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現在登入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1
發表於 2021-9-24 00:29: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七章 態度(上)

不出所料,上朝的時候,便有御史出班詢問,昨夜是否宮門大開。

眾目睽睽之下,趙禎只好點下頭。

“所為何事?”

“這個麼……”趙禎面露為難之色道:“此乃寡人家事……”

“天家無私事!”

以宋朝言官的操行,無理尚要爭三分,別說還被他們牢牢抓住話柄了。

在眾臣追問之下,趙禎只好將袞國公主中夜叩閽,監門使臣通奏之后,自己下旨開門納之的事情,說了出來。

“敢問公主有何要緊之事,竟要陛下破此非常之例?”言官們追問道。

“這……”趙禎眉頭緊鎖,轉個話題道:“諸位皆有兒女,不妨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你的女兒,深夜在外面敲門要見自己的父親,你們會忍心拒之門外麼?”

“陛下身系社稷,”言官們可不吃他這套,大搖其頭道:“豈能與臣子一概而論?!”遂于朝堂之上,大談嚴格宮禁、杜絕非常的重要性,以及歷朝歷代的血淚教訓。

趙禎自知理虧,耐著性子聽他們聒噪半天,待其噴夠了口水,方軟語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諸位愛卿,咱們議正事兒吧?”

見皇帝又要和稀泥,大臣們哪里肯讓,不依不饒道:“宮禁不嚴、社稷不安,此乃天下頭等大事。公主中夜叩閽,監門宦官如何辨明真偽?如此輕易通稟,略無提防。若有匪類趁機作亂,豈不可以直驅禁內,危害陛下?”

“故而奏請陛下,將公主所經皇城、宮殿內外監門使臣。交有司查辦。”言官們義正言辭道:“詳究其責,嚴懲不貸!”

好待趙禎這些年為人不錯,大臣們手下留情,沒有朝他和他閨女開刀,只能拿幾個看門的宮人開刀。但所謂打狗欺主,處罰了他們,也就等于給了天家父女一次警告!

然而趙禎沒有拿身邊人做替罪羊的習慣,搖搖頭。明確作答道:“他們是奉皇命行事,寡人的錯誤,應該由寡人自己承擔。”

“陛下如此袒護內宦,定會助漲其輕慢之心。將來定要釀成大患!”

“至少,也是個失察草率之罪!”

言官們的執著,令趙禎大為頭痛。只好祭出了看家本領——淵默以對!管你說得天花亂墜,我自一聲不吭。

陳恪可見識了所謂的名臣之世,寶貴的早朝時間。竟然用來爭執這種事。但官家也是有練過的,頑強的頂住了臺諫們的攻勢。終于撐到了相公們看不下去,出言把話題引開。

朝會的下半場,討論的是開年頭等大事——河工。

其實河工的問題。從去年下半年,就開始了激烈的爭論。黃河隨心所欲流淌了三年。修是一定要修的。但是怎麼修?是順著自然形成的二股河修,還是阻塞北流。全力修筑東流,百官對此爭執不休。

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再不動工的話,就要等到下一年了,所以開年就議上了。宋朝的本事人太多……至少都自以為學富五車、無所不能,自然要各逞擅場、痛快爭論一番。

這場景讓陳恪想到后世的一個西方笑話,說兩位律師在飯點時走進餐館,結果打烊了還沒點上菜,因為他們對著菜譜,為要點什麼菜吃,展開了持久的爭論。

宋朝沒有律師,但官員各個都是吵架王,有這麼多張嘴,你一言我一語,就吵開了鍋。

不過這里沒有陳恪說話的份兒,他木樁子似的站在那兒,只留了三分心神在朝堂,其余七分,皆用來尋思起,到底是何人的意識如此超前,居然會用戲曲宣傳來抹黑他。

而這本該是他最擅長的……陳恪建‘杜清霜大劇院’,當然不只是為解決一干歌妓的生計問題,更重要的是,為了打造自己的喉舌。再加上未來對報紙、書籍發行的壟斷,他相信這個世界會多多少少,聽從一些自己的意志。

誰知道未來的傳媒帝國還在襁褓之中,便有人先用這樣的方法,對他下手了。

對于這樣的對手,陳恪是很感興趣的。但對頭狡猾的很,事后追查,那戲本也是別人交給那癩頭阿三的,而那廝是個只認錢不認人的潑才,根本不知道東家是何人。

這條線斷了,追查也就沒了頭緒。

至于這出戲造成的影響,因為發現的早,危害微乎其微。但對手的挑釁,卻激起了陳恪的好勝心,他命大戲院的班子,以自己的婚姻經過,編寫出一部戲曲,等到搬上舞臺,效果自然比草臺班子好上百倍。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到官家的聲音:“陳恪,你算是半個河工專家,怎麼裝起了扎嘴葫蘆?”

“哦……”陳恪趕緊收起小差,捧著笏板出班道:“回稟陛下,臣其實不懂河工,只是知道一些粗顯的道理。到底是兩股河好,還是東流好,微臣不好妄下結論。不過為臣知道,黃河之所以常修常決,蓋因其泥沙太甚。”

“現在已經知道,泥沙是從甘陜一代的黃土原上沖下來的,然而在甘陜一帶,黃河並不決堤,蓋因其落差太大,黃河呈奔涌之勢,自然裹挾滾滾泥沙而下。然而到了開封,進入平原地帶,水勢放緩,泥沙便沉積下來,導致河床高度與日俱增,所以才會出現地上懸河的恐怖景象。”陳恪接著道:“可見,河水流速實乃黃河是否為患的重要因素,水流快,不但新沙不至沉落,舊沙也能卷帶人海。河床必然越來越深,河道也一定愈來愈低,就不會有決堤之患……”

他這番道理表述的淺顯易懂,令不少大臣露出深思之色,卻也有純粹看他不順眼,比如已經彈劾了他七八本的左司諫周步道,出聲打斷道:“陛下問你,哪個方案好,卻不是要聽你長篇大論的。”

“下官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要想根治黃河之患,一是減少上游的泥沙,二是保持中下游的水勢強大。二股河將河水一分為二,從短期看,使河水有了兩條河道,自然利于泄洪。然而這也意味著,水勢也被一分為二,流速自然大大降低,泥沙的沉積量必然暴增……所以分流減水之法,似乎遺患無窮。”

“你的意思是,支持東流了?”周步道追問道。

陳恪搖頭道:“據下官所知,其實這條東流本身,並非另辟蹊徑。實際上走的是西漢黃河改道時的一條舊道。朝代更迭,早就荒廢。如果以此為河道,它定比原來的故道更加為害。”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說說,到底怎樣才信?”

“下官一開始就說過,我不懂河工,只是知道些粗淺的道理。”陳恪淡淡道:“用來挑挑毛病尚可,但只怕出不了正主意。”

“你這樣有何用處?”

“至少可以避免錯誤!”陳恪冷冷一笑,沉聲道:“何況這治理黃河,首先就是不能急功近利。從當年三皇五帝時,這條河就泛濫為禍,肆虐了幾千年時間,不可能到了我們這里,便能一蹴而就。”說著轉向皇帝道:“微臣奏請陛下下旨,就此詔告天下吏民,凡有知水利者,皆可到都水監投名。經考察合格后,授予其低品級官職,命其沿河岸考察,得出意見稿,交由尚書省與沿河各路討論,這樣決策,相信應該更可靠些。”

趙禎尋思一會兒,點點頭道:“有道理。”便讓陳恪退下。

諸位相公的臉上,也從滿懷期望,變成了失望。這主意固然穩妥,但誰有這份耐心?

陳恪無聲無息退回原位,他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下朝時,趙宗績在宮門處等著陳恪,以兩人的關系,共乘一車完全不需要避嫌。

在車廂里坐定,趙宗績笑道:“你這回,可是把人都得罪了。”

“我得罪總比你得罪強。”陳恪卻笑道。

“我知道,多謝你代我受過。”有了陳恪發言在先,趙宗績再持同樣態度,就不會招人恨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陳恪淡淡道:“只是這樣也于事無補,不過是把咱們自己,給摘出來了。”

“還是要盡量補救的。”趙宗績望著陳恪道:“那水泥和混凝土的方子,我準備獻給陛下。”

“哦……”陳恪微微吃驚,那是他為趙宗績準備的秘密武器,這時候拿出來,豈不給別人做了嫁衣?

“我仔細想過了,無論最后采取哪個方案,都要勞師動眾,竭盡民力。”趙宗績輕聲道:“我們怎麼能敝帚自珍,為了一己之私利,而罔顧國民呢?”

聽了趙宗績的話,陳恪笑了。

“怎麼,你笑話我?”

“不是。”陳恪搖搖頭道:“我是慶幸,自己選對了人……”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2
發表於 2021-9-24 00:2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七章 態度(中)

回到家里,陳恪從柳月娥那兒,得知了公主中夜叩閽的內情。

前面說過,袞國公主的夫家是趙禎生母的娘家,發跡前,以做冥幣為生,可謂低賤之極。劉娥死后,趙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對生母萬分歉疚,于是對舅家倍加恩寵,還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嫁給了自己的表弟……

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幸。袞國公主高貴任性、優雅聰穎,根本瞧不起粗鄙庸俗的丈夫,從成婚第555章全家聚餐,在公主的酒里下了‘合歡散’,妄圖造成既成事實,但李緯被宮人們一句,公主醒了會自殺的。嚇得一夜不敢造次。白白錯過了他娘豁出命去,創造的機會。

后來袞國公主知道了內情,倒也沒去找楊氏算賬,但自此飲食起居,另類別處。絕不與李家人發生交集。

楊氏自知理虧,倒也消停了好長時間。雙方似乎變得相安無事,公主時常出游會友,日子過得倒很愜意。

然而楊氏的內心,無時無刻不被憤怒啃噬著,一次閑聊時。她聽人說起某個女人偷漢子,心里猛然一動,暗道會不會公主在外頭有人了,才如此看不上我家李緯?

于是她便讓人盯梢公主的行蹤,但並未發現什麼異常。然而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親眼看見公主和入位祗候……也就是公主府的總管宦官梁懷吉,舉止親昵,登時自以為破解了謎底——原來公主沒有偷男人,而是與貼身的宦官虛鸞假鳳。

自然又是一場大鬧,最后又鬧到皇帝那里。趙禎只以為,楊氏少見多怪,公主和自幼陪伴她長大的宦官,自然要親密一些,這沒什麼大不了。于是只訓誡了梁懷吉一番,並未將他調離……事實上,這位父親已經為這樁錯誤的婚姻后悔了,再不忍傷害女兒分毫。

大鬧之后,公主府上又恢復了平靜,雙方愈加形同陌路、涇渭分明。起先公主和梁懷吉還記得教訓,可以保持距離,然而時日一久,又故態復萌,重新變得親密起來。

今年上元節,公主在梁懷吉的陪同下上街觀燈,見哪怕庶民百姓也是出雙入對,柔情蜜意,不禁感懷起自己的遭遇來。

回府后,她夜不能寐,便讓人把梁懷吉叫來內寢,相對小酌。

誰料到,楊氏竟早買通了,一個覬覦梁懷吉之位的宦官,立時得知公主與梁某深夜相會的消息。

她立刻帶著自己的仆婦,趕到公主寢宮‘捉奸’。宮人們猝不及防,竟被她直入內寢,看到梁懷吉果然在此,而且‘衣衫不整’、‘滿臉通紅’,一臉‘奸情被撞破后的尷尬’。

“國舅夫人為何深夜前來?”梁懷吉出聲道。

“你能來得,老身就不能來得?”楊氏自以為捉奸成功、威風凜凜道:“把這個不知羞恥的東西拿下,明天交給官家處置!”

她身后兩個粗壯的仆婦,就要去拉扯梁懷吉。

“住手!”袞國公主滿臉通紅的從內室出來,顯然喝了不少酒,但一雙鳳目卻寒光凜凜道:“我的人你也敢動?是誰放你進來的!”

“是我硬闖進來的!”楊氏冷笑道:“你們既有膽做出這等丑事,就要準備好被捉奸!”

“放肆!你不干不凈說些什麼!”袞國公主的臉登時氣白了。

“我的話再臟,也比你們做的事干凈一百倍!”一剎那,楊氏仿佛回到了市井,叉著腰大罵道:“你們倆有種就跟這滿院子人說說,剛才在里面干什麼腌臜勾當!我呸,找男人不找個帶把的,你們玩個毛啊!”

論吵架,公主哪是楊氏的對手,氣得臉色慘白,竟一句話說不出來。

楊氏這種市井潑婦,最是得理不讓人,污言穢語傾瀉而下,像要把幾年來積蓄的怒火都發泄出來。

梁懷吉趕緊大聲打斷楊氏道:“國舅夫人誤會了,方才公主深夜不安,才喚奴婢前來說話!”他把‘奴婢’兩字咬得極重。

“就算公主半夜睡不著,也該找駙馬說話!”楊氏怒道:“都是你這個閹貨在從中作梗,才讓他們至今都沒能圓房!”她一把拽過她不成器的兒子,大聲道:“打今往后,你就睡這兒了!”

說著又挑釁的望著袞國公主道:“公主,等你跟駙馬圓了房,就會明白,這找男人可跟吃白切雞不一樣,不能不要公雞要閹雞!”

公主氣得說不出話來。李緯低著頭,不敢看公主,也不敢自己的娘。梁懷吉則被楊氏罵得臉一陣青、一陣白。

楊氏多年的怨氣,一朝盡吐,愈加趾高氣揚道:“趕緊把這無法無天的閹貨帶下去。明天再把那些被騸的驢馬全都趕出去,我們府上不能再有這種怪東西……啊……”

一聲變了調的慘叫,從楊氏的口中發出,倒真像是老貓在叫春。

下一刻,就見她捂著頭,在那里嗷嗷叫痛,鮮血從她指縫滲了出來。

原來公主氣不過,竟從腕上退下玉鐲,狠狠擲到她頭上。

“你這個賤人……”看到自己的血,楊氏怒不可遏起來,但話音未落,便見公主沖了過來。

作為柳月娥的閨蜜,袞國公主著實會一些花拳繡腿,此刻含恨而出,竟把楊氏像沙包一樣打起來。

此舉太過驚人,以至于其他人愣了好一會兒,才趕緊上前,分開兩人。公主那邊,因為梁懷吉心里有鬼,不敢動手,還是李緯擋在她身前。

公主便將滿腔的怒火,全都發泄到他身上,對他又踢又打,李緯只是抱頭縮著身子,哪里敢還手。

看兒子打不還手,楊氏卻坐地大哭起來,拍著地面哭天抹淚道:“天哪,俺咋生了這個窩囊的東西,娶了個媳婦,被人家和個男人都不算的閹貨,爬到頭上作威作福,他都一聲不敢吭。現在可好,俺讓兒媳婦打了,他連還手都不敢,俺造了什麼孽啊這是,早知當初,還不如生下來就把他掐死呢……”

李緯被他娘這樣一激,一把攥住公主右臂,第一次抬起頭道:“跟俺娘道歉!”

“休想!”袞國公主揚起左手,給他重重一計耳光。

李緯一時熱血上頭,終于也還了公主一耳光。

堂堂大宋公主,竟然挨了耳光……這個世界登時安靜下來,只有楊氏快意的笑聲:“好兒子……”

袞國公主捂著被打紅的面頰,低聲道:“回宮……”

“公主的為人我清楚”,講完了來龍去脈,柳月娥為好姐妹辯解道:“她絕對不會做出那等齷齪事的!定是那楊氏潑污。”

“但別人不了解。”陳恪搖頭道:“公主此番作為,必然要招致群臣口誅筆伐了。”本以為此事已經了結,但現在看來,麻煩還在后頭呢。

“他們管得著麼?”柳月娥氣道。

“國朝以禮治天下,帝王家的一切,都要起到垂范教化的作用,這關系到皇權的合法性。”陳恪解釋道:“現在皇帝的女兒兩年不與駙馬同房,打了婆婆,還中夜叩閽,跑回了娘家,這影響實在太惡劣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3
發表於 2021-9-24 00:2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七章 態度(下)

那廂間,趙禎回到了內宮,招來李緯細細詢問當時的情由,李緯不肯吐露公主與梁懷吉的私情,也不說自己的母親,只是說夫妻吵嘴,自己一時沖動,打了公主。大文學

但趙禎不止問他一人,還把當天在場的所有人,都叫來一一詢問。在皇帝的威嚴之下,不是誰都能做到親親相隱,于是事情的真相,差不多都顯露在皇帝面前。

然而趙禎絕不相信,自己高傲的女兒,會跟一個太監鬼混。那梁懷吉說,自己只是在陪公主喝酒解悶,應該是實話。但是這種男女之事,向來是黃泥巴掉到褲襠里,你如何分得清?

“大官,可要保全徽柔的名聲啊……”苗賢妃惴惴不安的請求道。

“我現在也不想追究下去,只盼這事能盡快消停,別再鬧大了。”趙禎揉著太陽穴,低聲吩咐道:“告訴所有人,都一定要統一說法,以駙馬今日的說辭為準,就說是公主與駙馬鬧別扭,千萬不要扯出什麼梁懷吉,也不能扯出國舅夫人!切勿透露半點口風,讓人抓了把柄!”

“是。”苗賢妃點頭應道。

“還有,國舅夫人那里,你去……”趙禎又吩咐道:“還是讓皇后陪你一起,去把她安撫下,不要讓她那里走漏了風聲。”

“應該不會吧,這種事傳出去,她李家也丟人。”

“我那舅母豈能以常人視之?”趙禎苦笑一下。道:“告訴她,公主犯了錯。我會懲罰,她身邊的宮人也逃不了。還有那個梁懷吉,再也不會出現在公主府上。”

“這……”苗賢妃有些不樂道:“怎麼全是徽柔的錯?”徽柔是公主初生時的封號,父母自然不會再改口。

“這是在懲小過掩大錯!”趙禎拉下臉道:“要是事情捅出去,她還有臉再出這個宮門一步麼?!”

“那……”苗賢妃問道:“徽柔日后如何安排?”

“先讓她在宮里住上一段時間。大文學”趙禎道:“待雙方冷靜下來,你們再帶她,去給國舅夫人賠個不是。往后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還過……”苗賢妃不禁抱怨道:“三年了,能過到一塊兒的話,早就過到一塊兒了,如此夫妻。不如和離算了!”

“荒謬!”趙禎發怒道:“此事錯在徽柔,就算要離,也只有仳離!”丈夫拋棄妻子曰仳離。

“是那楊氏有錯在先……”

“你去論這個理吧”,趙禎火冒三丈道:“看看人家會不會,把你閨女三年不和駙馬同房,還毆打丈夫、婆婆的事情說出來!”

“……”苗賢妃被嚇住了。

午后,曹皇后陪苗賢妃到公主府上去看望國舅夫人,楊氏自然向皇后哭訴挨公主打之事。曹皇后溫言相勸、苗賢妃軟語相求,好話說盡,才勉強讓她答應。不要將此事宣揚出去。

皇后和苗賢妃,這才放心回宮交差,趙禎這回是真生了氣,聽了信兒也只是略略點頭道:“把那幾個監門使者請來,寡人有事要和他們商量。”

第二天,宮里傳出旨意,前日開門的三個監門使者,全都被發往西京、南京各地,降職使用……其實趙禎已經私下承諾他們三個。一年到兩年內,就會把他們調回來。

同時,李緯也在趙禎的授意下上疏自劾,列舉了一些事例,說自己酒后無德、奉主無狀,懇請官家責罰云云……為此,趙禎答應不追究他毆打公主的罪過,還保證將公主身邊的人,尤其是那梁懷吉,都處理掉,過上些日子,就讓公主去向他母親賠不是,然后好好過日子。大文學

姜還是老的辣,趙禎的手段不可謂不高明,一招‘避重就輕’、一招‘李代桃僵’,按說基本上就算把公主摘出來了。

然而他畢竟還是護女心切,渾然忘了這是個男權社會——公主身份再高貴,也改變不了她的性別。

所謂‘夫為妻綱’,士大夫們定然要維護夫權尊嚴的。

所以他們見李緯主動上書攬責,登時不干了。挑這個頭的人,是剛被任命為,同修起居注的司馬光……

同修起居注,官職不高,卻十分貴重。因為這是個比館閣學士們更能接近皇帝的差使,每天的工作,就是給皇帝寫日記……皇帝除了在后宮的私生活外,到哪都得帶著他,按照距離領導越近,就越容易進步的原則,‘仕進之途,無此為美’。絕對是多少官員夢寐以求的好差事。

而且所有的國事都了然于胸,還有皇帝的心理、大臣的態度、也都一目了然,這個官職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

新學黨人的能量絕對可觀,旨意下來時,竟然是任命王安石和司馬光同修起居注。而且因為擔心兩位道德君子會不高興,王雱他們甚至沒有提前知會兩人。

結果就出了簍子——王安石嫌這個工作太無聊,天天跟著皇帝像個尾巴。什麼雞毛蒜皮的都得記,實在太瑣碎。而他現在當著度支判官,正有滋有味,想要大干一番,所以經不肯接旨。

那廂間,司馬光坐了兩年冷板凳,好容易挪挪窩,又是這麼好的金窩,自然千肯萬肯。然而一聽王安石不干,他要是答應的話,就被老王比成‘官迷’了。這可是要淪為笑柄的,于是兩人就此聯袂上演了一場千古罕見的辭官大戲。

政事堂的相公們,起先以為兩人不過是有意客氣……這也是當時的官場風氣使然,大家都喜歡辭官,真真假假的,但大都是既想當那啥,又想立那啥。

但王安石卻是來真格的,于是五次下詔,他便五辭詔命。

司馬光緊瞅著王安石,見這家伙反復辭官,便也跟著五辭詔命。

但到第六次時,司馬光以他智慧的大腦盤算著,如今已辭官五次,面子掙了不少,也該見好就收了。再搞就要弄巧成拙了,所以‘勉為其難’的接受了任命。

大家以為,司馬光一旦接受任命,王安石估計也就不堅持了。

卻沒料到,這老倌竟然八辭任命,依然堅決不干!

這下相公們火氣大了,也是存心想治治這家伙的拗勁兒。竟下了死命令,讓人跑到三司,把詔令直接交給王安石,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拿回來了。

王安石也是個牛人,一見到有人來送詔書,竟放下手中的賬本尿遁。

誰知道對方也是個蒙人,竟把詔書放在他的書案上,轉身就走。

王安石蹲在茅房里,見對方這麼快就走人,登時意識到不妙,蹭得竄回值房中,果然見詔書躺在桌上。馬上想也不想,拿起詔書便追了出去。

那人一見他追上來了,趕緊撒丫子就跑。

卻忘了這是在誰的地盤,只聽王安石大喊一聲:“攔住他!”

三司乃錢糧重地,自然有層層守衛,衛士們見判官大人下令,想也不想,便將那人攔住。

王安石大步追上來,將詔令塞回他的懷里,然后往外一推道:“放人!”硬是讓他把詔令又帶了回去。

王大聖人這次辭官力度之大,前無古人,偏偏宋朝人就吃他這一套。認為他志行高潔,不務虛名。但越是這樣,朝廷越要重用他……

幾個月后,富相公專門和王安石談話,然后詔下,任命他為知制誥……

這次王安石只是略作猶豫,便接受了任命,以免‘干溷朝廷’。

幾十年后,回憶起此事時,司馬光仍然追悔莫及,只恨自己不夠男人,沒能堅持到底。

當然,這都是后話。

此刻,司馬光才剛剛上任,按說以他的工作性質,不應該多嘴,尤其是可能會得罪皇帝的情況下。

但是他是個有原則的人,遇見違背自己觀念的事情,還是要不吐不快的。他接連上了《論公主內宅狀》及《正家札子》,矛頭直指公主,說她一向不孝順家婆,不尊重駙馬,驕恣之名聞于朝野內外!聽說在此番入宮之前,公主還曾毆傷楊氏,不但全無傀疚之意,反而夜扣宮門,入訴禁中,完會無視宮禁周衛、君父安危!

他還將矛頭指向了梁懷吉等人,說‘公主夜扣宮門后,外人喧嘩,咸有異議,皆稱公主宅內臣數多,且有不自謹者。公主與夫家不協,或為內臣離間所致。’並為李緯辯護說,駙馬事公主素謹,並無大過。眼下是非分明,若降罰李緯而維護公主,于情于理都有失公允,皇帝偏私如此,將何以表率天下?”

一切正如陳恪所料,丑聞總是以驚人的速度傳播,紙里根本包不住火。關于公主與梁懷吉的流言,在汴京城中迅速傳開,並發酵醞釀成軒然大波……

原先就對中夜叩閽一肚子意見的士大夫們,對袞國公主的印象,登時跌到了冰點。官家長女,本當垂范天下,現在倒好,做人兒媳的七出之罪,全都犯了個遍!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4
發表於 2021-9-24 00:3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八章 春(上)

如此有損皇家形象的事情,自然遭到了士大夫們強烈的反對。一時間彈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飛到銀臺,上疏者中不乏當世著名言官,如殿中侍御史呂誨、左正言王陶,以及外放云南,剛剛被召回委以重任的御史中丞唐介!

並且經大臣們力爭,趙禎次日宣布,李緯免降官,只罰銅三十斤,仍留京師。

但大臣們並不罷休,他們以祖宗家法,來要求趙禎嚴懲公主、殺梁懷吉以正人心!

此時,大臣們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從夜扣宮門,轉移到了公主宅中狀況及內臣問題上。

輿論洶洶,趙禎完全處于被動,只能像擠牙膏一樣,將公主身邊的宮人,一個個發配的發配,降職的降職。然而真正的‘主犯’梁懷吉,卻一直沒動。

不是趙禎不想動他,而是公主在目睹身邊親信相繼離開后,顯然意識到了梁懷吉面臨的危險。她變得空前緊張,竟和梁懷吉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后來她竟然不眠不休,因為擔心有人會趁她睡著時把他帶走……

聽說公主整整兩天沒合眼后,趙禎終于忍不住來看了她。只見才過了幾日,那像花兒一樣美麗的女兒,便枯萎了很多,讓趙禎的心,像刀割一樣痛。

更讓他心痛的是,女兒在自己面前,依然倔強握著那宦官的手。這說明傳聞中的不倫之戀真得存在,女兒真得和這個叫梁懷吉的閹人。發生了戀情!

也許這才是她久久不肯與駙馬圓房的原因吧……

厭惡的看了一眼梁懷吉,趙禎揮了揮手,便有兩命侍衛上前

“爹爹,不要!”公主上前一步,攔在侍衛身前,聲如杜鵑泣血道:“請放過懷吉……”

“我看你是昏了頭。”趙禎感覺突然不認識,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女兒:“你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在讓你自己,變成千古笑柄!”說到最后。聲音應該是尖厲的,然而他卻只有悲哀和心痛。

公主生來,哪曾聽父親說過一句重話。此刻聽到‘千古笑柄’四個字,頓時如遭重擊,竟然愣在那里。

趙禎遞了個眼色,兩個侍衛便越過公主上前,將面色蒼白的梁懷吉,拎起來邊往外走。

梁懷吉知道,此次一去,便是陰陽兩隔,與公主錯身之際,不禁留戀的看了她一眼。

誰知就這一眼。竟讓公主從木然中驚醒,尖聲叫道:“敢帶他走出這個門,我就死給你們看!”

‘啪’地一聲,回答她的是官家重重的一記耳光。

這是趙禎第一次打人耳光,想不到。卻打在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兒臉上。

但回答他的,卻是公主的金簪,已經將她細嫩的脖頸,刺出了血。

那血珠在蒼白的皮膚上,是那樣的刺目,刺得趙禎無法直視。

“冤孽……”他長長的蒼聲一嘆。擺手示意侍衛放開梁懷吉,便轉身離去了……從那天起,公主便和梁懷吉,被禁閉在儀鳳閣中,連曹皇后和苗賢妃都不得見。

趙禎也被氣病了,躺在床上不能上朝,或者說不敢上朝,他實在無顏面對大臣的質問。

得知‘父皇’病了,一眾皇子們自然要進宮請安。

彼時陳恪正在趙宗績府中,與他敲定‘汴京球會’的最后細節。得知這個消息后,趙宗績不禁眉頭緊鎖道:“徽柔皇妹實在是太過分了,竟能把……父……官家氣病了!”自從換了爹之后,當面叫不成問題,但私下里,總是有些羞臊。

以趙宗績在宮里的情報,自然知道來龍去脈。他對公主忤逆家婆、冷落駙馬,卻與個奴婢攪在一起,感到十分的不爽。

“父女哪有隔夜仇,小心最后里外不是人。”陳恪卻道:“還是收好自己的情緒吧。”

“那要是官家問起來,”趙宗績皺眉道:“我該如何作答?”

“多幫公主說幾句好話,多安慰安慰官家吧。”陳恪給出了意見道。

“你不是一直對我說,貴乎真實麼?”趙宗績不滿道:“怎麼又不讓我憑本心說話了?”

“這次情況特殊嘛。”陳恪笑笑道:“要知道,對方是二十年的親密父女,設身處地想一想,作為一名父親,不管嘴上多恨,心里還是希望女兒好,希望能重歸于好的。”

“是。”趙宗績點下頭道:“可是,大臣們會如何看我?”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爛事兒,沒有誰一定是對的。”陳恪道:“而且,現在都有個誤區,以為官家是明日黃花了,他的意見已經不如大臣們的看法重要了。”

“不是麼?”

“當然不是。”陳恪搖頭道:“不管別人如何,你還得緊靠著官家,才能和趙宗實抗衡。”說著壓低聲音道:“你得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官家把江山都要給你們了,自然會希望,你們能照顧好他的女兒。”

換句話說,誰會對他女兒好,他就會更傾向誰。這是做父親的通病,官家亦不可能免俗。

“和稀泥當然好。”趙宗績苦笑道:“可就得拿出解決之道了。”

“有道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陳恪笑道:“有一個人可以幫上忙。”

“誰?”

“我老婆……趙宗績很快趕到了宮里,發現其余四位已經早到了,正等他一起覲見。

“抱歉抱歉,來晚了。”趙禎拱拱手,五人便按照長幼排序,輕手輕腳的入了寢宮。

這五人依次是從古、宗諤、宗祐、宗實、宗績……

趙禎正坐躺在龍床上,望著藻井發愁,聽說‘兒子們’來了,嘆了口氣,宣見。

五人進來,問候后,年紀最大的趙從古關切道:“父親龍體向來康健,今番怎麼突然病了?”

“唉……”趙禎又嘆息道:“都是讓徽柔給氣得。”

“徽柔的事情,孩兒們都聽說了。”趙宗祐接話道:“妹子確實是任性了。”

“豈止是任性!”趙禎悶哼一聲道:“你們是不知道……”頓一下,他打住了話頭,再嘆一聲道:“你們說,她怎會變成這樣呢?”

寢宮內安靜了一會兒,趙宗諤才打破沉寂道:“妹子或許驕縱了些,但本性善良單純,只是身邊有奸人。如今鬧得的沸沸揚揚,大家都說,公主與夫家不協,或為內臣離間所致。尤其是那個梁懷吉,素來言行不謹,頗有輕佻之處,據說他在公主宅中不著內臣服飾、在外人面前以都尉自居,甚至離間駙馬與公主,以致其夫婦失和……”

趙禎兩眼發直的望著藻井,終于聽他數落完了梁懷吉:“徽柔妹子金枝玉葉,能對一個閹人有什麼感情?無非就是個逆反心理罷了。所以兒臣以為,當今之計,是要盡快讓他離開公主身邊,公主或許一開始生氣,但過幾日就會好起來。”

趙禎搖搖頭,苦澀道:“現在徽柔不許人進門,她已經四天四夜沒合眼了,誰還會懷疑她以死相逼的決心?”

“徽柔是不是被那梁懷吉下了蠱?”趙宗祐難以置信道:“或者被念了什麼咒?”

趙禎臉上的不快一閃即逝:“寡人不信那些東西。”說著看看趙宗績和趙宗實道:“你們倆怎麼看?”

“依兒臣之見,”趙宗實已今非昔比,一臉正色道:“此事必須速速了結,拖得越久,對徽柔的聲譽,影響就越大!”

“嗯。”趙禎應一聲,這正是他所想。

“徽柔之所以一錯再錯,說白了就是不知敬畏,為了一個宦官,竟與自己的父親反目成仇,非得讓她知道,父為子綱不可!”但接下來趙宗實的話,卻讓他不寒而栗:“用點不傷人的迷香,讓徽柔好好睡一覺,然后把那梁懷吉弄走。待徽柔醒來,讓人看好她,過上一陣子,這個坎也就慢慢過去了。等她精神好點,再多讓她讀些《女誡》之類書,讓她和駙馬和好就是了。”

雖然覺著趙宗實忒狠了,但趙禎不得不承認,這似乎是最佳方案。但拍板之前,還是習慣性的看看趙宗績道:“你覺得呢?”

“兒臣覺著,幾位皇兄說得都很對。”趙宗績低聲道:“不過徽柔是我們的妹子,做哥哥的保護妹妹,還要問她是對是錯麼?”

聽了這話,四人不禁一愣,趙禎的面部線條,卻變得柔和起來,這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呀!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的想法太幼稚了。”但趙禎嘴上卻道。

“起先兒臣也是那麼想的,但方才聽說徽柔四天四夜沒合眼,”趙宗績低聲道:“兒臣的心,仿佛碎了一般,也就顧不得那些了大義了。”頓一下道:“歸根究底,她不過一個小女子,就算任性一些,難道就會攪壞了綱常?言官們有些小題大作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5
發表於 2021-9-24 00:3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八章 春(中)

雖然已是正月底,汴京依然春寒料峭。

儀鳳閣的花園中,殘雪觸目、花樹蕭索、一群面無表情的侍衛,將一座閣樓中圍得嚴嚴實實,這里囚禁著袞國公主和梁懷吉。

有琴聲從門窗縫隙中逸出,柔和而安寧,沖淡了這滿園的肅殺。

透過鑲著淡黃色玻璃的窗戶,可以看到室內爐煙方裊,簾卷墨香,若非案上花瓶中枝已枯萎的素心臘梅,讓人無法想象,這里的主人,已經被囚禁了多日。

撫琴的是那梁懷吉,這個二十多歲的宦官,白皙而消瘦,面龐線條柔和,是那種令人會心生親近的樣子。

公主已經五天四夜沒合眼,他便先為她鋪設好了舒適的躺椅,然后為她撫琴,專挑些柔緩安神的曲子,想讓已經神經質的女子,能舒緩下來。

另外,香爐中有曼荼羅……

公主對他完全不設防,靠在躺椅上,嗅著洋金花的味道,聽著不緊不慢的曲子,眼皮愈發沉重。盡管間或睜開眼,但看到他在那里撫琴,很快便會再閉上。

終于,她的呼吸均勻起來,沉沉睡著了。

梁懷吉一曲奏畢,緩緩起身,怕驚醒公主,他不敢走近,只站在一旁凝望。他七歲進宮,在翰林書藝局學習琴棋書畫又七年,十四歲時,調往入內內侍省,成為內侍高班,入苗昭容位,服侍公主。到今天。已經整十年了。

十年里,他們形影不離、他們無話不說、他們心心相印。他們早已模糊了主仆的界限。一絲不容于世的情愫,也漸漸在他心中滋長。

他也知道。這份感情不容于世,是以向來保持克制。何況他也為自己的殘缺之軀深感自卑,斷不肯玷染公主的千金之軀。殊不知越是壓抑,這份感情就越是噬骨,多少次令他中夜而起、冷水澆身、多少次讓他望影自憐、黯然傷神。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公主竟然也對他。有同樣深厚的感情。這次上元節事件,公主之所以發飆,皆是因為楊氏羞辱于他。事情鬧大后,為了維護他。她甚至不惜與帝后反目……

梁懷吉只是個普通人,他沒有大人物們那樣強大的神經,起先完全驚呆了,然后便陷入了恐懼。但漸漸的,恐懼消退,對公主的歉疚與擔憂,徹底占據了上風。

他仔細思考了局面,知道只有自己設法主動離開,才能避免事態激化,使公主和帝后和好。

現在。他終于把公主哄睡,凝望著那張蠟黃蠟黃的,一點光澤都沒有的俏臉。哪怕熟睡后,還帶著憂懼之色。

突然聽她夢囈道:“爹爹,娘娘,徽柔錯了,你們別不要我啊……”說著,兩滴淚水便滑落下來。

梁懷吉伸出手,想幫公主拭去淚珠。但到一半時又縮了回了,任由那淚珠滑入公主的嘴角。

“大官,那梁懷吉出來了。”胡言兌快步走進寢宮,也顧不上五位皇子還在,便向官家稟報道。

“哦?”趙禎一下坐起來道:“徽柔……沒事兒嗎?”

“沒事兒,熟睡著呢。”

聽說女兒沒事兒,趙禎松了口氣,靠坐下道:“是誰這麼大本事,能把梁懷吉弄出來?”

“是他自己走出來的。”胡言兌低聲道:“他在香爐里加了安神藥,待公主熟睡后,便出來了。”

“哦……”趙禎面色古怪的點點頭道:“還算沒喪心病狂。”

“父皇,為今之計,趕緊讓苗娘娘去陪著徽柔。”趙宗績把慈兄扮演到底道:“千萬不要讓她醒來做傻事!”

“此言甚是。”趙禎點頭道:“讓皇后和苗妃都過去。”說著摸著下巴道:“不過她從小被她倆嬌縱慣了,只怕會適得其反。”

“兒臣有一個人選。”其余四位,都沒做好這方面準備,結果只能看著趙宗績大出風頭:“徽柔的閨中好友陳柳氏,只要她在,徽柔斷不會做出傻事的。”心說,想做也做不成啊……

“陳柳氏……你說柳月娥吧?”趙禎眼前一亮道:“不錯,趕緊把她召進宮來。”

待眾人都退下后,趙禎又問老胡道:“梁懷吉現在何處?”

“已經收押,等候發落。”

“把他帶過來。”

不一會兒,梁懷吉來了,雙膝跪地。

“你怎麼出來了?”趙禎問道。

“奴婢起先怕極了,”梁懷吉道:“慢慢才清醒過來,不能再拖累公主了。”

“你現在不怕了?”趙禎淡淡道。

“怕。”梁懷吉低聲道。

“放心,寡人不會殺你。”趙禎嘆口氣道:“不然公主就洗不脫了。”

“公主與奴婢,是清白的。”梁懷吉倏然抬起頭道:“奴婢若有虛言,寧願生生世世永為閹人!”

“沒有那樣的事便是清白麼?你們的舉動,已經超越了主仆之界!”趙禎冷哼一聲道。

梁懷吉垂首無言。趙禎亦沉默,過了好一陣方又開口道:“明日寡人會下令,把你逐出京師,配西京灑掃班。”

懲罰不可謂不重,但顯然已手下留情了。放在別的朝代,哪怕本朝別的皇帝手里,梁懷吉有一百個,也死掉五十雙了。

但其實,趙禎放他一條生路,並非出于仁慈,而是痛惜自己的女兒,想必徽柔一定不願他死吧……

公主整整睡了兩天一夜,才醒過來。這兩天一夜的時間里,趙禎已經迫于壓力,下詔褫奪她的封號,降為沂國公主,仍入宮廷居住,公主宅內臣解散,梁懷吉‘配西京灑掃班’,一切都已明詔天下,無可更改了。

趙禎心思縝密,讓梁懷吉寫一封信留給公主,說明是自己主動離開,並非被人強迫。因為要是再僵持下去,我只有死路一條了,還是主動離開,爭取官家寬大處理的好……

看到信后,公主哭得幾欲暈厥,她堅決不相信,梁懷吉是個怕死的人,認為這是分開她倆的陰謀,甚至梁懷吉已經死于非命了。

官家溫言撫慰,甚至賭咒發誓,公主就是不信,只好再把梁懷吉召回來,讓她見上一面。

梁懷吉又把那番話說了一遍,公主這才不再哭泣。梁懷吉走后,她便不再哭泣,而是改為沉默不語。

面對每一個試圖勸解她的人,都只有一句話:“還我梁懷吉!”

她在宮中欲自縊已不是一次兩次,嚇得苗賢妃忙又請柳月娥進宮陪伴,終日守在她身邊,不敢擅離一刻。

后來在柳月娥的開解下,公主才不再尋死覓活,人也精神了些。

那廂間,趙禎已經被要求公主回府的聒噪煩死了。大臣們認為公主既與李緯有夫婦之名,長居宮中總有不便,外人得知,亦有譏議。不如仍回公主宅居住,琴瑟相調,方為兩宜。

實際上,那些譏譏議議的就是他們。

趙禎見女兒好容易才正常點,唯恐出宮再犯病,哪里肯答應。哪知那些言官清流,竟然找到趙宗實,要求他也勸勸皇帝。

趙宗實本不想觸這個霉頭,但他已經與百官結成一體,或者說,被文官集團綁架了。何況為了塑造自己賢王的形象,他不憚于犯言直諫、大義滅親。于是上奏曰:‘天家之女當遵人倫之婦順,廣天下之孝思,彰邦媛之賢,以儀我皇室……故當使沂國公主還府,與駙馬琴瑟相和。’云云。

除此之外,還要求廢除‘尚主之家,倒降昭穆一等’的規定,希望以后公主下降,都要行舅姑禮,如尋常人家新婦那般侍奉舅姑。

此言一出,天下皆稱賢德,登時上表附和者無數。

趙禎被逼得無法,卻萬般不想答應,然而作為帝王,斷不可隨性而為。

正在百計無方之際,在河北路修河的趙宗績回來了,堅決不同意讓公主回府。他說,公主病體未愈,精神恍惚,受不得半分刺激,現在讓她回去,是想要逼死她麼?

但他的聲音還是太弱,何況新學黨人、司馬光、趙卞等人,並不肯幫他說話。官家最后實在頂不住,只好答應讓公主回府。

這件事,被大臣們視為勝利,趙宗實兄弟更是暗暗欣喜,認為這意味著,大宋朝的威柄,已經慢慢向他們轉移了。

然而這時候,悲劇發生了。

在得知自己要會府之后,一直很安靜的公主,只是說要最后一次游覽御花園的春景。

眾人不疑有他,便陪她到花園散心,走著走著,公主說要喝甜水井的水,于是仆婦們便搬開蓋在井上的石板。剛要打水,公主頸上的項鏈突然斷了,珠子灑了一地。她急得登時哭出來,這是梁懷吉給她的唯一留念。

宮人們趕緊滿地找珠子,公主也不顧勸阻,俯身尋找,找著找著,便來到井沿,忽然一下子跳了進去,周圍人誰也沒能拉住……

好在柳月娥在場,迅速把她救了出來,公主除了渾身濕透,倒沒有什麼大礙。

苗賢妃抱著公主哭得死去活來,趙禎也老淚縱橫,后怕連連。

消息傳出,自此誰也不敢提,讓公主還府之事。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6
發表於 2021-9-24 00:3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八章 春(下)

當然,這麼大的國家,不可能只圍繞帝王家事打轉,這個春天里,還發生了很多很多事。

首先是經過激烈的爭吵,河工大方案終于確定下來——在趙宗績、歐陽修、陳恪等人的反復強調下,大臣們終于認可了,黃河之所以常常決口,是由于過多的泥沙沉澱在河身之中,使河水愈來愈淺、河床愈來愈高所致;若聽任黃河下游分作北流、東流兩股,則兩股河水的流速必然都較緩慢,泥沙的沉澱必然就越多,災禍由此生焉。

因此,最坑爹的二股河方案被廢了。但趙宗績一派堅持的黃河北流方案,卻不可能成行。一來,牽扯到對遼國的防御,宋朝的君臣無論如何,也不敢與契丹人共有天險。二者,黃河北流,還會導致汴河缺水,危及京城漕運,所以就治河來說,最正確的北流方案也被否決了。

于是堵塞北流,全力疏浚東流,便成了唯一的方向,但具體如何施工,還是免不了激烈的爭論。

這時候,趙宗績的援軍到了——嘉佑二年的進士們,終于結束了三年外任,大批官員回京任職有的是通過了館閣考試,有的是直接被調回京城,在各部院任職。

這些回京官員的人數在七十八人,創下了歷屆新高。究其原因,一來得益于歐陽修當年貶抑太學體,確實為國家選撥出了一大批人才。二來。是官家和富相公有意而為之

這些人里,大半出自于嘉佑學社。雖然其中有一部分趨炎附勢。投入了趙宗實的懷抱。但大部分人還是選擇支持趙宗績——這自然離不開章惇等人多年來的積極奔走聯絡,把他們大都發展成了新學黨人。

對于自己的地里。長出了別人的莊稼,陳恪也只有采取默許的態度,誰讓他也是嘉佑二年進士,哪有資格讓同年投靠?

反觀人家王安石,是嘉佑二年會試的主考官,雖然宋朝嚴禁搞門生、座師那一套。但陳恪他們誰私下里見了他,不得尊敬的稱一聲‘老師’?

而且王安石養望多年,已經到了厚積薄發的時候。他的新學不僅已經體系完善,在政務上也大有建樹。

在地方上時。他無論何處為官,都能治理的五谷豐登、夜不閉戶,還大膽創造了‘青苗錢’、‘水利法’等善法,為百姓所感激,為公卿所稱贊。{}每每離任時,必有萬民相送之景。

到三司才半年時間,王安石又說動朝廷,推行了茶法改革。

以往朝廷對茶葉采取包稅制,將專營權賣給大茶商。大茶商們包了茶葉銷路,不論茶葉質有多次。甚至摻上草葉作假,也不愁銷路,因為百姓從別處買不到茶,自然只能高價買次茶。

這樣的結果,就是百姓受損,朝廷挨罵,全便宜了那些大茶商當然,也肥了有司的官員。

如今在王安石的推動下,官府廢除了榷茶之法。改向茶場收取茶稅,允許百姓可以南來北往,自由販運茶葉。結果半年之內,茶葉的價格跌落了一半,質量卻比原先好了太多,銷量自然激增。

而朝廷的茶稅,居然比原先包稅時,多收了五倍。從二百萬貫,直接漲到九百八十萬貫!令官家和相公們對王安石刮目相看!

雖然言官們彈劾他對茶場盤剝太重,但趙禎命人走訪京畿、湖南一帶的茶場,茶場主們卻普遍反映,現在的負擔比原先輕多了,可見茶稅改革的必要性。

自然,大茶商們都恨不得扒了他的皮,那些指望著茶商孝敬的官員,也氣得直罵娘。

但從監牢中放出來私茶販子,感激王安石,他們到處傳頌他是聖人再世;年輕的官員們更是佩服王安石,認為他有不畏強權之心、回轉乾坤之力。這讓章惇的工作異常簡單,幾乎不需要多費口舌,就能讓那些嘉佑學社的同年,加入到新黨行列,共創中興大業。

當然,陳恪畢竟是嘉佑學社創始人、那一科的狀元、以及同年中官職最高、與趙宗績好得可以穿一條褲衩的家伙,所以大家還是以他的馬首是瞻打個比方,對這般同年來說,王安石是老師,而他是班長。

不過陳班長可不是那麼老實的家伙,在這個班里,他的死黨可不少。除了一干同鄉外,還有曾家兄弟、郟亶等人,當老師和班長發生沖突時,會幫著班長一起揍老師的

好吧,這都是題外話。

回到正題上,陳恪將郟亶等人推薦給了趙宗績。郟亶是個水利天才,這三年來,又一直在河北路做官,他利用空閑時間,沿著二股河進行了細致的實地考察,對于如何修河,早就胸有成竹。

在郟亶看來,最正確的方案,自然是大河北流,非要東流是要出大問題的陳恪之所以知道,現在東流的河道,乃是漢朝故道,就是郟亶考證出來的。

但河工從來不是單純的工程問題,現在只能大河東流,郟亶自然要盡力補救,使這個方案也勉強可行。

有了郟亶的技術支持,趙宗績在隨后的朝議中,自然顯得很是在行。

當時,朝中的主流意見,是在修好東流的堤壩后,便馬上堵塞北流,使黃河全力東流,這樣整個工程耗時半年,所需民夫在三十萬之數,應該超不了預算。

最重要的是,下半年就能大功告成,不至于給他人做了嫁衣裳。

作為主流意見的代言人,趙宗實便全力支持這個方案。

但趙宗績連上六疏勸諫,他說:‘臣慮官吏急于見功,遽塞北流,恐勞民費財,不易成功。或幸而可塞,東流淺狹,堤防未全,必致決溢。如此雖除西路之患,而害及東路,非策也。宜專護上約及二股堤岸這就是郟亶提出的‘漸進增水法’。’

直白說來,就是在二股河以西置上約‘約’就是堤以減少北流水量,增加東流水量。等東流漸深,北流淤淺,即塞北流,放出之前因為黃河北流,而倒灌的御河、胡盧河,以解恩、冀、深、瀛以西水患。

但是不能急,要緩緩圖之,‘若今歲東流止添二分,則此去河勢自東,近者二三年,遠者四五年,候及八分以上,河流沖刷已闊,滄、德堤埽已固,自然北流日減,可以閉塞,兩路俱無害矣。’

這法子固然穩妥,但時間拖得太久,不為百官所喜。

但趙禎和富弼還是高度重視趙宗績的話,把他叫到御堂,親自垂問道:“若現在不趁著東流順快而塞北流,以后河勢改移了,怎麼辦?”

趙宗績答道:“上約固則東流日增,北流日減,何憂改移?若上約流失,后果不堪設想,當盡力護住上約。”

“上約怎麼保?”富弼問道。

“若是往年,確實難保,但現在我們有水泥混凝土,可經大水而無虞。何況上約在河邊,任河北流,還怕不保;如過貿然橫截,豈可保?”

趙禎點點頭,他覺著很有道理,問道:“但若河水常分二流,何時會有成效?”

“上約若存,東流必增,北流必減;即使分為二流,不見成效,對國家也沒有害處。為什麼呢?西北之水,都到山東,所以為害大,分則害小。有些人急著要塞北流,皆為自身謀,不顧國力與民患!”趙宗績憤慨道。

“防御兩條河,勞費會不會太高?”趙禎遂問道。

“合為一,勞費自然加倍,分二流,勞費就會減半。如今減北流財力的一半,以備東流,不就行了嗎?”趙宗績答道。

“說的是,”趙禎點頭贊許道:“寡人被你說服了。”說著看看富弼道:“丞相呢?”

“微臣也深以為然。”富弼恭聲道。

最后,在趙禎和富相公的支持下,河工方案敲定為——修上約及東流河堤,待東流達到八分還要自然達到,人為的不算再阻塞北流,使黃河東流。

並任命趙宗績知都水監,趙宗實提舉二股河工役,一個管監理,一個管河工。

在官家看來,這樣既能保證工程順利進行,有什麼問題又能及時報告,可謂萬無一失。

趙宗實起先是不想接受這個任命的,一來河工向來是被視為臟活,雖然權力巨大,但儒臣避之不及說白了,士大夫們是勞心的,拿拿主意可以,想讓他們風里來雨里去、吃住在河堤上,沒門。

二來,雖然‘知都水監’是個不起眼的小官,卻能對河工進行審查干預,這讓趙宗實有種,被趙宗績騎在頭上的感覺。

但他父親留給他的謀士孟陽勸他,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官家的任命越苦越累就越不能推辭,這是塑造自己不辭辛勞、敢當重任的絕佳機會。

再者,提舉二股河工役,掌管著幾十萬民夫,幾百萬貫的物料,乃治河主帥,而知都水監不過是個沒有實權的監軍罷了。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趙宗實這才欣然領命。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7
發表於 2021-9-24 00:30: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就章 夏(上)

河工之外,另一件大事,便是戰爭。

這次挑起戰火的,不是契丹也不是遼人更不是吐蕃人,而是西南交趾。

交趾,這片曾經屬于大唐的領土,趁著五代之亂取得了事實上的。大宋建立后,又迅速稱臣內附,成為大宋的藩屬。起先還能做到老實聽話,然而到了五十年前,大將李公蘊篡國,自立為統治者,建立李氏王朝后,其對上國的態度,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雖然依舊朝貢稱臣,實則包藏禍心,仗著天高皇帝遠,籠絡邊境山區的酋豪,蠶食大宋的領土和百姓。幾十年下來,宋朝雖然把廣源州如同邕州一樣視為己有,但實際上那里已經為交趾所統治了。

交趾人狡猾的很,輕易不肯與大宋兵戎相見,而是驅使廣源州的部族入寇,或者干脆假扮成廣源蠻入寇。

儂智高就是廣源州四部之一的儂部首領,他爸爸不聽話,被交趾人殺掉了,他不聽話,被交趾人抓去關了幾年,是因為發現殺人不解決問題,才又把他放回去的。

就是這樣一個階下囚,竟能攪得宋朝半壁不安,讓交趾人認識到了天朝的外強中干。

到了李日尊當交趾國王后,干脆廢貢不朝,對大宋的侵擾更變本加厲。而大宋因為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對付北邊的問題上,加之財政危機嚴重,只能采取息事寧人的辦法,不認真計較。

這更加使李日尊肆無忌憚。去年二月寇欽州思稟、古森、貼浪等峒,掠十九村人畜不可勝數。今年元月,又借口大宋土司韋惠政,暗中收留交趾逃亡入境的百姓,命交趾甲峒蠻率軍進入宋朝領土。

大宋都巡檢宋士堯等人發兵抵御,打退了入侵之敵,並追入交趾領土。殺死不少交趾士兵。

李日尊勃然大怒,很快和甲峒蠻聯合出兵侵入宋朝邊境,這一次軍隊號稱五十萬。實際也有五萬之眾,遠超宋朝人所料。結果宋軍大敗,宋士堯等將戰死。得勝之后,交趾並不撤軍,而是揮兵北上,意欲趁機大撈一筆。

軍情傳到宋朝,舉朝震驚,朝廷立即命廣西都轉運使王罕,迅速組織兵力退敵。然而這幾年朝廷與西夏、遼朝關系吃緊、又駐軍大理,見廣西無事,早已將云集于此的軍隊抽調一空。王罕竟然只拼湊起三萬軍隊,唯恐被抄了后路、邕州有失。不敢分兵迎擊。

結果任由交趾人四處燒殺搶掠,廣西邊境已是哀鴻遍野……汴京皇宮,御堂中。

“沒想到竟至于此!”趙禎蒼聲一嘆道:“王罕也是宿將了,怎麼把仗打得如此糊涂?”

“陛下息怒,王罕老了。老人自然求穩。”曾公亮回稟道:“何況王罕要確保邕州不失,又要保護滇銅銅道,兵力難免捉襟見肘。再者,邕州西南所居,大都是當地土族,非我漢民。王罕自然要分輕重了。”

“不分土漢,皆是我大宋子民。”趙禎搖頭道:“羈縻羈縻,籠絡懷柔。若是只救漢民、不顧土民,漢蠻之間將愈發離心離德,廣西再無寧人!”

“陛下聖明。”相公們稱贊道。

“不要拍馬屁。”趙禎搖搖頭道:“看來光指望王罕是不成了,得調兵支援他。你們看,從哪里派兵呢?”

“回稟陛下,”如今終于得償所願,升為樞密使的王拱辰道:“可調之兵,無非廣東、湖南、大理三處,但是荊湖南路之兵,多年練兵,無實戰經驗,恐怕不堪重任;廣州兵少,又屬重鎮,即使發兵,也不過杯水車薪,于事無補。”頓一下道:“唯有大理坐擁五萬駐軍,且有實戰經驗,可堪調用。”

眾相公一聽,就知道他假公濟私了。趙宗實一黨,向來把五萬東川軍,視為趙宗績的班底,早就想將其調離大理消化掉。只怕這支軍隊一旦出滇,就要遭受先消耗再肢解的命運。

“不可,大理初附,人心未定。段氏、高氏、楊氏三家實力雄厚,野心勃勃。若大軍出滇,被趁機占了東川城,我大宋不僅要失去銅源,還有丟掉大理之憂啊!”王珪不得不硬著頭皮說話道。

“禹玉兄外行了吧。”王拱辰笑道:“我們可以讓三家一同出兵助剿,讓東川軍帶著他們出滇,有三家的人質在手,誰敢打東川城的主意?”

“韓愛卿意下如何?”趙禎康熙盯著韓琦問道,自從成為富弼的副手后,韓琦便沉默是金,官家不問是絕不開口的。

“王樞相所言甚是。”韓琦便答道:“確實出大理之兵最為合適。”

“但是這樣一來,這支軍隊就變成大雜燴了。”曾公亮道:“三家本就矛盾重重,加之對我皇朝也未必真心,只怕到時候各懷鬼胎、反而成了障礙。”

“這個不難。龍圖閣直學士、守東川軍范鎮,在大理鎮守多年,對三家的頭領,還是有震懾力的。”王拱辰道:“有他在,應該翻不了天。”

“范鎮不宜掛帥。”孫汴淡淡道:“這是祖制。”大宋朝為了防止軍隊私人化,向來是練兵的不帶兵、帶兵的不打仗。

“這……”王拱辰臉上掛不住道:“事有從權麼……”

“大理本就天高地遠,更應當恪守祖制。”孫汴緩緩道。

“好了好了,”趙禎不讓他倆吵下去道:“還是換個人去吧。”

可是派誰去呢?大宋朝的名將里,王德用、李昭亮老邁、狄青要守衛帝側、孫沔以貪酷出名、且剛剛犯事被貶,剩下一個楊文廣,還要鎮守西陲,不能輕動。

想一想,這一二十年竟沒有個像樣的武將出現,可見武學院是多麼的必要。

趙禎不禁自嘲的笑道:“想我大宋有事,向來不乏名將。如今卻連個料理軍務的將軍都選不出來……”

樞密院的四位相公趕緊躬身請罪道:“臣等失職!”

“知道失職,就趕緊把武學院給朕辦好,別老想著給人家摻沙子。”趙禎不輕不重的教訓了幾句,聽得王拱辰腦后發涼,官家說得就是他。”

不過這時節,不是追究的時候,富弼輕聲道:“陛下不必傷感。名將是從戰場上走出來的,如今天下承平日久,自然沒有名將,這也是天下之幸。”

趙禎的臉色方好看了些。

“據臣所知,東川軍的軍官,都是老西軍出身,驍勇善戰,只缺一個統御全局的統帥而已。”孫汴接著道:既然一時想不出合適人選,何不從皇子里挑出一個來,赴廣西節制各軍。”

“胡鬧,哪個皇子打過仗?”趙禎斷然搖頭道。

“也不需要他運籌帷幄,只需要協調好各部,如一時沒有全勝之道,只需要將各部峒民保護好,與那李日尊對峙就是。交趾,不過撮爾跳梁小丑,無論國力、軍力、后援糧餉,根本不能與我匹敵。相持日久,其必然不戰自退!”

“兒臣願往!”孫汴剛說完,一個激昂的聲音響起,嚇了相公們一跳。

這一聲出自御前觀政的‘皇長子’趙從古。官家和相公們議政,他一直用心聽著,當聽到孫汴之言時,突然心頭噗噗亂跳,血涌上頭,便忍不住扯了這一嗓子。見眾人都望向自己,他一咬牙,抬頭道:“兒臣自幼苦讀兵書,也算弓馬嫻熟。雖不曾上過戰場,但依方才孫相所言,兒臣可以擔當此任!有兒臣謹守南疆,父皇可安枕高臥!”

趙禎吃驚部下,盯著趙從古只是沉吟,半晌才道:“從古是我趙家的好兒郎。不過寡人對你另有安排,不能允你去廣西。”

見趙從古面露失望之色,趙禎溫言解釋道:“你也知道,如今的頭等大事是河工,然而你那兩個活寶弟弟,卻一個要從速、一個要從緩,能不斗得不可開交麼?寡人再不管管的話,是要出大事的。”言畢望著趙從古道:“所以寡人想讓你,把宗績換回來,你老成持重,寡人最放心不過。”

“是……”趙從古也分不清是高興還是失落,領命道:“兒臣聽憑父皇吩咐。”

“朕心甚慰。”趙禎贊許的點點頭,話鋒一轉道:“至于掛帥的人選,寡人看,還是得用宿將,不然主帥無能、累死三軍啊!”

“官家所言甚是。”曾公亮恭聲道。

“還是讓孫沔掛帥吧。”趙禎又道。

“這……”曾公亮登時語塞。孫沔是狄青南方平叛時的副手,狄青因為遭到猜忌,平亂之后再沒帶兵,孫沔便接掌了他的部隊,哪里有叛亂,就派他到哪里去鎮壓,后來狄青升任樞密使,他則為樞密副使。

孫沔的能力自然無須懷疑,但貪財好色也是出了名的。按說只要是男人,就沒有不好這兩樣的,可像他這樣明目張膽、肆無忌憚的也著實不多……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8
發表於 2021-9-24 00:31: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就章 夏(中)

孫沔手下的兵,整日奔波、從不閑著。但不是拉練行軍,而是為他販運貨物賺錢。這很讓人鄙視,但卻是大環境使然,因為別人也這麼干。

孫沔的兇狠在于,誰敢擋他的財路,都要家破人亡!那些不識相的對手,總會在月黑風高夜死于非命。盡管他從來不留把柄,但事情做得多了,誰都會感到蹊蹺。為啥觸了你的霉頭,就得去跟閻王爺報道呢?難道你孫某人乃閻王爺的私生子?

除了狠之外,這人還特別陰險。狄青被排擠出京后,他也出守杭州。

杭州是個好地方、風景優美、富戶云集,正對了孫大人的胃口。

但一聽說孫閻王要來,杭州的富戶們紛紛搬家……

孫沔得知后,倒也看得開……與其懊悔失去的,不如把握現有的。于是他讓人調查,留在杭州的富戶,看看有什麼好刮搽的。

結果得知有個叫許明的財主,藏有一百顆珍貴的大個走盤珠,以及一幅郭虔暉所副的《鷹圖》……標準的奇珍加古董啊!讓貪婪成性的孫沔大流口水。

但許明對這兩樣東西視若珍寶,斷不肯轉讓于人。

但這難不倒孫沔,一番思量之下,他讓自己的小舅子出面,先去找許明買珍珠。

一百顆罕見的走盤珠,他出價三百二十貫。連一顆都夠嗆能買下來,但是他竟然成交了。

這就是孫沔的過人之處,他摸準了許明的心理。自己是官,對方是民,民自然怕官,何況自己這樣的兇官,對方知道不大出血不行。又更愛的鷹圖,希望花些代價把瘟神打發走,所以對珍珠忍痛割愛。

換了一般人。也就適可而止了。但孫沔得隴望蜀,還想要《鷹圖》。

但他知道,這次來文的。許明絕不會給了,所以得出狠招了。他讓人去查許明的家產親族,想看看這人有沒有弱點可抓。誰知道這廝還真是沒有毛病可挑。但這難不倒孫大人,他罵了一聲廢物,讓人把許明的資料拿來,自己親自翻閱。

只看了一眼,他便抬起頭道:“這人想造反!”

手下驚呆了,問何以見得()。

孫沔悠悠道:“這許明的乳名,叫‘大王兒’。一介平民,僭越稱王。不是想造反是什麼!”

手下徹底的崩潰了。

結果許明被刺配充軍,《鷹圖》順利落到孫沔手中。

不過多行不義必自斃,讓他倒霉的正是許明。等孫沔調離杭州后,許明在營牢里自斷一臂,到提點刑獄使司喊冤。因為事關重臣。提刑司趕緊上報朝廷,御史下來一查,果然屬實。

許明無罪釋放,返還家產,可那胳膊,永遠都接不回來了。

孫沔也被查辦。念在他勞苦功高的份上,朝廷將他貶為永清縣尉。從副國級干部,降為副縣級,處罰不算輕了……當然,前提是不追究他別的罪行。

御史臺好容易,將這位臭名昭著的將領打翻在地,現在官家又要啟用。相公們自然持消極態度。

之所以不直接否定,是因為他們實在無人可用。用熟悉廣西、精于領兵的孫沔,至少不擔心打仗的問題了。

“就怕他比交趾人,還能禍害廣西百姓。”曾公亮不無擔憂道。

“這個簡單,寡人再配個監軍管住他。”趙禎笑道。

“孫沔當過樞密副使,又生性兇橫,怕是監軍也約束不住。(素材就到)”曾公亮皺眉道:“弄不好還有生命危險。”

“寡人派個兒子過去。”趙禎淡淡道:“諒他不敢亂來。”

趙從古聞言心下一沉,只覺著五內被刀子刮過一樣,也顧不得許多,道:“父皇,五弟本事大、但脾氣也大()。四弟為人溫和謙讓,五弟尚且無法與他共事,換了那孫沔,只怕還是會鬧得不愉快。”

“呵呵……”趙禎瞥他一眼,笑道:“河工和打仗不一樣,前者是個細致活兒,火氣要不得。后者是個血氣活,沒火氣要不得。”說著溫聲道:“寡人的五個兒子里,你和宗績是兩個有血氣、能擔此重任的,但是你還能監河工,而宗績不能。所以就讓他去廣西煙瘴之地吧,”說著語態冷淡道:“這也是他自找的,誰讓他不好好和宗實相處呢?”

“是……”趙禎都把話掰開揉碎了說,趙從古只好閉嘴領命。

至于諸位相公,都是心思機變之輩,豈能聽不出這對話里暗含的機鋒。兩府相公很忌諱摻和進皇子爭位去,當著皇帝的面,是絕對不敢的。

于是,調東川軍與大理軍入廣西,起孫沔為權廣南西路安撫使,趙宗實為宣徽院使、監軍……此事議完了,諸皇子和相公們退下,趙禎看看坐在角落修起居注的司馬光。

“把今天寫得拿過來……”司馬光也抬頭,與皇帝目光交匯,趙禎便吩咐道。

“……”司馬光目光一黯。

按規制,起居注是皇帝本人也不能看的,但是……這規矩早就被歷代皇帝,破壞的不成樣子了。宋朝的皇帝更是出格,不僅敢看,而且敢大篇幅修改,不僅敢改自己的,連上任皇帝的都敢改。

諸如今日能看到的《太祖皇帝起居注》,經過趙光義和趙恒父子的精心修改,早已經變成了為彰顯趙二自幼英明神武,趙大能奪取江山,大半是他的功勞,趙大能坐穩江山,更是他的功勞。還有最重要的,就是這皇位,是太祖明明白白傳給他的,趙二推辭不下,才勉為其難。

根本沒有弒兄的說……

司馬光的痛苦便源于此,他是個正統的儒家士大夫,對堅持原則有崇高的信仰,然而儒家教育又給了他經權之道,知道在堅持原則行不通的時候,需要適當的權變()。但說得再好聽,這種權變都是對原則的踐踏,每次都想被爆了菊花一樣痛。

雖然痛,他還是把起居注奉到趙禎面前。

趙禎十分喜歡司馬光記史的文字,感覺在這方面比歐陽修還要勝一籌。他細細看了一遍今日的起居錄,沉思良久,自嘲的笑道:“后人必定笑我,厚此薄彼若斯。”

這就是修起居注的好處,你能隨時窺探到皇帝的內心。但壞處同樣在此,知道的多了並不是好事。

司馬光唯有沉默是金。

“你放松。”趙禎淡淡道:“這麼些年觀察下來,寡人自信不會看錯人,你人品貴重,可托大事。寡人是信得過的……你應該知道,這一任的修起居注,是個千鈞重的差事吧。”

“……”司馬光想不到,皇帝竟給自己這麼高的評價,臉上卻殊無喜色,只是低聲道:“微臣惶恐,這樣的話,恕臣無法寫到起居錄上。”不然后人還以為,他自賣自誇呢。

“本來就沒打算讓你寫。”趙禎不禁失笑道:“咱倆私下聊聊天,似乎可以不用錄吧?”

“不必錄。”司馬光低頭道。

“寡人今天,不讓從古去廣西領兵,卻讓宗績去,雖然只是個監軍,你知道為什麼嗎?”趙禎問道。

“微臣沒有想過,”司馬光抬起頭,目光清澈的望著皇帝道:“微臣也不該想。”

“好,朕的親侍之臣,該有這份謹慎。”趙禎點頭贊許道()。

“臣不密則失君,君不密則失臣。”司馬光勸諫道:“陛下也不該拿這種問題,來與臣子討論。”

“說得好,你是專門給寡人寫日記的,”趙禎卻搖頭笑道:“寡人對你如何保守秘密?”

“微臣只寫不想。”

“不行。”趙禎搖頭道:“寡人需要你去想……”稍一停頓道:“什麼該寫,什麼不該寫,哪里該修改一下。”

“這……”司馬光面色一黯,垂首道:“陛下請恕臣不能奉詔,修起居注,本該秉筆直書,倘若官家有一二處自認不妥,需要修改之處,微臣也就咬牙從命了。但要是時時刻刻想著曲筆,微臣萬死不能奉詔。”

“呵呵……”趙禎對這個答案滿意極了,他本來用司馬光是因為這個人謹慎,但當近距離接觸后,才發現,這是個輔弼之才。遂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微笑道:“你誤會了,寡人在位四十多年,幾百萬字的起居錄,幾乎是一字未改。寡人俯仰無愧,任后人評說!”

司馬光當上這個官,得以閱覽前任的記錄,自然知道皇帝所言不虛。但是到了自己這里,怎麼就開始跑調了呢?這讓后人如何看自己?會不會以為自己是個軟骨頭?

“前有車、后有轍,不知陛下為何又要改弦更張?”他只好硬著頭皮問道。

“因為形勢不一樣了。”趙禎輕輕一嘆,沉聲道:“寡人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往后的任務,就是為大宋選出個稱職的君王來,讓國家平穩的過渡。社稷之重,重于泰山,在此面前,別的都可以讓步,明白了麼?”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9
發表於 2021-9-24 00:31: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九章 夏 (下)

聽了皇帝的話,司馬光趕緊道:“陛下不過天命之年,聖體康健……”

“不要持俗人之見麼!”趙禎平靜地打斷他道:“寡人自去歲以來,身體每況愈下,太醫們不敢說,我自己知道。皇考、皇祖聖壽都沒超過六十,我想我也難以例外了。”

“各人有個人的壽限,豈能一概而論?”司馬光輕聲道:“只要官家培養元氣、調養生息,不愁聖壽綿長。”

“呵呵,古往今來的帝王,無論是英主還是昏君,人人都想長生,都忌諱這個‘死’字。但悠悠千古,誰能逃得過?”趙禎搖搖頭道:“不提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然而清醒之際不想后事,臨危之時,想說也說不明白,甚至被區區宵小,假傳了遺詔,為社稷帶來莫大的災難,甚至有亡國之患,你是史家,這種事在書本上看的還少麼?”

這種事當然太多了,司馬光點點頭。沉默良久,方低聲道:“臣……遵旨。”

“很好,”趙禎頷首贊許,便授意司馬光,將方才趙從古求領軍而不能,卻派趙宗績監軍之事,修改為趙從古推薦自身和宗績監軍或為將云云。

“其實從古和宗績都適合,知道寡人為什麼不讓從古去麼?”趙禎想一想,問道。

“微臣不敢妄度。”司馬光低聲道。

“但講無妨。”趙禎淡淡道:今日之言你知我知。決不許外人知道,明白麼?”

“微臣明白。”司馬光只好咬牙道:“微臣想。兵權還是在太宗一系手里的好。”

“不錯……”趙禎倏地看了司馬光一眼,愈發察覺此人不簡單。低聲道:“還是讓宗字輩掌軍吧,肉爛總之在鍋里。”

司馬光心下一凜,果然猜中了。趙禎之所以不讓趙從古領兵,也許有看中趙宗績的地方,但更多的,還是擔心太祖一系重新掌兵。趙二當年對大房做得太絕。無論如何,趙禎不想讓大房把同樣的事情,再做一遍。

他感到脊梁一陣冷風,帝王心術真令人可畏呀!

趙禎見他發呆。淡淡道:”諒你已經知道了寡人的苦心,但你不能說破了,說破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臣謹記。”司馬光趕緊應道……彼時已經仲夏,第一屆汴京球會的春季聯賽結束,決出了入圍秋季錦標的六十四強。

天下承平已久、富貴風騷,造就了汴梁人對娛樂的瘋狂追求,盡管就娛樂種類來說,還無法與后世相比,但宋人對娛樂的熱衷和投入,卻是后世沒法比的。

譬如相撲。不過是兩個身著片縷的漢子摔跤而已,就能讓宋朝人如癡如醉了上百年,養活了汴京城中大大小小的相撲社上百個,每日收到的賭資,竟有上百萬貫之多。

而且相撲還不屬于全民運動,畢竟只有那些牛高馬大、一身蠻力的家伙,才敢下場相撲。從癡迷程度和參與程度上講,汴京城的第一運動,非蹴鞠莫屬。

每當春天來臨。汴京城的百姓,便紛紛奔向園囿去踢球,男女老少都成了蹴鞠的對手,你來我往,流星滿天。城內娛樂場所之間,凡是寬闊處則都成了市民練習踢球的地方。這種全民性的體育鍛煉熱潮,在后世中國都看不到。

然而宋朝的蹴鞠,主要是以幾個人圍成一圈,互相踢來踢去,比的是誰能讓球不落地,誰花樣玩得好。只有隔網對踢還算有些對抗性,但還是花哨有余、激烈不足,所以雖然參與者眾,卻沒有像相撲那樣,誕生出各種萬眾矚目的比賽。

陳恪請小郡主考證出來‘唐式蹴鞠’,又按照現代足球的規則加以修改,完善賽會制度。在豐厚獎金和鋪天蓋地的宣傳下,世界上第一屆足球賽會,于嘉佑五年的春天,在汴京城拉開了帷幕。

前期準備是充分的,光預熱就半年。為宣傳賽會,陳恪命人在汴京城,做起了鋪天蓋地的廣告,還出版了《汴京球報》,免費送給各大酒樓、茶肆、賭館、妓院,並花錢請幫閑念給客人們聽。

在這種高強度的宣傳攻勢下,汴京城就沒有不知道這屆球賽的。就連深宮之中的官家,都很清楚比賽規則,獎金設置,以及賭球的方法。他曾經問司馬光,聽說如果能拿到冠軍,累積獎金會達到一萬貫以上?

司馬光也不太清楚,趕緊回去找了份《球報》看,第二天稟報道,能入圍春季聯賽的球隊,將分成三十二個小組踢單循環,贏一場一百貫,輸了也有二十貫出場費。

最后每個小組的前兩名,晉級秋季錦標賽,分組后捉對廝殺,首輪晉級獎金三百貫;次輪獎金五百貫,第三輪八百貫,第四輪一千貫,半決賽一千五百貫,決賽兩千貫。敗者則只有一百貫的出場費。

以此而論,如果某支球隊,能在聯賽和錦標賽中保持全勝,理論上是可以得到一萬貫獎金的。

“什麼人這麼有錢?”趙禎奇怪道。

“據說是五皇子和陳仲方,在遼國時,參加過馬球比賽,覺著充滿對抗的運動,才能強健百姓身體,培養血勇之氣。但我大宋缺馬,組織馬球比賽不現實,正好長安郡主考證出了唐氏蹴鞠,其激烈程度不次于馬球,于是兩人游說富戶出資,興辦了這場賽會。”

“看來汴京城的富戶們,很是買賬啊。”趙禎淡淡道。

“微臣估計,一百年來,汴京城一直在玩老花樣。如今終于有了新鮮玩意兒,富戶們樂意支持一下。”司馬光回道:“再說,陳仲方向來闊氣,據說出了一半……”

“這小子是虱子多了不咬,就不怕御史們彈劾他聚集百姓,居心叵測?”趙禎似笑非笑道。

司馬光看看皇帝表情,知道他只是說笑,便輕聲道:“他就是仗著官家仁厚,才敢肆意胡鬧,聽說他還要在十三行鋪建什麼‘智慧院’,實在讓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天要下去,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趙禎輕聲感嘆道:“年輕真好啊……在巨額獎金的誘惑下,汴京城大大小小幾百家球會,都組建了自己的球隊,摩拳擦掌準備參賽。雖然都有些瞧不起,這種‘有失粗野’的比賽形式,但誰也不會跟錢過不去。

沒踢了幾場,人們就發現,與宋式蹴鞠相比,這種唐式蹴鞠更加激烈、更有懸念、更能刺激人的熱血。又以聯賽的形式組織比賽,更加具有競爭性、完整性,也使球隊和球星更深入人心,使觀者更有代入感,伴著支持的球隊品嘗勝利的激動,失敗的沮喪,回味以弱勝強的驚喜,一波三折的跌宕。

當然,球賽的火爆,跟賭博的熱情分不開,因為牽扯到自身的輸贏。那些強隊很快便聚集了大量的擁躉,比賽時觀者數千,把球場圍得水泄不通……這還是因為沒有專業球場,無法容納更多觀眾的緣故。

也不是陳恪舍不得建球場,實在是球場的樣子太像城堡,他不想被扣上圖謀不軌的帽子。

但觀者全情投入,吶喊加油、喝彩咒罵,人聲鼎沸,絲毫不遜于后世的場面。

至于賽會的組織,竟不需要陳恪特別操心。宋朝人太會玩了,各種玩樂組織的多了,只消看看他提供的章程,便知道該怎麼做了。基本沒有他想象中的混亂甚至騷亂,也不知是宋朝人太順從,還是太有素質……

不光比賽精彩刺激,賽后還有專門的‘采編’,用評書的形式,匯總當日賽況,評選最佳球隊、最佳球員、最佳進球等,寫成段子發表在《球報》上,次日一早就能印成報紙,送到京城各處。閑漢們念出來,給沒條件觀看的人解饞,哪怕昨日親臨現場者,也很享受通過這種方式回味。

大部分人都意識不到,這是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但汴京城那些書社的老板,卻被驚得目瞪口呆。要知道,哪怕用最熟練的工匠,印制這樣一份幾萬字的出版物,也得用十幾天的時間。這報紙卻是當天寫稿當天印刷,第二天一早就可以賣了。

他們太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要是搞不清這一點,他們只怕要關張歇業了。

無論如何,在不斷的良性促動下,汴京球會的聯賽愈發惹人關注,甚至逼得別的比賽都沒法進行,因為人們全都跑去看球賽了。城外集中比賽的幾處場地,終日人山人海,竟比大相國寺還熱鬧。

商人們馬上嗅到商機,在球場范圍搭建起了茶酒鋪子、飯館子、傘鋪子、球市子,生意自然出奇的火爆。據說入夏以后,各大球場每天賣酸梅湯的,比整個城內賣的都多……

一直到了五月底,七百多支球隊終于分組廝殺完畢,決出了六十四強。

之后進入兩個月的夏休期。待到八月時才重燃戰火……分割……繼續寫,明早發。

而組委會也終于獲批,可以在城外五里處修建球場,自然要趁著夏休期,馬上調集工匠、加緊施工。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10
發表於 2021-9-24 00:31: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五零章 秋 (上)

而皇家武學院春季所招的一千二百余名新生,則分成十二個菜鳥營,在軍事教官的帶領下,進行著慘無人道的夏訓。

每天的科目安排是,隊列訓練、體能訓練,然后又隊列訓練、體能訓練,再隊列訓練、體能訓練。對列和體能都是一日三練,每天不把人趴下,就絕不罷休。

新生里得有三分之一,是有錢有勢人家的公子哥,這些家伙本以為,來武學院上學,只是為了獲取功名,走個過場而已。但一入學就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這里的校長老師根本不是人,一進校門,便讓他們背誦校規校訓。

校訓倒是好背,就八個字,‘忠誠、榮譽、紀律、犧第三五零章秋上)牲。’校規卻有林林總總十八條之多,每一條下面又有詳細的細則,保準讓你沒有漏子鉆。

然后院判大人告訴他們,在學校里,必須要遵守十八條校規,觸之必罰,絕不留情。如果誰不願意遵守,可以隨時離校,絕不阻攔,但終生不許再踏入校門一步。

公子哥起先並不在意,在他們的認識中,規矩從來都是約束下等人的,對他們這種上等人來說,從來只是擺設。哪怕碰到一二個較真的二桿子,也總有辦法從別處給他施壓,甚至直接將其調離。

然而他們失算了,開學不到半個月,負責紀律的王公公,便已經處罰了四十多人次。其中絕大多數是王公富戶家的子弟。

那廂間,李惟賢被王中正警告過后。也不敢幫著他們說話。何況他也覺著,這些公子哥實在是欠錘煉。讓陳恪和王中正收拾收拾也好。

不少人受不了離校,但更多的人還是堅持了下來。公子哥有公子哥的驕傲,他們見那些庶民都能堅持,覺著自己要是就這麼走了,豈不顯得比庶民還差勁?

起第三五零章秋上)初是為了保持優越感,他們咬牙堅持著。接受陳恪的操練。后來高強度訓練的時間一長,他們整日被榨干精力,一回到寢室便倒頭大睡,睜開眼又要重復高強度訓練。根本沒有去思考的時間。

而隊列訓練的目的,正是為了提高他們的服從性。服從性加強,就會不假思索的相信陳恪的每一句話。

這種情況下,他們的個人思想不斷被弱化,集體的意志卻不斷被強化。陳恪每日宣導的那些‘榮譽、忠誠、紀律、犧牲’之類的東西,竟漸漸取代了他們本來的想法,徹底改變了他們的心靈。

要想重振大宋軍力,就必須得提升官兵的精氣神。想當年在五代宋初時,剛剛經歷復興的漢人,是這片土地上最自信心強悍的民族。他們聞戰則喜、勇往直前,哪怕是當時如日中天的契丹人,都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然而百年承平、文恬武嬉、矯枉過正、文尊武卑,使大宋的軍隊迅速腐化,官兵們貪生怕死、貪財好貨,沒有一點戰斗力可言。

軍隊是民族的一面鏡子,照出的是全體族人的共同性格,軍隊的墮落也是民族的墮落,要想讓民族一振頹勢。先得讓軍隊振作!

在原先那段歷史上,是靖康之恥、是二帝北狩、是半壁山河淪喪,成為亡國奴在即,才喚醒了他們的斗志和血性,重新煥發出強大的戰斗力,擊敗了處在巔峰的女真人,保住半壁河山……

陳恪不想再現靖康恥,就只有用別的法子,提前喚醒沉睡在每個漢人骨子里的血性,這正是他嚴格軍紀、魔鬼訓練的目的所在……陳恪知道,自己的魔鬼訓練,很容易招人非議,他用來堵住悠悠眾口,讓學生們心服的辦法,就是陪他們一起訓練。所有科目,陳恪都帶頭完成,每日早課晚操,他亦全都在場。

因此武學教授們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連‘院判大人一個讀書人,都能完成的科目,你們這些練家子好意思抓瞎麼?’

每當此時,眾武學生必定齊齊翻白眼,院判大人是讀書人不假,可他那一身功夫,也硬是要得啊!

不過無論如何,領導者身先垂范,總是讓人心甘情願跟從的方法。

唯一的麻煩就在于,那些一直盯著陳恪的御史,彈劾他整天弄的‘囚首虜面、有失體統’。不過陳恪理都不理他們,因為他早就發現了,只要官家不想把他踢出京城,就誰也動不了他。

這天是接連十天的長訓后,難得的一天休息,武學生們大都抓緊時間蒙頭大睡,陳恪卻乘車來到了城東十三行鋪。

距離那場拍賣,已經過去四年多了,如今的十三行鋪,早不是當初滿目瘡痍的樣子。一路行來、隔窗相望,只見道路平坦整齊,纖塵不染,道邊有磚石甃砌的排水溝水,其中盡植蓮荷。

此時正是荷花盛開的季節,只見道旁碧蓮粉荷、綠柳成蔭。花樹之后,是粉墻黛瓦、飛檐重閣,有紅妝按樂于寶榭層樓,有白面行歌近畫橋流水,一座座王公貴族的府邸,便坐落其間。

馬車入甜水巷,轉到觀音院南,繞過一大片圍墻,來到院門前。

門前已經停了輛馬車,有大內侍衛在森嚴境界,但看到陳恪的車和他的衛士后,這些人不聞不問,任其接近了自家主人。

車一停穩,陳恪趕緊下車,快步走到那輛馬車前,抱拳道:“讓殿下久等了。”

“哈哈,”車簾掀開,露出趙宗績那張風吹日曬、變得黝黑的臉,他虛踢了陳恪一腳道:“跟我來這套。”

“禮不可廢。”陳恪苦笑道:“不然御史們又要彈劾我了。”

“你還怕被彈劾?從春里到,你都被彈劾十幾次了吧?”趙宗績跳下車來,打量著陳恪道:“你怎麼也曬得這麼黑?”

“這是的潮流。”陳恪笑道:“皮膚黝黑,有男子漢氣概。”

“瞎說。讓你到我那里吃酒,你卻把我約到這里,””趙宗績拍拍他的胳膊,笑罵道:“就為了告訴我,用我家指標買的這塊地,到還荒著?”

“雖然荒了四年,但四年里這塊地升值了十倍,如今三十萬貫也買不到的。”陳恪笑道:“手頭緊的時候,我總按捺不住,有把這里賣了的沖動。”

“呃,等等……”趙宗績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我記得你已經把這塊地,送給柳家了吧?”

“是。”陳恪點點頭,淡定道:“老爺子又當作嫁妝還回來了,還搭上了相鄰的一塊地。”

“我說你當初怎麼這麼大方。”趙宗績恍然道:“原來打得是人財兩得的算盤。”

“這塊地還是月娥的。”陳恪有些尷尬的笑道:“只是給我用一下。”

“只怕是劉備借荊州吧。”趙宗績哈哈大笑道。

“嘿。”陳恪苦笑道:“你跟那王雱,學得愈加刻薄了。”

“也是天天跟趙宗實吵架吵的。”這下輪到趙宗績苦笑了:“這次官家讓我南下,實在求之不得。”頓一下又問道:“你還沒說,這塊地準備干嘛用呢。”

“建一所翻譯學院,”陳恪說著讓人打開大門,兩人進入雜草叢生的院中:“建成以后,這里就集翻譯、收藏、教學為一體的,大宋智慧館了!”

“你給我的那本書,我在空閑時反復讀了七遍,”趙宗績聞言感慨道:“想不到泰西亦有先哲若斯,絲毫不遜于我大宋的諸子百家。”

“是的,”陳恪點點頭道:“自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我大宋便再無聖賢誕生,漢儒式微后,學者們便一直在尋找,一種可以成為這個國家共同信仰的思想。社會之崩亂,始于信仰之缺失,然而佛道都不堪此任,到最后還是得回到儒家來,以今人之力,究先儒之學。重新為我大宋的百姓,積極正確的信仰。這是我大宋復興的基礎,沒有上下一心的信念,任何革新大業,都只有失敗一條路。”

趙宗績細細咀嚼著陳恪的話,他一直想知道,這家伙耗盡家財,搞什麼‘譯書運動’,到底圖的是什麼。

便聽陳恪接著道:“事實上太祖時,便明確認識到這一點。一代代先儒皓首窮經、嘔心瀝血,花了近百年的時間,也沒有答案。我想,既然在黑衣大食,有那樣一座無窮無盡的智慧寶藏,為什麼不搬運回來,為我所用呢?有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說不定就會給士大夫們以啟迪。”

“退一萬步說,就算沒有啟迪,讓我宋人增長了見識、開闊了眼界、學到了新的知識,讓大家跳出原先的窠臼。”陳恪壓低聲音道:“也好為你將來革舊布新創造條件。”

“原來如此。”趙宗績不禁贊嘆道:“僅憑這座智慧館,你就可以名垂青史了。”

“誰知道呢。”陳恪搖搖頭道:“智慧之樹太脆弱了,尤其是幼苗期,沒有強力的保護,是無法成長為參天大樹、遮蔭蔽日的!”

“那就讓我們的子孫,生生世世把它守護下去!”趙宗績沉聲道……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1-23 08:0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