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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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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下歸元] 山河盛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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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6 20:53:0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九十章 放我一馬成不成!

  蕭離風有難言之隱,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所以甚至不敢冒被她可能說出來的風險,直接投降。

  其實她自己都還沒完全猜出來,只是由燕綏提示,想到蕭離風曾經被文蛋蛋弄中毒那件事,故意含糊地說了那句。

  她心裡有個疑問。

  當初她借醫治易慧娘之機,給蕭離風下毒,從而引易銘帶方人和上山。為了不引人懷疑,她讓文蛋蛋自己找機會,每次下毒份量很輕,分好幾次。

  只是文蛋蛋畢竟是個珠子,下毒比較隨心所欲,好幾次文蛋蛋下毒的時候,鳳翩翩和蕭離風都在一起,文蛋蛋就一起照顧了,文臻知道,也沒多說,反正都是當家級別,鳳翩翩和蕭離風誰倒都行。

  但是鳳翩翩沒事,蕭離風反而先倒了。

  大當家被毒倒了,文臻便讓蛋蛋不落痕跡地給鳳翩翩解了毒,以免倒了太多人引人懷疑,但是問題來了,大當家怎麼也不會比三當家弱,為什麼會先倒?

  聯想到這位大當家的神秘和不管事,卻又專門花了一個月時間去觀察並邀請她,文臻心中便存了疑。

  至於如何看出蕭離風的身份,自然是那個藍色絲帶,聞近檀順手牽羊割了蕭離風一截束髮帶,然後在太子別院遇見易銘手下來搗亂的人的時候,絲帶一揚,竟然就把對方給逼走了。

  這種威勢,僅僅靠一個軍師身份,是不夠的。

  進山的時候,那些守門的嘍囉,是知道蕭離風的身份的,並險些說漏嘴,但是文臻後來開食堂,並沒有在山門嘍囉的隊伍裡發現那批人,說明對方就是蕭離風的直屬親信。

  文臻猜到這些,卻並沒有介入共濟盟的意思,共濟盟是塊大肥肉,她想吃,但是隔這麼遠,吃下了也很難護住,何必多事。

  蕭離風怎麼想,她不想管,她現在只想把孫才狠狠揍一頓。

  她抬頭,看著被擋住的孫才。

  孫才天生帶三分倔狠的臉上,終於多了幾分驚慌,卻強自斂住,狠狠盯著文臻,道:「你這個瘋女人!」

  文臻指指他,「你這個賤男人!」

  「你說什麼!」

  「我說你賤。」文臻平常甜蜜黏膩的口齒,此刻倒小刀子嗖嗖一般清涼,「以為自己強就可以予取予求,別人就該跪在你腳下感恩垂青是嗎?天外有天沒聽過?井底之蛙也敢想天鵝肉?」

  孫才盯著她,忽然獰笑起來,從身後慢慢摸出幾節鋼鞭,不急不忙地扣在一起,那閃亮至冰冷的武器上頭還沾了幾點血跡,襯著森然的銀光,看起來讓人心底凜冽。

  隨即他又套上一對護臂,那護臂從手指一直護到肩頭,材質看上去輕軟不妨礙行動,閃著奇異的光澤。

  他身體轉側間,露出腿上也有一套同樣的護膝。

  而他外袍內,也露出同樣顏色材質的衣料。

  看客們表情凜然,都知道這位心狠手辣,下手很重,先前那個總打臉的傢伙,又冒出來,鬼鬼祟祟和君莫曉道:「叫你家扈三娘下來吧,追到這裡,孫才臉面已經沒了,大當家知道了這事,也不會允許他再留著你姐妹,事情已經解決了,這一場就別打了。他身上這一套,當初是給幫中立下大功,得到的一套護身軟皮甲,說是大荒那邊的異獸皮做的,十分珍貴,也是那種不怕刀槍不怕毒的材料,你家扈三娘的很多手段,在這套軟甲面前肯定不起作用,而且更重要的是,孫壇主出名的手重,但凡出手,對方非死即傷,斷幾根骨頭都是輕的,扈三娘好容易走到這裡,何必呢。」

  君莫曉驚笑道:「總算聽見你說了句人話!」

  「哎少在這寒磣我,還不趕緊把人叫下來!」

  君莫曉雙手抱胸,看著文臻背影,搖搖頭。

  「不。這時候我把她拉下來,我不配做她朋友。」

  她這話別人聽著沒什麼,燕綏倒看了她一眼。

  這女子性子直爽簡單,他自然看不上,有時候難免隱隱嫌棄,覺得這樣的朋友。待在蛋糕兒身邊,保不準還是個拖累,總想著什麼時候打發了了事。

  如今瞧著,骨子裡倒是個明白的。

  燕綏手指敲著膝,想著蛋糕兒念念不忘的那幾個人,什麼男人婆小透視的,那種深藏於心時刻不散的牽掛總讓他隱隱有些不舒服,好像什麼時候真要遇上了,蛋糕兒就會和她們飛了一般。

  雖然嘴上絕不會承認,但宜王殿下內心裡隱隱覺得,如果有一日,要蛋糕兒在自己這個已經和她有肌膚之親的男人和那幾個朋友之間選擇,答案可能會讓自己不太舒服……

  想到這個,他就更不舒服了。

  或許,該好好培養培養君莫曉聞近檀厲笑幾人,無所謂助力,只要不成拖累,且懂事知分寸,待蛋糕兒好,那麼時日越久,交情越深,蛋糕兒便會越留戀東堂的這些人和事,那幾個失散朋友的影子,自然也會越來越淡……

  殿下十分具有遠見卓識地在思考如何抹去情敵們的存在,台階上,孫才裝備齊全,還往自己嘴裡塞了顆藥,神情也越來越狠戾,狠狠地呸了一口。

  「憑著不入流的手段贏了幾場,就以為可以教訓我了?呸,爺爺殺人無算的時候,你這賤人還不知道在哪賣笑呢!」

  台階下,燕綏看看孫才的嘴,又看一眼中文。

  中文立即心領神會地點頭。

  知道了,這傢伙嘴太臭,等文大人懲治完了,再打掉他的牙。

  文臻慢慢整理著東西,並不打算和孫才鬥嘴。

  「人在哪裡?」

  「我也不記得了。」孫才裝模作樣地想了一下,「玩過了,就隨便賞給底下人了,也不知道兒郎們會帶到哪裡去,要不,我幫你問問?」

  他盯著文臻笑,笑容裡滿滿猙獰惡意。

  文臻慢慢整理自己的靴子,道:「不用了,你很快就說不出話了,不指望你。」

  孫才呵呵一笑:「真不擔心啊?」

  文臻抬眼瞟他一眼:「你還真是給你臉不要臉啊。玩過了?想當眾污人清名?那我倒要問問你,卯時初你擄走了人,卯時一刻通過索道去了燧峰,卯時三刻上天梯就已經開始,兩刻鐘的工夫,你要上燧峰,去藏人,再下山,上天梯等人來挑戰,然後還要玩女人……我真的很好奇,你這得是有多短啊!」

  「……」

  驚笑和竊笑像浪潮捲過長階。

  只有燕綏的臉黑了黑——他現在就聽不得短這個字。

  明明知道蛋糕兒是故意刺激,哪裡短了?

  或者還是該用實際行動來洗刷污名……

  那邊,文臻還不罷休,裝模作樣瞄了孫才褲子一眼:「不過看你這身材,短也不奇怪啊。」

  話音未落,銀光一閃,嘩啦啦金屬撞擊聲響將這半山薄雲軟霧都震碎,淡白的霧氣裡十八截貫注真力的鋼鞭如長劍,伴隨咻一聲如煙花炸響,忽然就在文臻耳畔炸開。

  這一手是令人不齒的偷襲,但聲勢太驚人,那劈啪炸響讓人耳中一陣嗡嗡作響,而銀光來得太快,掠動風雲,令四面淡霧都猛地一收,現出一方清明天地。

  但那一方地面,已經不見文臻蹤跡。

  她那句話剛出口,人就躥了出去,游魚般的身體閃了閃,幾個巧妙的轉折,便將那一著落空極其靈活甩轉回的鋼鞭閃過。

  上頭孫才怒喝:「少嘴皮子逞能,上來打過!」

  文臻語聲猶自帶笑:「我上來了!但是我不是來打你的……」

  她揚手砸出一包東西,煙塵彌漫裡笑:「……我是來虐你的!」

  煙塵漫起,孫才立即後退。

  他不敢不後退,扈三娘明顯是個用毒高手。只是這麼一大包毒藥哪來的?毒藥哪有這麼多的,又不是集市買菜……

  這念頭一閃而過,但是那煙霧太大,撲面還有沙沙的感覺,眼睛也不舒服,僅靠閉氣是不夠的,他雖然吃了能解大多數毒的藥,也遮住了幾乎所有肌膚,但這麼大份量也不敢託大,只得收回鋼鞭,一邊向上退一邊揮出掌風要驅散那毒粉。

  腳下忽然感覺有點怪異,軟軟的,彈彈的,那腳感令他渾身汗毛倒豎,下意識就要縱起,忽然嗅見一股腥臭的氣息,就在身後,圍欄外的密林裡彌漫,而四面忽然無風樹動,綠葉簌簌,灌木震顫,整座林子由遠及近不斷,發出一種令人不安的唰唰聲響,而在頭頂,隱約還有振翅之聲,伴隨清亮鷹唳,倏忽便至……

  這一連串的動靜讓人莫名其妙也讓人心顫,孫才只覺得腳腕一緊,隨即便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咬了自己一口,恍惚裡那利牙和堅實皮甲相撞發出鏗然聲響,但自然沒能咬下來。

  他正鬆口氣,卻因為心神都在腳下而忘記四面八方尤其是頭頂,等到聽見頭頂撲扇聲響,一股大風掠過,急忙抬手時已經遲了,只覺得頭頂重重一痛,嘩啦一下什麼黏膩鮮紅的東西流了下來,視野頓時一片豔豔灼灼之色。

  一時看不清,連扈三娘在哪裡都不知道,又聽見底下的嘩然之聲比先前每一次都響,孫才終於慌亂起來,後悔沒再戴個頭盔,但上天梯對戰穿軟甲也罷了,再戴頭盔以後也沒臉見人了。

  但他不能輸,一旦輸了,就從當家之位打回壇主以下,那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孫才迅速地去抹臉上的血,此時身周腥臭之味更濃,霧氣裡隱約還有咻咻喘息之聲,那些喘息聲裡同樣攜著濃厚的腥氣,讓人想起血紅的口雪白的尖牙和尖牙上掛著的肉紅色的碎屑……無法視物總會加劇人的想像和恐懼,孫才聽見背後風聲,以為扈三娘來攻,急忙轉身,卻撞進一個毛茸茸的懷裡,那過長而柔軟的毛此刻卻比滿身鋼針還讓他寒毛直豎,急忙後退,同時轟出一拳,但那一拳卻落在空處,而身後被什麼東西抱住,他一摸,又是一條毛茸茸的手臂。

  孫才怒極,手腕一振,鋼鞭蛇狀豎起,鞭尖森然向後一轉,便要折回去將那手臂打爛,那手臂忽然鬆了,隨即一聲尖嘯,什麼東西往他懷中衝來,孫才鋼鞭一橫,真氣澎湃而出,那東西翻了個觔斗,極其靈活地一閃不見,而上頭枝葉一蕩,又有什麼東西來摟他的脖子!

  孫才想咆哮,想怒罵——不管是什麼東西,反正不是扈三娘!不管什麼動作,為什麼都在投懷送抱!

  忽然聽見一聲低笑,扈三娘的聲音,就在他身側極近的地方:「好女色是嗎?喜歡那回事兒是嗎?那就安排你左擁右抱啊,怎麼樣,爽不爽?」

  話音未落,孫才後背汗毛猛然豎起,上頭有什麼東西垂了下來,伴隨著扈三娘慢悠悠的語調,也黏膩膩慢悠悠地纏向他的腰身……

  孫才嗷地一聲叫,鋼鞭舞成了一團浮沉的雪,護住自己全身就往上衝,但是還沒衝兩步,就聽見比自己那聲嗷還要沉厚兇猛的嗷叫,血紅灰黃的視野裡有一團巨大的物體正梭巡在上頭的台階上,四面風聲呼嘯,那些遊走的,跳躍的,飛翔的,在此刻忽然都紛紛走避……

  他的臉色猛然更白了白。

  而台階下,此時的驚呼和議論聲幾乎要把上頭的動靜都蓋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哪來的那麼大的霧氣!」

  「上頭怎麼了?我聞到氣味不對啊!」

  「先前我好像看見一頭鷹啄了孫當家一口……是我眼花了嗎?鷹怎麼可能忽然飛過來啄人?」

  「不不不,不是鷹,我看見一條大蛇纏住了孫當家的腿!」

  「你們都看錯了,我看見了猿猴,不止一隻,你們聽那聲音,那群畜生在笑呢!」

  「你們說的都不對,我好像聽見了那頭虎的咆哮,那頭,曾經吃了咱們一個兄弟又被咱們趕走的老虎!咱們木壇地支的兄弟有參加圍剿,聽得出這聲音!」

  「不可能,那隻虎性情暴烈得很,怎麼可能被降服,你一定聽錯了!」

  「你們討論的重點是不是有問題?不是老虎到底對不對的問題,而是為什麼會有這些?為什麼會有猴子老虎蛇和鷹!」

  一陣靜默。

  良久有人喃喃道:「扈三娘除了會打架會騙人會用毒會變戲法會使詐之外,還會馭獸麼……」

  台階上,霧氣擋住了外頭的視線,裡頭孫才陷在一片混沌之中。

  身周鳥嘶猿啼,獸吼蛇潛,頭頂上罡風捲過,有黑黃色的鞭狀物狠狠一剪,身後咕咕怪笑,猿猴的爪子勒向他的脖子,腳底滑膩黏纏,不知道爬了多少昂頭吐舌的毒蛇,滿是青苔的階角還有一簇一簇深黑色在蠕動,久居這山上的孫才自然明白那是山間的毒蟻,咬一口渾身要癢半天的那種,他的鋼鞭已經顧不上招呼文臻,也顧不上圍欄內外的規矩,不停地躥上跳下,躲避無窮無盡的攻擊。

  當他在躲避一條大蛇的時候,忽然一陣嘰嘰咕咕怪笑,隨即頭頂上陰風掃蕩,一串猴子忽然蕩了過來,當先那隻倒掛而下,一把抓住了他的鋼鞭,孫才大驚,拚命搶奪,兩邊正在拔河,忽然低嚎動山,風聲猛烈,那隻虎撲了過來。

  孫才還沒撒手,那群可惡的猴子卻忽然撒了手,慣性讓孫才頓時踉蹌後退,正退向猛虎的腦袋,孫才只得猛地向後一倒,狼狽就地一滾,地面上都是蛇,雖然咬不到他,那觸感卻讓他汗毛倒豎,好像跳進了萬蛇坑,而臉上一陣腥臊氣中人欲嘔,軟軟的長毛一拂而過,那是猛虎從他當頭撲過,腹上的軟毛掠過他的臉,他眼睛一亮正要抓起地上的鋼鞭,用尖頭給老虎剖個腹,腳底卻忽然一痛,被毒螞蟻給咬了——全副武裝,也不可能武裝到腳底。

  等他從毒螞蟻的傷害中掙扎出來,卻看見那鋼鞭不知何時已經被猴子們撿去,正抓在手裡,嘰嘰呱呱對他亂砸,他只得玩雜耍一樣一一接下,而那隻虎又撲了過來,孫才的鋼鞭還沒組裝完,只得再次狼狽一滾。

  卻在此刻聽見文臻的笑聲,她的笑聲陰惻惻的。

  「哎呀,這就往下滾了?我還有很多招沒使出來呢!」

  孫才慘叫:「你放手!你收了這些噁心的畜生!我認輸!」

  「認什麼輸?咱們又不是上天梯比試,我說虐你,就要虐你。」

  「我告訴你那女子在哪裡!」

  「我把你打斷腿,你還是得告訴我。不急。」

  「我給你磕頭,給你認罪,不不不,給那位姑娘認罪,當眾認罪!我自己滾下千階,不勞你踢,給足你們面子,放我一馬,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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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19:58:0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九十一章 大寫的「服!」

  「不成!面子不是靠人給的,是自己掙的,這個道理你不懂?」

  「我我我,我沒有碰她,我真的沒有碰她……」

  「你要碰她那你現在就不是頭頂多個洞了親。」

  孫才一咬牙,手指一撥,鋼鞭被他再次解散,叮叮噹噹落了一地。

  「是我失心瘋,是我發了昏,是我得罪了姑奶奶,我給您賠罪……您不稀罕我認罪,那要什麼您說!」

  文臻頓了頓,目光一閃,撮唇一吹,那些鳥獸們便作鳥獸散。

  其實也不是真的聽了孫才的話動心,而是她的哨聲馭獸之術雖然一直在練習,但畢竟不夠精深,只能維持一炷香功夫,也只能把鳥獸們喊來,喊來之後鳥獸們會依本能進行攻擊,但是時間不久且不受具體指揮,再待下去,亂七八糟的撲擊就有可能給孫才鑽到空子,甚至這些獸們有可能不耐煩,反過來攻擊她。

  說到底她並沒有掌握真正的馭獸之術,所以才把這一招一直留到最後對付孫才。

  當然,之前她也用過兩次,一次是喊來了一隻猴子,悄悄推了木壇壇主一把,一次是和屠絕對戰,喊了一條毒蛇從樹梢上游過去,咬了屠絕一口。

  她嘴角一翹,哨子發出一聲短促音,吐了出來。

  游蛇滑動之音柔曼,飛鳥振翅之音瑟瑟,猿猴們甩動長臂驚動林木蕭蕭,淡色的煙霧裡,山林之王緩緩走過,黃黑色的皮毛若隱若現,皮毛之下肌肉和筋腱無聲而有力地彈動。

  漸漸都消失在霧氣和山林之中。

  孫才急促地喘息,平時他並不會這麼不濟,但是他怕扈三娘的毒,一直閉氣,又怕扈三娘的小手段,穿上了份量不輕的軟甲,這些都非常耗體力,和野獸們相鬥雖然時間不長,他已經渾身汗透衣裳,快要虛脫。

  感覺到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獸們已經離開,而扈三娘輕輕的腳步聲到了近前。

  他垂下眼,嘶啞虛弱地道:「我這就給你賠罪……咄!」

  聲音如爆破般在唇間迸出,那是調動全部真力而爆發的餘音,而在聲音發出之前,他腕底一翻,一道冷光似冰川自極地生,直刺文臻心口!

  他還留了一截鋼鞭,一直藏在腕下!

  就等此刻!

  眾獸驅散,扈三娘防備已去!

  而他十二分全力,將這極短距離內的一刺,刺出生平未有的速度,如電如光。

  他信這一刺,便是大當家也躲不開!

  文臻果然躲不開。

  她只來得及一轉身,剎那間束髮帶被過於猛烈的勁風割斷,長髮甩開,共衣裙飛舞,在玉階上團團舞開一朵淡黃色的花。

  烏黑的長髮猛地從孫才面上拂過。

  孫才已經感覺到鋼鞭和文臻的要害只隔寸許,只要自己的手輕輕往前一遞,便是血濺當場的結局。

  他唇角綻開一絲冰冷而得意的笑意。

  他做這些的時候,都是半閉著眼睛的。

  因此此時已經是正午,山頂之上,日光刺目,武人對戰,哪怕是陽光環境風勢,有時候也是勝負的關鍵,但這都是高手才有的認識。

  孫才是高手,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自然一直選擇的是避開陽光直射的位置,但是剛才文臻走到他身邊的方位,令他想要出手,就必須半轉身,臉正好迎上了正午的陽光。

  他只能眯縫著眼睛。

  陽光太亮,陽光裡某些也很亮的物事,自然就看不見了。

  隨即孫才便覺得唇角一痛。

  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是不是天氣乾燥,唇角因為笑得太過開心而裂開,但隨即他就發現,自己那個笑容竟然收不住了。

  像忽然被釘子釘住,就那麼凝固在那樣的角度。

  釘子……

  他垂下眼,看見自己的唇角,竟然真的釘了一根針。

  那根細細的針,不僅釘住了他的唇角笑意,還在不斷凝固他的肌膚、筋脈、血肉……麻痺的感覺,閃電一般蔓延至臉至頸至胸……

  因此那陰險的一鞭,也就功敗垂成,在離文臻心口還有毫釐距離的時候頹然垂落,只將文臻衣襟稍稍劃破一絲。

  孫才盯著那針尾端,只覺得那小小一點不斷放大,最後化成眼底無盡絕望的黑影。

  心中驚濤駭浪,不能止歇。

  怎麼可能?

  那針哪裡來的?

  明明他在出鞭的同時,雙臂交擊,封住了對方一切可能的四肢動作,並做好了迎接對方身上發出的一切暗器的準備。

  事實上在那一霎,他確信對方來不及任何動作,只能躲避。

  那麼針從哪裡來?

  他抬起眼,正看見扈三娘那一頭飄飛而過的好頭髮。

  頭髮裡隱約幽光一閃。

  頭髮!

  孫才張大了嘴,他從來沒想過,有人竟然連頭髮也可以拿來做武器!

  而方才她走過來時候的站位,明顯也是計算過的,逼他直面陽光無法睜眼,因此也就無法及時發現那根針。

  扈三娘到底有多少手段?

  早知道就不該招惹她……

  這個念頭還沒轉完,文臻手一攏,已經將頭髮攏起束好,然後一個轉身,唇角盈盈的笑已經換了憤怒和不屑。

  「堂堂當家,竟然偷襲!」

  這一聲傳遍千級玉階,隨即她閃電般一轉身,一腳蹬在孫才的背心!

  一聲悶響,孫才僵硬地倒下去,順著台階,一路骨碌碌滾下去。

  底下幫眾們呼啦一下散開,沒人幫忙攔住,也沒人試圖勸解。

  一來是之前有賭約,二來眾人也不恥孫才假作認輸,乘機偷襲的下作伎倆。

  願賭服輸,才是江湖本色。

  孫才一路僵硬地滾下去,可以想見,等這一千級滾完,傷勢還在其次,半生臉面也就此滾散了。

  台階上,眾人仰首看著文臻,日頭正當中,凝在湛藍的天際,因過於燦爛而不見邊界,而文臻就在那一片無邊的金白之色中,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見那女子精巧秀致的輪廓,如被山巔浮雲烈日捧出的一顆明珠。

  令人心生讚嘆,隨即凜然。

  這一路千級上天梯,上的並不是天梯,是一個人的膽氣勇氣心性和智慧。

  是敢於挑戰和蔑視既有之規,敢於出拳向天破,不懼任何不可能,只看自己能不能的心志。

  這一路遭逢,也並不僅僅是武力,還有欺詐、攻心、騙局和排擠。

  如果扈三娘心志稍有不堅,性情稍有綿軟,那麼早已半途停步,或者接受綏靖,或者相互妥協,或者和光同塵,那就不能見此刻山巔大風吹浮雲,日色耀青松。

  今日只有一人上天梯,今日只見一人上天梯,從末一級至巔峰,自創奇跡。

  今日數千男兒,黑壓壓的人頭從階梯之上一直排滿廣場之上,此刻仰望那少女,在無盡的羞愧和自慚之後,心中都飄過一個粗體的大字。

  「服!」

  就在眾人情緒最飽滿,最澎湃,最激昂,最殷切地等著今日最騷扈三娘說些什麼同樣飽滿澎湃激動人心痛打落水狗的宣言的時候。

  台階上端,女大王最新宣言果然爆響。

  「我知道你們一定開了賭局!」

  「快把輸了的銀子交上來!」

  ……

  一陣死一般的靜默。

  台階上的葉子飄啊飄。

  遠處有一聲人體滾到底的咕咚之聲,但是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一刻鐘後,君莫曉在廣場上擺了張桌子,眉開眼笑地親自收錢。

  共濟盟幫眾帶著一臉偶像破滅的喪,排隊交錢。

  文臻下階來,燕綏迎著她,將手裡只剩的半包瓜子遞給她:「打得好看,獎勵。」

  文臻白他一眼,中文已經拎著孫才過來,道:「這個醃臢貨已經交代了人在哪裡,我們派人去接了。」

  過不一會兒,就看見一行人進了廣場,果然聞近檀在其中,文臻遠遠看見她並無狼狽之相,頓時放心。

  就知道小檀不會吃虧!

  但隨著那行人越走越近,文臻的臉上表情越來越古怪。

  聞近檀除了衣裳有點髒,毫無不妥,但是另外幾個一看就是燧峰頭目的人,怎麼那麼狼狽?

  一個頭髮燒了半截,一個褲子成了短褲,短褲的下方還有血流下來,一個滿臉紮了刺,還有一個嘴腫著,腫起掀開的嘴皮子中間,露出缺了的門牙來。

  嘖嘖,真慘。

  文臻也有點目瞪口呆,她是知道聞近檀是隻披著羊皮的母狼,但終究不會武功,還是有些擔心的,但眼下瞧著,該擔心的好像是這些嘍囉?

  共濟盟幫眾們臉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大家都看得出顧大哥不會武功,平日裡性情也溫和到近至懦弱,都沒聽她說話大聲過,食堂裡端菜上菜都低著頭,若不是容顏俊秀,實在存在感很低。

  如今知道她是女人,又見扈三娘為了她搏命上天梯,怎麼想這姑娘此刻也要形容淒慘,哭哭啼啼,但現在看來,哭的好像是別人?

  扈三娘這一隊就不能惹啊!

  文臻一看聞近檀臉上表情,就知道沒啥事兒,君莫曉倒是好奇,衝過去問長問短,聞近檀不勝羞怯地低頭,吭哧吭哧好半天,最後才耐不住周圍共濟盟幫眾好奇急切的目光,羞羞答答地道:「他們擄我到一個山洞裡,四個人看守我一個,一開始倒也還好,後來就有些言語不妥,不過也沒說什麼,我也沒計較。」

  「然後呢?」

  「然後我和他們談心,但我又不懂什麼,只能說吃的,說啊說啊的,他們覺得餓了。」

  眾人:「……」

  姑娘你不懂嗎?姑娘你太懂了!

  就像現代社會深夜曬美食被稱為報復社會,是一種最可恥的行為一樣,廚藝高超的人對奔波一夜的人說起各種美食的做法那也是一種近乎酷刑的非常可恥的行為。

  那幾個嘍囉不吞口水大家可以跟他們姓。

  「然後呢。」

  「然後我就自告奮勇幫他們烤一種世上最好吃的肉,只是烤肉得打獵嘛,總得去兩個人打獵。」

  「然後呢?」

  「還得去一個人撿柴是不是,就剩下一個人了。」

  「然後呢?」

  「然後我不小心打翻了香水,那個人想非禮我……」

  眾人:「……」

  您真的是不小心嗎?

  別的姑娘被擄都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強盜的綺念,您老人家好,您這是故意勾引是吧是吧一定是吧?

  「然後呢?」

  「然後我掏出菜刀,把他給剁了。」聞近檀羞答答。

  眾人:「……」

  「等等,他們沒搜你身?怎麼會允許你身上帶菜刀?」

  聞近檀羞澀地笑著,伸手理了理袖口。

  她男兒裝扮,袖口緊束,此刻眾人才發現,她緊束的袖口用的並不是帶子或者護腕,而是薄薄的精鋼片兒。

  兩隻手的精鋼片兒連起來,就是一把菜刀。

  「撿柴回來的人沒發現少了個人?地上的血跡怎麼處理?」

  「我撕了他的褲子接血,放了把香粉掩蓋了血腥氣味,撿柴的人回來沒看見人自然要問,我告訴他人到洞裡面去放水了。他去查看的時候我生火,火裡順手放了一把毒。」

  「然後呢?」君莫曉打破砂鍋問到底,存心要讓那些聽得目瞪口呆的共濟盟傻逼以後再不敢輕視女人。

  「然後那人被毒倒咯,然後我把他和先前那個一起拖到洞口,讓被毒倒的那個壓住被砍倒的那個,等到那兩個打獵的人回來,看見那一幕,都以為是我被……我被那個了呢……」聞近檀再次羞怯地低下頭。

  共濟盟眾人:「……」

  姑娘你好,姑娘你狠。

  還要問嗎?不用問也知道,那兩個打獵的倒黴蛋回來,看見的就是那洞口的風光,被壓住的人肯定是看不清男女的,兩個打獵的自然認為是同伴不守規矩,搶在老大之前把女人給嘗了,惱怒驚懼之下肯定要搶進去,然後……

  然後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給爆了。

  真特麼的……丟人啊。

  再回頭看見聞近檀臉上那真實的羞赧,眾人的心情就更復雜了。不知不覺圍著的圈子也悄悄散開了些,再散開了些。

  惹不起,躲得起。

  只是雖然內心情緒復雜,但是江湖兒女,對於有本事的人終究自有一分好感在,尤其聞近檀根本不會武功,依舊擁有這般勇氣和智慧,這也是讓人佩服的事,人群雖然散開了些,但看文臻一行人的眼神,卻比先前要明朗許多。

  在之前,扈三娘這一行,雖然開辦食堂,給大家帶來了不少好感,但終究缺少幾分尊重,不然也不會發生聞近檀被擄的事情,當然從今日之後,人們的心態便不一樣了。

  所以交銀子也交得爽快,沒有任何賴賬的事情發生。

  上頭有腳步聲傳來,眾人看去,卻是壇主以上的大頭目們也已經下了階梯,正向文臻走來,眾人瞧著,卻覺得有些尷尬,共濟盟歷史上還從未有這樣大批量的高層被擊敗的事情發生,也不知道這些大佬們此刻會怎麼想。有些心思重的人不禁緊張起來,生怕大佬們手一揮,下令群毆,那場面可有點不大好看。

  文臻卻面色坦然地迎著眾人,並不怎麼擔心。

  這些人現在還能自己走下來,大多都是自己手下留情,下的毒很輕過一陣子就能自解,打的拳很輕不在要害,如果他們連這點都不明白,她不介意讓他們下次記得更清楚一些。

  另外,她還有位大當家沒挑戰呢。

  當然,大當家也根本沒站在階梯上方。

  按照共濟盟上天梯的規矩,大當家身份特殊,是可以不用站在那裡的,畢竟一幫之主身份特殊,不能輕易變動。但是到底大當家可不可以不接受挑戰,上天梯規則裡並沒有規定,大抵就是想含糊了以便留下轉機,之前也沒人在意這點,畢竟也沒人能像文臻這麼騷,一路打上去直到最後一階。

  但含糊就意味著並沒有說大當家不應該接受挑戰。

  文臻眯著眼睛,想著剛剛解了毒的大當家,蕭離風蕭先生,肯定是沒有興趣再嘗一遍自己的毒藥的。

  她抬起臉,笑出一臉燦爛,道:「各位大佬們好,都下來啦?上天梯就這麼結束了?可我還有一級沒來得及跨呢。」

  眾人臉色有點怪異,鳳翩翩瞪她一眼,道:「說什麼呢,別總裝模作樣成不成?」

  屠絕卻已經神情恢復如常,對先前兩人互陰的舉動雲淡風輕,一臉從容地道:「三娘說話真是有趣,不過三娘你自己也算是大佬了,以後多少得莊重些,不然如何服眾?」

  大護法向來在大當家不在的時候,主持幫務,這話便等於定了基調,人群哄地一聲熱鬧起來。

  文臻有點納罕地瞧著屠絕,還以為他要不甘心出點么蛾子,沒想到這些當家們這麼快就認了。

  轉眸一瞧,眾人神情卻沒什麼意外的。

  文臻畢竟來共濟盟時間短,不知道上天梯對於共濟盟便意味著鐵則和規條,既然一路飆上青天,青天就有她的位置。眾目睽睽下,哪位當家也不敢冒大不韙,挑戰已成圭臬的信條。

  破壞規則,意味著動搖共濟盟的根基,沒人敢冒這個險。

  司馬離倒是眾人中神情最坦然的一個,很平實地對金壇壇主道:「你壇中管不法行為處置事宜。對於孫才強擄幫眾之事,開法堂處理。」

  金壇壇主很樂意地領命,帶著屬下,拎起孫才和他的嘍囉們遠去。

  孫才本已經到了極高處,可惜卻在最後輸給文臻,按規矩現在連壇主都算不上了。

  眾人再次讓開道路,無人求情。

  屠絕也沒有多看那邊一眼,對文臻道:「三娘今日一日上天梯,自底層直上青天,是為共濟盟立派以來未曾有之盛事,當開宴以紀之。」

  這便是慶功宴了,文臻還沒回答,君莫曉已經興高采烈地道:「好啊好啊,我給你們做幾個我的拿手好菜!」說著大聲招呼道:「兄弟們,食堂今日再次開放,想吃好菜的去幫忙!」

  很多人大聲應好,當下就有一幫人熱熱鬧鬧應了跟著君莫曉去飛流峰。那個打臉帝喊著聲音最高,跟得最積極,中文站在燕綏身邊,斜眼一眼一眼地瞟著。

  文臻也不推辭,這一頓宴席是題中應有之意,想來經過上天梯,也不會有人敢在宴席中做手腳。

  也來不及和燕綏說什麼,就有一大幫子弟擁過來,簇擁她回飛流峰,她轉頭去看時,卻見燕綏留在人群後頭,而他身後,一個矮矮的身影一閃而過。

  文臻眉頭一挑。

  燕綏的手下侏儒們一直主要在外頭,負責燕綏和山外的信息聯絡,畢竟太子還帶著剿匪大軍在西川,燕綏不可能和她只躲在山中不問世事。

  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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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兩百九十二章 山雨欲來

  發生什麼事了?

  不過看燕綏神情,倒並不緊迫。

  文臻帶著疑問回去,洗漱休息,各峰都送來了禮物和菜蔬,準備晚上就在飛流峰半山平台之上開宴。

  文臻稍事休息之後便去敲燕綏的門,還沒走近就聽見裡頭鬼哭狼嚎哀求之聲不絕,她站定,正大光明偷聽了一會,然後推開門。

  門一開,中文英語就撲了過來:「文大人,文姑娘,您勸勸殿下啊,陛下有旨意叫他下山去接他不去,非要叫我們去把宣旨的人扛上山,這怎麼成啊……」

  燕綏彈了彈手指,英語就閉嘴了,唯有中文早有準備,靈活地躲過殿下那顆飛過來的瓜子,一邊躲閃一邊堅強地對文臻道:「文大人您快和殿下說,您今晚不喝酒,不閒談,不對任何臭男人假以辭色,也不理會任何敬酒……」

  「好好好,行行行,不理會任何臭男人,不給任何臭男人機會,只記掛著你家殿下,為你家守身如玉,冰清玉潔,冷若冰霜……」文臻走上前去,笑眯眯勒住燕綏脖子,「佔有欲太強,不是家暴就是虐待狂!」

  燕綏一伸手把她拽了下來,按在腿上坐著,語言護衛們頓時很有眼色地溜了出去。

  說到底,鬧那麼響,不就是為了把文姑娘引來,好對付他家任性的殿下嘛。

  「好了,我在門外都聽見了,既然太子那邊在找你,說陛下有旨意,你就下山去聽一聽。傳旨的太監不會武功又是生臉孔,怎麼能帶上山?再說給太子知道你在共濟盟,到時候又有話說,你便回去一趟又怎的?」

  「倒也沒怎的。」燕綏懶懶地揉著她,若有所思,「就是不想動。」

  「你沒事吧?」文臻立即緊張。

  「自然是沒有的。」

  「那這件事有詐?」

  「現在看倒也沒有,負責聯絡的英語認識那傳旨太監,帶來的信物也是父皇的。」

  「那你至於這樣?去吧去吧,今晚應付個慶功宴,把人灌醉了,我們也就下山了,你回來的時候也不要再上山,我們約了在灌縣城外的澹河見面如何?」

  燕綏沉思不語。

  「你還在想什麼?擔心安全?易銘已經下山,鹿軍熊軍虎軍戰成一團,易銘無論是要處理還是趁機收攏鹿軍熊軍,都忙得很,不會有精力理會共濟盟和咱們的事。共濟盟這裡,今天打了一場,那些當家們最起碼今晚不敢輕舉妄動,而過了今晚,我們便下山了。」

  文臻這分析自然沒錯,以至於燕綏也沒法說出什麼反對言語,卻還是不大情願的樣子,文臻卻不願意他行事太過放縱,給太子找到機會攻訐,三下五除二把他拖起來,直接推出門了事。

  燕綏也只得拍拍她的頭,道:「中文隨我去便行,其餘人都留下,如果明早能趕回的話,我便在山下接你。」

  那邊自有中文等人將燕綏接出去,英語一邊走一邊道:「對了今天我們尋找聞姑娘的時候,發現燧峰之後有一條道,十分隱秘,要麼殿下咱們從那邊走,一來不驚動人,二來也快些……」

  文臻聽著心中一動,本想問一下那密道在哪,只是看著中文急迫模樣,想必等了挺久,也便算了。

  她自然不會只讓中文隨燕綏下山,剿匪大營都是太子的人,誰知道太子會不會腦子發昏幹出點什麼來?等燕綏的身影消失後,便命英文德語也跟隨而去,又強迫德語帶走了侏儒暗衛。

  天色很快暗下來,平台上燃起好幾堆篝火,昨兒收起來的幾口大鍋再次開火,廚房門口堆滿了各色食材,還有下午的時候共濟盟的漢子們專門去打來的野味,文臻麾下的女子們全員上陣,大展身手,文臻也親自下廚炒了幾個菜,香氣引得滿山的狼都在嚎。

  西川烈酒「沖天炮」的壇子在地上堆成山高,這是本地山民釀的一種酒,口味一般,勁兒卻大,也是這些山野漢子最喜歡的酒。

  大家臉色都很興奮,因為幫中規矩不許飲酒,尤其朝廷剿匪大軍靠近之後,上頭更是下發嚴令,停了一切宴飲之事,今日大護法發了令,允許眾人同樂,實在是難得的機會。

  不論新舊,不提古今,只要在這世上存在,酒永遠都是人與人之間發生聯繫的最好的媒介之一。

  另外一種,就是美食。

  文臻之前已經用美食打通了共濟盟下層幫眾的腸胃,如今用來攻擊高層也所向披靡,而在酒與美食的雙重進攻之下,人們的眼神很快就開始迷離,臉頰開始起燒,舌頭開始發翹,假話開始變少。

  比如文臻很有趣地發現,共濟盟的這些漢子們,並沒有高層對她的這種戒備,一開始的排斥更多的是對女子的天然蔑視,但當她用能力證明了女子的強大後,這些漢子接受起來也很快,敬酒的人排成了長隊。

  江湖漢子敬酒這種事,某種時候和比武也沒太大區別,可以輸,但不能躲,可以使詐,但不能慫,所以燕綏走的時候對此早有憂慮的預見,再三暗示文臻不要喝酒。

  文臻滿口答應,無心遵守。

  敬酒的人多,扈三娘十分上道,表示要喝就要和大家好好喝,專門撿了個桌子坐下,面前一排大大的酒壇,豪氣干雲。

  酒來杯乾,絕不推辭,雖然每人只是一小杯,但隊伍長到驚人,還在不斷增加,所以那幾個壇子很快就空了。

  只是文臻喝酒的時候,絕不離開那張特別高的桌子。

  她仰頭的姿勢特別瀟灑,喝酒的速度特別驚人,放酒杯的聲音特別清脆,漢子們的喝彩聲越來越誠摯。

  桌子的位置有點偏,背後就是牆,所以幾乎沒人看見,文臻的高領下,隱藏著一根細細的管子,管子從衣襟下拖出,衣襟被桌子掩住,拖出的管子釘在桌子下方,順著桌腿而下,再流入專門挖好的排水溝裡。

  厲笑等人看一眼那排水溝,對於文臻連喝酒要使詐嘆為觀止。

  文臻的人走來走去,以掩飾這無恥的作弊,尤其君莫曉,時不時要把總鬼鬼祟祟靠近排水溝想偷喝酒的八哥給拎走。

  因此沒有人注意到,文蛋蛋忽然骨碌碌滾了出來,滾到排水溝內,將那管子的一頭,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烈酒源源而下。

  文蛋蛋越喝越彩光閃爍,但奇怪的是那麼多的烈酒進了肚子,也沒見它變大一分,都不知道喝哪裡去了。

  文臻倒是斜眼瞟過一眼,心裡有點奇怪。

  文蛋蛋確實愛喝酒,但它喜歡喝毒酒,沒事誰搞那麼多毒酒給它喝,所以它平常是不喝的。

  至於這酒有毒,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她分辨得出。

  那文蛋蛋怎麼會對這種劣質酒感興趣?

  大抵是今兒比較興奮。

  文臻轉過頭去,繼續下一輪拼酒。

  一輪酒喝下來,漢子們看她的眼神和表情,明顯親熱了許多,如果說上天梯之後,漢子們表現出來的是佩服尊敬,現在就是真心接納了。

  文臻花這許多心思,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人群有點騷動,高層們舉著酒杯走過來,文臻含笑站起,也就顧不得問文蛋蛋了。

  桌子下,文蛋蛋打了個噁心的飽嗝。

  真特麼的,太難喝了!

  但是,難喝也要喝,上次栽了個觔斗,關鍵的東西沒有辨出來,導致女主人被吃乾抹淨,事後罵了它好幾次。

  百年蠱王文蛋蛋,怎麼允許自己有短板?

  不熟悉?聞不出?那就多嘗嘗,嘗多了,就熟悉了。

  文蛋蛋伸出短腿,一抹嘴,心裡呵呵一笑。

  這酒裡迷藥,真多!

  ……

  敬酒自然不能人人都敬,平台上也容不了那麼多人,今日在這平台上的,都是在這共濟盟有職司的,有頭臉的。

  更多的普通幫眾,還承擔著守衛巡邏之責,但是上天梯後的盛會自然不會漏了他們,大護法派了人,送了酒菜過去,不過這些人有任務在身,所以每人酒只有一小杯,算是個意思。

  夜漸漸深了,霞光收去,星光鋪展,夜鳥歸巢,晚風游蕩於山道,五座山峰漸漸沉沒於黑暗的蒼穹之下,似五座滄海之上安靜航行的巨舟,偶有山間明滅的深紅的星火,似巨舟之上,海浪之間飄搖的晚燈。

  一盞燈屬於藏銳峰巔四聖堂,最裡間的雅室之內,蕭離風端著那小酒杯,看著遠處半山那裡的明亮篝火,明明離得太遠什麼都看不見,他卻彷彿看見穿梭在酒桌中間的那個總是微微低著頭,唇角笑意淺淺的纖秀身影。

  篝火太遠,喧鬧太遠,人太遠,這藏銳峰巔,像一柄劍高高地矗向青天,太過鋒銳,就失了人間沉厚氣象。

  就像共濟盟一直以來的存在,是一把西川舞得霍霍生花,用來遮蔽朝廷雙眼的劍,一旦這把劍樹敵太多,引來覬覦,面臨的也只怕是劍折刀斷的下場。

  有誰還能在危險來臨時,還能緊緊握住那把劍呢?

  至於他這個所謂神秘的大當家……

  蕭離風唇角一抹淡淡苦笑。大當家是一幫之主,全體幫眾的精神支柱,從古至今,就未有聽說需要保持神秘,大部分幫眾都不認識的。

  保持神秘,歸根結底,是為了消失和改變,都不惹人懷疑吧?

  劍尖易折啊……

  初夏的山風依舊沁涼,入了心,便起了一層淡淡霧氣,像這模糊不可見去路和來路的人生。

  蕭離風那杯酒端了很久,最終沒有喝。

  目光落在面前的幾樣精緻小菜上,明明這菜上也沒貼標籤,他卻精準地挑出了一盤本地山筍乾辣子小炒肉。

  他知道那一定是那個總喜歡微低著頭,明明最羞澀最不像男兒偏偏還要女扮男裝的姑娘做的。

  因為之前的很多個薄霧濛濛的晨,他都在四聖堂最高的一棵樹上,看見她挖筍的身影,草尖的露珠濕了她的衣角,她身後的竹筐裡碧綠的筍尖齊齊整整地瑩潤著。

  蕭離風看了那盤菜良久,抽出筷子坐下來,他只吃那一盤菜,吃的很慢,彷彿要記住唇齒間那般屬於春天的香氣。

  一盞燈搖晃在山路上,那是共濟盟山門的位置,不知何時,哨崗裡變得安靜了很多,忽然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提燈走出來,將那燈掛在了山門上,燈光是紅色的,卻並沒映出這夜的喜慶,深紅的燈光鋪在濃綠的葉片上,看上去像染了一層不潔的血。

  那人掛好燈籠,走開時,手指輕巧地在門邊一撥,隨即他便走開了。

  過了一會兒,哢噠一聲,緊閉的,隱藏了好幾種機關的入口門戶,開了一條縫。

  ……還有一盞燈搖曳在灌縣郊外太子臨時別苑的大門邊,那是前來迎接宜王燕綏的東宮臣子和宮人,提著燈在等候,見燕綏策馬而來,東宮臣子和宮人們急忙恭謹地迎上去。

  燕綏卻沒有下馬,目光一掃,道:「傳旨太監呢?讓他來這門口宣旨便是。」

  領頭的太子舍人抹一把汗,心想這位主真是膽子大得無邊無垠,便是太子接旨,也得大開中門迎天使,設上香案跪聽,這位怎麼說來著?叫傳旨太監來門口,自己還不下馬?他當這是隔壁鄰居傳話呢?

  心內雖然腹誹,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不滿,只得道規矩禮儀不可廢,殿下還請下馬,眼看燕綏眼風飛過來,並不凌厲,腿肚子卻已經經不住打顫了。

  正僵持著,裡頭忽然有人笑道:「老三你可別為難我家舍人,他膽子小。傳旨太監在裡頭等你,父皇那旨意頗有些特異處,怎可在這門口隨意傳旨?你便下馬隨我進去一看便知。」

  太子從裡頭黑暗裡走出來,笑得爽朗,之前東宮洗馬事件,好像在他心頭已經完全沒有了痕跡。

  燕綏目光在他身上的緊身長袍上一掃,道:「太子殿下今日穿得倒俐落。」

  他不說精神,說俐落,太子眉梢一抽,小心地看他一眼,隨即挽住了他的馬韁,笑道:「孤現在帶著兵,剛和諸將議事回來,和那些丘八廝混,自然要紮束得俐落一些。」

  燕綏又看他一眼,總覺得太子今日和平常很有些不一樣,氣質談吐忽然便明朗起來。

  一個人的本性,並不是那麼容易改變,若突然改變,那多半是有了一些事。

  太子親自拽他的馬韁,他便也下了馬,一路進府,眼看要到太子書房,忽然黑影一閃,伴隨四面空氣呼嘯震蕩,連帶遠處的月影都被一片濃重的黑遮蔽,那一片墨色猛然便撞到了近前,一道冷電無聲無息從那墨色裡穿出,直射太子心口!

  燕綏一反手便將太子扔了出去!

  下一瞬他的手掌如一片冷玉,精準地穿過那一片黑霧,毫無聲息地印在了對方胸膛,伴隨一聲細微的骨骼碎裂之聲,那片黑霧倏忽反彈老遠,地上灑落一道深紅的血線。

  那黑霧彈落在院牆之上,一個踉蹌,隨即沒入殘月光影中不見。

  這場刺殺來得突然,去得迅捷,在場的除了燕綏,幾乎沒人反應過來,直到太子重重落地,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眾人才大叫大喊著急忙搶上。

  幾乎立刻,整座莊園都沸騰起來,敲鑼聲,喊叫聲,呼喚聲,人群從四面八方湧來,伴隨著亂糟糟的保護太子,保護宜王殿下之聲,一部分人衝向太子,一部分人衝向那座刺客消失的牆。

  那座牆不是院牆,只是裡頭隔開各院子的花牆,刺客在牆頭消失,不代表刺客就離開了這座院子,因此人們還在搜捕。

  太子本身有六率親衛,還管著一部分的旗手衛,此刻親衛首領和旗手衛的一位副統領都趕了來,一眼正看見太子倒在地上,宜王殿下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袖手旁觀,臉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寫著「怎麼沒順手把他摜死!」的憾恨。

  親衛首領奔太子去了,旗手衛副統領上前對燕綏一禮,還沒說話,燕綏的眼風已經掠過來了:「怎麼?興師問罪本王把你家太子扔壞了?」

  旗手衛副統領一邊想這話形容得怎麼這麼不得勁兒,一邊急忙苦笑著答:「下官怎敢!只是……只是那刺客武藝高超,剛才雖然被發現行跡,但又刺傷了兩人,我等武藝低微,想請殿下,想請殿下……」

  中文站在燕綏身側,陰惻惻道:「想請什麼?想請殿下親自出手追捕?你們好大的臉面!」

  旗手衛首領低頭,眼神卻飄向太子,那邊太子哎喲哎喲爬起身喊:「老三,老三,剛才那人武功好高,孤怎麼瞧著,是沖著你來的,要麼你去瞧瞧,這萬一是對你不利,你把他揪出來也是保護……你自己啊!」

  燕綏幽幽地瞧著他,眼神裡滿滿的透徹和譏嘲。

  瞧到太子的聲音越來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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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兩百九十三章 這回你可逃不掉

  燕綏幽幽地瞧著他,瞧到他聲音越來越小,才淡淡道:「如果是沖我來的,那麼根本衝不到我面前。」

  太子瞅著他道:「你的意思是,因為是沖著孤,所以你讓他衝到了面前?」

  燕綏看定他,好像沒感覺到這句話裡暗藏著的險惡,竟然沖他綻開一個微笑,「不,我的意思是,如果這裡是我的院子,刺客沖我來,那麼我的護衛,不會讓他有機會衝到我面前來。」

  中文臉上綻開驕傲的微笑,有意無意挺了挺胸。

  這輩子終於在殿下口中聽見了一句嘉許!

  而一邊的親衛首領和旗手衛副統領臉色大變,頓時什麼話也不敢再說,躬身垂頭退後。

  太子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們一眼,站起身還想說什麼,燕綏望著看似喧鬧一片的庭院,若有所思地道:「不過太子殿下的護衛倒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那兩人剛剛鬆口氣,就聽見那個鬼見愁又道:「比如雖然不能及時發現刺客,但是刺客出現之後,倒出現得非常及時,連鑼鼓都有,就好像提前知道會有刺客準備好了一樣。」

  最後一句話令在場的幾個人臉色都變了變,太子乾笑道:多謝三弟誇獎,說來慚愧,孤自住進來,沒少有些心懷叵測的人行刺騷擾,自然要準備充足一些。」

  燕綏並不答他這句話,只道:「太子,我是來接旨的。」

  他的眼光飄過來,太子什麼話都說不出,只好示意他跟自己走,燕綏卻又道:「接旨是我的事,殿下身份何等尊貴,又受了驚嚇,怎麼好意思讓殿下親自帶路?」

  太子的背僵了僵。

  那兩個將領又對視一眼。

  當然要太子親自帶路,不然還有誰能勉強壓著你呢?

  「孤不是要親自帶路……」太子嘆息回頭,「只是確實被那刺客武功驚著,在老三你身邊,安心一些。」

  燕綏望定他,太子眼光飄來飄去。

  燕綏不再說話,跟著太子向前走,卻對跟來的中文日語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帶著人離開。

  中文臉色很為難,輕聲道:「殿下,在太子的地盤,您不能把人都趕走……」

  燕綏臉也不轉一下:「要你們何用?儀仗嗎?」

  習慣了主子毒舌的中文臉色不變:「便是儀仗,也能擋一擋的。」

  此時眾人已經走到了太子書房,傳旨太監已經在香案前等候,那中年太監手中捧著一個盒子,尖聲道:「宜王殿下,陛下有旨,需您親自打開。」

  日語一看那盒子,眉頭就一皺。

  他掌管宜王府上下所有機關之事,一眼就看出那盒子用了極其復雜的密鎖,開起來很費工夫。

  這是什麼重要旨意,需要這樣小心保護?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盒子,不管如何精通機關,因為開解方法瑣碎復雜,尋常人打不開,精通機關的殿下,也要花上一個時辰。

  搞這麼復雜的接旨過程,是為了什麼?

  ……

  時間回到飛流峰酒酣耳熱的那一刻。

  漢子們敬完酒之後,文臻又親自給壇主以上各位高層敬酒,她下手有分寸,態度又和煦,道歉的話也很誠懇,高層們也就一笑而過,畢竟上天梯的規矩,就是一切事天梯了,下了天梯還是兄弟。

  飛流峰半山推杯換盞,呼盧喝雉。

  山門開的那條縫隙,忽然閃過一條黑影,黑影身形細長柔曼,背後的刀劍如身形一般細長,刀鞘已去,鋒刃月下寒光一閃。

  隨即又一條黑影,又一條……無數黑衣人流水輕煙一般自縫隙掠過,背後刀劍的寒芒連綿如冰河,壓下這一天淡泊的月色。

  山門口明哨暗哨足有五處,沒有一處被驚動。

  那些黑衣人掠過崗哨,其中一人肩頭一動手一翻,長劍嗤一聲刺入崗哨內,隱約有刀鋒人肉聲響,卻沒有慘呼。

  又一閃,劍鋒抽出,血染半截,黑衣人也不擦,拎劍掠過,一路滴下濃稠的鮮紅。

  另一人掠過一片草叢時,反手拔刀,一刀劈下,哢嚓一聲未絕,他身影已經飈過。

  片刻後,草叢裡骨碌碌滾出一顆頭顱來。

  ……

  半山上,君莫曉腳踩著凳子,和那個先前在上天梯時候結下了深厚仇恨的打臉帝拼酒,那打臉帝已經喝多了,一邊咕嘟嘟灌,一邊斜著眼睛要來攬君莫曉胳膊:「我說顧大嫂,呃,今兒個,你可把我的棺材本都贏走了……呃,既然顧大哥是假的……顧大嫂自然也是假的……咱們也算……呃……也算孽緣了……要不要……湊一對啊……」

  君莫曉一巴掌把他的臉按在了酒壇子裡,砰一下重重一聲。

  「和你的酒壇子一對吧!」

  這一下按得不輕,砰一下壇子碎了,那傢伙哎喲一聲,還沒來得及罵,頭一歪已經醉昏過去。

  君莫曉抬手看著自己濕淋淋的手,眼珠對成了鬥雞眼,吃吃道:「哎,今兒個,這力氣,怎麼有點收不住……」

  ……

  黑衣人影背後的刀光在山道上旋成了一道冰風,攜著血氣和殺戮。

  滿山闊葉在夜色中一片近黑的濃綠,再被黏膩的血染得斑駁,今夜月色朦朧,道路如鋪銀霜,漸漸霜色落滿桃花,再被泥濘的靴子踐踏。

  一路上山明哨七,暗哨十一,巡邏哨六,都在這股冰風掠過時,被收割了性命。

  有一處暗哨和一處巡邏哨沒有倒下,暗哨那人在一處樹上發現了不對勁,是因為那個沒倒的巡邏哨按既定路線巡邏時,被一柄細劍砍下了頭顱,頭顱正滾到樹下,死不瞑目的雙眼瞪著他,樹上的暗哨激靈靈打個寒戰,把想要出口的驚呼掩住,死死咬牙看著那一群黑煙般的殺手從樹下一陣風過,直到最後一人的背影轉過山道,才小心翼翼爬下樹,伸手入懷,準備放出示警煙花。

  然後他便聽見身後「咻」地一聲短促如一聲寒冷的嘆息。

  然後他回頭,便看見身後的夜霧忽然出現一個黑洞,洞裡飈出一根高速旋轉的冷黑色的箭頭,下一瞬那箭頭就出現在他的後背,紮入心臟的聲音依舊短促而冷。

  噗一聲血花四濺,也像那始終未來得及放出的煙花。

  ……

  易人離和厲笑,現在有點時間,就會黏在一起。

  不過大多時候是厲笑一個人的時候,易人離黏過去。

  今天也是這樣,厲笑獨自站在崖邊發呆,易人離拎著兩壺酒,踢踢踏踏走過來。

  厲笑接過易人離遞過來的酒,只喝了一口,便皺眉道:「這酒味太沖。院子裡有三娘釀的酒,怎麼不喝那個?」

  眾人為了避免露餡,在山上都稱呼文臻三娘。

  易人離笑道:「那酒釀得少,金貴,平日裡那位還守著不許人喝。不過今晚他不在,我給你偷出來一壺,就知道你喝不下這山野粗酒。」說著將另一壺一看就比較精緻的酒遞給厲笑。

  厲笑接過,給他先倒了一杯,道:「既然難得,便喝這個罷。」

  易人離卻搖搖頭,喝自己那壺酒,道:「我和你不同。我倒是喝慣了這種味兒。」他咕咚咕咚灌了幾口,「今兒個這酒雖然入口沖,但是回味有種極淡的甜味兒。」

  厲笑一笑,本想也仔細嘗嘗那極淡的甜味兒,卻見易人離忽然頭一歪,倒在她懷中,瞬間鼾聲大作。

  厲笑一呆,再沒想到他這麼快就醉了,探頭一看,那壺酒已經空了,搖頭笑笑,嘀咕道:「喝這麼急做甚,難道是想……」

  她忽然停住,隨即臉頰微微燒起來,一抹酡紅暈在眼角,倒似也醉三分。

  她低頭,看了看易人離,輕輕推了推他。

  易人離咕咚一聲,似乎嫌棄睡得不舒服,在她大腿上轉了個身,雙手抱住她的一側手臂。

  厲笑臉更紅了,將手抬起,她此時只要輕輕一推,易人離也便滾下去了。

  但不知為何,她的手抬起了好半天,也沒推下去,最後還緩緩放下來,指尖輕輕將易人離遮住眼的一縷亂髮撥開。

  沉睡的少年,睫毛色微微有點淡,卻長,安眠的時候,便於靈動中生出靜謐美好來,像那山間一抹飄蕩的嵐氣,拂過花,花便開了。

  厲笑低頭看著他,只覺得心間的花也在悄然地萌發,一夜過三春,便要遭逢夏的濃豔。

  她最終沒有動,只將他死死抱住自己的手,輕輕疊好放在他自己胸口。

  然後她低頭看著下方山道,逶迤纏綿,隱約有光影起伏,也不知道是樹的影,還是過路的風。

  ……

  黑影的隊伍乘著風,過了半山,然後各自散開,分成五隊,分別掠向五峰的索道入口。

  那裡也會有崗哨,那裡的崗哨當然也睡著了。

  等那陣黑色旋風掠過,崗哨裡緩緩流出的鮮血,順著灰青色的崖壁,無聲無息地向下蔓延。

  明年這山壁上的藤蔓野花,想必開得更葳蕤。

  索道在輕微震動,籃筐一隻接一隻被放下,流水般向各峰滑去。

  所有人都將背後背著的黑布放下來,遮住那些白色的籃筐,好讓黑夜和黑布,將這已經發生和即將繼續的殺戮再多掩蓋一些。

  ……

  文臻端著一杯酒,敬遍了全場,看似每次都豪氣萬分,其實走完一圈一杯酒都沒喝完。

  她最後向屠絕走去。

  這位大護法因為威重和個性的原因,敢去向他敬酒的人不多,他自己也顯得有些離群索居,一個人站在小院旁的那道溪水旁,一邊喝酒,一邊對著溪水似乎在想心事。

  文臻過去的腳步很輕,他卻很快回頭,看見文臻,微微一怔。

  文臻發現他的眸子也有點迷亂之色,顯然喝得並不少,便對他舉了舉杯,站在了他的身邊。

  屠絕喝乾杯中酒,道:「三娘如何不趕緊去四聖堂?」

  「去四聖堂做甚?」

  「舉告老夫。」

  「與我何干?」

  「哦?三娘不已經是共濟盟當家了嗎?」

  「屠先生還是共濟盟至高護法呢,還不照樣是唐家的人。」

  「現在護法應該是三娘了。三娘就不打算護共濟盟一護?」

  「大護法打算對共濟盟幫眾不利嗎?」

  「我為何要對他們不利?我只是唐家暗樁,孤身一人獨懸西川,我能做的,要做的,只是在少主上山的時候暗中護持,以及平日裡他需要的時候,提供他想知道的信息。我便是想對共濟盟不利,這無數高手,數千幫眾,我一人如何應付?」

  文臻看定他,展顏一笑。

  在得知屠絕身份時,她的第一個念頭也是揭穿,畢竟共濟盟待了一陣子,多少有點歸屬感,遇見奸細想揭穿是下意識反應。

  隨即她反應過來,屠絕這樣的奸細,作用只是個密探,對共濟盟本身並無太大害處,相反,他更應好好表現,獲得信任,才能獲得更多的信息。

  倒是自己,貿然揭穿他身份,要怎麼解釋其中因由?

  但她心中還是有些不安,借敬酒之機再來看看這個人,如今聽他言談,倒也坦蕩。

  「這就是了。聽來聽去,想來想去,大護法雖然對我不利,但卻沒理由對共濟盟不利,我又何必多心。」

  「老夫對你不利,那是職責所在,三娘又何必耿耿於懷。」

  文臻一笑:「如果我要耿耿於懷呢?」

  屠絕望著她,意味深長笑了笑:「那麼三娘想要老夫什麼樣的賠償?」

  文臻舉起牌子晃了晃:「看見這牌子,卻對我下手。那麼這個牌子在唐家真正的意義是什麼?見者必殺?」

  屠絕笑了笑:「自然不是。這個牌子確實屬於唐家,還是唐家的嫡支牌。」

  文臻一怔。

  她是真沒想到唐羨之把這麼重要的牌給了她。

  但是為什麼……

  屠絕看定文臻,眼神裡頗有些奇異,文臻被他那意味深長的眼光看得有點不適,卻忍住了,迎著他的目光。

  「……但這令牌,只在唐家最重要的小樓可以使用。使用這牌的人,只能是唐家人,只能姓唐。」

  文臻:「……」

  她知道唐家的小樓,大概相當於長川家的內院,是唐家大城層層護衛下的最核心之地。

  能在那裡通行的令牌,自然非常重要,唐羨之沒有違背誓言。

  但是問題是,只有小樓令牌,外頭的一概沒有,那就是坑人了。

  畢竟傳說中唐家小樓包裹在唐家最中心,重重障礙,從無外人能進去。

  甚至懷璧其罪,真要拿出這不該在自己身上的小樓牌,死得更快。

  好比今天,還在西川上天梯,不就差點被坑了嗎?

  「如果不姓唐呢?殺了?」

  「如果不姓唐。那麼只有兩種結果,殺了,或者拿下。」屠絕對著文臻舉了舉酒杯,「當然,我殺不了你。想來少主也不會因此責怪我。」

  文臻聽他口氣,已經猜出了自己身份,也並不奇怪,舉杯笑笑,本準備也是意思一時沾沾唇,不想屠絕當先飲盡,對她一照杯底,眼光在她杯子裡走遍全場都沒變少的酒液一掃,那眼神饒是文臻皮厚也有點訕訕,終於比較誠心地舉起杯子來。

  忽然身後風響,寒氣凜冽,伴隨驚呼之聲,文臻頭也沒回,手中酒杯猛地砸了出去,鏗然一聲金鐵交擊聲響裡,她錯步轉身,滴溜溜一轉轉到背後之人的背後,一個肘拳反手一搗,咚一聲悶響,那人向前一個踉蹌,栽進了溪水裡。

  人們驚呼著奔過來,有人喊道:「李辣子,你這是做什麼!」

  有人道:「他是給他老大報仇!他對孫壇主最忠了!我今天看見孫壇主被帶走他臉色就不對!」

  栽在溪水裡的人抬起頭來,一頭一臉的血被溪水沖成一片粉紅,眉眼依舊猙獰:「對!我就是替我老大報仇!這賤人陰謀詭計,害我老大!」

  耿光等人衝過來,把這人從溪水裡拖起來,要把這人押到刑堂去,那人憤恨地呸呸吐著嘴裡的血水,偶然一抬頭,正看見對面的屠絕在看著他。

  那眼神十分古怪,似乎遺憾,似乎苦笑,似乎無奈,似乎嘆息。

  那人一怔,還沒看懂,已經被推著走過了屠絕身側。

  等到文臻眼神轉過來,屠絕的眼神已經一如往常,對文臻抬抬手,道一聲酒力不勝,得提前休息,便告辭了。

  文臻目送著他離去,發現他沒有走最近的索道,反而從平台繞山路下山,大抵是去查看今夜巡哨。

  她的目光轉向索道,但是還沒走過去,有點喝高了的鳳翩翩已經跌跌撞撞過來,一把摟住了她的脖子,酒杯便往她嘴裡湊,「來,狡猾的妹妹,陪姐姐喝杯酒……這回你可……逃不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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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19:58:5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九十四章 急迫

  一小隊人最快通過索道,到了藏銳峰頂四聖堂,這些人身上的黑衣制式,和共濟盟的秘密暗哨隊黑木隊一模一樣。

  那些人上山後,領先一人手一揮,其餘人散開,領先那人匆匆上前,掠過圍牆。

  圍牆上方樹梢微微一動,領先那人手一翻,掌心裡一枚古銅色令牌光澤黝黯。

  樹梢不再有動靜,潛伏的黑木隊護衛自然沒有喝酒,但此刻他們看見的是屬於四聖堂的放行令牌。

  圍牆黑暗處有人低聲喝:「為何如此行色匆匆?山下有事?」

  那潛進來的黑衣人也沉聲道:「無事。只是有些關於扈三娘的要事,要和大當家立即稟報。」

  牆頭人再無動靜,那黑衣人飄入院內,直奔四聖堂深處。

  他在前頭和真正的黑木隊守衛對答的時候,其餘的黑衣人趁黑木隊守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前院,從後院的一些隱秘角落潛入。

  那從前院進來的刺客,路途很是熟悉,直奔四聖堂最深處大當家的靜室,只是離靜室越近,他的腳步聲越輕,如落葉如柳絮,掠過深棕色光滑的木質長廊。

  一片黑暗的靜室內,桌上的酒已經冷了,小菜幾乎沒動,除了那一盤筍乾辣子小炒肉。

  黑衣人似無數道流煙黑溪,從四面八方匯聚向靜室。

  靜室內,帳幕後,盤膝坐在床上的蕭離風,忽然睜開了雙眼。

  ……

  鳳翩翩最終沒能把那杯酒灌進文臻的嘴裡,因為她在即將成功的那一刻,身子忽然一軟,整個人癱了下去,把那杯酒送給了大地。

  文臻扶著她一回頭,就看見地面上已經癱了一大片。

  喧鬧了半夜,大多數漢子都醉了,夏夜也不算冷,文臻讓人搬了蓆子過來,眾人橫七豎八睡了一地,鼾聲把夏蟲的鳴叫都壓了下來。

  至於壇主以上的高層,自然大多不會不顧形象睡在這裡,鳳翩翩醉了,她是女子,文臻把她扛進了小院裡。司馬離比較隨性,不肯回去,就睡在人堆裡。其餘壇主也都告辭。

  文臻一時沒有睡意,想著燕綏匆匆下山去太子處接旨,這事兒總有些蹊蹺,也不知道太子會出什麼么蛾子,又想太子帶著剿匪大軍,雖然一開始的偷襲被自己和燕綏破壞,然後又遇上張洗馬失蹤一事亂了心神,但既然到了西川這許久,就不能拖太久,也不知道太子打算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發動……今夜山中倒是安靜,黑漆漆的一片,真是夜黑風高偷盜夜……

  想到這裡的時候,她腦中忽然一頓。

  不對。

  有哪裡不對。

  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就是覺得有異,她抬頭看了一下星光閃爍的夜空,再看看下方漆黑一片的山脈。

  然後恍然。

  太黑了!

  共濟盟盤踞五峰,哨卡嚴密,便是夜間,各處索道口都有燈,各處明哨也有燈,這個時候,應該看見索道口星星燈火,和游弋如明珠的燈籠。

  但是現在都沒有。

  文臻凝足目力,去看離自己最近的落塵峰索道口。

  她擅長微視,也有一些遠視的能力,漸漸便看見了那處索道口,滅了的在風中搖晃的燈籠下,一個男子垂著頭趴著。

  看上去像偷懶打盹,很常見的情況。

  文臻盯著他後頸不放,那一截脖頸,在視野中不斷放大,放大,再放大。

  然後她看見了脖頸一邊側面,隱隱露出一線深紅。

  文臻猛地睜大眼睛。

  不及多看,她猛然轉身。

  要立即叫醒眾人!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她剛一轉身。

  就看見天地一黑,有什麼東西,當頭罩下來。

  ……

  太子別院內,燕綏盯著那個盒子。

  那盒子十分精巧,設計十分別致,太子很有信心地看著,他知道老三對機關之術十分感興趣,見著這麼奇特的盒子,一定會留下來破解一番的。

  如此也就不虧他那一大筆掏給洋外人的銀子。

  燕綏終於動了,卻不是下馬,忽然將手一招,那盒子便脫離了太監的掌心,到了他手中。

  太子瞠目結舌:「燕綏你幹什麼!」

  燕綏飄身下馬,托住盒子,道:「接旨啊。」

  一邊說一邊象徵性對著京城方向躬了躬,將盒子一手揣懷裡,翻身上馬便走。

  太子一急,一把拉住了他的韁繩,皺眉道:「老三!你素來放誕無禮也罷了,聖旨怎可如此輕慢!」

  燕綏奇道:「我哪裡輕慢了?我這不是三跪九叩,迎來聖旨,並且欣欣然,陶陶然,不捨得就這麼看完,要帶回去供起來細細揣摩嗎?」

  「那你也要讓傳旨太監當面宣完啊!不然豈不是他沒完成差事,你忍心讓無辜的人受累?」

  傳旨太監哭著給太子磕頭:「殿下仁慈!」

  燕綏皺眉看著他:「父皇的神聖旨意,給這些閹人尖聲尖氣讀出來,要我看這才是褻瀆。行了起來吧,我又不會和父皇說你沒宣旨,太子如此仁慈,自然也不會說對不對?」

  那太監不肯起身,可憐巴巴看著太子,太子看著燕綏,還沒說話,燕綏唇一勾,緩緩附身靠近太子,低聲道:「太子殿下,今天從我進門開始,你便想盡花招拖延我的時間,你這是在玩什麼把戲呢?」

  太子微微一顫,隨即便掩了眼眸中的驚恐之色,勉強笑道:「老三,你在開什麼玩笑。」抓著韁繩的手卻鬆了。

  燕綏也不理會,催動馬腹,太子忽然又幽幽道:「老三,你就沒問過,這旨意到底幾份?」

  燕綏回頭看他。

  太子在這樣的眼光下激靈靈打個寒戰,倒激起幾份怒氣,咬牙道:「還有一份是給文大人的!」

  燕綏的眼光更冷,緩緩道:「那為何不宣她來聽旨?」

  太子望定他,冷笑道:「文大人不是忙於共濟盟事務麼?想來不方便聽旨。」

  燕綏對於他說出文臻在共濟盟並無意外之色,淡淡道:「文臻潛伏共濟盟,欲為朝廷出力,收服招安經年巨匪。任務重要,想來陛下也能諒解,給她的旨意,便由我代接吧。」

  不等太子抗議,他又道:「太子殿下不必費心了,文臻潛伏共濟盟一事,我早已密旨陛下說明。倒是太子殿下,攔截聖旨不讓文臻接旨,用意何在?太子殿下還是趕緊上書給陛下請罪,免得等我去問陛下了,大家不好看。」

  太子盯著他,萬萬沒想到老三那麼狂肆的人,在文臻的事情上居然一反常態這麼小心,竟然將共濟盟事務事先報備了,這樣他想要攻訐文臻勾結巨匪的打算,就落空了。

  攻訐不成,自己還有把柄抓在這兩人手中,不趁難得的機會將他們解決,日後怕就是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他忽然一笑,道:「老三,說什麼呢,這麼劍拔弩張的?我何時攔截旨意了?我不就是知道文大人任務緊要,所以不欲打擾啊。」

  燕綏懶得理他,馬鞭一甩,鞭尖厲風呼嘯,驚得那還跪在馬前的太監急忙躲避,而太子就站在那太監身邊,那一鞭看似沖著太監,但掃到他絕沒有問題,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讓,無法無天的老三也絕對不介意把鞭子掃到他身上,只得飛快跳開。

  太子急得大呼:「快請宜王留步!」眾人頓時大呼小叫地湧上去,但是連太子都不敢攔的人,其餘人哪裡敢湊到燕綏面前找死?因此場面是熱烈的,呼喊是懇切的,動作是迅捷的,但是卻沒一個人真正攔在燕綏路上的。

  眼看燕綏就要出月洞門,忽然前方火光躍動,月洞門那頭一陣嬌呼,一大群鶯鶯燕燕,一邊大喊起火了一邊從月洞門裡衝了出來。

  那都是些內院女子,多是侍女之流,此時已經是半夜,這些女子自然都衣冠不整,月下袒露著雪白的肌膚,跌跌撞撞一邊喊著刺客一邊衝了出來,正攔在燕綏要出門的路上。

  聞近純也在其中,她是唯一一個衣著整齊的人,卻也神情慌亂,一邊慌著喊著擋著,一邊不動聲色把前頭一個看見奔馬要讓開的侍女往前踹,正正踹到中文馬下。

  中文下意識停住。

  太子大喜,不好直接指揮,便去看聞近純。

  聞近純一直盯著太子眼神,此刻頓時心中一定,知道自己賭對了。

  她自從上次賣假貨事件之後,便因為犯下大錯被太子禁足,等待著回京的懲罰,聞近純自然不甘,她的榮華和尊貴,都依附於太子的寵愛,一旦無寵,回去便要被母親弟弟磋磨死。

  在這樣惴惴不安中她想盡了辦法,奈何太子又得新歡,後院都很少去,哪裡還記得她。

  直到今晚,院子中亂了,亂得有點奇怪,她趁亂出了院子,看了一會,便看出了問題,眼看太子拚命想留燕綏留不住,想了又想,決定冒險一試。

  她在內院燒了一把火,又到下人房門口大喊,驚得那些侍女衣服都來不及穿便逃出,一大群人,正好堵在燕綏的去路上。

  中文一停,燕綏已經到了,他看也沒看那些擋路的裸女,只對中文瞅了一眼。

  中文被這一眼看得一驚,再不猶豫,甩鞭前衝。

  他搶在燕綏前面,是想著萬一這些女人避不及真傷到了,那也是自己的錯,太子不能以此來污衊殿下。

  中文騎術精湛,他有把握策騎越過的同時趕開擋路者。

  他甩鞭大喝讓開,那些女子受到驚嚇,下意識往兩邊退避。

  太子臉上一急,聞近純眉頭一皺,心一狠,猛然撲上。

  她一邊撲向中文和燕綏的馬蹄,一邊沖太子哀呼:「殿下,救救妾身!」

  這般呼喊,一來是自己表功,二來是點明自己身份,她畢竟是有品級的良媛,燕綏不能這樣策馬從她頭上跨過去。

  三來,她手指縫裡夾著一根毒針,毒性不大,但是會慢慢發作。

  她打算刺在馬腿上,這樣宜王殿下就算闖出去了,過會兒馬兒也會毒性發作倒斃,總之,拖得一刻是一刻。

  她的算盤打得很好。

  她衝向燕綏馬下的速度也很快,並且這個對自己向來很狠心的女人,已經做好了受傷倒在燕綏馬下,賴定燕綏,從而重新獲寵的準備。

  馬上的燕綏神情冷漠,看著她撲來。

  他的掌心已經扣住了一顆石子。

  他有很多辦法能解決眼前的情形,但是他決定用最狠的一種。

  省得燕縝賊心不死,沒完沒了。

  只要這個女人敢撲,這顆石子就會送她上西天,至於誰殺的?

  自然是刺客。

  以為受點傷就可以過他這一關?以為拿自己的命和身體便能鉗制他?

  這樣的人,東堂還未出生!

  敢坑他,就要做好付出最大代價的準備。

  何況這女人一直對文臻居心不良,今日便順帶解決了罷!

  中文最瞭解主子,也握緊了自己的刀。

  真要殺了聞良媛,殿下只怕免不了還是要被耽擱一陣,後續還有麻煩。

  但是殿下想殺,那就殺。

  聞近純往前撲,不知道為何忽然覺得渾身一冷,她不知道什麼叫殺機,卻在此刻感覺到莫大危險。

  但撲得太快,已經來不及。

  中文的刀和燕綏的眼神,都如雪之冷。

  忽然嘩啦一聲響,一樣東西自月洞門裡射出,啪一下撞在聞近純背上,一股煙霧騰開,一個聲音喊道:「哎呀拿錯毒藥了!」

  聞近純給這東西一撞,撞得跌出三尺,滾到了一邊的路上,四面煙霧騰騰,香氣熏人,她不住咳嗽,聽見這句大驚失色,趕緊摀住鼻子跑開,也再顧不得攔燕綏了。

  不僅她,那群慌亂堵路的女子們,聽見毒粉也迅速散開。

  人影一閃,西番王女出現在門前,撿起剛才砸出來的那東西,十分心疼地道:「可惜了我一盒香粉!」

  馬蹄疾響,燕綏從她身邊馳過,並沒有說什麼,只手指一彈,一張紙片落下。

  西番王女接下,看見是一張銀票,並沒有露出被侮辱的怒色,看了銀票金額一眼,笑容就更滿意了。

  眼看燕綏的背影已經出了月洞門,太子跺腳大喊:「你不看旨意你會後悔的,文大人在京犯下大錯,是要鎖拿進京的!」

  馬蹄聲戛然而止。

  燕綏策馬未停,人卻在馬上回頭,看定太子。

  太子心中又驚又喜,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想想不對,又趕緊換成沉痛之色,道:「真的,文大人犯大事了,你打開聖旨就知道……」

  他話還沒說完。

  燕綏一抖馬韁,馬身轉過月洞門,破風之聲響起,馬蹄噠噠噠跑遠了。

  「……出大事了……」太子的後半句話堵在咽喉裡,嗆得猛咳起來,半晌,漲紅了臉大罵:「去追!去騷擾!一定要把他和他的護衛,攔在回共濟盟的路上!」

  不過別院的人還沒來得及上馬去追,燕綏就在出了院子轉彎的地方停了下來。一招手,便有哎喲兩聲,英文和德語跌了下來。

  燕綏一見他們臉色就變了。

  英語德語既然出現此地,自然是被文臻打發出來保護他的,侏儒隊想必也跟著出來了,文臻現在身邊幾乎沒有他的人了。

  現在也不是問責的時候,燕綏招手示意中文上來控韁,自己開始開盒取旨意。

  但是開這種精密且陌生的機關,需要極其穩定狀態下才行,在馬上顛簸,如何能開?

  中文小心控韁,想讓馬跑得平穩一些,燕綏卻在身後頭也不抬地道:「快些!」

  「可是……」

  語言護衛們雖然不是人人精通機關,但是耳濡目染,也知道這種精細機關不好好處理很容易傷人,尤其還是在顛簸的馬上。

  但是中文很快吞下了要說的話。

  事關女主子,有什麼好說的呢。

  希望殿下能保住他的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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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兩百九十五章 變故

  中文將馬策得飛快,他到此時也明白了,共濟盟一定出事了。

  而且應該和太子殿下有關,看太子殿下穿著俐落,可能昨夜大軍已經向五峰山開拔,太子也即將親臨戰場。

  但太子沒有親臨,而是先以旨意傳來殿下,並不斷拖時間,自然是要拖住殿下不能回援五峰山。

  殿下回援五峰山也只能是為了文大人,那太子難道是要對文大人不利?

  中文這麼一想,便覺得汗毛倒豎,文大人在五峰山,太子要對她不利實在太容易了,大軍可以趁亂殺人,順手推給共濟盟,如果文大人看不下去出手幫共濟盟,那就成了和匪徒反賊沆瀣一氣,就算文大人逃出去了,太子也可以栽贓她和匪徒勾結,洩露軍情。

  然後還可以構陷到殿下身上!

  只要殿下不在五峰山,太子有太多文章可做!

  只是中文也不明白,他們在五峰山,一直也提防著太子的大軍,英文的手下和侏儒暗衛嚴密監視別院動向,監視著離別院不遠的剿匪大軍,明明在他們下山之前,都一切如常。

  就算他們一下山,暫時斷了對那邊的監視,這麼短的時間,大軍都還沒來得及開拔到山下,能做什麼?

  而且五峰山上下,防守嚴密,易守難攻,斥候直派出十里之外梭巡,別說攻下全山,就是想要進山門,都不是那麼容易的。

  中文這麼一想,又覺得安心了些,只是看主子連坐下來開箱都不肯,冒險馬上開箱的急迫,心又忍不住拎了起來。

  他只能盡量快,再盡量穩定,在晚間的風裡,向五峰山狂奔。

  細微的撥動機簧聲不斷響起,同時響起的還有急速的馬蹄聲,被奔馬帶起的風聲,以及更多的追來的馬蹄聲——太子派的人追來了。

  燕綏的屬下們自然會去攔截,只是對方並不是來追殺,這邊就不能下殺手,英語德語等人十分惱怒,雖然不能下殺手,手下也絕不輕,不斷有人落馬倒地,慘叫大喊。

  雖然後頭亂成一團糟,但燕綏的手始終很穩定,神情始終很凝定,那個復雜的盒子擎在手中,經過一系列的點、撥、挑的動作,不斷發出哢噠哢噠的細微聲音,他不時地在呼叫聲裡湊近聽一聽,時不時還催一催中文。

  「快些!」

  「不能再快了啊主子……啊這哪個兔崽子搬了塊石頭砸過來了!」

  燕綏手下護衛紛紛攔截,奈何那石頭太大,也不知道是被太子麾下哪位力士全力砸出,攜帶著千鈞之力和千鈞之重,風聲駭人,眾人的劍光掌力刀風,將那石頭摧殘得不住一塊一塊掉落,但是終究有一塊不小的石頭如流星直奔燕綏的馬頭。

  中文猛地一轉馬頭,卻看見前面忽然出現了一個急坡。

  「啊啊啊主子停手要收不住了啊——」

  燕綏沒有停手。

  他正皺眉仔細地聽,機簧在緩緩後退,此時已經到了關鍵時機,停手前功盡棄。

  馬身忽然猛然一震,隨即向下一個巨大的傾斜,狂射而下。

  沒人能抗拒地心引力,燕綏手向後一撤,剎那又穩穩端住。

  但只剎那之間,那盒子裡一道黑光吐出,在燕綏手指上一掠而過。

  一抹血線飈射在中文的後背上。落在他的青衣上色澤微深。

  燕綏眉頭一皺,毫不猶豫手往上一遞,再次掠過中文的劍尖。

  一小片指尖落地,這回流出的鮮血終於是鮮紅的。

  英語德語已經發覺殿下受傷,駭然奔上,燕綏流血的手往下一抄,抄起馬身上配的長弓,手指一抹,一弓五箭,開弓上弦搭箭一氣呵成,姿勢輕妙,毫無人間煙火氣。

  下一瞬嗡地一聲,五箭出!

  幾乎在射出的剎那,五箭成扇,平展闊大地呼嘯奔掠,四面的空氣被極速割裂,發出細微的震動之聲,馬蹄下的塵土微微騰起,再被這一刻的力場凝固,而垂下的馬尾被掠過的厲風揚起,灰黃色的鬃毛一根根散在空中。

  下一刻那些箭便到了追兵之前!

  於眾人眼底,只看見天空中忽然多了個洞,風也碎,雲也散,一股仿若天地之力的渾然力量撞上身前,天空便忽然翻了個個兒,人們震驚想要呼喊,卻發現自己被那沛然的力量逼住了呼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砰砰之聲連起,最前面幾匹馬上的追兵被那普通的箭帶飛而起,又撞上後頭的人,最後滾成了一串葫蘆。

  他們的胸口劇痛,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畢竟宜王殿下是皇族第一人,雖然以前沒見過他用箭,但今日一見,便知都說林侯箭術天下第一也未必是實,給這樣的箭射中,焉有幸理。

  太子氣喘籲籲地跑來,看見一地的人,大怒之下又是一喜——追逐的人多半是太子六率護衛和旗手衛的高手,都有軍官編制,這麼多人在並未對宜王不利的情形下被宜王殺害,燕綏也要遲不了兜著走。

  這本就是他的目的,燕綏不領旨而走,他有權派人去追,一方面要阻礙燕綏多一刻是一刻,另一方面萬一燕綏暴怒出手殺人,正可以好好做一篇文章。

  他正準備命人收斂屍體,然後好好考慮一篇檄文彈劾,卻見那些人已經捂著胸口灰頭土臉地爬了起來。

  此時太子才失望地發現,那些兇猛無倫的箭,竟然在射出的過程中,箭頭便已經碎去,擊中眾人的只是箭桿,只讓人斷了幾根肋骨。

  倉促之中出箭,也不知道燕綏是怎麼算好並精準令箭尖在抵達目標之前正好碎裂的。

  而直到後來人們才知道,那天直接中箭桿的幾人,連斷裂的肋骨根數都一模一樣,每人五根。

  高坡而下,便是急途。

  燕綏在風中疾馳,手中盒子平穩不動,手上傷口來不及包紮,血線長長地逶迤一路。

  忽然「哢噠」一聲,盒蓋彈開,裡頭果然是兩份旨意。燕綏拿起一份匆匆看了一下是自己的,便扔了下來,拿起了另一份。

  片刻後他冷笑一聲。

  中文忍不住詢問,畢竟他也很擔心太子所說的大事是怎麼回事。

  燕綏又冷笑一聲。

  「紅薯玉米沒有種植成功。」

  中文神情驚駭,他是知道文臻當初在獻上紅薯提議種玉米的時候,下過軍令狀的。

  「宮內暖房試種紅薯玉米,由蔣玄親自負責。紅薯不知何故,很多秧子沒有結果,便是結果的,也十分瘦小,根據產量推算,畝產兩千斤絕無可能。而玉米則根本沒有發芽。據說問過有經驗的老農,說東堂土壤根本不適合種植玉米。」

  中文皺眉道:「宮內暖房種植……宮內妥當嗎……」

  燕綏沒有說話。

  當初文臻提議宮內暖房種植,他沒有反對,但是皇宮這種地方,沒人比清楚其間的陰暗,那裡每一片琉璃瓦下都藏著陰私苟狗,陽光從來照不進朱廊翠庭。

  但是想要盡快看見產量只能種那裡,好在暖房在外廷,相對獨立,燕綏有派暗衛暗中照拂,只是終究他和文臻長期不在天京,還是著了小人的道。

  「那陛下的旨意,是傳文大人回京解釋?」

  燕綏沒說話,傳文臻回京是必然的,更重要的是,這一下打亂了他要給文臻謀外放大員差事的計劃。

  旨意傳來,按說就該立即回京,避免耽擱太久朝中攻訐更烈。

  卻在此時共濟盟出事……

  他沉默著,接過中文遞來的布條,裹住了不斷流血的手指。

  夜色裡他眸子冷光如雪。

  「不管怎樣,先回山!」

  ……

  一片黑色當頭罩下。

  文臻身前是殺手,身後是絕崖,無處退避。

  她忽然向後翻身,翻下懸崖!

  那片黑色擦身而過,出手的人怔了一瞬,下意識傾身向前查看。

  一抹冷光自崖下激射,像燦亮煙花一朵,穿透那片黑色之後,紮入對方肩膀。

  文臻再次從崖下鬼魅般翻身而起,一拳將另一個大驚欲逃的傢伙打倒。

  她站直之後,腳跟一頓,靴子後跟裡剛才彈出的鉤子自動縮回。

  她身後,是一道和崖壁同色的鐵橫欄。

  這是英語閒來無事和屬下布的一個小機關,就在崖邊釘了一個橫欄,靴子裡的鉤子能勾住橫欄倒吊在崖邊。

  英語用來和人開玩笑,文臻用來殺人。

  她站定後,手一抄將那想要困住她的黑網抓住一撒,捆住了那兩個人,低聲喝道:「哪裡來的,來做什麼,有多少人?」

  她警惕地盯著對方的嘴,以防出現死士自戕的情況,但是對方似乎並沒有這麼勇敢,當先一人顫聲道:「我們……我們不是要對你不利……」

  文蛋蛋已經飛速在網上滾了一圈,搖搖頭示意沒有毒也沒有什麼附加傷害。

  文臻再一看那兩人,穿的雖然是夜行黑衣,但看著竟然有點眼熟,好像之前在山裡見過。

  這讓她有點懵,隨即腦中電光一閃,她想起來了。

  「屠絕的人?」

  對方連連點頭,居然還十分懇切地道:「三娘,我們是為你好,和我們走吧……」

  文臻冷笑截斷了他的話。

  「屠絕和人勾結,要滅了共濟盟,派你們來擄走我,是不是?」

  那兩人眼神驚異,沒想到文臻這麼快猜出來。

  文臻心中著實後悔。

  發現屠絕是唐家的細作,就該直接告訴那幾位當家的。不該被自己的判斷和他的言語所迷惑,認為屠絕已經在共濟盟待了這麼久,不應該對共濟盟不利。

  之前是不會對共濟盟不利,但自從唐羨之來過,以及她和燕綏的存在,事情就出現了變數。

  共濟盟山頭上數千人,現在想必已經被拔去所有明哨暗樁,這必然是在開宴之後發生的,短時間內想要做到這一點,對方人數不會少。

  易銘在現今情形下沒道理這樣對共濟盟下手,那麼整個西川境內,目前有實力這麼做的,只有……太子的剿匪大軍!

  而明顯,這裡頭還有唐家的指使,否則屠絕不會突然發動。

  唐羨之和太子勾結!

  他為什麼要動共濟盟?易銘不是他的盟友嗎?

  不,雖然是盟友,但是共濟盟隱然已有異心,對唐易兩家的大事,已經未必是助力。

  另一方面,唐羨之是要搶走她和燕綏的功勞,將剿滅收服共濟盟的大功送給太子。太子名聲好人庸常,但畢竟是皇朝正統,向來得群臣支持,只是缺乏功勞服眾,唐家送上功勞,幫太子鞏固地位權勢,目的還是為了打壓燕綏。

  如果太子在剿滅共濟盟的過程中,幾乎不費一兵一卒,便全殲共濟盟,拔掉朝廷頭痛多時的毒瘤,必然會獲得朝中上下讚譽稱頌,其功可比燕綏平定長川。

  甚至太子還可以在剿滅共濟盟的過程中,構陷她和燕綏……

  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下一瞬文臻笑起來,道:「哎呀,原來是友非敵呢。」

  那兩人連連點頭,文臻忽然皺眉:「但是只救我一人如何能行?我還有那許多好友,拋下她們走了豈不是太不義氣?」

  對方為難道:「首領只讓我們帶走您一人……」

  「要麼你們告訴我,哪裡比較安全可以躲避,或者有什麼暗號可以避免被清理,我告訴我的朋友,讓她們避一避?」文臻看著兩人神色,決然道,「我不忍丟下朋友苟且偷生,她們有危險,我不會和你們走。」

  那兩人對望一眼,其中一人道:「躲起來是不可能的。會先清理一遍,然後大軍進入,最後放火燒山,又有我們的人指引,躲哪裡都會被搜出來,至於暗號……」

  文臻拍出兩張大額銀票,道:「咱們江湖中人,義氣為先,兩位兄弟幫個忙,日後還有謝意。」

  那兩人眼睛一亮,一人道:「我們身份低微,也不知道什麼暗號,只是大護法囑咐我們,遇上那邊的人,以一指指天,對方就明白了。」

  文臻大喜,遞過銀票,另一人急忙也道:「不過可別讓你的朋友一起走,因為知道這個手勢的人也就咱們大護法和他的親信們,整座山也不超過十來人,若是太多人一起走遇上大軍一起指天,那還是會被看破的。」

  文臻讚道:「你說的有道理。」也把銀票遞過去,那兩人低頭看銀票,緊緊攥住,卻聽文臻聲音一冷。

  「只是做人不怎麼懂道理。也不想想,我的銀票,你配拿?」

  那兩人霍然抬頭,文臻一腳一個踢暈。轉回頭怒道:「文蛋蛋!」

  文蛋蛋委委屈屈滾了出來。

  「為什麼沒發現酒有問題!」文臻奔向石台,迅速查看眾人,果然根本喊不醒。

  文蛋蛋委屈——建國後不許成精,不會說話怪我咯。

  再說迷藥又不是毒藥。

  文臻猜測,之所以不是毒藥,一來這樣需要的毒藥份量太多,容易被看出來,且毒藥珍貴,也沒那麼多;二來是怕被她發現,畢竟她是個用毒高手。

  採雲採桑奔了出來,兩個侍女不會喝酒,又要照應酒席,倒逃了一劫。文臻命她們打水,試圖澆醒眾人,但是竟然沒用。

  文臻並不猶豫:「每人脅下軟肉處割一條破口!」

  那一處是人體受到傷害會劇烈疼痛,但不會造成任何不良影響的地方,也不會妨礙行動,時間緊急,文臻沒有機會去研究怎麼解了這迷藥,只能先把人都刺激醒。

  採雲採桑從未做過這些事,採雲還有些猶豫,採桑已經毫不猶豫拔出小刀,先刺了君莫曉,刺得她嗷地一聲醒來,還沒起身就先摀住了頭,呻吟道:「好暈……」

  腳步聲響,厲笑從下頭奔了上來,背著易人離,還沒說話,看見場中情況,頓時呆了一呆。

  文臻一見她大喜,三言兩語說了情況,厲笑反應過來,撥開採桑的刀,二話不說掐著易人離的腰後軟肉一擰,易人離也嗷地一聲醒了過來。

  厲笑看文臻神色古怪,訕訕解釋道:「他就那處兒特別怕人觸碰……」

  要不是現在情況緊急,文臻險些就要笑出聲來。

  她嘴上交代,手下不停,手下控制力道,保證只刺破表皮,那幾人被弄醒後,也加入了救人的隊伍,鳳翩翩和司馬離最先被弄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鳳翩翩一聲尖叫,就要撲下山,被文臻攔住。

  「現在下山已經來不及救人了!」

  「那我們上山,趕在對方對山上兄弟清理之前,把山上的兄弟救下來!」

  「上山也來不及了,在我發現變故之前,對方已經上了山,現在便是去了,也不過是迎頭撞上對方!」

  「那我們點起煙花通知山上兄弟!」

  「你是要暴露你們自己所在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扈三娘,你是要我眼睜睜看著兄弟們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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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14:22:1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九十六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鳳翩翩在拚命晃頭,迷藥的昏沉感未去,她忽然睜大眼睛,喃喃道,「大當家……大當家還在上頭!」

  她拔出刀,跌跌撞撞往索道口衝,被文臻再次拉住,這回鳳翩翩沒說話,猛地一甩手,卻沒能把文臻的手甩掉。

  她回手就是一刀,然後被君莫曉的刀架住,金鐵交擊聲裡君莫曉大罵:「她冒著風險救你們,你還恩將仇報,你良心被狗吃了!」

  文臻沒理會兩人的吵架,她把那兩個屠絕手下踢醒,然後一手將其中一人掀進了懸崖下。

  這一下來的突然,那剛剛醒來的另一人臉色發白。

  文臻順手又塞了一顆丸子到他嘴裡,毒丸子原本沒什麼味道,她特意在爛泥地上滾過,味道一言難盡,所以那人丸子一進嘴,臉色便大變,呸呸地想吐。

  「不許吐,吐了我就把你掀下去。」

  那人看樣子快要哭了。

  「這是毒丸子,腸穿肚爛那種。」文臻面無表情地道,「吃下這丸子,背著人,去找屠絕。屠絕應該下山了是吧。」

  她招手示意聞近檀過來,又拉走了快和鳳翩翩打起來的君莫曉。

  「小君,讓這人背著小檀,你們跟他下山。快要到出口的時候,你帶著小檀溜出去,迅速去灌縣找殿下。」

  君莫曉和聞近檀異口同聲:「不!」

  「不行也得行。不要告訴殿下共濟盟出事了,不要讓殿下靠近五峰山,想辦法帶他去澹河,就說我已經在澹河等他。」文臻拍拍聞近檀的肩,「如何取信他,這事交給你。」

  「要去你自己去。」聞近檀抓下她的手。

  文臻卻又把採雲採桑喊過來,交給君莫曉:「再帶兩個估計也沒大問題,三個不會武功的女人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不等這群女人喊出一條聲兒的「不」,她已經道:「我不能走。今天來攻的是太子和唐家的人,我要走了,共濟盟一毀,太子和唐家可以捏造出無數證據來誣陷我和燕綏與共濟盟勾結不軌,那麼逃得了今日,也逃不了明日。」

  不等君莫曉猶豫,她一掌拍開她:「留在這你們只會讓我分心!是朋友就趕緊走!」

  君莫曉還沒說話,聞近檀已經決然道:「好,不拖累你,我們走!」

  聞近檀向來不言不語卻有威信,她做了決定,就連君莫曉也沒抗拒,文臻把殘破的黑網拿來,罩在聞近檀身上,讓那個剩下的倒黴蛋背著,交代君莫曉看好她,又悄聲對兩個丫鬟道:「如果情況不對,你們就先離開君姑娘,遇見有人追殺,便說你們是我的貼身侍女,你們知道我和殿下在這半山小院有秘密……無論如何,保下性命再說。」

  採雲採桑點頭,文臻目視幾人身影順山道而下,吐出一口長氣。

  把幾個不會武功的女子先弄走,她就輕鬆許多。

  君莫曉走得很快,因此也就沒察覺,自己發鬢上多了一顆彩色琉璃珠兒。

  之所以選擇君莫曉帶聞近檀等人先走,就是因為文蛋蛋一向在女子身邊才功用強大。

  屠絕擄她想必是唐羨之交代的任務,那麼和進山的刺客和大軍一定有協議,這一行人會得到放行,只要安全到了山下,就有機會最快逃出去。

  採雲採桑雖然不會武功,但是是她的貼身侍女,如果太子想要構陷她,自然要留下人證,所以文臻交代那一句,那麼即使被抓住,暫時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文臻沒有多看那邊,回身的時候發現所有被迷倒的人都已經救醒,都用感激又復雜的眼光看著她,似乎在等她號令,文臻怔了怔,一指索道口道:「諸位,我建議你們現在不要上藏銳峰。也不要回到自己的堂口。知道有隱秘處可以躲的,就躲起來;善於攀爬的,就順崖爬下去。不管用什麼方式,保住命最重要。在山數月,多承照拂,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她說完一拱手,轉身便向小院走,攻擊本該早就來了,能耽擱到現在想必燕綏的屬下在上飛流峰的道上設置了障礙,但很快也就該到了,她今天上天梯,身上的各種裝備消耗得差不多了,她得趕緊補充。

  走沒兩步,心有所感,她一回頭,就看見眾人震驚失望的目光。

  文臻心中頗為好笑,這些人是乍逢大難,便把自己當做主心骨了?但共濟盟終究是匪窩,在這個太子拚命要抓她把柄的時節,她能救醒眾人指點方法就已經夠意思了,真要混在一起,可得把太子樂死。

  所以她並沒有什麼觸動地擺擺手便繼續走,身後安靜一片,好半晌,才有人迸出一聲:「扈三娘!你現在才是至高護法!」

  文臻站定,回轉身,眼眸彎彎:「那我現在便請辭啦。」

  身後又有人爆出一聲:「大難臨頭臨陣脫逃嗎!」

  文臻沒有回頭,她不需要和誰解釋。

  「別在這質問我啦,有這時間趕緊逃吧!」

  話音剛落,她忽然看見蹲在牆頭正面對自己的八哥,小眼珠子裡亮光一閃。

  文臻心中一跳,來不及多想,猛地向前一趴,厲喝:「趴下!」

  聲音的尾調還在空中盤旋,身後的黑暗裡已經傳來撕裂之聲,那聲音攜著夜的寒風和血腥未散的殺氣,如風如雷,破空而至!

  幾乎立刻,連續數聲慘呼,伴隨著人體接連倒地的聲音,從遠至近,剎那便追到了文臻身後!

  文臻大驚!

  聽這聲音,這得是天京及邊境諸重城城牆之上,專用於守城的巨弩,才有這般的威勢!

  但是這種巨弩十分沉重,構造復雜,只適合在平地安裝使用,要兩到三個人配合才能發射,向來不出京,更不會為了剿滅區區山匪便動用,更不要說要把這東西推上山該有多艱難。

  她原以為目前只是刺客清山,沒想到第二批已經到了,還帶來這樣的殺器!

  文臻的心沉了下去。

  不,她把太子想得太仁慈了。

  這不是要構陷,要抓她把柄,這是要殺了她!

  太子不怕激怒燕綏?

  哦不,他不怕的,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帶兵,還有唐家相助,軍隊給了他莫大的勇氣,張洗馬的失蹤給了他巨大的壓力,雖然張洗馬早就應該到了天京,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露面,也沒有對太子提出控告,但文臻覺得,這想必是燕綏的安排,想要留在合適的時機出手,或者讓張洗馬這團陰雲盤踞在太子頭頂,牽制著他,讓他不敢亂來。

  但是誰也沒想到,唐羨之的手竟然那樣長,也伸進了共濟盟,給了太子膽量。

  太子一定覺得,不趁這時候出手,自己就再沒有機會了。

  殺了她,太子一定還有後手對付燕綏……

  心中念頭電光般閃過,她聽著那風聲穿透數人後依舊去勢不減,完全就是沖自己來的,眨眼便到了她頭頂,貼著她背脊穿過,咻地一聲尖嘯,她只覺得頭髮一鬆,被風聲生生散開!

  滿頭黑髮飄在風中,奪地一聲,那巨箭入小院院牆,激起一陣灰黃煙塵,片刻後,院牆上漸漸出現了一條縫隙,隨即第二條,第三條……疏影橫斜,密如蛛網,正將她當初畫上的門戶割裂。

  文臻手按在地上,倉促回身,便看見滿地鮮血,殘肢斷臂,幾具屍首,零落在那箭飛過的軌跡上。

  在場的多半是共濟盟頭目,雖然被這慘像震驚,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鳳翩翩啊地一聲大叫,眼睛瞬間便紅了,反手拔出雙刀,便要往黑暗裡衝。

  文臻卻又在大叫:「趴下!」

  「奪奪奪奪。」方才的弩箭只是前奏,只是窒息般地一停,更多的弩箭破空而至,收割人命,殺氣騰空,誓要將此刻的半山小院變成修羅場。

  如果不是先前已經衝出去的司馬離,聽見文臻大喝及時拉了鳳翩翩一把,這位共濟盟的女當家就要成為箭下之鬼,她被司馬離狠狠按在地上,聽著頭頂如暴雨如狂風的弩箭飛過,看見兄弟們被那巨箭撞上,串起,飛出,在空中爆裂血肉,化為一灘血雨。

  鳳翩翩的臉貼在冰冷的地上,肌膚碾磨著粗糙的沙石卻不知道痛,不知何時已經熱淚盈眶:「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看來粗莽的司馬離此刻卻十分冷靜,眯眼看著黑暗深處,道:「那些射弩箭的人,藏在前面那片山崖背後,我看見他們的靴子上有紅色邊。」

  鳳翩翩渾身一顫:「易家!易銘是要兔死狗烹嗎!」

  司馬離卻搖了搖頭,看向那方向,沉聲道:「這是守城巨弩,箭多且重且猛,咱們被困死在這半山平台上無處躲避,再來個幾遭,兄弟們便都沒了性命……翩翩,幫我。」

  鳳翩翩抬頭看他,司馬離沖她點點頭,鳳翩翩的眼淚,嘩一下落下來。

  文臻並不知道那個角落的對話,她如果知道也要對鳳翩翩搖個頭,順便還要對司馬離搖頭,打散他此刻那危險的想法,但她此刻被連綿如狂雨的箭壓制得抬不起頭,那些箭真正的打擊目標就是她,因此落點都在她身側身前。

  易人離厲笑,耿光等人,都在她身邊不遠,但是文臻已經嚴令諸人,不能輕舉妄動。

  她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死死盯著那院牆,牆體被巨箭不停地打擊蹂躪,裂縫越來越多。

  文臻一抬手,袖中射出一根繫繩的鉤子,啪地一聲勾在院牆上。

  她盯著鉤子,在心裡默默計算,一、二、三……倒!

  猛力一拉!

  轟然一聲,院牆倒塌,煙塵漫天。

  趁著這一刻塵土遮蔽所有人視線,文臻身子一彈,衝入院中。

  與此同時她也在大喊:「衝進去!」

  「咻。」呼嘯聲至,還未靠近就能感覺到熱力迫人,對方竟然還有火箭!

  這一箭角度刁鑽,但文臻身形更為刁鑽地扭了扭便避開了,隨即左踏一步,「咻」又一聲,第二支火箭從她剛才待著的地方掠過,紮在窗上燃著了窗紙。

  文臻頭也不轉,身形流水一般,退後一小步,「咻」一聲,又一支火箭從她剛才站立的地方掠過,射斷了院中的花樹。

  文臻連避,那箭鬼一樣追著,卻總是慢那麼一步。文臻的身形看起來也不是十分快,只是分外溜滑,只用極小的力氣,在極小的範圍內騰挪,偏偏動作給人十分精準的感覺,那位神箭手便是根據她的速度算出了提前量,射出的火箭依舊也只能次次擦身而過,那些火箭追在她身側尖嘯游移,在空中拖出一道一道深紅的弧線,看上去像是為她舞姿般頗有韻律的步伐增色一般。

  在這樣的逃亡裡,時不時有沉重的人體被巨箭穿透又帶飛,一路灑著血和內臟,擦過她的身側,重重撞在地上,牆上,門口,地面上血流如巨蛇四面游移,在灼灼火光裡色澤妖紅。

  宛如地獄。

  一連十幾步,火光在院子簷角,花樹,小菜地,窗檯處處燃燒,直到「砰」一聲,文臻撞開門,閃身進了自己房間。

  她拖出自己裝各種毒藥暗器的箱子,一邊渾身上下武裝,一邊砰一聲推開窗子,往窗下的山谷裡拋下了一條繩子。

  做完這一切,她衝到門前,對外面大喊:「都過來!」

  但是這話說起來容易,想要在射得人頭都抬不起來的箭雨中前行,那箭還不是普通的可以撥開的箭枝,是巨弩的巨箭,盾牌都能戳穿的那種,一切動作都變得無比困難。

  更何況眾人還都中了迷藥,雖然不至於死,但是乏力虛弱難免,應對閃避便顯得遲鈍,一輪箭下來,共濟盟死傷慘重。

  文臻衝到院中,一邊接應狼狽衝來的耿光等人,一邊拋了一個小袋子給鳳翩翩。

  「想辦法把這個射出去!」

  鳳翩翩一抄接住,就這麼一探手的動作,險些中箭,她絕望地大叫:「不行!這麼密的箭,根本來不及拉弓射箭!」

  司馬離回頭看一眼遍地血肉狼藉,忽然狠狠吸一口氣,暴風一般衝了出去。

  鳳翩翩和他多年默契,立即掄臂向箭來處甩出一把飛刀。

  刀和箭相撞,激出一溜火花,將一些巨箭稍稍撥離了方向,司馬離的身軀沉重又輕盈,腳步踩在山道上,咚,咚,咚,整個山道都似乎在顫抖。

  文臻在他身後大喊:「射出之後一定要躲!」也不知道他聽見沒有。

  司馬離不再遮掩身形,只求以最快的速度衝到敵人處,鳳翩翩的刀在他身後為他護法,向漫天箭雨而行。

  而其時天光黝黯,青山沉默,唯有火箭如流星颯沓,在蒼穹中劃過道道鮮紅裂痕。

  再漫天墜落如星雨。

  星雨箭雨之下,只有一個人背影寬厚,向死處行。

  三五步下,司馬離的身影已經衝到那片遮掩巨弩的石壁處不遠,便是有鳳翩翩掠陣,他的肩上也中了兩箭,司馬離卻看也沒看。

  此時對方也已經發覺他竟然逆行而來,軋軋機簧聲響,那些森冷的箭尖都轉向了他。

  司馬離半空中吐氣開聲,腳底一蹬飛身而起,一越三丈,直撲那一排巨弩後面的人。

  那些一直冷靜收割人命的箭手們,沒想到他會沖著自己來,一陣慌亂,急忙拔出武器。

  司馬離卻是虛晃一招,一拳狠狠捶下,轟然一聲,一台弩機的機簧崩裂,已經上弦的巨箭四處亂射,有箭手躲避不及被瞬間撕裂。

  司馬離的拳頭上雖然戴著手套,這一拳之後手骨也變了形,他卻看也不看,一腳踹出,這台已經報廢的巨弩向一邊歪倒,撞翻了第二台弩機,又是一陣亂射,箭手紛紛走避。

  接連兩台弩機被毀,箭雨頓時一緩,鳳翩翩拉弓射箭,將文臻給的那包東西射向弩機陣。

  司馬離在她射箭之時一個翻滾躲開,砰一聲悶響,那包東西在箭手們頭頂破裂,淡黃色的粉末簌簌而下。

  箭手們大驚,紛紛躲避,司馬離摀住鼻子,趁這機會又掀翻了一台弩機。

  小院門口,得了喘息的人們紛紛衝過來,再通過掛在後窗的繩子往懸崖下走。

  而巨弩旁邊的便是發射火箭的箭手,看見司馬離破壞巨弩,自然要向他招呼。

  第一道火箭剛剛呼嘯而來,接觸到那浮在空中的黃色粉末,便猛然爆炸!

  血肉四濺,斷肢亂飛,剛才小院前那一幕,現在輪到了這些箭手感受。

  都以為是毒藥,其實是火藥,文臻看見了那火箭,就已經想好了這下一步。

  好在司馬離還是聽見了她的囑咐,在火箭射來的時候便衝到了安全距離,那裡也有一台弩機。

  司馬離這回卻沒擊打弩機,而是吐氣開聲,生生將那沉重的弩機抱起,向外挪移。

  文臻頓時明白了他的意圖。

  這半山平台在向下的山路兩邊,各有石壁,現在成了敵人掩藏身形射箭的場所,也因為石壁的遮蔽,導致那一段路十分狹窄,一台弩機就能堵住。

  司馬離是要拿這弩機堵住路,然後一夫當關!

  他也確實天生神力,竟真的趁箭手們躲避火藥的機會,將弩機挪到了山道上,堵住了那一截山道,然後自己坐在了弩機後面。

  這是個好辦法,不僅堵住了對方的路,他的身體藏在弩機後,也不容易被射傷。

  文臻剛剛喘一口氣,猛然一抬眼,頓時心一跳。

  司馬離上方的崖壁上有人!

  那人站在崖壁一個小小凸起上,手中黑漆弓和他的黑衣一般毫無光芒,弦已滿,箭在弦,如果不是文臻眼力非凡,根本不可能看見。

  她大喊:「小心——」

  可惜火藥還在爆炸,完全蓋過了她的聲音。

  遠處崖壁上有什麼閃了閃。

  下一瞬司馬離往前一撲,背後一截黑色的尾羽。

  鮮血涔涔順著弩機而下。

  鳳翩翩大喊一聲往前撲,文臻卻在發現那山壁箭手的那一刻便已經撲出,生生將她拉了回來。

  而司馬離也背對著她們,舉起了手,示意不要過來。

  文臻把鳳翩翩死命往院子裡拖,鳳翩翩身子已經軟了,望定司馬離背影,熱淚滾滾而下。

  文臻心中也頗愴然,這位二當家她並不熟悉,對戰時可以看出是個沉厚寬廣的人物,然而也許正因為是君子,急公好義,不惜己身,反倒更易被摧折。

  山道前,司馬離咳嗽著,上弦,上箭,放箭。

  他躲在弩機的機身之後,上方的冷箭再也射不著他。

  那些黑色的電,換了個方向,割裂著空氣和那些箭手的性命,將先前那一幕殺戮,償還到始作俑者身上。

  風聲,箭聲,吶喊聲,交織成殺戮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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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14:22:3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九十七章 反擊

  不斷有人影衝上,倒下,血線在空中飛掠如火。

  司馬離咳嗽越來越弱,血越流越急,站在弩機前的背影越來越彎,最後整個人都伏在了弩機上,靠手臂和半個身體的力量,壓著機簧擊發。

  但不論他如何衰弱,瀕臨死亡,始終都未曾倒下。

  始終在上弦,上箭,放箭,哪怕越來越慢,但沒有一個人,能越過那架巨弩,衝上半山平台。

  共濟盟剩餘的漢子們,在這段他用性命拖來的時間內,都進入了小院,從後窗攀繩而下,鳳翩翩試圖掙扎,被文臻一肘擊昏,拖了進去。

  她最後踏進院牆已毀的院子時,回看一眼。

  正看見司馬離將最後的幾根箭,想要艱難地一起裝進弩機,但是那種弩機雖然可以多箭擊發,卻需要高手巨力才能做到,司馬離平時自然沒問題,此刻卻已經是強弩之末,手抖出顫影,背上的血如溪流般順著弩機鐵黑色的機身,汩汩流入身下同樣黧黑的土地裡。

  文臻只看了一眼他弩機箭頭對著的位置,就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而此時對方也看出了他想射壞斜對面最後一台弩機,自然也下了決心。無數人從黑暗的掩體背後湧出來,不顧一切攀爬上司馬離面前的那架弩機,要將他斬於刀下。

  而司馬離用盡全力也無法把剩餘的弩箭一起發射,不由發出一聲絕望的怒吼。

  文臻忽然一把抓過在廊下瑟瑟發抖的八哥,將一個小袋子栓在它爪子上,指指司馬離,又示意它:「輕輕飛,不能晃蕩。」

  八哥不情不願地翻白眼,剛想罵,文蛋蛋骨碌碌在它頭上滾了一圈。

  八哥立即嚥回對文臻所有女性長輩的問候,振翅飛起,穩穩地飛到了司馬離背後,腳爪探出,敲了敲他的背。

  那個小袋子落在司馬離的手裡,他看一眼,眼睛便亮了起來。

  但他並沒有放棄裝弩箭的動作,相反,他無視那些即將爬過自己弩機的人,做出了即將擊發的姿勢。

  弩機是軍方重器,造價高昂,全東堂也不過三十台,一半以上在天京,弩機的機手以及直屬長官對弩機具有全權責任,一旦出現非戰損弩機損壞,要承擔相當重的責任。

  司馬離看來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想要拖時間,想要報復,就要把打擊目標集中到弩機上,如果今晚所有的弩機都被毀,這一支軍隊回去也討不了好。

  「嗤。」一人越過了他的弩機,一刀砍在他肩膀上。

  司馬離沒動。

  又一人翻過,長刀橫削,司馬離不能離開,只能勉強一躲,哢嚓一聲,半隻胳膊離開他的身體,翻滾著落在地上。

  司馬離還是沒有動。

  用僅剩的手臂,依舊在緩緩拉著弩機的扳機。

  更多的人翻了過來。

  一刀,又一刀,無數刀。

  亂刀飛舞,血流成河,月夜下的蒼白半山,半山盤旋的黑色彎道,鐵青色的山壁,未散的灰霧,森冷的殺器,如殺人蟻一般密密麻麻的人群,鮮紅的花與血。

  這一幅既淒且豔的畫面。

  這是文臻在最後準備離開前,看見的畫面。

  她還看見人群中,那血肉橫飛已經沒了人樣的司馬離,最後緩緩伸出半截殘臂,對她比了個手勢。

  他缺了手,也缺了手指,那個手勢已經看不出意義。

  但文臻已經看懂了。

  隨即,「轟」地一聲。

  一聲爆響,聲撼天地。

  是比先前那些粉末爆炸更加兇猛的動靜,整座五峰山都似乎在這聲巨響中顫抖,所有人瞬間失聰,眼裡看過去的天地都似乎起了褶皺。

  那個小袋子裡,是經過原工字隊研究改良過的火藥彈子,更純,更凝實,殺傷力也更大。

  文臻本來準備留著萬一遇上西川軍隊使用,卻在此刻,給了司馬離。

  半山平台上騰起黑紅色的焰火,團團如一朵可噬人命的巨大毒菇,毒菇的中央噴濺出無數的血肉泥濘,殘肢斷臂,在真正的災難之前,並沒有想像中的狂呼亂喊,一切都在瞬間被吞噬,一切都在天地震響那一刻進行。

  並就此結束。

  整座山崖上下皆沉默。

  忽然又是轟然一聲,一道電光劈裂天際。

  似壯行的擂鼓,奏雄壯的輓歌。

  竟然下雨了。

  山間雨來得快,電光剛剛閃過不久,雨水便攜雲而來,嘩啦啦一陣猛澆,將所有人澆了個透心涼。

  飛流峰平台上的血肉,被狂雨攜去,順著那些被弩箭刻畫出的淺淺溝渠,緩緩流入山川大地。

  來年花更葳蕤樹愈直。

  此刻大雨很難說清對共濟盟諸人有利還是有害,掩蓋了其餘峰頭的刺客發出的各種聲音,方便他們更快地解決那些沉睡不知的人們;而對此刻的飛流峰半山平台來說,雷聲和大雨將剛才那一幕黑煙和狂血都瞬間捲去,甚至給方才那一聲爆炸的巨響做了天然的掩護,以至於其餘山頭的刺客們,都以為那一聲也是一道雷,並沒有立即趕到半山平台來。

  這雨來得奇怪,文臻卻沒有時間去傷感或者驚嘆,那一聲巨響裡,她探頭看一下底下的情況,將勾在窗檯上的鉤子取下,換成繩索纏在了屋中的柱子上。

  那一聲巨響裡,她最後一個縱身一躍,在暴雨中跳下後窗。

  那一聲巨響,震醒了被幫中兄弟背下去的鳳翩翩,她卻並沒有回頭,只將頭深深埋在那兄弟的背裡。

  那漢子咬牙一聲不吭,滿臉的水也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文臻下崖,低頭一看,最前面負責帶路的易人離厲笑,已經下了半崖,卻按照她的吩咐,沒有一直下到崖底,而是在半崖處,轉過一個彎,能夠看到索道的地方,投出勾索,經過幾次試探後,勾住了一條沒有被破壞過的索道鐵鏈。

  索道口正常情況下是不能走的,一來肯定有人守株待兔,二來籃筐和鐵索一定都受到破壞,所以文臻選擇後山下崖再上索道,對方趕時間,不會來得及破壞所有索道,有些不是上下山關鍵索道的鐵鏈,可能還是完好的。

  果然厲笑已經用勾索試了出來,幾條勾索勾在橫山鐵鏈上,輕功好的直接蕩過去,輕功差的就慢慢爬。

  上了索道,會分發吊環,就是上次燕綏帶著文臻一路滑過去的吊環,又做了一批,就是為了預防萬一,畢竟身在匪窩。

  五峰山大,再多的軍隊也不能徹底封鎖全山,但是所有明面上的逃生道一定都被死死把守,在上山,下山,半山平台都走不通的情況下,以別人想不到的方式上索道並進入別人都想不到的峰頭,是唯一的辦法。

  文臻抬頭看了一陣,覺得自己的運氣很好,因為沒有問題的那一條索道,恰恰是通往燧峰半山的。

  她記得英文下山前說過一句,燧峰有密道。

  既然那條索道沒有被破壞,說明英文探出的道路是絕密的,屠絕也不知道。

  底下的人在著急地向文臻招手,在他們看來,文臻出來得太遲了,很容易被追兵追上。而且大家順著一個個向下爬,想超越都不能。

  文臻提氣向下,雖然大家催促得厲害,她卻爬得很慢,動作也很輕,看上去像是怕把繩子拽斷一般。

  但大家都知道這繩子摻了極其柔韌的金絲和蛟筋,斷不了的。但也只能乾著急。

  最後一個人也蕩上了索道,眾人一邊滑一邊伸長脖子焦灼地瞧她。

  文臻聽著身後的動靜。

  平台上炸死了一大批,但是那麼大的動靜,雨也遮擋不住,附近還是會有人趕來增援的。她已經隱約聽見了上頭雜沓的腳步和呼喝之聲。

  而此時雨也很突兀的停了,山間的雨果然來得快也去得快。

  沾了水的繩子和索道都很滑,她爬得越發小心,爬到一半的時候,頭頂傳來呼喝之聲,繩索震蕩劇烈。

  很快就有人順繩而下,爬得比她快多了,很快離她便不過丈許。

  索道上一片驚呼,連厲笑都驚得大叫:「快啊三娘!」

  文臻忽然鬆了繩子。

  驚呼聲裡,她在落下的那一瞬,已經又拋出一條勾索,勾在了索道上。

  但是她沒有急著蕩過去,而是掛在繩索上,面對著小院的方向,好像在靜靜等待。

  山風在深谷間擺蕩,嘯聲如唱。

  文臻略有些單薄的身子在風中也在微微搖晃,像一葉飄搖的草。

  眸子裡的笑意和冷意卻凝練森然如這千百年不崩之崖。

  眾人本來著急想要她快一點,這一刻卻忽然感覺到了什麼,也都安靜下來,一邊迅速逃脫一邊等待。

  那條繩索上那些黑衣人快速地爬了下來,順著繩子一長條如密密麻麻的螞蟻,最前面的已經接近文臻,且也準備周全,從腰後掏繩索。

  卻忽然轟然一聲。

  不是火藥彈爆炸那種震天的巨響,是極其重的重物戛然斷裂倒地的聲音,隨即那條掛滿了人的繩子飛快地向下滑去,猝不及防的人們慘呼著向崖下墜去。

  也有人武功比較高試圖抓著崖壁,但隨即上頭便飛出一根巨柱,順著崖一路滾下去,轟隆隆將那群試圖攀附在崖壁上的人再次血花飛濺地砸了下去。

  片刻之後,重物墜落崖下的沉悶之音才自崖底傳來,震得還掛在半空中的人們都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崖上煙塵彌漫,屋舍還在倒塌,塌下的磚瓦也在向著崖下傾瀉,將躲過兩輪變故僥幸未死的那些人,摧枯拉朽地再砸下去。

  一連三輪死亡收割,無數人伴隨煙塵墜落崖底,像一隻隻破敗的黑色蝴蝶飄在夜的霧裡,慘呼聲連綿不絕交織成長長的一聲,在整座五峰山回蕩。

  半山索道安靜如死。

  在那些人墜落時,文臻身形一蕩,已經蕩上了索道,並沒有對自己造成的災難多看一眼。

  那根繫繩子的柱子自然做過了手腳,承載份量太重就會斷裂,但是要想對方上當,就要有人當著眾人面爬下去,那些人才會順理成章地跟著爬下來。

  她身體輕,身法靈活,安然爬了下來,等著更多的人上了繩子,直到把柱子拽倒,引發連鎖反應。

  她蕩上了去燧峰的索道,接住了厲笑拋過來的吊環,最後一個滑到對面燧峰。

  人們並沒有散開,都還等在山林間,在鳳翩翩的帶領下,對著飛流峰半山的方向,跪下,磕頭。

  咚,咚,咚。

  額頭接觸地面的聲音沉厚,如那個以一己血肉攔在飛流峰半山,為兒郎們爭取生機,最終骨肉化灰的男子。

  再抬起頭來時,人人眼眸血紅。

  等人們再站起來的時候,不知何時,都隱隱圍在她身邊。

  扈三娘在危機來臨時的冷靜和反擊的大手筆,讓眾人自然選擇強者依附。

  文臻心中嘆口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想要和共濟盟劃清界限已經不可能了。既然如此,人多力量大,那就一起闖吧。

  不必顧忌太多,只有活著,才有更多的可能。

  文臻一向是一個看起來黏糊實則上清爽的人,想好了也就拋開了,便讓眾人先報出自己的山頭。

  目前還在面前的有近兩百個人,都是共濟盟的中層頭目和精銳級別,是一個大幫派最重要的中堅力量。

  得虧飛流峰平台夠大,天氣夠熱,酒問題夠大,這些人才會無法回到自己山頭,直接在飛流峰睡了。

  其中屬於燧峰的人有三十餘人,文臻讓他們集思廣益,想想燧峰有沒有隱秘道路。

  燧峰的人照管自己的山頭,上下日常在燧峰裡轉,真要論起道路,肯定是他們最熟悉,屠絕長居四聖堂,手下也在藏銳峰,不可能知道燧峰的密道。

  文臻有點可惜當時自己沒有多問英文一句。

  眾人冥思苦想,大多搖頭,都說燧峰上下都轉遍了,從未發現什麼密道。文臻便道未必一定需要知道哪裡有道路,但凡平常巡邏聊天發現或者聽說的可疑事情,都可以拿來說一說。

  忽然有個人猶豫地道,曾經聽一個有點痴傻的兄弟,說起過燧峰後山有條溪水,水會變戲法,總是會跑掉。當時聽著是戲言,也就一笑了之,這會不會有問題?

  不管真假,總要去看看,此時漫山的燈火已經點燃,隱約可以看見燈火之下黑壓壓長蛇一樣的人群,說明刺客對全山的暗殺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大軍進山掃蕩搜山,共濟盟的主要實力已經被拔掉,所以太子的剿匪大軍才能這麼肆無忌憚地進山。

  共濟盟的人也明白這個道理,鳳翩翩看著那些火把,深黑的眼眸裡躍動著血色般的紅。

  眾人去到了那條溪水附近,溪水很淺,淙淙流動,看不出跑掉的痕跡。

  溪水盡頭是一片絕崖,崖壁十分峭拔,幾乎九十度直上直下,石壁光滑度極高,完全沒有任何攀爬的可能。

  在崖下不遠處,一條河緩緩繞向旁邊的落塵峰。

  眾人上下搜尋著,卻都一無所獲。

  忽然文臻直起腰,注目黑暗中,眸子眯起。

  「誰?!」

  眾人一怔,齊齊僵住,神情緊張。

  此時大家也已經聽見動靜,長草瑟瑟聲裡,有些細微的摩擦之聲,草葉斷裂之聲,聽人數還不少,且四面八方都有。

  人們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文臻的護衛們正要警惕地拔刀,鳳翩翩卻攔住了他們,做了個稍安勿躁的姿勢,過了一會,文臻看見那位高大又寒酸的金壇壇主,帶著好些人出現在黑暗中,金壇壇主懷中抱著一個小女孩,一手還扶著一個孱弱蒼白的女子。眾人看起來都很狼狽,大多都帶傷。

  這批人比文臻等人還要警惕,手中染血的武器緊抓不放,看見最前面的文臻也沒鬆開。

  文臻看見他們,心中一喜。

  看來共濟盟的損失沒有自己想像中慘重,還是有人能夠倖存的。

  她上前一步,正想招呼,忽然冷風撲面,寒光一閃,當頭一片似雪的刀光潑下來!

  文臻下意識後退,卻發現身後是絕崖。

  當啷一聲巨響,她頭頂閃過一片星花,瘆人的兵器寒氣割面而過,耳畔一縷髮絲悠悠落地。

  鳳翩翩站在她身前,雙刀架住了那突如其來的冷斧。

  旁邊響起幾聲爆喝,易人離耿光等人都大怒掠來,這回是文臻上前一步將他們攔住。

  鳳翩翩喝聲冷沉:「木卓,你在做什麼!」

  金壇壇主木卓也在喝:「三當家,你怎麼在這裡!你怎麼和扈三娘在一起!」

  「三娘救了我們,我們正在尋找燧峰的密道。」

  「這不可能!」

  文臻聽著木卓語氣不對,上前一步,木卓的斧頭立即揚了起來。

  「扈三娘!是不是你在酒中下了藥,開門引殺手入山!」

  文臻抱臂看著他。

  「這麼勁爆的八卦我怎麼不知道?誰分享給你的?」

  「少油嘴滑舌。我們親耳聽見的!那些闖山的人,口口聲聲遵三娘的命令!」

  文臻恍然,險些給太子鼓鼓掌。

  這回他肯定用盡了他智慧的全部庫存。

  一方面和唐家勾結利用內奸毒倒全山,一方面還在這些倒黴蛋面前指認內奸是她。

  畢竟她來路不明,上天梯手段百出,還未獲得共濟盟上下真正的信任。

  無論是刺客還是全山圍剿,難免有漏網之魚,這些漏網之魚一旦遇見文臻,必將視她為生死大仇。

  那她不僅要對付太子的殺手,還要被共濟盟的人追殺,這追殺有可能綿延一生,讓她時刻不能安寧。

  「是啊。」她抱著雙臂,涼涼地道,「我人在燧峰,卻能遙控整座五峰山的刺客和士兵來攻擊你們,順便我還和鳳三當家混在一起,還能騙得鳳三當家給我擋斧頭呢。這麼一想,我真是好棒棒哦。」

  木卓顯然接不上這話,眨巴著眼睛,鳳翩翩嘆了口氣,將先前的事說了一遍,眾人聽著聽著,刀便垂了下來,木卓臉色慘白怔了好半晌,才慘然道:「我每夜都要起夜照顧內子,所以喝得比較少,回去的路上跌入溪水,撞傷胳膊,便清醒了許多。我知道不對勁,便奔回去通知家小和兄弟們,但是終究慢了一步,只來得及帶出一小半的兄弟,刺客便上了山……」

  鳳翩翩臉色好看了一點,轉頭對文臻解釋道:「共濟盟這幾年見形勢不好,也曾居安思危,我們一些頭目,在各峰安排了隱秘據點,還在燧峰這裡,定了一個發生大事時的集合地,就在這溪水附近……」

  「等等。」文臻發現不對,急忙打斷她問,「為什麼會將燧峰這裡定為避難所,是誰提議的?」

  提議的人,很可能知道那密道在哪裡!

  鳳翩翩怔了怔,似乎不大清楚,木卓卻忽然道:

  「是大當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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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14:22:4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九十八章 曾幾時月下花前

  如果從五峰山最高的藏銳峰看下去,可以看見官道之外,還有無數小道,阡陌纖細,縱橫在蒼黃的大地上。

  那些小道或極細如羊腸,或者歪曲彎扭看得人眼睛發花,或者顏色斑駁一看就知道全是坑,總之都不是正常人會選擇的道路。

  但如果此刻有眼力極好的人俯視,可以看見那條細如羊腸的道路上,有十幾騎如飛蟻一般,頭尾相接,眨眼便越過長長的路途。

  那速度實在驚人,馬蹄刨起的煙塵沙土,撲撲地打在兩邊的草葉上,再被疾速駛過的馬腿撥動,撲撲地又掃回騎士的袍子上。

  中文是語言護衛中,騎術最強的一個,但是他此刻覺得自己像一隻累得吐舌頭的狗,明明跑出了瘋子的氣勢,前面的肉骨頭還是越來越遠。

  肉骨頭自然是他家主子殿下。

  宜王殿下尊榮貴重,宜王殿下目下無塵,宜王殿下萬事不理,宜王殿下叱吒朝堂。

  在眾人的心目中,宜王殿下無論是哪一款,總之都不會是急若星火的那一款。

  中文一邊拚命揮鞭,一邊搖頭。

  世人想像不到的,他已經見過兩次,兩次都是為了文大人。

  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中文的目光落在燕綏染滿灰塵污跡的袍角上,沒敢提醒他換衣裳,只大叫:「殿下!前頭拐出去就有茶亭,去喝杯茶吃點東西吧!你昨天到現在還沒吃上口熱的呢!」

  前頭燕綏沒回答,只伸出一隻手,中文嘆口氣,抬手把乾糧袋子扔過去,被燕綏精準地接住。

  乾糧袋子裡是牛肉乾和杏脯,還有耐放的金絲橘糕以及紙袋封裝好的小米油炸鍋巴。還不厭其煩分成一小袋一小袋,方便取食,一看這般匠心巧用,便知道都是文臻親手製作的給燕綏的零食,文臻出品,自然不是尋常乾糧可比,但饒是如此,在這塵土特別大的小道上坐在馬上吃乾糧,依舊不會是好的享受。

  尤其對於墊十層墊子都會嫌墊子下一顆蠶豆硌腰的殿下來說,簡直可以說曠世難逢的艱苦。

  於是一向跟著殿下享受的護衛,此刻也只能默默在後頭乾啃鍋盔。

  十數騎風一般卷過。

  前頭岔道大路上,茶亭裡,幾個面白無鬚的男子,焦灼地在茶亭轉來轉去,不住地向來路張望。

  一人道:「太子殿下讓我們提前在各個休憩點等待,可宜王殿下如何現在還不來?」

  一人道:「莫不是走了小路?」

  另一人斷然道:「沒可能!宜王殿下那個人,講究享受令人髮指,這周邊回五峰山的小道是有,一條極窄極髒,一條繞路,一條滿是陷坑淤泥,無論哪條,宜王殿下都不可能走!也許是被太子殿下派人追上了?咱們且先等著!」

  先前那人道:「若是殿下不肯隨我們回京呢?」

  還是最後那人,冷笑一聲,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黑壓壓的軍士,道:「這許多人幹什麼吃的?」

  「可若……若殿下還是不理呢……」

  那人古怪地笑笑,沒有回答。

  不知道宜王殿下看了給他的那份聖旨沒有。

  今年以來,東堂和南齊相交海域頻頻發生摩擦,大皇子領東堂海軍駐守海峽,幾次小型交戰後,發現對方總能搶得先機,懷疑軍中有奸細,經過一番清查,目前的幾個懷疑對象,都和季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季家季懷慶跟隨大皇子在沿海效力多年,難免要培植一批親信,季懷慶在烏海之上被燕綏陰了一道,被庶長子季懷遠反水斷了雙腿,之後季懷遠接替了季懷慶的一切,包括這水軍中的暗中勢力。

  大皇子查出的這幾個可能和敵國勾連的水軍將領,果然也和天京有著秘密的往來,最後的指向也是宜王燕綏,而關於燕綏當初在烏海之上,策反季懷遠的種種行為,也早已秘密報上了朝廷和陛下的案頭。

  這是叛國重罪,朝廷自然要立即宣召宜王殿下入京,而按照規矩,殿下一旦接到這旨意,一秒鐘也不能耽誤。

  現在殿下接了旨,卻沒有當眾開啟,太子也就沒有了強硬令他立即回京的機會,但太子對燕綏的行事也心中有數,特地提前命人等候在回五峰山的各處必經之處。只要一處能逮到燕綏,無論他跟隨回京還是抗旨不從,總歸都是太子的勝利。

  那內侍想著攔截到宜王殿下,太子許諾的厚賜,忍不住唇角一勾,意味深長地道:「便是殿下沒從這兒走也無妨,終究,他是到不了五峰山的。」

  ……

  君莫曉也帶著聞近檀在山路上奔馳。

  採雲採桑已經送出了山。聞近檀不和文臻浪費時間糾結,爽快答應下山,由那個吃了毒藥的嘍囉背著,一路遇上刺客和軍隊就一手指天,果然安然下山,但是走到半路,聞近檀便堅持從那人背上下來,換了採雲被背著。

  君莫曉一路護送,在接近山下的時候,將那倒黴蛋打昏,命採雲採桑藏在山腳下一處隱蔽的暗哨山洞,那裡已經被刺客掃蕩過,不會再來看第二次。

  採雲採桑躲在滿是血跡和屍體的山洞裡,等待著危機過去,君莫曉則和聞近檀返回山上。

  文臻這倆閨蜜,從來都沒打算去通知燕綏。文臻滿心想著要他避開危險,兩位閨蜜卻認為,男人這時候不用,那要他何用?

  宜王殿下平日裡懶惰傲嬌,吃小臻的喝小臻的睡覺都恨不得把小臻當抱枕,難得有他出力的機會,憑什麼置身事外?

  兩人連商量都沒有,也沒對文臻表露這種危險的個人想法,很乾脆地折回山上。

  「我們去哪裡?去幫小臻嗎?」君莫曉拉著聞近檀的手在山間穿行,時不時避過那些從草叢裡滾出來的頭顱。

  「是。不過不是去飛流峰。」聞近檀待在文臻身邊日久,也練出了免疫力,面不改色地道,「我們去燧峰後山,從山道走。」

  「為什麼?」

  聞近檀沒有立即回答。

  她眼底浮現飛流峰平台上的小院,小院前的食堂,食堂邊的水磨。

  水磨邊的她……和他。

  很少有人知道,那些食堂每天早晨的豆漿,需要前一天夜裡的水磨長期緩緩碾磨,而她向來多慮少眠,難眠的寂夜裡,緩緩推著石磨,看著那鮮嫩的黃豆被輕輕擠壓、破裂、滲出潔白的液體,順著青黑色的石磨溝渠奔流,心間的舊事和寂寥,彷彿也在這樣花影亂搖的春夜裡,無聲無息破了。

  一開始,她一個人推磨。

  後來,亂搖的花影裡,有一個人看她推磨。

  再後來,那個站在春夜花影裡的人,走出來,幫她推磨。

  一開始,她警惕他的存在。

  後來,她習慣他的存在。

  再後來,她會在他推磨的時候,默默遞上汗巾。

  那些潔白的液體緩緩流下石磨,時光在那一刻被拉長,山間的月色總是罩著嵐氣,長長的身影刻在被月色洗白的地上。

  影子是很奇妙的東西,兩個人隔著一方石磨,影子卻你中有我地糾纏著,有時候山谷的風躡足而上,將他的髮吹落她的肩。

  那些默默又脈脈的夜。

  那些無言的表達和隱藏的拒絕。

  她知道他是這山上的軍師,她知道他在十字坡包子店喝了一個月她的豆漿,她覺得他是沖著文臻而來,但是當他求見文臻的理由,卻是那彷彿玩笑般的求娶顧大哥。

  那時候她覺得,不過是一個接近的理由,輕飄飄不夠莊重,自然也不夠放在心上。

  到後來她依然是顧大哥,他是軍師蕭離風,他人每夜花前月下,她和他在花前月下推磨。

  推到後來推出了默契,他停下她便知道他要添豆子,她抬眉他便知道今天的豆漿夠了。

  有時候她坐在一邊,看他推磨時微微起了汗,便好笑地想,好歹也是土匪窩裡的大土匪,如何這般不濟。

  有時候她在發呆,那些汗便漸漸凝成滾圓的一顆,順著光潔的額緩緩地流,流過同樣光潔的頰,秀挺的下巴,再順著那一道英秀的弧線,流過尖銳清晰的喉結……

  她總在那時候倉皇地收回目光,而他似乎沒有注意,卻在她一低頭時微微一笑。

  她至此便會及時遞帕子過去,他也不客氣,並沒有指尖相觸的旖旎,也沒有目光相對的含羞,彼此都自然從容,從容到她有時會恍惚,覺得這樣的日子從來便有,以後也有,像一對普通夫妻,在紅塵裡染滿身煙火氣,無需言語,便知道彼此會這樣相攜著長久地過下去。

  然而隨即她便知道這是虛妄。

  她是過客,是敵人,是青山那一頭流水裡的舟。

  那些月下磨前的光陰,不過是脈脈流年裡最不可留的一截。

  後來她便有點生硬笨拙地打破了那默契的沉默,開始說些無根無萍的話。

  他眼底似乎有些失望,但依舊微微笑著,也順著她的話來說,她卻又發現,他天生玲瓏,便是不鹹不淡的話題,也能給他說得妙趣橫生,靜夜裡那些言語如妙手,同樣能撥動心弦聲聲。

  到後來,她又沉默了,換他來說。

  他的話題,卻讓她有些訝異。

  他說這五峰山的設置,說這共濟盟的由來,說那數十年前輩的熱血和為人手中刀的苦痛,說這山峰何處有水,何處又見山。

  那些話當初清淡如風,她卻一直都記得,並隨著他說得越來越多,心中的猜測也越來越多。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這些,卻知道絕不是無聊所致,所以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記得清晰。

  直到今夜,黑暗籠罩下的五峰山在靜靜流血,她忽然明白了他的很多話。

  不知不覺思緒扯出千里之外,再在君莫曉莫名的目光裡,牽絆萬分地飛了回來。

  她慢慢地道:「我想,我到今天,終於明白了一個人。」

  ……

  時間回到黑衣人包圍四聖堂那一刻。

  蕭離風在帳幕中張開雙眼,那一刻並沒有立即去拿自己掛在床前的劍。

  他飛快地從床下暗屜裡摸出一顆黑色的藥丸,卻並沒有立即吃,只拿在手裡凝視半晌,眼神微微蕭索。

  稍頃,外頭的聲響更明顯了一些,他眼神一厲,毫不猶豫將藥丸吞了。

  片刻之後,他臉上泛上一層如血的紅色,一直上湧到眼底,這紅色轉瞬褪去,化為淡淡的青白色,只在眼下,還殘留有一線深紅。

  他隨即長身而起,摘下了帳前劍。

  摘劍同時,一道黑影長射而入,人未至,刀光已如流星呼嘯而來。

  然而另一道更雪亮更燦然也更快的光,先一步迎上了他的刀,戛然碎裂聲裡,刀光碎成千萬輪月亮,尖嘯著反撲向那個黑衣人,地上瞬間灑落一蓬蓬血色梅花。

  下一瞬蕭離風的身影已經掠過那血花噴濺的黑衣人,一步上長廊,那些黑色的鬼魅般的影子,自簷角屋頂欄桿後翻過來,向這位共濟盟神秘的大當家發動拚死的攻擊。

  蕭離風卻比所有人都快,一柄劍在前開路,一柄劍藏於肘後,在前的如電如霹靂,挑落血花無數,藏於肘後的是冷電一抹,悄無聲息收割性命,他行過的長廊人影翻驚搖落,血跡一路逶迤過深褐色的木色。

  等到前院的黑衣人發現不對衝了過來,黑木隊也反應過來了,這些共濟盟同樣隱秘的高級護衛隊,默不作聲,獰狠地撲上來截殺刺客,卻聽見蕭離風大喝:「去救人!」

  「木甲隊去金壇,木乙去木壇……當家們不用管了,先救壇主,再讓壇主們解救收攏兄弟,能救多少救多少……」蕭離風將一張紙和一個令牌塞給一個衝過來的護衛,「救了人之後再在這裡匯合,如果遇見幾位當家就聽當家們的號令,如果當家們都不在……」他閉上眼,「就聽扈三娘的!」

  不等那些人震驚質疑,他已經越過長廊,撲入了刺客堆裡。

  蕭離風雙劍一長一短,長劍堂正光明,大開大合,短劍奇詭幽微,出沒如刺,一路自長廊灑血而行,身邊的黑衣刺客越來越多,遠遠看去白衣的蕭離風如一點蕊心,團團圍困的黑衣人如黑色花瓣,是不是綻開深紅的花絲,那是不斷飛濺的血。

  他把幾乎所有刺客都吸引了過去,帶著那人群往外闖,黑木隊甚至跟不上他的速度,不得不放棄了保護大當家的想法,趁著空檔四散下山去救人。

  而此時君莫曉正拉著聞近檀去往燧峰後山的方向,她們眼前是一條岔道,分往幾個方向,聞近檀深深往藏銳峰方向看了一眼,卻決然拉著君莫曉走向通往燧峰的那條山道。

  但是這條道盤旋於山體,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峭壁,沒有任何可以遮蔽身形的地方,一旦半途遇上人,就會進退兩難。

  為此,君莫曉和聞近檀都穿著共濟盟幫眾的衣裳,男裝打扮,一路急行,眼看轉過一個彎就能到燧峰,入山之後可遮掩之處變多,兩人都鬆了口氣。

  但隨即兩人就聽見了對面的腳步聲。

  君莫曉探頭一看,看見一隊黑衣人正從燧峰的山階上下來。

  此時要退已經來不及,君莫曉和聞近檀也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伸手指天,示意自己是屠絕的人。

  對方的領頭人點點頭,沒有多看一眼便走了過去,君莫曉剛剛鬆了口氣,擦身而過的人步子忽然一頓,兩女心中一跳,齊齊回頭,便看見前方山下隱約可見一星煙火飄搖直上天際。

  兩人還在莫名其妙,並不知道那是屠絕示意他的人已經全部撤走的煙花暗號。那領頭黑衣人已經轉身,忽然爆喝:「拿下!」

  他轉身的那一刻,正和他擦肩的聞近檀反應極快,一抬手手指間寒光一閃,毫不猶豫抹上他咽喉!

  血光乍爆,那一聲「拿下」因此只來得及說了一半,但是終究聞近檀不會武功,出手雖然及時狠辣,卻不夠快,還是讓他說出了口,其餘人聞聲回頭,就看見領頭人喉間血線如絲帶曳起。

  刺客們大驚撲來。

  聞近檀讓開那領頭人砸下來的屍首,拉著君莫曉便跑。

  君莫曉隨即便反應過來,反手拉住她,一撒手撒出一包藥粉,大叫:「看我毒粉!」

  眾人紛紛閃避,兩女已經中人群中衝了出去,兩人都沒有選擇看起來更容易的後退,而是堅持衝向燧峰方向。

  奔不出幾步,聽著後頭的追殺聲,眼看面前的岔路,君莫曉推聞近檀:「你先躲起來,我去引走他們!」

  聞近檀卻道:「你聽後頭追趕聲音似乎在變弱?」

  君莫曉回頭,正看見一個黑衣人在狹窄山道上忽然失足滑倒栽入深淵,一個黑衣人無緣無故在格格笑,還有一個人停下來在抓癢,露在外面的肌膚不知何時已經滿是紅疹,追在最前面的那個,毫無預兆,咕咚一聲便倒了下來。

  君莫曉呆了呆,忽然道:「文蛋蛋!」

  文蛋蛋從一個黑衣人的腦袋頂上蹦出來打了個招呼。

  聞近檀一看見它臉色就變了,「蛋蛋,回去!回小臻那裡去!」

  文蛋蛋骨碌碌滾了開去。

  雖然它也覺得回小臻那裡比較有必要,但是什麼阿貓阿狗都來命令它它就聽,百年蠱王顏面何在?

  聞近檀:「蛋蛋你不回去,以後你的酒水、飲料、點心……就讓八哥給你安排吧!」

  文蛋蛋五彩琉璃的殼頓時暗了一暗。

  文蛋蛋喜歡喝毒酒,吸毒粉,自然這些東西不能給它當零食吃,退而求其次,菜單上便羅列諸如毒蛇膽雞尾酒,蜈蚣腿派,蜘蛛蛋糕,毒螞蟻匹薩之類的黑暗料理,這些噁心玩意兒的原材料自然更噁心可怕,文臻忙碌,不慣它;採雲採桑兩個弱質女子對付不了這些,君莫曉雖然不怕這些卻嫌噁心,也不肯用心去做,唯獨聞近檀,不僅能做這些,還能把這些完全能搬上重口味恐怖片的料理做得別具巧思色香味俱全。從某種程度上,文蛋蛋的口腹之慾,都是靠聞近檀支撐的。

  食堂大佬發話,文蛋蛋灰溜溜滾下了黑衣人的頭頂,一閃不見。

  兩女都鬆了口氣。

  文臻那裡更危險,卻把文蛋蛋派來保護她們,兩人心中更急,順著燧峰的入山石階向上攀登,攀登到一半則改道從林間走,聞近檀在前帶路,她明明沒有來過燧峰,路途卻顯得很熟悉,君莫曉雖然有點疑惑,卻也沒有多問,聽話地跟著她走。

  之後兩人也遇見過幾批黑衣人,但因為天黑林密,兩人及時發現躲藏,對方也沒有察覺她們的存在,聞近檀仰頭看看天,再看看地勢,覺得離蕭離風當初說過的地方應該已經不遠,不由眼底露出一絲喜色。

  正在此時,她忽然聽見身後一聲尖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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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14:23:0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九十九章 世界太魔幻

  一路奔馳,到了快出那條羊腸小道時,燕綏的錦衣已經成了一片混沌色。

  他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嫌棄之色一閃而過,雙臂一振,錦衣飛起,在空中碎成無數骯髒的碎片。

  他裡頭是一身黑色的勁裝,紮束得腰細腿長,脖子以下就是腿的那種,很懶的宜王殿下,一向很少穿勁裝,以至於連中文都眼睛一亮,多看了好幾眼。

  當他撞上燕綏瞟過來的目光時,立即十分自覺地低下頭——殿下的身材,自然是留給小蛋糕兒欣賞的,別的阿貓阿狗,再看挖了眼睛。

  小路到這裡就是盡頭,前方必須上官道,再往前是一條河,河水蜿蜒,往五峰山靜靜流去。

  燕綏拍馬往前,剛上官道沒多久,就看見前方一隊騎兵馳來,老遠對方就打出暫停的旗號,且老遠就在馬上躬身,表現出恭謹的態度。

  既然不是敵人,看來是有事,中文等人下意識勒馬看向燕綏,結果燕綏眼角都沒抬一下,反而啪地一甩鞭,策馬衝向對方。

  那邊嚇了一跳,想攔不敢攔,下意識讓開道路,燕綏從領頭兩人身邊衝過,唰唰兩鞭,將那兩個領頭的抽暈在地。

  眾人架不住他的不按牌理出牌,嘩然亂成一團去搶救自家頭領,燕綏早已帶人衝了出去。

  對面卻又有一批人顛顛地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尖著嗓子呼喊:「殿下!殿下!陛下有令……」

  在那批太監背後,有重甲士兵穩步而出,嚓地一聲齊齊架上弓弩。

  燕綏依舊看也不看,聽也不聽,只在衝過去的時候,做了個手勢。

  後頭的護衛們心領神會,各自做好了准備。

  前方路邊就是那條奔湧的河流。

  這一幕看來頗有些滑稽,十幾騎在前狂奔,幾個太監鴨子一樣搖搖擺擺跟著,大隊弓弩兵在更前方攔住了道路,最先出來迎的騎兵則堵住了退路。

  往前衝的燕綏忽然飛身而起。

  離開了馬鞍。

  抬手手中已經多了一支箭,一箭紮在馬頸上,那馬狂嘶一聲,發了瘋一般向河水衝去。

  燕綏唰一下又拔出箭,把那染血的箭,小心地往自己肩頭衣裳褶皺裡一插,看上去像是被射中一樣。

  他一連串的騷操作再次衝擊了人們的智慧和世界觀,以至於所有人都忘記了動作,傻傻地停下。

  看他一轉身,落在馬頭上,筆直地站著,面對著兩邊將要匯攏的追兵。

  他長身玉立於馬頭之上,馬身顛簸,他順著那健美軀體起伏而微微搖晃,黑色的身形美妙地鏤刻在粼粼閃光的河水與蒼青的天色之間。

  道路上的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然後更加目瞪口呆地聽見中文的大喊響徹天地。

  「要命啦!殺人啦!太子殿下埋伏金吾衛,暗箭圍攻宜王殿下,射傷殿下,射死殿下坐騎,驅趕瘋馬入水,令殿下落水而亡!」

  眾人:「……」

  這世界太魔幻快讓我醒醒……

  有個太監反應比較快,尖吼一聲,「快!快!快攔住殿下的馬,他要裝死水遁!」

  但是已經遲了。

  燕綏的受傷的馬已經衝入河流,只剩一個馬頭,燕綏依舊穩穩地站著,對著滿頭汗看著他的所有人,微笑優雅又輕蔑地一抬手,手掌在眉梢一觸。

  再會,再會。

  然後他在馬頭全部沒入水中時,輕輕巧巧跨進了水裡,瞬間便化為一道漣漪遠去。

  只留下一片泛紅的水面。

  在他身後,語言護衛們紛紛策馬入水,入水的馬堵住了河口,讓後來的人一時不能及時下水,等他們終於繞過那些驚馬也下水時,水面上早已恢復了平靜。

  倒黴的事兒這還沒完。

  就在眾人飛馬回報太子今兒宜王殿下新的騷操作的時候,不知何時,那個「太子出動大軍圍剿宜王殿下,射傷殿下及殿下坐騎,逼殿下落水,屍骨難覓。」的傳言,已經轟轟烈烈傳了開來,比太子的自辨摺子還快地,傳遍西川,傳過中原諸州,傳向朝廷……

  ……

  燧峰之上。

  文臻等人在溪水邊尋找出山密道的時候,不斷有各個峰頭倖存的人前來匯集。

  當初大當家提議以燧峰後山為緊急集合地的時候,因為人多口雜,並沒有明說具體的聚集地,鳳翩翩派人在不遠處的林子前面守著,眼看著守來了好幾批人,眼底不由爆出喜色,但隨著漸漸沒有了動靜,鳳翩翩的眼神也暗淡了下去。

  五峰山上下常規駐紮子弟有近萬人,如今來的,不過十停中的一停而已。

  還有九成,可能都毀在了今夜突然的殺手和攻擊裡。

  夜很靜,風聲裡隱約傳來殺戮和慘呼之聲,飄到林深草密的燧峰後山,聲音顯得細弱扭曲,像寂寥鬼哭。

  共濟盟的人臉色都很難看。

  人多好辦事,文臻吩咐眾人展開地毯式搜索,自己則和比較熟悉機關的易人離重點觀察那溪水。

  那條溪水和飛流峰半山平台旁的那條有些相似,都是靠著懸崖,一路向前,區別就是在崖邊斷流,沒有形成瀑布而已。文臻看著溪水那側青灰色的崖岸,不知怎的,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她正想趟過溪水看一眼,忽然感覺身後氣氛有些不對,回頭看眾人正神色焦灼,圍在鳳翩翩身邊議論紛紛。

  大軍已經入山,遲早都能搜到這裡來,眾人卻遲遲沒有收獲,一時大家都有些疑惑,有人便提議,既然找不到密道就別找了,大家也有千把人,且大多實力不低,不如乾脆聚在一起向外闖。對方就算有幾萬大軍,但撒到這山裡,到處搜尋,肯定不可能出現千人隊,眾人一起往外衝哪怕遇上百人隊,也是穩贏的局面,如此趁機一路殺下山,不是更好?

  這提議聽起來很有道理,連鳳翩翩都心動,拿眼看文臻,文臻卻搖了搖頭。

  大軍不會入山太多人,共濟盟漢子能想到的,太子和唐家也能想到。先派刺客入山消滅了大部分的精英和有生力量,再派部分人搜山剿滅殘餘,主要軍力一定在山下把守,將五峰山所有的出口都紮住,從那些出口撞出去,就是自投羅網。

  她將這顧慮說了,有人讚同,卻也有人鼓噪起來,指著此刻忽然點燃的滿山燈火道:「你瞧那麼多的火把!太子剿匪大軍也就五萬人,看這火把數,現在應該都撒在山裡,你不讓我們突圍,又找不到密道口,是要將我們困死在這裡嗎!」

  易人離一聽這話就火了:「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三娘要害你們?三娘要害你們至於冒大風險救你們到這地兒來?自己跑不更快嗎!」

  那人一撇嘴道:「咱們可不是扈三娘救的。再說大家都是在飛流峰那裡中毒的!」

  又一人陰陽怪氣地道:「扈三娘不是最擅長毒藥嗎?」

  「保不準是欲擒故縱呢。毒倒了我們,再幫助我們,騙我們相信她,再把我們困住,回頭豈不是不費一兵一卒就俘虜了全部的共濟盟頭領?這可是天大的功勞呢!」

  「是啊是啊,我聽說飛流峰上可沒來刺客。」

  易人離暴怒:「飛流峰上沒來刺客,卻來了軍中強弩!」

  立即有人反唇相譏:「軍中強弩也是我們二當家拿命擋下的!」

  ……

  文臻站在一邊,看著這紛紛擾擾,彎彎眼睛,和鳳翩翩笑道:「危難之前見人性。國人真是最容易內訌的種族。」

  鳳翩翩聽得半懂不懂,卻明白她的意思,皺眉道:「不能這樣越吵越凶,不然真內訌了咱們怎麼經得起?」

  「那就是三當家的事咯。」文臻微笑,根本沒有上前去解釋的意思,示意厲笑把易人離拉出來,轉身繼續研究溪水。

  她確定密道一定在這裡,如果說先前因為一個傻子的話猜測密道所在還有些荒唐,但當她聽鳳翩翩說大當家把集合地定在這附近的時候,便知道沒錯了。

  至於共濟盟那些後來的人對她的質疑,找出密道就能解決了。

  便是這些人不信她,自己要去作死,於她何干?說到底她對共濟盟可沒義務。

  忽聽一聲驚惶的低喝,一個負責守望的漢子快速奔來,急聲道:「有軍隊往這個方向來了!」

  眾人也已經看見底下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一大片的火把,那點點深紅移動著,正往燧峰這個方向而來。

  人群嗡地一聲,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大多數人丟下了查找的事情,將焦灼的目光投向鳳翩翩。

  鳳翩翩卻看向文臻,文臻依舊搖搖頭,她的心思還在那崖上的古怪處,始終想不出所以然,因此有些煩躁,無心和這些人解釋。

  火把未必都是人抓著的,便是那些人往燧峰來,偌大的山頭也未必能很快找到這裡,何必先自亂了陣腳?此時往燧峰山下衝不是更容易撞個正著嗎?

  她無暇解釋,人心卻因此更加浮動。

  身後有腳步聲,聽聲音就是高手,文臻回頭,正看見金壇壇主木易,一手扶著妻子,一手牽著女兒,對她點了點頭。

  他身後站著幾十個人,神色冷沉地看著文臻。

  氣氛漸轉肅殺,有共濟盟的漢子默默地走過來,擋在了文臻面前。

  走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雖然大家都一言不發,但隱然已成對峙之勢。

  文臻一看這架勢就明白他想要做什麼,嘆了口氣。

  面前的漢子們將她密密擋住,她仰頭看著那些背影,心中微暖,這才覺得今夜的選擇不虧。

  木易對她拱了拱手,道:「三娘,我並不疑你,但我不能和你一起繼續留在這兒了。」

  文臻看了一眼他的孱弱妻子和才幾歲的孩子,終究心裡不忍,道:「木壇主,你可以不信我,可是你想過你帶著妻女現在下山,萬一遇見大軍怎麼辦?」

  「我現在走,還可能仗著地形熟悉,避過搜山的人群;如果不走,所謂的密道又遲遲找不到,那我們遲早要被包圍。三娘,我妻子病弱,孩子幼小,我不能讓她們葬送在這裡。」

  「如果你現在走,才可能葬送了妻兒……」文臻還想勸說,但一看他神色,最終嘆口氣,揮了揮手。

  她這邊和木易說話,那邊易人離勉強按住火氣繼續查找,想要盡快把密道找出來打這些人的臉,他氣哼哼地不住皺眉捶頭,顯然迷藥的勁兒還沒完全消散,厲笑不懂機關,見他發愁,便遞了塊點心給他。

  易人離接過,食不知味地嘗了一口,忽然抬頭看旁邊的樹。

  厲笑臉一紅,知道他是想起了兩人之間的一些小甜蜜——有時候兩人會漫山遍野地逛,帶著些點心,肩並肩坐在高樹上吃點心,看前方山海綠林,雲蒸霞蔚。

  易人離一抬頭,文臻也下意識抬頭,隨即又意識到什麼,猛地看向溪水那邊的山崖。

  隨即她不理木易,三兩下爬上那棵樹,低頭對溪那邊的山崖看去。

  那裡沒有積水,也沒有樹的倒影。

  這不正常。

  山間崖石,久經風刀霜劍,天然有溝壑無數,先前一場暴雨,雖短雨量卻巨大,必然能在崖上有積水,倒映那滿山樹影。

  但是她先前隔溪望崖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青灰色的崖面,沒有水,沒有倒影。

  文臻忽然跳下樹,跳入溪水中,她這個舉動令眾人一驚,連要走的木易都停了下來。

  文臻趟過溪水,果然發現水很淺很淺,水勢向下走,她一直走到邊緣,臨近崖面的位置,手指敲敲崖面,發出空空的聲音,顯然裡頭是中空的。

  而從手指的觸感來看,這片崖面材質非金非木,十分堅硬,但可以肯定不是石頭。

  她回眸笑道:「找到了!」

  易人離也越過水面而來,一番查找,最後連整個身體都趴在崖面上,倒看得文臻心驚膽戰,生怕裡頭冒出什麼機關來,過了半晌易人離笑道:「原來如此!」

  他的手指摸在那崖面下一點的地方,那裡隱約有一點接縫,卻並不像是可以開啟的開關,那個接縫看起來像是崖面可以抬起,但易人離和文臻用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抬起,此路不通,易人離長鞭一甩,啪地擊打在那處,果然哢噠一聲,崖面下一陣軋軋微響,隱約有水流之聲,隨即驚呼聲起。

  文臻回頭,就看見溪水水位肉眼可見地在下降。

  果然應了那傻子說的,溪水會跑掉,可是這崖面之上,溪水能跑哪裡去呢?

  易人離坐在崖上,蹺著二郎腿,和厲笑得意洋洋地道:「你瞧我一鞭子把溪都給甩乾了……」忽然向後一倒,險些一屁股滑跌崖下去。

  文臻和厲笑雙雙拉住他,厲笑又好氣又好笑,瞪他一眼,易人離卻滿臉愕然,回身去摸崖面,道:「剛才這底下有東西拱我!」

  這話說得眾人都嚇了一跳。他屁股底下就是山崖,怎麼可能會有東西?

  忽然有人驚呼:「崖,崖在動!」

  文臻已經發現了不對,她盯著那崖面,那比平常山崖要平的地面,此刻確實在動,在緩緩抬升,像一個巨大的蓋子,被掀了開來一樣。

  她若有所悟,回頭看一眼溪水,果然,溪水幾乎要乾了。

  文臻終於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這溪水後連接的山崖是假的,其實是一個儲水機關類的設置,崖下和溪水連接,大抵像個閘門,打開開關,閘門開啟,溪水被引流入內,然後將上面的崖面抬起,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機關經過精密計算,溪水幾乎全部被引入閘門內之後,崖面被完整抬起,下頭就該是密道了。

  這竟是一條垂直的絕崖密道!

  就連文臻也嘖嘖驚嘆。她在燕綏身邊見過巧妙機關無數,可也從沒見過這般有想法有氣魄的。

  果然,沒多久,溪水全部被引流乾涸,偽造的崖面完整抬起,露出下面黑黝黝的地道,那地道幾乎九十度,與山崖垂直,黑漆漆的洞口隱約可見青色的有點殘破的石階,有彷彿從地獄吹上來的風迎面沖來,吹得探頭觀望的人臉色發青。

  沒找到密道心急如焚,找到密道之後就成了心驚膽戰。

  實在是那密道,看起來太不像個密道,活脫脫一副陷阱像。

  直上直下,一不小心便是墜落深淵,台階也殘破,真讓人擔心走到半路沒了台階怎麼辦?到時候上天不得下地不能,就是懸半空等死的份。

  文臻心中暗罵英文害人,順嘴提的一句密道,害她寄託了偌大希望,結果是這個坑爹模樣,誰敢下?

  她往前走了一步,底下躥上的風立即吹散了她的額髮,自變故發生一直站在她身後的耿光立即也上前一步,道:「三娘小心!」

  文臻回頭看了一眼,別說那些本就懷疑她的,一些先前得她相救一直護著她的共濟盟頭目都臉色難看。木易探頭看了一眼密道口,嘆了口氣,扶著妻兒道:「告辭。」

  他轉身就走,但他身後那些原本就不省事的人們,卻不肯就此算了,有人冷聲道:「我說這扈三娘不安好心!就是存心拖時間!瞧瞧,這叫密道?這叫唯一逃生處?」

  「說屠大護法是奸細,我瞧扈三娘才更像,她來了,共濟盟便沒了安寧,她上了天梯,共濟盟便出了事,現在這個勞什子密道,你們誰敢下去?」

  忽然有人冷冷道:「既然扈三娘一口咬定唯有此處方有生機,那便請扈三娘先來探路吧!」

  文臻正站在密道口邊沉思,想著這看起來怕人的密道到底是不是直通底部,忽覺身後大力襲來,身子往下一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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