坐。

兩人先聊了會兒別后情由,便漸漸轉入正題……日后的權責分割問題上。

按照朝廷規矩,國政大事向來是由二位宰相公議,如果意見相左不能妥協,則由官家聖裁。

但規矩是規矩,實際上從來不是這樣,因為官場講究個一團和氣,政事堂中更是如此。所以除了極其重大的事務外,絕大多數時候,是要在內部統一意見的。

如果兩位宰相整天吵來吵去,不僅有損朝廷體面,只怕也干不長遠。所以劃分權責就成了必然。

至于如何劃分,之前文彥博和富弼在政府時,是將國政分為兩部分,一人處理一攤。待到富弼和韓琦在政府時,因為韓相公消極怠工,所以大部分的國事,都是由富弼來決斷,不過富相公為避免被人說專權,所有的文件都要他副署。

這兩種方式,究竟采用哪一種,韓琦自然早就想好了,但還是要先問問文相公。

文彥博很是大度道,一切聽憑首相安排。

“那就照文相公熟悉的方法來吧。”韓琦道:“我們分工,各管一攤。”

文彥博自然無不應允。于是政事堂所轄六個部門,韓琦分管舍人院、孔目房、吏房。剩下的戶房、兵禮房、刑房則歸文彥博管轄,看起來一人管三個,公平合理。

但真合理麼?才怪!

韓琦名下的三個部門。舍人院是知制誥的辦公場所,負責撰擬詔旨,朝廷一切諭令,都需要出自這里,甚至可以封還皇帝的詞頭。

孔目房,掌管文書案牘、印章、符信,中書省的一切文移,都要經過這里,用印才能生效。

至于吏房,更不用說,捏著內外官員的前途……

大宋朝的印把子和官帽子,都在韓琦手里捏著了,剩下的三房雖然也很重要,但終究不是一個檔次的。

回到與韓琦正對的集賢相值房,屋里沒了外人,文彥博的臉上現出了怒氣!文彥博對韓琦的分配無可奈何,因為這跟他當初,與富弼權力劃分如出一轍。唯一的不同在于,當時富弼得到的,是他現在得到的這一份。但以富弼的恬退隱忍,縱使心里不痛快,也不會跟他鬧別扭。可我文彥博是那種恬退隱忍的人麼?否則我就和富弼一起呆在洛陽,優游林下了。想到富弼,他又想起半月前,在富弼府上的那次談話……

“賢弟,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可要如實作答。”富弼望著文彥博,沉聲道:“依你之見,如今的朝局會走向何方?”文彥博心中一動,如此鄭重其事的發問,顯然是有要事相商。便沉聲道:“只怕要打成一片了。”

“哦,賢弟的看法果然獨特”,富弼似笑非笑道:“但現在朝野都認為,如今大局巴定,些許跳梁,掀不起風浪來了呢。”“跳梁?”文彥博淡淡笑道:“彥國兄也這樣認為麼?”

“你倒反問起我來了。”富弼也淡淡笑道:“不過回答你也無妨,我倒是與你的看法相近。”文彥博暗道,我果然沒猜錯,如果他真以為,富弼是那種能被人用三言兩語擠兌主的蹩腳貨色,那也太小看堂堂大宋宰相,更侮辱自己的智慧。其實文彥博早猜到,富弼是在將計就計,想要躲開汴京城是非罷了。“以彥國兄之見,亂在何處?”文彥博道:“如今中樞里韓某人一手遮天。那位殿下又被困在江西,怎麼看都是大局已定的樣子。”

“你這老鬼方才還說要打成一片呢。”富弼啞然失笑道:“其實道理很簡單,不過大多數人當局者迷罷了。”“哦?”文彥博有些吃驚,他意識到,富弼和自己雖然判斷一致但論據卻不一樣。在文彥博,因為知道趙宗績這邊的真正力量,其實毫發未傷,只是一直被某人強行按住,才顯得如此弱勢罷了……那歐陽修雖然與陳恬關系緊密,但並非宗績一黨。這位真正的忠耿之臣,倒成了這場大戰的第一個犧牲品。然而富弼卻是從更高的角度看待這問題。只聽他緩緩道:“很多人都在私下議論官家,說他為一己之私罔顧社稷,遲遲不肯立太子,才導致如今人心不穩亂象頻生。”

“我也聽過這種說法。”文彥博點點頭道。“其實大臣們的話,只說了一半,他們真正抱怨的是遲遲不肯立慶陵郡王太子。”富弼望著文彥博道:“賢弟應該也有此意吧?”文彥博只好道:“慶陵郡王的品貌才學氣度,在皇子里確是出類拔萃的,性格寬仁平緩,很像官家,大家都習慣了在仁君治下優游,所以都很想讓他繼位。”

“我問的是賢弟的意思。”富弼卻不依不饒道。“這、、、”文彥博額頭見汗這才是富弼真正想知道的!但這話能隨便說麼?萬一和富弼的理念不合,肯定要萬事休矣,但要是哄騙于他,自己日后便無法在士林立足了,這就是君子的力量!從富弼臉上,看不到任何信息,這讓他察言觀色的本事無用武之地。剎那間,文彥博心念數轉,最終還是決定賭一把:“托官家的洪福,靠彥國兄的經濟,今天下承平日久,已十余年不動兵戈,國泰民豐,盛世之象已出現端傀……”

“賢弟不必照顧我的面子”,富弼自嘲的笑道:“縱觀史書,哪有強敵在側,求和納貢的盛世?哪有國庫連年,入不敷出的盛世?不過是仗著這幾年風調雨順、遼夏兩國又各有各的麻煩,才過上幾年太平日子,就敢稱盛世?反正我沒那麼厚的臉皮!”

“呵呵,當然,盛世之下,也有隱患重重,文恬武嬉,積弊甚多,極需整頓。不過這不是人臣力所能及,需要上下同心!”文彥博也索性放開了,沉聲道:“因此若想革舊布新,為我大宋除此內憂外患。繼統人選必須具備三大條件。一是要英明睿智。英明睿智,方能洞悉今日之危局,決策對癥下藥。而是要心志堅定,方能勇毅敢當,克難攻堅、矢志不偷!”

“嗯。”富弼眼前一亮,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第三……”文彥博緩緩道:“與大臣貴戚的瓜葛要盡量少,瓜葛越多,牽絆也就越多,如何振作?”

“哦……”富弼目光閃動道:“你這三條好似條條都打在慶陵郡王的軟肋處。”我冷眼旁觀,官家也所以遲遲不肯它儲—其因正在于此!,文彥博一字一頓道。他說完之后,書房中陷入了沉寂。過了許久許久,富弼方幽幽一嘆道:“不錯……”聽到這兩個字,文彥博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官家果然如所料,並不中意趙宗實!“其實今年御試制科的策題,官家用一段五百字的文字,己經把盛世的面紗扯碎,露出了大宋朝如惆如塘的國勢,這是大犧牲、大仁慈,大勇氣,是官家在向天下人宣告從自我麻醉中醒來吧,不要再歌頌太平盛世了,好好想辦法除弊圖治吧!”富弼聲調陡然提高,悲憤道:“然而現在朝野百官,都一門心思想著當從龍功臣,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卻很少有人,去體會官家的苦心……,”

文彥博聽得如坐針氈,他不就是其中之一麼……“從當今朝局看,若是立慶陵郡王為太子,則事事無礙,人心易穩,決不至于出亂子。但官家已經寬仁的過頭了,他比官家還寬仁。如果將來繼承大統,他便想振作,無奈擁立他的人魚龍雜處,情結恩連,怎麼下得了手?”

文彥博又像吃了人參果一樣,渾身汗毛孔,都透著舒爽,看來自己是真猜對了!這一注下去,一本萬利!“所以為社稷計,官家是不想選慶陵郡王的。”富弼面色陳肅道:“可是,儲位國本,並非官家可以獨斷!如今慶陵郡王大勢已成,若是官家貿然另立,百官是不會答應的,到時候君臣相爭不下,無論如何,都會對儲君的威信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頓一下,他壓低聲音道:“而且那些將門貴胄已經站在慶陵郡王這邊,一旦有事,汴京幾十萬禁軍到底聽誰調遣,誰也不敢打包票……”

“但是官家己經下定決心,要一點點的抬舉某人,只是那道任命一下,只怕要引起軒然大波,如果沒有人能幫那人鎮住場面,只怕要弄巧成拙,非但成全不了他,還得毀了他。”富弼剖肝瀝膽之后,定定的望著文彥博道:“賢弟,愚兄問你最后一個問題,有沒有興趣出山,為官家在此等大變化時穩住朝局?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向陛下舉薦。”“彥國兄不擔心我,也站在慶陵郡王一邊?”文彥博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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