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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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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6: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四章 好傢伙(上)

    “是王爺自己多心了。”陳恪爽朗笑道:“王爺身為貴國陛下座前第一重臣,得皮室軍扈從理所應當,理所應當啊!”

    “學士謬贊,小王惶恐……”耶律乙辛捋捋鬍子,懇切道:“還請學士跟貴國解釋明白,以免誤會。”

    “好說好說。”陳恪點頭微笑,又朝蕭峰致意道:“這次能得趙王和蕭大人連袂而來,實在是榮幸,我家陛下定然十分高興。”耶律乙辛是遼國南院樞密使,封趙王,耶律洪基座下第一寵臣。蕭峰是遼國南院宣徽使,後族第一重臣,這兩位獨來一個便已經很給面子了,竟然兩人同來,實在讓人意外。

    “我大遼君臣皆敬仰南朝陛下,惟願南朝陛下萬壽無疆,聖上特遣我二人前來,以表達這份心意。”耶律乙辛笑道:“何況小王頭遭出使,唯恐不周,這才特請了蕭大人同來。”

    “其實是下官迷戀南朝風物,才特特跟王爺討了個副使,”蕭峰笑道:“分明是假公濟私。”引得三人一齊大笑起來。

    接著陳恪又問起遼國帝后、皇太叔等人安好。

    耶律乙辛和蕭峰對視一下,後者笑道:“陛下龍精虎猛,四時捺缽,自然是極好的。皇后很好,皇太叔也很好……”

    見他說得含含糊糊,陳恪便不再細問,不一時進了雄州城,請遼使入驛館歇息,晚上他將設宴款待,來日啟程前往汴京。

    東方世界最強大兩國間的邦交事務,自然向來馬虎不得,何況人家是來給皇帝賀壽的賓客,更要認真接待。從吃喝住行到安全保衛,都不得出半點差錯。好在陳恪半個月前就來到雄州城,還帶了曾布這個好幫手。

    曾布這人嚴謹的很,就接待細務一件一件和二位上官仔細商量,直到他們覺得事事放心,這才安排下去。此刻遼使前來。接待起來自然行雲流水,沒有半分差池。

    但讓曾布有些失望的是,兩個遼使都有些心不在焉,住進精緻舒適的貴賓房後,便打發他出來了。辛苦準備一頓,根本就是對牛彈琴……

    回到自己人住的院子。見只有陳恪。曾布啐一口道:“這幫傢伙莫不是冒充的?”

    “不會的。”陳恪給他斟杯茶,笑道:“耶律乙辛和蕭峰我都是認識的,如假包換。”

    “那他們心虛什麼?”曾布皺眉道:“防賊一樣防著我,生怕我偷他們東西似的。”

    “你也看出來了?”陳恪淡淡笑道:“遼人這次很是反常。”

    “反常在哪裡?”這是曾布頭一次跟遼國人接觸。

    “太……謙和了。”陳恪想了想,用個合適的詞形容道:“我出使過遼國,也接待過遼使,他們哪一次不是頤指氣使,傲慢的讓人火大?”

    “是,我還以為。他們這次是沖著你的面子呢。”曾布笑道:“看他們那麼尊敬你。”

    “所以我才奇怪,雖然我在遼國有些薄名,但怎至於讓堂堂親王卑躬屈膝?”陳恪搖頭道:“反常,實在反常。”

    “莫非他們有什麼詭計不成?”曾布皺眉道。

    “不知道。”陳恪站起身道:“呂晦叔已經去找他兄弟,通報這個情況了。”呂公著的麼弟呂公孺是雄州知州,負責邊鎮防務。

    “嗯。小心駛得萬年船,千萬不能著了遼人的道。”曾布點頭道。

    ~~~~~~~~~~~~~~~~~~~~~~~~~

    陳恪兄弟為遼使的反常而憂慮不已,殊不知,人家遼使自己也煩著呢……

    驛館正房內,耶律乙辛換上南朝舒適華美的絲綢長袍,把玩著桌上如羊脂白玉般的南朝瓷器,這是他往常的最愛。此刻卻目光游離,顯得心不在焉。

    聽到門響,他忙轉頭一看,見蕭峰進來。忙問道:“都安頓好了麼。”

    “嗯。”蕭峰點點頭道:“安排在最裡面的房間,裡外三層全是最忠心的侍衛,保准鳥都飛不進去……”頓一下道:“也飛不出去。”

    “坐。”耶律乙辛讓他坐在右手邊,憂慮道:“我覺得,弄不好會露餡的……”

    “是啊,”蕭峰深有同感道:“見了鬼了,接伴使竟然是陳學士,也不知心虛還是怎樣,我竟聽他句句都在試探,好像已經察覺出異樣了。”

    “那姓陳的最是奸猾如鬼,想要瞞過他,實在太難了。”耶律乙辛歎道:“我一看到他,心就提到嗓子眼了。”

    “是啊……”蕭峰也歎口氣,兩人便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抬起頭道:“不如再去勸勸,讓那位轉回。”

    “不可能的。”耶律乙辛搖頭道:“且不說如何護送,單說那位的脾氣,你難道不知道?他決定的事情,那是八匹馬也拉不回的!再敢囉嗦,信不信腦袋不保!”頓一下道:“還是讓你那位回去,有一位在國內鎮著,我們這邊也放心。”

    “你以為我沒勸麼。”蕭峰苦笑道:“我那位說了,要跟你那位同生共死,他不回去,她也不回去。”

    ‘啪’地一聲,耶律乙辛拍碎了瓷碗,顯然是被那兩位的態度氣壞了。但旋即意識到,對方並非自己人,趕緊按住火,怏怏道:“他倆對著胡鬧,卻害得我們擔驚受怕!”

    “既然不回去,便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蕭峰裝著自顧自道:“其實陳學士縱使懷疑,但只要咱們把人看好了,不讓他們照面,就沒什麼危險。”

    “說得輕巧。”耶律乙辛兩眼翻白道:“以那位無拘無束的脾氣,你能看住了?我可沒那本事!”

    “那也不能由著他……亂來。”蕭峰一臉嚴肅道:“事關大遼的社稷安危,我等豈能一味順從?!”他這話說的挺委婉,其實就是在含蓄的批評耶律乙辛,太過曲意媚上了!

    “唉,好。”要老命的關頭,耶律乙辛倒也不跟他計較,點頭道:“我盡力就是,但可不保證能勸住他。”

    “我這就去與他約法三章。”蕭峰一咬牙起身道:“他要是答應,就繼續南下,否則拼著死罪,也要把他綁回去!”

    “人都說蕭兄弟是個忠義的漢子,今日才知道傳言不虛!”耶律乙辛有些動容道,“你且等等,夜裡咱們一起去,不答應就堅決不起程!”

    “好!”蕭峰抱拳道:“唯王爺的馬首是瞻!”

    “唉,”耶律乙辛苦笑道:“和衷共濟,和衷共濟……”

    ~~~~~~~~~~~~~~~~~~~~~~~~~~~

    晚上的宴席,倒也中規中矩,雖然禮儀分毫不差,但沒有比試文采、武藝、酒量……這些兩國使者間的保留項目,總讓人覺著做菜忘了放鹽,實在淡而無味。

    更宋人感到奇怪的是,往常好酒如命的遼人,竟然淺嘗輒止,沒有一個過量飲酒的。總之遼使這次乖的不得了,走路都怕踩到南朝的螞蟻,唯恐和宋人發生什麼事端。是以酒宴早早結束,大家各自回房睡覺。

    這讓宋人更加擔心,遼人是不是想要趁夜奪城啊?

    也難怪宋朝人會多心,因為雄州城的前身是瓦橋關,從唐朝起,漢人便在這裡置官以防契丹。其位於白洋澱之北,拒馬河之南,南通冀中諸重鎮,地位十分重要。當年石敬瑭向遼國割讓燕雲十六州,瓦橋等三關便為契丹所有。後來柴榮對契丹用兵,收復了燕雲十六州中的瀛、莫二州和‘三關’,而後在瓦橋關築雄州,在益津關築霸州城,以示永不放棄。從而奠定了今日兩國之國界。

    打那之後,契丹人就念念不忘收復這‘四州一關’……他們總說這裡是中原皇帝割讓給他們的,柴榮奪回去,就是侵佔了他們的領土,所以一定要奪回來。莫非這次他們不打算再多費口舌,要借使團裡應外合,把雄州城奪回來?

    陳恪不得不承認,當時他腦海中浮現出了特洛伊木馬計屠城、李向陽進城炸軍火,瓦爾特保衛塞拉耶佛……

    總之各種擔憂的念頭,佔據著陳學士那顆七竅玲瓏的心肝,讓他緊張無比。

    這時候,呂公孺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探子來報,遼國最精銳的皮室大軍,集中在灤河一代,距離雄州不到百里!

    “囊球!”呂公著那素來懶洋洋的臉上,露出了猙獰的表情,唰的拔出長劍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把他們剁乾淨了再說!”

    眾人頗為意動,既然知道遼國使團是包藏禍心而來,當然要先把他們消滅再說了。

    但這裡做決定的是呂公孺和陳恪,前者是雄州最高軍政長官,後者是欽差。

    “稚卿怎麼看?”陳恪問道,呂公孺字稚卿。

    “這……”呂公孺實在難以決斷。畢竟澶淵之盟後,兩國已經不識刀兵久矣。何況還有盟約束縛,遼國也一直還算守信用,怎麼會突然就毀約呢?

    “你倒是說話啊。”呂公著怒道:“這種時候,哪能猶豫!”

    “這事干係實在太大了。”呂公孺整理好思緒,道:“我們先下手,就是率先撕毀和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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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6: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四章 好傢伙(中)

  “他們馬上就要動手了,我們還要受盟約的束縛?”呂公著瞪大眼道:“四弟,你何時變得如此迂腐?!”

  “我不是迂腐,是不得不慎重啊。”呂公孺指著對面道:“他們現在的身份是前來為官家賀壽的使節,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何況他們是不是來偷城的還兩說!豈能說殺就殺了!”

  “非得等刀架在脖子上,你才相信!”

  聽他們在那裡爭論,陳恪卻有些出神,原來他從李向陽和瓦爾特,想到了慕容博和蕭遠山……在金大俠的小說中,慕容復他爹見宋遼交好,兵戎不興,復燕之志無可乘之機,聞說遼國親軍總教頭蕭遠山,在九月初八赴大宋武州岳父家拜壽,便去少林寺報信,說遼國派出高手,要在重陽節大舉進襲少林寺,奪取武學典籍。

  結果中原一干傻狍子信以為真,九月初八那天在雁門關設伏,與蕭遠山一家子廝殺血戰,最後成了一場大悲劇。

  現在耶律乙辛和蕭峰……好吧,這位蕭大人沒有個叫蕭遠山的高手爹……雖然帶著皮室軍前來,但遼國人的悍不畏死到這種程度?堂堂親王都身先士卒,執行這種九死一生的任務?

  以陳恪對遼人的了解,似乎還不至於,何況耶律乙辛以媚上而得寵,似乎從沒親自帶過兵。

  最關鍵的一點是,如果兩國開戰,大宋做好準備了嗎?顯然一點都沒有……

  見他始終沉吟不語,呂公著終於忍不住道:“仲方,你倒是說句話啊。”

  “我支持稚卿的看法。”陳恪回過神道:“不能輕易動手,先加強戒備吧。”

  “你怎麼也?”呂公著見兩個能拿主意的都持否定態度,知道不能改變了,氣哼哼道:“你倆要成為罪人的!”

  “成不成罪人,到時候再說,”陳恪鎮定道:“現在加緊做好警戒才是正辦。騎兵進城,威力大打折扣,憑雄州城的五萬大軍,只要有所防備,還能被區區兩千契丹兵反了天?”

  “還要防備奸細。”一直沒說話的曾布補充道:“很可能早有大量的奸細混入城中,到時候或是接應他們,或是製造混亂,都很危險的。”

  “嗯。”呂公孺點點頭道:“我這就去佈置了!”說著抱拳道:“萬一夜裡真有戰事,這裡太危險了,請諸位隨我回衙暫避。”雄州的驛館因為時常要招待遼使,因此用一道院牆分成左右,左邊院子是宋朝官員住的,右邊則是遼使下榻之處。

  “不要緊,五百捧日軍不是那麼容易吃掉的。”陳恪搖頭道:“我們在這裡盯著風吹草動,若是遼人有異動,便發紅色煙火給你,直接動手便是!”

  “這……”呂公孺覺著這主意不錯,卻又怕折了欽差,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不要婆婆媽媽了,就這麼定了。”這也是呂公著能接受的底限了,這位在京裡遊手好閒的官二代,遇到危機時竟變得如此好鬥。

  “那好吧,你們可要保重!”沒時間磨嘰了,呂公著抱拳行禮,便趕緊去佈置防務了。

  ~~~~~~~~~~~~~~~~

  是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的好時機。

  往日這個時候,雄州城已經陷入沉睡,但今天卻比白日還鬧騰。城頭上燈火通明,官兵們正緊張的調試各種守城器械,民夫們則扛著一垛垛箭支、一桶桶火油運送上城頭。一口口鐵鍋支起來,將菜油煮滾……

  城中點亮著上萬支火把,在州府官差的配合下,禁軍士兵封鎖了各支街道,一戶戶的入戶搜查,逮捕一切可疑分子……

  通往驛館四條街道上,民夫們在加緊挖掘深溝,他們身後,擺設著數千具床子弩、伏弩、克敵弩、八弓弩、八牛弩,宋軍將士嚴陣以待,只要驛館中有騎兵衝出,就會被他們射程刺蝟。

  也不怪呂公孺會如臨大敵,因為方才又接到急報,說遼國大軍已經南下,預計三更天便會越過邊境,四更天便會兵臨雄州!

  是以他一面向大名府發送急報,一面採取所有必要措施,這是雄州知州的職責!

  整個雄州城中,唯一黑黢黢、靜悄悄的一處,便是住著宋遼兩國欽差的驛館了。

  但你若是置身其中,便會知道,這裡面的氣氛,比外面還要緊張十倍!

  西邊院中,五百名捧日軍將士全都上了房頂,雪亮的兵刃已經用墨塗黑,弩弓也全都上弦,只要遼人敢來,保准能給他們個迎頭痛擊!

  陳恪一身黑衣,盤腿坐在最高的一處房頂上,凝望著遼人院中,這些年他苦練內功不輟,也能像玄玉和尚那樣黑夜視物,只是看的沒那麼清楚罷了。只見東邊院中,也是一片嚴陣以待。房頂上趴滿了契丹弓手,後院裡的戰馬也被牽出來……如果讓呂公著看到這一幕,肯定要大叫著,遼人要動手了!

  其實陳恪也是這樣想的,但他生性謹慎,讓人把捧日軍的指揮找來,對他小聲描述了遼人的佈置,這樣就算要打,也能做到知己知彼嘛。

  誰知那捧日軍指揮聽了,卻小聲道:“遼人有些奇怪,擺的是防守陣型。”

  “哦?”陳恪眉頭一皺,打消了發信號的念頭。

  呂公著爬到他另一邊,小聲道:“稚卿說,遼國大軍已經逼近邊境,他不再堅持己見了,你呢?”

  陳恪搖搖頭,輕聲道:“再等等。”

  “還等?現在動手都有些晚了。”呂公著瞪大眼道:“到時候遼人攻城,這裡還沒拿下,軍心動搖,你我可萬死莫贖!”

  陳恪默不作聲,心道,這麼說,耶律乙辛他們是打算大軍攻城後再發動,這倒也說的過去。

  就在他也開始動搖的時候,突然有侍衛匆匆爬上來,低聲稟報導:“蕭峰求見大人!”

  “哦?來得好。”陳恪點頭道:“讓他到花廳稍坐,本官隨後就到。”

  “這傢伙是來麻痺我們的!”呂公著不想再浪費時間。

  “待我見了他再說。”陳恪說著也不爬梯子,輕飄飄便躍下地去。

  ~~~~~~~~~~~~~~~~~~~~~~

  花廳裡,蕭峰坐立不安,他們本來就風聲鶴唳,是以宋人一有異動便察覺到了。很快,四周道路被挖了陷馬坑,西邊院中趴滿了伏兵……這些消息便傳到了他和耶律乙辛的耳中。

  兩人都驚呆了,難道宋人知道他們使團中藏了什麼人,是以不惜毀約開戰,也要將其擒下?

  “一定是這樣的……”耶律乙辛嚇壞了,趕緊命令手下整裝,準備掩護那人衝出去。

  “能衝到哪去?”蕭峰攔住他道:“雄州城四門緊閉,五萬大軍,要真想對我們不利,還不是甕中捉……那啥一般!”

  “唉……”耶律乙辛想想也是,登時洩氣道:“那怎麼辦?”

  “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蕭峰想一想,咬牙道:“不如我去跟陳學士談談,得讓他知道,殺掉我們的後果!”

  “嗯。”耶律乙辛點頭道:“去吧!”

  蕭峰等了盞茶功夫,終於見到陳恪露面。

  “陳學士!”蕭峰顧不上見禮,便質問道:“我們是來給貴國皇帝賀壽的,你們設下天羅地網,意欲何為?!”

  “蕭大人,”陳恪已經換了便裝,面色也不太好看,冷聲道:“貴國十萬皮室軍南下,意欲何為?”

  “皮室軍駐紮灤河,自然是因為我皇帝​​陛下按缽所在。”蕭峰理所當然道:“難道我大遼皇帝在自己的國境內移動,還要向貴國報備不成?”

  “若是見得光,為何白天不動,天一擦黑便南下,”陳恪切齒道:“只怕現在已經過了邊界,再有個把時辰,就要兵臨城下了!”

  “怎麼可能?”蕭峰像被針扎了屁股似的,一下彈起來道:“陳學士開玩笑的吧?”

  “這種事情上,我會開玩笑麼?”陳恪面一寒道:“城上已經看到了烽火!”

  “怎麼可能呢?絕不可能的!”蕭峰喃喃道:“皮室軍怎麼會南下呢?”

  “皮室軍為何不能南下?”陳恪隨口問道。

  “因為誰也調動不了他們……”蕭峰說完,才意識到說漏了嘴,忙改口道:“他們絕不可能進入大宋境內,更不會進攻雄州城!”

  “萬一要是進攻了呢?”

  “有我們在,他們敢爾!”蕭峰斷然道。

  “就憑趙王殿下?”

  “不……”蕭峰也算老江湖了,但今夜處於極大的恐懼中,竟被陳恪擠兌的險些露餡,“總之一定是這樣的,不然你殺了我們便是!”

  “蕭大人,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陳恪冷聲道。

  “沒有。”蕭峰搖頭道。

  “你不說,那我只好猜猜了。”陳恪站起身,負手踱步道:“我本來猜著,你們是要叛逃到大宋,但現在看,顯然是自作多情了。”說著緊緊盯著蕭峰,一字一句道:“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了,便是你們的使團中,有位白龍魚服的大人物!”

  蕭峰的下巴直接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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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四章 好傢伙(下)

    “學士的想像力,真是天馬行空啊……”蕭峰強自鎮定下來,乾笑道:“哪有比趙王殿下還大的人物?”

    “如此,那只能勞煩爾等自行繳械了,”陳恪沉聲道:“本官保證你們的安全。若是事後證明虛驚一場,自會向殿下賠罪!”

    “不可!”蕭峰想也不想,便拒絕道:“這與開戰有何不同?”

    “還是不一樣的。”陳恪輕嘆一聲,悲憫道:“十幾萬遼國大軍逼近,城中文武群情憤然,一致要求攻打驛館,以絕心腹之患。蕭大人如果問心無愧,當聽我一言,暫且受些委屈,保全兩千多人的性命。”

    “學士可知這樣做的後果?南朝承擔得起麼?”進入宋境一來,蕭峰一直小心翼翼,終於還是忍不住露出了遼人的囂張本色。

    “那些事,也得活命以後再說。還是先顧眼下吧。”陳恪說著坐回椅子,端起茶盞道:“時間不多了,一炷香後我們便要攻打了。”

    “……”蕭峰的額頭沁出斗大的汗珠,一雙醋缽大的拳頭,緊握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半晌才嘶聲道:“學士大才,當知道逼人就是逼自己的道理!”

    “什麼意思?”陳恪目光一凝道。

    “沒什麼……”蕭峰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住了道:“我可以做人質,還不能讓大人放心麼!”

    “讓趙王殿下也過來。”陳恪輕呷香茗道。

    “你……”蕭峰陰沉下臉道:“這不是我能做主的!”

    “那就回去問吧。”陳恪淡淡道:“還有半柱香……”

    “你這香也燒得太快了吧!”蕭峰吐槽一句,拔腿就跑。

    陳恪輕叩著膝蓋,望著蕭峰的背影思索起來,這次遼國使團肯定大有問題,但今夜顯然不是打破砂鍋的時候。因此他決定,不要逼得他們太緊……反正越是深入大宋,這些遼人就越是如甕中之鱉,從雄州到汴京還有半個月的路程,什麼秘密探究不出來?何必急在這一時。

    ~~~~~~~~~~~~~~~~~~~~~~~~~~~

    一炷香的時間沒到。蕭峰和耶律乙辛便站在了陳恪面前。

    這讓陳恪更加好奇,但沒有再試探,而是很客氣的笑道:“聽說二位王爺也沒睡,同是深夜失眠人,不如把酒對月,暢談一番如何?”

    耶律乙辛最擔心被陳恪以俘虜待之,現在見他給面子,終於放下心道:“恭敬不如從命。”

    “請。”

    “請。”

    於是三人便入席。就著幾樣精緻的小菜,小酌起來。

    陳恪先敬了杯酒,耶律乙辛便迫不及待的端起酒杯道:“陳學士,小王向你保證,我們此行絕對沒有任何惡意,亦絕對不會招惹是非,還請多多包涵。”說著另一隻手將一個袋子送到陳恪面前,笑道:“一點土特產,給令公子耍。”

    陳恪一扯袋口,便被珠光寶氣晃到了眼。竟然是一袋龍眼大小,晶瑩透徹、圓潤巨大的珍珠!不禁輕喚一聲道:“東珠?”

    “學士果然博學多識。”耶律乙辛贊一聲。心裡卻如刀割一般。這種女真人進貢的至寶,每一顆都珍貴無比。大遼皇帝的皇冠上,鑲嵌的便是東珠。

    雖然這一袋裡的東珠,沒有遼主腦袋上的那些大,但依然顆顆價值萬金,這一袋子起碼十萬貫以上!

    陳恪是識貨的,也很配合的露出了貪婪的神色。手上卻將袋子推回去,假笑道:“無功不受祿,況乎此等厚禮!”

    “只求學士照應則個。而且是在不危害大宋的前提下。”耶律乙辛苦笑著又推回去道:“我們只希望能安安穩穩的完成這趟出使,就像從前無數次那樣,若有任何不軌之舉,我們的約定便作廢,如何?”

    “……”陳恪想一想,舉起酒杯與他碰一下道:“可以!”

    見他答應,耶律乙辛和蕭峰都鬆了口氣。三人一邊吃酒一邊說話,眼睛不時瞟向牆角的沙漏,只覺著今夜是如此漫長啊!

    煎熬中過去一個時辰,四更天時,呂公著走進來,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直說就行了,不必瞞著二位王爺。”陳恪微醺道。

    “唉,”呂公著道:“探子來報,說遼國大軍在邊境線上停下,再不往前進一步!”

    “再探。”陳恪吩咐一聲,對兩個遼國王爺道:“這耍的是什麼名堂?”

    “學士也知道,”耶律乙辛尷尬道:“我家陛下就是這樣個性,興致來了能獨騎闖密林,隻手縛猛虎。半夜裡巡邏個邊境,也不算稀奇吧……”

    “真是風一樣的男子……”陳恪笑呵呵道:“來,為貴國陛下的不羈乾一杯!”

    “幹!”耶律乙辛恨恨道,發的是去聲。

    “幹!”蕭峰發的也是去聲。

    一個時辰後,天光大亮,呂公著再次回稟道:“遼人已經撤軍了……”因為預測失敗,副使大人顯得很低調。

    “看來是虛驚一場,”陳恪沒理會他,朝兩個喝得醉醺醺的遼國人抱拳道:“實在是抱歉,請王爺回去休息吧。”

    “好說好說。”耶律乙辛絲毫不為被冤枉、被折騰了一宿而生氣,反而如蒙大赦道:“那我們便回去休息了。”

    “我送王爺。”陳恪起身道。

    “留步留步。”耶律乙辛和蕭峰互相攙扶著與陳恪熱情告別,任誰也看不出,他們剛度過劍拔弩張的一夜……

    回到東跨院正房中,兩人不約而同鬆開對方,顯然都是裝醉。

    “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耶律乙辛陰著臉道:“誰能調動皮室軍!”

    “除了皇太叔還有誰……”蕭峰是個直爽的漢子,冷笑道:“效果也是立竿見影,要不是陳恪在,昨晚我們肯定要被宋人​​剁了!”

    “這個老忘八!”耶律乙辛咬牙切齒道:“篡逆之心人人皆知,可惜唯獨陛下不知,還把他當好人委以重任!”

    “昨夜的事情,應該能讓那位意識到,隨便離開國境的危險了吧,”蕭峰嘆口氣道:“我們再去勸一下吧。”

    “嗯。”耶律乙辛點點頭,但心裡不抱多大希望,否則他也不會重金賄賂陳恪了。

    兩人便穿過層層侍衛,來到最內裡的小院中,便見一個身穿侍衛服色的絡腮鬍子,在那裡虎虎生威的打拳。

    兩人便屏息站在一旁,竟好似不敢打擾這侍衛。待其收功後才發現兩人,他接過一名面敷金粉的侍女奉上的毛巾,一邊擦汗一邊笑道:“你們倆怎麼了,眼紅的像兔子似的。”

    兩人這個火大啊,不禁暗罵道,你倒是睡得安穩,卻不知我們操碎了心,嚇破了膽,面上卻無比恭謹道:“陛下,昨晚有情況。”

    那絡腮鬍子聞言皺眉道:“不是讓你們喚我查刺麼?怎麼又忘了!”

    “這不是重點……”蕭峰一臉黑線道:“昨晚皮室軍突然南下,一直到了邊境!”

    “然後呢?”絡腮鬍子這才著緊道。

    “然後又回去了。”耶律乙辛小聲道。

    “回去了……”絡腮鬍子馬上不那麼緊張了,“那就好。”

    “陛下……”兩人險些抓狂道:“哪能這麼大意!”

    “叫我查刺。”絡腮鬍子正色道:“其實,我授權給皇太叔了,允許他在緊急狀況時,可以調動皮室軍。”

    “陛……你怎能如此輕率?”耶律乙辛鬱悶道。

    “放心,皇太叔忠心耿耿,就像你們一樣,”絡腮鬍子笑道:“對了,我今天想逛逛雄州城,你們安排一下……”

    “不行!”兩人異口同聲的黑著臉道:“哪都別想去!”想到本來是要勸他轉回的,現在都沒有開口的餘地了,兩人心裡那個挫敗啊。

    “你們敢抗命麼?”絡腮鬍子怒道。

    “查刺,”一邊的侍女卻出聲道:“你現在是侍衛,要聽王爺的話。”她雖然臉上塗著厚厚的金粉,但僅聽聲音,便讓人覺著,這定是個絕頂的美人。

    “呃……”絡腮鬍子見自己作繭自縛,這才憤憤的擺手道:“都滾吧!”

    “查刺。”和耶律乙辛對視一眼,蕭峰大著膽子道:“你不能這樣說話,不然會露餡的。”

    “你……”絡腮鬍子氣鼓鼓的想了一會兒,竟一抱拳道:“說的對,二位王爺,我錯了。”

    “折殺微臣。”耶律乙辛連忙道,卻被蕭峰一把拉住,生受了絡腮鬍子一禮道:“一棵大樹,混入森林中最不引人矚目,為了查刺的安全,從今天起,我們要把他當成個普通的侍衛。”

    “對,就是這樣。”絡腮鬍子大點其頭,似乎對這個遊戲很有興趣。

    “那好吧。”耶律乙辛點點頭,朝那侍女抱拳,剛要開口。那侍女卻朝他福了福,微笑道:“王爺,奴奴名喚纖雲。”

    “呃。”聽她自稱奴奴,耶律乙辛的身子竟酥了一半,好在他天生是個偽裝好手,倒也不虞被看出來,點點頭道:“那我們回去了。”

    “送王爺……”這一男一女裝模作樣,弄得耶律乙辛受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好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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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五章 困擾(上)

    一夜虛驚之後,宋朝人一片罵娘聲,奶奶個熊,遼狗搞得什麼鬼名堂!

    無論如何,趕緊離開雄州才是正辦,越往內地,這幫遼人就越玩不出花樣來。於是不顧一夜未眠,陳恪便催促遼使啟程,且態度十分不客氣。呂公著等人以為,他這是缺乏睡眠導致的火氣上升,就怕遼人也犯起牛脾氣。誰知遼國人的脾氣好得很,二話沒有,乖乖啟程。

    往汴京進發的路上,遼朝使團一直保持對宋朝人畢恭畢敬的態度,不只是對陳恪,就連對呂公著甚至曾布,都是一口一個大人,一副言聽計從、唯恐觸怒的架勢。

    這讓呂公著和曾布暗暗犯嘀咕,之前見過的遼朝使節,即使面見大宋天子時,也是氣焰囂張,倨傲的很,怎麼這次這麼老實,好似處處都透著心虛……

    當他們提出這個疑問,陳恪笑道:“遼國人很乖不好麼?所以要做什麼,講什麼,都要放開了來,千萬別膽小,根本沒那必要。”

    這不暗示他們向遼使索賄麼?兩人嚥口吐沫道:“心裡不踏實,哪敢要?”

    “不,必須得要。”陳恪正色道:“你不收他們的好處,他們如何安心?”

    “遼人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兩人皺眉道。

    “甭管什麼藥,讓他們乖乖到汴京再說。”陳恪似乎​​已經猜出來了,但並不打算告訴兩人,只是意味深長道​​:“一切聽我吩咐就好。”

    “好吧。”兩位都是聰明人。聽陳恪這樣說,便知道有些事,自個不必知道。

    得了陳恪的首肯,呂公著和曾布變得的坦誠又友好,兩位遼使也是曲意逢迎,一路上和和氣氣、開開心心便到了大名府。陳恪告訴耶律乙辛,在此休整兩天,可以自由活動。

    耶律乙辛是一天也不想耽擱的,但陳恪的話他又不敢不聽,只好耐下性子歇兩天。頭一天。遼人全都窩在驛館中不出去,讓宋人好生奇怪。這大名府乃大宋北京,比遼國任何一個城市都要繁華,不是對遼人最有吸引力的麼?

    直到第二天傍晚,耶律乙辛終於大發慈悲,允許手下可以上街逛逛。一直被嚴加約束的契丹人如蒙大赦,呼啦一聲全都跑出去逛街吃酒,一時間滿城都能見到髡發禿頂的契丹人,叫大名府的官差好生緊張。

    然而這次契丹人一改飛揚跋扈。竟變得十分老實,買東西照單付錢。喝酒時斯斯文文,走在馬路上都不會大聲喧嘩,驚掉了大名府一地的下巴。

    ~~~~~~~~~~~~~~~~~~~~

    入夜明月高懸,大名府依舊人聲鼎沸、燈火通明。大名府夜市的雖然比不得汴京,但一樣能讓初臨貴境的契丹人大開眼界。

    “南朝風物,果然不同尋常呀!”絡腮鬍子查刺望著這熙熙攘攘的夜市,不禁大為感嘆。嚐一口沙糖冰雪冷丸子,又大讚道:“好吃好吃,就連這種小攤上的吃食。都比朕……”

    “咳咳……”他身邊一襲便袍的耶律乙辛咳嗽連連。查刺忙改口道:“都比趙王府做的好吃。”

    耶律乙辛不禁大翻白眼,心道這是你個小小侍衛該說的話麼?

    雖然名義上,查刺是他的侍衛,跟著出來是為了保護王爺的安全,但怎麼看,都應該反過來才對。堂堂大遼親王,亦步亦趨的跟著他的侍衛。侍衛看中了啥,便趕緊買下,侍衛想吃啥,就趕緊奉上。看起來十分滑稽。

    這時候,街口出突然一陣騷亂,竟有一匹高頭大馬在撒腿狂奔,後面還跟著個驚慌失措的漢子,高呼道:“快閃開,驚馬了!”

    人群慌忙往道兩邊閃去,只見那黑馬如閃電一般,倏地便衝到了耶律乙辛一行人面前。

    那查刺正在津津有味的對付一串炙豬肉,聽到馬蹄聲,連抬頭的興致都沒有。

    想也不想,耶律乙辛便擋在他身前,眼看人馬距離不到一丈,那黑馬突然馬失前蹄,竟轟然摔倒在耶律乙辛的面前,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被他一掌抵住馬頭,死死按在地上。

    這時候驚魂稍定的百姓才看到,原來有兩個遼人,提前用絆馬索擋住了黑馬……

    那馬主人這時趕上來,見衝撞了遼人,沒口子的作揖道歉,還要掏錢賠償。耶律乙辛卻站起身,拍拍手,不理會他便和那查刺離去了。

    街心處很快被人潮再次填滿,方才的驚險一幕,就像漣漪消失不見,卻深深印在了某人的心裡。

    臨街酒樓上,同樣一身便袍的陳恪,端著酒杯憑欄而立,他緊緊盯著那絡腮鬍子的背影,腦海中卻浮現出遼國皇帝耶律洪基的身影,兩個身影漸漸歸一,竟是嚴絲合縫!

    離開大名府後,隊伍便一直行到開封地界,明日便可入京了。

    陳恪在那裡安頓遼使,他的侍衛長陳忠卻騎上快馬,先向汴京馳去。一路上縱馬飛奔,毫不停歇,終於在城門關閉前入城。

    進得城來,陳忠徑直往齊王府馳去,待趕到門口時,好好一匹駿馬已經累癱了。

    此刻華燈初上,齊王府大門緊閉,陳忠也顧不上許多,便重重砸門開了。

    “何人如此大膽?”門裡的侍衛惱火道。

    “何老三麼,我是陳忠啊!”

    “啊,小陳?!”侍衛一聽,趕緊命人將沉重的府門打開,便見陳忠風塵僕僕立在門口,忙道:“快進來!”

    “我帶了學士的口信,要見王爺。”陳忠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道:“王爺在吧?”

    “巧了,三天頭一回回家吃晚飯。”何老三自豪的笑道:“官家現在是一刻也離不開王爺的。”

    何老三讓他在花廳小坐,然後向管事的宦官通稟,那宦官一聽是陳恪派來的,趕緊去飯廳稟報。

    盞茶功夫,一身便服的趙曙出來,問道:“發生什麼事了?”說著擺擺手,讓左右退下。

    陳忠這才輕聲道:“王爺,我家學士稟報,遼主很可能在使團中……”

    “遼主……”趙曙一愣,才反應過來道:“你說耶律洪基在賀壽使團中?”

    “嗯。”陳忠道:“我家學士是這樣說的。”

    “怎麼可能?”趙曙先是不信,但陳恪怎麼會騙自己呢?旋即皺眉道:“這也太,太離奇了吧?”

    “學士也覺著太過離奇。其實在雄州時,他便基本猜到了,但一來難以置信,二來怕打草驚蛇,所以沒有馬上稟報。”陳忠輕聲道:“途徑大名府時,他故意宣布休整兩天,允許遼使在城中自由活動……”

    聽了陳忠的稟報,趙禎確信無疑,甭管耶律洪基是怎麼想的,他確實是來了,而且明日就到入京了!

    稍一思索,他便讓人帶陳忠下去吃飯,自己則更換朝服,命人備車入宮。

    “王爺,宮門已經落鎖多時了……”隨侍的宦官黃誠提醒道。

    “叫開便是。”趙曙不假思索道。

    “啊……”黃誠驚呆了:“皇城諸門一待天黑必須關閉,日出之前絕不可擅開,這是鐵律啊。”

    “凡事必有例外。”趙曙淡淡道。

    “若確有要事,必須夜開宮門者,皆應有墨敕魚符。”黃誠小聲道:“且自監門大將軍以下,相關守門官閱後皆要詣閣覆奏,得官家御批,才可請掌管宮門鑰匙的守臣前來開門。”

    “照辦就是。”趙曙坐進車裡,緩緩閉上眼睛。

    “是……”黃誠不敢再多嘴,趕緊先快馬至宣德門外,向裡面的守門太監通傳。

    若是一般人前來叩閽,守門太監肯定要罵回去的,但齊王殿下是誰?宮裡都知道的未來儲君!守門太監豈敢輕忽?

    當然,有了前番袞國公主叩閽的教訓,太監哪裡敢私自開門,趕緊一層層通稟進去。

    趙曙在宮門外等了半個多時辰,相應開門手續才陸續辦好,由知皇城司狄青狄元帥,親自手持著一串銅魚符,為趙曙打開一層層宮門……每個銅魚符上都刻有宮門名,分為左右兩個,諸門守臣各持一半,狄青則掌握著另一半。

    開門之時,城門洞內外各列兩隊禁軍,手持火把,照得亮如白底,狄青與守門宦官仔細驗明魚符,確保無誤後才能將門打開,就這樣一層層開出去,又用了半個時辰,宣德門才終於緩緩打開。

    望著緩緩開啟的宮門,趙曙嘴角掛起一絲微笑,他和陳恪已經心意相通,許多事情不需要言明,便明白對方的用意。其實陳恪完全可以早一些將消息傳來,他就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但要的就是這種興師動眾,就是要讓朝野百官知道,官家能不問情由便打開宮門,與齊王父子間的信任,已經到了何等程度!

    這跟袞國公主那次叩閽截然不同,因為在士大夫看來,女人哪有什麼正事,都是私事。為了私事違反宮禁,自然大成問題。而齊王殿下是為了軍國大事,完全是兩碼事的。

    狄青一臉嚴肅的出現在趙曙面前,側身道:“王爺,請趕緊入宮,陛下已經等待多時了。”

    “是,”趙曙點點頭,坐上了抬輿道:“勞煩元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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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五章 困擾(中)

    福寧殿裡,趙禎早已命人溫了當歸紅棗湯,等待趙曙的到來。

    “拜見父皇。”趙曙走進殿中,躬身行禮道:“兒臣深夜叩閽,罪莫大焉。”

    “無妨,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若有要事,等到明日豈不耽擱了……”趙禎微笑道:“何況為父最近失眠,躺著也睡不著。”說著對胡言兌道:“給齊王上一盅湯,夜裡容易受寒,喝了才放心。”

    “多謝父皇。”趙曙接過來,三兩口吃下去,漱下口,低聲道:“兒臣剛剛接到密報,顧慮著耽擱不得,才不得不夜裡稟報。”

    “哦?”趙禎擺擺手,胡言兌便率領一眾宮人退下,方輕聲問道:“何事?”

    “據可靠消息,遼國使團中,有遼主耶律洪基白龍魚服。”趙曙湊近了父皇,小聲稟報導。

    “哦?”趙禎也是愣了片刻,方笑道:“怎麼可能?”

    “千真萬確。”趙曙低聲道:“這是陳仲方派人告訴我的。”說著便將陳忠說的那些,轉述給了官家。

    聽完之後,趙禎陷入了沉思,雙手拍著膝蓋,奇怪道:“堂堂遼國皇帝,甘冒奇險混入我國,所圖一定匪淺?”

    “按說是這樣。”趙曙道:“聽說在他們抵達雄州的當夜,遼國皮室軍曾驟然南下,做出直撲雄州的姿態,只是快到邊境時,又陡然​​轉回了……陳仲方說,這可能是遼國皇太叔假遼主之令,意欲置其於死地。”

    “你說他是來我國求援的?”趙禎微微皺眉道:“咱們可管不了遼國的家務事。”

    “那倒不至於,遼國最強戰力皮室軍,只效忠皇帝一人。”趙曙道:“遼主有這支軍隊在手裡,什麼叛亂平定不了?”

    “也是。”趙禎道:“那他為什麼離開皮室軍?這不是自處險地麼?”

    “遼主耶律洪基此人非常魯莽,時常甩掉侍衛,隻身一人騎馬深入密林獵虎。據說有一年,他只帶了幾個侍衛,到遼河捕海東青。被女真人所俘。好在女真人只以為他是一般的遼國貴族,索了一筆贖金,便將他放回了。”趙曙皺眉道:“此人雖然貴為國君,但實在不能用常理猜度。”

    “你的意思是?”

    “他很可能沒有正經的目的,”趙曙輕聲道:“只是來大宋玩玩而已……”

    “玩玩?”趙禎正呷了一口湯,險些噴趙曙一臉。自幼受儒家教育長大的大宋皇帝。實在無法想像。能有同行會把江山社稷,千金之軀當成兒戲。

    “雖然很不可思議,”趙曙尷尬道:“但兒臣以為,這卻是最大的可能。”說著兩手一攤道:“不然怎麼都解釋不通,他為什麼會跑到大宋來。”

    “還有一種可能。”薑還是老的辣,趙禎尋思一會兒,低聲道:“他這是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

    “嗯。”趙禎點頭道:“他可能已經察覺到耶律重元父子意圖不軌,但重元是他的叔父,又是父子兩代人共立的儲君。實在難以處置。耶律洪基想減少阻力,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耶律重元先動手。謀逆大罪昭然天下,再收拾他們便順理成章了。”

    “所以耶律洪基故意離開遼國,讓耶律重元以為遇到了天賜良機!”趙曙輕聲道:“待其公然作亂後,再轉回去對付他,所有人都無話可說。”話雖如此。他卻深深懷疑那位遼主,是否有此心機。 “他就不怕,有來無回?”

    “應該問題不大,這是個聰明人,明白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趙禎緩緩道:“誰能想到他會混入使團,跑到我大宋來?要不是寡人恰好派陳恪去當這個接伴使。咱們肯定還蒙在鼓裡。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們發現他了……”官家說著自嘲的笑笑道:“他也會安然返回的。”

    “為什麼?”

    “因為大宋的皇帝叫趙禎……”趙禎臉上的自嘲越來越重,“他知道我大宋沒有底氣和遼國開戰,他只要以死相脅。我肯定會放他回去。”如果遼主死大宋,遼國肯定要舉國為他報仇,如果換了其他皇帝,可能會一時衝動,先砍了他,爽到再說。但趙禎這種熱愛和平的仁君,是絕對不會傷他一根汗毛的。

    耶律洪基有這樣的心機麼?趙曙不禁暗暗嘀咕,他覺得最大可能,還是官家把對方想得太複雜了。不過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如何處置這送上門來的遼國皇帝呢?

    “父皇,明天遼主就要進京了。”趙曙道:“仲方之所以現在才稟報,也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確保遼主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頓一下道:“至於如何處置,全憑父皇聖裁。”

    “陳恪辦事是牢靠的。”趙禎點下頭道:“至於遼主麼……你怎麼看?”

    “兒臣以為,有兩種方案。”趙曙道:“一個是明日以最高禮節迎接他,表明我們已經看穿了他的身份。之後想怎樣都隨他,我們不失了禮數就是。一個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讓他靜悄悄來,靜悄悄走,我們全當他沒來過就是。”

    “第一個方案不好。”趙禎想一想道:“雖然兩國現在睦鄰友好,但根本上還是敵國。從石敬瑭割讓燕雲開始,漢人就被遼人欺負慘了,現在好容易他們的國君自投羅網,定然很多人要求扣押他,到時候我們要護著他,會很被動的。”

    “那就裝作不知道的?”趙曙輕聲道。

    “嗯。”趙禎頷首道:“陳恪猜到寡人會這樣做,所以才一直沒有聲張,此人心機之深可見一斑,你將來要是感覺他不和你一心了,當及早除之。”

    “不會的。”趙曙當即搖頭道:“陳恪志向高潔,並不為一己私利謀,這種國士若與我齟齬,定是我做得不對。”

    “呵呵……”趙禎有些羨慕的望著他道:“寡人沒有過朋友,也以為皇帝沒有朋友,但願你能證明寡人是錯的……”

    “一定。”趙曙重重點頭道。

    ~~~~~~~~~~~~~~~~~~~~~~~~~~~

    翌日一早,使團便往汴京城開拔。到了離城五里處,有禮部官員出迎,一應禮儀照舊,沒有絲毫增加。對此陳恪並沒有絲毫訝異,今早沒看到陳忠返回,便已經說明官家和齊王的態度了。

    按理說,使團順利抵京,他這個接伴使便算功德圓滿,接下來的陪同工作,該由館伴使來接手。但陳恪看了一圈,也沒見著來接自己班的同僚。還是尚書禮部侍郎胡宿走過來,笑道:“陳學士一路辛苦了,有旨意。”

    “臣領旨。”

    “命接伴使陳恪為館伴使,欽此。”胡宿笑道:“一事不煩二主,陳學士便負責到底。”

    “臣接旨。”陳恪並不意外,這件事確實還是他來負責比較妥當。

    於是引領著遼使往城東北的遼國使館下榻。兩國約為兄弟之國後,便在各自國度內,為對方建立了使館,供使節來京時居住。汴京的遼國使館佔據了整整一條街道,每每有遼使前來時,開封府和兵部都會派兵守衛,不許宋人靠近。

    安頓遼使住下,陳恪對耶律乙辛道:“國書我替你們送到銀台司,現在距離乾元節還有半個月,估計官家會在四月十四前召見你們一次。到時候我會提前知會的,其餘的時間,便請自便。”

    “全憑學士安排。”耶律乙辛道:“學士如果忙的話,這些天可以不必過來,有事情我們自會到府上尋找。”

    “這怕不行。”陳恪搖頭道:“按例,貴使在京期間,館伴使要全程陪同。”

    耶律乙辛聞言大皺眉頭,自己是要陪著查刺的,若姓陳的時刻陪著自己,豈不要經常跟查刺照面,八成要露餡的!想一想,便一臉男人都懂的笑容道:“那太好了,小王久聞汴京風月無邊,早有一醉花叢之心,聽說學士乃大宋的風月班頭……”

    “這,”陳恪為難道:“大宋有規矩,官員不得出入青樓,恕下官不能奉陪。”

    “這樣啊……”耶律乙辛一臉可惜道:“那學士陪著副使,蕭大人不近女色,不會讓學士犯難。”

    “也好,就不打擾王爺的雅興了。”陳恪笑笑道。

    從遼國使館出來,陳恪便往銀台司替遼人交了國書,之後兩天,便和蕭峰在遼國使館下棋消磨時間。而那耶律乙辛整日價見不著人,據說在外面簡直玩瘋了。

    起先那蕭峰倒還正常,但從第二天開始,便開始目光閃爍,吞吞吐吐,似乎有話要說,又難以啟齒。

    他不說,陳恪是決計不會問的,何必要把別人的煩惱轉為自己的呢。但陳恪也有關心的問題,比如那遼國二皇子,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當然,他不會直接問二皇子,而是先問遼主,再問大皇子,之後才會很自然的問道:“那年聽說貴國皇帝又誕下二皇子,如今也有兩歲了。”

    “殿下兩周歲,馬上就要過生日了。”

    “叫什麼來著?”

    “耶律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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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五章 困擾(下)

    “好名字。”陳恪有些出神道。

    “好在哪裡?”蕭峰問道。

    “大殿下叫耶律俊,二殿下叫耶律逸,俊逸非凡!”陳恪擠出一絲笑容道:“皇后娘娘乃北朝第一美女,所出二子自然當得起這兩個字。”

    “大殿下是'莫浚匪泉'的浚,二殿下是'能不憶江南'的憶。”蕭峰卻頗不識趣道。

    “呵呵,是麼……”陳恪乾笑一聲。

    “而且大殿下長得像陛下,面容剛毅。”蕭峰看一眼陳恪,幽幽道:“二殿下卻既不像陛下,又不像娘娘,卻是自己一個樣。”

    “小孩子麼,樣子會變的。”陳恪低下頭道:“大了就像了。”

    “但願。”蕭峰嘆口氣,像是開玩笑道:“突然發現,二殿下和學士倒有些相像呢。”

    “咳咳……”陳恪的心一揪,苦笑道:“熟歸熟,話不能亂說。可能我這人有些大眾臉,看著和誰都有些像。”

    “原來如此。”蕭峰恍然道。

    陳恪不敢再玩火,趕緊把話題掐住道:“再說了,小孩子聰明健康最重要,長相像誰倒真無所謂。”

    “二殿下倒真是聰明非常,才剛兩歲便能吟詩背詞了。”蕭峰淡淡道。

    “哦?”陳恪的心弦猛地一顫,竟有些想掉淚道:“會被什麼詩詞?”

    “全是學士的作品。”蕭峰面無表情道。

    “其實唐詩還是要學的,尤其是邊塞詩,那才是男兒當學的。”陳恪情不自禁道。

    “學士此言……”蕭峰表情怪異道:“邊塞詩,適合我們遼人學麼?”

    “呃……”陳恪才想起來,邊塞詩裡的反面角色,都是匈奴突厥之類的游牧民族,那可是契丹人的老祖宗……不禁尷尬的笑道:“罷了,是我失言了。”便把話題引開,不再觸及那位二殿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均是滿腹心事。終於捱到了日頭西斜,陳恪便起身告辭道:“明日再會。”

    “我送大人。”蕭峰起身與他攜手走出去,一直把陳恪送上車才轉回。

    ~~~~~~~~~~~~~~~~~~~~~~~~~~

    馬車上,陳恪從袖中掏出一張紙箋,這是蕭峰借攜手時,塞到他手裡的。不知道是什麼名堂。

    展開一看。險些魂飛魄散,只見上面赫然是半闕《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

    這正是當初陳恪,寫給蕭觀音的半闕詞,時隔數載還透著濃濃的奸情。這、這怎會落到蕭峰手中呢?

    ‘莫非這廝想要挾我? '這是陳恪的第一個念​​頭,但轉念就否定了。蕭峰是蕭皇后最親信的族人,當年還受蕭后密令。找自己問計呢。事情敗露了,他一樣跑不掉!

    ‘那他想幹什麼? '回到府中,陳恪依然坐臥不寧,猜不透蕭峰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莫非這廝只是個傳聲筒?否則他怎會知道這要人命的半闕詞?

    若是傳聲筒​​的話,倒也不用擔心了。只消等他傳話便是。遂安下心來上床睡覺。

    第二天,陳恪依舊到使館作陪,接伴使也好館伴使也罷,其實就是三陪,陪吃陪玩陪聊天,實在是美差一樁。

    蕭峰今天不想下棋了,道:“整日悶在使館好生無聊。不如出去轉轉。”

    “想去哪?”陪玩是義務,陳恪自然不會反對。

    “早聽聞有汴京八景天下聞名。”蕭峰問道:“不知是哪八景?”

    “繁台春色、鐵塔行雲、金池夜雨、州橋明月、梁園雪霽、汴水秋聲、隋堤煙柳、相國霜鐘。”陳恪如數家珍道:“繁台春色,隋堤煙柳正是時候。王爺要去,本官這就安排。”

    “還是去相國寺。”蕭峰卻很有主見道:“我們契丹人都信佛,久聞相國寺的大名,我想去拜一下。”

    “呵呵,”陳恪卻搖頭笑道:“只怕你會失望,因為相國寺的和尚,現在都改行經商了,現在是大宋最大交易市場的業主,王爺還要去上香麼?”

    “呃……”蕭峰不禁尷尬道:“那開封哪座廟靈驗些?”

    “屬開寶寺了。”陳恪笑道:“而且開寶寺的靈感塔,是汴京城的制高點。”

    “就是站在院中能看到的那座鐵塔麼?”

    陳恪點下頭道:“就是那個。”

    “那好,就去那了。”蕭峰道:“陳大人稍等,在下去換身衣服。”

    “彼此彼此。”陳恪笑笑道。此時的高官富賈,都在馬車上備好幾身衣服,以備不同場合穿戴,陳恪雖然不那麼窮講究,但至少還是備著身便服的。

    他三兩下換好衣服,便等蕭峰出來,誰知左等右等都不見人影。也得虧陳恪現在耐性好,也不催促,坐在那裡閉目養神。前後得過了小半個時辰,才聽到腳步聲響起。陳恪睜看眼,只見蕭峰穿一身漢人的華貴長袍,頭戴著垂角襆頭,在一眾侍衛侍女的簇擁下轉出來。

    “讓學士久等了。”蕭峰歉意道。

    “無妨無妨。”陳恪笑道:“王爺出行,沒有不麻煩的。”

    “呵呵……”蕭峰笑笑,也不解釋。於是有官差引路,五輛馬車向開寶寺行去。

    開寶寺位於汴京城內東北隅,營建於大宋開寶年間,其實是座皇家寺院,雖然也允許尋常香客前來拜佛,但終究要比尋常寺院更妥帖些。寺內聳立著汴京第一高塔靈感塔,塔高十七丈,通體遍砌鐵色琉璃磚,遠遠望去如一根擎天鐵柱矗立在大宋京城,因此又名開封鐵塔。

    這塔每月對市民開放兩次,沿著塔內的旋梯,可拾階盤旋而上,直登塔頂。據說五層可看到汴京街景,七層能看到護城大堤,九層可見到黃河如帶。登到十二層直接雲霄,頓覺祥雲纏身,和風撲面,猶若直登天宮,故有'鐵塔行雲'之稱。

    拜完佛之後,蕭峰興致勃勃的提出想要登塔鳥瞰,今日本不是開放的日子,但陳恪一聲令下,偌大一座寶塔,便成了二人的專屬。

    “你們都去拜拜佛。”蕭峰看一眼眾侍衛和侍女道:“這裡留一個伺候的就行了。”頓一下道:“依古麗,你留下。”

    那依古麗穿著肥大的長袍、帶著蘇幕遮……北地風沙如刀,女子無論老幼尊卑,出門都帶蘇幕遮,雖然汴京城春風和煦,但契丹女子的習慣改不了,仍然都戴著。

    依古麗點點頭,含糊應一聲,便跟著王爺和陳學士進了塔。

    陳恪感覺有些怪怪的,雖然他可以不進塔,但一種強烈的感覺驅使著他,讓他無法停下腳步。

    上到九層,蕭峰嘆口氣道:“迢遙千里道,依倚九層台……我累了,依古麗,你陪著學士爬到頂。”

    那依古麗點點頭,見陳恪站在那裡發呆,便聲如蚊鳴道:“學士請。”

    陳恪就是傻子,也已經意識到,自己身邊站的是誰了……他的心跳劇烈加快,絕不是因為爬了九層,以陳學士今日之功力,就是爬十九層也不帶喘的。

    那是一種偷情的刺激?

    見陳恪跟著那契丹女人往上爬,陳忠想跟上,卻被蕭峰伸手攔住道:“蠢小子,你家學士讓你跟上了麼?”

    “大人……”陳忠根本不理會蕭峰,越過他問道。

    只見陳恪搖了搖頭……

    ~~~~~~~~~~~~~~~~~~~~~~~~~~~~~~

    依古麗提著長裙的下擺往上面爬,陳恪默不作聲的跟在後面,望著隨她大腿擺動,臀部勾勒出的渾圓曲線時隱時現。思緒卻回到了三年前的草原上……雖然已經過了三年,但那如蘭似麝的體香,那修長無瑕的嬌軀,那對柔軟高聳的墳起,還有那兩點嫣紅,全都依然清晰在目,餘香繚繞……

    多少年的險惡鬥爭,已經將陳恪鍛造的心如鐵石,但此刻他卻幾乎失神了……美若天仙的當世第一強國的皇后,竟不顧一切、甘冒奇險來敵國首都與他相會,僅僅虛榮心的膨脹,便讓他像踩在雲端上一樣,輕飄飄跟著上到了頂層。

    寶塔頂層的樓面僅有七尺見方,陳恪上來時,看到她已經解下了寬鬆的外袍,露出內裡的天藍色及地長裙,她的頭上仍戴著綠色的蘇幕遮,像一朵水蓮花不勝的嬌羞,正在無風搖曳……

    三年前,她便是這般打扮,分毫不差,連微微發抖都一模一樣。

    只是上次是緊張,這次卻是激動……

    “來了……”恍惚間,陳恪分不清此刻和當年,嘶聲道:“來了……”和當年一樣的台詞。

    那女子點點頭,沒說話。

    “拿水來喝……”陳恪的目光愈發火熱,渾身血流都加快道。

    女子站在那裡,還是沒有動。

    陳恪笑了,一探手,將她的蘇幕遮摘了下來。

    與此同時,一柄閃著幽幽藍光的鋼簪,倏地刺向了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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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8: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六章 曝光(上)

  面冪摘下,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雖然也不難看,但和蕭觀音比,卻如母雞和仙鶴一般。

  然而她的身手,無疑比蕭觀音要高出百倍,就在陳恪掀起她的面冪的一瞬,依古麗手掌一翻,一根鋼簪倏地刺到陳恪胸口一寸處,看起來他要在劫難逃了!

  誰知此刻,異變再生,便聽鐺的一聲,那女子竟拿捏不穩,鋼簪脫手而出。擦著陳恪的髮梢,插入塔壁三寸。

  沒料到這種情形,女子以為見了鬼,但不容她去探究,陳恪那憤怒的拳頭便轟然而至!

  女子的武功極高,但這塔頂一層地方太小,根本沒有騰挪的空間,只得抬臂格擋。卻沒想到陳恪的武功也是極高,這含恨的一拳足以開碑裂石,何況一個女子的手臂?

  便聽哢嚓一聲,她的右臂已然折了。伴著她的慘叫,陳恪虎撲上前,猛地一記抱摔,便將她重重摔在地上,塵土飛揚。女子的慘叫僅到一半,便硬生生變成了呻吟……

  “你是誰?!”陳恪像一頭憤怒的老虎,怒吼道。

  女子想要掙扎,卻發現已被對方用一種很巧妙的擒拿手段控制住,渾身四肢都動彈不得。

  唯一能動的只有腦袋,她看到一物落地滴溜溜打轉,定睛一看,才發現竟是一粒念珠!

  原來打掉自己必殺的兵刃的,竟是一粒從窗外射來的念珠,這可是十二層的高塔呦,窗外竟然有人!

  女子心頭有一萬隻烏鴉飛過,認命的閉上了眼睛。

  “那就去死吧!”陳恪了然,這只是一件工具,殺人的工具而已。然而他此刻卻想殺人!

  但他那含恨的一拳,卻被人穩穩接住。面容如玉的玄玉和尚,出現在靈感塔的頂層。他一手托著陳恪的拳頭,一手還豎起單掌,宣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佛祖舍利之塔,豈容造成殺孽?”當年吳越王降宋,將阿育王寺供奉的一顆佛祖舍利進獻給大宋,太祖便命將其供奉在開寶寺中,並專修了這座高塔收納佛舍利。

  “哼……”不看佛面看僧面,陳恪憤然收手。

  下到九層處,蕭峰已經被一眾侍衛控制住了。

  是以看到陳恪安然無恙下來,蕭峰並不意外,只是有些嘲諷的笑道:“學士還真是小心呢,想不到大宋一個四品文官,身邊的護衛竟如此之強。”

  “你只是恰逢其會罷了。”陳恪淡淡道。陳希亮遇刺,蹴鞠場爆炸,這一系列的事端說明趙宗實等人已經喪心病狂了,陳恪還不想早死,豈能不多加防範?儘管這次,他幾乎被蕭峰騙過,以為真是蕭觀音相約,但以他今日肩負之重任,豈能貿然身處險地?

  寶塔這種狹窄逼仄的空間,是刺殺的最佳場所。儘管陳恪沒想到'蕭觀音'會殺自己,但他得防備趙宗實的人,利用這個機會,來一出'鐵塔刺陳'!

  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句話再正確不過。

  不過玄玉向來是跟在齊王身邊的,只是擔心陳恪的侍衛,在佛門清靜之地大造殺孽,才跟了過來,臨時擔負起陳恪的守衛任務。

  ~~~~~~~~~~~~~~~~~~~~~~~~~~~

  透過窗戶看一眼蜿蜒壯麗的黃河,陳恪深吸口氣,平復下情緒道:“誰指使你的?”

  “是我自己決定的。”蕭峰是條磊落的漢子,雖然被擒,沒有乞憐沒有失態,平靜如水的答道。

  “為什麼?”陳恪冷聲道。

  “你自己清楚!”蕭峰冷笑道:“你不死,我們全族早晚都要被那蠢女人害死!”契丹人一共兩個姓,姓蕭的部族有成百上千,並非所有姓蕭的都是一族。

  “……”陳恪竟無言以對了。這蕭峰要殺他​​的理由,確實很充分……站在蕭峰的立場上,攤上那樣不省心的皇后,除了把'姦夫'幹掉,還有什麼好辦法,能讓她停下幻想?

  “她現在在哪?”

  “自然在我大遼按缽。”

  “放屁,”這下輪到陳恪冷笑道:“她若是沒來汴京,你上哪找那身衣裳去?”

  “……”蕭峰沉默片刻,方頹然道:“我就知道,你已經猜到什麼了。”

  “我其實不想知道。”陳恪淡淡道:“但一個女人,能冒著這麼大風險,不遠萬里來看我,我是一定要見一面的。”

  “別自作多情了!”蕭峰的臉漲得通紅道:“皇后是追隨陛下而來,不放心陛下隻身犯險,要與他生死與共……”看著陳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恨恨的嘟囔道:“天下竟有這樣蠢的瘋女人……”

  “是啊。”陳恪長嘆一聲道:“我也想問問她,為什麼這麼蠢。”頓一下道:“不說她了,那是我和她的事情,現在算算咱倆的賬吧。”

  “你殺了我吧。”蕭峰輕聲道。

  “你知道我不能殺你。”陳恪淡淡道:“我的身份決定了,必須讓你安安穩穩離開大宋。”

  “真不知說你們南朝官員什麼好,是盡忠職守、還是愚夫?”蕭峰渾不知死道:“換了我們,定要快意恩仇的。”

  “在大宋當官,是快意不得的。”陳恪自嘲的笑笑,笑容漸漸冷酷道:“但我這人有仇必報的性子,是一輩子也改不了的。”

  “你放我回去,就別想報仇了。”蕭峰冷冷道。

  “是啊,該怎麼辦呢?”陳恪輕拍著冰涼的磚牆,聲音愈冷道:“蕭大人的妻子很漂亮,還有兩個可愛的孩子,一個七十多的老娘。他們居住在南京城西的尚書巷裡,門口蹲著兩個大獅子,其中一隻缺了個耳朵,那是被你淘氣的大兒子砸掉的……”

  “你要幹什麼?”蕭峰聽他說的如此真實,不禁通體生寒。

  “我向你保證,十天之內,他們娘仨便會到汴京來跟你團聚。”陳恪轉過頭來,微微一笑道:“你信不信?”

  “……”蕭峰想說不信,但對上陳恪那雙森冷的目光,竟像被卡住喉嚨一般。

  “你不說,就是信了。”陳恪的笑容更盛了,“但,與他們生聚還是陰陽兩隔,就看你的選擇了。”

  “你要我幹什麼?”蕭峰咬牙道。

  “就一件事,保護那娘倆的安全。”陳恪看看窗外,對自己的婆婆媽媽很是無奈,卻仍淡淡道:“你的顧慮是有道理的,以她的性格,早晚要出事的。我既然知道,就不能坐視不管……”頓一下,心尖顫抖道:“何況還有我兒子。”

  “那是我遼國的皇子!”蕭峰憤怒道。

  “我當然希望他一直都是,但萬一有那一天,總不能眼睜睜等死。”陳恪嘆息一聲道:“不瞞你說,我在遼國開設商號,就是為了他……現在又加上了她。我的人可以收買你們皇宮的守臣內侍,但以金錢建立的關係,太不牢靠,若有你這位后族重臣相助,我想她們將來逃出生天的機會,應該會大很多。”

  “你告訴我這些,不怕我回去把你的商號一網打盡?”蕭峰冷聲道。

  “你不會的,因為我是在用你的女人和孩子,交換我的女人和孩子。”陳恪淡淡道。

  “什麼你的女人,那是我大遼的皇后!”蕭峰這樣的忠臣,很難接受一國之母移情別戀的悲劇。

  “她願意為我生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女人。”陳恪搖搖頭道:“鑑於我的女人和孩子要比你的貴重,所以你的這條命,就算個添頭了……”頓一下,他笑笑道:“現在讓你做決定,太艱難了,這樣吧,等你見到嫂夫人和兩位賢侄再說吧。”

  說完便命人放開了蕭峰,在侍衛的簇擁下,下樓去了。

  蕭峰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九層塔上。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惹到了一個不該惹的人……他原以為,陳恪只不過是的風流才子、鴻儒學者罷了,哪曾想到對方竟是頭藏在林中的猛虎!

  陳恪明白告訴他,我這就要去拿你的妻兒,根本不在乎你有何辦法阻攔。因為無論如何,十天之內,你一定能在汴京見到她們!

  蕭峰發現自己,竟毫不懷疑這點……

  ~~~~~~~~~~~~~~~~~~~~~~~~~~~

  從塔上下來,連玄玉這樣的和尚,都難以置信的八卦道:“你這傢伙,真跟遼國皇后有一腿……”說完連宣佛號道:“罪過罪過……”

  一眾侍衛也以無限崇拜的目光望著陳恪,他們是到過遼國的,知道蕭觀音是遼國第一美女加第一才女,在遼國人心裡,那是神仙妃子般的存在。如今這位蕭后,竟然為了見情人一面,冒著生命危險,不遠萬里跑到大宋來!

  大人簡直是……太太太臭屁了!

  “那只是個美麗的錯誤。”陳恪苦笑一聲,惡狠狠威脅道:“今日之事,誰敢傳出去,死啦死啦地!”

  “那太可惜了……”玄玉和尚嘆口氣道:“只能在心裡臭屁。”

  “你這個和尚,這輩子沒法成佛了。”陳恪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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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六章 曝光(中)

    等蕭峰和那依古麗從塔上下來,陳恪笑臉相迎道:“王爺獨臨高樓,可曾有所感悟?”

    “多謝大人成全。”蕭峰也恢復了正常,只是笑容還有些勉強道:“小王確實生出許多,之前不曾有過的感悟。”頓一下道:“只是不知,這感悟是好是歹。”

    “想必是極好的。”陳恪笑著伸手道:“時候不早了,我送王爺回使館。”

    一路話,直到馬車快到遼國使館,陳恪才低聲道:“改日請你到我那裡做客,這次讓她一起來。”

    “陳學士,你是個負責任的男人。”蕭峰歎口氣道:“難道不知道,你們這種情況,相見不如不見麼?”

    “還是見一面,就一面……”陳恪也歎一聲道:“我會幫你勸勸她,讓她把我忘掉。”

    “那,好。”蕭峰也知道,堵不如疏,若是自己一味攔著,萬一皇后做出什麼驚人之舉,那可真沒法收場了。

    蕭峰下了車,目送陳恪離去後,便轉回驛館後院,穿過數到門崗,來到一個小院前,問守在門口的女子道:“妹妹,娘娘醒了麼?”

    “已經醒過來了。”那女子是蕭峰的妹子蕭玉奴,吐吐舌頭道:“娘娘問我是怎麼回事兒,我可都說實話了。”

    “沒事。”蕭峰點點頭,走進院去,在屋門外沉聲道:“娘娘,蕭峰求見。”

    好一會兒,才響起個雖然帶著慍怒,卻依然如天籟般動聽的女聲:“進來。”

    蕭峰便掀開簾子進去,便見蕭觀音懶懶的倚坐在前。她穿一身裁剪得體的六幅拖裙,像一朵出水芙蓉光彩照人。儘管蕭峰能做到非禮勿視,但偶爾一瞥,蕭觀音的絕世風姿仍不免讓他心旌搖盪。

    好在他謹守臣子本分,行禮之後,便單膝跪下,強自收懾心神道:“為臣罪該萬死。請娘娘責罰。”

    “本宮是很惱火來著。”蕭觀音的肌膚白膩如玉,兩條細長修眉間,一粒淡淡的美人痣,美麗不減當年,風韻更勝往昔。她輕歎一聲,柔柔道:“其實你也是為我好……”

    蕭峰心說。你若是知道。我本來是想刺殺他的,就不會這麼說了,“娘娘既然明白,那不見他是最好了。”

    “我還是想見他一面,就一面。”蕭觀音卻輕搖螓道:“請你不要再阻攔。”

    “為什麼!”蕭峰也不知哪來的邪火,失聲道。

    “因為,”蕭觀音聞言有些失神,是啊,我為什麼對他著了魔?但這種事剪不斷、理還亂。哪有什麼道理可言?想來想去,她變得粉面霞燒、雙眸水汽氤氳,“可能他是我前世的冤家……”

    “臣知道了。”蕭峰看著蕭後嬌羞欲滴的樣子,心裡一黯,點頭道:“我會安排的。”

    兩天後,陳恪邀請蕭峰到智慧館做客。

    馬車駛進十三行鋪。便見一片典雅精美的中式宅院中,坐落著一個充滿異域風情的園林,分外引人注目。

    只見宏偉壯麗的大門,由珍貴木材製成,上面佈滿了花紋裝飾。雖然蕭峰從沒見過這種風格,但能感覺到那種高貴內涵。

    進入大門後,馬車先穿過整齊修剪的松樹回廊。松樹被密實地連成一排長長的‘樹牆’。樹牆上被修剪出一個拱門,整齊精美,讓蕭峰和他的從人們大開眼界,而這還只是到達前的一個小序曲。

    待穿過拱門。眼前豁然開朗,馬車來到了開闊的廣場上,廣場中心是個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噴水池,四周是高大的下有廊簷、上有陽臺的雙層精美建築。建築通體象牙白色,有精美的浮雕和拱形的戶,看上去十分高貴。

    此刻,廣場的噴水池邊,四周建築的廊簷下、陽臺上,或坐或站著幾十人,其中有儒衫的漢人,有穿長袍的胡人,也有穿儒袍的胡人,這些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的激烈討論,有的輕言細語,有的奮筆疾書,有的抓耳撓腮,似乎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

    聽到有車隊隆隆駛進來,這些學者紛紛皺眉,待看清是陳恪領著來的,他們才不再理會……是的,不再理會,完全沒有見到金主兼保護人的討好神情。更別說起身相迎了。

    馬車在噴水池邊停下,近處的學者們才有些勉強的停下工作,站起來看陳恪走下車,參差不齊的問了聲好。

    “諸位繼續忙。”陳恪笑著讓眾人不必理會,對近處的一個阿拉伯學者道:“阿古拉,你翻譯的《地理學》第一卷,我已經看了,非常棒。為何你不再接著翻譯,又轉去譯《論彩虹》了?”

    “學士覺著棒的東西,別人不一定認同。”那阿古拉是第一批來大宋的學者,這些學者本身就極具智慧,對如今漢語的寫聽說,全都不在話下:“我聽沈括先生他們說,《地理學》上的東西表出來,是要給你惹麻煩的。”

    “你是說地圓說是?”陳恪笑道。

    “大宋可是天圓地方說。”阿古拉點頭道:“推翻這個會動搖到你們的世界觀,不得不慎啊。”大學者就是大學者,想問題就是深刻。

    “不妨事,我要的就是這效果。”陳恪卻不在意的笑道:“你只管繼續翻譯就行,哪怕暫時不能出版,賞賜也是一分不少的。”

    “這不是黃金的問題。”阿古拉正色道:“大宋的讀書人,比我們阿巴斯王朝多得多。我希望自己翻譯的書,能讓更多的人看到。”

    “會的,我保證,兩年內一定出版這本書。”陳恪拍著胸脯道:“需要我發誓麼?”

    “不必了,學士還沒誑過人。”阿古拉面露喜色道:“那我繼續翻譯《地理學》。”

    “嗯。”陳恪點頭笑笑,讓他繼續工作。又轉向另一人道:“代伊,我要批評你了,你找人和你合作不要緊,但把一本《邏輯學》翻譯的毫邏輯可言。出版這樣的書,恐怕只能讓我大宋的讀書人更糊塗?”

    “學士恕罪,不是我不上心,而是這本書上的道理,我自己也講不太明白。”那代伊尷尬道:“但我花了整整一年功夫,請學士手下留情。”

    “罷了,我親自給你修改。”陳恪歎道:“到時候領到金子,得分我一份。”

    代伊知道他開玩笑,不好意思的笑了……

    陳恪一邊往裡走,一邊與學者們攀談,竟對每個人翻譯工作了若指掌,這讓學者們生出被重視的感覺,幹勁自然更足了。

    智慧院經過這些年的積累,早已不再籍籍無名。先他們預報日食比欽天監還准,直接後果便是欽天監上下都來智慧院取經,力求趕緊達到一樣的水準。天文學之外,他們在建築學上一樣一鳴驚人,那宏偉堅固的大競技場,深深震撼著每一個親眼見過它的人。

    緊接著,智慧院翻譯出版了一本本的大食著作,內容涵蓋了醫學、星象學、天文學、哲學、數學、物理學、文學等各個領域……這一連串的衝擊,終於讓向來以為惟有華夏九州,才有文明可言的大宋讀書人,如今也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

    那就是在萬里之外,還有一個與華夏同輝的文明存在!

    這對大宋讀書人造成極大的衝擊,欣賞讚歎聲有之,也不乏貶低非議聲!

    欣賞讚歎的,是那些謙虛好學的讀書人,他們早就膩了儒家經典,現在有全新的知識擺在面前,哪有不欣喜若狂的道理?很多人也抱著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想法,試圖從中為儒家破局,找到一些思路。

    貶低非議的分兩種。一種是那種唯我獨尊者,他們將儒家經典以外的所有書籍,統統歸為末流,更不要說西夷蠻人的妖論了!非但自己不看,還不許子弟討論。

    還有一種就是用心險惡之徒了,因為智慧院跟陳恪的緊密關係,他們便想借攻擊智慧院來達到扳倒陳恪的目地。他們說陳恪以華夏之尊,卻仿效沙門習夷人之語,譯荒誕之書。是自甘墮落、斯文掃地,更有妄立邪說、居心叵測之嫌,請使他伏少正卯之誅!

    好在有官家包容,陳恪和智慧院才安然無恙。但要是貿然推出‘地圓說’的話,恐怕連官家都保不他了!

    不過智慧院現在只是在積累階段,真正想大放光彩,還得等到齊王登極之後,所以也不急在一時。

    陳恪帶著蕭峰參觀了智慧院的藏書樓、以及專門培訓翻譯人才的學堂……因為譯書的報酬奇高,有的是科舉無望的讀書人,前來接受免費教育,以期能有個好錢景。

    兩條主幹道,將智慧院分成了四部分,還有最後一片區域,名喚‘格物學堂’,是專門分科講授大食傳來的知識的地方,但來聽課的,卻只有對此感興趣的官宦和官宦子弟,人數並不算多。

    參觀了一圈下來,蕭峰終於忍不問道:

    “這個智慧院,是你自己供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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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圈參觀下來,蕭峰最大的感覺是,這個智慧院就是個巨大無朋的吞金獸!估計一年就能開銷個黃金萬兩!

    難道就靠賣幾本書維持?顯然是不可能的。估計全得靠陳恪貼補!

    “嗯。”陳恪點點頭,面上雲淡風輕,內裡卻心如刀割。這見鬼的智慧院,實在是太燒錢了!

    幸虧他在佐渡島的金礦,已經每年都有穩定的產出,四海商號在南洋、日本、朝鮮的生意也開始盈利,加上汴京錢號每年的巨額花紅,這才能堪堪抵用… …

    別說蕭峰,就是宋朝人也無法理解他這種行為,掙了錢沒地兒花,也不至於這麼糟踐啊!

    陳恪不解釋,他也沒法解釋……登基稱帝、收復燕雲,那是齊王的千古事業,這智慧院則是自己的千古事業!齊王要改變的是大宋子民的生存環境,還他們一個國泰民安。自己則妄圖解除大宋讀書人頭腦裡的禁錮,為他們開啟一個嶄新的世界!

    陳恪知道,這是在改變一個民族,難於上青天!但不這樣做,今後一千年裡,華夏便要陷入螺旋下降的通道​​,由先進淪為落後……

    雖然陳恪也不太相信,自己可以撬動歷史的槓桿。但他願意甘為先驅,去喚醒更多的人――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聚小流、無以成江河!

    結果如何,聽天由命,但我自問心無愧!

    唯求無愧爾!

    面對著蕭峰難以理解的目光,陳恪只能笑而不語,請他到後院的花園中用午膳。令一眾契丹人驚喜的是,今日的主菜竟然是烤全羊!

    就像漢人吃不慣契丹人的腥羶,契丹人也吃不慣漢人的清淡,這些日子在汴京,也算遍嚐大宋美食,可遼人們仍日日思念家鄉的馬奶和烤羊!

    不過這烤全羊的師傅,卻不是契丹人。而是陳恪特意從巴格達請來的大廚……他深知要想減輕大食學者們的思鄉之情,一是使他們一家團聚、生活優渥,二是讓他們能吃上地道家鄉味。

    “吃慣了契丹烤全羊,”陳恪對蕭峰等人笑道:“嚐嚐阿拉伯烤全羊的滋味,看看有什麼不同。”

    不同大著哩,契丹烤全羊,就是把羊處理好了,架在火上烤到金黃。而阿拉伯人是將一隻肥嫩的羔羊除去頭腳。掏空內臟,塞滿大米飯、葡萄乾、杏仁、橄欖、松子等乾果和調料,然後放大火上烤。

    這樣烤出來的全羊又嫩又香,味道鮮美,大受契丹人的歡迎。便在如茵的綠草地上飲酒吃肉,且歌且舞,彷彿回到了草原一般。不過他們小瞧了宋朝的酒,如今汴京城的各大酒樓,都學會了蒸酒之法,釀出的酒越來越烈。這次用來招待的。更是智慧院自釀的'七糧液',饒是契丹人酒量大。喝著喝著便醉態可掬,最後竟橫七豎八的躺在草坪上睡著了。

    他們竟沒發現,自己少了個人……

    沿著花園的石柱遊廊,順著滿園花香流水聲,陳恪漫步走到了園中深處,繞過一叢翠竹、踏上生滿苔蘚的石徑,終於在一棟二層小樓前停下。心下竟稍稍有些緊張。彷彿初會女友的少男……

    樓裡起先靜悄悄的,但裡面人似乎察覺到,有人在門前蹀躞。便輕挑琵琶,幽幽唱道:

    “掃深殿,閉久金鋪暗。

    游絲絡網塵作堆,

    積歲青苔厚階面。

    掃深殿,待君宴……”

    張鳴箏,恰恰語嬌鶯。

    一從彈作房中曲,

    常和窗前風雨聲。

    張鳴箏,待君聽……”

    陳恪聽了,再不猶豫,便抬腳進去小樓,身後陳忠陳信關上門,轉身警惕的注視著四周。

    這小樓內裡的佈置高雅又溫馨,正適合金屋藏嬌。

    陳恪立在門口,只見一個穿著契丹侍女服色,錦衣長袖,交領不殊的女子,懷抱琵琶坐在桌邊。聽到他進來後再沒動靜,她緩緩抬起螓首,露出那張艷絕人寰的俏面。

    美人風采依舊,一雙眸子深深的望著他。

    陳恪作了長揖,輕聲道:“閼氏別來無恙……”

    蕭觀音臉上的激動斂去,轉眼變成冷笑,並沒有接話的意思。

    兩人沉默半晌,陳恪方輕聲道:“別誤會,稱呼你為皇后,我會嚇得發軟。所以用了這個稱呼。”頓一下道:“你若不喜歡,可以想成是'胭脂淚灑梨花雨'的胭脂。”

    蕭觀音聞言扑哧笑了,剎那間冰融雪消,春回大地,嬌俏道,“你這人,終究是假正經。”說著把琵琶擱下,一指身邊的杌子,嬌聲道, “坐近點說話。”

    “呃……”陳恪又想起那個,老子是否被當成'面首'的恆久疑問。悶著頭走過去,輕舒猿臂,便將她攬到懷裡,再一轉身坐下,她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你好大的膽子……”蕭觀音的臉紅成霞,嬌軀微顫,一如三年之前,不同的是,雙手緊緊箍在他的脖頸上,彷彿怕他突然不見似的,顫聲道:“你這淫賊,知道本宮的身份了,還敢亂來?”

    “你這瘋婆子,敢千里來會姦夫,本官若不敢奉陪,”陳恪呼吸變得粗重,雙手在她滑不溜手的腰肢上滑動,低聲道:“豈不讓人笑煞我大宋男兒。”

    “什麼姦夫?真難聽,”蕭觀音蜷在他懷裡,一隻滑膩無骨的小手,從前襟深入他的胸膛,嬌嗔道:“他有嬪妃三千,我就你一個情人兒,見了這次還不知有沒有下次……”說著她的手停下來,手臂卻緊緊箍住陳恪的脖頸,不一會兒,陳恪便覺一絲清涼,感到蕭觀音在自個胸口抽泣。

    “你怎麼了?”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啊……”陳恪輕拍著她的後背。蕭觀音卻哭地更加痛徹起來了,“十四歲那年,嫁給了他,我何曾不想一心一意到底。可他卻光顧著打獵遊玩,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只知道整日遊獵。我懷孕時十分艱難,他卻一直在草原上縱鷹,生產時他在森林裡獵虎……孩子生了三個月,他才回來,只看了一眼便又去與他的大臣們飲酒……我多麼希望有一個人能夠愛護我體貼我啊!”

    “可惜我也做不到。”陳恪輕嘆一聲道。

    “誰也做不到,誰讓我是遼國的閼氏……”蕭觀音幽幽一嘆,卻滿面淚光地抬起頭道,“但你的詩,你那一夜的放肆,卻時常在我心裡翻騰。每當想起你的情話、你的愛撫、你的親吻,我就感覺身上發燙,心裡也不那麼難過。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因為你一直住在我心裡……吻我。”

    話音未落,便被陳恪重重的親上了嘴唇,蕭觀音先是閉著眼熱烈的回應著,旋即竟大睜開眼睛,緊緊的盯著陳恪。

    “怎麼了……”陳恪趕緊鬆開她道。

    “繼續,我要記著你的樣子……”蕭觀音主動的獻上香吻,將他的袍服褪下,嬌喘著上下其手道:“你也要一直記得我,不許你忘了,連信都不給我……”

    “我怎能忘了你……”陳恪也將她的腰帶揭開,雙手抓住衣襟左右一分,眼前霎時一片耀眼的白膩,望著她那驚心動魄的曲線,他喉頭有些髮乾道: “觀音奴兒,你真是美得無法形容。”

    “秀才,你做首詩吧。”蕭觀音雙目滴水的望著他。

    “解帶色已顫,觸手心愈忙;那識羅裙內,**別有香。”陳恪伸手在她頸後一抹,那藕色肚兜便飄然滑下,一雙玉兔失掉束縛,兩點嫣紅見風便漲,“紅綃一幅強,輕闌白玉光;試開胸探取,尤比顫酥香。”

    “你這個齷齪秀才。”蕭觀音一下把他推到在厚厚的地毯上,自己則翻身跨坐在他腰間,顫聲道:“不過奴奴愛死你這齷齪秀才了。”

    陳恪雙手握住她的小手,“既摘上林蕊,還親御苑桑;歸來便攜手,纖纖春筍香。​​”又轉而除下她的繡靴羅襪,把玩著那雙纖細秀美的小腳,又道:“鳳靴拋合縫,羅襪卸輕霜;誰將暖白玉,雕出軟鉤香……”

    “青絲七尺長,挽作內家妝;不知眠枕上,倍覺綠雲香。”

    聽著他的情詩,感受著他的愛撫,蕭觀音身如火焚,探手到腦後,將頭簪一下扯下,頓時青絲如瀑,傾瀉而下,她俯身將柔若無骨的嬌軀,壓在他身上,便聽陳恪在耳邊緩緩道:“咳唾千花釀,肌膚百合裝。無非瞰沈水,生得滿身香……”

    “蝤蠐那足並?長須學鳳凰;昨宵歡臂上,應惹頸邊香。”蕭觀音也唱和了兩句,與他深吻道:“和羹好滋味,送語出宮商;安知郎口內,含有暖甘香。”

    “非關兼酒氣,不是口脂芳;卻疑花解語,風送過來香……”

    兩人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口中再也吟不出艷詩,被一波高過一波的嬌吟和喘息聲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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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8: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七章 黯然銷魂(上)

    不知何時,春夏之交的溫暖日光,透過滿天繁星似的的木製鏤空天花板,照進了小樓中。 那橘黃色的萬點光斑灑落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倒讓那**的景象顯得有些聖潔。

    蕭觀音骨軟筋酥的蜷在陳恪懷裡,兩人皆是赤身**,躺在散亂的衣衫上。陳恪輕撫著她那白膩滑嫩玉背,滿足的一句話也不想說。

    “陳郎,”蕭觀音換個舒服的姿勢,將玉面緊貼在情郎懷裡,喃喃道:“我不想當什麼皇后了,讓我留在你身邊吧,哪怕為妾為婢我都心甘情願。”

    “嗯……”陳恪含糊的應一聲,男人最冷靜的時候,就是他彈夾打空之後。這一點跟女人恰恰相反……

    “就知道你沒膽應承。”蕭觀音嬌嗔一聲,痴痴道:“就這一會兒,就在這間屋子裡……你能否忘記一切束縛,好好哄我開心呢?”

    “嗯……”陳恪輕聲答道,“只怕離開這間屋子後,你會更痛苦。”

    “我不管了,我只要你現在。”蕭觀音喃喃道:“你這個偷心的賊書生,要麼把心還給我,要麼你得負責……”

    “那好吧,”陳恪輕輕捧起她的小腳,蕭觀音的身上竟無一處不美,雖是天足,卻也顯得瘦小而俏麗,粉紅色的腳掌滑膩光澤,五個整齊小巧的腳趾並在一起,趾甲閃亮如貝。

    “真美。”陳恪忍不住親吻了她的小腳,然後用一根紅繩。將兩人的腳踝捆在一起,聲音低緩道:

    “赤繩子耳,以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則潛用相繫,雖仇敵家,貴賤懸隔,天涯從宦,吳楚異鄉,此繩一系,終不可綰……”

    這古代版的愛的誓言。絲毫不比後世西方的差。蕭觀音不禁痴了,垂淚道:“不須玉杵千金聘,已許紅繩兩足纏。”

    “娘子……”

    “嗯?”

    “為夫伺候你湯沐。”

    “有勞相公了……”

    ~~~~~~~~~~~~~~~~~~

    小樓裡有精美的阿拉伯浴池,池湯溫而不熱。

    陳恪為心愛的女人清洗每一寸肌膚,氤氳水汽中,蕭觀音的嬌軀散發著無比的誘惑,然而此時兩人心中,竟沒有一點淫邪之意。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不捨之情。黯然銷魂者,唯別離而已矣。今日一別。千山萬水,只怕今生再難相見……

    美人出浴後,陳恪為她換上雲衣、錦裙,還有抹胸、衣褲,雙纏、絲履……待將一雙繡花絲鞋套在她纖細​​的腳上,陳恪吻了完全漢家女兒模樣的蕭觀音,柔聲道:“娘子,我背你出去。”

    蕭觀音伏在他的背上,摟住他的脖子。閉上眼睛,摟地越來越緊……她輕飄飄的離開了浴室,待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梳妝台前。

    看到鏡子裡那個穿著百鳳雲衣,紅骨朵雲裙,秀髮披肩的女子,蕭觀音笑著流下淚來:“活脫脫像個新娘子。”

    “還不像。”陳恪輕聲道:“來。讓我來畫眉。”

    蕭觀音坐下,陳恪輕攬她如瀑的秀發,柔聲道:“在漢土,男人要為心愛的女人準備稱心的頭面。”說著便綰束青絲。為她罩上精緻的八寶冠,用一枚枚嵌著寶石的金釵固定,小心展開博鬢道:“想不到,有親手為你戴上它們的時候。”

    “別說了,不然待會兒妝都要花了……”蕭觀音的淚,止也止不住道。

    “小娘子麗質天成,何須粉黛?”陳恪笑著,舉起一面鏡子,要她能看到腦後的情形,“真是個美極了的新娘子。”

    看著鏡中的紅顏帶玉,蕭觀音募然傷感道:“美是美了,我卻不敢穿出這間屋子。”

    “……”陳恪心下一片黯然。

    蕭觀音倏然起身,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激烈到近似瘋狂的親吻起來。良久良久,才閉上眼睛道:“我想在你的印像中,永遠是這個紅裝娘子,所以你這就離開吧……”

    ~~~~~~~~~~~~~~~~~~~~~~

    夕陽西下,從醉酒中醒來的遼人,感謝主人盛情款待後,便簇擁著王爺的車駕返回。

    陳恪面色深沉的立在陽台上,望著那群頭戴蘇幕遮的遼人女子,其中一個似有所覺,摘下面紗,手搭涼棚轉回頭來,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女子手臂上抬,衣袖便滑落到肘部,露出一截白色的手臂,雖然距離很遠,卻能清楚看到,她手腕上繫著一條紅繩,鮮紅鮮紅!

    陳恪伸出手,也露出手臂,手腕上同樣繫著一條紅繩,鮮紅鮮紅……

    遼人隊伍離開很久,陳恪依然立在那裡,暮色蒼茫而起,已經​​看不清遠處,他卻彷彿依然能看到,那個穿著百鳳雲衣,紅骨朵雲裙,如神仙妃子般的女子……

    待他終於回過神來,便見陳忠立在一旁,似乎等了很久。

    “什麼事?”

    “王爺有請。”

    “嗯。”陳恪點點頭,走下樓去。

    盞茶功夫到了齊王府,趙曙一家還沒吃飯,正等著他呢。令他稍感意外的是,王雱也在。

    陳恪道過罪,便入席吃飯,顯然是輕車熟路了。

    用罷晚膳,三人移步書房,宮人又上了茶,趙曙才道出正事道:“遼主白龍魚服的事情,瞞不住了。”

    “哦?”陳恪不禁暗暗慚愧,這幾天滿腦子都是觀音奴兒,對其他的事情有些遲鈍了。

    “趙宗實他們已經知道這件事了。”趙曙道:“得虧今天不是常朝,沒有直接捅出來。”

    “他們是怎麼知道的?”陳恪皺眉道,自問遼國使團來京後,並沒有任何出格之舉,應該不至於露餡才對。

    “是從遼國那邊傳來的。”趙曙道:“應該是重元父子故意洩露出來的。”

    “哦?”陳恪眉頭皺得更緊了。

    “耶律重元這是要篡位啊。”王雱搶先道:“只是趙宗實怎麼給耶律重元當起幫兇了?”

    “也許是想給我找麻煩吧。”趙曙道。

    “嗯。”王雱點點頭,陰聲道:“如果能讓耶律洪基回不去,耶律重元肯定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到時候他遙尊洪基為太上皇,自己登極後,第一件事便是帥大軍南下,一雪皇帝南狩之恥。但他南下,跟大宋決戰是假,趁機控制軍隊是真,所以很可能又是一場澶淵之戰。”頓一下,雙掌一擊道:“到那時局勢大變,舉國重心轉到抗遼上。到時候,官家的意見無足輕重,能抵擋遼國南侵的趙宗實,將是皇位的不二人選。”

    “這也玩得太大了吧?”趙曙的臉色變得很不好,他沒想到趙宗實簡單的一招,竟包藏著這樣的野心。

    “他們現在不怕玩大,而是唯恐天下不亂。”王雱冷聲道:“只有亂了才能調動軍隊……”

    “絕不能讓他們得逞,”趙曙悚然道:“仲方,你也這麼看麼?”

    “……”陳恪看看王雱,本想說你也太有想像力了吧,但意識到趙曙刻意讓他與自己一同議事,便有些意興闌珊,點頭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

    第二天早晨,開封府竟然派兵包圍了遼國使館,並大肆宣揚遼主耶律洪基就在其中。結果看熱鬧的老百姓,把個遼國使館圍得水洩不通。

    趙禎得知後十分震驚,馬上命趙宗實撤兵,趙宗實卻以萬一走了遼主,兒臣擔待不起為由,要求朝廷先查明,是否確有此事再說。

    這邊趙禎父子還在想辦法遮掩,那邊遼國人卻先跳腳承認了——我們的皇帝就在使館裡,他是來給南朝皇叔賀壽的,本想等南朝皇帝壽辰那天,再給皇叔個驚喜的!想不到你們卻像對待仇寇一樣,這就是所謂的禮儀之邦麼?真讓人失望!

    這消息像一顆炸彈一樣,引爆了大宋朝野。官家趙禎不得不緊急召集兩府八相、諸位大臣,商議如何對待遼主。

    大臣們自然而然分成兩派,一邊認為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何況兩國現在還是兄弟之國,怎麼能對遼國皇帝下手呢?還是將其招待一番,禮送出境吧。

    另一派卻堅持,要把遼國皇帝扣下,讓遼人拿燕雲來換。如此天賜良機,絕對不能錯過。

    兩派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趙曙要開口,卻被趙禎搖頭阻止,便見文彥博站出來,沉聲道:“我聽說遼國皇太叔耶律重元父子,雄材大略,權傾朝野,對皇位早有覬覦之心。遼主在我國的消息,八成就是他們放出來的。一旦我們中計,他們便可名正言順的登基為帝,尊耶律洪基為太上皇,然後率大軍南下報仇。到時候,諸公誰去抵擋遼國的百萬鐵騎?”

    “你這都是猜測,豈能因噎廢食。”王拱辰不以為然道:“遼國的皇帝送到嘴邊不敢吃,會讓天下人恥笑我們的。”

    “觀遼主行事,如此荒誕輕浮。”文彥博哂笑道:“王樞相太為遼國著想了,知道這樣的人為君,遼國不可避免的要衰落下去,所以巴巴的要替他們,換上個比他強的皇帝,還主動替他們毀掉盟約,老夫真要懷疑,你是不是耶律重元的奸細了。”

    “你少血口噴人!”王拱辰氣歪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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