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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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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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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4 12:52:3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章 學習

  在聽到葉爭流的回答後,解鳳惜一直如春風拂面般的笑臉上,也不由得為之露出了堪稱奇異的表情。

  「吃草?」

  從他的神色上看,他顯然覺得這事令人生草。

  葉爭流做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變鹿吃草屬於卡裝限定內容,基本上相當於某種不可抗力。唉,她也沒辦法呀,誰叫「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是《詩經》裡寫著的呢。

  解鳳惜看了看自己被撞出一個鹿形破洞的院門,很是感慨地嘆了口氣,開始思考要不要明天換一個鐵院門。

  「你知道這兩扇大門是什麼材質?」

  葉爭流搖頭表示不知道。

  「門檻是幽台樹,門板是軟香木。幽台樹倒好說,不過一千兩黃金一寸,萬兩黃金總能再造一個門檻。軟香木卻只栽在臨啟國的王族園林,八十斤上品靈礦能換一尺,這還通常有價無市……」

  拿十兩白銀做月俸的葉爭流一聽這個價格,登時連後背的寒毛都為之一緊。

  她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就把馬登元給賣了:

  「馬師兄是出身風海城的名門貴胄,扇子乃是絕代靈器,由冰雪鋼心回爐千次打造而成,挫筋扒骨,見血不收。我相信馬師兄,我相信師兄一定賠償得起!」

  上輩子的社會經驗告訴葉爭流,死豬不怕開水燙,所以要燙就一定可著一頭豬燙。

  解鳳惜一管冷煙剛剛吸了半口,一聽葉爭流的回答,他差點把煙怎麼吸上來的,又給怎麼給原樣吐回去。

  他嗆了兩下,悶咳一陣,才語重心長地教育葉爭流人生的道理:

  「你雖是我的小徒弟,馬登元卻也是你的師兄。你勝過他便罷了,倒不必把他變成鹿,變成馬鹿也算了,更不用將他打發去吃草。吃一肚子草也沒什麼,竟還讓他回來賠我的門……」

  這一番叮囑盡顯師者仁心,憑他說這話時的心腸,就是個廟裡有功德的解經大和尚,怕是也不及此時的解鳳惜慈悲。

  看他往日做派,實在想像不到,這人竟然很有師父樣子。葉爭流心裡難免有些驚奇:不知道是馬登元的地位特殊,還是解鳳惜做起師父來,就像是換了個人格?

  然而就在下一秒鐘,解鳳惜自然流暢地把下半句話接上,對著葉爭流諄諄教導:

  「你看你,一次就把人給欺負跑了,下次再想欺負他,你看他還肯送上門嗎?柿子雖然要挑軟的捏,也不是讓你一次就把柿子捏碎。一次捏碎,往後就沒得捏了……」

  葉爭流:「……」好的,放心了,這才是她熟悉的解鳳惜。

  只不過……

  葉爭流誠心請教:「師父,馬師兄真是會被這種程度,就一次欺負跑的嗎?」

  看他的智力,呸,看他的執著,似乎不太像吧。

  解鳳惜笑了一聲:「這倒不會。不過,下次,你知道要怎麼做了?」

  葉爭流當即肅容斂目,認認真真地回答道:「是,知道了。下次把馬師兄變鹿前,我先牽一匹別的鹿來,當著馬師兄的面給那隻小鹿做個絕育手術,殺鹿給馬看,鹿鞭孝敬給師父泡酒喝。」

  然後這個姓馬的,估計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再來煩她了。

  解鳳惜:「……」

  他花了半秒鐘理解「絕育」的意思,希望是自己理解錯了。

  然而接下來那句「鹿鞭泡酒」告訴解鳳惜,這個詞就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他這是收了個什麼徒弟!

  解鳳惜用全新的目光,從頭到腳地將葉爭流打量了一遍,似乎在懷疑賣家缺德,給自己發了一件假冒偽劣的周邊產品。

  他的語氣聽起來,甚至帶了一分對人生的質問和懷疑:「……應鸞星那個性子,當初是怎麼看上你做徒弟的?」

  葉爭流身不晃,腿不顫,眼不斜,心不慌地回答道:「他看上了徒兒的才華!」

  「……」解鳳惜默默地抽了一口煙,過了良久,他才幽幽評價道:「他也真是想不開啊……」

  ——————————

  直到葉爭流被丫鬟帶下去換了套衣服,解鳳惜依舊若有所思地托著手中的煙桿,似乎對「鹿鳴」帶來的效果很感興趣。

  葉爭流理解他——她第一次知道,有一個法術叫做「變羊術」的時候,心裡的感受也是一樣的微妙。

  不過,要不是馬登元的話,葉爭流還真想不到,原來觸發了鹿鳴卡裝,變鹿的種類居然還會根據人物特性有所不同……

  想到這裡,葉爭流下意識地偷偷朝身邊的解鳳惜看了一眼。

  她這個便宜師父如果變成了鹿,不知會是哪種類型?

  皮毛特別漂亮的梅花鹿嗎?

  還是臨水而居的水鹿呢?

  葉爭流目光在解鳳惜美玉般的側頰上稍稍停留了片刻,就被解鳳惜察覺。他眉尖一挑,早有預料般朝葉爭流瞥來兩道目光。

  兩人四目相對,葉爭流迅速把自己躍躍欲試,寫滿「變鹿」的眼神往回收。

  解鳳惜也不點破,只是將手裡的煙槍輕輕在葉爭流肩上一點。他今天拿的煙桿是琉璃材質,這個時代造玻璃的技術還沒有被發明出來,玻璃不夠透明,反而成就了琉璃明淨鮮豔的顏色。

  解鳳惜似笑非笑道:「你的這個技能……不知能不能用在你自己的身上?」

  徒弟總想著讓自己變小鹿怎麼辦?

  很簡單,讓她自己變一回小鹿就治好這毛病了。

  一聽這個問題,葉爭流當機立斷道:「不能。肯定不能。」

  想想幹隆卡「老杜真堪作我師」的技能,葉爭流還真不敢保證,自己的卡裝概率不會波及自己。

  但要讓葉爭流承認自己也能變鹿,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她上輩子吃土已經吃夠了,這輩子堅決拒絕吃草。

  哪怕解鳳惜讓她當場演示一遍,葉爭流也絲毫不怵。畢竟5%的概率技能等於低到沒有,馬登元是幸運指數比較高,這才碰上了。

  要是解鳳惜真逼著葉爭流變鹿一次……那葉爭流還不會把卡裝摘了嘛。

  ——嘿嘿,不好意思了,咱們這個不是技能,可裝卸噠。

  解鳳惜哪裡知道葉爭流這個心思。警告性地嚇了葉爭流一嚇後,他便不再多費力氣,重新倚回自己的美人榻上,懶散地抽了一口煙。

  他問葉爭流:「你做我的徒弟,想要和我學點什麼?」

  葉爭流想了想,很謹慎地問道:「能學什麼?」

  她最想學的,當然還是卡牌。

  只是這個世界裡,每個人的卡牌情況似乎都不一樣。要讓解鳳惜具體而細地指導她的卡牌用途……那還是算了吧。

  若想解鳳惜詳細指導她,那葉爭流就少不得把自己的卡牌內容一一交代給解鳳惜。只是對著自己這個新師父……雖然兩個人有說有笑,看起來氣味相投,相處時也堪稱師友徒恭,但她實在不能放心啊。

  他們這一對半路師徒,完全是由一個共同的敵人聯繫在一起。

  在解鳳惜的角度上看,葉爭流算是他對付應鸞星得來的「戰利品」。

  而在葉爭流的需要上……除了解鳳惜外,確實再無人願意為了自己對上應鸞星。

  她需要借著解鳳惜的庇蔭,爭取來一段成長的機會。

  等到日後應鸞星死了,或者解鳳惜輸了,那事情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呢。

  這一點,她明白,解鳳惜也明白。

  最難得的是,他們兩個不僅都心裡明鏡一般,也都一樣的不介意,這才成全了這段燈影戲般的師徒情誼。

  解鳳惜笑道:「為師平生雜學旁通,少有不曉之事。你想學什麼,我便教你什麼。琴棋書畫,斧鉞鉤叉,哪怕你想吊嗓子進梨園,那也沒什麼不可以啊。」

  將那隻七彩琉璃的煙桿放在手邊,解鳳惜饒有興趣地支著下頜,臉上的笑意卻緩緩收斂。他說話做事時,總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游離之意,然而如今,解鳳惜把身上的懶散盡數收起,一寸一寸地斂回了骨子裡。

  他問葉爭流:「我什麼都敢教,可你想學什麼呢?」

  想學什麼?

  葉爭流的眼底,漸漸漾起幾分幽深的寒光來。

  三年流民的印記,至今依舊篆刻在葉爭流的骨髓裡,她至今也無一夜深眠,合上眼睛,只要稍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驀然驚醒。

  荒野上淒淒的豺狼聲已經足夠可怕,然而很多時候,比起聽到野獸的嚎叫,更可怕的是聽到壯年男子的咳嗽聲。

  她想要把千頃埋葬了無數屍骨的荒野變為良田,春日有農者耕,夏天則萬苗長,秋天豐收,冬日蘊藏——這個,解鳳惜能教她嗎?

  她拜了應鸞星為師的第二天早晨,應鸞星就突然地翻了臉。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他身上飛出無數成人指肚大小的漆黑蜂子,如陰雲、似鬼風,也像是閻王發下來的催命符。

  她才眨一眨眼,昨天還勤懇招待他們、給他們端來自家雜菜餅子的老夫婦,就已經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而那殺神一樣的蜂群,卻烏壓壓地往村落深處飛。

  應鸞星的手掌就那麼搭在葉爭流的天靈蓋上,壓著她跪在地上,一聲一聲聽完了整個村落的驚叫、恐慌、別離和死亡。

  她的新師父淡聲問她「如何。」葉爭流鎮定地回了一句「極好。」在應鸞星轉過身去以後,葉爭流緩緩張開嘴唇,吐出一顆被生生咬碎的、染血的後牙。

  葉爭流要把應鸞星狠狠地摜在地上,捏碎他的頭蓋骨來聽響。她要提起應鸞星的脖頸,讓著男人朝著當初村落的方向叩足一百個響頭,直到把他額蓋磕裂,直到他迸濺腦漿——這個,解鳳惜能教她嗎?

  浮生島上,葉爭流站在群玉樓的門口,遍體生寒。她望著一群笑盈盈的、眉間點染了鮮血的姑娘。她們從此以後再也不用受客人打罵,因為她們已經被非人為地擰為一體,人人臉上都浮現出弧度相同的笑容,每個人的神色都刻印般地一模一樣。

  殺戮之神的意志在浮生島的上空若隱若現,瘋狂之神的面孔卻潛藏在姑娘們的皮囊上。神明的博弈以活生生的無罪之人為刀槍,打響的第一炮戰火,犧牲的全是渺小人類的瘋狂和傷亡。

  葉爭流要那些立根不正的神明們滾出人類的世界,別傳播邪異的教典,別把人類當成棋盤上隨意擺弄的玩偶,明明爭奪的是人類的信仰,然而瘋狂的是人類,死去的也是人類。她想要人間的一切歸於人間,神明的歸諸神——這個,解鳳惜能教她嗎?!

  誰也不能教她,誰也不能救她,所以葉爭流只有自己去拿。

  她站直身體,朝著解鳳惜的方向深深一揖。

  「我想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我腳下的這片土地過往曾經發生過什麼……然後,再讓我看看我自己。」

  她想知道天上的諸神如何運行,地上流淌著幾多河流、養育了幾個國家、又生活著多少黎民百姓。她想知道滄海城因何而立身,也想知道要如何才能不動聲色地翹起滄海城的第一塊磚板。

  最後,再讓知曉一切的葉爭流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讓她看看自己現在、未來、許久以後,到底能做多少事。

  葉爭流有六尺之軀,能憑此鳴出不平嗎?

  枕後生三寸反骨,能借此點燃烽火嗎?

  身負五千載泱泱史冊,能由異世而來的文明,打破混沌亂世,換一場嶄新的變革的嗎?

  如果還是不行,那……

  那她尚有……一片冰心在玉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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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4 12:52:4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一章 來歷

  解鳳惜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葉爭流的請求。

  他看著葉爭流的眼神有些奇異,像是想不到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過了片刻,男人才輕輕地笑起來。笑意一開始源自胸膛,隨著解鳳惜揚聲大笑,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就連肩膀和那頭星夜一般的漆黑墨髮,都隨之震動起來。

  「你不是要學大陸上曾經發生的歷史,你也不是想要挑破神靈的迷局……你是在向我索要一副駕馭萬人的韁繩。」

  葉爭流鎮定地抬起眼睛來。她被戳穿了也不心虛,聲音冷靜得像是岩石,帶著無可摧嵬的堅定:「似乎是的。不知師父肯教嗎?」

  解鳳惜似笑非笑道:「當然,我又為何不教呢?」

  他把葉爭流叫到自己眼前,重新將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方才撫掌長嘆:「三個月以前,應鸞星沒有死在我手下,我還當是他走運。不過現在看來,遇到你這樣的徒弟,是他名字泛了背字才對。」

  聽到這番話,葉爭流臉上不由得露出些許微妙的表情。

  雖然她確實是毀了應鸞星卡牌的罪魁禍首,也確實把應鸞星氣得七竅生煙。但按照解鳳惜這個描述,怎麼感覺她就和掃把星似的?

  解鳳惜卻沒有理會葉爭流的腹誹,他很快地站直了身體,一隻手仍托著那桿琉璃煙槍,另一隻手則沖葉爭流招了招,示意她快些跟上。

  「你想學的東西,從今天起,我都會慢慢地告訴你。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滄海城的立身之本是什麼……以及,我也很想知道,你能變成什麼樣子。」

  葉爭流轉頭看向解鳳惜,正逢對方吐出一口雪絮一般的煙氣,似白練帷幕一般,恰好遮住了他充滿興味和期待的眼。

  ————————————————

  解鳳惜話說得很好聽,可惜事卻做得相當不漂亮。

  聽解鳳惜之前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什麼都能教,葉爭流還以為,他是個何等十項全能的人物。

  他帶著葉爭流進了大書房裡的小書房,拉開牆上遮擋的錦緞,便露出一幅畫來。

  或者說,那不是畫,那是一幅繪著整個大陸情況的輿圖。

  葉爭流來到這個世界已有三年,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世界地圖。

  上輩子,各種世界地圖、國家地圖、省內地圖、行車路線圖……無論是使用網絡引擎,還是隨便在報刊亭裡買一份旅遊報紙,都能得到這些唾手可得的消息。

  然而在這一世,信息的寶貴以一種關乎生命的姿態,相當嚴峻地流露出來。

  大部分流民的身份,都是本地的農民。他們的雙腳被隱形的繩索,同田地和地裡的出息連在一起。他們在土地上生,在土地上死,倘若不是一場天降的飢荒,有的人從出生到死,可能都不會有見到縣城大門的機會。

  剛剛穿越的的時候,葉爭流費盡心思地打聽關於這個世界的消息。

  縣城是什麼城?不知道。

  縣城之上的府城在什麼方向?不知道。

  我們的國家叫什麼名字?國君是英明還是昏庸?近年來可否和周邊的國度發生過戰爭、接壤的國家一共有幾個?

  那些佝僂著背,臉孔和手掌都皸裂出厚厚死皮的莊稼漢們木訥搖頭,眼睛裡透出十足的木然。

  苦難歲月裡日復一日的機械勞作,早就磨滅了他們天性裡的好奇。他們看著葉爭流,像是看一隻多嘴的鳥,而葉爭流看著他們,則像是看著一排排會喘氣的樹。

  沒有地圖、甚至連道標都稀少。大部分流民像是乾癟的星子一樣,零零散散地分佈在曠野上。他們盲目地跟著前一個行路者的背影,如果前一個行路者倒下,大家就一擁而上,把他撿起來吃了。

  那時候,葉爭流真是做夢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份地圖,最起碼能讓她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趕路。

  然而,輿圖這麼珍貴的東西,一般只能出現在世家的藏書閣裡,或者是某位將軍的書案上。

  在地圖展現在葉爭流眼前的瞬間,她幾乎下意識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在葉爭流目不轉睛看著地圖的同時,解鳳惜其實也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半盞茶的工夫過去,解鳳惜拉了拉牆壁上的機關抽繩,兩幅錦緞緩緩合攏,又重新把牆上的地圖掩上。

  太小氣了,半盞茶才兩分多鐘啊。

  葉爭流戀戀不捨地看著地圖被重新遮住,充分懷疑解鳳惜就是想和自己顯擺顯擺。

  解鳳惜笑著問葉爭流:「你都看出些什麼?」

  「只來得及看看滄海城的位置,又大致查看了一下輿圖上的國家數目而已。」葉爭流隨口道。

  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不對:「等等,這幅圖是什麼時候畫的?」

  這個世界沒有衛星、無人機和GPS,當然不可能每隔一段時間就更新一遍地圖。很多時候,一幅地圖幾十年也不會修正一回。

  然而據葉爭流所知,近年來戰亂連綿,許多國家早已受不住邊疆,只能喪權辱國、割城賠地。國土分裂,國家易主之事也不算少見。

  所以說,這圖標準嗎?

  解鳳惜沒有回答,只是負著手,意味深長地一笑。

  問得很切題啊。

  輿圖珍貴,除非機緣巧合,普通的小門小戶是絕無可能收藏的。就是在世家裡,也不是每個子弟都有機會一觀,更何況拿去給女子看。

  像他書房裡的這幅輿圖,不但對於國家城池的名稱都詳盡精準,甚至還用工筆勾勒出部分地貌,密密麻麻的小字標注,足以看得人眼暈。

  半盞茶時間,常人勉強能從大小錯雜的字跡裡理出頭緒來,可葉爭流卻已經在熟稔地給國家計數。

  ——要是讓葉爭流知道解鳳惜的心思,想必會哭笑不得。她多半會問解鳳惜:「你知道地球儀嗎?你知道宋體五號字打印出來有多小嗎?」

  這張輿圖在古人眼裡看著亂,可葉爭流早就習慣,地圖就是應該畫出地形,再用不同大小的字體表示不同的範圍。

  按照葉爭流的標準評判,這時候的地圖不但字號十分護眼,而且還沒畫經緯線呢。

  葉爭流試探道:「這圖好新奇,師父再讓我看幾眼。」

  「圖就在那裡,又不會跑。」解鳳惜悠然笑道:「還是先喝杯茶吧。」

  婢女把茶盞端上來,觀察著葉爭流喝茶的姿態,解鳳惜又暗暗地嘆了口氣。

  有一個疑問,自從見到葉爭流以後,就一直盤旋在他的心間。

  如今,那個問題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簡直成為令解鳳惜興致盎然的難解謎團。

  他新收的這個徒弟,她究竟出身何處?

  一張匯含了天下的輿圖,葉爭流見到了也只是覺得驚嘆,卻並沒流露出新鮮。從她的眼神裡看,倒像是覺得輿圖畫出整個大陸,都是天經地義一般。

  然而讓她喝杯茶,她的表現卻像是家裡沒教過她規矩似的。

  她喝茶時足夠安靜,並不是那種咕嚕牛飲的莽漢,但端茶碗的手勢顯然不對。除此之外,葉爭流無論行走坐臥,都也只是自然而已,一點也不像是仔細教養出來的大家小姐。

  說葉爭流是流民,流民不該有這樣的見識。若是世家珍愛的女公子,又不該是這樣的表現。

  解鳳惜想不通,究竟要什麼樣的奇人異士,才能教出葉爭流現在的模樣。

  不過……不管雕塑葉爭流的人究竟是誰,現在葉爭流既然機緣巧合地成為了他的徒弟,那未完工的部分,解鳳惜就不客氣地接手了。

  含著一抹無聲的笑意,解鳳惜低頭喝了一口茶,心情倒是十分悠然。

  ——汝家鳳凰兒,如今落我中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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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4 12:52:5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二章 碧苔堂

  在能令解鳳惜感到有趣,或者是很得解鳳惜喜歡的徒弟眼中,解鳳惜無疑是最好的那種師父。

  對於不受解鳳惜重視的徒弟來說,解鳳惜也絕對不是最差的那種師父。

  要說哪種師父是最差的師父……

  嗯,關於這個問題,我們為什麼不問問改換門庭的葉爭流呢。

  和解鳳惜打起交道後,葉爭流便感覺到,他這個人其實很有意思。

  這個世界裡,師長的地位極其尊崇。師父可不是現代社會裡「辛勤育人的園丁」,而是你需要「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覆」、好吃好喝供養著的大爺。

  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之下,解鳳惜不擺師父架子,言笑隨和,而且還時不時地就塞葉爭流一把私房錢。

  把解鳳惜拿去和應鸞星比較一下,他簡直是可以被稱做天使投資人。

  僅僅一個下午的時間裡,葉爭流在解鳳惜這裡收獲的財富,已經超過了她前三年的積累總和。

  和解鳳惜吃了一頓午飯,葉爭流獲贈安家黃金x100。

  替解鳳惜寫了一封信,葉爭流獲贈上等端硯x1、松墨x3。

  在授課過程中,隨手就被解鳳惜送了一大摞絕版書籍後,葉爭流終於意識到,白露眼中那個倜儻而慷慨的師父形象,實在是太合理了。

  她的外掛天命系統,吝嗇得連支線任務都不掉落一個。

  而解鳳惜則不是系統勝似系統,各種獎勵隨機刷落。

  葉爭流很快就被財富的顏色迷花了眼睛,耳畔也相當應景地浮現出「是兄弟就來砍我」、「屠龍寶刀開局就送」等各種奇異音效來。

  才和他相處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葉爭流就發自內心地想要叫他一聲金主爸爸。

  葉爭流本來是不想吹解鳳惜的彩虹屁的,但……

  但他實在給得太多了jpg.

  ——————————————

  在葉爭流適應了滄海城生活的第三天,系統終於對葉爭流下發了第二個支線任務。

  【支線任務:去碧苔堂完成一個普通任務。

   任務描述:比起危險的環境,安逸的生活更能消磨意氣和決心。保持自己的戰鬥狀態,無疑是必不可少的護身符。

  任務獎勵:50詩文箋】

  詩文箋!這可真是久違了。

  在看到這個獎勵的同時,葉爭流的眼睛便下意識地亮了亮。

  每天的日常任務,只能積攢經驗和銅幣,公會任務更是和詩文箋不沾邊。她現在手裡有2550的詩文箋,距離一個保底的十連,還需要攢夠450詩文箋才行。

  如今終於看到了一個發放詩文箋的任務,葉爭流心裡怎麼可能不激動。

  說起來,系統策劃實在是太狗了——人物卡牌竟然和卡裝混到一起不說,十連抽竟然真的就只是十連而已?

  要知道,一般的游戲花十連的錢,通常都會附贈第十一連的。

  這個系統,實在是太摳門了。

  在心裡給策劃紮了個小人,葉爭流的身體相當誠實地站了起來,朝著碧苔堂的方向進發。

  「碧苔堂」位於城主府的西南角,在城主府裡,這個院落的情況十分特殊。

  每逢初一、初七、十五和二十三,便會有師兄師姐去碧苔堂授課。到那一天,解鳳惜手下的徒弟,乃至於城主府的丫頭和小廝,只要有空,都可以進到堂裡聽講。

  而在平時,碧苔堂是一個相當自由的地方。

  在面朝門口的粉漆牆面上,懸掛著幾百個任務懸賞,有的懸賞以城主府的名義下發,也有的是師門弟子掛上去的請求。在領取任務之外,弟子們也會在碧苔堂交流各自的情況,並且互相解答一些問題。

  甚至還有某些意趣相投的弟子在碧苔堂結識。

  他們之中,有的人因為擅長音律而成為朋友、有的人因為喜好飲酒而成為酗酒的搭檔,甚至還有的人……直接一見鐘情,相親成功,從此走上了婚姻的殿堂?

  葉爭流不知道解鳳惜是有意還是無心,但在她看來,解鳳惜名下的這九百多個徒弟之間的相處模式,其實已經隱隱地現出了大學的雛形。

  葉爭流知曉碧苔堂存在的時候,就覺得這裡簡直是個集英語角、表白牆和社團文化於一體的特殊存在。

  等她知道每年的春日,都會有不少世家專門來碧苔堂求取賢才,以客卿之禮奉為上賓以後,葉爭流頓時覺得這裡更像大學校園了。

  ——這不就是每年必有的春季大型招聘會嗎?

  解鳳惜收的似乎不是徒弟,他這簡直是開了個藍翔職業學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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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三章 任務

  牆壁上的牌子井然有序,雜而不亂。

  高懸的第一排任務牌統一漆成紅色,牌令上刻著「城」字。葉爭流看過黃三娘的《新人須知一百條手冊》,知道這代表以滄海城為名所下發的任務。

  葉爭流仔細看去,發現都是些「城郊三十餘里,有未知靈獸深夜傷人,予以擒拿」、「城牆有損,輔助系卡牌同民壯修補」之類的工作。

  第二排的任務牌則更加稀少,顏色也更為華麗,牌令上雕刻一隻鳳首,代表著解鳳惜個人發布的任務。

  葉爭流饒有興趣地看去,竟然在其中看到了「三娘身體不太好,特尋玄聖砂五錢配藥」、「找一個不死心眼的,教白露抵禦醫鬧」之類的招聘公告。

  葉爭流:「……」

  她覺得解鳳惜可能是在開玩笑。

  再往下看,葉爭流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塊鳳凰令上,儼然正是解鳳惜的飛白字跡。

  解鳳惜的筆跡和他這個人一樣個性分明,勾畫之間,總帶著一股黃昏慵起的懶散味道。

  ——「小徒弟惹了一點麻煩,近來凡有可疑人士打聽葉爭流者,擒來直接扔進地牢」。

  看清任務牌上的內容後,葉爭流的眼神微微一變。

  這個任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葉爭流早就料到,浮生島上出了那麼大的事,應鸞星不可能撒手不管。

  以他的個性,在探尋浮生島事變具體過程之外,必定也會把葉爭流這個「叛徒」的蹤跡順便捎上。

  看這個任務牌的語氣,可能近來已經有人在滄海城裡打探葉爭流的消息了。

  如果不是為了逃避應鸞星的追捕,葉爭流也不會在解鳳惜收徒時一口答應,並且始終沒有嘗試逃跑。

  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在還不清楚玄衣司具體勢力範圍的時候,解鳳惜這裡無疑是個值得考慮的落腳地。

  但在發生的所有事情裡,唯一讓葉爭流料不到的,就是解鳳惜不但是個挺正常、挺不錯的師父,而且對她還有幾分曲意迴護。

  即使這牌子就是個做樣子的面子工程,是放在碧苔堂專門給葉爭流看的,但能有這麼一層收買人心的遮羞布,解鳳惜便比應鸞星不知道強了多少。

  心裡暗嘆一聲,葉爭流繼續往下看去。

  牆上的其他牌子,就都是些弟子之間的交流了,求信息、求組隊、求引薦……甚至還有特殊任務想求個女裝大佬。

  總而言之,在弟子發布的任務裡,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見不到。解鳳惜的徒弟們繼承了乃師的精神傳統,一面任務牆,被他們搞得活潑嚴肅,並且亂糟糟。

  葉爭流在一堆任務裡左挑右選,最後還是揀了一塊解鳳惜的鳳首牌子上前登記。

  ——沒錯,就是「三娘身體不好,特尋玄聖砂五錢配藥」的那一塊。

  不好意思了,雖然解鳳惜對她很好,但是葉爭流還是想要挖解鳳惜牆角。

  而且,之所以挑選這個任務,葉爭流也有自己的考慮。

  她對藥材的事情一知半解,這味玄聖砂,葉爭流聽也沒有聽說過。正好她和白露的關係好,這個問題可以去請教白露。以白露的心腸和脾氣,她一定會把這味藥材相關的信息,事無巨細地告知葉爭流。

  ……

  果然,涉及到藥材的問題,問白露就對了。

  一聽葉爭流問的是藥物方面的問題,白露對此簡直如數家珍。

  「玄聖砂是玄砂的變種,玄砂本身不算難找,唯有玄聖砂難以炮製。師妹可知,距離臨海三城最近的沐遮之森裡,有種妖鳥叫金剛孔雀。這種鳥類會以玄砂為食,然而胃袋卻無法消化玄砂。玄砂積累在金剛孔雀胃裡,日久天長,就成為玄聖砂。」

  金剛孔雀……

  不知道為什麼,葉爭流總覺得這個妖獸名字有點耳熟。

  「金剛孔雀力大無窮,尾羽賁張之時鋒利如刀,渾身翎毛剛硬,刀槍不入。」冷不丁地,坐在白露堂下的少年忽然開口道:「恰好,我此行去,也想擒一隻金剛孔雀拔毛。如果師姐有意,何妨與我同往?」

  這少年氣質幹練得幾乎有些油滑,他又黑又瘦,其貌不揚,唯有一雙眼睛咕嚕嚕地轉動,看起來倒有幾分猴相。

  對上葉爭流的眼神,少年狡黠一笑:「我不讓師姐吃虧,收服金剛孔雀以後,胃裡玄聖砂我分毫不取,孔雀翎毛尾羽,你我按照貢獻均分,師姐看如何?」

  葉爭流有些好笑:「你怎麼叫我師姐?」

  整個師門裡,大概沒人比葉爭流排行最小了。

  少年雖然體型矮小,說話的口吻卻已經非常世故:「城主府裡的諸位都是我師兄師姐,就是叫錯了也無妨,我再改口就是了。師姐一看就是厲害人,因此有所不知,咱們這種沒本事也沒靠山的徒弟,見了師兄弟的面,也只能嘴甜一點了。」

  這少年腔調裡帶著一點口音,說話時笑容燦爛,露出一口白牙來,一看就讓人心情很好。葉爭流心裡覺得他有意思,口中卻說:「那按你說的,我又何必帶你?」

  這一回,卻是白露和少年一同笑了起來。

  「師妹,你還是帶上他吧。」白露真誠地建議道:「他老家就在沐遮之森,幾乎是長在森林裡的。師妹你正缺個引路人,帶上猴猴不虧的。」

  葉爭流微微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等等,這位師兄叫什麼?」

  少年爽朗地笑了起來,露出八顆雪白的大牙。

  「猴猴,我叫猴猴。」

  葉爭流想要找個地方冷靜一會兒。

  ——這一路走來,她認識的對象從鸞到鳳,從狼到猴兒。葉爭流覺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懷疑,自己穿越到異世界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拍一部動物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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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四章 追尋

  猴猴是那種十分典型的、從街巷裡摸爬出來的人物。他眼力見兒一流,嘴甜手勤,而且還相當地會來事兒。

  葉爭流親眼看著,無需白露招呼,他就相當自覺地在白露院落裡爬上爬下,主動幫白露曬藥草。

  猴猴幹這活計一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因為他不但曬藥的動作井然有序、而且手腳麻利得像是在跳舞蹈一般,從中還透出一種山林間採果子的美感來。

  猴猴手裡的活計一面不歇,一面還能分出心來,沖著房簷底下講笑話,逗得白露笑得前仰後合,上不來氣。

  除此之外,他也一點都沒有冷落葉爭流。在給葉爭流講解手下這些藥材的藥性時,他的嘴皮子又快又穩,言辭頓挫,笑容真誠,聽起來簡直像是店小二在報菜名。

  ——出於解鳳惜收徒的惡趣味,要說猴猴本來是個優秀的店小二,那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猴猴跳下房簷的時候,身體在半空中折疊借力,又舒緩自然地展開。他四肢靈巧、眼神機警,看起來竟然當真像是個成精的猴子。

  摘下衣襟上沾著的藥草碎末,猴猴站直身體。意識到葉爭流正在看著自己,他便對葉爭流報之一笑,神態十分靈活討喜。

  「倘若師姐決定了出發時間,只要去城西送個信兒,跟他們說一聲『找猴兒』就行。我小家小業,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只要師姐一叫,我隨時就跟著師姐走。」

  說完這話,猴猴便不再逗留,更不纏著葉爭流,做那討厭的水磨工夫。在拱手和白露道了個別後,他便敏捷地退出了白露的院子。

  從門縫裡可以看到猴猴的身影蹦跳著遠去。他精力旺盛,人又懂事,像是路邊生機勃勃的一叢頑強野草,讓人單是看著就覺得心情很好。

  由徒弟觀師父便可得知,解鳳惜簡直是個人間奇才。他收徒居然收出了抽盲盒的架勢,似乎是每種類型都要來上一款。

  要是葉爭流開個淘寶店,解鳳惜必然是最受歡迎的那種客戶。因為他只要一下單,備注就是「我全都要」。

  白露笑著問葉爭流:「怎麼樣?相處這麼一會兒,感覺猴猴還不錯吧?你要是真的去沐遮之森,帶上他引路不會錯的,早先他還小的那會兒,人才七八歲大,就在沐遮之森給那些闖蕩的卡者當引路人餬口了。」

  葉爭流當即笑道:「師姐舉薦,我自然是放心的。」

  停了一停,她才狀不經心地問道:「只是,這位猴猴師兄既然在沐遮之森長大,又何必同我一起組隊呢?有這份本事,他也能在森林裡獨來獨往吧。」

  白露原本在炮製一味草藥,聽到葉爭流的問題,她手下的活計由快到慢,藥杵的聲音一下下變得沉重,最後乾脆停住了。

  「唉……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猴猴沒有卡牌,又有五六年沒有回過森林,所以他要是自己一個人進到森林裡找孔雀,可能會遇上什麼事,這誰都說不好。」

  葉爭流恍然大悟:「原來猴猴師兄沒有卡牌。」

  這話剛一出口,葉爭流便感覺氣氛不對。她抬起頭來,只見白露臉色沉重而憤怒,過了一會兒,她乾脆索然無味地把藥杵丟了。

  「葉師妹,相處這麼久,我知道你為人正直,因此這話就和你說了——你千萬別在猴猴面前多提卡牌的事。他原本是有卡牌的,只是小時候不知道被人用了什麼手法,竟然生生地把身上的卡牌剝了。

  師父偶然見他一面,發現了這事,起興收他為徒。我問過師父……除非找到當年的那個人,找回卡牌,不然猴猴這輩子也不會有覺醒第二張卡牌的希望。」

  葉爭流心頭一跳:「強行剝去卡牌?」

  這事慕搖光和她提到過,沒想到此時竟然會遇到一例真人真事。

  「是啊。」白露懨懨地說:「這種事極其稀少,沒想到竟然被猴猴遇到。他被剝去卡牌時年紀還小,故而記不得自己的卡牌內容了。不過我們都猜,那一定是一張非常、非常難得的卡。」

  剝去他人卡牌實屬逆天之舉,這種行為當然不會全無限制,每次施行要花費的代價十分不菲。所以若不是極品的卡牌,便沒有被剝奪的價值。

  白露澀然一笑:「所以,師妹,你別看我今天一個勁兒地給他說好話……唉,我就是覺得猴猴這個性情挺難得的。但我總不能干涉師妹你的打算,所以要不要和猴猴一起去,還是由著你自己的意思。」

  葉爭流完全理解白露的未盡之意。

  假使一個人投了最好的胎,天生就有著潑天的富貴,偏偏年幼的時家裡忽逢大變,祖上的產業化為烏有——那麼,只要讓他知道了這件事,恐怕他這輩子想起此時,都會為之怨意難平。

  本該得到,偏有失去。這種落差感足以把人活活逼瘋。

  更何況,猴猴失去的還不是外物家產,而是和他一體的卡牌呢?

  一般人遇到這種事,就此變成一個苦大仇深、愁雲慘淡的人,那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就葉爭流所見,猴猴的氣質神情卻堪稱豁達。他雖然行事略有些油滑,但眼中卻毫無半點苦相。這大概就是天生的樂觀,一萬個人裡也未必能有一個。

  知道這樁往事,葉爭流不免發自內心地對猴猴產生了敬佩之意:「是,確實難得。」

  所以若無意外,她會和猴猴組隊。

  雖然名字可樂、經歷慘痛,但是這位猴猴師兄,當真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

  其人可交,而且當交。

  ——————————————

  猴猴是葉爭流的七百二十一師兄,論起年齡,他應該也比葉爭流大上一歲多一點。

  所以,無論他叫葉爭流「師妹」,還是叫葉爭流「妹子」,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可猴猴偏不,他就叫葉爭流為「姐姐」,聲音可親近了。

  葉爭流:「……」

  葉爭流曾經試圖糾正過這個叫法,沒想到猴猴卻對於振振有詞:「師門次序是師父定的,既然已經知道姐姐的序齒,就不敢再冒犯他老人家的排序。但這聲姐姐是我發自內心叫的。等進了森林,還要仰仗姐姐幫我,我心裡感激姐姐,故而這麼叫。」

  別說,聽著他這一大堆言辭,似乎還很有道理的樣子。

  葉爭流難得遇上一個她說不過的人。

  沒有辦法,葉爭流只好從此把猴猴當做天津出身。

  眼下,葉爭流正和猴猴走在滄海城的大街上。

  這還是葉爭流進了城主府以後,第一次出門。

  滄海城臨海,是南北往來的交通樞紐之一。在海運的刺激下,城中百姓大多家有餘錢,城裡的商業貿易也十分發達,街面相當繁華。

  若是單看滄海城的氣象,或許還會有人誤解此時正值天下昇平的盛世年景。

  葉爭流就在喧雜的人流中,意識到了猴猴廣闊的交遊範圍。

  一路上賣餅的、賣糖的、賣葫蘆的……甚至是賣花粉果子的小販都認識他,這些攤販時不時地招呼猴猴一聲。

  猴猴也樂呵呵地和他們打招呼,卻並不買什麼東西。走了一會兒,他也只是在灶糖的老頭那裡散了一把銅子,把買到的糖隨手分給一群熟識的孩子。

  和猴猴在一起,那真是件隨時都有可能遇到熟人。葉爭流跟著猴猴,才走出幾百米路,就碰上了不下二十個人的招呼。

  除了小販和孩童之外,還有幾個坐在街邊的閒漢喊猴猴的名字,聲音裡倒也不帶什麼惡意,反而以調侃居多。

  「猴兒,你身邊是誰家的年輕娘子?你這臭猴哪來的這等福氣,別是騙了人家不歷事的小姑娘!」

  猴猴眼睛一瞪,也笑罵回去:「滾你直爹的蛋吧,這是我姐!」

  「哎呦,你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不知道這又是你哪個姐姐了。」

  「是師門裡的姐姐,你有種就再多問兩句吧。」

  一聽葉爭流竟然是城主的高徒,那幾個閒漢登時悻悻閉嘴。他們隔著半條街對葉爭流作了個深揖賠罪,很快就混進小巷子裡看不見了。

  猴猴對葉爭流抱歉的一笑,葉爭流卻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幾個閒漢的位置。

  從他們剛剛和猴猴的對話來看,猴猴平時絕沒有仗著「城主弟子」這個身份胡作非為,不然這些人也不敢這麼大膽地調侃他。

  此外,猴猴可能也不常和解鳳惜的其他徒弟往來,不然那些閒漢不會意識不到葉爭流的身份。

  不等葉爭流心裡念頭轉完,又有一個抱碗的年輕乞丐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這乞兒走到猴猴面前,趴下拜了幾拜。不知情的只以為他在討錢。

  然而葉爭流卻聽見,乞兒口中分明地說道:

  「猴子哥,這幾天有人給我們散錢,問我們找一個細眉杏目的年輕姑娘。據說她雖然人生得美,像是閨閣裡的小姐模樣,但手掌卻粗糙,是雙吃苦幹活的手……啊呀,正是和這位姑娘一樣!」

  乞兒磕完了頭就自然地捧起碗來。他們要飯的都有講究,看人先看鞋,其次看手。

  一望之下,他登時意識到了什麼,目光直直地看向葉爭流。

  嘖,不用想也知道是應鸞星派來打探消息的人……他可真是陰魂不散啊。

  葉爭流眉目一沉,那雙「吃苦幹活」的手無聲地張合了一下,直接按住了腰間的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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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五章 村莊

  問過乞兒男人的衣著相貌後,葉爭流便去乞丐們經常聚集的破廟和茅屋轉了一圈,並未發現和乞兒描述中相似的身影。

  葉爭流對於隱隱有些預料,因此雖沒找到人,也並不覺得遺憾。

  畢竟,男人和乞丐們打探葉爭流的消息,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

  據乞丐們說,這幾日裡那個男人一直沒有出現,不知道是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所以乾脆走了,還是顧忌著解鳳惜的名聲,所以藏頭露尾,不敢貿然妄動。

  滄海城可是解鳳惜的地盤。

  解鳳惜連夜叛出殺戮之神的教派,和玄衣司的關係一向緊張。只要這個男人長了腦子,就不會在滄海城裡大搖大擺、暴露出自己的跟腳。

  暗暗地在心裡提高了警惕,葉爭流便將此事按下。這個小插曲還不能打亂葉爭流的安排,她決定按照原計劃,和猴猴一起去狩獵金剛孔雀。

  猴猴陪著葉爭流跑了一趟空腿,對此依舊毫無怨言。

  他十分詳盡地叮囑了牆根的老乞丐,告訴他們若是再遇到那個男人,一定要把他們的行蹤記住。

  葉爭流想了想,蹲下身子,往乞丐的碗裡放了兩塊碎銀。

  「倒也不必跟得太緊。那些人行事一貫毒辣,人命多半也不放在心上,若發現你們在尾隨,必定會痛下殺手……你們還是自保為上,千萬不要露出端倪。」

  老乞丐眉開眼笑,當即口唱蓮花落的吉祥段子,翻身就要給葉爭流磕頭,反被葉爭流一隻手牢牢抓住肩頭止住。

  「別這樣,老人家,折了我的壽去。」

  來到這個世界三年多,葉爭流自己單是拜師茶就給人磕了兩回。但她還是不習慣這種卑躬屈膝的大禮。

  之前那個來報信的乞丐舉止突然,她來不及阻止也就罷了,如今不過施一點小錢,人家就要行個大禮,葉爭流心裡難受。

  等葉爭流站起身來,便發現猴猴正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自己。

  不等她開口發問,猴猴就誇張滑稽地給葉爭流作了個深揖,他一抻脖子,抬頭就露出一張嬉笑顏開的樂臉來。

  「這老蒼頭歲數大了,姐姐不受他的頭,還是我來替他拜姐姐。姐姐真是心腸好呢。」

  這算什麼心腸好,不過應有之義罷了。

  葉爭流笑了一聲,不置可否:「哪裡,是我要謝你們幫忙。」

  猴猴見葉爭流舉止有度,個性文雅,毫無城主愛徒的驕矜之氣,臉上的笑容就更親近了些。他抓抓自己的頭皮,往葉爭流身邊蹭了蹭。

  「姐姐,等會兒到了城門口,我有個包袱要帶,包裹大了點,姐姐可別見怪。」

  葉爭流自然說不怪。

  ……才怪。

  一刻鐘後,葉爭流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巨大的包裹,覺得猴猴簡直是背了一座山。

  這不是見不見怪的問題了,這是根本沒有見過的問題啊!

  這包袱著實不小,大概能有一人多高,上面還直冒尖。葉爭流在一旁看著,只覺心驚膽戰。這東西若是砸下來,估計能壓死個人。

  瘦弱的猴猴背著那個巨大的包袱,看起來真是有種顫顫巍巍、搖搖欲墜的危險感。他原本中庸的高度在包袱的加持下登時激增,包袱頂差點能抵上丈八的城門沿。

  葉爭流緩緩地嚥了口口水:「我幫你背點吧?」

  猴猴就爽朗一笑,露出滿口雪白牙齒來:「姐姐放心,東西不重。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好意思勞煩姐姐做這種事。」

  即使聽他語氣輕鬆,葉爭流還是不太放心地敲了敲那個巨大的包袱,感覺到裡面確實是空腔的,又聽猴猴堅持地重復了一遍,這才作罷。

  但即使東西不沉,遠路也沒有輕債。也不知道包袱裡面是什麼,值得猴猴這麼背著。

  難道是對付金剛孔雀的秘密武器嗎?

  一路上,葉爭流都有些期待地看著那個巨大的包袱,想著裡面或許能變出什麼致勝的法寶來。

  直到兩人一路走到沐遮之森,猴猴在森林邊緣的村子裡卸了貨。葉爭流這才發現,原來裡面並不是什麼貴重物品,只是些生活用具。

  諸如草蓆、布鞋、祭掃要燒的一大堆紙疊元寶,甚至瑣碎到幾個草編的水壺暖套……

  村子裡只剩下十幾戶人家,其中以老人居多。他們頭髮蒼白,滿臉皺紋,四五十歲的年紀,在這個世界已經可以被稱作高齡。

  猴猴一進村子,就高聲大叫著「我回來了!」,快快活活地從村口一直跑到村尾。

  隨著他的呼喚聲,家家戶戶都敞開了門扉,老頭老太們互相扶著,樂呵呵地走出屋來,一口一個「猴兒」、「猴兒」的叫著。

  葉爭流驚奇地發現,從踏進村口的那一刻起,猴猴又黑又瘦的一張泥鰍臉,便在這個小村子裡煥發出令人動容的燦爛神采來。

  「三嬸娘,這是你上次托我的衣裳。」

  「二爺爺,這是你讓我給你找的蓆子,涼快的。夏天睡著,不起痱子呢。」

  「是呢,四姥姥家裡缺鹽了,我一直記著……」

  蹦蹦跳跳地把物件發到每一個人手上,猴猴笑得一張臉都開了花一般。那副滄海城裡老成的假面此時已經卸下,露出底下驕傲自得的小模樣。

  葉爭流在一旁看著,便覺猴猴的上輩子,或許真是一隻森林裡活潑不知愁的小猴子。

  等分完了東西,猴猴便依次和村裡的老人道別。

  「真得走了,這位姐姐雇我帶路呢,不能耽誤了人家的事。過幾天我還會來,再來看爺爺奶奶、嬸子大叔們。」

  好不容易把自己從一堆老人家的挽留中掙了出來,猴猴背後的包袱迅速縮水成了正常大小。

  兩個人一路往森林裡走去。等走出好長一段路,見葉爭流仍忍不住回頭朝村落的方向看,猴猴便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我一見姐姐就知道,姐姐是個熱心腸。」

  想想猴猴先前背著的包袱大小,葉爭流由衷地說道:「你也是啊。」

  「我不算,這是我應當的。」猴猴笑出一口燦爛的大白牙來:「姐姐不知道,我娘生了我沒幾天就走了,我爹是個酒鬼,從不管我。我還哼唧時就吃百家飯,會走路了便穿百家衣,村裡的大家一人捨一把米粉把我餵大。我嘴上叫著爺奶,實際心裡喊得卻是爹娘。滿村人都是活我的父母,倘若這點小事都辦不到,那真是不如畜生了。」

  「平時所有的東西都讓你幫著買嗎?這裡平時也不來個貨郎什麼的?」

  「村子小,貨郎不常往這裡來,他們進城一趟不方便,有時還在路上摔著,我便時常背東西過來。」

  葉爭流沉默一下,沒問這些老頭老太太為何不套個牛車去城裡買東西。

  牛是大牲口,平時不下田的時候都是供著的。等到每年下田的時節,家裡若有一口乾的,就要先緊著牛吃,哪怕人喝稀的呢,也不能虧著牛。

  老人家愛惜財物,恐怕不捨得趕車。

  「那你下次不妨雇個車幫忙拉東西……」

  猴猴一聽就噗嗤一聲笑了:「是呢,姐姐說的是,我下次一定雇車。」

  他雖然滿口應和,葉爭流卻立刻聽出猴猴話裡潛藏的意思。

  ——若要看著猴猴做出雇車這種「敗家行為」,村裡的這些老人,只怕寧可自己走著去城裡買東西,親自背一個來回吧。

  這事很難說是誰的錯誤,年輕人總想著更高效率的辦事,老人家有著災荒年代的記憶,對著飢餓和貧窮的恐慌已經深入他們的骨髓,所以明明有更好的東西能用,卻只有滿心的捨不得。

  想起自己剛剛看到的那一幕,葉爭流便下意識地回憶起自己的外公。

  老人家當年一起翻過雪山,走過草地,舊照片裡他笑得靦腆樸實,胸口卻別了一排的軍功章,每一個都擦得閃閃發亮。

  他一個人在老家生活,家裡人接他也不走,種一畝後院的小園,養一籠的家雞,再餵兩隻豬,年年等著家人們回老家團聚,親自把牲畜殺了給兒女們吃肉。

  兒女給他帶回去新衣服,他小心地摸摸,卻都捨不得穿,全鎖在櫃裡。葉爭流回去看他,他就珍惜地把她抱在膝蓋上,講外公當年打仗的故事,又打開上鎖的小櫃,從裡面拿出孩子們去年給他帶回來的桃酥,仔細而慷慨地餵給葉爭流。

  有時候中午老頭兒夏天裡熱的睡不著,便去院子裡脫了上衣褂子,打井水擦擦身上。她的外公生得乾瘦,骨骼從鬆弛的肉皮底下透出來,白不回來的身上蓋著暗色的疤。

  葉爭流小時候尚且不曉事,踩在門檻上睜大眼睛看,覺得外公的樣子和大家都不一樣。等她後來長大了,才知道那是一整個時代在老人身上印刻下的貧瘠。

  而千百年來,人們都一直生活在這樣的貧瘠裡,汗水滾落進土地,卻沉默無聲。

  他們在黃土的壟溝間生長,在黃土的泥屋裡死去,死後化作一個個鼓起的黃土墳包,那墳包和他們生前一樣沉默。

  每逢「大旱」、「遇澇」和「兩腳羊」時,他們相似的苦難面孔便會被打包裝訂,化作史書裡一個個蒼涼的數字。

  葉爭流緩緩地閉上眼睛,心裡隱隱地、撕拉般地抽疼。

  在這一刻,她特別希望自己能抽到李紳,這樣就可以覺醒出「春種一粒粟,秋成萬顆子」的技能,揮一揮手便可跳過一年裡喜怒無常的天時,把春苗變作秋麥,變成能入口的糧食。

  即使知道這種作為過於bug,必然會引發出相應的社會問題,但有些時候,心裡就是會浮現出這樣的一種衝動。

  葉爭流想把那些襤褸瘦弱的人都餵得飽飽的,想用金色的麥子填滿他們的穀倉,更想有一天能堂而皇之地宣佈:「你們放心地吃吧,不要攢,不要藏,往後誰也不會挨餓了!」

  這個想法說給這世上的任何人聽,都只會被取笑為荒誕不經、痴人說夢。

  然而那是葉爭流用自己的眼睛見證過的飛騰的盛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葉爭流只覺浩然之氣滿滿漲漲地積蓄在自己的胸膛。

  她無聲地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猴猴在一旁笑道:「姐姐著急了?」

  葉爭流點點頭:「是有些急。」

  她總不能把所有的願景,都託付在一張不知道能不能抽出來的「李紳」卡上吧。

  所以便從眼下開始,從這一刻開始,從她所有能做的事開始。

  雙眼能夠看到的目標,就是雙手將要抵及的地方。

  先打一隻金剛孔雀來吧,葉爭流要取它胃袋裡的玄聖砂,換一個和黃三娘交往的機會。

  ——她欲舉事,稀缺一個靠譜的後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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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4 12:53:4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六章 短兵相接

  金剛孔雀棲息在森林中部,靠近外側的地方。

  沐遮之森佔地十分龐大,即使是經常在森林中往來的村民,對於森林的瞭解也只有冰山一角。

  猴猴為人快活,和各行各業都打過交道,一路上和葉爭流聊得十分開懷。

  到了下午臨近申時,葉爭流和猴猴短暫地商量了一下,決定在水源附近暫坐歇腳,吃一點帶來的乾糧補給能量。

  提到尋找金剛孔雀一事,猴猴嘴裡餃著一根草棍,語氣十分稀鬆平常。

  「要是運氣好,或許兩三天咱們就能帶著孔雀回去。要是運氣不好,那等個十多天都尋常。」

  葉爭流隨口接道:「是啊,畢竟也不知道孔雀胃裡有沒有玄聖砂。」

  猴猴瞭然一笑,不動聲色地補充道:「除此之外,孔雀多好集群活動。咱們只有兩個人,搞不來一群孔雀,單隻的孔雀碰上不易,所以還得蹲守。」

  孔雀是集群活動的?

  葉爭流聞言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調用上輩子的回憶,發現自己對於孔雀所有的印象,就是百鳥園裡的照片,以及藍孔雀有專門的養殖場,是養著用來吃肉的……

  咳,華國人對於生物的第一印象——能吃嗎?好吃嗎?怎麼吃?

  只能說她是老吃貨了。

  把手裡的乾餅團了團嚥下肚子,葉爭流虛心向猴猴請教。

  「關於金剛孔雀的蹤跡,一般要怎麼判斷?」

  猴猴抿嘴一笑,也不藏私,把個中關竅細細地和葉爭流講了。原來從水源、腳印、乃至於尋找孔雀抱蛋的地窩,裡面自有一套說法。

  兩人相談甚歡期間,葉爭流順手打開了工會面板,把猴猴地加進了公會裡。

  正好當天領取的公會任務之一名為「口若懸河」,該任務要求公會成員在一天裡共計說完三萬字。

  殺魂是指望不上了,他一般只會「嗷嗷」「啊啊」和「嗷嗚」。

  白露為人嫻靜,說話也少。

  葉爭流原本還預計,如果實在沒人來完成這項任務,她就犧牲一下自己的嗓子,單口表演個幾十遍的《報菜名》。

  沒想到中途多出個把猴猴加進公會的插曲——這下妥了。

  葉爭流甚至不用多說話,她在火堆旁坐著,眼睜睜地看著猴猴一個人侃性濃濃、談興勃勃地完成了剩下的兩萬八千多字的任務量,真是堪稱人間小喇叭。

  說到金剛孔雀羽毛的時候,猴猴真是一臉的豔羨。

  「據說師父他老人家手裡有一件金剛孔雀的大氅,通體全用覆羽織就。那件披風經過特殊的藥水處理,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正當猴猴饞得幾乎要流口水的時候,遠處的叢林裡,突然隱隱傳來兩聲粗嘎的禽鳥叫聲。

  猴猴猛然收聲,雙眼一亮,對葉爭流打了個手勢,一根一根地撥開眼前的亂枝,腳步輕緩地朝著聲音方向走去。

  葉爭流緊跟著猴猴,一步步踩著他的腳印。很快,她的目光就穿透了眼前稀疏的枝葉,確定了不遠處金剛孔雀的蹤影。

  猴猴的眼珠靈活地轉來轉去,掃視著周圍的環境,過了一小會兒,他才機警興奮地回頭沖著葉爭流一笑,用氣聲說:「沒有其他孔雀群,單獨的一隻!」

  這便好辦了。

  金剛孔雀足足有一人多高,雙翼能掀起狂風,渾身羽毛金剛不入,尾羽邊緣銳利如刀,性情剛勁暴戾,屬於人類只要還有智力,就等閒不會去招惹的那種小型肉食動物。

  因為它渾身上下的羽毛太過堅硬,所以一般人對付金剛孔雀,都不會動用刀劍,而是伺機將其團團圍住,再用棍棒亂棍打死。

  但猴猴和葉爭流只有兩個人。

  其中猴猴主修刺客,葉爭流主修魔法,誰都不是肉搏流的戰士。

  所以,他們只能採取委婉的手段進行智取。

  猴猴眨眨眼,對葉爭流比了個手勢,葉爭流同樣以手勢相對。

  兩個人同時重重一點頭,下一秒鐘,猴猴便如同一隻竄天的煙花一般,靈巧而油滑地牽著一根手指粗細的綠藤,三兩下地爬上了濃密的樹冠。

  而葉爭流則拔出長劍,直接從樹叢之後躍身而出。

  與此同時,杜牧的三技能,「十年一覺揚州夢」同時打開。

  金剛孔雀登時僵立當場,葉爭流從容滑步,衝至孔雀身前,揮劍猛然斬下。

  一時之間,孔雀身上迸起幾點橘色火花,「奪」地一聲,劍刃與孔雀直面相擊,聲音猶如金鐵相撞。

  嘖,切不動。

  看來,金剛孔雀刀槍不入的說法確實有其道理。以葉爭流的力氣,實在難以損傷這隻孔雀,可見正面硬槓是槓不動的。

  既然扛不動,那就帶著它繞圈圈。

  葉爭流微微一笑,手腕一翻,十分沉著地還劍入鞘。「十年一覺揚州夢」足足有八秒鐘的靜止時間,已經足夠葉爭流從容地從金剛孔雀的攻擊範圍內退開。

  八秒一過,金剛孔雀的雙眼登時湧動上憤怒的血紅,顯然是對自己剛剛被按著打一事耿耿於懷。

  它雙翅猛地揮開,翼展竟然足足兩米有餘。那華美的翅膀有力地拍打幾下,精緻如夢的孔雀,便如同蠻牛一般,朝著葉爭流直直撞來。

  葉爭流對此早有準備,「楚腰纖細掌中輕」和「願借長風到日邊」兩個輕功技能已然待命,只等孔雀飛來,就直接和它放起了風箏。

  有那麼短短的一個瞬間,金剛孔雀亂揮的雙翅迷茫地一停。

  葉爭流揚了揚眉——傻了吧,我也會飛。

  然而,這意料之外的呆滯只出現了半秒鐘。

  下一剎,如同被壓制的彈簧反彈而起,偌大一隻金剛孔雀帶著怒捲的渾風洶洶而至。尖利的翅尖掃過古槐的樹幹,便在上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可以想像,同樣的力度若是落在人身上,定然會直接把葉爭流開膛破肚。

  葉爭流輕嘶一聲,當即斜身飛開。

  按照計劃,她和猴猴交替著來,總要把這隻孔雀遛到沒力氣為止。但看看金剛孔雀如今的表現……

  這鳥的蓄能條是滿格吧。

  心中警惕,葉爭流又拉開了一段和金剛孔雀的距離,認認真真地和孔雀打起了游擊。

  來往之中,附近的樹皮全部被金剛孔雀銼刀一樣的翅尖刮花。

  有幾次,葉爭流堪堪把自己送到金剛孔雀的攻擊範圍之內。

  每逢此時,猴猴便在孔雀頭頂模擬出猛獸的低吼,他拚命地搖動樹幹,吸引孔雀的注意力,以此幫助葉爭流脫身。

  對著砍了自己一劍,又把自己當風箏遛的葉爭流,金剛孔雀緊追不捨,不但沒有顯出疲相,而且看起來居然還越發地精神。

  一時之間,葉爭流就像是一個剛剛買了新手機,著急把手機裡電量用到百分之二十以下,好去給手機充電的無情玩家——明明已經開了手機裡最耗電的幾個應用,游戲亮度也調到最大,然而手機電量怎麼始終也玩不沒呢?

  「清明時節雨紛紛」,葉爭流也用過了。可惜百分之五的「鹿鳴」概率果然不容易觸發,突如其來的幾場細雨,除了把樹梢上的猴猴均勻地澆成落湯雞以外,並沒有屁用。

  至於其他技能,都是普通攻擊,對於金剛孔雀這種能打能抗、血條極長的對手,並沒有什麼用處。

  葉爭流倒是有一個挑釁神技「老杜真堪作我師」。

  只是,對金剛孔雀用這個?

  ……別了吧,她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還給對方吃一副興奮劑?

  足足拖了金剛孔雀半個小時,葉爭流苦中作樂,覺得眼下這一幕若是放在前世,一定能夠得到一個相當勁爆的網站首頁標題。

  ——#驚!叢林中野戰!妙齡少女和大鳥持續三十多分鐘!頭頂男人為此低吼不止!樹葉竟然搖落一地!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猴猴擔心地在樹上叫葉爭流。

  「姐姐,你還行嗎?」

  葉爭流看了一眼自己的藍條,覺得還能再撐十分鐘。

  「還可以,你隨機應變吧。」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女人,面對大鳥,絕不能說不行。

  如此一來,一人一鳥上躥下跳地堅持了一盞茶時間,金剛孔雀終於顯露出了明顯的疲態,揮動的翅膀不如先前有力,速度也比之前慢了許多。

  頭頂上的猴猴圈起手指,響亮地打了個呼哨。葉爭流驟然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功成身退的微笑。

  霎那之間,猴猴手攀長藤,如蕩鞦韆一般從高高的樹梢上一躍而下。

  水杉的樹冠搖晃作響,灑落無數飄飄落葉。而在蒼翠的葉雨當中,猴猴靈活地在半空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

  他整個人也像是一隻在樹叢前起落騰挪的頑皮猴子一樣,手掌一鬆,手腕上纏了兩圈的翠色粗藤,便靈蛇一般地在皮膚上滑開。

  此時,金剛孔雀正一心一意地盯準葉爭流,它才聽到破空風聲,還不等來得及探尋那聲音的所在。猴猴便雙腿一開,不偏不倚地帶著加速的衝擊重力,穩穩地騎在了金剛孔雀的脖頸上。

  金剛孔雀方才還耀武揚威,霸王似的,卻沒料到樹上騎個猴兒,猴兒還往地下來了,當即被這從天而降的一壓撞得一個踉蹌。

  當然,在這場戰鬥中,也不止有金剛孔雀受到了損害。

  當猴猴落到孔雀背上的一顆,葉爭流和猴猴突然意識到,他們兩人定下這個簡單的突襲計劃之時,也有未曾算計到的事情。

  比如說……金剛孔雀的羽毛,是真的很堅硬很堅硬。

  在猴猴天降正義,直接騎上孔雀脖頸的那一秒鐘,葉爭流隱隱覺得,自己聽到了近乎於蛋碎的聲音。

  葉爭流:「……」

  在孔雀受驚的粗嘎叫聲中,猴猴要害吃痛,頓時發出了一聲李小龍般的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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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4 12:54:0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七章 偷襲

  一時之間,孔雀的怒叫、葉爭流的驚叫,以及猴猴的痛叫在樹林裡哇嗚哇嗚地連成一團,做法事招魂似的,森林裡但凡有點靈識的動物,幾乎都繞著那個方向走。

  葉爭流一句問候脫口而出:「沒事吧!」

  猴猴的臉色很是奇怪,他的腰桿彎一下又挺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扯出一抹笑容來,大聲道:「沒有事!」

  說話的時候,猴猴毫不猶豫地伸出雙臂,肌肉的輪廓緩緩在皮肉下繃緊。他一對肘尖撕扯般朝著兩個方向均勻用力,緩緩地勒住了孔雀的脖子。

  是的,刀槍不入的大力孔雀還能如何捕獵?

  ——絞殺!

  葉爭流那八秒鐘的時間停滯其實很佔便宜,只可惜兩個人誰都無法在那樣短的時間裡把孔雀勒死,無奈只能派出人型套索小猴猴直接絞住孔雀的脖子。

  因為孔雀本身會飛會鬧,堪稱華麗版的大號溜達雞。要是猴猴一開始就神兵天降落在孔雀身上,只怕金剛孔雀一扭身就給他摔下來,緊追著拍一翅膀便扇骨折了,所以葉爭流才要滿場地溜它,消耗金剛孔雀的體力。

  這法子沒有別的不好,只是笨了一點,花費的時間長了一點。

  戰前預設這一次的打法時,葉爭流一語道破天機:「說來說去,還是咱們的職業不對口。」

  要是他們之中有某人是力大無窮、擰脖子像是抽陀螺的蠻戰士,那殺個孔雀也用不了這麼久。

  ……再或者,有人會法術也行啊,比如說能把物體隔空挪移到孔雀的胃袋裡之類的。

  畢竟,再堅硬的孔雀,內臟都是柔軟的嘛。

  猴猴當時對著葉爭流抱了個拳。

  就像是他現在雙手緊緊地抱住孔雀的脖子勒緊,努力地往反方向扭動一樣。

  在呼吸不順的威脅之下,地上的金剛溜達雀已經發了瘋。它一雙翅膀狂亂地揮舞,脊背左扭右扭,意圖把自己背上的猴猴直摔下去。

  孔雀上天下地的一通鬧騰,甚至直直地對準某棵大樹來了一次自殺式的襲擊。

  那一下撞得極重,碗口粗細的水杉都被衝撞得直搖晃,樹冠下雨點般霹啪地落下無數葉子來,顯然是被生生撞送了幾十年的根基。

  然而猴猴心意極堅,整個人如一塊麥芽糖一般牢牢地黏在了孔雀背上。無論孔雀如何上躥下跳,他都堅定得像是一塊本來就生於孔雀脖頸上的的牛皮癬。

  他抱住孔雀脖頸的一雙手臂,一直在緩緩用力往裡收緊,正如無常的索命套索,只要扣上了,便絕計不容擺脫。

  終於,金剛孔雀的掙扎幅度緩緩減弱,充血的一雙赤紅眼睛也慢慢閉上。一雙鳥爪抽搐般猛蹬了一下後,那尖尖的爪子便鉤籠起來,整隻鳥連同背上的猴猴一起,轟然倒在了地上。

  又過了一會兒,猴猴才鬆開自己的胳膊。

  手裡掐著「十年一覺揚州夢」,隨時準備釋放救猴的葉爭流,終於放下了心。

  在確認了孔雀已經斷氣以後,葉爭流忍不住嘆了口氣。

  猴猴不免問道:「姐姐何故長嘆?」

  「失策了。」葉爭流痛心疾首:「反正是要孔雀窒息而死,早知道就不讓你來勒它的脖子——我能把孔雀的動作停止一會兒。這八息的時間裡,我們完全可以溜過來,一邊一個,把這孔雀的鼻孔給堵住啊!」

  反正孔雀那一雙翅尖雖然臂展很長,但絕對是沒法回過彎來挖鼻子的。

  猴猴:「……」

  這、這……

  好像也不是不能考慮啊!

  就是似乎真的沒人這麼幹過……

  說起來,孔雀的鼻孔細細的一條,這個真能堵嗎?

  在猴猴思考這個方案可行性的時候,葉爭流已經關切地湊了過來:「不提這個,猴猴你受傷了嗎?」

  猴猴笑了笑,大大方方地對葉爭流展示自己的手臂。

  料到孔雀受驚嚇時,脖頸上如刀的層層細羽必然賁張,他早在手臂上纏了厚厚的一層布條預防割傷。

  果然,如今那一把布條已經劃得凌亂稀碎,猴猴的皮肉也只受了一點劃傷。

  當然,無論是葉爭流還是猴猴,都沒料到猴猴最終掛彩的部位是……

  葉爭流的目光忍不住從猴猴的細腰開始緩緩下移,最後停留在某個不可描述的地方。

  「……咳,那什麼,沒事吧?」

  猴猴的表情也十分無法言說。

  他的臉色古怪地變了幾變,最後還是忍不住黃花閨女兒一般,臉頰爆紅,飛快地背過了身去。

  「沒、沒事……姐姐快別看我了……」

  聽他聲音中氣十足,身體應該還比較健康。

  只是看著猴猴走路微微別扭、夾著襠的樣子,葉爭流腦海裡下意識閃過《十萬個為什麼》裡的一個問題。

  為什麼猴屁股是紅的?

  唔,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葉爭流似乎能回答上來了。

  ……話說,猴猴真的沒事吧?

  ————————————

  金剛孔雀死則死矣,只是死後的鳥屍實在不太好處理。

  葉爭流本想給金剛孔雀手動拔毛。

  沒想到,這件事的難度無異於徒手給仙人掌拔刺。不但羽毛本身深深扎入羽根不好拔,更有周圍的羽毛刀子似的割手。

  葉爭流抽手快,所以僅僅是掌心的厚繭被橫切了一道,甚至沒有出血。

  一邊的猴猴終於處理完個人問題。

  他轉過身來,一抬頭就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快步朝葉爭流的方向走來,笑道:「姐姐,金剛孔雀不能這麼處理。」

  「那毛應該怎麼拔?」

  「咱們現在還沒有條件給它拔毛。所以你我得把孔雀背回去。等回去後,在院子裡支起一口大鍋,燒一鍋滾滾的熱水,再把孔雀泡進去……」

  葉爭流一開始還聽得認真,但猴猴越往後說,她就越覺得熟悉,最後終於忍不住了。

  「……等等,這不就是在脫雞毛嗎?」

  猴猴摸了摸鼻尖:「本來也沒有什麼區別,等我回去以後烤隻孔雀腿給姐姐嘗鮮?」

  葉爭流可恥地心動了!

  但她還沒忘記這一次捕捉金剛孔雀的正事。

  「這孔雀刀劍不入,要是不褪毛,該怎麼切割胃袋,確定裡面到底有沒有玄靈沙?

  「這好說,借姐姐的劍一用就是。」猴猴信誓旦旦地回答道:「就是場面有些不雅。姐姐去休息一會兒吧,這種事還是讓小弟操勞。」

  葉爭流把劍遞給猴猴,心裡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個不雅法。

  她睜大眼睛仔細看著。

  沒過三秒鐘,便見猴猴十分耐心地撥開孔雀尾巴上層層疊疊的羽毛,手裡提著劍,開始一下一下地爆孔雀的菊花……

  葉爭流:「……」

  這,確實。

  有羽毛的皮肉都不好下手,還要掏內臟,只有菊花和洩殖孔比較方便下手。

  不過……

  看著猴猴那副精神小夥在線搗蒜的架勢,葉爭流一時竟然無法確認,這其中究竟有沒有私仇在裡面?

  ————————————

  之後的事就很簡單了。

  孔雀胃裡取到了玄聖砂,他們不必獵捕第二隻金剛孔雀。

  說實話,在胃裡翻到玄聖砂的那一刻,無論是葉爭流和猴猴都鬆了口氣。

  畢竟,猴猴只有兩個蛋,要是按照一次性半個蛋算……呸!

  不會的不會的,他們現在已經研究出堵鼻孔的戰術了!

  猴猴那張巨大無比的包袱皮布,此時此刻也派上了用場。他把羽毛華美吸睛的孔雀裹在灰撲撲的包袱裡,依舊是自己背著,不用葉爭流分擔。

  兩人順順當當地出了森林,在老村稍坐一會兒後,便徑直回了滄海城。

  能打到這隻金剛孔雀,猴猴顯然興奮非常。他一路上手舞足蹈地和葉爭流說話,一口一個「姐姐」簡直像是嘴上抹蜜,等人高的一隻孔雀背在背上,他竟然也不嫌沉。

  直到兩人跨過城門,猴猴都在絮叨個沒完:「孔雀翎一般做暗器。當然,打磨之前還需要處理一番,一般趁著金剛孔雀活著時處理最好——啊!」

  在兩人腳下,原本平整踏實的地面,忽然山崩一般地塌陷下去!

  葉爭流反應極快,在察覺自己腳下一空的瞬間,就已經輕身飛起,順手一把抓住猴猴的領子。她快速左右環視一番,發現地陷只針對自己所站的位置,便一把將猴猴朝一邊拋開。

  襲擊者針對的應該只是他們之中的某個人,分開了才能看出來對方的目標是誰。

  果不其然,猴猴剛被扔到一邊,葉爭流身下的地裂便如同一張狂笑的嘴巴一樣豁然扯開,砂石急急如炮,朝著葉爭流的方向雨點般逆飛過來。

  那些碎土石塊雖不起眼,然而卻力道十足,倘若打在身上,立刻就是一個血淋淋的小洞。

  葉爭流被擦到皮膚,嘶地吸了口氣,連忙朝一邊飛開。

  她來回環顧四周,竟然始終沒有發現襲擊者的蹤影。

  直到此時,葉爭流才意識到,她的攻擊模式裡,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她沒有偵查技能,無法確定對手所在。

  葉爭流的每個技能,都要先確認目標才能施放。

  但如果……她找不著目標呢?

  猴猴已經在一旁急得跳腳,葉爭流用自己在金剛孔雀身上練出起來的飛行技術飄來躲去,幾乎她人飄到哪裡,地裂就一路跟到哪裡。

  城門口的百姓已經惶然驚叫著逃竄開來,葉爭流皺起眉頭,往城外的方向疾馳,不想因此牽連無辜。

  在城裡百姓眾多,那個無名的襲擊者只要混進人堆裡,倉促間葉爭流看不出他來。

  若是到了遠郊,兩個人少不得面對面,她一身的本領也好施展。

  這個念頭才剛剛在葉爭流腦海中一閃而過,葉爭流眼前忽然閃過一線銀光。

  不,那不是一道光……那是疾馳而來的,如同電閃垂天般的一桿槍。

  那桿槍幾乎是擦著葉爭流的鼻尖釘過,在銀白的槍桿從葉爭流眼前掠去的那一剎那裡,她的視野全部被雪練似的光芒遮掩。

  葉爭流下意識在破空風聲裡閉上眼睛,那一刻,她幾乎以為自己患上雪盲。

  嗆啷一聲,朔白的銀槍已經釘進暗算者的心口。

  幾乎在同一時間,也許只是一個晃眼,銀槍襲來的同時,那手握槍桿的長槍主人也隨之站定,自然而然地像是他從來沒離開過這片千瘡百孔的地面。

  別人的槍頭多掛紅纓,這樣刺入血肉之時能夠吸去槍桿上的鮮血,以免血順著槍桿往下淌,容易打滑。

  然而,此人的銀槍頭上卻拴著一道白纓,此時被那作亂者的鮮血斑斑染紅,仿若刑場上腔子血潑濺上懸掛的白練,竟比紅纓更多出幾分冷冽的死氣。

  葉爭流的目光,從已經深深釘入胸腔的槍頭開始,劃過斑駁的白纓,順著蒼白的槍桿一路向上。

  ……鐵鑄般穩定的雙手,似黑沉長夜般的一身甲冑,以及面無表情,卻氣宇軒昂的一張冷臉。

  男人張口,字字如摧金斷玉,不容置疑。

  「滄海城轄內禁止私鬥。違令者,斬。」

  長長的槍桿雪浪似地一抖,那具生機斷絕的屍體便被從地下帶了出來,拋在不遠處的地上。槍尖斜斜指向地面,鮮血滴答滴答地墜在地上。

  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都有種感覺——只要有人欲行不軌,那靈蛇般的槍尖,便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任何人的心窩裡。

  此時,黑甲將軍生冷的目光,終於移到了葉爭流臉上。

  「發生何事?」

  原本喧鬧哭喊的百姓,此時都靜靜地收斂了亂聲。

  只有猴猴連滾帶爬地跑上前來,顧不得詢問葉爭流的情況,直接沖黑甲將軍一揖到地。

  「見過大師兄!」

  此人正是滄海城主解鳳惜開山大弟子,向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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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4 12:54:2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八章 向烽

  從向烽看猴猴的眼神來判斷,他似乎沒見過猴猴,或者和猴猴不太熟悉。

  ……不過他應該挺瞭解自己師父的那個德性。

  向烽短促地點了個頭,算作和猴猴打了招呼。

  他眼珠極黑,眉毛極濃,整個人筆挺地戳在那裡,雖然一身黑甲,卻如同他那根銀白的長槍似的,帶著一身化不去的凜冽雪意。

  在他身後,兩排盔甲制式相近的黑甲親兵,正有序地疏導著街上百姓,主持著城門口亂成一團的秩序。

  向烽沒有理會自己那些手下的行止,他抬起眼睛,兩道寒刀似的目光便幾乎逼在葉爭流的臉上。

  猴猴見勢不妙,急忙對著向烽行了第二個大揖。

  「大師兄,這位是師父新收的小師妹。」

  這一回,向烽連個頭都沒有對葉爭流點。

  如果說,他方才看著猴猴的目光,和看著街邊百姓沒有什麼區別,那現在他看著葉爭流的眼神就要更冷一些。

  一言以蔽之,猴猴在向烽眼裡是人。

  而葉爭流在向烽眼裡,是犯罪嫌疑人。

  葉爭流被他拿眼睛一看,心中頓時升起一種無證小攤販被城管追了三條街沒收推車的恐懼來。

  乾咳了一聲,葉爭流先和人家打了個招呼。

  「大師兄好。這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我,我也只好躲一躲。我剛才留心著,沒讓他碰傷周圍的百姓,就是這地面掀了……給執法隊添麻煩了,是要罰款嗎?」

  向烽的回應冷淡而簡短。

  「我見著了。」

  他看見了葉爭流悶頭往城門外紮的模樣。

  其實以她這個游龍般的身法,若是不管平民死傷,一味地往人堆裡紮,多半能渾水摸魚地逃走——當然,人群若是倉皇踐踏起來,也勢必鬧出人命來。

  然而葉爭流卻沒那麼做。

  如果不是看在她這舉動的份上,憑這兩人膽敢在內城動手,向烽那一條槍釘穿的就不止是埋在地下的黑衣人,葉爭流非和對方一起串成串不可。

  另一邊,葉爭流口上應承著「大師兄」,視線卻不自覺地朝著地上那具屍體飄去。

  那黑衣人渾身上下毫無標記,教人看不出來處。他衣角上別說繡花,就連一根多餘的線頭都沒有。

  但對於這人從哪兒來的,葉爭流心裡有數。

  她無氏無族,人際關係乾淨得像是一張紙。要有什麼人和她有欲殺之後快的深仇大恨,除了應鸞星,就是慕搖光。

  慕搖光要想弄死葉爭流,手段應該會更委婉、更讓人無法覺察才是。

  所以多半就是應鸞星了。

  葉爭流這裡稍作思索,神思飄遠,卻沒注意到,向烽何時又抄起了那桿銀槍。

  下一秒鐘,熟悉的風聲再一次擦著葉爭流的身側掠過。

  葉爭流嘶了一聲,還以為是自己又違反了哪條城規。她下意識閃身躲開,疾聲道:「罰款多少錢?我立刻上繳!」

  然而,她的聲音被壓制在在破空風聲以及地面崩裂的低沉巨動中,成為其中陪襯的混響。

  向烽甫一出手,銀槍便如標矢一般重重地擊在地上,鑿出兩三道深深的皸裂。

  隨著地皮被這一槍的巨力震開,一直隱匿自己氣息的兩個黑衣人再也躲不住,只得從地下翻了上來。

  難怪連城中消息最靈通的乞丐都說不出他們所在,不住店,不打尖,不進私宅,原來這幾日裡,三人一直都像是土撥鼠一樣地活在地底下。

  向烽面沉如水,一字一頓道:「……玄衣司。」

  葉爭流驟然回神。

  她想起來了,據解鳳惜自陳,他連夜叛出玄衣司,在滄海城紮根,至今已有五年。

  而五年前,他身邊唯一一個帶著的弟子,似乎就是這位大師兄。

  ……這麼看來,向烽多半也和玄衣司有故。

  而且還是感情不太好的那種故。

  怪不得他能從這渾身上下毫無標識的黑衣人身上認出身份,繼而察覺地面之下還有其他人在潛伏。

  那兩個黑衣人突如其來地被從地下打掃出來,只得做困獸一鬥。

  這兩個人,一個人的卡牌能力是「陷阱」,另一個人的卡牌能力是「襲殺」。配合上之前那個能力為「地裂」的男人,當真是一個互補互足、默契無間的小隊。

  若是葉爭流沒有在察覺攻擊的第一時間飛起來,只要雙腳落入翻開的陷阱半步,如今橫屍於地的,就應該是她而不是那個黑衣人了。

  向烽冷哼一聲,手中銀槍一抖,一招橫掃千軍氣勢磅礡,當頭而來。

  槍勢如山如海,外放的凌厲銳氣比刀鋒還利,一呼一吸之間,沉甸甸地壓在對手的肺腑之上。

  在向烽的攻勢下,兩個黑衣人只覺呼吸一窒,眼前蒼白一片,宛如親見滔天巨浪對面壓下,人力在此刻渺小而無力抵擋。

  而落到一旁的葉爭流眼中,長槍銀龍般的素白,以及飆濺出的鮮血,成了畫面中唯二的顏色。

  骨骼開裂的聲音響亮到使人牙酸。

  方才,向烽一擊幾乎打斷兩個人半面肋骨,其中一個意欲竄逃,被他直接一槍落下,把膝蓋骨釘得粉碎。

  短短的一次交鋒,兩個黑衣人就無力倒地,嘴角溢出鮮血來。

  「看好他們,帶回去審。」

  向烽一聲令下,幾個訓練有素的親兵立即出列,把兩個黑衣人制住。

  他們對於如何對付卡者顯然很有心得,把人直接綁成了粽子不說,甚至還蒙眼塞耳,上了口枷,並且單獨捆上了手指。

  兩個黑衣人是玄衣司出身,知道向烽的脾氣。與其撞到他手裡,還不如正面遇到解鳳惜。如今被向烽擒下,這兩人連臉色都灰白了,恨不得直接以頭搶地死個乾淨。

  城門騷亂的罪魁禍首處理完畢,向烽的臉色依舊不見緩和,在猴猴的抽氣聲中,向烽神情冷淡地朝著葉爭流走了兩步。

  他的眼神像是一條精鋼擰就的鞭子,即使並不真正使用,然而只需靜靜地放在那裡,就帶上了無聲的威懾力量。

  向烽對著葉爭流示意道:「你的編號。」

  葉爭流猜他在問自己的師門序齒:「九百八十一。」

  向烽絲毫不為自己師父又收了新徒弟的消息所動:「他們設伏一事,你知情嗎?」

  「不知道。」

  「知道他們的身份嗎?」

  「玄衣司吧,大概能猜到。」

  向烽拋出問題的速度很快,暴雨般絲毫不容喘息。

  「玄衣司為何殺你?」

  葉爭流十分真誠:「我覺得他們是有病。他們的話……可能是覺得異端天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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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4 12:54:3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九章 靈礦

  葉爭流的回答避重就輕,裡面帶著滿滿的推脫之意。

  向烽偏頭,無聲地打量過葉爭流和她身邊不停賠笑的猴猴。

  解鳳惜在收徒一事上的審美千奇百怪,但是主要的愛好方向卻很好猜。能被解鳳惜青眼相加的,一共就只有那麼幾種。

  比如說眼前這個少女,她笑容誠懇、表情真摯,說起俏皮話來駕輕就熟,一看就知道是解鳳惜最喜歡的那種無恥之徒。向烽相信,就算是把刀口架在她的脖子上,該問不出的實話也照樣問不出。

  瞧著軟和,用力捏一下就知道紮手。

  向烽收回自己放在葉爭流身上的目光,手腕一翻將銀槍歸位。

  此時,浸飽了血色的白纓已經被染成猩紅顏色,最上端的纓尖甚至隱隱有些發黑。纓穗的顏色一改,銀槍的氣質也隨之變化,從原先通體素白的供物,變成一桿帶著些邪性的、用人血餵出來的紅纓槍。

  紅纓上絲絲縷縷地染著未乾的血,不時稀落地滴一滴在地上。

  向烽提起槍來,看了一眼仍未乾涸的濕潤血跡,眉心微聚,露出些許嫌棄的神色。他一轉身,就毫不遮掩地把那些血都抹在了那兩個黑衣人的臉上。

  葉爭流:「……」

  那些黑甲軍大概都知道向烽這點小小的,關於人血的潔癖,所以對這一幕視若不見,習以為常。

  「收隊回府。」

  聽聞主帥命令,身側一個親兵變魔術一般,舌根一翻,吐出一個扁扁的竹哨,用雙唇抿住。

  短促的三聲哨音後,黑甲軍乾脆俐落地變換隊形,那兩個黑衣人被押進隊列中心,前後左右俱有看護,整個過程自然得如同一滴水融入了汪洋。

  葉爭流也曾路過不少城池,然而那些戍守的士卒卻無一比得上眼前這副令行禁止的模樣。見到黑甲軍整齊劃一的隊列,她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地叫了一聲好。

  猴猴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葉爭流跟前來,用胳膊拐了葉爭流一下。葉爭流下意識地朝他看過去,猴猴卻眨著眼睛不說話,直到那隊黑甲的士卒消息在長街盡頭,他才悠悠地散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總算是走了。今天怎麼遇上大師兄了。」

  葉爭流挑起一邊眉毛:「碰上他很麻煩?」

  「不。只要不是必要,大師兄就是遇到我們,都不會問上半句……但最好不要遇到。」猴猴苦笑道:「姐姐,不怕你笑,我都不敢抬眼多看大師兄哩。」

  他語調的末尾不自覺地拉長,神色裡也浮現出幾分心有餘悸。葉爭流一聽即知必有內情,故意道:「我看大師兄除了不愛說話些,人卻很好。你看他幫了我的忙不說,而且手下兵卒也不曾擾民。」

  這說明滄海城的軍費給的很足,向烽治軍也足夠嚴格。

  軍隊之所以會被百姓稱之為「兵痞」,就是因為他們經歷過專業的訓練、能夠三三五五地抱團,比起百姓來說多一層正式身份,有時候甚至比盤剝的刀筆吏更為刻毒。

  剛剛滄海城的百姓見到那隊黑甲兵,並沒露出畏懼的神色,也沒護著孩子急忙離開。他們只是自發往道路兩旁避了避,說明黑甲軍平時在城裡的名聲不壞。

  餘光瞟見猴猴仍是踟躕,葉爭流又添了一把火:「何況師兄相貌英武,本領高強,我竟看不出他一點不好。」

  猴猴登時嚇的連猴毛都炸開了:「姐姐您可別介!你、你看上師父都比看上師兄強啊!」

  哦呼,果然是一隻天津猴兒。

  迎著葉爭流詫異到近乎奇異的目光,猴猴長嘆一聲,剛剛炸起的猴毛又耷拉下來。像是為了徹底打消葉爭流的念頭,他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跟葉爭流講了向烽的舊事。

  那是一年半前發生的事了。

  解鳳惜這個人,往好裡說,他是廣收門徒,有教無類。往真實裡說,他就是見一個愛一個,只要讓他看上了,就要把人劃拉進自己的口袋。

  就是八百九十一片藥呢,照解鳳惜這個吃法都會出事,更何況是收了八百九十一個徒弟。

  在聽到「有個師兄本來就是別家的探子,竟然想要借機行刺師父他老人家,當時大師兄捍衛在側,將其當場拿下」的時候,葉爭流的心裡簡直毫無波動。

  「然後呢?」

  「然後……」

  猴猴重重地嘆了口氣。

  「大師兄把我們所有人都叫進院子裡。院子中心支了兩口大鍋,一口鍋裡都是深井的冷水,另一口底下則猛添柴火,把一鍋水都燒得開泡滾燙。那個刺客被剝得赤條條吊起來,再有人拿上來兩隻長柄的鋼刷,刷尖全都是繡針一樣的細刺……」

  見葉爭流的臉色也「臥槽」一下變了,猴猴才苦笑道:「那天過後,不少人都嚇病了,又怕大師兄因此誤會,連大夫都不敢看。還是白露師姐一個個上門拜訪,留下搓好的丸藥,這才沒搞出師門集體暴斃的大事件。」

  葉爭流忍不住追問道:「那大師兄後來都說了什麼?」

  「他能說什麼。」猴猴苦笑一聲:「我看大師兄根本沒把這事當回事。或許師父訓斥過他吧,可那又誰知道呢。咱們師門裡人數這麼多,就是死上一百個,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倒也是。

  物以稀為貴,解鳳惜收徒收得太多了,「解鳳惜徒弟」這個名頭就不怎麼珍貴了。

  假使「武當七俠」裡死了一個張翠山,這個消息單是聽起來,便足以令人扼腕。

  但是要把同樣的消息換成「滄海七百徒」裡死了一百個「阿偉」……比例倒還是那個比例,但感覺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見猴猴仍舊不錯眼珠地盯著自己,葉爭流保證:「我知道了,我下次見到大師兄一定謹言慎行,絕不會對他起那等非法犯罪,會被判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心思,猴猴你就放心吧。」

  猴猴反復看了葉爭流幾遍,直到確認她心裡沒有了那種恐怖的念頭,這才作罷。

  他黑瘦的臉上當即揚起了一個快活的笑容:「姐姐和我來,咱們開水褪了孔雀毛,我給姐姐烤兩隻孔雀腿吃。」

  ——————————

  葉爭流去碧苔堂交了任務。

  玄聖砂的任務是解鳳惜親自發下的懸賞,獎品自然不會是金銀這種凡物。

  那個在碧苔堂值班的弟子檢驗過玄聖砂無誤,便問葉爭流:「師妹你是要三塊上等靈礦,還是要一柄煉好的短匕?」

  靈礦可以用來煉製靈器,也可以拿來給普通人點靈。

  「點靈」的作用便是激發人身上的卡牌天賦,越上等的靈礦能激發天賦的機會就越強,據說還會增進卡者的初始卡力。

  因為大多數人一生只能點靈一次,所以上等靈礦的珍貴之處可想而知。

  一塊好的靈礦,就等於是在重點小學附近買了套學區房啊。

  要是選擇靈礦,葉爭流可以拿它們出去賣錢,可以用以交換物件,也可以找到合適的人選,用這三塊礦石打造靈器。

  葉爭流沉吟道:「那柄短匕是什麼品級?」

  靈器是分品級的。

  品級從下到上,依次分為:附庸、脫凡、絕世、超塵以及傳說五種。

  大多數靈器都是附庸級別,像是那艘葉爭流和殺魂從浮生島上隨便開走的沙船便在此列。

  等到了脫凡級別,靈器上多半會多上一些附加效果。比如說武器的吸血能力、杯盞可以保鮮或者附毒……

  絕世和超塵兩品的靈器世間少有,件件拿出來都足以掀起一陣血雨腥風,幾乎都是舉世聞名的奇兵。

  至於傳說……那就真的只是個傳說而已。

  至少以葉爭流現在的身份,還不足以打聽得到。

  那弟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脫凡級別,附帶一點麻痺效果,師妹要嗎?」

  葉爭流頓時陷入了深沉地思考:「如果我一邊刺一邊大喊『麻痺吧』和『你麻痺』,有沒有可能增加它的麻痺效果?」

  值班弟子:「……我覺得不會,師妹換回去試試?」

  葉爭流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師兄還是給我那三塊靈礦吧。我著實不是用短兵的料。」

  三塊上品靈礦,差不多能換到一件像樣的脫凡兵器。如果能找到了靠譜的人選幫忙打造,那兩塊上品靈礦就足夠了。

  葉爭流的卡牌決定,她如今大部分時候都要走法師路線,拿把匕首近身肉搏實在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

  與其要麻痺匕首,那還不如要個麻痺戒指。

  值班弟子將三塊靈礦換給葉爭流的同時,葉爭流的任務面板跳了一下。

  【支線任務:去碧苔堂完成一個任務(已完成)

  任務獎勵:50詩文箋、三塊上品靈礦(已領取)】

  緊跟著,第二個任務面板又跳了出來。

  【支線任務:累計去碧苔堂完成三個任務(1/3)

  任務描述: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請繼續在碧苔堂領取任務吧,畢竟謀主一天到晚閒著也是閒著。

  任務獎勵:50詩文箋】

  一看任務獎勵裡有詩文箋,葉爭流當即在碧苔堂裡又接了兩個任務。

  把任務的標記牌揣進懷裡,葉爭流稍作思考,便決定去解鳳惜的院子裡走上一趟。

  她依舊惦記著自己城門口被玄衣司刺殺之事。

  在權衡利弊之後,葉爭流選擇自己主動上門去見解鳳惜。如果可能,她想旁敲側擊地得到一點信息,順便也探一探解鳳惜的態度。

  即使受到那兩個黑衣人的牽連,葉爭流需得和解鳳惜當面對質,也總比一無所知地被傳喚要好。

  當然,葉爭流也不會傻乎乎地空手上門,那樣豈不是把自己的目的暴露無疑。

  她從自己的戰利品中揀了兩根孔雀毛,獻給解鳳惜充當這次見面的藉口。

  ——順便也給解鳳惜提個醒,他還欠葉爭流一件大氅呢。

  沒錯在捕獵了金剛孔雀以後,葉爭流終於想起來這個名字為何聽著耳熟。

  那天,在她和馬鹿師兄打成一片之前,解鳳惜似乎點了一件金剛孔雀披風作為嘉獎。不知怎麼的,孔雀就變成鴿子飛了,到現在也沒落到葉爭流的手上。

  ……

  葉爭流這一回來得正巧,不但來時路上碰見了離開的向烽,而且還在正廳裡遇上了黃三娘。

  黃三娘坐在解鳳惜的下首,膝上放著一本賬冊,正和解鳳惜匯報賬目。

  見葉爭流進屋,她便適時地住了口,客氣笑道:「師妹。」

  解鳳惜依舊以慵懶的姿勢地倚在榻上,手裡端著一桿彩寶煙槍。他垂眼見到葉爭流手裡捧著的幾根孔雀尾巴毛,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

  「原來給三娘找藥的那個任務,是你接下了。」

  「什麼,竟是師妹幫我找了藥?師妹古道熱腸,如何對我這樣好。」

  黃三娘聽聞此言,立刻拉著葉爭流在自己身邊坐下,熱情洋溢地感謝了她一番。

  葉爭流自然上道,連連推辭「哪裡哪裡」。

  一時之間,兩個女人滿臉帶笑,「師姐」「師妹」叫成一團,簡直好得像是親姐妹一樣。

  趁著氣氛正熱絡,葉爭流對著黃三娘拋去了一個公會申請。

  她一直想要黃三娘加入工會,其實事出有因。

  要知道,每天可領取的公會任務裡,有一個任務叫做「公會成員每天核對賬目二十份」。

  大概是因為技術含量不同,該任務的獎勵足足比「每天吃九碗飯」這種普通任務要高出三分之二。

  葉爭流已經打聽過了,黃三娘每天核對的賬目都在三十份往上。把她加進公會,那是絕對不虧啊。

  【您已對黃三娘發起了公會申請!】

  葉爭流面帶微笑,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接下來,只要等著黃三娘再伸手拍拍自己,叫一聲「好師妹」,每日的公會任務就可以……

  【目標人物對您的好感度不足20,無法加入工會!】

  葉爭流:「???」

  不對啊,如果好感度不足20,系統會直接提醒好感度不足,不會給她發出申請的機會。

  換而言之,她既然能對黃三娘發起公會申請,就說明好感度應該足夠20啊。

  暗中皺了皺眉,葉爭流搜到向烽的名字,對他發起了一個公會申請。

  【目標人物對您的好感度不足20,無法加入工會!】

  再換馬登元,依舊是那句【目標人物對您的好感度不足20,無法加入工會!】

  對嘛,這才是正常流程。

  葉爭流一邊思忖著,一邊又給黃三娘發送了一個入會申請。

  【您已對黃三娘發起了公會申請!】

  【目標人物對您的好感度不足20,無法加入工會!】

  葉爭流:「……」

  這是系統出BUG了吧。

  一邊想著,葉爭流鍥而不捨地給黃三娘再次發送了一個入會申請。

  大概是被她頑強的精神感動,這次的結果十分喜人。

  【黃三娘已經加入您的公會!】

  還不等葉爭流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三秒鐘以後,系統再次彈出了一個公告。

  【黃三娘對您的好感度不足20,已自動退出公會。】

  葉爭流:「……」

  她明白了!

  是黃三娘對自己的好感度一直在20左右上下反覆,所以才會出現這種BUG似的情況!

  只是……為何黃三娘的好感度會波動的這樣糾結?

  找來玄聖砂這個行為,應該是加好感的沒錯了。

  那為什麼後來好感度會降?莫非自己無意間踩到了她的雷點?

  葉爭流下意識地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還不等端詳出個所以然來,上首的解鳳惜就笑著開口。

  「三娘,白露已經和我說過了,玄聖砂是藥方裡不可或缺的一味。你就是再討厭,也不能不吃啊。」

  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黃三娘蒼白的病容上,某種古怪的神色一閃而過。

  她自嘲一笑:「城主您知道的,我愛乾淨,所以才不願吃那藥……既然您都發話了,我好生喝藥就是。」

  這番話當真說得葉爭流一頭霧水。

  聽起來,三娘不是不喝藥,她是只不愛喝玄聖砂熬出來的藥。

  只是不知玄聖砂怎麼就不乾淨了,莫非她是嫌這藥是從孔雀的胃裡刨出來的?

  那怎麼還會有傳言說,黃三娘平時很愛吃毛肚呢?

  葉爭流仔細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整個人如遭雷擊——

  等等,她想起來了。在中醫裡,藥材末尾以「砂」做字尾的,似乎有很大可能是炮製過的糞便啊!

  比如說蝙蝠屎就是夜明砂、兔子屎就是望月砂、蠶屎就是蠶砂。人屎……哦,這個倒不叫人砂,這個叫人中黃= =

  葉爭流:「……」

  那、那她似乎能明白,為什麼黃三娘的好感度波動這麼大了。

  要是有人幫葉爭流找來了治病的藥材,從理智上,葉爭流肯定會感謝此人。

  但是從情感上……考慮到這味藥材其實是某種動物糞便……

  一想到自己剛剛熱情洋溢地對黃三娘說「師姐多多吃藥,好得快,用光了我再為師姐尋來」,葉爭流的臉上就忍不住要浮現出微妙的神色。

  ——這話被黃三娘聽在耳朵裡,是不是就相當於「師姐你好好吃屎,這是我特意為你找來的,你千萬趁熱吃,不夠我再給你找啊」!

  葉爭流頓時失意爾康手。

  ——不是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師姐你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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