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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兩百八十九章 說好的喜歡呢!
屠絕的短劍十分鋒利,明明是個老者,走的卻是瀟灑流逸的武功路子,清光離合如巨扇,拂動這天光浮沉,嵐氣流蕩,綠樹搖曳,亂花飛斜,本是很美的場景,只是四周那不斷呼嘯尖泣如鬼哭的風之音,破壞了這美感。
那些在劍光裡浮沉的花瓣,漸卷漸急,卻沒有破碎,化為一個巨大的花團,向文臻逼近,那些世間最為柔嫩美麗的花瓣背後,隱約間可見利刃的冷光雪流,卻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無法捕捉凶險的真正所在。
文臻淺黃色的身影,籠罩在那片巨大粉色花團之下,腳下玉階如雪,頭頂青天湛藍,身周碧樹葉影微搖,忽視美麗表象下隱藏的危機,看起來倒真是美如畫面。
尖嘯忽然一停,花團炸開,咻咻聲息裡,無數粉光激射。
「啪。」
一把小傘撐開。
奪奪無數聲裡,那些柔軟又堅硬的花瓣,在更加堅硬的傘面上碎裂,而隱藏在萬花之下的那一抹清光,也被傘頂忽然彈出的刀刃攔截住。
底下嘩然聲起。
扈三娘一路上天梯,這還是第一次出正式武器,然而這武器一出手,也如此奇詭難料。
文臻卻在撐傘的那一霎,手指一抬,便拈出了一條細長的傘骨甩出,黑光一閃,似一條從陰暗角落裡忽然探頭的毒蛇,忽然便舔到了屠絕的喉頭。
驚呼聲裡,屠絕只是極其精確地一擺頭,任那毒蛇般的傘骨擦頸而過,而短劍已經自下而上,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撩向了文臻下頜。
但文臻拈出傘骨之後,便風車般團團一轉,其餘的九根傘骨,忽然螺旋狀激射而出,上中下三路襲擊向屠絕。
又一陣驚呼,這把不大的小傘,每一個設計都令人始料未及。
屠絕猛然向後一倒,腳跟貼地,眼看就要使出一個成功的鐵板橋,他的一隻手,忽然在地上一抄。
琉璃光彩從他指間一閃而過,然後一蹦逃開。
想要在屠絕腳下故技重施使絆子讓他就此倒下去的文蛋蛋,差點被逮個正著。
但是文蛋蛋並不在乎,蛋蛋大爺打個噴嚏都是毒,這麼好捏的?
文蛋蛋在圍欄上一彈,回頭時卻看見銀光一閃,不知何時,屠絕的手上,已經戴上了一副銀絲手套。
文蛋蛋險些吐血。
這一幕出手極其隱蔽,大部分人都沒看明白發生了什麼,只看見在那傘骨激射時,大護法忽然倒地,以腳跟為軸,飛快而又奇妙地轉了半個圈,便將那籠罩全身的傘骨全部躲過,順手還在地上一抄,也不知怎的,便忽然抄出了另外一把短劍,錚地一聲飛射文臻。
文臻傘一合,便是一把精鋼鐵棍,橫臂一掄,噹地一聲巨響,那短劍被擊開,那傘尖上,因為這震動,忽然噴出一股液體,噴向正撲過來的屠絕面門。
屠絕卻在這一刻變戲法一般甩出一塊石片,擋住了那些毒液。
文臻眼中的笑意中有敬佩之色。
雖說說好要多出幾個花招,但之前可沒有說明到底是什麼花招,但這位大護法實在心思細膩巧妙,不僅及時發現了文蛋蛋,剛才那一抄,他竟然在抄之前就戴好了手套,還同時抄走了文蛋蛋,抄出了另一把袖中劍,還順手抄了一塊石片,擋住了自己的毒水。
這份手速和算計,了得。
毒液被擋住,她手中一振,傘忽然斷成三截,一截尖端射面門,兩截底部鏗然分開,中間以細鏈相連,被她抄在手中成了雙節棍,唰唰兩聲便掄了出去。
底下的呼聲一陣一陣,眾人覺得像看戲法,傘作為武器已經很少見,一把小傘能玩出這許多花樣也是奇葩。
奇葩的製造者不滿地端著下巴,瞥了日語一眼,覺得設計還是不夠精妙,機關空間有點浪費,比如雙節棍的細鏈子完全可以自動斷裂再甩出去,比如雙節棍甩出的同時應該可以裝上一對尖刺,比如……
日語被他看那一眼,苦著臉心想那麼多機關都要塞在細細的傘柄裡還不能重不能讓文大人拿了累你還讓人活不活……
台階上屠絕再次躲開了機關的變化,風聲激蕩,兩人瞬間已經來去十數個回合,文臻那把傘好像變化無窮,讓人防不勝防,另外在那可怕的傘的攻擊中,她還不斷地在使手段,比如再次設計把屠絕逼出圍欄或者誘騙他下台階,比如無孔不入地用毒……因此兩人的來回打鬥間便生了很多精妙之處,令那些看不懂的人不明覺厲,看得懂的人大為讚嘆,都覺得扈三娘一路飆到現在,終於打了一場最有看頭的。
最好看,燕綏卻沒有看,也沒有吃瓜子,靠著圍欄,微微閉著眼,手指輕輕地敲擊在自己膝蓋上,有節奏,似乎在打拍子。
然後他拍子停下,忽然睜眼。
與此同時,台階上那好看又詭譎的爭斗似乎也到了尾聲,屠絕的短劍破空而至,尖嘯嘶嘶之聲大作,明明只有一明一暗兩柄劍,卻像無數條毒蛇自陰暗角落游出,微微仰起頭,陰冷的蛇眼盯住了文臻。
文臻的傘這回已經化成了一柄長槍,點在那短劍之上,借著那一振之力,飛身而起。
人飛起的時候,袖中已經飛出兩道黑影,射向屠絕,逼得他微微後仰,而將手中劍揚得更高。
下一瞬,便是按照協議,看似出手,實則送出真力一股,送文臻上天梯了。
長槍點在短劍上,鞋底點在長槍上。
許是鞋底沾了灰,這一點,蓬出一些淡淡的煙塵,但是決鬥正烈,日光正濃,誰也不會在意。
一股大力湧來。
文臻正要飛起來,卻發現那股大力並不是往上去的,而是往下的!
與此同時那短劍鏗地一聲斷了!
短劍一斷,長槍便失了憑依,文臻便不得不往下落,更不要說還有那股往下拖拽的力量。
文臻低頭,在這一霎的清光捲雲之間,看見了屠絕的雙眼。
冷靜的,冷漠的,微帶譏嘲笑意的眼。
這是一個陷阱。
一個誘她出盡底牌,誘她信了會放水,誘她放鬆心防然後一舉擊殺的陷阱。
共濟盟的智囊,果然是個厲害角色。
這位厲害角色一朝反水,冷靜的眼神毫無波動,也沒有衝上前,只橫臂一振,短劍底部,那原本是孔洞的地方,忽然射出幾團透明的物事,那物事在半空中展開,柔軟柔韌,卻鑽向文臻的口鼻七竅!
而短劍底部此刻已經變成了普通的劍柄,那幾個透明孔洞,貌似發出怪音擾人心神,其實只有最後一個孔洞是真的,其餘幾個居然是假的,是某種透明毒物貼在上面,乍一看也像是洞一樣。
他那短劍竟然也藏了這麼詭譎的暗手!
更不要說他暫退之後,便又是一劍如浪迭浪而來,空氣中哧哧連響,劍氣劍光縱橫入網,寒氣滲骨,隔老遠人們都能感覺到那般凜冽厲殺之氣,要將那劍網裡的人大卸八塊。
文臻避無可避。
驚呼聲如潮,君莫曉再次破口大罵老賊。
屠絕一邊出劍,一邊迅速塞了一顆解毒丸到口中,冷笑道:「剛才踩劍的時候散毒了是嗎?可惜,瞞不過老夫。」
底下一陣驚異,幾乎都沒看出來文臻在飛身而起的時候,足底震動,散出的煙塵是毒。
文臻落了下來。
但是落得更快的,卻是她的鞋底。
硬底子羊皮靴底部忽然掉落,正巧砸向那幾個透明詭異的東西,一股煙塵蓬起,那柔軟如蛇的東西瞬間變硬,硬邦邦往下落。
底下絕倒。
鞋底也可以作為武器,鞋底也能藏毒,失敬失敬。
那透明蛇狀物掉落,文臻一腳飛踢,透明蛇狀物飛入劍網,瞬間被絞碎,漫天蛇蛻般的蒼白碎屑飛舞,屠絕收劍急退。
文蛋蛋衝了過來,順地滾了一圈,以便文臻只穿了襪子的腳安然踩在那些蒼白有毒碎屑上。
屠絕卻不敢踩,急忙往上掠,卻聽文臻笑道:「倒也!」
屠絕大驚,卻沒覺得自己哪裡衰弱了,心想八成又是使詐,但也沒敢就此落下,眼神一抬,一棵大樹的樹杈長長伸過來,正在頭頂,這位置在玉階範圍內,他早就看好了,就是準備著萬一需要可以躲避,然後還可以居高臨下佔領先機。
就勢一縱,他伸手抓住了樹梢,袖底一振,又是一道冷電直射文臻天靈。
一邊淡淡道:「你說誰倒?」
底下噓聲一片。
瞧,扈三娘又騙人了!
短劍激射,文臻卻沒有讓,甚至不急不忙,低頭去撿鞋底。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不要命了?
對自己太有信心?
再說鞋底撿回來有什麼用?還來得及再縫上去?
然後他們就看見文臻撿回來鞋底,往腳底一靠,感覺哢噠一聲,那鞋底又裝上去了。
裝上去了……
這是什麼操作……
共濟盟上下數千眾,今天被扈三娘女士震得一傻一傻的……
文臻就好像沒看見頭頂那劍光,一邊穿鞋一邊笑著抬頭對上面道:「當然是……」
劍光已將至文臻頭頂。
屠絕忽然覺得手腕一痛。
他一驚抬眼,就看見上方樹梢上,一條火紅的毒蛇無聲無息游過,雪白的利牙在日光下一閃。
然後他覺得一線麻痺感閃電般順著自己的手臂往上躥。
然後他便直挺挺地掉了下來。
然後那袖底有鏈子連著的短劍自然偏了方向,紮到了旁邊的樹上。
咕咚一聲,屠絕跌落。
此時他才聽見文臻講完了那句話。
「……你啊!」
階上階下,一片死寂。
這世道讓人簡直看不懂。
以為這個人贏了結果眼看她要輸了,以為這個人要輸了結果好像他要贏了,以為他贏了結果她好像沒輸,以為他沒輸卻原來最後還是輸得徹底。
文臻蹲在那,慢慢地安裝好自己特製的鞋子,眼睛彎彎睫毛長長,午後的日光在眼前將玉階一級級點亮。
她原本是有點相信屠絕的說辭的,但是一來燕綏的神情讓她覺得沒這麼簡單,二來屠絕要她先盡出手段的提議,讓她起了警惕。
再說,唐羨之肯定不會交出一個真正有用的高級玉牌,這玉牌應該是能代表唐家,但一定有不妥處,既然唐羨之的人都已經爬到了共濟盟大護法這樣的高位,那麼這玉牌的貓膩之處,這位大護法十有八九能看出來。
或許,唐羨之那麼痛快交出玉牌的目的,就是希望這位大護法發現,回頭對燕綏出手。
畢竟,他的玉牌,正常情況下,燕綏不會給她。
這些人互相陰來陰去,人走了都留有後手。
文臻舌頭在嘴裡轉了轉,發出一聲無人聽見的哨音,樹梢上的蛇無聲無息退了回去。
她抬頭向上看。
孫才站在上面十級台階上,面色慘白。
他忽然返身往上就衝。
他本來不敢往上走,再往上走就是挑戰大當家了,上天梯歷年沒有先例。
那一級階梯上也沒人。
但孫才一邊跑一邊喊:「大當家!大當家!我是這幫中元老,多少年為幫中出生入死,靠自己辛辛苦苦走到如今,您就眼看我被這個外來的瘋女子羞辱嗎!」
上頭石階上依舊沒人,文臻跟在孫才後面追,眼睛卻盯著那一片空處。
她的目的也就是追到孫才,打下孫才,至於大當家之位,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不會讓自己坐上去,何必和這共濟盟數千兒郎做對。
孫才蹬蹬蹬奔上最後幾層台階。
沒有任何阻攔。
文臻也奔了上去,前方孫才踏過毫無問題的階梯,忽然翻起,漢白玉台階冰冷如一片矮矮的雪牆,擋在了她的面前,因為翻得太突然,險些磕著了她的膝蓋。
文臻停住,看一眼那台階,那些台階在孫才跨過之後便一級級翻起,孫才面前的坦途,現在成了她面前的攔路虎。
跨過去很容易,跨過去也很不容易。
此刻底下已經鴉雀無聲。
文臻跨上第一級階梯時,誰也不會認為她能追得上孫才。
但是如今,隊目落花流水,百夫翻倒一地,壇主低頭,當家束手。
如果說一開始還覺得取巧摸魚,雕蟲小技,但此刻也沒了話說,便是雕蟲小技,能耍出那許多,手段無窮,一路贏到巔峰,那便也不再是小技。
只是在大當家明顯的阻攔面前,扈三娘真的還要往上衝嗎?
文臻終於停了下來,看一眼空蕩的上頭,笑道:「你怎麼有臉阻攔我呢?」
一言出眾人皆驚。
這話什麼意思?
有人看文臻的目光已經開始不善,文臻卻不理會那些背後的目光,她只看著前方,忽然壓低了聲音,冷冷道:「你要以怨報德嗎!」
上頭好像有人呸了一聲。
文臻就好像沒聽見這聲呸,皮十分厚地道:「至不濟,我也幫你們打消了太子的偷襲計劃,這回可是實打實的恩惠了吧?」
上頭依舊是一聲嗤。
文臻怒道:「說好的你喜歡顧大哥的呢!」
這回上頭沒動靜了。
「在下願以千金求娶顧大哥,接他上山,許以正室之位。良田美玉,金銀綢緞,予取予求。」文臻冷笑背誦,「雖然是玩笑,但那一個月,你天天等著顧大哥的豆漿喝,一邊喝一邊看著她一邊嘴邊漏豆漿,你大概當我們都眼瞎。」
依舊的沉默,但是孫才沒能跑到最後一級上,因為最後一級的階梯忽然翻了起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文臻還在對著空氣說話。
「蕭離風,我不關心你為什麼要故弄玄虛,我也不想弄清楚你到底怎麼想的,但凡事都應有底線和准則,為了阻止我獲得共濟盟的權力,便昧著良心庇護孫才這種覬覦強擄你喜歡女子的惡徒,如此做派,共濟盟又憑什麼存在於這白山黑水之間?」
「我對這共濟盟權力沒有興趣,過了今天我就會下山。不管我是什麼身份,於這裡,我是過客,你信也罷,不信也罷,不要擋我的路,不然我怕我可能控制不住我的洪荒之力。」
似乎又響起一聲淡淡的笑。
隨即她面前的台階,啪地一聲翻下來,但只有這一級翻了下來,其餘還豎著。
底下眾人聽不見上頭對話,都好奇地仰頭。共濟盟的大當家,確實也是個神秘人物,除了少部分他的親信,很少人見過他,平常事務都是大護法和三當家主持。
文臻看一眼還豎著的好幾級台階,明白了蕭離風的意思。
打動他一條,他便退一步。
「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已經猜出了我的身份?」
「啪。」石階再翻落一階。
文臻上前一步。
「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那你就不是真的攔我,你只是想看看我的能力而已。」
「啪。」又落一階。
文臻再上前,已經可以看見孫才微變的臉色。
「你們共濟盟是不是存在問題?你發現了某些危機,或者說,你存在某些擔憂?」
「啪。」又翻落一階。文臻再上階。
底下眼看那台階一階階翻落,文臻一步步進逼,離孫才越來越近,而孫才這回被夾在兩道翻起的石階之間,連退路都沒有,頓時又是嘩然一片,不明白神秘的大當家這回又在和扈三娘打什麼啞謎。
文臻還在思索,有些事一旦摸出個頭緒,剩下的也便簡單了。
「你把我引來,是想我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這回石板沒動靜。
文臻想了想。
「或者,你是想借我的到來,看看有沒有機會引發或觸動潛伏的毒瘤,畢竟……」文臻感嘆地道,「我是出名的事故體質啊。」
「啪。」這回石板翻了下來。
孫才那張噁心的臉越來越近,真是個讓人又高興又不高興的事兒。
……
一句話翻一階。
石板不停地翻落。
文臻步步上青天。
孫才眼底的驚惶越來越甚,眾人眼底的迷惑越來越甚。
扈三娘是怎樣憑一句句言語,便讓最後也是最難的石階自動放下的?
難道她的嘴也是殺器?
……
文臻卻開始為難了。
信息少,台階多,蕭離風故弄玄虛,她能分析的都已經分析完了,但石階還有好幾級。
硬闖過去?那不行,大當家不在上天梯規則內,這是大當家劃下的道,她想過去就必須要接下來,否則不能服眾,別人就也可以破壞規則。
她仰頭看向空蕩蕩的頂端,下意識地眼角對下面一掃,燕綏果然還在最前頭喝茶,明明低著頭,明明她才第一次掃過去,但隔那麼遠,他立即就察覺了,也沒抬頭,只抬手指了指髮冠。
文臻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髮,然後摸到了文蛋蛋。
這讓她心頭電光一閃。
「對了,你應該知道你中毒是我幹的……」文臻走上一階,「但我發現,你好像……」
這回不等她說完,石階啪啪啪一陣急響。
底下驚呼聲一片。
文臻抬頭。
就看見石階已經全部落下,一片玉階明若水,如玉版寬劍,穿越山頂游霧浮雲,向青山高天不斷延伸。
但妙的是,擋住孫才的那一片石階,竟然沒有落下。所以孫才還被阻在最高處。
文臻眯起眼笑了笑。
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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