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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 00:2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章 一命抵一命

  端嬪眼疾手快的將那蒸梅花糕囫圇吞了下去。

  那速度,讓閔惟秀深刻的懷疑,大陳是有多窮,一宮主位,連飯都吃不飽了麼?

  說起來也是官家造的孽,後宮佳麗三千,像端嬪這樣的無色無子又無寵愛的老妃子,的確是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端嬪一口氣吃完了,這才回道:「知福姐姐向來身子弱,在生二皇子的時候,又傷了身子,身上斷斷續續的見紅,見不得風。說起中秋節,我倒是想起來了,那一年天氣特別的好,知福姐姐少見的精神。中秋的時候,還特請皇后召了知慧妹妹進宮。」

  「我們還一起喝了桂花釀,吃了桂花糕。你們不知道,知福姐姐做的桂花糕有好吃,那是軟而不散,糯而不膩,一口一個,吃完了口脂都不會掉……配上一壺茶,再吃幾顆水煮芸豆間間口,別提多幸福了!」

  閔惟秀收回了對端嬪窮苦的揣測。

  這人分明就是一個好吃鬼,提到吃食就來勁兒了!

  審案子呢!你為什麼要說什麼桂花糕桂花釀還有水煮芸豆……

  怎麼辦,閔惟秀覺得,眼前的梅花糕看上去是那麼刺目,它孤孤單單的,好像在思念自己好姐妹桂花糕。

  宋嬤嬤,能再來一盤桂花糕嗎?

  姜硯之咳了咳。

  端嬪一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接著說道,「我們兩宮挨得近,每次都是胭脂過來,叫我去請安之時,代為告假的。」

  她說著,笑容淡了幾分,抿了抿嘴唇,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殿下,知福姐姐已經沒了這麼些年,二殿下又……我我斗膽說上一句,往事如風,莫要再提了。」

  姜硯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了門口一眼,走到了知慧的面前。

  從袖子裡掏出那把金鎖,輕輕的放在她的面前晃了晃。

  知慧轉著佛珠的手一頓,「殿下此舉何意?二殿下已經不會擋你的路了,你還將阿姐的陳年舊事,挖出來作甚?死者為大,望殿下愛惜羽毛,莫要做出讓人後悔之事。」

  姜硯之伸出一根手指來,敲了敲那金鎖,「喂,你聽到了麼?你阿妹不想要我給你伸冤呢!讓我猜猜為什麼?嗯,因為害死你的人,就是她吧!」

  知慧看著姜硯之神神叨叨的模樣,手中的佛珠又拚命的轉了起來。

  「害怕呀?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臨時抱佛腳,是沒有任何作用的。你還不出來麼?你要是不出來,我就把你扔去廟裡,讓高僧念經,超度了啊……」

  姜硯之說著,看向了知慧的左手邊,詭異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恨不得掐死害死你的人呢!你貼近一點,讓她感受一下你的存在!」

  知慧猛的一下站起了身來,對著姜硯之拱了拱手,「殿下,我沒有空陪你玩這種把……」

  她說著,臉色一變,快速的朝著自己的左邊看去,明明沒有風,她卻好似感覺,這邊冷得厲害,好似涼風吹來,吹得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坐在她下首的張氏,陡然摀住了右手,尖叫出聲,「啊!有鬼!有鬼!」

  知慧快步走了幾步,離開了原本的那個座位,然後神色莫名的看著那個方向。

  姜硯之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認真的說道,「當年那件案子,疑點頗多。」

  「知福就算同胭脂有情,為何要特意挑了給皇后請安的時候,行那等事。即便當日蔡淑妃不領人來,作為她的好姐妹的端嬪,也會過來探病;皇后也會派人前來問候一番……」

  「那日清晨,一定是會有人,去她宮裡的。也就是說,一定會有人,發現她同胭脂的事。這是第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第二個,知福當日有沒有生病?我問了當年一直給知福診治的周太醫,他說在前一天夜裡,知福的確是傳了太醫。說是中秋之時,她吃多了醉蟹。蟹乃是寒涼之物,吃了腹疼。」

  「可見她生病了是真的,遣了胭脂去告假也是真的。那麼一個拉肚子拉得腿軟的人,是如何還有那等心情,去在青天白日裡玩床笫之歡?這是第二個不對勁的地方。」

  在等著三人來的時候,姜硯之也並沒有閒著。

  「知福病了,可是胭脂沒有。她屋子裡的熏香,都是由誰來點的,是胭脂。是誰最後證明知福行了苟且之事的,是胭脂以命相證,直接定論。胭脂是誰的人?誰給了她好處,讓她連命都不要了,做出這等背主之事?」

  姜硯之說著,看向了知慧,「胭脂是你的人吧!當年或許看不出來,但是這麼些年過去了,胭脂家中得了什麼好處,那是一清二楚,有跡可循的。路丙,你說說看吧!」

  老實說,聽了宋嬤嬤說了這些話之後,姜硯之一下子就想到胭脂有問題了,只是她背後之人是誰?不能輕易下定論,這才派了路丙去查。

  之前路丙回來,在門口給了他信號,他才肯定了,害死知福的人,便是知慧。

  可是她們二人乃是姐妹,到底有多大的仇恨,才讓她下此狠手呢?

  不等路丙張口,知慧便將佛珠往地上一扔,憤怒的說道,「不用說了,就是我。胭脂的兄弟賭錢,欠下一大筆債,我以還債為理由,讓她對我阿姐下手。」

  一直坐在那裡,一臉懵的端嬪,聽到這裡,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腦袋瓜子,「什麼?你在說什麼?為什麼?」

  閔惟秀終於將手中的梅花糕放了下來,她以為自己個是最傻的,沒有想到,這個端嬪竟然比她有過之而不及。

  還能夠為啥?還不是為了官家那根老瓜瓤子嗎?

  誰能夠想到,這廝竟然命中只有三個兒子啊!人人都覺得自己能做太子他親娘唄!

  知慧咬了咬嘴唇,眼眶一紅,「阿姐,你在這裡的話,豎起耳朵聽好了,我是害了你。但是這麼些年,我也好好的把你的兒子給養大了,你人都死了,又回來做什麼?我為何這麼做,你心中知曉得清楚明白的。我所追求的,不過是一命抵一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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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 00:22: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一章 遲到的對不起

  知慧說著,哭出了聲。

  「殿下你查得這麼清楚明白,應該聽說過吧,太后覺得皇嗣單薄,相看了胭脂。」

  姜硯之點了點頭,這事兒他聽宋嬤嬤提起過,因為胭脂腋下有臭味,所以才作了罷。

  「太后相看的,其實不是胭脂,而是我。」知慧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起了陳年舊事。

  「阿姐尚在潛邸之時,常尋我去說話,那會兒我年紀小,沒有那麼多的規矩,經常往前院跑,官家把我當作孩子看,十分可親。這麼些年,我一直在懊悔,一直在恨我的阿爹阿娘。」

  「我年少無知不懂事,他們也不懂麼?我瞧見了官家,儀表堂堂,富貴無邊,是那天底下一等一的兒郎,瞧過最好的了,還如何能夠瞧得上旁的人?」

  「待我大些了,最期待的就是逢年過節的時候。阿姐不能出宮,到了節氣的時候,就會召我進宮來說話。雖然不是次次都能夠遇上,但偶爾也能夠在宴會上瞧見官家。」

  「就在那一年端午,官家飲多了雄黃酒……他承諾要抬我進宮,可是很快邊關有了戰事,官家忙得腳不沾地的,哪裡還記得我這麼個人?我回家之後,便發現有了身孕,十分的慌張……」

  「七七乞巧節的時候,阿姐突然召見於我,一見面就將我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我是對官家動了心思,可是一個巴掌拍不響,他若是對我無意,又怎麼會……」

  「我一個閨閣女子,哪裡懂什麼懷孕之事,連我阿娘都不敢告訴,身邊也沒有經事的嬤嬤,當天我用過飯之後,便見了紅,落了胎。活生生的一條命啊,不光如此,我落了胎之後,尋了太醫來瞧,太醫說我身子骨不好,日後很有可能再也懷不上了。」

  知慧說著大哭起來。

  閔惟秀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饒是她讀話本子無數,都不知道這姐妹二人相愛相殺是個什麼路數!

  「你阿姐為何要讓你落胎?她承認是她幹的了?」

  知慧聽了閔惟秀的話,憤怒的看了過來,「不是她是誰,我在她的宮中,吃了她讓人做的飯,吃完就落了胎。她就算是惱我恨我,也不應該害死我的孩子!」

  「當天晚上,我才知曉,今日進宮,其實是太后召見。太后聽聞我有孕了,有意要抬我進宮,使了嬤嬤前來相看。可是一來,就發現我落了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便匆匆的走了。」

  「官家並非薄情寡義之人,我遲早能夠進宮的。可是有孩子的宮妃,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日後就算不能夠出宮做個老封君,那也可以在宮中做太妃。可是無子的低位嬪妃,日後便是青燈古佛一輩子。」

  「我心中恨,真的很恨!她害死了我的兒子,我便要奪走她的兒子!你看,我很成功是不是?可我成功的殺了她又如何?我的孩子回不來了,她的孩子即便是被我養大了,也還是管她叫阿娘……」

  「什麼都沒有改變,什麼都錯了!」

  知慧說著,激動的跺了跺腳,那被她扔在地上的佛珠,經過磋磨,繩子斷裂了開來,落了一地。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知慧的哭泣聲。

  站在一旁的端嬪動了動嘴,「那個什麼……知福姐姐同我說過你落胎這件事。真不是她幹的,這宮中的苦楚與寂寥,只有身在宮裡的人才知曉。後宮佳麗三千,不知道輪到何時,才能夠一見天顏。」

  「哪裡有在外頭,做正頭娘子來得鬆快。你阿姐是很氣憤,因為她早就替你相看好了一門好親事,說的乃是我舅舅家的哥哥。我母親瞧著知福姐姐常照顧於我,才爽快的同意了這門親事的。」

  「我慣不會伺候人,天天吃吃喝喝的,為何能夠穩坐嬪位,就是因為我娘家夠硬氣啊!我那哥哥真的很好的,現在已經是一方大員了。」

  閔惟秀看了端妃一眼,莫名的覺得有一股子熟悉感!

  她若不是嫁了姜硯之,而是成了後宮的閔嬪啥的,估計也跟這端嬪一樣,吃吃喝喝,官家算什麼狗屁,老娘才懶得伺候呢!

  反正娘家夠硬氣,就當自己換了個地方吃啊!一邊吃,還一邊有一群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給演宮心計!

  嘖嘖,怎麼覺得有點舒爽啊!

  「官家同你的事,你真當宮裡頭不知曉麼?皇后,蔡淑妃,哪個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可就是沒有人,想要抬你進宮呢!還是你阿姐,去告訴了太后,她又如何會故意害你落胎?」

  「後來她問過太醫了,真沒有人要害你。你那會兒葵水剛來不久吧,年紀小懷不穩胎本來就是常有的事,你又有宮寒之症,為了投官家所好,節食瘦腰,再加上懷胎之後,焦慮得很,這才落了胎的。」

  「這宮裡,像你這樣的,也不是沒有。林娘子懷的胎,不就落了麼?蔡淑妃當時膝下有兩個皇子,你阿姐只有一個,爭鬥之中總是落下風,若是再加上你肚子裡那個,那叫如虎添翼。她幹嘛要害你落胎?」

  知慧傻愣愣的看著端嬪,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的說道,「怎麼不是她,就是她,就是她害的。不是她害的,不是她害的,是我自己害的,哈哈,是我自己害的。」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知慧說著,接過了姜硯之抵來的金鎖,哆嗦著掏出了脖子上掛著的一模一樣的一把金鎖,兩把鎖挨在了一起,一個寫著,福慧成雙,另外一個,寫著慧福成雙。

  逝者已逝,對不起也沒有任何作用了!

  ……

  「走了嗎?」閔惟秀好奇的問道。

  姜硯之點了點頭,「走了。」

  閔惟秀搖了搖頭,兩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哪裡值得女子姐妹相殘!真的是……

  案子已經破了,很快便有人將知慧扶了出去,姜硯之領著她一道兒,去官家那裡復命去了。

  閔惟秀瞧著傻坐在那裡的張氏,笑了笑,「你表現得很好,吹那口氣,吹得很及時。喊有鬼之時,那聲音自帶驚悚之感!不愧是二哥最寵愛的妾室,這本事不一般啊!」

  張氏行了個大禮,「多謝太子妃誇獎。」

  她說完,低眉順眼的出去了。

  一旁的端嬪撓了撓頭,「那啥……之前知福姐姐的鬼魂不在?」

  閔惟秀嘿嘿一笑,「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但是我捨不得出那個錢啊!鬼魂哪裡有人聽話!」

  簡直嘆為觀止!

  端嬪覺得,她對於宮鬥的見識,實在是太淺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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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 00:23: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二章 消失的戀人(一)

  這一刻,端嬪的腦子裡想了許多。

  她覺得自己吃吃喝喝幾十年,就是為了積累聰明才智到今日的。

  「我吃了你的梅花糕,無以為報,日後就留在宮中給你做酥糖吧!我跟你講,我做的酥糖甜而不膩,脆不掉渣,上頭鋪滿了芝麻!再配上一杯我親自配的豆子茶……簡直是快樂似神仙!」

  閔惟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啥玩意?你吃了我一塊糕,就要賴上我一輩子了?

  話本子裡的頑皮女主都沒有你頑皮!

  端嬪見閔惟秀不言語,眼珠一轉又接著說道,「我宮鬥多年,很有本事的,一定可以做你的左膀右臂。我跟你說,現在還好,等以後那些個煩人的大臣,一定會讓後宮住得滿滿當當的。」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打人累斷手啊,還容易讓人詬病。不如讓我出手好了,我保證她們一個個的吃得油光呈亮的,比太子還胖,絕對下不了口去!」

  閔惟秀心中一萬匹駿馬呼嘯而過!

  敢問您家是哪裡的大戶人家?祖傳手藝圈養肥豬嗎?

  就您這等想法,還敢忽悠我說自己宮鬥多年!

  再說了,官家還活得好好的呢,你咋就想著自己當寡婦之後的日子了?想歸想,我現在也不能夠說,等我公爹歸西了,我就把你收了這種話啊!

  「梅花糕是宋嬤嬤做的,不是我做的。」閔惟秀憋了半天,蹦出了這麼一句。

  端嬪哦了一聲,「我一會兒去找她要方子。」

  空氣有些凝固。

  端嬪的手指胡亂的動了動,因為之前知福的案子,事關官家的顏面,是以無論是安喜,還是端嬪身邊伺候的人,都不在這個屋子。

  「我有求於東宮,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本想說點兒有趣的話,親香親香,可我到底沒有這個本事。這事兒壓在我心底很多年了,若是不弄個清楚明白,我是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只要能夠解我所惑,日後不管是殉葬也好,出家也罷,亦或者是一輩子都吃不了美味的吃食,我也絕無怨言。」

  閔惟秀搖了搖頭,「宮中還能夠少了你一口吃食麼?我要你殉葬出家做甚?可是有未解的案子?開封府裡的百姓都知曉,但凡有案子,直接尋硯之便是。你且說說看。」

  端嬪面色一喜,拿起盤子裡最後一塊梅花糕,囫圇吞了下去,「我吃完有力氣說。」

  「在我年少之時,曾經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名叫白沐陽。」端嬪說的時候,破銅鑼嗓子都溫和了幾分。

  「他同我家門當戶對,是真正的門當戶對,因為我們兩家的大門,乃是正對著開的。雖然我阿爹同他阿爹政見不同,但對於小輩的親事,卻並不反對。我那時候高興得不了,親手做了十大筐的喜餅,一同有九十九種餡,意味著天長地久……」

  「其中放了果肉的那種特別好吃,下次我做給你吃……」

  為什麼所有話題的結局都是吃!

  「真的很好吃嗎?我最喜歡的還是肉餡的,香!」閔惟秀真誠的說道。

  端嬪點了點頭,「肉餡的趁熱吃好吃,但是當做喜餅,涼了之後,口感就不如果味的了。我同白沐陽大婚在即,有一日我們為了大婚之時,女賓是準備青梅酒還是桂花酒吵起來了。」

  「對了,我忘記說了,白沐陽雖然也是出自書香門第,但是他不愛讀書,最喜歡的便是想新的菜式,做各種花樣的點心。京城裡的暖陽居就是他開的。我已經好些年都沒有出過宮了,家裡人來看我,也不敢提他。暖陽居還開著嗎?」

  閔惟秀點了點頭,「開著呢,味道偏甜,我只去過一次便不去了。京城中有不少小娘子都喜歡去。」

  端嬪笑了笑,「那是因為我喜歡吃甜的。我的閨名,叫暖玉。」

  閔惟秀端起茶來喝了一口,今兒個沒有吃多少糖啊,咋覺得甜得齁了呢!

  「暖陽居有一道菜叫做荔枝肉,你一定要去嘗嘗。」端嬪說著,吞了吞口水。

  「上次我去的時候,不是吃荔枝的季節,倒是沒有吃著。等天熱了,我去吃,給你帶一些來。」

  端嬪激動了動了動嘴唇,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的說道,「雖然不是他做的了,但是我還是很想吃,謝謝你。」

  「還是接著說罷,我老是這樣,一提到吃食就跑偏了。當時我同白沐陽吵了起來,他為了哄我高興,便說要去城郊,給我摘刺泡兒吃。刺泡兒不如桑葚甜,但是酸酸的也別有一番滋味。」

  「我很喜歡吃。可是他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我們兩家,找了整整一年,都沒有找到他。他的人沒了,我們的婚事自然就此作罷。後來宮中瞧中了我這張臉,我哀莫大於心死,想著吃了家中那麼多米,喝了家中那麼多湯,怎麼也不能連累家族,便進了宮。」

  「這麼些年,我都沒有問過一句,白沐陽回來了嗎?我害怕……」

  端嬪說著,一把抓住了閔惟秀的手,她的眼中淚光閃動,卻還是沒有流下來。

  「這本是大逆不道之事,我自打進宮,從來都沒有說過,就連知福姐姐,我也沒有提過一句半句的。」

  「我也不知道,為何見到你,就想說掏心窩子的話。或許是愛吃的人,都不是壞人吧。」

  「我在宮中多年,自問從來沒有對不起官家,像我們這樣的人,一旦進了宮,就再也出不去了。我就想著,讓你去幫我瞧上一瞧,白沐陽他回來了麼?」

  「他若是活著,娶妻生子了,我自然為他高興,還想再吃一次他親手做的荔枝肉;他若是死了,求你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

  「我雖然沒有出宮去,但是我經常做夢,夢到他。夢到他被火燒著了,他好痛好痛,在滿地的打滾。在他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倒在地上的竹籃子,刺泡兒灑了一地……」

  閔惟秀聽著難受,拿了帕子遞給了端嬪。

  端嬪接過擦了擦眼睛,「我想著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有放在心上。可今日我聽了知福姐姐的事……這個世上,真的有鬼魂,有輪迴這回事對吧?那麼,是不是白沐陽他已經死了,托夢於我,想要我去把他帶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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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 00:23: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三章 消失的戀人(二)

  汴京城的城門口,一輛馬車朝著城郊行駛而去,守城的兵士一個個的站得筆直的,同平日裡癱腳軟手的模樣截然不同。

  背著包袱的外鄉人,好奇的打量著他,問道,「一會兒工夫,你怎麼變了個人似的?」

  那兵士見馬車走遠了,這才鬆懈了下來,指了指那馬車,「你可知道那裡頭坐的是誰?那是太子同太子妃!」

  外鄉人踮起腳尖看了看,「你莫要誆人?我聽聞大官人出門,那都是前呼後擁,那孤零零的馬車裡,咋會坐的太子呢?」

  兵士驕傲的抬起了下巴,「一瞅你就是剛來京城的。我們殿下,在做三大王的時候,就坐的這輛馬車了。這是太子妃娘家的馬車。太子妃家那是大奸賊……呸呸,那是富貴人家,馬車都是亮晶晶的!」

  「我跟你說,哪一日你走在路上,突然覺得一大坨金子朝著你駛來,羨慕得你眼睛都要瞎了,那準是太子同太子妃吶!」

  「我們太子妃,那是神功蓋世,打得遼狗滿地找牙,有她在,誰敢欺負太子?她一人就抵得千軍萬馬,何須侍衛跟著。我瞅著殿下走得這麼急,八成又去瞧死人去了!」

  「唉,我還一次都沒有瞧過殿下審案呢!都怪我們這個守門的活計,那是半步都離開不得,要不然,我就追過去了。」

  外鄉人有些發懵,我們身處的,可是同一個大陳?我怎麼覺得這話裡話外的,透露著哪裡不對勁呢?

  閔惟秀坐在馬車上,愉快的吃著桂花糕。雖然這桂花是用糖醃過的,並不新鮮,但是也不影響它的香甜。

  自打上午端嬪提了那桂花糕,她就實在是忍不住了,磨著宋嬤嬤給做了好大一盤子。

  姜硯之看著吃得跟一隻倉鼠似的閔惟秀,拿出帕子給她擦了擦嘴角的渣子,「惟秀啊,你說這被綠,是不是也是代代相傳呢?你瞅瞅啊,我二哥吧,綠成了一片原野。」

  「我阿爹吧……聽了磨鏡之癖的傳言,差點兒沒有氣死……這一轉眼,端嬪也是另外有心上人!」

  閔惟秀挑了挑眉頭,「你說有沒有傳給你!」

  姜硯之一抖,「當然沒有!之所以他們會這樣,完全是因為他們後宅人太多,自己個不專一,怎麼能夠指望別人對他專一呢,對吧?過分!」

  閔惟秀的眉頭鬆了下去,又拿起了另外一塊桂花糕。

  姜硯之在心中長籲了一口氣,想起了這次的案子說道,「白沐陽這麼多年,都沒有出現過,他家中早早的就報了官,不過因為時間太久了,早就成了一樁懸案。最後只好草草的安了一個已死亡結了案。他家中也給他立了衣冠塚。」

  「這個卷宗,便是當年的推官,前去調查白沐陽下落時的記錄。」

  若是一般的人家,官府不一定有這麼熱心腸,但因為白家顯赫,雖然並不是什麼頂流人家,但家中為官之人,委實不在少數。當年的推官,還真是認真仔細的搜查了一遍。

  到後來實在是尋不著,才放棄了。

  「端嬪說的沒有錯,白沐陽為了討她歡心,帶著常隨小刀一塊兒來了城郊的小營村摘野刺泡兒。這裡有一座小山丘,山路的兩側,生了很多刺泡。白沐陽好廚,舌頭也異於常人,正常人吃刺泡兒,就只有好吃和不好吃兩種結果。」

  「但是白沐陽能夠分辨出裡頭細微的口感差別。他知道,只有這一處的刺泡兒,是最美味的。當時天氣挺熱的,白沐陽摘了小半籃子,覺得口渴了,便讓小刀去附近的小溪裡舀水來喝。」

  「小刀拿著竹筒去打水,再回來一看,白沐陽就不見了,不光是他不見了,就連那一籃子刺泡兒也都不見了。一開始小刀以為他去了山林深處,便獨自去尋找,可是找到天都快黑了,都沒有找到,這才開始著急,回城報信去了。」

  「兩家人連夜搜山,可是白沐陽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連個影兒都沒有。」

  閔惟秀摸了摸下巴,「會不會是那個小刀,偷偷的把白沐陽給殺掉了,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呢?」

  姜硯之搖了搖頭,「當時的推官,第一個也是懷疑小刀說了謊話,畢竟最後見到白沐陽的人,只有他一個。他們出去了一整天,小刀完全有能力,也有時間殺了白沐陽。」

  「小刀只有姐弟二人相依為命,當年他們兩個都被人賣進了秦樓楚館,走投無路了,是白沐陽救了他們姐弟二人。小刀對白沐陽忠心耿耿的。當時推官提出這個假設,都被白家人給否定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們白家人相信自己的眼光。」

  「那不是沒有線索了麼?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便是有什麼痕跡,也全都沒有了。就算是有人把白沐陽殺了,埋在山中,也因為過了許多年,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姜硯之裂開嘴笑了,「惟秀啊,你家夫君是什麼人啊!我就是化腐朽為神奇,將不可能變得可能的男人啊!」

  閔惟秀無奈的點了點頭,「對對對!你最厲害!」

  姜硯之的下巴翹得更高了!

  「白沐陽的案子線索少,但是我火眼金睛,發現了另外一個可能同他有關聯的案子。就在白沐陽失蹤之後的第二天,小營村也有人去開封府報官,說他家的女兒,在夫家不見了。當時正好要在小營村附近搜尋白沐陽,所以就被同一個推官接了案子。」

  「可沒有等他問話,那個村民又說,是他搞錯了,他女兒同夫婿賭氣跑了,現在已經回來了。因為有白沐陽案,這個不起眼的假案子,就被人給忽略了。」

  「村民怕官,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了,不會上衙門去告官。一個人不見了,更有可能的是,尋了同村的人,一道兒去找。就像白沐陽不見了之後,也是他們兩家人先自己找的。實在找不著才會去報官。」

  閔惟秀聽完,無語的看了姜硯之一眼,之前看你嘚瑟的模樣,還以為你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呢!

  搞了半天,只是找到了一個算不得線索的線索嘛!

  「反正現在也沒有別的路子可以走,咱們就先去那村民家中問上一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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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消失的戀人(三)

  小營村之所以叫小營村,乃是因為這裡以前有過軍隊安營紮寨。

  這村依山傍水,倒也算得上是一個風水之地。

  又因軍馬出入,比起旁的村子,路要平整寬闊許多,同那官道都差不離了。

  姜硯之同閔惟秀的馬車,徑直的入了村,許是從來都沒有見過如此晃眼的馬車,幾個正在捉雞攆狗的少年,圍了上來,好奇的觀望著。

  駕著車的路丙,放慢了車速,艱難的扯出了一抹和藹的微笑,「請問張阿大家如何走?」

  一個梳著沖天炮的男童站了出來,歪著頭問道,「貴人尋我阿爺做甚?還沒有開春,他擱家裡歇著呢!往東頭走,那個門前有一個大水缸子的,就是我家。」

  路丙點了點頭,從兜裡掏出一包果脯來,遞給了小童,「多謝。」

  小童聞著了香甜氣,嚥了嚥口水,舉起了紙包,「誰叫我一聲爺爺,我就分給誰吃!」

  擁簇著他的孩子們,一個個的都嚷嚷起來「爺爺爺爺」……

  路丙瞧著,別過頭去,這畫面實在是太美,他沒眼看。

  這果脯是安喜她阿娘非塞的,未來岳母大人給的,咱不能不要啊,可他一個冷酷侍衛,一邊看著太子同太子妃秀恩愛,一邊還吃著甜膩的果脯,那還不得齁死了去!太有損形象了。

  馬車一路向東走,果不其然,很快就瞧見了一口巨大的水缸擱在外頭。

  這水缸,瞧著倒像是大戶人家放在庭院裡養蓮的,放在這裡,突兀得讓人不想看到都不行。

  院子裡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婦人,正拿著鐵掃帚掃地,瞧見有生人來了,怒道,「你們要錢,去尋封都那個死崽子,我家同他一個大字兒的關係都沒有,若是再來,別怪老婦人去報官了。」

  「籲~」路丙停住了馬車,撩起了簾子,「老人家,我們不找封都,也不要錢,我們是來找張阿大的。」

  老婦人鬆了一口氣,嚷嚷道,「老頭子,老頭子,有人尋你。」

  她說著,走上前來,拉開了柵欄門,瞧著馬車上下來的閔惟秀同姜硯之,疑惑的問道,「大官人同夫人,尋我家老頭子什麼事,我家中祖宗八代都是正經的種地的,沒有這等富貴親戚。」

  姜硯之笑了笑,「阿婆莫要憂心,我是開封府的推官,想問一問當年白沐陽離奇失蹤的案子。」

  這時候一個拿著吹火筒的老丈走了出來,「你說的可是那富貴人家的小哥兒?來摘野泡兒的?都過了那些年了,你們官府都尋不著,我們這些百姓哪裡知道。」

  姜硯之同閔惟秀進了院子,「當時老丈你去開封府報官,說自己家的女兒丟了,可有此事?」

  老丈臉色一白,「是我搞錯了,她去她二姨奶奶家住了一日,第二天又回來了。」

  姜硯之驚訝的看著老丈的臉,「二姨奶奶?卷宗裡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賭氣去後山躲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又自己個回來了。」

  老丈有些遲疑片刻,眼睛一直看著手中的燒火棍子,「她……她二姨奶奶就住在後山上。」

  姜硯之搖了搖頭,「不,你在撒謊。你女兒不可能在後山躲上一夜,她二姨奶奶也不可能住在後山上。因為當初白沐陽丟了之後,白家帶著家丁衙役搜山,他們可沒有搜到你女兒,也沒有發現小營山上有人住著。」

  「當時的推官,著急上火的尋找白沐陽,聽聞你說人已經回來了,便沒有多加追究。你為什麼要撒謊呢?」

  老丈抿了抿嘴唇,燒火棍子握得更緊了。

  一旁的老婦人瞧著,跺了跺腳,「老頭子,有什麼不可說的,貴人都尋上門來了,指不定真能幫我們把女兒找回來呢!靈芝這孩子都多少年沒有回來了,你不想她,我想。」

  老丈哼了一聲,將燒火棍子一扔,「要說你說,我丟不起那個人!」

  說完,轉身進了屋。

  「貴人進屋邊喝水,邊聽我說吧。老婆子有一子一女,因為我家老頭子年輕的時候,做過一段時間的採藥人,便給兒子取名叫人參,閨女叫靈芝。靈芝啊,生得十分的水靈,跟那天上的仙女兒似的,是十里八鄉的有名的一枝花。」

  「待她長到十六歲的時候,來求親的人,都踏破了我家的門檻。其中有三個人,心意最誠,一個是三十里外張員外家的小郎君,叫張本廉,另外一個是京城一家布行掌櫃家的兒子,叫王錢,另外一個,便是村裡的鐵匠鋪的兒子,叫封都。」

  「我們就這麼一個閨女,那是疼到了心坎裡,一怕她嫁給了有錢的公子哥兒,讓人瞧不起;二怕她嫁得遠,若是被欺負了,喊天喊不應,喊地地不靈。思來想去,把她嫁給了同村的封都。」

  「這封都以前也是個好孩子,性子雖然有些悶,但是老實巴交的,跟著他阿爹打鐵。他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的,又有手藝傍身,我們便放心的把靈芝給嫁了過去。也許啊,是我們給孩子取名取得太過貴重,反而命不好,我家靈芝嫁去封家不久,封家的二老便因病去世了。」

  「封都痛失雙親,性情越發的陰鬱。村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流言四起,非說是我家靈芝,八字裡帶煞,剋死公婆。封都起初不信,聽得多了之後,也便信了。」

  「經常喝得爛醉了,就開始打我苦命的女兒。她哥哥氣不過,要去把靈芝接回來。可封都一不肯和離,二不肯休妻,口口聲聲說會改的,要靈芝再相信他一次。說他就是喝醉了,人糊塗了才這樣……」

  「靈芝同他一塊兒長大,感情深厚,再加上流言聽得多了,當真以為是自己個剋死了封都雙親,心懷愧疚。唉,那會兒又挺著肚子,也就原諒他了。」

  「村裡人也勸,說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那一年啊,封都在外頭欠了酒債,險些被人打死不說,那些人還說要賣了我家靈芝去抵債,正好被過路的張員外的兒子,張本廉瞧見了。」

  「這張小郎君,念著舊情,出手救下了封都同靈芝,並且勸他把酒給戒了。可是……唉,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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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消失的戀人(四)

  閔惟秀聽得都氣炸了,只有沒有用的男人,才會打女人。

  她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小娘子,都跟她一樣,會拳腳功夫,誰敢動手,兩個大耳刮子扇回去,扇得他哭爹喊娘,喊一百遍,「女大王饒命」,然後再將他給休了,這才心中舒坦。

  這封都簡直不是人。

  「封都當時應承了,回來就對靈芝變本加厲對不對?」

  老婦人用衣角擦了擦眼淚,「正是如此。封都回來之後,大罵靈芝同張本廉有苟且,說要不然的話,人家怎麼會掏出那麼一大筆銀錢來救他們呢?天底下哪裡有這等掉餡餅的好事?」

  老婦人說著,指了指院子門口的那個大缸,「那張本廉家啊,做的是大缸的買賣。以前想娶我家靈芝的時候,非讓人搬了一個來。封都那一次罵得厲害,還拿著鐵錘子來我們家,把那大缸給砸了個洞。」

  「老頭子氣不過,原想把缸給扔了,可抬到門口,卻又覺得不能受了封都擺布,便扔在這門口不管了,這一扔啊,就是十多年了。」

  「封都氣呼呼的回去了。村裡人都指指點點的,靈芝都羞得不敢出門。老頭子不放心,每天早上,天剛濛濛亮,就去後山撿柴。站在後山上,能夠看到靈芝家院子裡。看到她在院子裡做活計,看到她家煙囪裡起了炊煙,才放心一些。」

  閔惟秀皺了皺眉頭,「為何不直接告官,請求和離呢?我們大陳朝,並不反對女子和離,譬如夫君三年未歸等等原因,都能夠去告官,然後和離的。」

  老婦人搖了搖頭,「靈芝一開始念著舊情。後來是因為腹中孩子,她若是同封都和離了,那孩子怎麼辦?就他那個德性,孩子還不給他活生生的餓死了去。」

  「就是京裡的貴公子不見了的第二日,因為貴人封山了,老頭子便牽著驢子,打靈芝門口經過,卻發現煙囪裡沒有煙,家門也關著。老頭子一瞧,慌了神,我家靈芝手腳勤快,嫁過去那麼久,從來沒有不起來做朝食的時候。」

  「他拚命的拍門,半天都沒有人來。倒是吵得隔壁的鄰居來看,那隔壁的人說,昨兒個封都又喝醉了,打了靈芝。老頭子實在是嚥不下這口氣,騎上毛驢,就去開封府告官了。」

  「到了晌午,封都卻來了,一進屋就抱著我家老頭子痛哭流涕,拚命的抽自己的大耳刮子,說自己不是人,對靈芝不好。才氣得靈芝同那個張本廉私奔了……我們都不相信,我家靈芝,從小就乖巧又老實,被封都那樣欺負,都不和離。怎麼可能同人私奔?」

  閔惟秀點了點頭,雖然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是靈芝聽起來性格比較綿軟,十分在意外人的看法,應該做不出什麼私奔之事。

  「那你們為什麼又信了呢?」

  老婦人站起身來,「你們且等等。」

  她說著,進了屋,過了好一會兒,拿出了一張泛黃的信紙來,「就是這個,老婆子不認識字,拿去給村裡的夫子看過了。夫子說,是張本廉寫的信,說他真心喜歡我家靈芝,看不得她受委屈,所以把她帶走了,說是一定會好好待靈芝,等以後有機會了,再帶靈芝回來看我們。」

  「信也可以偽造啊!去開封府裡,隨便出幾個大子兒,就有代寫家書的書生。」閔惟秀拿起那信看了看,上面寫的的確是老婦人說的那些內容。

  老婦人一愣,「我們倒是沒有想這麼多。老頭子嘴上硬,覺得靈芝做出這等不守婦道之事,太過丟人;心裡卻放不下,騎著毛驢去京城張家的大缸鋪子,想要問問情況。可是一去啊,發現那大缸鋪子易主了。」

  「新的東家說,張家人舉家南遷了,不光是鋪子,就是宅院都賣掉了,去江南做買賣去了。老頭子一聽,當時就覺得,封都說的事情,八成是八九不離十了。為了靈芝的聲譽著想,便找了那個推官,說人找到了。」

  「我們當真不是有意騙人的。之後只說靈芝同封都和離了,我們把她嫁到外地去了。封都那個狗屁倒灶的玩意兒,這麼些年,總是拿這個事情來威脅我們,要我們給他買酒喝!不然的話,就要把實情說出來,讓我們家的孫女們再也嫁不出去!」

  「是以先前貴人們來,我瞧著趕馬車的小哥兒凶神惡煞的,還以為是來討債的,實在是得罪了。」

  老婦人說著,突然看向了姜硯之,焦急的搓了搓手,「大官人,你們來這裡,該不會是我家靈芝出了什麼事吧?」

  姜硯之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我們來這裡,是來查白沐陽失蹤一案的,並沒有靈芝的消息。因為你們撒了謊,所以我才登門相詢問,以為有什麼線索。」

  老婦人既高興又失望的鬆了口氣,「大官人,可惜我們沒有幫上什麼忙。張郎君是個好人,一定會對我們靈芝好的。」

  姜硯之站起身來,「阿婆可否給我們指條路,我想上山,去看看封都家在哪裡。」

  老婦人應了一聲,這個時候,靈芝的父親,從裡屋走了出來,「我帶你們去,跟上。馬車走不了。夫人有孕,山路不好走,要不同我老婆子一起坐坐,稍等片刻。」

  閔惟秀一聽,在原地跳了跳,就差沒有躥到房樑上去了,拍了拍胸脯,「我結實著呢!」

  靈芝的父親張阿大嘴巴張得可以吞下一個雞蛋了,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再也不提叫閔惟秀歇著的事。

  那山離張家並不遠,走一小會兒,便到了。

  張阿大抬起手來,指了指,「就是那個屋子,站在這裡,能夠一清二楚的看見他家的情況。靈芝出嫁的時候,我特意給她買了最好的紙,把窗戶糊得嚴嚴實實的。我家靈芝,是不是根本就沒有跟張本廉走,封都騙了我們對不對?」

  「老婆子不知道,可是我經常進城。衣著富貴的推官,身邊還帶著一個小娘子的,只有三大王一人。三大王斷案如神,老頭子一直在門簾子後頭看著,你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眉頭緊皺,神色卻並不好。是我家靈芝出事了對不對?」

  張阿大說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姜硯之嘆了口氣,「我的確是來查白沐陽案的,靈芝只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若是我的推斷沒有錯的話,靈芝的確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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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消失的戀人(五)

  正月剛過,二月初始,汴京城尚未回暖。

  家家戶戶門前糊著的門神尚未變色,給這光禿禿的大地,增添了一抹暖意。

  姜硯之站在山坡上,聽著山腳下院子裡,叮叮噹噹的打鐵聲,卻只覺得脊背發寒。

  村裡沒有什麼另外鋪頭的說法,要打鐵就去封都家,要買豆腐就去王寡婦家……頂多在門口掛個旗旛,就算是開張大吉了。

  張阿大還跪在地上,他並沒有哭,只是原本已經渾濁的眼睛變得更加朦朧了一些,失去了神采。

  「等立春之後,便要春耕播種了。做農活的,光有好手,沒有好器具,那是不行的。每年的這個時候,封都的鐵匠鋪子,都是最忙碌的時候。」

  「靈芝還在的時候,得幫他送火,忙得熱飯都吃不上一口。老婆子心疼小兩口,經常偷偷的多做些,讓我那兒子給送過去。她以為我不知道呢。這時節啊,青黃不接,家中存糧,那是數得著的,我又豈會不知呢?」

  「都怪我,看走了眼。知人知面不知心,害了我家靈芝。」

  姜硯之再一次伸出手來,扶起了張阿大,「這一片到了夏日能夠結出很好的刺泡兒吧。站在這裡,能夠看到兩個地方,一個是小溪,一個便是封都的鐵匠鋪子。」

  他說著,走到了路邊的一顆大樹旁,這樹已經有不少年頭了,巨大的樹幹上,有一道明顯的的刀痕。

  「卷宗裡說,當時的推官,為了確定白沐陽消失的地方,在旁邊的樹上,劃了一道印記,應該就是這個沒有錯了。」

  「走罷,咱們去找封都。」姜硯之說著,就想下山。

  閔惟秀望了望那遙遠的山路,二話不說,一把攬住了姜硯之的腰,一個跺腳,朝著那封都家跳去。

  現如今刺泡叢尚不繁盛,倒是沒有什麼紮腳的問題,姜硯之只覺得一個晃神,便掉進了小院子裡。

  那打著鐵的封都聽到了動靜,扭頭一看,拿著大錘警惕的看著二人,「來者何人,怎地私闖民宅?你們若是再不出去,我可要告官了!」

  閔惟秀拍了拍身上的灰,嫌惡的說道,「你這院子都多久沒有打掃過了,噴了我一身的灰。告官?那你不用去了,因為我們就是官!對吧,姜硯之!」

  閔惟秀說了半天,沒有聽到回應,朝姜硯之看了看,卻發現姜硯之正朝著山坡,看得目不轉睛的。

  「真是沒有想到,這裡還有葡萄樹呢!」那山坡之上,密密麻麻的種著幾顆葡萄樹,樹已經十分的粗壯,顯然栽種了不少年頭了。

  張阿大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看著一瞬間已經遠去的閔惟秀,拚命的揉了揉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的說道,「太子妃會飛?」

  路丙無奈的點了點頭,一把摟住了張阿大,也學著閔惟秀的樣子,跳進了封都的院子裡。

  這山坡其實並不算陡峭,便是不會功夫的人,爬上爬下的倒也不難,只是要狼狽許多,不及會武功的人來得輕盈。

  封都見了張阿大,這才將錘子放了下來,「你來這裡做什麼?怎麼還帶了人來我家?」

  「我是開封府推官,來這裡查白沐陽同靈芝無故失蹤案。」

  封都臉色一變,罵道,「那不守婦道的婆娘,跟人跑了,我沒有去告你們,已經算是念舊情了。姓張的,你竟然還告官,好啊,就讓村裡人看看,你女兒是多麼的不要臉。」

  封都的嗓門大,嚷嚷了一陣,左鄰右舍的人,都好奇的走進來看熱鬧。

  他畢竟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大門一直是開著的。

  「怎麼可能啊,靈芝跟誰跑了啊?封都啊,不是四嬸說你,你以前把靈芝往死裡打,也不怪她跟人跑了啊!」

  姜硯之聽了那說話的人,立馬轉過頭去對著她行了行禮,問道,「您還記得當初有貴人失蹤了,然後官府來搜山嗎?就是那貴人失蹤的那一日早晨,你可聽見了封都打靈芝?」

  那個自稱四嬸的老婦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姜硯之,見他一身富貴,有些發怵,「大官人,這都過了多少年了,我哪裡記得那麼清楚啊!」

  閔惟秀有些失望,忙提醒道,「第二天一大早,張阿大還拚命的拍門,吵得不得了,把你們鬧出來了……然後他還報官去了。」

  那老婦人抿了抿嘴唇,看了看張阿大的眼睛,心中一梗,點了點頭,「聽到了聽到了,村裡人明面上不說,暗地裡都經常說起靈芝呢。悄無聲息的就和離了,也沒有見辦喜事,就遠嫁了,還不知道裡頭有什麼事。」

  「當時就是我出來跟張阿大說的,說封都打了靈芝。我打小也是看著靈芝長大的,心中有些猜測,但是一直都不敢說,後來張家說她嫁人了,我才放了心,要不然,還真以為靈芝被封都給打死了呢!」

  那封都一聽,惡狠狠的朝著四嬸看了過來。

  四嬸一瞧,雙手叉腰呸了一聲,「看什麼看,你再看老娘把你眼珠子摳出來。老娘除了當官的,在這村裡頭怕過誰?老娘可是一口氣生了六個兒子的人!」

  「那一天,封都又灌多了黃湯,在家中又打又砸的,打得靈芝嗷嗷叫。我家那雞子,被他們這一嚇,要生出來的蛋,都縮回去了。我當時氣得不得了,正準備開罵。」

  「就聽到這邊屋子咣噹一聲,然後沒有了動靜,我罵人的話都到嘴邊了,又憋了回去,我豎起耳朵聽了好久,都沒有聽到啥動靜。平日裡,封都耍酒瘋,都要好久的,我當時心裡就犯嘀咕,該不會封都把靈芝給打死了吧,但是吧,說到底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我若是管了,怕討人嫌呀。」

  張阿大一聽,頓時紅了眼,操起了院子裡的一根柴火,對著封都劈將過去,封都下意識的提起打鐵錘,錘了回來。

  現場一片驚呼聲。

  不少鄉鄰都嚇得閉上了眼睛。

  等他們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封都躺在地上不住的哀嚎。

  他的手肉眼可見的折斷了,而現在唯一的孕婦,正在那兒若無其事的拍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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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 00:2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七章 消失的戀人(六)

  眾人吞了一口口水,都紛紛低下了頭,只敢用餘光偷偷的瞥著閔惟秀。

  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就像一陣龍卷風一般衝過來,將他們的手也給弄折了。

  閔惟秀抬了抬下巴,絲毫沒有因為被人另眼相看而覺得窘迫,唉,生來就是這麼萬眾矚目,習慣了!

  「像你這種垃圾,也就只敢欺負一下比你弱小的人罷了。」閔惟秀鄙視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封都。

  姜硯之牽了牽閔惟秀的手,娘子啊,別打死了啊,我還沒有說我的推理呢!

  「大家都不要激動。之前的事情,我已經查得很清楚了。按照鄰居四嬸的供詞,當天早上,封都暴打靈芝,打著打著突然沒有聲音了。靈芝平日被打,都叫嚷得十分的厲害。怎麼會突然不叫了呢?」

  「封都乃是打鐵匠,臂力驚人,而靈芝當時懷有身孕,十分的虛弱。封都一時情緒激動,將靈芝給打死了。而這一幕,被站在封都家後山摘刺泡兒的白沐陽瞧見了。」

  「白沐陽乃是涉世不深的公子哥兒,哪裡瞧見過這等駭人之事,忍不住發出了響動,被封都發現了。封都立馬追上了他,將他扛回了家中。」

  「靈芝已經死了,封都為了脫罪,殺了白沐陽滅口。然後……」姜硯之想起了端嬪的話,看了看封都家那個熊熊燃燒著的打鐵爐子,深吸了一口氣。

  「封都先將二人藏在了爐子裡,然後鎖門出去躲著冷靜了一日。他能夠做出這麼多事情,顯然,並不是平日的醉酒狀態,他是蓄意要殺死靈芝的。」

  「封都,張本廉寫的那封信,是真的吧?因為以你的本事,實在是想不出要找人來寫一封假的書信,哄騙張阿大,為自己殺人脫罪。信是真的,你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你發現了這件事,所以你才發了狂,把靈芝給殺了,你嫉恨他,樣樣比你強!像你這樣的狗屎,給他提鞋都不配,靈芝當然選他不選你了!」

  封都一怒而起,怒吼道,「他厲害,他厲害還不是撿我不要的破鞋!靈芝該死,不守婦道的人,就應該死!」

  封都說著,整個人都青筋暴起,好似要瘋魔了一般癲狂。

  只是他的手臂綿軟的垂在身側,便是想要打人,也無能為力了。

  越來越多的村民圍攏了過來,聽到這裡,一個個的都驚呼出聲,「天哪,真的是封都殺了靈芝。」

  封都冷靜下來,鼓著眼睛看著姜硯之,一動也不動的。

  姜硯之勾了勾嘴角,「這麼說來,你承認是自己殺了靈芝了。我為何說你殺了她,很簡單,因為靈芝是不可能跟著張本廉走了的。因為張本廉家的大缸生意,越做越大,三年之前,已經開始給皇宮大內,上供大缸。」

  「張家年年都有人,往來南地與京城。那封信裡頭說,等事情平息了,靈芝再探望父母。可十幾年過去了,她卻一點音訊也無。我說句難聽的話,以今時今日,張本廉的本事,若是他帶走了靈芝,他絕對能夠找到人,幫助靈芝告官,從你手中拿到放妻書。」

  「顯然,張本廉毫無音訊。當年張家走得倉促,他沒有等到靈芝,也沒有繼續等待下去。」

  張本廉對靈芝是什麼心思,姜硯之不知曉,因為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靈芝沒有跟張本廉走,那麼你就是在撒謊。你為什麼要撒謊?一個大活人又怎麼可能憑空就消失了呢?證明我的推理是正確,還有白沐陽留下的證據。」

  姜硯之嘆了口氣,抬起手來,指了指院子裡牆上掛著的一個竹籃子,「白沐陽留下了三個證據,即便是他已經屍骨無存了,也能夠證明,你就是殺死他的凶手。」

  「第一個,便是這個竹籃子。這是當日,白沐陽拿著摘刺泡兒用的。大戶人家有個特點,用的東西看起來同尋常的並無區別,但總是會窮講究在一個角落,留下自己家族的印記。」

  「你們看這個籃子底部,有一個印章,寫的是暖陽。這是白沐陽開的暖陽居的印記,我猜想因為這個籃子,太過普通,讓你隨手扔在一旁了。」

  「第二個,便是你院子裡莫名其妙長出來的葡萄樹。同你家後山上的大小品種都一致。這不是一般的野葡萄樹,乃是上好的品種,在汴京城裡,並沒有多少人種植。你一個打鐵匠,是哪裡來的呢?」

  「在白沐陽失蹤案的卷宗裡,有一份清單,上面寫明白了他當時身上帶著什麼東西。他的小廝小刀,是一個特別細致的人,上面寫著,他的腰間掛著一對雙魚玉珮,貫上鑲嵌了三顆明珠。」

  「最有趣的是,白沐陽同他的未過門的娘子,都十分的好吃。當日他惹了心上人生氣,準備討好她,於是準備了她最喜歡吃的稀罕的葡萄,還有野味的刺泡兒,想要給她做一道冰碗。」

  「當時你把白沐陽從山上扛下來,葡萄掉了下來,落地發芽,才有了今日這稀罕的葡萄樹。」

  「這第三個,白家乃是一個大家族,有不少人圍觀,查了這麼些年,也從來沒有見人出手過他的玉珮同頭冠上的明珠。因此我猜測,這些東西,肯定還藏在你的家中。你一個酒鬼,是捨不得把這些東西都銷毀掉的。」

  「你當時把二人的屍體,藏在爐子裡,人又避開了,逃過了追查。等到回來之後,便開了爐子,將二人的屍體給燒掉了。請諸位父老鄉親回想一下,是不是有那麼幾天,這附近總是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村民們驚恐的看了看那個打鐵爐子,有幾個婦人都扶著牆嘔吐了起來。

  還是那四嬸兒膽子大,嚷嚷道,「沒錯,沒錯,我聞到了一股子怪味兒,當時我婆母,還對我指桑罵槐的,說我偷偷在廚房吃肉了。封都……哇……」

  封都終於低下了頭,「沒有錯,你說得好像你親眼瞧見了一眼。張本廉想要帶靈芝走,靈芝一大早收拾東西的時候,被我發現了,我一時氣憤,失手打死了她……那個公子哥兒,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也是我殺的!我當時是鬼迷了心竅了我……我……我……我……」

  封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張阿大以及聞訊趕來的靈芝家人,都嚎啕大哭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宮人急匆匆的跑了進來,連禮都來不及行,就衝到了姜硯之耳邊說道。

  「殿下,快些回宮。官家,官家不行了。」

  姜硯之一驚,這怎麼可能?

  他同惟秀出宮的時候,官家還好好的去了蔡淑妃那兒,怎麼才這麼一會兒功夫,就不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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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 00:24: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八章 駕崩(上)

  姜硯之看了一眼癱倒在地的封都,對著路丙說道,「我同惟秀現在快馬回宮,你押送封都去開封府。」

  他說著,有些不忍心的說道,「叫仵作來查查那鐵爐子,看是否還有殘骸。另外,告訴白家人真相。」

  雖然很殘忍,但是他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有的時候,無邊無際的等待才是絕望,只有擠出了心裡的膿,傷疤才會有好起來的一天。

  路丙看著姜硯之溫和的點了點頭,看了痛哭的張家人一眼。

  打鐵爐的溫度很高,人八成早就成了灰燼了。

  大陳想來講究落葉歸根,這空空的衣冠塚,有誰受到了呢?若是能夠找到一些殘骨,捧上一把灰回去,也算是給家族最後的慰藉了。

  「走了」,閔惟秀說著,若無其事的朝著封都的腳上踩了過去,封都一通嚎叫,差點沒有撅過去。

  閔惟秀往後跳了一步,「不好意思,肚子太大,擋住了腳了,都沒有看到這裡有東西,差點把我絆倒了。還好我雖然有身孕,但不重的。」

  說完,拽了拽姜硯之,大步流星的跟著那宮人朝門外走去,解了套在馬車上的一匹馬,一個帥氣的翻身,騎了上去,然後伸手一拉,將站在地上的姜硯之拉到自己身後。

  路丙抽了抽嘴角,同情的看著馱著三個人的可憐馬兒。

  閔惟秀的力氣他是知曉的,封都被她踩了一腳,就算是不骨折,那也得骨裂,疼個死去活來的,個把月不得好。

  這種人渣,便是被打死他都拍手叫好,只是現在問題來了。

  封都不能走了,誰把他抱上馬車?村民們都恨不得一人在他身上吐口唾沫了,當然不能指望了,那剩下的,豈不是只有他了……

  那廂路丙的糾結不說,這頭閔惟秀同姜硯之快馬加鞭,飛快的進了宮。

  從宮門處開始,整個氣氛便緊張了起來,巡邏的人好像比往前密集了許多,後宮各處都大門緊閉,鴉雀無聲的,生怕鬧出一點響動來,犯了宮中的忌諱。

  宮人引著二人直奔福寧宮,「官家已經被抬到這裡來了,燒得厲害,太醫用了藥也不見好,說是說是……叫做好準備,怕是不大好了。蔡淑妃同皇后已經哭暈過去幾次了,全靠太后執掌著大局。」

  「太后令小的快馬加鞭的請殿下回來。」宮人一邊走著,一邊壓低聲音說道。

  官家不行了,眼前的這一位,將是新的君主,此刻不投誠,何時投誠?

  姜硯之紅著眼睛衝進了官家的寢殿,雖然官家一直都不怎麼待見他,父子二人之間,沒有多少情分,但到底是他的父親。

  年幼之時,也曾幻想著,能夠坐在他的膝蓋上,聽他說故事;也曾幻想過,牽著父親的手,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即便一個都沒有實現,那裡面躺著的那個人,也是他的父親。

  「阿爹,兒子來了,太醫這是怎麼回事?我走之前,都還好好的。」

  屋子裡滿滿當當站著的全都是人,窗戶關得緊緊的,一進門就是一股子藥味迎面而來。

  官家靠著靠墊,坐在床榻上,滿臉通紅,顯然燒得厲害,看到姜硯之,眼神亮了好幾分,動了動嘴唇,到底沒有說出話來。

  太后拿帕子擦了擦眼淚,「他餘毒未清,卻瞞著我們。今兒個出了一身汗,又被冷風一吹,偏生蔡淑妃那個蠢貨,還給他上了十全大補湯飲,這寒熱交加,虛不受補,一下子就病倒了……」

  「硯之快坐過來,你阿爹一直等著你。」

  姜硯之的眼眶一紅,抓住了官家的手。

  官家咳了咳,那嗓子像是拉風箱一般作響。

  「母后同硯之留下,其他人都先出去。」官家咳了半天,終於緩過氣來了,慢慢的說道。

  姜硯之看了閔惟秀一眼,閔惟秀回過身來,點了點頭,率先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偌大的屋子裡,只剩下三個人了。

  官家深吸了一口氣,「高達忠心耿耿,可掌禁軍,護你周全,你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問他;韓三司使精明幹練,又受你恩惠,可繼續幫你看著錢袋子。蘇中丞為人耿直,你性子冒進,不如兩位兄長沉穩,有他在可以拉住你,阿爹也能放心幾分。」

  「你不討士族歡心,阿爹原想著慢慢來,可如今看來,慢不了了。等你登基穩定大局之後,請元准為相,他有勇有謀,是阿爹看好的人選。可重用孔又平……我知道孔又平是崇文館出身,雖然說是你二哥那派的人……」

  「但孔又平性子沉穩,又是儒生典範……咳咳咳……」

  姜硯之擦了擦眼淚,「阿爹!」

  官家又咳了咳,「先讓阿爹說。我知道你想問,那呂相公呢?武國公府呢?阿爹知道你喜歡惟秀,也看重武國公府。可是武國公已經執掌軍權,呂家乃是他的親家,若是再執相位。同你意見相同還好,若是意見不同……你並非他們的對手。」

  姜硯之愣住了,「阿爹!」

  官家搖了搖頭,「防人之心不可無,硯之,你要時刻記得,這天下是姓姜的。以前你是王爺,後院只有惟秀,同武國公府十分親近便罷了,但現在他們是后族……」

  「帝王為何要三宮六院,原因有三,一是平衡各方勢力,二是繁衍子嗣,三才是享樂。你也讀過那麼多史書了,外戚專權的事例,你看得還少?你答應阿爹,後宮絕對不能只有惟秀一人,不然的話,阿爹死不瞑目!」

  官家看了看姜硯之越來越差的臉色,在心中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一些,「阿爹這樣說,並不是覺得惟秀不好,惟秀救了你,還懷有皇長孫,乃是大功臣。可是硯之啊,做皇帝的,最終都是孤家寡人啊……」

  「阿爹!」姜硯之猛的站起了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做皇帝是孤家寡人?我在娶惟秀之前,已經孤家寡人十幾年了。阿爹你可曾正眼瞧過我?蔡淑妃只會拿針紮我,大兄護著東陽,若不是宋嬤嬤,我說不定早就被人磋磨死了。」

  「我被人關進棺材裡,惟秀千里走單騎救我。我掉進山崖裡,惟秀硬生生的拿著狼牙棒,卡進石縫裡,她的手沒有一塊好肉了,鮮血淋淋的,卻咬著牙沒有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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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2 00:24: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九章 駕崩(下)

  「阿爹,惟秀待我如此,我又如何能夠辜負於她?阿爹你的命令,請恕兒子不能答應。我姜硯之這一生,只會有閔惟秀一個,這是我心心念念十多年,才得到的結局。」

  「阿爹,你是你,我是我。不管是呂相公也好,還是武國公府也罷,都是不能夠左右我的。我雖然本事不大,但是在我讀大陳律第一日起,我就告訴自己,信念與原則,是做好一個官,永遠都不能遺忘的最重要的度。」

  「皇帝就是最大的官,所以,道理是相同的。」

  姜硯之說著,感覺身後有人掐了他一把,差點兒疼得他驚呼出聲,他看了看官家漲得有些發紫的臉,語氣一軟。

  「阿爹,你知道惟秀的,兒子若是敢廣納後宮,那兒子可能要在你前頭先走一步了。還有姑母,姑母哪裡是好相與的,阿爹,你回想看看啊……」

  「不是兒子太軟弱,實在是對方太過強悍啊!蕭太后厲害不厲害,遼軍厲不厲害?有一句話,兒子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們在大遼的時候,惟秀把遼國宮殿打壞了兩座,斬殺了數百人……遼人實在是受不了了,才把我們送回來的啊!」

  官家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妹妹,妹夫,還有外甥女一家子的彪悍事跡,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我的兒啊,是阿爹誤了你啊!阿爹沒有想到,你有這個命,要當皇帝啊!早知道早知道……阿爹對不起你啊!」

  姜硯之吸了吸鼻子,「阿爹,惟秀誰都敢打,卻不會打我,因為她心中有我……阿爹,我當了那麼多年孤家寡人了,不想再孤單下去了。阿爹,我會記得你說的,天下是姓姜的。可是我姜硯之,願意去相信,相信惟秀,相信武國公府。」

  太后實在是忍不住了,掐在姜硯之身上的手,鬆懈了下來。

  「我的兒,這麼些年,你回想起柴皇后,哪次不是痛徹心扉。你嘗過的痛苦,又何必讓孩子再嘗一遍?惟秀是你看著長大的,武國公你也認識了幾十年,若是他有心要反,早在十幾年前,這天下早就易主了。」太后的聲音有些緩慢,卻十分的有力氣。

  「硯之是個有主意的孩子,他說天下是姓姜的,那天下就是姓姜的。」

  官家拚命的咳了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的,等緩過神來,又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說道,「阿爹不如你。阿爹辜負了你阿娘。」

  他說著,眼睛黯淡了好幾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叫他們都進來吧。」

  姜硯之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屋子裡便烏泱泱的一片人了。

  官家正了正色,「天下我已經交到了硯之手中了,高,韓,蘇……」

  他說著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呂四位愛卿,希望你們日後能夠好好的輔佐硯之……」

  四位在場的大臣,都伏地痛哭起來。

  官家說著,看向了蔡淑妃,「淑妃忠烈,先前許諾,要隨朕而去。朕雖然不忍,但被她的深情感動,准她隨葬皇陵。」

  蔡淑妃大驚,「官家!」

  她還沒有過好日子呢,不管她怎麼對待姜硯之,但是至少她明面上,對姜硯之有養育之恩,等姜硯之登基之後,那尊貴不輸劉皇后。她怎麼可能會選擇殉葬呢?她根本就沒有,可是官家,想要她死。

  官家的眼睛卻像是利劍一般看了過來,蔡淑妃知道已經難以挽回局面,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嬪妾謝皇上隆恩。」

  官家說著,又看向了閔惟秀,「惟秀,阿爹有一句話,想聽你說,這是誰家天下?」

  閔惟秀一愣,若不是看他是姜硯之親爹,若不是看在他就要死了,如今已經是迴光返照了。

  她絕對要向親爹學習,今日就暴打皇帝一頓!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個搶了別人的江山,就以為別人也都跟他一樣兒!

  啊呸,這個江山,她閔惟秀若是想要,早就改朝換代,眾人高呼女皇陛下你最美了!

  也就是他當做寶一樣,累死累活的,誰愛幹誰幹去唄!

  「大陳是姜家天下。」閔惟秀淡淡的回答道。

  官家笑了笑,終於閉上了眼睛。

  一時之間,屋子裡哀嚎一片。

  姜硯之哭得雙眼通紅,「阿爹!」

  閔惟秀拿著帕子,擦了擦眼淚,心中五味雜陳。躺在那裡的,是她年幼的時候,最喜愛的舅父,也是上輩子親口定下閔家叛國罪的仇人,亦是這輩子夫君的父親。

  不管怎樣,他死了。

  宮中的喪鐘一聲聲的敲響……大陳朝的皇帝,將永遠的成為了歷史,不管他是明君也好,是昏君也罷,都只能夠留給後來人述說了。

  呂相公跪在地上,輕輕的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旁邊的閔惟秀。

  誰說這位武國公府的人都是草包,直來直去,不會說話的?

  你看看這位,便是他這樣自認老狐狸的人,都不一定在這種情況下,能做出這樣的應對。

  既讓官家滿意了,又沒有受到他的轄制,成功的反擊了回去。

  大陳是姜家的天下。

  可有朝一日,改朝換代了,大陳自然不叫大陳了,那麼天下自然也不是姜家的天下的。

  他想著,不由得有些羨慕起來。

  姜硯之同閔惟秀,其實都是一種人啊,都是那種,不願意被束縛的人。

  不是不能,只是不願而已。

  皇權在別人眼中,千萬般重要,可是在閔惟秀心中,大約還不如街口的一個燒餅。

  整個汴京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這一次不是下了雪,而是到處都掛起了白燈籠,揚起了白幡。

  家家戶戶的人,都把鮮豔的衣服首飾,全都收了起來,換上了素服素食。

  忙著嫁娶的人,也都紛紛的改了日子,因為國喪已經到來。

  當然也有覺得十分高興的人。

  李明白站在院子裡,看著皇宮的方向,偷偷的哼起了小曲兒。

  「爹啊,我的兄弟姜硯之,他要當皇帝了,哈哈。我決定啊,把他以前經常來的那間雅室,好好搗騰一番,再推出一個黃金席面,就說都是硯之愛吃的!爹啊,我要賺大發了!」

  李不白踹了他屁股一腳,「別嘚瑟,低調點,過段時日之後再整。記得給老子留一桌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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