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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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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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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5 00:57:4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章 婚禮始末

  葉爭流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有這麼一張拼圖要拼。

  她之前接到婚禮活動的相關信息時,一共被發布了三個任務。

  第一個任務是活動的名氣值商城開啟、第二個任務則是[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的卡裝絕版兌換,剩下的最後一個活動,就是點亮「洞房昨夜停紅燭」的主題拼圖。

  只是這個拼圖太久沒有上線過,一時之間,葉爭流自己都把它給忘了。

  如今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彈窗,葉爭流先是一愣,隨即便是一喜。

  點亮一塊拼圖,竟然就能淨賺200積分?世上還有這等好事?!

  這麼說來,集齊八塊拼圖,不但能夠領取黃階卡[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一張,而且還能得到1600點名氣值。

  那可是1600點!大半個五星絕版卡裝的名氣值都肝出來了!

  心裡仔細地算了算這筆小賬,葉爭流大喜過望,彷彿已經看到五星卡裝落在自己手裡的場面。

  要是有了這麼一張絕版卡裝,只要臉兒夠白,運氣夠歐,能夠時不時地激活一下卡裝的「見賢思齊焉」反彈技能,那豈不是能夠兵不血刃的剋死對手?

  葉爭流原本還對解鳳惜的講述不甚在意,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

  然而現在出了這麼一個拼圖插曲,手裡也拿到了實實在在的200名氣值,她自己頓覺飽受鼓舞,瞳孔如狼眼手電一般,爆發出兩束森森的精光!

  葉爭流身體前傾,迫不及待地催促解鳳惜繼續往下講。

  「還有呢,師父?還有什麼我需要注意的地方?」

  解鳳惜正懶洋洋地抽著煙槍。

  他不想提及太多關於裴松泉的話題,又早知葉爭流刨根問底的習性難纏,因此隨便講兩句婚禮相關糊弄了事。

  沒想到一提到婚禮,葉爭流反而比之前更加精神了!

  這反應實在有違常識,解鳳惜心下奇怪,便漫不經心地轉頭去打量了葉爭流一眼。

  他剛剛偏過視線,就恰好與咫尺之間的葉爭流四目相對。

  解鳳惜登時渾身一震。

  微暗的馬車車廂裡,葉爭流的兩只杏眼鋥亮鋥亮,往四面八方都發射著自然高光,讓她看起來簡直像個女版的黑貓警長。

  解鳳惜:「……」

  作為異世界的原住民,解鳳惜不知道世上會存在黑貓警長這種東西。

  但他在這一刻發自內心的明白了,什麼叫做跨越次元的一句「臥槽」。

  有女徒弟在,解鳳惜不便罵娘,只得把已經翻上舌尖上的小話都生生嚥了下去。

  他壓抑自己許久許久,終於忍不住問葉爭流:「你要幹什麼?」

  葉爭流笑得像是看到一座行走的金山,據說外面的野男人打算誘騙無辜少女的時候,通常都會這麼笑上一笑:「嘿嘿嘿嘿嘿,師父~」

  解鳳惜微微後仰:「……你有話直說。」

  葉爭流摩拳擦掌,大拍鳥屁:「您批評的太到位了,您告誡的也實在太有道理。我方才痛定思痛,覺得做人就應該按照師父的教導行事……」

  解鳳惜面部肌肉逐漸僵硬:「……五個字內說完。」

  葉爭流:「我還想聽!」

  聽到這個答案,解鳳惜脫俗慵懶的氣質終於維持不住。他面孔扭曲,神色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就只是這樣?」

  不過是想聽八卦而已,為什麼要大晚上表現得像被鬼上身?!

  有那麼一個瞬間,解鳳惜是真的以為,葉爭流會張口就說出一句「師父我想起來了,其實我上輩子就叫雲渺之」之類的鬼故事。

  ……說真的,如果葉爭流自陳是雲渺之轉世,解鳳惜反而更能接受一點。

  要是這樣,至少,她身上一直存在的某些疑點,就能夠說得通了。

  ————————————

  葉爭流當然不可能是雲渺之轉世,但她卻對雲渺之的事很感興趣。

  或者說,她對於完成那張拼圖後,可以得到的1600點名氣值很有興趣。

  正好今晚閒來無事,解鳳惜向來對別人的閒事喜聞樂見,因此當真對葉爭流如此這般地科普了一番。

  從解鳳惜的講述之中,葉爭流才知道這場婚禮的來龍始末。

  鶴鳴山宗主韓峻,在三年之前,曾經迎娶過一個妻子。

  那個女子名叫雲渺之,天生劍骨,天之驕女,一手劍法用得出神入化,年紀輕輕便已是寒劍宮的四大弟子之一。

  當年的鶴鳴山已有新秀之意,雲渺之嫁往鶴鳴山算是下嫁。

  這既是因為她在門派內的爭鬥中失敗,被勝利者當成對手處理,同時也是寒劍宮對鶴鳴山的一種示好。

  韓峻當時剛剛繼承鶴鳴山的宗主之位,他這個人……用解鳳惜的話來講,他是個很「懂」的人。

  如果說,葉爭流有時會「懂」的讓人好笑,又有時會「懂」的令人驚異,那麼韓峻的「懂」,就因為過於油滑而令人心生輕蔑。

  他也確實太懂了。

  三年之前,韓峻和雲渺之的婚禮,也和如今迎娶新人的婚禮一樣隆重而盛大,那繁華鋪張的場面,至今還在為許多梁國人津津樂道。

  然而,僅在婚禮的半年之後,雲渺之便不知所蹤。

  從那以後,韓峻與寒劍宮的關係越發密切。

  而在三年後的今天,韓峻已經定下了另一位妻子。新娘子是梁國的公主,名為趙露濃,封號「天香」。

  據說這位新人生得天姿國色,閉月羞花,與鶴鳴宗宗主恰是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而鶴鳴宗的上一位宗主夫人,自然隨著她那失敗的鬥爭故事一起,被湮滅進過往的塵埃裡。

  葉爭流聚精會神地聽完了這場舊事,心裡只感覺有內味兒了。

  故事集結了各種衝突狗血:渣男、前妻、後娶進門的公主、門派鬥爭、可能還夾雜著些許上一代的愛恨情仇。

  要是有人肯認認真真的取其精華寫個劇本,葉爭流覺得,這故事沒準兒能上黃金八點檔。

  就是不知為什麼,明明解鳳惜全頭全尾地講清了這個故事,拼圖卻一直沒有給出一點兒反應。

  這說明,要麼是解鳳惜的講述裡有不盡不實之處,要麼然,就是解鳳惜的故事還沒有觸碰到關鍵信息。

  至於點亮拼圖的關鍵信息是什麼……

  想到自己在婚禮活動中接到的第一個任務,葉爭流覺得,點亮拼圖的重點,或許應該落在雲渺之身上。

  因為在所有人裡,似乎只有她和「劍」字有著直接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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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5 00:57:5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一章 公會升級

  說來也巧,就在解鳳惜給葉爭流講過科普小故事後不久,他們一行人便與另一支隊伍擦肩而過。

  那支隊伍裡車馬極少,隊伍裡的人環繞著僅有的三台馬車結成一個梭型,跟隊的眾人皆是徒步而行,神色匆匆。

  在馬車側面,銘刻著一個特殊標記,是九把一模一樣的小劍共同圍成了一個圓形,看起來分外惹眼。

  這一批人清一色背負長劍,穿白青色弟子袍,蹬素色平頭旱靴,手腕處用綁帶束緊,盡顯乾淨俐落的風范。盡管每個人臉上都染上了風塵僕僕之色,卻仍是無人抱怨。

  見解鳳惜的車駕經過,領頭人也不急避讓,反而先自己站定,把這一支車隊從頭到尾全數掃過一遍。

  也不知這領頭人盤算了什麼,數息以後,他才往後比劃了一個手勢,命其餘人把車子趕到路邊,給解鳳惜讓出一條路來。

  越過那支灰撲撲的車隊時,解鳳惜挑開車簾,將這一行人極為裝相充大的做派瞧個分明。

  他嗤笑一聲,反把簾子打得更高了些,眉目流轉,滿不在乎地掃過領頭人一眼。

  那聲嘲諷的笑意沒有刻意壓制,全盤落進了隊伍領頭人的耳朵裡。對方領隊的臉色微微發白,但還是抬起雙臂,對解鳳惜簡單的抱了個拳。

  一禮過後,兩支隊伍便徹底分開。

  解鳳惜的隊伍徑自越過那支寒酸的車隊,他們隊裡是一水兒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駿美力健,短暫地擦肩而過後,便蹄聲整齊地嗒嗒遠去了。

  葉爭流一直待在車廂一角,把解鳳惜的整副做派都完完整整地看進眼底。

  此次出門之前,她就知道解鳳惜這個人十分有引人仇恨的天賦,卻沒想到他居然能這麼欠扁,連遇到一隊過路的,都要撩貓逗狗似地招惹一下子。

  「師父,那支隊伍……他們是什麼人啊?」

  其實她最想問的是:師父,那支隊伍是又和你有仇嗎?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還押送著幾車明顯是禮物的馬車,顯然就是要去給鶴鳴山婚禮道喜的。

  這些賓客原本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和解鳳惜沒準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井水河水。要是平白無故就這麼嘲笑人家,那他也真是夠欠的了。

  聽聞葉爭流的問題,解鳳惜目中流露出一種淡淡的不屑神氣:「就是窮愁潦倒到死,也要把牌面舉到頭頂上去,不是寒劍宮來者,還能是誰?」

  那領頭人不過一個普通弟子,卻敢先是打量馬車徽記,再是計算隊伍規格。最後,若不是他猜到瞭解鳳惜本尊就在車隊裡面,只怕是要堵著大道,打死都不肯讓行的。

  別問解鳳惜為何對他們這一套如此瞭解。

  因為這麼多年了,寒劍宮始終就是這個死德性。

  要讓解鳳惜說,官道一共就這麼寬,兩條腿走路的讓一讓四條腿騎馬的,那又能怎麼著了?

  就是他自己,雖然性子不怎麼隨和,但早些年獨自一人去執行任務的時候,也做不出獨自在大道中間走,不管後面來人騎馬騎驢騎騾子,都得在他背後慢騰騰吃灰的事啊。

  這不是缺德嗎?

  簡單地把寒劍宮不限於佔道的種種劃胖事跡科普了一遍,由於對該門派的行為實在過於看不上,解鳳惜毫不猶豫地就開了地圖炮。

  「時至今日,寒劍宮的名聲倒還擲地有聲。除此之外,滿宮上下就算排隊跳千尺懸崖呢,哪怕全都摔死了,也砸不出來地面一個坑。」

  「那句『劍在我手,豈能落於人後』的祖訓居然執行成這樣,也真是天賦秉異。我若是寒劍老祖,今晚就該托夢給現在的掌門問問,寒劍宮眾人出門在外上茅廁的時候,是不是也得逼前面的人給他們讓個坑位。」

  解鳳惜此人,平時謔笑也好,打趣也罷,總是懶洋洋地跟上兩句,顯得脾性很好。

  然而今日聽了他這一番話,葉爭流方才知道,自己這個便宜師父要真想刻薄人,那可真是抽冷子就猛地一刀。

  默默聽完了這一通關於寒劍宮的評價,葉爭流在心裡暗暗想道:我要是應鸞星,我也一定很恨你。他和你作對了這麼些年,打嘴仗大概就從來沒贏過。

  不過,比起寒劍宮的做派,葉爭流倒是更關心寒劍宮的身份。

  因為寒劍宮可是雲渺之出身的宗門,而雲渺之,大概率與葉爭流的婚禮任務相關。

  她不動聲色地問道:「鶴鳴山的婚禮,寒劍宮來做什麼?他們是來賀喜,還是來……」

  ——還是來尋仇?

  雲渺之,畢竟也曾是寒劍宮人吧。

  「不是賀喜,又能是什麼呢?」

  解鳳惜的眉目間已經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倦意,他半倚著身後靠枕,鳳目似闔非闔,兩片薄唇裡吐出的字句,倒是依舊鋒利如刀。

  「雲渺之失蹤,你以為最高興的人是誰?」

  說白了,雲渺之當年下嫁鶴鳴宗,既不是為了真愛,也不是為了利益聯姻,只是作為門內爭鬥的落敗者,接受了一種「被處理」的方式而已。

  如果她是個男人,結局不是被殺,就是被軟禁,亦或流放到某個偏僻的門派分支,從此吃上一輩子的土。

  但她既然是個女子,對雲渺之的處理,就有另一種更溫和、更不露痕跡的軟刀子來宰她。

  她可以被送嫁。

  出嫁以後,她就不再是寒劍宮的弟子,而是別人的妻子。有了這個新的身份,她就能悄無聲息的死。

  懶懶地抬起眼皮,見葉爭流雙眉微擰,面露慼然之色,解鳳惜倒能猜想到她此時唇亡齒寒的傷感。

  他還記得自己擔個現任師父的名義,表現總不能比前任師父差得太多,便象徵性地安慰了葉爭流一下。

  「沒事,你且放心,雲渺之的遭遇,絕不會落在你身上。」解鳳惜鼓勵性地看著葉爭流:「愛徒,你相信為師,若是你落到應鸞星手裡,他不可能讓你死得那麼安詳。」

  葉爭流:「……」

  葉爭流心裡緩緩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盡管她對此早有準備,每天檢查自己壓箱底的李賀卡三次,此時也不免試圖為自己爭奪更多的外援。

  「師父,您總不會對應鸞星的暴行視而不見吧?」

  解鳳惜為難地嘆了口氣:「師父若能看見,當然不會置之不理。但師父很有可能看不見啊。」

  葉爭流:「……」

  草(一種植物),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解鳳惜的本體是條哈士奇,見到應鸞星之後,立刻就變成撒手沒了嗎?

  果然狗男人們都不可信任,只有狼孩才是人類最後的良心。

  葉爭流思考了一下,決定哪天抽空找個機會,給解鳳惜用一回炸蛋小丸子試試。

  ——她第一次用小炸蛋的時候,裴先生不知為何沒有中招,葉爭流對此一直非常在意。

  她想知道,這個道具是無法攻擊比自己強的人呢,還是因為裴先生的狀況分外特殊一點?

  應鸞星和解鳳惜的武力值應該不相伯仲,如果炸蛋小丸子能對解鳳惜起效,那就沒道理對付不了應鸞星。

  除此之外,她一會兒回到自己馬車以後,也該翻翻她的包袱,試著再煉幾爐防身工具出來。

  ——————————

  轉眼又過去一天,隊伍停在客棧裡打尖的時候,解鳳惜遲疑地叫了葉爭流一聲。

  他上下不住地打量著葉爭流的身段,目露愕然之色,觀望再三,還是出口問道:「你今天怎麼……突然寬厚了這麼多?」

  作為一個心裡還算有點數的男人,解鳳惜很有常識。他知道,不管面對多大的女性,都不該直接說她們胖。

  但葉爭流她確確實實,在一夜之間就吹氣一樣地脹起了一圈兒。

  解鳳惜骨子裡很有幾分公子哥做派。只要環境允許挑剔,他就很能鋪張自己的架子。他若用餐,食不可有一味不正;他想穿衣,紋繡不可有一絲不美。

  而葉爭流現在的打扮,那豈是「不美」二字所能概括的?那是在辣眼睛!

  葉爭流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承蒙師父牽念,我把您送我那條孔雀氅穿衣服裡面了。」

  解鳳惜:「……」

  金剛孔雀氅,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是一件極好的防禦靈器,用來護身理所應當。

  唯一的問題的是……

  解鳳惜幽幽道:「我記得那是一條披風。」

  誰會在夏天的薄單衣裡套上一件軍大衣啊!

  葉爭流非常誠實地回答道:「是的,但我怕應鸞星也記得。」

  那麼流光溢彩的一身,應鸞星只要不瞎,就知道該挑披風蓋不著的地方戳。

  解鳳惜終於對自己的小徒弟佩服得嘆為觀止。

  他覺得除非他哪天心念一動,忽然又收進門下一隻王八。

  不然自己座下九百八十一個徒弟,這個關門弟子大概會是最能活的一個。

  頭痛地揉了揉眉心,解鳳惜指點道:「你回去以後把這身衣服換了,孔雀氅光鮮漂亮,你容貌生得大氣豔美,正應該穿在外面。至於內甲……我稍後找一件火煆秘銀的貼身軟甲予你。」

  葉爭流先是一喜,隨即又是一憂:「話雖如此,卻是有甲無鋒……」

  解鳳惜:「……再送你一根防身的煙鳳翎。」

  葉爭流:「還沒有續命的良藥。」

  解鳳惜:「……讓白露點一丸清風小還丹給你拿著。」

  葉爭流:「或許還缺一個貼身保護的、能夠媲美應鸞星的高手……」

  解鳳惜終於再不能繼續大方,他好氣好笑地命令道:「沒有,自己回馬車上做夢去!」

  好吧,沒有就沒有。

  葉爭流聳聳肩膀,一邊轉身走出客棧,一邊領取了今天「薅鳳凰毛三次」的公會任務獎勵。

  算上這個任務的5點經驗值,她正好湊足了1000點工會經驗,可以給公會升級了。

  而升級以後的二級工會,權限之一便是:會長每日可以兌換一個初級防護罩。

  ——初級防護罩,可維持時間1小時,價值10個公會幣,能夠幫助會長抵禦一次骨折以下傷害。

  ……

  就像是為了不讓葉爭流提前準備的所有防範落空一樣,很快的,她當真又遇到了應鸞星。

  盡管已經一別數月,然而男人唇角那絲陰沉而譏諷的笑意,竟然和第一次見面時也沒有絲毫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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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5 00:58:1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二章 修羅場

  葉爭流其實本不會遇上應鸞星的。

  在解鳳惜一行人抵達了鶴鳴山後,很快就有管事引他們入內,為滄海城一眾人把吃的住的都安排妥當。

  那管事還告訴他們,由於鶴鳴山地處梁國邊境,公主總不能在新婚當日,從梁國京城出嫁。

  因此,天香公主早就移駕來此,目前就住在不遠處的另一座三進大宅。

  公主此時的身份乃是還未出閣的新娘子,正是處處需要講究的時候。在婚禮之前,她連自己的夫君都不能看上一眼,就更別提其他外男了。

  所以,倘若解鳳惜想要有所表示,可以派個女徒弟去上門慰問。當然,他本人便不要去了,安安靜靜地在府裡做一個美男子就好。

  葉爭流當時就坐在解鳳惜身邊陪客。

  在聽到那個明顯有些頭臉的管事,明裡暗裡地示意解鳳惜「求你離我們未來夫人遠點」的委婉說辭,她真是連口裡的茶都差點笑到噴出來。

  怎麼著,莫非解鳳惜還有個表字叫孟德,因而格外地喜好人妻不成?

  不然怎麼能解釋,這管事怎麼在提防著解鳳惜靠近天香公主時的神情,就像是耗子防貓、魚防鷓鴣、高員外防著豬剛鬣。

  解鳳惜:「……」

  解鳳惜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煙槍,緊跟著又吸了一口。

  他養氣功夫極好,即使現在被人當賊盯著,臉上依舊笑悠悠的。

  但葉爭流注意到,解鳳惜方才抽的那兩口煙,是一口都沒吐出來,全被他自己給嚥了。

  在觀察到這個現象的同時,葉爭流差點就在心裡直接笑裂——看來解鳳惜這次也是被給氣得夠嗆。

  當然,她還是很有危機意識的,眼角的餘光始終都瞄著解鳳惜,以備這男的突然暴起。

  沒想到,直到那管事的躬身離開,解鳳惜也沒有半分動氣。

  ……就是他腳下那片水磨的青磚,仔細看彷彿是碎了一點。

  心底暗暗咂舌,葉爭流在臉上依舊裝作自己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黃花閨女,口吻很是無辜:

  「這鶴鳴山的管事實在不會做人。師父您雖然徒弟多了些,然而各個都精心培養。哪怕婚前看上了天香公主,想要收她為徒又怎麼了,那就等於替公主開闢了一條新道路啊。」

  解鳳惜素知葉爭流狡黠。

  不過對於這種骯髒關係的污衊暗示,他倒不覺得一個小姑娘能聽得懂,因此並未批評葉爭流的裝腔作勢。

  反扣了手裡藍玉飄絮的冰花煙桿,解鳳惜似笑非笑道:「等著瞧吧,這番話絕不會只落在我一個人耳裡的……可憐啊,韓峻便也只能這樣,隱晦地搞些逐客之道了。」

  解鳳惜的隨口一提,落在葉爭流耳中卻是信息量極大。

  待客之道她體會過,然而這逐客之道,聽起來倒是新鮮。

  鶴鳴宗主韓峻,他身為這場婚禮的新郎官,本該覺得場面越大越好,賓客越多越好,份子錢越滿越好,哪有把已經前來的賓客往外推的呢?

  而且解鳳惜,他從來都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性子,今天又是為了什麼,連個小小管事的下流暗示都能當成耳旁風?

  再聯想到路上遇見的那位裴先生,以及解鳳惜在與裴松泉交談時,提到的「無主之物」……

  葉爭流心裡隱隱有個猜測。

  她就說嘛,解鳳惜這麼懶的人,沒事怎麼會選擇出遠門。

  這種跨國婚禮,派人遞一封份子錢就夠意思的了。既然解鳳惜和婚禮雙方都無深交,他會親自前來這件事便充滿了蹊蹺。

  但他若要是為了某樣無主的寶物,那這一切就能夠解釋得通了。

  ——順便,這也解釋通了,為什麼應鸞星同樣會來!

  考慮到寶物出世這個特殊因素,葉爭流頓時決定,自己整個婚禮期間都老老實實地待在屋裡,絕不出門。麻煩不找她,她也不找麻煩。

  沒辦法,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可能,葉爭流都只想應鸞星老死不相往來。

  然而,事態的發展總是令人猝不及防。

  就在這個猶如flag的念頭產生之際,解鳳惜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朝著葉爭流轉過了頭。

  「對了,剛剛那管事滿口臭氣,倒還有一句話可以聽得。」

  「愛徒,你便替為師去天香公主的府邸,送上一份拜訪的禮物吧。」

  葉爭流:「……我從未見過一國公主,這種重任只怕難以擔待。不然,師父,我找白露師姐來吧。」

  「白露不行。」解鳳惜深沉地搖頭道:「白露沒有你笑得甜。」

  「啊哈?」

  解鳳惜要是這麼說,那葉爭流可就不服了。

  白露小天使明顯比她笑得甜多了!

  「不。」解鳳惜糾正了葉爭流的錯誤看法:「就在剛剛,白露絕對比不上你——不用反駁,為師都知道,你心裡笑得甜。」

  葉爭流:「……」

  葉爭流心裡笑得不甜,此時此刻,她心裡只有一句mmp怎生了得!

  ——————————

  葉爭流一共經歷了兩個師父,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所以,在獨身出門之際撞見應鸞星,也完全是可以預料到的黴運了。

  葉爭流當時已經把禮物遞到了公主府上,結果卻在回程之際被應鸞星給堵了個結實。

  幾乎只是一瞬間,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已攔在葉爭流的必經之路上。應鸞星目光沉沉地看著葉爭流,「叛徒當死」的氣勢,幾乎從他渾身上下的每個毛孔裡散發出來。

  應鸞星與解鳳惜截然不同。

  如果說解鳳惜喜歡謔笑,是時陰時晴、說變就變的六月天,那應鸞星必然是十二月裡,遮擋著太陽的、亙古不變的那朵陰雲。

  相遇只有短短一個眨眼,卻已經夠兩人將對方照眼看個分明。

  半秒鐘的時間裡,葉爭流看清了應鸞星的臉。

  而應鸞星則仗著身高優勢,一瞬間打量過葉爭流的周身。

  葉爭流現在的這個年紀,正好處在最關鍵的生長期。即使僅是幾個月不見,應鸞星也能察覺到,葉爭流比從前跟著他的時候長高了些,氣色也遠比從前更好。

  以防萬一,葉爭流披著那條金剛孔雀的百目彩翎氅,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難怪之前解鳳惜炫耀養徒弟的規格時,都有膽用聯絡水鏡炫耀到應鸞星的頭上——他確實是把葉爭流養得很像樣。

  不過,那又怎樣?

  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自己曾經的弟子,應鸞星的眼中浮現出淡淡的陰霾之色。

  當初遇到葉爭流的時候,他正因追殺而落難,自己都是一身落魄,自然沒有給葉爭流多好的條件。

  ——可那又不代表他給不起。

  倘若葉爭流此時還是他的弟子,別說只是區區一襲羽衣、一把寶劍,就是許許多多的護身靈器,又有何妨?

  冥路殿主的殺名足以讓各方聞風喪膽,殿主座下的奉球蠱女,受到何種的禮讓敬仰不也應當?

  是葉爭流非要背叛於他,自尋死路。

  他應鸞星平生第一次動起收徒的念頭,敬告神靈收下的開山弟子,居然是這樣一個毫無心肝的東西。

  面對著臉色發白的葉爭流,應鸞星唇角扭曲,露出一抹近乎殘忍的笑意。他搭在刀柄上的右手,已經無聲地推開了刀顎,露出一截雪亮的寒鋒。

  他過去誤收的徒弟,也是曾經唯一的弟子,今日就由他在神明的見證之下,自己親手清理門戶。

  「等一下!」葉爭流猛然叫停:「我能說句話嗎?」

  應鸞星動作微頓,沉沉道:「你說。」

  他倒也很好奇,一個叛師之徒,死到臨頭了,又會說出什麼謊言來。

  葉爭流嚥了一下口水,彷彿已經心神大亂,連手都在空中亂揮:「那,那我這句話要是辱罵解鳳惜,你能讓我多說兩句話嗎?」

  應鸞星:「……」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葉爭流不提「辱罵解鳳惜」還好,她一提這件事,應鸞星頓時想到了自己隔著銅鏡,被這個欺師滅祖之輩連連辱罵的場景!

  現在她竟然要故技重施?

  她以為自己是莊家,一個人在他和解鳳惜之間玩通殺嗎?!

  應鸞星冷笑一聲,不再說話。眨眼之間,他手中鋼刀眨眼之間已然脫鞘,對著葉爭流當頭斬下。

  ——解鳳惜的披風或許能保住她的後背,但能保住她的腦袋嗎?

  若要硬砍,應鸞星不是沒法毀了葉爭流的披風。可他今日就是要劈開葉爭流的腦袋,好好地給解鳳惜看一看!

  多虧了向烽的訓練,在面對來自對手的攻擊時,葉爭流的反應極其及時。

  那一刻她同時使用了杜牧卡的二技能「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以及練子寧卡的「袖中亦有凌雲賦」。

  但在箭頭指示、以及輕功疊加的雙重技能下,她的速度竟然也遠遠比不過應鸞星的刀!

  一時之間,只聞當啷一聲,應鸞星的刀刃重重砍在葉爭流的額頭上,刀刃一震,葉爭流的腦袋卻毫髮無損。

  兩者相交的瞬間,葉爭流幾乎感覺自己腦門上迸出一股鐵藝人做電焊時,那種特有的噴濺火花來。

  葉爭流:「……」

  這一刀的結果著實出乎意料,應鸞星不由微微一愣。

  根據手下反饋上來的情報,他知道葉爭流覺醒了卡牌。

  可是在他收到的情報裡,沒有任何人告訴過他,他這個徒弟覺醒的技能之一,竟然是一顆鐵頭?!

  應鸞星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好像從認識葉爭流那一天起,他就沒有搞明白過,這個少女腦子裡究竟都在想些什麼。

  ……葉爭流當然不會有什麼鐵頭。

  她只不過是借著應鸞星剛剛允許她再說一句話的餘裕,裝作情緒激動地揮舞手臂,飛快地把公會面板上的防護罩兌換了而已。

  葉爭流本想用這東西保命,誰知道應鸞星竟然這麼凶殘,才一交手就用沒了今天的一次保護機會。

  趁著應鸞星微愣的片刻,葉爭流幾乎手腳並用地從他刀下滑脫。

  面對應鸞星這種級別的對手,葉爭流之前曾經在心裡無數次地排練過,兩人狹路相逢時的具體情境。

  她只求能夠在應鸞星面前逃跑,不敢奢望能將他擊殺。因而不假思索地,她對著應鸞星直接打出了一記「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杜牧卡三技能。

  ——這個技能可以用來停滯對手的時間,配上「逝者如斯夫」的高星卡裝,定格時間一般可以維持到八秒。

  然而應鸞星不愧是應鸞星。

  他只在技能剛剛落在自己身上時猛然頓住,緊接著的下一秒,他便身形微晃,似乎意圖掙脫束縛。

  葉爭流見此,急忙回手一掏,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一把其貌不揚的小灰球。

  這東西是個自家煉製的三無產品,她還沒找到機會在解鳳惜身上實驗過。但如今情況危急,她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正好趁著應鸞星現在被「十年一覺揚州夢」定住,沒法閉眼睛不看,葉爭流二話不說就往地上扔了一顆。

  應鸞星的目光明顯變得憤怒了——很好,這說明炸蛋有效,而且很有效!

  葉爭流大喜過望,當即就將手裡的所有小炸蛋集體往地上一扔!

  「……」

  立竿見影地,不能說話也不能動的應鸞星,臉色已經開始發青了。

  葉爭流見此如獲至寶,緊接著,她匆匆朝著應鸞星臉上拍了個陸游卡的「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見大魔王已經被一圈模擬出來的墨色山水困在當中,葉爭流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這回可真是生死時速了。

  ——畢竟,葉爭流剛剛扔炸蛋的時候沒有點過數目。少說也有十多個的小炸蛋一起砸下去,就算是為了自己的下半生,應鸞星都不會輕易放過她。

  就在葉爭流如兔子一般逃竄的三秒鐘以後,水墨色的山水突然自當中被人攔腰粉碎。應鸞星手持利刃,神情近乎狂亂,要不是雙腿還在微微打顫,只怕早把葉爭流捉回來剝了皮。

  有黑色振翅的某種昆蟲自他身上飛出,緊跟著葉爭流的背影而去。

  就在它即將撲入風中的前一刻,那蠱蟲突然敏銳地轉了方向。

  應鸞星的眼神登時一狠,厲聲道:「是誰?滾出來!」

  「……許久不見了,你還是這麼暴躁。」

  忽然之間,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出現在半空中,緊接著,那隻手撕下了一層薄薄的、足以迷惑人眼的淡淡煙霧。

  解鳳惜就站在那煙霧後頭,手心裡托著一根藍田玉的煙桿,身側環繞著幾縷淡淡的彩煙。

  面對著就在不遠處,臉色依舊綠得厲害的應鸞星,解鳳惜淡定已極,不跳不捂不夾腿,連位置都沒有動一下。

  只有在低頭吸上一口煙葉的時候,旁人經仔細觀察才能發現,解鳳惜的手其實在微微的抖。

  「有一個問題,我想來想去,還是只能問你。」

  解鳳惜真誠地說著話,不動聲色地移開了還在顫抖的手,調整了一個更為舒適的站姿:

  「你若想找死可以直接和我說,想活得不舒服,就盡管去和你的神明禱告。既然這兩樣東西你都不會缺少,所以你當初,到底為什麼要收這麼個徒弟?」

  「你,是怎麼想的呢?」

  「……」

  應鸞星絕不會告訴解鳳惜,同樣的問題,他在收下葉爭流以後,幾乎每天都在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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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5 00:58:2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三章 對峙

  應鸞星和解鳳惜之間,鬥爭歷程不可謂不源遠流長,鬥爭經驗不可謂不熟能生巧。

  雖然對於人生贏家解鳳惜來說,他和應鸞星的死結是從應鸞星告密的那一夜埋下。

  但在應鸞星這裡,他和解鳳惜之間的冤仇,絕對要比解鳳惜描述的早上太多。

  想當初,兩人一起在殺戮神殿共事的時候,應鸞星是一眾孩子裡修習武藝的佼佼者,而解鳳惜則是孩子王;等應鸞星被提拔入玄衣眾,解鳳惜就成了他的隊長。

  他和解鳳惜的實力明明只在伯仲之間,他們之間這場鹿死誰手的爭鬥,本該剛剛開始。

  然而在那之後,這個被壓一頭的魔咒,彷彿牢牢地黏在了應鸞星的身上一樣。

  玄衣司裡共有三座大殿,每一位殿主手下都會執掌左右雙閣,雙閣之內更設護法、堂主、使者、主事、散人若干。

  應鸞星刺殺州牧成功,越級晉升為散人,解鳳惜轉頭就殺了個宰相,一躍成為主事。

  等應鸞星不甘不願地做到主事,和解鳳惜平級,結果一覺起來,就發現這個鳥東西居然成為了使者。

  接著,就如同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一般:應鸞星成了使者,解鳳惜就當了堂主。等解鳳惜飛升護法之位,應鸞星才佔了解鳳惜之前留下的坑。

  ——應鸞星當時確實是想要當堂主,但那是為了和解鳳惜一較高低,不是為了撿解鳳惜吃剩的那口鳥食!

  所以說,應鸞星雖然升了職,但這個職實在升的沒什麼意思。

  終於,應鸞星甘冒奇險,在神殿中立下汗馬功勞,被許以副殿主一職。

  玄衣司一共六個殿主,三正三副,目前只有一個副殿主的位置有所空缺。除非哪個舊殿主當場暴斃,不然絕對輪不到解鳳惜再騎到他腦袋上去。

  應鸞星終於能鬆一口氣。

  沒有想到,等他走馬上任的第一天,便看見熟悉的面孔笑眯眯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那張臉孔驕傲、隨性,而且令人生厭。而臉孔的主人,此時正坐在殿主的椅子上。

  還是老上司,還是舊配置,還是那股熟悉的絕望。

  是解鳳惜直接把上一任的老殿主給宰了,然後懷利刃者自居之。

  應鸞星:「……」

  他長時間地生存在解鳳惜的陰影之下,日久天長,到底走向了逐步變態的毀滅之路。

  面對著解鳳惜鋒利如刀的精神凌遲,應鸞星雖然嘴皮子總也不如解鳳惜俐落,卻已經學會了一式莊家通吃的以不變應萬變。

  因此,在解鳳惜問出:「收葉爭流為徒,你是怎麼想的」這種問題的時候,應鸞星當場便露出了一個陰鬱的笑意。

  「我不過是一時眼拙。你呢,解鳳惜,你那天正好眼瞎嗎?」

  應鸞星是先受葉爭流的救命之恩,隨後便被葉爭流斯文的談吐、理性的選擇、乖巧的表現、以及完全由他自己給葉爭流腦補出的高貴身世所迷惑。

  而解鳳惜,他明明知道葉爭流是應鸞星的棄徒,卻還是收了這麼一個關門弟子。除了上趕著給應鸞星添堵之外,還能有什麼原因?

  難道是因為天生就特別喜歡被薅鳳凰毛、被後院起火、被用小炸蛋問候身體健康嗎?

  解鳳惜:「……」

  說真的,要是細細論起來,葉爭流挖坑埋了應鸞星,埋得果決痛快,窩心一刀。而她坑解鳳惜,則坑得緩緩拔毛,細水長流。

  這可真是大哥二哥麻子哥,大家臉上差不多,誰也不用笑話誰。

  兩個師父對視一眼,發現都是被同一個徒弟搞過一票的人。

  這個話題不能深聊,越往深裡說,他們越會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智力有問題。

  解鳳惜悠然一笑,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他輕輕一彈手中的煙桿,曼聲嘆息道:「既然已經見到我,你便應該知道,我此行來是為了什麼——老朋友,你還是把東西給我吧。」

  應鸞星聞言,陰鬱地翻起眼睛,以目光將解鳳惜在腦海裡粗疏地大卸八塊,這才冷冷笑道:

  「自然,看到你這叛徒竟然也在此處的時候,我就都明白了。」

  自從進入鶴鳴山範圍以後,葉爭流一直保持自己圍繞解鳳惜做圓心運動。

  從原則上來說,她絕不讓解鳳惜超過自己的視力範圍。

  她的選擇是非常明智的。

  只不過,葉爭流交上的那份答卷之所以會被判對,背後真正的原因,不是因為解鳳惜的戰鬥力和應鸞星在伯仲之間,也不是因為應鸞星一見到解鳳惜,就會被這個仇恨更大的目標吸引全部注意力。

  實際情況是,在進入那個地方以前,應鸞星根本不想見到解鳳惜。

  他和解鳳惜兩人,彼此都很清楚對方此行的來意。

  不同的是,應鸞星比解鳳惜多具備一個優勢:他身上有進入那個地方的鑰匙。

  解鳳惜顯然早就猜到了應鸞星的心理。

  見應鸞星竟能忍住仇恨,始終不來找自己,他便乾脆放出了葉爭流。

  ——一個活的,絕版的,被他養得乾乾淨淨的,充分具有思考能力和動手能力,甚至能在自己前後兩任師父身上做實踐的葉爭流。

  這個目標實在太過顯眼,解鳳惜的心思也可謂昭然若揭。

  他這是姜太公釣魚——鉤直餌鹹,但應鸞星偏偏就要咬這一口。

  如今,目標終於出洞。解鳳惜笑吟吟往應鸞星面前一站,卻不見對手臉上流露任何退意。

  應鸞星毫無感情地扯動嘴角,在他周身,七八種不同色彩的蠱蟲已然冒頭,每一種蠱蟲身上,都帶著一股非自然的邪異氣息。

  「鷸蚌相爭,你想做那個得利的漁翁。」應鸞星眯起雙眼,牙齒倒映著森白的寒光,隨著他的嘴唇張合而若隱若現:「可是,我既然知道背後有這個漁翁,又何必要來親自攔截那個小叛徒呢?」

  「——我若殺她,一蠱『追心』便能立竿見影。解鳳惜,你猜我方才為什麼非要對她動刀?」

  應鸞星的手指緩緩朝自己的領口探去。他用尾指勾出一根黑色的細繩,繩結的一端繫著某樣被封存的東西。

  「這就是你想要的鑰匙。」

  「不過,區區一個叛神之輩……意欲拿起它,你有這個資格嗎?」

  ————————————

  葉爭流拔腿就跑,一路上簡直逃命逃出殘影效果,對於在自己背後所發生的一切,在她離開後,那片地面上爆發出了怎樣的潛湧暗流,她始終都一無所知。

  直到跑得技能時間滿了,練子寧卡的第三技能再也維持不住,葉爭流才不得不停下腳步。

  見身後的應鸞星居然還沒有追上來,葉爭流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看起來是安全了。

  沒想到啊,這次遇上應鸞星,竟然沒有發生其他的插曲,就這麼活著從他手裡逃了出來,而且還沒有被剝一層皮。

  對於一直以來長期徘徊在非酋線上的葉爭流來說,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莫非,這就是我一直想要留住的幸運?」葉爭流猶自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難道我最近轉運了不成?」

  這個問題注定得不到回答。

  葉爭流返回自己的院落,檢查過自己之前做下的佈置。

  直到確認了四下無人,房間也沒有被侵入過的痕跡,她這才放下心來,開始清點這一戰遭遇的損失。

  相比於她脫身成功的結果,葉爭流此次對戰應鸞星,損失可謂極小。

  技能都是她卡牌裡自帶的,用完了等冷卻時間恢復就好。

  那個關鍵時刻救她一命,沒讓葉爭流從此以兩個瓢型存在於世的防護罩,則是她在公會裡兌換的。她每天有一次兌換機會,兌換價格十個公會幣,葉爭流現在的庫存足夠她兌換個二十來次。

  至於本次逃脫最有用的殺手鐧,也是最大的功臣……

  那必然是蛋無虛發小炸蛋!

  經此一役,葉爭流徹底體會到了小炸蛋珍貴的用途。

  只可惜,當時為了阻攔應鸞星,她手裡的庫存幾乎全都一口氣砸沒了。

  葉爭流翻遍自己的袖袋,只在邊角裡找出最後的一顆漏網之魚。

  手握最後一顆小炸蛋,葉爭流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簡直宛如數茴香豆的孔乙己。

  唉,多乎哉?不多也。

  但是轉念一想,葉爭流卻又高興起來:

  她當初一共煉出了十多顆炸蛋,一顆在玄衣眾身上實驗用了,一顆目前正躺在她的手上。

  剩下的十二三顆全都一口氣砸爆在了應鸞星的眼前,那就意味著——

  葉爭流想起應鸞星當時發綠的臉色,忍不住露出幸災樂禍的缺德微笑。

  這一刻,她真想按照以前流行過的網絡段子一樣,敲鑼打鼓地送給應鸞星一把雨傘。從此之後,「你若不舉,便是晴天」。

  小炸蛋的奇襲之力如此明顯,葉爭流嘗到了甜頭,當即就開爐做法,想要多煉一些。

  能夠製造這種小炸蛋的原材料很簡單,金剛孔雀尾羽加銀子就行,這兩樣東西,葉爭流手裡都還有很多。

  而且就算把那些孔雀尾羽全用光了,再想獲得一批也不難……就是可能有點費猴猴。

  葉爭流按照之前煉出炸蛋的配比,重新在材料格子裡放了一根孔雀尾羽和一根銀釵子。

  這一回,她耐心地等待了半個小時,最終成功地煉出了……一爐焦炭。

  是了,用這兩樣材料進行煉器的時候,確實是有30%失敗率的。

  葉爭流清空爐底,重新放置材料,這一回,她直接把三個爐子一起用上。又過了半個小時以後,她終於迎來了最終的成品,結局卻有些令人失望。

  一個爐子把東西煉廢了,這自然不必說。

  至於剩下的兩個爐子,雖然都各自煉出了成品,卻並不是她想要的小炸蛋。

  葉爭流一連試驗了好幾次,終於證實:即使她始終採用相同的材料,每次能夠煉出的東西也不一樣。

  換而言之,「蛋無虛發」的成功,大概無法進行複製。

  對於這個結果,葉爭流心裡有些失望,卻又覺得十分理所應當。

  畢竟,連應鸞星和解鳳惜這種層次的高手,都會受到小炸蛋的影響。

  假如這東西可以按照一定比例無限複製,那葉爭流完全可以以梁國為起點,憑借一手令人聞風喪膽的蛋疼之術,開啟自己征服天下事業的新篇章。

  那樣的話,外界對葉爭流的稱呼,就再也不會是「滄海城主的高徒」,或者「冥路殿主的叛門弟子」。

  想必她會以「蛋盡梁絕」的花名迅速出道,成為本世界男性心目中僅次於諸位邪神的危險人物吧。

  ——————————

  草草結束了這場煉器以後,葉爭流便前往了解鳳惜的小院。

  蒼天可見,她只是恪守師徒之義,尊師重道,與解鳳惜一個時辰不見,如隔三秋,所以特意去對師父噓寒問暖一番。

  ……絕對不是為了彌補自己煉器耗費的材料,想要見縫插針地薅一把鳳凰毛。

  ……也絕對不是為了控訴自己剛剛遇到了應鸞星,表達前任師父從經濟上和精神上,都對她造成了巨大的損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應到了葉爭流內心最深處的想法,解鳳惜居然不在院子裡,讓葉爭流痛失了一個孝順師父的機會。

  這實在是令人非常失望。

  不過,葉爭流倒是在院門處和白露師姐碰了個正著。

  白露見葉爭流神色有些懨懨,隨手打開自己背後的藥箱,投餵了葉爭流一把山楂丸子當做零嘴。她探頭往院子裡看了看:「師父……咦,師父不在?」

  「師父好像出去了,我比你來得早一些,也不曾見過他。師姐你找師父有事?」

  「嗯。」白露又皺著眉頭朝院子裡面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我來給師父診今天的平安脈。罷了,既然師父不在,我稍後再來也是一樣。」

  葉爭流現在非常忌憚單人出行,於是迅速邀請白露進行組隊,當場留住了一個綁定奶。

  「既然如此,師姐不妨去我那裡坐坐?我的院子離師父的院子更近,師姐你等會兒再去找師父也更方便。」

  白露性情溫軟隨和,幾乎從不拒絕別人的請求,葉爭流只是一提,她便答應下來。

  她們兩人手挽著手,遠遠望去,真好似一對交情甚篤的姐妹。

  白露笑著問葉爭流道:「我來的時候聽管事說,師妹你去拜訪了天香公主府上,不知見到公主真身沒有?」

  她眨眨眼睛,神色憧憬,顯然對於這一場婚禮的主人公十分好奇。

  「我早就聽人說過,天香公主生得閉月羞花,是人間難遇的絕色美人。據說鶴鳴山宗主對公主一見鐘情,求娶三年,梁國君主終於允得公主下嫁……這樣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真是不可多得的一對佳偶。」

  葉爭流一開始還微笑點頭,後來聽白露提到「三年前」,便知道白露聽說的傳言,多半是有人在閉著眼睛瞎編。

  據解鳳惜所說,三年之前,鶴鳴山宗主剛剛娶了雲渺之。他一個有婦之夫,哪裡來的大臉去追求人家公主?

  不過白露既然對這種愛情故事十分相信,葉爭流當然也不會掃她的興。

  因此,葉爭流只是簡單回答道:「公主正在待嫁,這幾日不見客,我送了禮物就離開了。」

  白露先是失望滴哦了一聲,隨即精神便又振奮起來。

  「說起來,師妹你知道嗎,我方才路過後山,正好見到宗主一面。」

  「哦?」葉爭流豎起耳朵,想要聽聽此人具體是個什麼品種的負心漢。

  「宗主正在練劍,我只是遠遠地望了一眼。」白露簡單解釋道:「盡管如此,也能看出宗主一表人才,想來定能與公主堪配。」

  葉爭流沒對白露的看法發表任何意見。

  在她的眼前,系統彈窗的頁面又一次出現:

  【婚禮特別活動‧點亮拼圖:洞房昨夜停紅燭,已集齊(2/8)。請點選已獲取的拼圖碎片,可以獲得200名氣值獎勵!】

  這塊拼圖的獲得,完全在葉爭流的意料之外。

  她訝異地揚起了眉毛:嗯?又拼上了一塊拼圖?

  不知道,這次的拼圖關鍵詞會是什麼?

  「一表人才」嗎?

  亦或是……「堪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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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5 00:58:3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四章 拼圖

  其實葉爭流也考慮過,點亮這塊拼圖的關鍵詞,會不會是韓峻在練劍。

  但是仔細想想,她又覺得不太有這種可能。

  這個世界雖然卡者眾多,然而就葉爭流所見,許多厲害的卡者,也都不乏一身高強的武藝。就像慕搖光、應鸞星以及向烽。

  哪怕是不怎麼厲害的卡者,比如馬登元或者她自己,也多半是個入門的練家子。

  所以韓峻練劍並不能說明什麼,最多只代表他和這個世界的習性吻合,有些武功在身上而已。

  葉爭流打量著這一次點亮的拼圖。

  湊出第二片拼圖碎片以後,火紅的嫁衣便不再止於繡著金線的裙擺,而是拼出了女人一半的輪廓。即使圖片上只勾勒出新娘的腰肢和素肩,卻也不難看出她身姿婀娜。

  那新娘身上彷彿帶著某種牡丹般雍容高貴的氣場,讓人僅僅望著她的背影,也會在第一時間浮現出一個念頭——她必然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看起來,圖片上的這位新娘,應該就是傳言裡傾國傾城的天香公主了。

  葉爭流心裡暗暗讚嘆,點擊拼圖領取了200點積分,再抬起頭來是神色如常,一點也看不出方才的分心。

  「還有呢,師姐還看到韓宗主什麼了?」

  白露遺憾地搖了搖頭:「我見宗主正在練劍,自然不好貿然接近。何況隨意窺看旁人招式乃是大忌……因此我只稍稍停一停步,就趕快走了。」

  聽到白露的回答,葉爭流心裡不由得升起幾分感嘆之意:看看,像是白露小可愛這樣的,才是講究人。

  要是鶴鳴山宗主的練劍現場能令葉爭流的拼圖點亮,想必葉爭流會前前後後正正反反上上下下,非把那宗主給看成衛玠第二不可。

  白露給出的信息已經不足以再點亮拼圖一次,葉爭流只好在心裡自己暗暗琢磨。

  第一次點亮拼圖,是解鳳惜提到了前妻雲渺之。

  第二次點亮拼圖,是白露單獨提到了宗主韓峻。

  那讓葉爭流大膽猜測一下,倘若她能單獨聽到天香公主的信息,或者見到天香公主的面,不知道能不能再點亮第三塊拼圖呢?

  或許前期點亮這版拼圖的關鍵,並不是關鍵詞,而是要收集到關鍵人物?

  葉爭流在心裡胡亂猜測了一番,腳步倒是沒停過。她和白露並肩走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這位師姐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叫。

  「呀,我的袋子呢?」

  葉爭流自然追問道:「什麼樣的袋子,裡面裝著什麼?」

  白露皺起眉頭,雙手大致比劃出了一個輪廓:「是一個青布的口袋,上面繡了一朵茯苓花。裡面是我給師父新配的安息香,我一直掛在手腕上……」

  葉爭流微微一愣:怎麼又是安息香?

  前兩天在路上的時候,白露不是剛給了解鳳惜五六個香包嗎。她看解鳳惜還把香袋當成零食給哢嚓哢嚓的嚼了,讓她事後差點想拆了自己的香包嘗嘗味道。

  話說……她這個師父總想睡還睡不著,非得狂嗑安眠藥,他是不是有點神經衰弱?

  「師姐是不是不小心掉在哪裡了?」

  白露咬著嘴唇,神色裡帶著隱隱的擔憂之意。

  「或許是掉了。唉,若只是丟了,倒也罷了,可千萬不要被別人撿去用。我把這回的安息香配得濃濃的,七八包放在一起,不懂藥理的人倘若將香包全都懸在床頭,夠他不吃不喝地睡個七天七夜了。」

  葉爭流不假思索:「既然如此,我陪師姐去找找吧。」

  「好,那也只能這樣了。」

  白露和葉爭流一路往回找去,除了院落間用石子砌成的小路,就連後山的練劍場,她們兩個都彎腰看了一圈。

  韓宗主不知何時已經離開練劍場,此處如今空無一人。

  這練劍場實在乾淨得過分,葉爭流在這裡轉了半天,別說一個顯眼的青布口袋了,就是連條劍痕都沒看到。

  白露兜兜轉轉了好一會兒,突然一下子直起腰來。她雙眼猛然一亮,臉頰上綻開了兩朵小小的酒窩。

  「師妹,不用你陪我找了!我想起來了,出門之前,我似乎把那個袋子隨手掛在桌角了!」

  回憶起這個插曲以後,白露簡直喜形於色。她提起裙子,匆匆地朝著葉爭流點了點頭,一溜煙地跑了。直到跑出好遠,她的聲音才遙遙地傳來:「師妹,你先回去吧,我拿了袋子就去你的院子!」

  白露的反應實在太快,葉爭流本想拉住她,卻空抓了一把,正好和她的背影擦身錯過,於是只得無奈一笑。

  小師姐人美心善,就是著急的時候有點上頭。

  她背後還背著一個大藥箱,不感覺沉嗎?明明可以把藥箱先託付給葉爭流,免受這一來一回的重量折騰啊。

  葉爭流搖了搖頭,還是先回了院子。

  她之前才遭了應鸞星,正對獨身出行這事草木皆兵,因此一路上格外地提防。

  在察覺聲音的第一時間,葉爭流迅速做出了反應,然後目光便與三步之外的解鳳惜相撞。

  「……師父?」

  葉爭流沒有上前,只是不確定地叫對方了一聲。

  她謹慎地巡視過解鳳惜的周身上下,沒有第一時間靠近他。

  不知怎地,葉爭流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的解鳳惜似乎帶著某種鮮明的違和感。

  或許是他的站姿,或許是他的神色,或許是他身上隱隱透出的血腥味……他原先好像是一塊完整的蛋糕,現在卻彷彿被人微妙地動過了一點兒。就是這一絲絲的改變,讓他看起來不再那麼的「解鳳惜」。

  解鳳惜總是慵懶的、戲謔的、喜愛挑撥樂趣的。無論他身處何地,說著怎樣的話,擺出什麼樣的態度,也仍舊不能改變他氣質裡的從容優美。

  他和慕搖光有些相似,氣質裡都帶著幾分公子範兒。不同的是,慕搖光的偽裝在皮,而解鳳惜卻當真富貴入骨,那種目下無塵的閒散,旁人只怕學也學不像。

  解鳳惜從嗓子裡哼了一聲作為回答。

  他垂著頭,如墨的長髮散落在臉頰兩側,繡金的錦袍不知何時被撕爛了一角。解鳳惜伸手抵住身旁的玉庭樹,指甲先是用力到泛白,隨後甲根處竟然漸漸地滲出血來。

  葉爭流驚疑不定,朝著解鳳惜的方向走了兩步,又遲疑著不知要不要退:「……師父?」

  這一聲加重了音量,終於換得解鳳惜抬起頭來。

  他似乎累得要命,一雙湛湛鳳目幾乎全閉著,呼吸的聲音也混亂,時輕時重,若有若無。兩片薄唇不知何時完全失卻了血色,在絕對的蒼白之中,竟然沿著皮膚的紋路,泛著一絲一絲的黑。

  倘若這是葉爭流第一次與解鳳惜相見,她一定能夠斷言,這個人活不長了。

  解鳳惜終於睜開眼睛,眼神卻已經開始渙散。他定定地向著葉爭流的方向看了幾秒鐘,才由少女模糊的輪廓辨認出她來。

  「白露……」解鳳惜舌根僵硬,連吐字都艱難,每個字聽著一頓一頓,毫無連貫:「你師姐……找她……」

  幾乎話音還未落定,異變突起!

  解鳳惜猛地蜷縮起來,再也站不住。他倒在地上,胸腔一陣劇烈的顫抖,雙唇一張,極其突然地噴出了一大團穢物。

  那東西暗沉漆黑,葉爭流本以為是口毒血。然而她定神一看,卻發現那竟然是一團糾結的羽毛!

  漆黑的、硬挺的、帶著不祥烏光的羽毛團,上面甚至還掛著一絲絲解鳳惜胃裡的黏液,葉爭流只是多瞧了一眼,便覺自己心臟狂跳。

  解鳳惜艱難地抬起手臂,他此時渾身力氣幾乎用盡,最後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用長長的袖子遮掩住了自己的臉。

  饒是這樣,葉爭流依舊看清瞭解鳳惜如今的面孔。

  他的半邊臉頰已經被某種邪異的黑色紋路覆蓋,那黑色的妖紋扭動延展著,竟然彷彿是活的一般。

  即使解鳳惜擋住了自己面孔,卻仍無法阻止那層層疊疊的紋路潮水般爬上他的手背。

  一層一層,栩栩如生,初看之下像是火焰,然而細看它那絲絲縷縷的分叉,總是帶著一整根通管的結構……是糾纏在一處的無數羽毛!

  葉爭流往外跑了兩步,忽然又頓住了腳。此時此刻,她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明,一路上所有異象沿著一根清晰的脈絡,在葉爭流腦海裡匆匆劃過。

  解鳳惜此行是來找東西,鶴鳴山又不太歡迎他,這背景絕對說不上很安全。

  而白露性格溫柔,從來只會救人,連殺雞都下不去手。

  她的醫術並不比同行的錢大夫高明,所以解鳳惜為什麼一定要帶上她?

  還有那味足夠別人睡上七天七夜的安息香……

  白露有點擔憂地來請平安脈……

  解鳳惜在馬車上拆了一個香包直接吃……

  婚禮的拼圖,葉爭流還沒有全部點亮。

  然而另一幅拼圖,卻在她心中慢慢成型了。

  葉爭流猛地轉身,衝到解鳳惜身邊,解下了自己腰間的那個香囊。

  當天白露拿著五六個香囊下車時,順手拋給了葉爭流一個,謝天謝地,這東西她一直沒離身。

  葉爭流毫不客氣地把解鳳惜擋臉的那條胳膊扒拉開,不出所料,這人現在的面孔已經毀到不能看了,呼吸也微弱地如同遊絲。

  要是葉爭流當真如他所說去找白露,只怕一回來就只能給他斂屍了。

  葉爭流手裡捏住一個「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技能,準備見機不對,就把技能往異化的解鳳惜身上丟。

  她目不轉睛地觀察著便宜師父的動靜,拽開香囊口,直接豪邁地伸手進去抓了一把藥材,捏著解鳳惜的臉就往他嘴裡塞。

  解鳳惜目前這個狀況,葉爭流實在不好保證他還具不具備吞嚥能力。

  她左手甚至都已經探入自己的靴子,那裡夾著一片解鳳惜給她的煙鳳翎,極輕極薄,極其小巧鋒利。

  要是解鳳惜果真嚥不下去東西,葉爭流甚至甘冒奇險,打算避開氣管,把解鳳惜就地開喉,然後對準食管直接往裡懟。

  葉爭流不知道解鳳惜遇到了什麼。

  但無論怎樣,這麼不明不白的死法,對解鳳惜來說也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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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5 00:58:5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五章 得救

  在葉爭流緊張的注視之下,當熟悉的藥材落入解鳳惜口中的時候,他明顯地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

  或許是因為習慣,或許是因為趨利避害的本能,讓解鳳惜預感到了即將被開喉的命運,他雖然雙目已經失去了焦距,但卻仍保留著一點自我吞嚥的意識。

  這就好辦了。

  葉爭流不必用自己那連理論上也不存在的技術給解鳳惜開刀,只需要照看著解鳳惜,餵他的動作慢一點,保證自己別一個不小心,把解鳳惜給噎死。

  謝天謝地,她不用給解鳳惜開刀。

  如果真的需要葉爭流給解鳳惜開刀,那才是大事不好。因為這種操作,完全就是在賭解鳳惜個人的運氣。

  別問為什麼不是在賭葉爭流的運氣——葉爭流根本就沒有過運氣。

  一點一點地把香囊裡的東西都給解鳳惜餵了下去,葉爭流一撮撮地把那些自己不認識的藥材掏空。

  這期間,系統在葉爭流眼前彈出了一個任務彈窗。由於情緒太過緊繃,葉爭流還沒看清內容,就錯手點了確定。

  香包裡的藥材終於全都用盡,在摸到香囊底的時候,葉爭流的手指觸碰到了一物。

  她習慣性地把那縷東西往出拽,扯到一半才覺得手感不對,隨即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香囊裡似乎還存著一綹裴松泉的白髮。

  這個東西不能餵給解鳳惜,畢竟頭髮不消化。

  葉爭流隨手把空掉的香包往自己的懷裡一塞,目光一錯不錯地觀察著解鳳惜的狀態。

  再靈的神藥也不可能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藥材剛剛餵下去的時候,解鳳惜身上的異變並未停止。這男人蜷縮在地上,渾身不能自抑地抽搐起來,而且那邪異烏黑的紋路,竟然活生生地浮現了出來。

  那些層層疊疊的羽毛,一片片地在解鳳惜的皮膚上凸顯出來。它們像是蒲公英一樣蔓延,眨眼間就淹沒了他的五官和眉眼。

  葉爭流大著膽子用煙鳳翎撥弄了它們一下。

  這生長在解鳳惜身上的、她眼睜睜看著從紋繪變為真實的羽毛,無論是觸感還是模樣,竟然和現實中的鳥羽別無二致。

  也只有如此仔細地打量之下,葉爭流才發覺一個令人悚然的事實:這些層層疊疊的羽毛根部,竟然都依附著解鳳惜的人皮,深深紮根於解鳳惜的血肉當中。

  一根根粗壯的羽毛,從解鳳惜不足針孔大小的毛孔裡密密麻麻地擠了出來。

  這畫面感簡直讓葉爭流頭皮發炸,當場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只是一瞬間,她便聯想到了浮生島上的那座極樂神女像。

  明明是不甚相同的兩種風格,然而它們同為非人類方向的異變,也因此給葉爭流帶來了極為相似的一種不適。

  等一袋安息香快要餵完,解鳳惜身上那種可怖的異變終於短暫平復。他的四肢從劇烈的抽搐間緩和下來,臉頰依舊埋在成叢的漆黑羽毛當中,幸而那些羽毛並未再變多。

  葉爭流忌憚地看著那些茂盛的黑色羽毛,她甚至隱隱懷疑,是不是在解鳳惜的皮膚底下,羽毛的根系正如同植物的氣生根一樣,四面八方地生長紮根。

  不然,要怎麼才能解釋這異變的來路?

  見解鳳惜似乎已無生命之憂,葉爭流站起來,打算去搬真正的救星。她剛剛往外走了幾步,便發覺白露已經從遠處匆匆跑來,頓時鬆了一口氣。

  白露背著那個大大的醫藥箱,手裡提著一個青色的袋子,跑得氣喘籲籲。

  她快步走到葉爭流身邊,低頭往地上那團布滿羽毛,像個鳥巢的不明物體上看了一眼,莫名覺得有些眼熟,遲疑著問葉爭流:「這……這是,什麼?」

  雖然鳥毛裡似乎夾雜著一件衣服,但白露還是很難把地上的這東西認作一個人。

  「……」

  完犢子。

  葉爭流覺得,解鳳惜生存的希望基本等同泯滅。

  她抱著最後一絲期冀,開始狂翻系統裡的公會商城和活動商城。

  分出一丁點的心力,葉爭流告訴白露:「這是咱們的師父。」

  白露聽聞葉爭流的答案,當即驚叫一聲。她整個人跪倒在解鳳惜面前,試圖撥開他臉上亂叢叢的羽毛,去探解鳳惜的鼻息。

  在做了初步的檢查後,白露緊咬著嘴唇,讓自己發抖的手平靜下來。她臉上驚慌的神氣逐漸鎮定,一股腦地把青色袋子裡的香囊都倒了出來。

  「安息香……」

  葉爭流提醒她:「我剛剛已經餵過一包了,似乎有效果。」

  「一袋不夠,完全不夠,根本控制不住。」白露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忽然意識到葉爭流話裡的重點。

  她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臉上剛剛維持好的鎮定,隱隱又有了崩塌的趨勢:「等等,你、你全餵了?」

  「……我不該全餵嗎?」葉爭流立即心生不妙之感。

  她隱約地回憶起來,那天在馬車上,解鳳惜好像確實是從袋子裡挑著吃的。

  白露的嘴唇已經沒有了一滴血色,她下唇不自覺地哆嗦著,語調反而沉著下來。

  「不該,但還能補救。師妹,你接下來要全程聽我的話。打開我的藥箱,我要哪根針,你就給我遞哪根。」

  葉爭流當即和她配合,一時之間,玉庭樹下便只剩下白露的指令聲。

  「二排左起第三根。」

  「六排最末最細那根。」

  「九排右數第四。」

  白露一口氣往解鳳惜身上緩緩拈入十餘根金針。葉爭流注意到,她每一針紮下去的時候,身上連著針尖,都會有某種白色的光芒閃過。

  在羽毛叢中辨認出正確的位置,再紮透羽根把金針刺入,想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不過半盞茶的時間,白露便已經汗濕重衫。

  終於,在白露伸手來要第十三根金針的時候,解鳳惜睜開了眼睛。

  盡管以鳥人形態下線了片刻,但他的目光才一掃過眼前的兩個少女,便已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收針。」解鳳惜沙啞地對白露吩咐道。

  他連聲音都是含糊的,像是嗓子裡正堵著什麼東西。

  葉爭流在一旁聽著,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解鳳惜剛剛嘔出的那團烏色羽毛。

  如果相同的羽毛並不只是長在皮膚表面,甚至還反著長進人的五臟六腑……

  幾乎想一想那個畫面,葉爭流胃袋就不適地擰成一團。

  解鳳惜的眼瞳略微轉了轉,在視力範圍內審視了自己的模樣。

  他看起來很是淡定,似乎對自己如今的情況早有預料,又或者只是太過疲憊,沒有力氣表達出平靜以外的任何情緒。

  在白露拔下了他身上的所有金針以後,解鳳惜轉動目光看向了葉爭流。

  「頭髮。」他簡短地說道。

  葉爭流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解鳳惜指得是那縷受贈於裴松泉的頭髮。

  幾乎只停頓了半秒鐘,葉爭流便動作流暢的伸手入懷,掏出了那個癟癟的香囊遞給解鳳惜。

  「都在這裡了……剛剛可能還不小心餵了你幾根,有點太著急了。」

  解鳳惜把那縷發光的白髮取出,靜靜地對著它看了兩秒。不知是不是葉爭流的錯覺,當那縷白髮躺在解鳳惜手心裡時,那些漆黑的羽毛紛紛搖搖欲墜,彷彿有些要脫落的意思。

  解鳳惜將那縷白髮團起,忽然低笑了一聲:「餵的好。」

  緊接著,他便把那縷頭髮直接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那團頭髮被解鳳惜生生嚥下。那團白髮即使已經被裴松泉割落許久,卻仍舊散發著月亮般恬淡的柔光。

  當它劃過解鳳惜的喉口時,葉爭流甚至覺得自己能通過皮膚和羽毛間透出的些微光痕,追蹤到那縷頭髮的蹤跡。

  這一次的效果,完全是立竿見影的。

  解鳳惜身上的烏黑羽毛開始層層脫落,從他的手上、臉上、頭皮上,甚至是眼瞼和耳孔裡。

  而解鳳惜本人,則又開始大口大口地反嘔出一團團的羽毛。

  那些羽毛根根濕潤,質地卻依舊硬挺,毛尖和毛尖之間牽黏著胃裡淡黃色的溶液,等解鳳惜吐到最後,上面甚至斑斑點點地染著血。

  如此過了將近一刻鐘,羽毛、紋路還有那種邪異的感覺,終於都離解鳳惜遠去。解鳳惜近乎脫力地半跪於地,表情失神,像是剛剛已經死過一回。

  白露從藥箱裡取出飲子餵他,又遞給他好幾團看不出用處的藥丸子,解鳳惜都勉強吞了。

  片刻以後,他精神恢復了些,搖搖晃晃地扶著玉庭樹的樹幹站了起來。

  葉爭流很驚訝,因為在剛剛經歷了那樣可怖詭異的事後,解鳳惜居然還能露出微笑。

  「那頭髮確實難得,改日為師再尋其他東西補給你。」

  解鳳惜沖著葉爭流點了點頭,他的臉頰依舊白皙光滑,上面沒有一絲傷痕。

  若不是地上還散落著大片大片的漆黑羽毛,葉爭流真難想像,剛剛曾有那麼多的羽根深深紮在他的毛孔裡。

  或許是她的視線太過露骨,解鳳惜竟然看出了葉爭流眼神裡的疑問。

  他言簡意賅地解釋道:「殺戮之神的詛咒,介乎於虛實之間,不是完全的實體……最好別多碰,它一會兒會自己消失。」

  說完這句話,解鳳惜身上的疲憊之意便濃厚到無法遮掩。

  他把一隻手遞給白露扶著,近乎踉蹌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解鳳惜的背影十分寥落,繡金的衣擺上已經沾滿了塵土,從葉爭流遇到解鳳惜的第一天起,便從未想過他竟然還能如此狼狽。

  她皺著眉頭移開了目光,不想再繼續看下去。

  整件事情給葉爭流的感覺都相當不好,像是看到潔白的天鵝被按進泥沼,也像親眼目睹了英雄遲暮。

  話說,殺戮之神嗎……

  葉爭流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羽毛,短暫地猶豫了片刻,臉上的表情逐漸堅定起來。

  等白露和解鳳惜兩人漸漸走遠了,葉爭流才取了帕子裹手,忍著噁心,把地上所有的羽毛都收集了起來,然後一股腦地丟進了煉器系統的材料格子裡。

  材料格子往往會顯示出物品的名稱和介紹。

  葉爭流倒要看看,這折騰了自己半天的東西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又能煉出點什麼成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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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5 00:59:0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六章 殺戮之神的詛咒

  漆黑筆挺的羽毛上,流轉著烏沉而邪異的光。

  在葉爭流把這東西丟進材料框的一瞬,暗紅色的格子發抖似地震顫了幾下,像是想要厭惡地把這東西吐回葉爭流臉上似的。

  但它終究沒有。

  葉爭流親耳聽見,木質的材料格子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很像是腸胃感冒時的乾嘔。

  以前的那些煉器材料,幾乎在放進格子的瞬間就會顯示出相應的文字。然而這一回的羽毛,卻讓葉爭流等待了很久,才浮現出一個扭曲的彈窗。

  氣泡裡的文字看起來十分虛浮,淺淡得像是打印機的墨盒已經榨空了墨。讓人有一種只需拿手一抹,便能把它的痕跡全部消去的錯覺。

  【材料:殺戮之神的詛咒(實體???虛無???)

   等級:???

   煉器建議:……】

  對於物品材質,系統不敢判斷;勘測物品等級,答案模糊不清;至於系統給出的煉器建議,就更是如微雕一般的蠅頭小字。

  當葉爭流讀到此處時,那筆畫細細的蠅頭小字已經消失了一半。葉爭流不得不把眼睛貼到屏幕上,瞪大了眼睛看。

  那字跡淡得好似紙上打濕的水跡,其上薄薄地寫著四個字:難以判斷,建議……

  建議後面的字體已經如蒸發的水汽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前面那短短的六個字,此時也逐漸模糊到連筆畫都看不分明。

  葉爭流和屏幕拉開距離。她下意識又往材料框裡看了一眼,愕然發覺,那被收入材料格子的羽毛,此時竟然憑空消失了大半。

  這些東西就和被從宿主身上連根拔起的菟絲子一樣,離開了人體後,便再難看出之前那股蓬勃發瘋的生命力。

  或許,這就是解鳳惜口中所指的「非虛非實」。

  眼看材料格子裡的羽毛變得越來越少,葉爭流不再考慮,抬手就按下了煉製的選項。

  三足的黃銅大鼎裡,熾熱的岩漿色火焰又熊熊燃起。

  【預計煉制時間:???

  預計成功率:???】

  葉爭流關掉頁面前又掃視了一眼:受到其中內容物的影響,煉器爐裡的火焰已經燒成了一種極其暗沉的紫色。那色彩彷彿一隻蒸騰著淚水的眼睛,又像極了落日西沉前,最後一刻死氣懨懨的長生天。

  ——————————————

  聽到身後大門開合的聲音,白露下意識警戒地轉過頭去。

  見到回身合上房門的人是葉爭流,她這才放鬆肩膀,緩緩地吐出口氣,終於見到了主心骨一般:「師妹。」

  不怪她這麼防範,白露本人當真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是一滴純然無害的露水,如一個象徵暑氣消散,早露生發的節氣。

  她純良到解鳳惜都要在碧苔堂裡掛牌子,言明能教白露抵禦醫鬧者有重賞,這就足以見證白露的戰鬥力。

  宅男的殺傷力都能有0.5鵝,白露小師姐還不如宅男,因為她根本下不去手殺鵝。

  解鳳惜如今正昏睡不醒,白露真怕來了什麼歹人。

  現在,一見平時就很愛用物理錘平問題的葉爭流過來,白露便如同見到一個行走的打架機,又怎能不安心。

  葉爭流走近解鳳惜的床榻,挑起煙羅色的紗簾看了一眼,只見解鳳惜躺在床上睡得正熟。她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問身後白露:「多久了?」

  白露如實回答:「師父已經昏睡了小半個時辰……他能休養生息,也是好事。」

  葉爭流笑了笑,手指一鬆,任那薄紗的帷幔自行落下。紗帳尾點綴的流蘇一顫一顫,被她順手纏在綴金的掛鉤上。

  「師姐,我是想問你,師父方才那副模樣,已經有多久了?」

  見白露面現遲疑之色,葉爭流翹起唇角,拖來一個繡墩,貼著白露身邊坐下。

  「師姐,經過方才那一樁事,難道我們三人還不算同生共死?剛剛師父和我解釋那是殺戮之神詛咒的時候,不也半點沒有瞞我。我只是心裡不放心師父,我不是那些外人,師姐便和我說了罷。」

  葉爭流這一番話可謂情深意切,鞭辟入裡,一句話裡藏了四五個坑。

  像是這麼好聽的勸說,要是讓解鳳惜聽見了,想必會笑著連連讚許,讓她當場就滾著出去。

  可惜,白露小天使的造詣著實比不上狗男人們。

  葉爭流有理有據地勸她兩句,她眉目間當真浮現出了猶豫之色,覺得師妹說得很有道理。

  「但,但不能讓師父醒了和你說嗎?」

  葉爭流心想,等解鳳惜醒了,不想提這事,難道我還有本事掐他喉嚨嗎。所以要打聽當然是現在打聽。

  然而在面上,她只是從容一笑。

  「師父有命令師姐你不許和外人說嗎?」

  以葉爭流對解鳳惜的瞭解,此人多半不會說這麼掉面子的話。

  果不其然,白露想了想,答道:「這倒沒命令過,此事要緊,師父知道我定會保密的。」

  「那正是,師父這就是事急從權的意思啊。」

  葉爭流誠摯地對白露說道:

  「師姐剛剛過去時,有沒有看到我手裡拿著一根煙鳳翎?實不相瞞,我看師父那般模樣,真是萬念俱灰,心想若是師父嚥不下我餵的藥,登時抹脖子算了——我對天發誓,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絕無半字誑瞞。」

  白露吃驚道:「師妹!」

  葉爭流淡淡一笑:「所以,師姐便知道了吧,我對師父的關懷,絲毫也不比你少啊。」

  白露感動得雙眼裡隱隱浮上淚意,終於對葉爭流吐了口。

  葉爭流一面滿眼認真地聽著,一邊在心裡暗暗警示自己:等她有錢了,不能只記得給向烽購買「說話的藝術」,還得給白露編幾本防詐騙小常識。

  ……

  順著白露交代的細節抽絲剝繭,葉爭流才漸漸拼湊出了方才這場意外的形狀。

  解鳳惜身上的異變,確實如他所說,是一種詛咒。

  這種詛咒究竟持續了多久,白露也不知道,自她被收為解鳳惜弟子那一天起,解鳳惜似乎便一直飽受詛咒的折磨。

  而白露被解鳳惜收為弟子,已經是三年半前的事了。

  葉爭流根據解鳳惜叛出玄衣司的時間推定,解鳳惜身上的詛咒,至今多半存在了五年。

  這期間裡,白露一直盡力地為他壓制,解鳳惜自己大概也找了不少辦法。

  這次他攜白露和葉爭流共同出行,前來鶴鳴山參加婚禮,正是因為他又得到一個新情報。

  葉爭流能夠猜到,情報的內容,多半就是鶴鳴山的眾位賓客,包括應鸞星,或許還要包括裴松泉,他們都想要爭奪的那個「東西」相關了。

  白露嫻靜乖巧地坐著,微微抬眼看向葉爭流,神色純淨得彷彿一朵生長在山溪邊的花。

  在把「詛咒」這個關鍵詞和解鳳惜聯繫上的一刻,葉爭流便徹底明白,解鳳惜此行為何非要帶上她。

  由於初見白露時,受到她人物簡介裡「醫師」職業誤導的緣故,葉爭流一直以為白露的卡牌和藥有關。

  然而實際情況卻給葉爭流敲了一個警鐘:系統裡的資料固然準確,但卻不可盡信。

  因為誰也不知道,系統裡只用一個標籤做出的總結,背後究竟包含著怎樣的來龍去脈。

  白露的卡牌和藥材、和針灸都無太大關係。

  如果一定要給她的天賦做一個判斷的話,葉爭流會稱呼她為「牧師」,就是網游裡最常見的那種奶媽職業。

  因為,非常巧合的,白露自己能給人看病、救死扶傷,而她的卡牌能力又是驅散詛咒。活脫脫就是網游裡的典型牧師。

  據白露自己回憶,她當時被解鳳惜收下的時候,解鳳惜身上的詛咒已經非常嚴重。

  漆黑詭異的紋路甚至爬上解鳳惜的眼角,逼迫得他不得不在臉上,戴一副黃金鑄的綠松石半面遮。

  若不是白露一日日替解鳳惜消除詛咒,他的面具恐怕早就要從半臉直接換成全臉。

  葉爭流聽到此處,抓住了一個細節。

  「等等,師父之前的詛咒演變的這麼嚴重過嗎?」

  白露連連搖頭,一口咬定:「絕對沒有,從來沒有!」

  若不是這樣,她先前也不會那麼慌張,甚至認不出一堆鳥毛裡的師父。

  呵呵,葉爭流悟了。

  葉爭流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對了,師姐你送我的安神香……」

  「那真的只是效用很強的安神香,師妹若喜歡,我再給你拿一副。」

  白露認認真真地和葉爭流解釋道:

  「對師父來說,這味藥已經不能用來助眠,只是一劑輔助的藥物。我每次為師父清除詛咒的時候,都要先用藥令師父靜心,等師父心如止水了才能開始……不然,詛咒太強大,我會受到詛咒的反噬。」

  葉爭流回憶了一下:「那個藥可以直接吃,是吧?」

  「師妹千萬別吃。」白露嚇了一跳,「我把藥放在一起,是因為需要不同的藥性相互沾染,才能起到更好的作用。就連師父都是挑著吃的……」

  葉爭流虛心請教:「那不知,我之前給師父餵進去了一袋,大概會帶來什麼副作用?」

  白露的臉刷一下紅了,她不太好意思地看了葉爭流一眼,囁嚅道:「我去得及時,加上只有一袋……除了幾個月內或許腎水不調,精血空虛,倒也不會有太大的害處。」

  葉爭流:「……」

  葉爭流當即真誠地看向白露,字字句句懇切至極。

  「我覺得這種小事,師姐你就不必告知師父了。」

  白露思考一番,很是讚同地點了點頭。

  葉爭流忽然又想起一事:「哦,對了,我之前給師父那個裝頭髮的香囊袋子,師姐你有沒看到師父放在哪裡了?」

  香囊裡沒準還落著一根兩根裴松泉的頭髮,葉爭流想拿著研究研究。

  再就是……

  既然這個香囊裡裝著的藥材,曾經導致解鳳惜身上出現如此清奇的插曲。

  那麼,香袋沒準能和猴猴提供的金剛孔雀羽毛一樣,在煉器系統裡製作出什麼稀奇古怪的小東西。

  葉爭流欣慰地發現:繼猴猴以後,解鳳惜即將成為自己的第二大原材料供應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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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5 00:59:2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七章 關係改善

  解鳳惜悠悠轉醒的時候,天邊的暮色已經西沉。

  屋子裡足足點了十數根蠟燭,因而不顯得昏暗。

  其中一個雕銀的燭台,正拿在床頭那人的手上,燭淚隨著那人的動作垂垂而墜,燭光就更是正對著解鳳惜雙眼之間的位置,一晃一晃地照著。

  難怪解鳳惜睡著時,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自已眼前一下下揮手,原來是蠟燭的影子。

  解鳳惜支起身體,嘴裡盡數是先前灌下的藥味,以及喉嚨口倒湧上來的血腥氣。他清了清嗓子,一盞茶水便恰到好處地遞到他手邊。

  解鳳惜並未抬頭確認那人的面孔,先是低頭就著茶盞嚥了一口。那茶水冰冷發澀,從溫度上感受,至少也是上午泡的剩茶了。

  白露就是兩隻胳膊都粉碎性骨折了,也絕不會把病人照顧成這樣。

  而他只帶來了兩個徒弟。所以現在在屋子裡守著的是誰,難道還用猜嗎。

  解鳳惜嘆了口氣,把雨過天青色的茶盞撂在床前的小桌上,語氣聽起來十分惋惜:「愛徒,你這茶一般人可喝不下……你師姐呢?」

  不等葉爭流回答,解鳳惜就反應過來,很是頭痛地閉了閉眼:「是了,以你白露師姐的性格……」

  葉爭流想把白露支走,那還不容易?解鳳惜一秒鐘就能替她想出八種瞎話。

  「師父真瞭解我。」葉爭流不輕不重地笑了一聲,她還拿著那個擾人清夢的罪魁禍首,銀燭台在手裡一晃一晃。

  葉爭流意有所指地看解鳳惜一眼:「相比之下,我可太不瞭解師父您了。」

  先前葉爭流從白露那裡套話,得知解鳳惜的詛咒從未嚴重至渾身長毛的地步,剛剛那副模樣,還是第一回。

  她便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被解鳳惜陰了一把。

  這個邏輯很簡單:解鳳惜所受的詛咒,今日異化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不可能是憑空而來,必定是出了某種插曲。

  假如他的詛咒是順其自然變成這樣,那就沒法解釋,為什麼解鳳惜今天不好好地待在自己院子裡,等著白露給他上門診脈,而是自己蹦蹦噠噠地出了門子。

  所以說,他準是在外面浪過頭了。

  現在的鶴鳴山雖然賓客眾多,然而能令解鳳惜翻車的,還能讓他精準地翻在殺戮之神詛咒上的人選,除了應鸞星,葉爭流根本不做第二人想。

  這麼一來,葉爭流和應鸞星狹路相逢的內幕,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多明顯啊,解鳳惜在用她釣應鸞星。

  想通這一點,葉爭流只差沒在臉上寫一句「敲裡大爺」。

  應鸞星對時間禁錮類的「十年一覺揚州夢」都有一定抗性,陸游的「山重水復疑無路」幻境,只怕攔不住他多久。

  換而言之,他沒有繼續來追葉爭流,多半是被解鳳惜擋住了。

  葉爭流就說嘛,為什麼此行解鳳惜一定要帶上自己,總不能單純是為了看戲。

  原來他們這對塑料師徒,打的幾乎同是一個主意。

  ——葉爭流打算遇到應鸞星,就往解鳳惜背後一躲;

  ——解鳳惜決定遇不到應鸞星,就把葉爭流單獨往外一丟。

  反正沒人考慮過應鸞星的意見就是了,應鸞星只是一個標志、一個記號、一個莫得感情的工具人。有人想過他的心情嗎?沒有,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師徒都只想著他們自己。

  解鳳惜緩緩眨了眨眼睛,他臉上還帶著幾分蒼白憔悴的病態,看起來便如一支雨疏風驟下,被打得零落的海棠花。

  兩個人短暫的四目相對,葉爭流眼裡寫滿了「我全都知道了」。

  解鳳惜瞧了她一會兒,終於緩緩嘆了口氣,心想:不能指望這個徒弟良心發現,主動給自己留台階下。

  畢竟,她連白露都能騙,可見人格已經開始輕微變態了。

  他轉開自己的目光,下意識在身側摸索自己的煙槍,卻什麼都沒有碰到,這才回憶起那桿藍田玉的煙槍,早在和應鸞星的一戰裡化為湮粉了。

  「為師無意令你涉險……我是說,太過涉險。」

  解鳳惜知道,放葉爭流出去當誘餌,她有可能會死。

  但平心而論,解鳳惜沒有希望過葉爭流死。

  他的目光在葉爭流的額頭上逗留了一會兒,那裡曾經挨了應鸞星當頭一刀,把葉爭流砸得眼冒金星。

  「只能說,應鸞星不用蠱蟲反而用刀,確實在我的意料之外。」

  解鳳惜把內甲和煙鳳翎都給葉爭流裝備上了,最外面還有金剛孔雀的彩翎大氅擋著。這一身可謂內防偷襲外防兵刃。

  除此之外,連葉爭流都不知道的是,解鳳惜還在她的領子上附著了一絲淡淡的、可以驅趕蟲蠱的煙氣。

  只不過,解鳳惜也沒想到,應鸞星居然掄著刀就上,硬是把葉爭流的腦袋當成柴劈。

  一絲餘地也不留,可見這人確實是被他們兩個聯手氣狠了。

  解鳳惜不是應鸞星那種內外兼修的肉搏流。

  他的卡牌能力在應鸞星之上,然而論起近戰,應鸞星能一個人把八個他倒吊起來打。

  在電光石火之間,那一刀迎頭落下時,解鳳惜曾在原地微微一動。

  眼見相救葉爭流已經來不及,解鳳惜這下意識的一動,也動得十分克制,至少沒有洩露出他的蹤跡。

  至於之後葉爭流竟然憑一顆鐵頭抗住攻擊,然後又往地上丟了那麼多的奇怪炸蛋……這就完全是峰迴路轉,誰也猜不著的事了。

  想到這裡,解鳳惜神色古怪地看了葉爭流一眼,欲言又止。

  這次出門最大的遺憾,大概就是應鸞星沒回答自己,他為什麼想不開,居然收了這麼個徒弟。

  不過,一提到應鸞星……

  玄衣司……殺戮之神啊……

  抬起手來,輕輕在自己喉嚨處摩挲兩下,解鳳惜臉色莫測,似乎想起了那些羽毛梗在喉口時的特殊感受。

  若不是吃了裴松泉的那縷頭髮,他此時想必已經死了,死狀大約還會很離奇。

  而裴松泉的頭髮,則是給了葉爭流的。

  誠然,解鳳惜當初如果執意想要,盡可以憑借師徒名分強奪。

  在這個世上,師父做徒弟的主是天經地義。就和父母收走小孩子的壓歲錢看一樣,或許有人覺得不妥,但道義上沒人能說他一句不是。

  但那麼做,解鳳惜不屑。

  所以即使知道那縷頭髮能壓制詛咒,他還是任由葉爭流自己把東西收好。

  這才有了方才葉爭流主動把頭髮給他的事情——他那時候已經威脅不了葉爭流什麼,她這一救,是心甘情願的。

  解鳳惜感到觸動。

  他們這一對塑料師徒,外人看著親熱,白露這個小笨蛋更是感動得涕淚漣漣。

  實際上,他們彼此對著另一方的時候,從來都是心知肚明的給對方搭戲檯子,唱得花團錦簇,可虛情遠多過誠意。

  正因如此,這一次的救命之恩,解鳳惜反而更要領受。

  他本來以為,葉爭流和自己過於神似。沒想到兜兜轉轉,她竟然還是與裴松泉更合拍一些。

  在一連經歷了應鸞星和解鳳惜這兩個人中之鳥後,葉爭流仍然保有她的堅持。

  一直以來,解鳳惜對葉爭流不差。

  但他還是得說,自己先前看輕了她。

  解鳳惜必須要承認,繼視野和見識的高度以後,葉爭流第二次令他吃驚。

  ——她的品格,遠比解鳳惜所以為的貴重得多。

  「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解鳳惜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對我來說,裴松泉的頭髮很不易得,但對你或許不一樣。無論如何,我會找其他東西補給你。」

  葉爭流對解鳳惜的反應早有預料,他既然這麼上道,那她當然不好客氣。

  「那不如就……先預付一點定金?」

  解鳳惜無奈一笑:「啊……現在連師父也不叫了嗎?」

  葉爭流無辜地攤了攤手:「您不也是一樣,也不再作『為師』的自稱了嗎?」

  聽她這麼說,解鳳惜便感到很有趣一樣,微微地笑起來了:

  「很多時候我都有種感覺,你並不想叫我師父,但非要叫的時候,也不是在心裡罵我。你似乎暗地裡對我有其他的稱呼,那是什麼?」

  那還能是什麼,當然是金主爸爸。葉爭流不假思索地想道。

  咳,這是開玩笑的。

  葉爭流揉揉鼻尖,坦率承認:「大部分的時候叫解老師,很少的時候叫解校長。」

  小班一對一授課的時候叫老師,碧苔堂裡領任務的時候叫校長。

  古代是有老師這個稱呼的,望文知義,這個詞一般是用來代指年老的、資深的學問傳授者。

  所以在聽到這個稱呼以後,解鳳惜目光奇異地看了她一眼,大概覺得這是葉爭流腹誹他的另一種變形體。

  但他也沒對此發表什麼反對意見,從神色看,大約是默認了葉爭流的這番「編排」。

  ——這就是為什麼,應鸞星和解鳳惜同為狗男人的一種,但葉爭流還是更放心解鳳惜多於應鸞星。

  同樣都是雙方攤牌,要是放在葉爭流和應鸞星身上,那只能叫圖窮匕見。

  從此以後,他們倆還師徒相稱個什麼啊,直接等著應鸞星叫葉爭流小兔崽子,葉爭流稱呼應鸞星為老王八羔子吧。

  但要是放在她和解鳳惜中間,只要沒在最開始談崩,那越到後面,反而能越聊越開了。

  本來,解鳳惜和葉爭流的關係,比起這個時代裡正宗的師徒,就更類似於現代社會中的老師和學生。兩人亦師亦友,學生也同時經受著老師的照顧。

  現在,經歷了之前那幾件破事,他們兩個倒能誠實地對視一眼,大大方方地把這種顯得有點奇怪的師徒關係,徹底擺開在明面上了。

  葉爭流把床前矮桌上那盞冷茶潑了,回身換了新砌的茶水。解鳳惜就手接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這期間兩人誰都沒說話,他們之間的氛圍,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送東西、問問題的時候要來得真心。

  葉爭流重新落座:「剛剛說到定金的事……師父,這回我有幾個問題,可能不太客氣。」

  她雖然還叫師父,但此次的口吻,便極其接近於叫「老師」的腔調了。

  解鳳惜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可以,你問吧,我不會故意不答你。」

  葉爭流爽快地一點頭:「好,那我直說了——師父身上的詛咒很嚴重吧,您自己覺得……您大概還能活多久?」

  解鳳惜抬起眼睛,只見葉爭流神色間,唯有一片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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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八章 破軍

  解鳳惜揉了揉自己的額角,看神情竟然無端地有點頭痛。

  「好問題,果真不太客氣,應鸞星一定很感動他曾經教過你——這是怎麼猜到的?」

  葉爭流神色不動,淡然自若地回答道:「哦,因為應鸞星曾經教過我。」

  解鳳惜被葉爭流頂得說不出話:「……」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真的很難保證,他還會不會收下葉爭流做徒弟。

  葉爭流完全是一個雙刃劍型武器,出鞘可以氣氣對手,但平時更大的作用是留著氣自己。

  縮筋凝血、堵氣添瘀的本事,真是誰用誰知道。

  見解鳳惜表情無語,葉爭流乾咳一聲,糾正道:「我對應鸞星的報復心很有體會。如果師父您中的詛咒不痛不癢,他可能早就忍不住自己殺來滄海城了。」

  應鸞星此人的報復心之強烈,行動力之狠辣,在葉爭流平生所見裡,大概只有伍子胥、朱元璋還有雍正的混合體才能與之比及。

  她當初毀了應鸞星卡牌,被直接丟上浮生島一事不論。

  等葉爭流僥幸逃離那座小島後,應鸞星竟然還一直持之以恆地派出玄衣眾來刺殺她。

  如果說,她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都能蒙受這樣的「厚待」。

  那麼,像是解鳳惜這樣不死不休的老對頭,應鸞星只怕想一想,都覺得「你若安好,那還得了」。

  放解鳳惜快樂地活在世界上,放浪地收上九百多個徒弟,這與臥榻之側任旁人酣睡有什麼區別。

  葉爭流帶入應鸞星的心態想了想,覺得唯一能讓應鸞星容忍解鳳惜五年的理由,只有兩個。

  一來,可能是解鳳惜太強,二來,就是解鳳惜多半活不長。

  特別是解鳳惜的詛咒剛剛發作了一次大的。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就在自己腳邊,解鳳惜直接變成了一團不可描述的形狀。

  這種幾乎改變種族的異變,不可能毫無後遺症。

  道理非常簡單——連激光脫毛手術都有不可避免的副作用,而解鳳惜毛孔裡的羽毛都擠出好幾寸了,怎麼會絲毫不受影響。

  果不其然,解鳳惜臉色奇妙,無形中承認了葉爭流的猜想。

  「如果沒有今天的意外,我或許還能活三年。」

  那個星月大作的叛教之夜,解鳳惜帶著唯一的徒弟向烽,還有一干願意聽從的下屬,從玄衣司總殿裡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那一晚的月色在數十年間可謂絕無僅有,一輪玉盤高懸天空,顏色紅得近乎妖異。如同一隻高瞰而下的神明眼瞳,淡紅的輕光漫過解鳳惜血跡斑斑的身體。

  在他的身後,玄衣司兩位正殿的屍身,和生死不知的應鸞星疊在一起。

  而在他的身前……毫無預兆的,於血月的照映之下,解鳳惜臉色白得像紙,胸前忽然炸開了一蓬完全由黑色羽毛構成的「花」。

  那是解鳳惜第一次感受詛咒發作,作為背叛神明的代價。

  從那天起,他的腦袋上便一直高懸著一個無形的、上層沙粒少而淺薄的沙漏。日子每過一天,他便距離那個倒計的終結之時更進一步。

  「在殺戮之神的詛咒下,我本來最多只剩五年的壽命,但遇到你白露師姐,算是意外替我的性命續上三年。」

  「不過,有了上午那個插曲……大概我能再活一年也算久了吧。」

  解鳳惜說出這話時的口吻輕鬆肆意,聽起來和他平日裡開玩笑的語氣也無太大差別。哪怕是葉爭流這個已經死過一回的人,此刻都要敬佩於他的風度和樂觀。

  「……此次你來鶴鳴山,想要拿到的那個東西,就是用來救你的命的?」

  解鳳惜揶揄一笑:「你連我是來拿東西的都猜到了?那你不妨再猜一猜,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好東西?」

  葉爭流猜了一串答案,都沒有猜對,最終還是把皮球踢給瞭解鳳惜。

  這一回,解鳳惜沒有再賣關子。

  他在自己的床頭枕下摸索了一會兒,忽然變戲法一樣又拎出一桿血玉煙槍來。解鳳惜屈指在煙袋上輕輕一彈,小巧的煙鍋裡一下子多出了兩團白色的絮狀物,像是被壓縮後的霧。

  「這個東西……唔,雖然大家都為之而來,但要論起它的真正來歷,還是要從裴松泉說起……」

  ————————————

  來自解鳳惜的解答,著實地出乎了葉爭流的意料.

  於是,直到葉爭流已經在婚禮宴席上坐好,她腦海裡也一直在反復思及著這件事情的始末。

  她沉思的如此專心,甚至沒有注意到,婚宴的大門口處,門子已經根據請柬,高聲報出了「玄衣司冥路殿主——」的大名。

  直到感覺芒刺在背,葉爭流猛地轉過頭去,才意識到,應鸞星正森然地凝視著自己。

  這個男人眼中的殺意如此分明,像是兩把隨時都能脫鞘而出的彎刀。而他整個人,則像是獨行千里的血狼,也如同靜靜潛伏在屋簷下的碧色毒蛇。

  無論是什麼樣的人,只需被他隔空看上一眼,在未來的十年裡,他都會一直懷疑自己的安全。

  因為,那眼神已無比分明地告知與你:——危險不知何時將會降臨在你的頭上,全因你曾落入獵殺者的眸底。

  如果不是一個完好無損的解鳳惜此時正坐在她三步以外,或許應鸞星的刀鋒,現下已經吻上葉爭流的脖頸。

  葉爭流被他的目光看得冷颼颼的,脖子後面像是得了風濕一樣,一股股地往外冒著寒氣。

  應鸞星充滿惡意地對葉爭流勾起唇角。

  下一秒鐘,他只見自己早有準備的前徒弟,變戲法一樣地從袖子裡抽出了一條小絲巾,從容優雅地圍上了她的脖子。

  純蠶絲,手工繡花,老蘇繡手藝,漂亮還壓風。

  葉爭流在滄海城逛街時,看見這條絲巾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應鸞星:「……」

  他‧殺‧葉‧爭‧流。

  他‧殺‧解‧鳳‧惜。

  喉口裡翻湧上來一聲冷哼,應鸞星一揮袍角,在侍女戰戰兢兢的眼神中,徑自甩袖落座。

  同席的賓客幾乎都聽聞過這位冥路殿主的鼎鼎殺名。

  見他竟然擺出這樣一副表情,大家紛紛暗地裡交換眼色,猜測他這一次大概不是來參加喜宴,而是來摘取哪個倒黴鬼的人頭。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猜測……居然也不算錯。

  葉爭流扯了扯脖子上的小絲巾,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果子釀。

  她剛剛把酒杯端起,一個少年便擺手揮拒了侍女的安排,笑著在葉爭流身邊落座。

  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當他坐下的那一刻,身形恰好擋住了來自應鸞星的死亡視線。

  葉爭流不言不語地揚起一條眉毛,只見那少年正好奇地看著自己,臉上還帶著幾分友善的微笑。

  這少年天生笑唇,眼中尚餘幾分未褪的爛漫天真。他舉手投足都透著良好的教養,一笑起來便星芒閃動,如華光熠熠。

  他顯然已做過刻意的修飾,衣著打扮全都平平無奇。只有腰上圍著一條特質的漆皮腰帶,環腰足足插了九把銀鯊短匕。

  少年左右看看,悄悄把椅子向著葉爭流的方向拖了拖。

  這行為若被旁人做出來,看著多半像是要套近乎。偏偏一經他的手,無論說出怎樣的話,做出怎樣的事,都天然鍍上了一層理應如此的氣質。

  少年壓低了聲音問葉爭流:「我聽聞那男人乃是玄衣司的冥路殿主,手裡人命無數。你這樣年少貌美,料來所作所為必無大錯,究竟如何招惹上這個煞星?」

  說這話時,像是感受到身後的應鸞星一直瞪他,少年微微打個寒顫,卻還是努力地挺直了腰。

  葉爭流在這個世界裡,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三觀跟著五官跑的妙人。

  她見這少年也不容易,便好心相勸:「擋不住就不要硬撐。」

  少年卻倔強地一揚頭:「無論如何,我總不能任由他如此威脅一個纖纖弱質的姑娘。」

  他沖葉爭流眨了眨眼,又好奇地湊近了些;

  「我叫破軍,立志觀遍天下美人,恰好今日在席上看見姑娘……啊,還沒問過姑娘名姓,你叫什麼,又是什麼人?」

  葉爭流奇異地看了這名為破軍的少年一眼,心想以這人表現出的秉性,竟然能來到最重要的一間宴席大廳裡,倒也真是奇了。

  為了梁國公主和鶴鳴山宗主的婚禮,鶴鳴山一共設下了酒席大堂十餘間,山下招待百姓的流水席也足足擺了十里。

  葉爭流現在所在的這間婚堂,坐著的都是最重要的客人。

  在場的各位賓客,一半是梁國臣子和鶴鳴山故交,彼此之間也都熟悉,現下正互相寒暄著,臉上洋溢著濃濃的喜氣。

  而另一半人,便是為了「那樣東西」而來。他們各個來者不善,即使臉上帶著客套性的微笑,眼神也總是陰惻惻的。

  在這兩派人馬之間,破軍帶著他陽光燦爛的微笑,單人匹馬地走了進來,還助人為樂地主動替葉爭流擋著應鸞星。

  他只差沒在身上臉上,都寫滿格格不入四個大字。

  葉爭流望著破軍走進婚禮內堂,像是看見柳湘蓮闖進了梁山分配交椅時的火並現場。

  「我姓葉。」停頓一下,葉爭流也反問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破軍眉心聚起,臉上浮現出思索的神色。

  恍然之間,他想起什麼似的,目光唰一下投到解鳳惜的身上。

  解鳳惜如定鸞神針一般坐著,距離葉爭流不遠。此時他眼也沒抬,正懶洋洋地把玩著手上一桿透明的琉璃煙槍。

  破軍握拳輕敲掌心,從容笑道:「我知道了,你必定是解城主的弟子,那位傳言裡豔若桃李的葉姑娘,對不對?」

  葉爭流喝到一半的果酒突然卡住。

  「咳,什麼,關於我還有傳言嗎?」

  聽到這個問題,破軍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他屈指輕點自己的肩頭示意:「姑娘請看。」

  葉爭流下意識轉頭,很快就在自己肩膀上找到了一簇傘狀的蒲公英種子,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沾上的。

  她小心地把那枚絨軟的小白傘捏在手裡,不解道:「所以呢?」

  破軍沒有說話,只是對著那顆種子輕輕一勾手指。

  下一秒鐘,潔白的種子無風自動。迎著窗口雕花裡透來的一縷淡金色陽光,蒲公英的小傘柔緩地飛入破軍的掌心。

  破軍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微笑,調皮得像是一個惡作劇後,迫切等待著別人發現的孩子。

  「哈哈哈,抱歉了,我並不知道你是誰。只是聽你說自己姓葉,又坐得離解城主這麼近,所以斗膽猜測你是解城主的高足。」

  他收斂笑意,站起身來,正式地對著葉爭流行了一禮。

  「在下破軍,魏國人,還有三年及冠,至今尚未許婚,卡牌名為『自然之聲』——至於葉姑娘豔若桃李云云,當然是它比較了姑娘和來時那棵桃花樹的顏色,然後悄悄告訴我的。」

  似是為了配合破軍的這番說辭,那顆躺在他掌心的蒲公英種子,順著破軍語調的起伏,旋轉了一圈又蹦  一下,宛如一個正在跳芭蕾舞的小姑娘。

  破軍討巧地沖著葉爭流眨了眨眼睛:「所以,姑娘究竟叫什麼?這回可跟我說吧。」

  「我姓葉,葉爭流。」

  「葉爭流……」認真默念著葉爭流的名字,破軍天生的微笑唇又開始貓兒似的上揚。

  葉爭流看著他那陽光明媚的燦爛笑容,一時忍不住戰術後仰。

  ——低估他了,他不是什麼柳湘蓮。

  依照這哥們兒的段位,至少也是個賈寶玉才對。

  ————————————

  或許是因為梁國背依山野的緣故,這個國度的婚俗也遠比其他國家更為開放。

  梁國女子出嫁,頭上無需蓋頭,只需手持一柄淡紅色的薄紗團扇,象徵性地擋在臉前遮面。

  等拜過天地入了洞房,男方會在扇前對女子念詩催妝,或者出言許諾,這個過程叫做「卻扇」。

  而天香公主,她則比世俗裡的眾位新娘還要大膽。

  當天香公主在新郎的攙扶之下,緩步走進禮堂時,窗外的鳥鳴聲顯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吵鬧,幾乎在座的所有的賓客,全部都遺忘了呼吸。

  那一瞬間,許多人甚至忘記了此行的來歷。

  那柄本來應該遮掩面容的紅絹繡扇,被天香公主拈在纖纖玉指之間。

  她手指潔如削蔥,枚枚指甲都修剪出一個圓潤優美的弧尖,塗著大紅色的蔻丹。

  那樣熱烈的顏色,落在她白皙如荑的指尖上,增一分則濃,減一分則淡。恰好就要這種深淺得宜的顏色,才能襯托出天香公主那露華一般清純嬌豔,彷彿下一刻世上便再也無緣挽留的容顏。

  她並未用團扇遮住整張面孔,只是半擋著自己秀麗的鼻子和嘴唇,而盈盈的眼波仍如春水一般,徑自流入在座每一位賓客的眉上心間。

  許多人尚未來得及飲下杯中之物,卻在天香公主絕美的容貌之中深深醉去。

  葉爭流原本正偏頭和破軍說話。

  然而天香公主甫一露面,她所有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放到了公主的身上。

  望著紅衣新娘舉世無雙的身姿,葉爭流心中一時之間只有一個念頭——

  尤物!

  絕代尤物!

  她尚且沉浸在公主的美色之中不可自拔,身邊的破軍已經卻回過神來,在自己掌心裡輕輕一敲。

  他也同樣凝視著天香公主的方向,然而神色裡除了欣賞,就只有一片清明。

  和在場的其他男人不同,破軍的目光裡毫無任何肉欲。

  他看著天香公主,像是看著一幅天下間最美麗的畫。

  破軍輕聲喟嘆道:「我這一趟並未空走。天香公主和她的卡牌,當真是……名不虛傳。」

  葉爭流耳朵一動,飛快地捕捉到一個關鍵詞:「你說……卡牌?」

  「不錯,這位公主的卡牌,名字就是『國色天香』。」

  破軍的唇角漾起一絲復雜的笑意:「據說,她每次解鎖自己卡牌技能的條件,都是要尋找到一名容顏更勝於她的女子,然後憑藉自己的風儀、氣度、才華,令那女子心甘情願地承認,公主遠比自己更美。」

  「每勝過一位女子一次,公主的容顏便會更進一層。」

  「等到世上再無能美及她的女人,天香公主的卡牌便已修煉至大成。」

  隨著破軍話音落下,葉爭流的系統忽然叮地響了一聲。

  【婚禮特別活動‧點亮拼圖:洞房昨夜停紅燭,已集齊(3/8)。請點選已獲取的拼圖碎片,可以獲得200名氣值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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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5 00:59:5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九章 太綠了

  猝不及防就又得到一塊拼圖碎片,葉爭流不由意外地揚起了一條眉毛。

  說來也巧,她現在手中一共三片拼圖碎片,居然分別是因為雲渺之、韓峻以及天香公主趙玉濃所觸發的。

  三個人對應著三塊拼圖,從這一點上看,拼圖的設計非常平衡、非常勻稱、非常地一碗水端平。

  她看這個游戲拼圖系統,簡直堪稱當代端水大師。

  點擊系統界面,收下了這幾乎等同白給的200點積分。

  葉爭流一邊思考著這次的觸發關鍵點在哪裡,一邊繼續追問身邊破軍。

  「那被天香公主比下去的女子們呢?就此成為藥渣了?」

  「藥渣?這個說法倒妙……咳,可也太刻薄。」

  破軍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又發覺不太得體,慌忙嗆咳兩聲。

  周圍的人都沉浸在天香絕世的美色當中,連一聲咳嗽的聲音都顯得突兀。破軍眼神左右一掃,下意識壓低了嗓子。

  「不是的。我聽人說,公主只要晉級成功,便對那些女子贈以重金,送她們衣錦還鄉。因為這個緣故,還有不少貧家美人守在公主的必經之路上,只求公主一次垂青。倘若真被公主選中,一家人十輩子都吃喝不愁了。」

  大堂四面絲竹俱起,香風陣陣,一曲嗩吶直沖雲霄地驚空一響,調子被高高地拋上了天空中央。

  兩個穿著淡紅裙衫的侍女,一溜小碎步地各牽著紅花的一端,將同心緞子分別遞給了新郎和新娘。

  待天香公主和韓峻拿好相連的大紅喜花,嗩吶聲緩緩降調,襯托出司儀一把嗓子的清亮。

  「吉時到,新人至——」

  「一拜天地——」

  葉爭流饒有興趣地在一旁打量,這還是她第一次密切接觸古代婚俗的現場。

  先拜天地,再拜高堂。

  韓峻考妣早亡,桌上供著的是個牌位。

  而公主的父皇母后顯然不能在此,因此由一個老嬤嬤手捧一道御旨,替遠方的梁國皇帝受了這一拜,又還了一禮。

  等到最後夫妻對拜環節的時候,一直不曾遮住全臉,只是風情萬種地來回捻動紗扇的天香公主,竟然輕折玉腕,垂下目光,半偏過頭,有些嬌羞地擋住了自己的花容。

  她半掩玉顏時已然風流天成,如今臉上露出新嫁娘的羞澀來,竟然還能再添一分別樣的風致。

  葉爭流親眼看到,不遠處一個老大人望著天香公主,整個人都呆了。他酒杯半傾,自己卻忘了張嘴去喝,酒水淅瀝瀝地灑滿了花白的長鬍子。

  破軍連連讚許道:「這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佳偶天成的一雙。」

  葉爭流想想自己那幅未完成的拼圖,以及明顯和這場婚禮有關的雲渺之,對破軍的觀點實在不能苟同,只是付諸一笑罷了。

  她再不去看堂上那一對幸福的新人,沉下心來思考自己這一次婚禮任務的線索。

  從理論上來說,婚禮結束的那一刻,似乎就標志著婚禮之行系列任務都宣告結束,而葉爭流至此只拼出三塊拼圖。

  但以葉爭流多年的游戲經驗來看,雖然婚禮結束了,可活動卻不會一下子結束。

  因為策劃還沒有收割完玩家的肝。

  通常來說,無論是端午特別活動,還是中秋特別活動,往往都會在節日前提前一兩天,在節日後再延後一兩天,很少有正好卡著當天的點兒宣佈活動結束的。

  所以葉爭流大膽猜測,要完成婚禮系列的任務,賺取卡裝,她還有一點的時間。

  拼圖一塊就有200點名氣值,顯然是湊齊卡裝的大頭。葉爭流免不了從這上面下手,反復琢磨著下一塊拼圖該怎麼獲得。

  葉爭流思考得過於入神,好一會兒後她不經意地抬起頭,居然看見天香公主端著一杯水酒,身姿款款地朝著自己這一桌走來。

  嗯?

  梁國風氣這麼開放,新娘子不用坐在洞房裡等著卻扇禮,直接和現代一樣,可以滿桌敬酒的嗎?

  葉爭流意外地朝天香公主多看一眼,發覺公主顯然已經敬過了其他桌的賓客。因為她手裡那盞小巧的白瓷酒杯邊緣上,已經暈開了一抹淡淡的唇脂香印。

  天香公主行至解鳳惜身邊,未語先笑,緩啟櫻唇。

  她聲音動聽如鸝歌鶯語,吐息咬字圓滑如珠。

  連葉爭流聽了都不由得心下一蕩,落入旁人耳裡,造成的效果可想而知。

  天香公主分別看了葉爭流和白露一眼,嬌媚一笑:

  「城主調理徒弟的本事,果真名不虛傳。這兩位妹妹一位豔如桃李,一位清似秋霜,便如春蘭秋菊,各有所長。倘若昔日早有緣分遇到,我必是要請兩位妹妹做客,助我卡牌修煉一臂之力呢。」

  解鳳惜臉上掛著一副客氣又不失禮節的微笑,不鹹不淡地回答道:「公主太過客氣了,兩個劣徒本領低微,容貌也只勉強看得過去,當不得公主這般抬舉。」

  天香公主聞言,貝齒輕輕抵住自己飽滿的紅唇,略開玩笑似地說道:

  「城主雖這樣說,卻不愧是兩位妹妹的師父。倘若不是我那卡牌修煉方式只限女子,我怕是會去求城主幫忙呢。」

  葉爭流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心中暗想:怎麼感覺這位公主要勾搭解鳳惜似的?

  她這便宜師父確實長得好看。

  但這兩人原先不熟吧,這種玩笑恐怕不適合第一次見面的人來開啊。

  解鳳惜身體不爽,答話也提不起興致,寥寥幾語將天香公主應付到別桌敬酒,便單手支頤,閉目養神。

  葉爭流悄悄地往破軍的方向挪了挪。

  「梁國婚禮的習俗……是讓新娘拜完堂後來敬酒嗎?」

  破軍此時已經瞠目結舌,一對貓兒般的眼睛已然瞪得圓溜溜的。

  他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只能僵硬地搖了搖頭。

  不遠處,新郎韓峻的表情已經相當古怪,他雖然也在敬每一桌的酒,卻頻頻地回頭看向天香。

  從他的眼神來判斷,那目光絕不像是毛頭小子對自己老婆的惦念,倒是有少許的怒意,和說不盡的難堪混合其中。

  葉爭流:「……」

  葉爭流緩緩嚥了一口口水。

  她更加小聲地問破軍:「你、你現在還覺得這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嗎?」

  這一回,破軍寂靜地搖了搖頭。

  他用一種十分卑微的口吻痛惜道:「好綠啊。」

  葉爭流:「……」

  果然不止她一個人這麼感覺!

  大概是再也受不了綠雲罩頂的發慌感,韓峻終於走到天香公主身邊。他本來臉上帶著依稀怒色,卻在望見那無一絲瑕疵的容顏時,盡數化為烏有。

  「唉,玉濃……」

  天香公主風情十足地眨了眨眼,語氣又像是故意惹人發惱,又像是變著法的和人撒嬌:「夫君。」

  韓峻見此,便溫柔地牽過天香公主的手,替她向那一桌的賓客敬了一杯酒。

  葉爭流原本正津津有味地觀看著本期《舔狗愛情故事》。

  她覺得,在過去幾年裡,自己沒看著的肥皂劇需求都得到了補全。

  然而等到韓峻敬完了酒,一翻手腕亮出杯底的時候,葉爭流所在的那個角度卻恰好能夠辨清,這位韓宗主的右手上,儼然落著一道相當深重的傷疤。

  傷疤像是樹冠一樣分叉散開,一共五道。即使那傷痕已經癒合多時,看起來依舊能想像出當時的深可見骨。

  心裡驟然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葉爭流下意識看向韓峻牽著天香公主的那隻手。

  ……果不其然,他的左手上,也陳列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傷疤。

  系統彈窗再次浮現於半空。

  【婚禮特別活動‧點亮拼圖:洞房昨夜停紅燭,已集齊(4/8)。請點擊已獲取的拼圖碎片,可以獲得200名氣值獎勵!】

  葉爭流:「!!!」

  已知,韓峻的前妻雲渺之,乃是天生劍骨。

  韓峻左右兩手都各自帶著深可見骨的長疤,疤痕如樹杈般分散開來,正好對應著五指的部位。

  而韓峻,恰巧練得一手極為漂亮的劍法。

  那麼,在三年之前,雲渺之失蹤以後,她身上發生了什麼還需要猜嗎?

  葉爭流想通了此中關節,不由得震醒地挺直了身體。她緩緩嚥下一口口水,目光漸漸偏向這場婚禮裡的第三位主要人物。

  ——天香公主,趙玉濃。

  「破軍。」葉爭流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叫了他的名字:「你知道雲渺之嗎?」

  破軍停頓了一下,很快就從回憶裡翻出了這個人來。

  「寒劍宮雲渺之?她清氣凌絕,當年也是名噪一時的美人,我自然有所耳聞。」

  「那……你聽說過雲渺之和天香公主有什麼交集嗎?」

  如果韓峻的前妻和現任有過什麼明面上的來往,以解鳳惜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性格,多半在講故事時就順便分享給葉爭流了。

  他既然沒有說,那就表明他不知道。

  倒是破軍一個自詡志向是觀遍天下美人的風流小少年,或許還能挖出一點野史傳聞來。

  但令人失望的是,破軍只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我也想過,雲劍君和公主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美人,倘若她們二人紅銷月白一相逢,必是當世難求的美景。可惜,從未聽過她們有過私交。」

  得了這一句回答,葉爭流也不氣餒。

  她耐心地追問道:「你剛剛說到,天香公主的卡牌若想提升,就要在美色上勝過其他美人。那麼……若是被她比較的美人,沒有心甘情願地承認她比自己更美呢?」

  「如果有人不承認她更美,那天香公主會變得怎麼樣?」

  這問題問得著實刁鑽,破軍聽得甚至微微一愣。

  「這……這種事情,已經涉及到個人的卡牌秘辛,著實不是我能打聽來了的啊。」

  「沒關係,還是要多謝你。」葉爭流沖著他點了點頭,反手打開了自己的系統界面。

  托剛剛獲得的兩塊拼圖的福,葉爭流的名氣值已經又增加了400點。

  算上她之前做任務陸續攢下的310點名氣值、拼拼圖獲得的800點名氣值、還有……上次救了解鳳惜的命,因而獲得的400點名氣值。

  葉爭流距離買下五星卡裝,還有1190點名氣值。

  如果她能拼全整個拼圖,那麼就只差390點。

  而對於這幅拼圖接下來該怎麼來拼,葉爭流已經抓住一點思路了。

  她覺得,即使最後自己沒有機會得到那張絕版的五星卡裝,就是為了能多氪幾回月卡、多買點重要藥劑,自己也應該嘗試著再攢攢名氣值。

  ————————————

  日頭過午,大堂裡的喜宴也漸漸散去。

  應鸞星走得比解鳳惜和葉爭流要早,大概是怕自己多留在這裡看他們兩個一眼,就壓制不住當眾出手的欲望了。

  白露在前方攙扶著解鳳惜,模樣十足的師慈徒孝。葉爭流就比較叛逆一點,走在解鳳惜身後,身邊破軍一直在陪她說話。

  提及剛剛的婚禮……主要是婚禮上的天香公主,破軍依舊讚不絕口。

  「我素聞『北國佳人出梁朝,梁朝佳人唯天香』的民諺,一路從梁國而來,本已見過許多鶯燕佳麗,不想和天香公主一比,竟然都淪為庸脂俗粉耳。今日能與公主有一見之緣,已然不虛此行。」

  葉爭流揶揄他:「哦?看了剛剛發生的那一幕,你還是這麼想?」

  破軍點點頭,認認真真地回答道:「我方才仔細思索過了,世上的男人若是有錢,就可以隨意納妾;若是英俊,也不乏女子自願來投。那以公主的身份、能力和容貌,便是多多的喜歡男人,又何過之有呢?」

  說到這裡,破軍發自內心地感慨了一聲:「她那樣美,做什麼都是理所應當的。」

  葉爭流:「……」

  葉爭流真誠地覺得,自己應該建議破軍去和韓峻聊聊。

  他們倆一個是舔狗初窺門徑,一個是顏狗登峰造極,想必有許多共同心得可以一併交流。

  一行人走過曲徑通幽的小路,連續轉了兩次彎後,葉爭流忽然聽得身邊的破軍笑了一聲:「是了,就是那個。」

  「什麼?」

  葉爭流循聲望去,只見破軍指著不遠處的一塊通體純白的石頭。

  「那是專門煉製來測卡力的靈器,之前我在上面測了一次,他們便引我去了最上面的禮堂。」

  說到這裡,破軍忍不住又露出幾分幸甚的微笑。

  「若不是去了那個禮堂,此行沒準就見不到公主了呢。」

  葉爭流定睛一看,認出那是一塊測靈石。城主府裡也有這樣的靈器,專門用來衡量卡者的卡力究竟有多少。

  卡者的卡力和技能強弱息息相關。

  就像是之前葉爭流對應鸞星使用了「十年一覺揚州夢」技能。

  倘若放在別人身上,這技能足以定住他們八秒。但因為應鸞星的卡力分外強橫,因此僅僅一秒鐘不到,他便開始用力掙動起來。

  葉爭流原本還在奇怪,破軍孤身一人,氣質又格格不入得像個地主家的大傻兒子,到底是怎麼走進最裡面的那間禮堂。

  但他若是憑藉強橫的卡力得到另眼相待,那便說得通了。

  破軍笑嘻嘻地牽起了葉爭流的袖子,對她比了個手勢,眼裡閃爍著少年人特有的得意神采。

  他說:「來,我給你看看。」

  解鳳惜就在三步之外,怕他們一會兒追不上解鳳惜,破軍還特意拉著葉爭流跑急了一些。

  他跳近那顆白玉般的大石,驕傲地一抬手,四面八方的樹葉便簌簌而落,像是一場急雨般驟然依次拍在石頭上。

  在第一片樹葉接觸到大石的一瞬間,白玉般的石面上就浮現出胭脂樣的水紅。

  很快,隨著樹葉們的依次拍撫,那水紅色漸漸擴散加深,最終變為黎明前凝著夜色的幽紫。

  破軍炫耀般看向葉爭流,興沖沖地問道:「怎麼樣?我怎麼樣?」

  這技能攻擊性不強,然而看起來十足地好看,葉爭流發自內心地讚了一聲:「當真清新別致。」

  不過片刻以後,她就由這個關鍵詞聯想到另一件事。

  「……就是吧,可能有點太綠了。」

  破軍:「……」

  破軍抬頭看了看自己一手造成的技能效果,只見漫天的碧影源源不斷地席捲而來,自晴空落下。葉片的顏色深淺交替,宛如一場沒有盡頭的綠雨。

  翠綠、深綠、淺綠、嫩綠、墨綠……反正就是非常綠。

  破軍沉默了片刻,很是艱難地開口承認:「……你說得對。」

  他沉痛道:「鶴鳴山……是太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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