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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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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下歸元] 山河盛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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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9 09:59:4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二十章 愛情指導老師

  那姑娘眼睛在兩人間轉來轉去,似乎覺得好玩,格格笑個不休,拖長聲音道:「哎呀,為我搶打起來了呀。」

  文臻忽然嘆息一聲道:「既然這位兄台我會的他都會,還比我英俊,那我也沒什麼競爭力了,我自願退出。」說著將那絲帶往下一抽。

  那男子傻眼,立即道:「那我也退出!」

  那姑娘臉色一變,忽然變戲法般從袖子裡又抽出一根綠絲帶,往男子脖子上套狗一樣一套,道:「兩位哥哥都這麼出眾,都這麼喜歡妙銀,那便一起隨妙銀走吧!」

  文臻:「……」

  您還真是個妙淫。

  她看一眼那脖子上綠油油的男子,頓覺心情舒暢了許多。

  這顏色真配他。

  那男子正悄悄看她,見她眼神掠過來,急忙正直地轉過頭去。文臻注意到他的耳朵又不動聲色地紅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傢伙的身形,嗯,筆直修長,肩寬腰細,尤其姿態峻拔,便是那般站著,哪怕戴著個僵硬面具,周身都透出與尋常男子迥然的俊挺肅殺氣質,是非常招眼的風采和身材。

  相比之下,自己充其量也就是俊秀少年,少了那般鐵血凝練男人味兒,難怪競爭不過。

  四周的人在喝彩。

  茶樓下有人吹著奇形的樂器過來,聲音悠揚,四面八方的人們歡笑著趕來,立火節前的捉婿,本就是一件樂事。

  茶樓下停著一輛滑竿狀的轎子,上上下下都編滿了鮮花蔓藤,還綴著鮮豔的紅綢布,垂著金黃的銅鈴,幾個健壯的赤著小腿的婦人抬著,笑嘻嘻地向著那妙銀招手。

  妙銀便笑道:「我的哥哥們,請上彩轎。」

  文臻瞄了身邊一眼,感覺到哪怕隔著一層面具,那男子都露出了天崩地裂的表情。

  這讓她心情愉悅,十分歡欣地當先上了彩轎。四周頓時一陣歡呼,文臻笑眯眯揮手,挑釁地看著那男子。

  那男子僵硬地站在當地,文臻對妙銀笑道:「媳婦兒,你瞧,我還有一樁好處,親切隨和!」

  妙銀道:「那就要你罷,兩個我也養不起。」

  那男子立即長腿一抬,跨上了彩轎。

  健婦們哈哈大笑,肩膀用力,將轎子抬起,四面吹樂器的人們越發起勁,聲響震天,妙銀翻身上了她帶來的披紅掛彩的驢子,笑著沖四面的人招手:「我把我的哥哥們帶走成婚啦,一次兩個夫君,這次祭女一定是我的!」

  有姑娘嫉妒地尖聲大叫:「妙銀,你今晚先要了哪個!」

  「哪個聽話就要哪個!」

  哈哈大笑聲裡,文臻也笑,南地民風開放,有自己的一套風俗,對禮教嗤之以鼻,認為人倫大禮,是上天賜予子民繁衍生息的禮物,無需受太多約束。這本身也是從發展族群的角度出發。既然如此,入鄉隨俗也就是了。

  能被舒舒服服一路抬進留山深處,總比找不到向導一路跋涉要好。

  唯一的不好是轎子簡陋,原本只打算一人坐,如今擠了兩個人,其中一人還身材高大,這一坐,兩人便緊緊擠在一起。

  轎子很快被抬走,眾人歡笑著散開,等著下一波的捉婿樂子,卻有幾個男人擠出人群,拿出袖子裡一張畫像,對著遠去的文臻看了又看。

  半晌一人道:「看著挺像。」

  另一人道:「既如此,便跟著,阿龍,你先回去,報四當家,就說他要找的人可能已經到了。」

  ……

  文臻很快就覺得坐轎子並不舒服了。

  這些總在山間勞作的婦人們十分健壯,抬轎很輕鬆,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風俗,故意隔一陣子便將轎子晃上一晃,同時嘴裡還齊齊嘿喲一聲。

  這就苦了兩個人,尤其苦了那個大個子,他原本坐下後就極其窘迫,耳朵的紅一直沒有退下過,不住地往旁邊挪,可是座位是編織了扶手的,他怎麼退也就那樣,被文臻的身體緊緊貼著,僵硬得快要成屍體了。

  文臻也覺察了不對,此地氣候炎熱,大家都是薄裳,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衣袍下緊繃而健實的肌肉,每次觸及都像要被彈出去般的勁健有力,年輕軀體的蓬勃像這天地間無數細微的因子般,伴隨那股漸漸濃烈卻又氣味清逸的男子氣息,不停息地往她所有的感知裡滲透,而對方明顯壓抑著的激動和興奮,漸漸也讓原本一腔玩笑心境如水的她,感覺到了尷尬。

  而對於她身邊的人,此刻的感受便已經不僅僅是尷尬,而是震撼,像黃鐘大呂,驀然撞響,一霎越過天際,整個天地就只剩下一處地方,一個人,一種聲音。

  那一處是相觸的軀體,那人是身側的她,那聲音是肌膚相觸後他不能控制的急促心跳。

  相識這許久,他從未靠她如此近過。

  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她肌膚如此滑潤,香氣如此沁人,謝卻每日縈繞身邊的食物之香,她真實的香氣清淡又馥鬱,夏日晚香玉一般的幽遠亭亭。

  忽然又是一陣大晃,文臻猝不及防,栽入男子懷中,手撐在他腿上。

  那腿面頓時緊得鐵塊也似。

  文臻睜大眼,發現了一些很不妥的事,猛地收手,向一邊緊緊縮去。

  男子渾身更加僵硬了,微微垂頭。

  妙銀正好此刻回頭,看見這一幕,哈哈笑道:「不夠坐嗎?那就弟弟坐在哥哥腿上好啦。」

  那男子霍然又抬頭。

  文臻急忙笑道:「我的好媳婦兒,乾脆,我和你一起坐吧!」說著縱身而起,跳上了妙銀的驢子後頭,攬住了她的腰。

  她身後,彩轎上的男子,終於放鬆了下來。沉默了一會,發出一聲不知是慶幸還是惋惜的嘆息。

  ……

  燕綏立在船頭,看著手中的紙條,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

  中文走了過來,用一支遠目鏡看海那邊的風景,道:「南齊那邊下了嚴令,一片舢板都不可下海,稍後會有靜海城內應安排的小船趁夜來接,大皇子說了,他安排的護衛將會跟隨殿下,請殿下做好準備。」

  燕綏只懶懶唔了一聲。

  中文又道:「徽州那邊有消息傳來,林帥那邊似乎在查咱們……」

  燕綏還是懶懶地唔了一聲。

  中文看著他的臉色,忍不住道:「殿下,真不派人去沿途保護文……」

  「不用了。」燕綏唇角微微一勾,也不知是笑意還是譏嘲,「會有人保護她的。」

  中文瞅著他,心想殿下你老人家確定真的不是因為不敢派才不派人去的?

  你是不是怕派了人暗中保護,萬一被文大人發現,會火上澆油?

  「再說,她都敢毒我了,我怕你們跟過去,會被她毒死。」

  中文忍了忍,終於忍不住,決定不領殿下這個不要臉的情。

  「殿下,文大人不會想毒我們的,她只想……毒你。」

  燕綏轉頭,沒有什麼表情地看著他。

  「我錯了嗎?」

  語氣平淡,隱有殺機。

  久經虐待抗體早生的中文沒什麼感覺地道:「當然。文大人沒有選擇第一時間毒死您,只讓您暈上一夜,還控制得毫無後遺症,屬下十分感佩她的善良厚道。」

  燕綏:「嗯?」

  中文:「殿下,您不說人話,就不要指望別人幹人事。」

  燕綏:「嗯??」

  中文:「一個連自己孩子都不要的男人,沒有女人願意給他做妻子。」

  燕綏不說話了。

  中文嘆息一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殿下,您明明從一開始就對文大人另眼相看,明明一直都很在乎她,但是您要麼不表達,要麼表達得過頭。您得到得太少,因此遇見真想要的,就想要得太多。您太過強大,目下無塵,因此也就不信任所有人的能力,我們的,別人的,甚至文大人的。」

  「如果您遇見的是一般庸碌女子,您這樣的強大而有力,暗中包攬保護一切的男子,會讓她們欣喜若狂。但是文大人,她是可以和您並行的女子,從相遇到如今,她沒給您拖過任何後腿,任何她單獨面對的事情,也沒有讓誰失望過,她有能力自己飛,也有能力陪您一起飛,甚至可以幫您飛得更遠。她也並不是一個願意犧牲委屈自己的人,她有野心,有與野心相配的能力,但她卻為了成全您的保護欲,願意退後一步,讓著您,守著您,這是她給您的信任和尊重,可是您呢,您要的是文大人這樣的女子,您卻不懂文大人這樣的女子,您把她的成全當做理所當然,把她的犧牲當做天經地義。您給出全部,卻不知道她真正想要什麼。」

  「就好比當初在宮中,您明明以各種方式保護了她,但是卻根本不讓她知道,那些溫情和愛意,如果沒有傳遞出去,那和沒有給有什麼區別?那些當時便可以給予的歡喜和幸福,文大人並沒有享受到。」

  「也許於您自己,也是委屈的。屬下可以猜到您的心思,您大抵怕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想為她多做一些是一些,想讓她少操心一些是一些。您不願意留下子嗣,一來是怕自己早死她孤身帶著孩子危機更大,二來是怕自己身體有隱患對孩子不利將來對她更不利。但您想了這許多,卻不去想文大人是怎麼想的。」

  燕綏:「你說完了?」

  「還沒有。」不怕死的中文,覺得既然已經當了殿下的愛情指導老師,那就應該敬業到底,「屬下奉勸殿下一句,既然您喜歡的是文大人這樣有才能有主見的女子,那就凡事都要商量著來,給她真正的尊重,肚子長在她身上,您憑什麼決定?」

  燕綏抬起了腳,中文早已做好了準備,挺了挺胸。

  他已經穿好了水靠,就等罵完了被踢下海,遊走了去撈珊瑚去!

  下一瞬他飛到了桅桿上,高處風聲鼓蕩,已經脫去了外衣,裡頭只穿了一層冰涼水靠的中文,頓時凍成狗。

  聽見底下殿下淡淡道:「腿長在我身上,你憑什麼以為還是下海?」

  中文:「……」

  燕綏轉身走開,大抵再有半個時辰,他就要乘上靜海城內東堂內應派來的小船,進入戰時的南齊靜海。

  靜海城已經進入戒嚴,東堂這邊潛伏在靜海的所有力量傾巢而出,要刺殺掉南齊那位靜海女總督。

  而他,直接拜訪大皇子,提出他要找的名醫就在靜海境內隱居,他打著為父皇尋找名醫的皇子,大皇子不得不安排人接應。

  但他找名醫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是想會會那位女總督。

  然後,殺了她。

  殺南齊主將的功勞,落在他手上,便可以洗清老大對他的全部指控。

  然後他會利用南齊靜海總督被殺的消息,刺激得南齊軍隊悲憤奮起,熱血出勇夫,東堂的下一仗就會輸,一旦輸,他會挾殺南齊主將奪帥之功,聯合季懷遠,反擊大皇子作戰不力,勾結靜海總督,意圖引狼入室,在南地擁兵自立。以兵凶戰危之名,臨陣奪取大皇子海軍軍權,打敗東堂之後,便可借海岸線佈防之機,順勢圍困季家,將季家收在手中。

  這是早已布好的一盤棋,只一著,便可再去一世家,避免唐家合縱連橫,順帶打下大皇子,將季家的勢力收歸手中,再去經營留山,以熊軍和共濟盟的實力,奪取留山,將整個東堂南境打通,南方勢力收歸朝野,或者,自己。

  他無心權欲,卻在這越來越頻繁的攻訐中驚覺,要想保護她在他離開後依舊安然,無人可以撼動,就得先收這天下有用之兵。

  或許她比他更早地察覺這樣的危機,所以才選擇上五峰山,火中取栗奪熊軍,先他一步做了抉擇。

  如今她去了留山,留山遲早是她囊中之物。

  中原腹地諸軍層層密佈,位於朝廷眼皮子底下,能經營的只有偏遠之地。

  但他如果動靜太大,在徽州一帶總管邊軍的林擎的軍權就會受到影響。

  燕綏站在船頭,伸出手,眼前是一雙骨肉均勻手指修長的手,他舉起雙手,對著陽光,夕陽的金紅色餘韻從指縫間漏下,他想起很多年也曾有過一雙小手,在藏身的石頭被撤開後,也曾這樣舉起手,擋住從那個看起來無比高大的黑影身上漏下來的刺目日光。

  想起幼時在宮中那短暫而又漫長的兩三年。

  想起那些黑夜裡黑色的眸子,躍動著的情慾和戲謔的火焰,想起午夜長廊上腳底接觸木地板的咚咚之聲和不能自抑的咻咻喘息聲,想起殿室內迤邐不去的膩人甜香,想起絲簾撥動金鉤琳瑯作響。

  宮殿華堂錦繡幔帳玉閣翠籠如電閃,將對往事的回溯劈裂。

  他放下手,慢慢皺起了眉頭,想著也許中文說的對,他還是不懂愛。

  因缺失而故作無謂,因無謂而不知進退,因不知進退而自以為是,因自以為是而最終缺失。

  他只想給出全部的他自己,卻忘記了這樣會把她的自由空間也侵佔。

  他揮揮手,中文從桅桿從哧溜滑下來,還沒站穩,就急急道:「殿下,南齊靜海,您不能去啊。靜海正當戰時,局勢緊張,那位女總督是個極其厲害的人物,您這樣的身份,怎麼能孤身冒險入敵國直接對上敵酋?您這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冒險幫文大人鋪路,她知道了一定會……」

  燕綏一揮手,把他又送回桅桿上掛著了。

  有些事,縱然她不喜歡,終究還是要做的。

  她的歲月還長久,不能總在危機重重中活。

  燕綏思索著,慢慢進入船艙,想著之前還想,把殺南齊女總督的大功,讓給文臻,現在看來是不能了。

  桌上放著一碗五色湯團,是昨日吃剩下的,吃了一顆暈倒後再醒來後,他便命人將這五色湯團撤下去,用冰好好鎮了,然後每日再拿出來熱熱。

  那混賬丫頭帶走了所有零食,一點牛肉乾渣渣都沒給他剩下,只剩這一碗湯團。

  熱好的湯團看起來和昨日一般,色澤香氣都不變,他滿意地坐下,拿起勺子。

  這回他吃了三顆,身子才慢慢向一邊傾倒下去。

  倒下去的時候,他滿意地嘆息一聲。

  還是小蛋糕的東西好吃。

  加了藥還是好吃。

  下次估計就能吃四顆才暈了。

  等到我安然無事把這一碗吃完。

  看你以後還能拿什麼來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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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
發表於 2022-1-10 20:19:1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交杯酒

  彩轎在山路上悠悠地晃,並沒有繼續深入,在一處山口停了下來,妙銀轉身,拿過文臻脖子上的絲帶,蒙在文臻眼睛上,道:「我的好哥哥,這條路比較險,怕你看了害怕,讓我牽著你們走好嗎?」

  文臻深情地凝視著她,道:「只要我情妹妹牽著我,便是牽到十八層地獄去,我也樂意的。」

  妙銀笑彎了眼睛:「哥哥嘴真甜。」

  又有人請那男子下轎,牽過來一頭同樣披紅的驢子,那人別別扭扭用綠油油的絲帶蒙了眼,被帶上了驢子。可惜身高腿長,腿一直垂到了驢子下面,文臻的眼睛哪裡是一層布能擋住的,差不多也能看見,咬牙忍住笑。

  之後便是驢子行路,那奇形樂器還在吹著,遮掩了四周的很多動靜,文臻在驢子上搖搖晃晃,這是一條崎嶇的小路,顯然是屬於少部分人知道的秘密,是兩山之間的捷徑,嗯,經過了一座水潭……再過去一片潺潺流水的山澗……這裡的風有著茶葉的氣息,附近應該有茶園,再過去有一股的臘味,不遠處應該路過村寨……

  前方出現一個岔路,三條路,左邊是一大片黑色的岩石,右邊的路有一塊小小的石碑,寫著「古田」二字。

  文臻眼睛一亮。

  左邊是往千秋谷,右邊是去古田。千秋谷的入谷之處,就有大片黑石。

  看來滿花寨子就在這兩處的中間,果然都不算遠。

  妙銀帶著文臻下了驢子,有人過來將驢子牽走,剩下的路,是步行,走過一段茂密得彷彿迷宮的草葉林,再穿過一片草甸,爬過一截有些陡峭的山壁,滿花寨子建在山崖的高處。

  進了寨子,蒙眼布依舊沒有拿下來,文臻聽見四面都是女聲,無數女子嬌笑著喚著大花兒迎上來,又有人笑著去拉文臻,說要看看大花兒的吉祥郎。

  吉祥郎在留山一代就是指新郎。文臻笑眯眯任她們牽下來上下其手,解下蒙眼布一看,果然大多是女子,原來這就是滿花的意思。

  而這個妙銀,顯然是女寨主了,文臻看了看寨子的規模,再看看寨子的地勢,笑而不語。

  寨子中年輕女子不少,有很多人神色戒備遠遠看著,也有人歡笑著道大花兒怎好一次娶兩個,那個高個子的就讓了大家吧。

  文臻立即大聲道:「是啊媳婦兒,你有我一個便夠了,做甚還要這個傻大個兒?肯定能吃不能做,白費銀錢。走,走,咱們去洞房花燭去。」

  她拽了妙銀就要走,那男子立即上前一步,道:「我……我也……」眼看文臻似笑非笑盯著他,咬牙道:「我只喜歡妙銀一個,別人我都不要!」

  妙銀心花怒放,一手攬了一個,對眾女大笑道:「那只好姐姐一個人享用啦。」

  正要轉身,忽然一個婦人裝扮的女子,上前道:「寨主,我瞧著你這兩個捉來的新夫婿,似乎不大妥當。」

  妙銀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盯了那女子一眼,道:「阿節,我的事,輪到你管?」

  阿節卻似乎沒感覺到她的敵意,指著文臻道:「這兩人的長相口音,說話語氣,並不像咱們留山的人。現在外來的探子很多,朝廷的,季家的,最近聽說還來了一批來歷不明武功很高的江湖人,就在千秋谷那裡佔山為王,這麼多的不懷好意的人,你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把人往寨子裡領?」

  妙銀冷冷道:「我是寨主,我的夫婿,怎麼能算是外人?阿節,你別忘了,你也是個外來客,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寨子裡的事?」

  阿節並不生氣,笑了笑道:「寨子大阿花,我很感激你當初救了我。但是你有一句話說錯了,我是留山人,因為我掌握著這留山最高等的蠱術,至於我有沒有資格管這寨子裡的事,只要你答應我……」

  妙銀忽然截斷了她的話:「行了,不用說了。我保證,過了今晚,我這兩個夫婿,就是留山滿花寨子的人,永遠不會有異心,行了吧?」

  說完她拖起文臻的手就走,那男子緊緊跟著。

  文臻感覺到她掌心冰冷。

  那阿節在她身後,猶自道:「妙銀,你害怕了,你不敢和我比試蠱術是嗎?滿花寨子裡蠱術最高的人當寨主,這是千百年的規矩,現在你要把這規矩破了嗎?」

  妙銀就像沒聽見,匆匆拉著文臻走了,一直帶著她走到村子中央最大的一座竹樓下,兩個小姑娘迎了上來,妙銀臉色很不好看,吩咐小姑娘好好照應兩位新人,晚上接出來一起篝火慶祝,便走了。

  文臻和那男子對視一眼,當先走進了竹樓。二樓是臥房,披紅掛彩頗為喜氣,桌子上早有好些點心肉類,文臻先前沒有吃飽,如今瞧見,肚子先咕嚕嚕叫了一聲。

  那男子聽見,不動聲色,上前取出一根銀針,將食物都試了試,看銀針沒有變色,便將食物往文臻面前推了推。

  文臻嗤地一笑。

  那男子抬頭看她。

  文臻在桌子邊坐下來,彈彈手指,文蛋蛋骨碌碌滾下來,往桌子上一坐,噗地吐出一口口水。

  幾乎立刻,整座竹樓都似乎起了騷動,隨即,竹樓縫隙,床下,桌子下,墊子下,盤子裡……到處都是一片細碎之聲,然後,那男子就目瞪口呆地看著,縫隙裡游過一條條的毒蛇,床下爬出無數嚓嚓揮舞著雙螯的蠍子,桌子下螞蟻蜿蜒足有幾米長……還有各種不知名號但看起來都一樣恐怖的蟲子,浩浩蕩蕩,列隊而過……

  而盤子裡,鮮紅金黃的那些點心,忽然都變了色,黑的白的青的灰的,豬看了都不肯吃的那種顏色……

  男子霍然一手摟住文臻,一用力將她整個拔起,摟在懷中,向後急退!

  文臻猝不及防,被困在他的懷抱中,淡淡的松柏氣息傳來,十分清逸。

  她毫不猶豫,手指一頂一扣,敲在對方胸膛。

  男子胸間一痛,急忙鬆手,文臻險些掉入蛇堆裡,結果那些蛇比她還快地拚命爬開。

  男子原本怔怔的,看見這一幕急忙要拔劍,被文臻按住。

  他停手,目光落在文臻按住他手的手上。

  文臻收手,有點憂愁地嘆了口氣。

  男子此時也發現不對勁,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得意洋洋的文蛋蛋一眼,道:「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很多毒物?」

  文臻在懷中摸摸,摸出零食袋子,遞給肚子同樣發出隱秘呼叫的男子一袋,道:「留山各寨子的地勢,關係著寨子的地位。這寨子全是女子,也沒武功,按說地位應該很低,住在山坳才是正常的,為什麼能佔據地勢這麼高。環境這麼好的半山中部?那自然是因為她們有特殊技能,被人們所忌憚,聯想到留山有些女子擅長蠱術,自然可以確定,這寨子裡都是蠱女,妙銀既然是寨主,自然是比較強的那一個,她的地方,怎麼可能沒這些玩意?」

  「而且方才她和那個阿節說,我們是外來人也沒關係,過了今夜,就要我們徹底成為寨子中的人,所以她指的就是給我們下蠱,讓我們從此死心塌地?」男子接話。

  「孺子可教也。」

  「那麼你打算?」男子捏著零食袋,不看她。

  「我打算……先吃飽肚子。」文臻指著零食袋,「吃啊,不吃白不吃。」

  男子又猶豫了一下,才非常小心地用指甲揭開零食袋子,取出一塊點心吃了,完了又小心封好,封回的形狀,幾乎和原來一模一樣。

  文臻看著,覺得頭更痛了。

  轉眼一看,文蛋蛋已經把桌上那些加料的點心肉脯之類都吃了大半。

  文臻滿意地點點頭,示意文蛋蛋去男子身上滾上一圈。

  男子也明白這邊是文臻制住蠱蟲的法寶,任文蛋蛋滾來滾去,文臻看見文蛋蛋滾著滾著,在男子頭髮上撒了泡尿。

  文臻笑眯眯看著,完全沒有提醒的打算。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外頭燃起了篝火,伺候的小姑娘前來邀請兩人去參加慶祝篝火會,目光在已經吃了一半的點心上一掠,滿意地抿唇一笑,便去燒水,準備被縟,文臻聽見她倆悄悄商量是不是要安排兩個房間,好讓寨主今晚可以輪流睡新人。

  文臻一邊下樓一邊道:「哎,不用兩個房間,我和姐妹已經商量好了,我們三人,大被同臥,同時侍寢!」

  她身後,男子一個踉蹌……

  ……

  寨子中間的空地已經清理了出來,燃起了一簇巨大的煙火,已經有很多姑娘下了場,拉成圈兒跳舞,彩裙翩然,在豔紅的光影裡飛揚,如一段斑斕的河流。

  妙銀和她的兩位新夫君,自然是人群的中心,大概是大家都知道兩位新人已經吃了點心,算寨子的人了,這回大家的神情都親切自然了許多。

  文臻坐下後就很自然地接下了烤肉的任務,當地的烤肉都是大塊的,文臻便把烤肉拍鬆,挖孔,填入蜂蜜和調料,她烤出的肉油脂四溢,甜香撲鼻,引得心思重重的妙銀都讚不絕口,表示果然光有臉有肌肉也就是個擺設,正頭夫君還是得文臻這種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浪得大床的類型,兩人勾肩搭背,一起討論起了房中術三十八式。

  那男子一直默默坐在文臻身邊,聽著她的話題越來越不可說,忍不住咳嗽,又咳嗽,文臻瞧他一眼,和妙銀嘻嘻笑著咬耳朵::「瞧,吃醋了呢。」

  男子:「……」

  文臻舉起烤好的第一塊烤肉,笑吟吟送到妙銀嘴邊,妙銀一口下去,眼睛一亮,忍不住親了文臻一口。

  男子:「……」

  文臻就好像沒看見他落在自己被親的那邊臉上重重的眼神,撩起另一邊的頭髮,風情萬種地沖妙銀笑:「來,對個稱兒!」

  妙銀喜笑顏開,果然對稱著來了一口。

  文臻眼眸一掠,看見男子掉開了眼光,唇線抿緊。

  她笑笑,第二塊烤肉好了,遞給了男子。

  男子有點詫異,抬眸看她的眼睛,文臻眼眸裡滿滿都是笑意,卻存著三分戲謔。

  妙銀故作不滿:「喲,你還挺大度。看來不夠喜歡我啊。」

  文臻笑嘻嘻勾住她肩:「這還不是為了你嗎?我和姐妹搞好關係,不讓你後院起火,你才能好好做這個寨主啊。」

  妙銀神色微微一暗,隨即笑著捏了捏她臉頰,道:「你可真伶俐。」忽然一呆,拈了拈手指,湊近文臻的臉仔細看她毛孔,道:「咦,你這皮膚怎麼比我還細膩,像個……」

  男子忽然舉起酒壺,乾巴巴地對妙銀道:「寨主,這酒我敬你。」

  妙銀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去,卻不接那巨大的牛角酒杯,格格笑道:「叫我什麼?」

  文臻眼尖,火光中也發現,男子的耳朵頓時又紅了。

  他捏酒杯的手指緊了緊,好半晌,才啞著聲道:「……夫人。」

  妙銀哈哈大笑,接過酒,卻又道:「你不陪著我喝嗎?」

  男子無奈,只得拿過另一個巨大牛角杯。

  文臻身上有文蛋蛋,文蛋蛋現在對迷藥都已經修煉出戰果,知道酒菜沒有問題,也便笑眯眯看他們喝。

  兩人碰杯,妙銀忽然又出了么蛾子,轉頭看文臻:「山外頭不是有什麼,交杯酒?來來來,我們……我們三個喝!」

  文臻:「……」

  某人如果知道了,會不會血洗山寨?

  臉上卻笑嘻嘻的,也拿過一個牛角杯,好在東堂的交杯酒,倒不是影視劇中那種勾著脖子喝酒的曖昧,是各自飲了自己杯中酒的一半,再交換杯子共飲,如今是三人行,三人都飲了自己的那一半後,便該交換酒杯,三人互相對望了一眼,妙銀手往文臻方向遞去,偏巧那男子,手微微一動,似乎也是朝著文臻的方向,隨即發覺不對,頓住不動。

  文臻眼角已經瞄到他的動作,飛快地伸手去拿妙銀的酒杯,又把自己的酒杯塞給妙銀,笑道:「媳婦兒,可不能冷落了姨娘哦。」

  新姨娘:「……」

  妙銀反應倒也快,伸手又拿起一個酒杯,喝了一半,遞給男子,道:「我是一家之主,這交杯酒自然是我和你們兩個喝。」

  男子垂下眼,接過酒杯,卻沒將自己的酒杯遞給妙銀,好在那杯子太大,妙銀連喝兩個半杯已經有了點醉意,也沒在意,更沒注意到男子接過她酒杯後,看似喝酒,半杯酒卻都潑在自己衣領上。

  文臻瞄了一眼,笑而不語。

  妙銀打了個酒呃,醉醺醺地一手一個摟住,道:「你們兩個……都很好玩……」

  「那好好喝酒吃肉,等會好好玩呀……」文臻又遞上一個巨大的牛角杯。

  妙銀又是一飲而盡。

  她臂力挺大,把兩人摟得緊緊,四面都在笑鬧,有人在偷看,文臻笑眯眯任她摟著,那男子卻明顯不自在,正要掙脫,卻見文臻遞來一個眼色。

  此時兩人都被妙銀摟在胸前,彼此的臉靠得極近,從他的角度,正看見文臻一雙眼睛微圓,極大,瞳仁也大而黑,清粼粼波光流轉,微微翹起的睫毛,似要撩到他臉頰上。

  他看了一會,忽然便轉開眼光,連動作也忘記了。

  好在妙銀很快放開,因為文臻又敬她酒了,妙銀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醉眼迷離地道:「哎呀,娘子們,我怎麼到現在……都還沒問你們名字……」

  「叫我小真好了。」文臻道,「至於這位姨娘……一個姨娘,名字不重要,你瞧他這麼白,叫小白好了。」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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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
發表於 2022-1-10 20:19:2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二十二章 刺殺

  妙銀明顯有心事,酒到杯乾,文臻拉著她嘰嘰咕咕,一邊勸酒一邊哄人,她是連皇帝都能哄好的人,對付一個鄉野寨女何足掛齒,不多時,這寨子的人數,武力,道路,四面設置,以及整個留山妙銀所知道的各種信息,都進了文臻和男子的耳朵。

  那男子不知道為什麼,也開始喝悶酒,越喝越放得開,到得後來,已經能配合著文臻,一起施展色相,探聽留山情況。

  妙銀喝著喝著,忽然格格笑著,湊到了文臻耳邊,道:「相公兒……你和咱的姨娘,是不是一對兒?」

  文臻一怔,一時自己都沒理清這詭異的稱呼,隨即便笑了,看了對面喝悶酒男子一眼,也悄悄對妙銀道:「你看出我是女人了?」

  妙銀也笑:「我……呃……只看出他對你……不一樣……」她拍拍文臻的肩,「呃,我也不管你們……我只需要個人成親……你們只要不害我和寨子……回頭想出去……我給你們解了蠱……送出去……」

  文臻一怔,也拍拍她的肩,「娘子,就沖你這句話,為夫一定好生把你嫁了。」

  夜深了,面前的牛角杯擺了一排,眾人開始圍著篝火跳舞。文臻鬆開搭著妙銀的手,妙銀咕咚一聲,便滾到了一邊。

  忽然有人笑道:「寨主大阿花今天怎麼醉得這麼快?洞房夜也不要了?」

  「怕不是怕阿節挑戰她呢。畢竟阿節說過很多次了,她都不接話。這次乾脆喝醉了,法子倒挺多。」

  「也是啊。趕緊弄個人來成婚,就有了資格競爭祭女,一旦成為祭女,還怕阿節奪什麼寨主之位?」

  「祭女?憑她也配?」

  一群人走了上來,一個女子踢了踢妙銀,見她未醒,便轉頭看人群中的阿節。

  阿節唇角一抹笑,從袖子裡抽出一封黑色的信箋,那女子拿了便要往妙銀手裡塞。

  「這是我的約戰帖。」阿節柔聲對醉成死豬的妙銀道,「按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該挑戰你,但是立火節上,會有蠱術比試環節,優勝者會獲得大祭司的賜福以及未來一整年的總寨援助和最好的田地茶園,這種關鍵時刻,當然要選最優秀的人擔當大任。」

  眾人都深有同感地點頭,也有一些人面露不忿,卻不敢言聲。

  一個女子上前來,要把約戰帖塞到沉醉的妙銀手中。

  一旦到了誰手裡,就算誰接受約戰。

  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截住了那張帖子。

  眾人愕然抬頭,就看見文臻笑吟吟兩指夾著那帖子,晃啊晃。

  遞帖子的女子變色,怒喝:「你怎敢毀壞約戰帖!」

  又有老婦人道:「快將帖子還回去!外人胡亂接帖子是要推下山的!」

  那男子一直默默看著,聽見這話,就要上前一步,文臻正好後退一步,靴跟踩住了他靴尖,痛得他臉一抽。

  「不是說接帖既應戰嗎?」

  眾人一默,隨即那遞帖子的女子道:「你?」

  「是啊。」文臻笑道,「我已經是妙銀的人,夫妻一體,我接,自然也是一樣的。」

  眾人一陣騷動,又看阿節,阿節沉默一瞬,忽然柔聲一笑,道:「自然是一樣的。那麼,比試輸贏結果,也是一樣承擔,對不對?」

  「對。」

  阿節笑得更愉悅了,頷首:「好。那就約定明日午時?」

  「行。」

  阿節等人滿意退走,四面其餘人都用微帶憐憫的眼光看著文臻,片刻後阿節那邊人上場翩翩起舞,顯然心情甚好,又招呼文臻去舞。

  文臻也便歡快地應了,走上場的時候,聽見一個女子道:「趕緊跳罷,過了明日,就再沒機會跳了。」

  文臻就像沒聽見,走上場前偏頭問男子:「小白,跳一跳?」

  男子急忙搖頭,文臻也就客氣問問,知道他不會去,自己上場跟著蹦跶,偶爾一回頭,隔著火焰光影,看見那人眼眸深深,一直盯著自己。

  焰色深紅,在他幽黑的眸中躍動,每一簇火花都映一個小小的裙裾飛揚的她。

  忽然一大群少女湧上來,嬉笑著去拉那男子,大抵是覺得妙銀寨主做不久了,這英俊挺拔男子大可以提早染指,那男子原可以輕巧甩開她們,不知怎的卻起了身,隨著人群來到篝火邊。

  他卻很是僵硬,有人要拉他的手,他讓開,有人撩他的臉頰,他偏頭,有人繞著他起舞,他撥開,像一個僵硬的機器人,偶爾向著文臻的方向走兩步,卻總被人流有意無意地沖開。

  文臻瞧著可樂,在他又一次轉身尋找她的時候,舞到了他身邊,一拍他肩頭。

  男子回頭,那一瞬眼中爆出的驚喜讓文臻怔了怔。

  正在此時大家拍著掌笑著拉手,文臻看見他推開左側少女遞來的手,眼神卻落在右側她的手上。

  文臻抬手拍了拍,笑道:「有夫之婦,授受不親,就免了吧。」

  旁人聽著沒什麼,還以為指的是她和妙銀,但男子顯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定了定,隨即轉開,退開一步。

  他退後一步,順手抄起旁邊不知道誰的酒,咕嘟嘟灌了一口,抬眼看場中文臻很快適應了群舞的節奏,旋身、扭腰,伸臂,踏腳……當地的男裝也是寬大的裙袍,色彩豔麗,翻飛間似芍藥一層層風中綻開,而瓣尖之上,是如花蕊一般嬌俏的少女容顏,那般的瑩瑩似雪,皎皎如月,額頭浸了一層晶瑩的細汗,襯得眉愈黑唇愈粉,皓然玲瓏,溫潤生光。

  滿場的少女都是好年華,滿場的女子都嬌豔如花,他卻只看見那一個她。

  也因此,在一口酒的間歇,他忽然看見篝火堆蓬地一聲,火焰忽然爆燃,幾乎要遮蔽天空,在深紅火焰的掩蓋下,前方黑暗中似乎白光一閃。

  他抬手便把酒壺擲了出去!

  「嗆!」一聲脆響,酒壺和一柄匕首,擦過文臻肩頭,相撞落地。

  文臻十分靈敏,甚至都沒回頭看一眼,踏前一步,身形一閃,已經混入了人群中。

  這讓對方的下一招沒了目標,隨即冷光又一閃,「啊!」一聲驚呼,一個少女忽然倒地,背後血淋淋一根箭。

  人群立即騷亂起來,文臻大喊:「立即散開,各自找遮蔽物!」

  人群得了提醒,紛紛跑開,文臻一腳踢翻一旁的水桶,澆滅了火堆。

  對方是從遠處發出殺手,篝火一滅,寨子陷入黑暗,對方就不能繼續殺人。

  身邊忽然有人發出痛苦的呻吟,文臻低頭,借著遠處竹樓的燈火,看見是一個老婦,大概是在方才的紛亂中被踩踏,此刻掙扎著卻爬不起來。

  她下意識伸手去扶。

  忽然一聲厲喝:「讓開!」

  此時文臻也心中忽生警兆,去扶的手迅速化為爪形,抓向老婦。

  但此時一道風撞了過來,風聲猛烈,便如巨車忽馳,砰一聲撞在她身側,將她撞開,與此同時,文臻聽見一聲輕微的「嗤」聲。

  她的身子正在彈出,聽見這一聲毫不猶豫雙腿一夾,夾住那老婦頸項,半空中團團一翻,帶著那老婦偌大身形整整翻了一圈,砰一下將那老婦狠狠摜在地下。

  她自己踩著老婦的頭翻出,落地時一手已經抓滿了泥巴石頭,狠狠往那老婦嘴裡一塞,而文蛋蛋早已翻身而出,在那老婦身上滾了一圈,以防對方狗急跳牆施展蠱術。

  這一系列動作做完之後,她手一伸,正好扶住了身邊人微微有些踉蹌的身形。

  熟悉的松柏氣息,果然是那個傢伙。

  黑暗中目光相對,各自瑩瑩閃亮,她無聲嘆一口氣。

  隨即她嗅見了淡淡的血腥氣息,她憑著記憶一摸,果然摸到了對方脅下一片濡濕,她道:「文蛋蛋。」

  文蛋蛋跳上對方傷口,滾了一圈,又跳上她髮辮扯了扯,示意無毒。

  文臻這才微微放了心,耳邊聽著人群散開,遁入各自竹樓,而不遠處,有隱約腳步聲傳來。

  她將老婦拎起,一手架住了男子,又讓他將妙銀背在背上,道:「回竹樓。」

  男子也沒反對。現在敵方不明,貿然向外闖是件非常危險的事。

  並沒有冷箭再射來,隱約聽見阿節在發號施令,安排蠱女去巡查寨子周圍,竟然已經開始履行寨主職責來。

  幾人很快回到竹樓,文臻正準備審問那老婦,卻見那老婦忽然喉嚨格地一聲,隨即氣絕。

  文臻清晰地看見她胸口突然塌陷了一塊,就像忽然被人隔空打碎了胸骨。

  她霍然扭頭,看向沉沉的黑暗。

  然後她看見了大開的窗戶,老婦的位置正對著窗戶。

  文臻蹲在老婦身邊,將她身上搜索一遍,又摸了摸臉皮,確認這就是一個普通老婦,眉頭一皺。

  隨即她繞開窗戶,從旁邊將窗戶關上,又將老婦的屍首拎起,堵在窗子邊。才回到桌子邊,點起蠟燭,一手解酒丸塞進妙銀嘴裡,一手去抽男子腰帶。

  男子一讓,文臻手停在半空,頓了頓,輕輕一拳打在他腰間。

  男子整個人頓時彎成一團,臉上的面具都皺了起來,文臻呵呵一笑,趁勢抽出他腰帶,匕首一晃,已經割裂了他腰間的衣裳,露出血淋淋的五個洞。

  男子的腰線條緊束,肌理鮮明,肌膚是一種大理石一般的冷白色,讓人想起皚皚雪中的白石,因此那五個血洞,便越發觸目驚心。

  文臻皺起眉頭。

  這傷看上去像人的五指抓的,但是當時,文臻可以確定,擊中他的人,絕不會是當時在人群中的人。

  那風聲和出手,明明是在遠處,她原以為是暗器。

  這樣的傷口讓她凜然。

  她取了傷藥來,跪坐在他身側,給他敷藥。

  男子似乎有一瞬間想讓,最終卻沒有動,他微微側頭,看著文臻撕出乾淨布條,手指翻飛,熟練地清理創口,上藥,緊緊包紮。

  他比常人堅冷的目光,也因為這些熟稔而輕柔的動作,漸漸緩和至溫柔,像雪山那邊掠過了關內的春風,攜著楊柳的清逸和桃花的豔,所經之處,暗香不散。

  妙銀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幕。黑暗在視野裡漸漸剝落,凸顯出那一對窗下裹傷的人,受傷的人身軀依舊筆直,微微側頭落一段目光於那人肩,低頭的人身姿婉孌,從肩到腰到腿,彎折的剪影柔和美好。

  妙銀忽然便感覺到這一刻對於某人的珍貴之處,並不想打擾,卻不能自控地發出一聲咳嗽。

  與此同時,文臻拍拍傷口,道:「好了。」

  男子彷彿微微一驚,隨即便見文臻毫不猶豫地向妙銀走去,眼神一黯。

  妙銀坐起身,一眼便看見了桌上的帖子,頓時大驚:「哪來的!」

  「阿節給的。」

  「這是約戰帖!阿節怎麼能就這樣放在這裡?不行,得讓她拿回去,我不接……等等!」妙銀忽然想到了什麼,震驚地抬起目光,「你接的?」

  「是啊。」

  「……你……」妙銀瞠目半晌,頹然往下一坐,「你害死我了!」

  「不就是個挑戰嗎?接了便是。總躲著難道是辦法?還是你就這麼喜歡當寨主?」

  「不是我非要當這個寨主!是這個阿節,心術不正!她被野獸咬傷,在山下動彈不得,是我救了她回寨子養傷,這人一開始表現得溫柔良善,樂於助人,又蠱術高超,將寨子裡的姑娘大部分都籠絡了去。但我漸漸就覺得不對勁,阿節蠱惑寨子裡的姑娘,去總寨那裡爭地盤,爭地位,說大祭司在這次立火節後,要商討留山九部徹底合併一事,但因為有些寨子的寨主不樂意,我們身為蠱術最集中最優秀的滿花寨子,要為大祭司早日分憂,將來留山九部合併,滿花寨子就能擁有最高的地位,好好地揚眉吐氣……」

  文臻從妙銀的敘述中,才明白滿花寨子之所以全是女子,大多是情場或者生活中受挫失意的女子,一開始同病相憐聚集在一起,後來遇上一位蠱術出眾的前輩,在她的指導下大家都學會了一兩種蠱術,從而能保護自己,在這地形復雜瘴氣毒蟲遍佈的地域從容生活,而當滿花寨子成了氣候,漸漸就會有很多生活不如意的女子投奔而來,就成了現在的規模。

  但是當初教導諸女蠱術的前輩也曾說過,蠱術馭天地之毒,傷人間天和,非到迫不得已,不可隨意使用,更不可以使之成為他人手中的利刃,肆意揮舞,戕害同胞。

  妙銀這一脈,就是當初那位蠱術大家的徒弟後代,這一脈代代相傳,以保護寨子的安寧和平為己任。

  到了妙銀這一代,妙銀天資所限,蠱術平平,本就難以服眾,偏巧還救了個白眼狼,這阿節巧妙地喚起了眾人心中的不平和欲望,一心要將妙銀取而代之。

  妙銀知道自己比不過阿節,一旦比試必輸無疑,但是又決不能將滿花寨子拱手相讓,她雖然並不是很明白阿節那些言語是否有害,但直覺地想要避開所有的權欲爭奪,更不想讓姐妹們對留山同胞出手。

  心中的猛虎,一旦出了柙,那便再難避免血雨腥風。

  她為此忍受避讓阿節不斷的挑釁,並試圖在立火節前捉婿,想試試看自己有沒有機會做祭女,做了祭女,地位提高,阿節和大家,應該就能安分了。

  文臻聽著,心想眼前的姑娘雖然智商平平,但還算靈台清明。只是女人本就心胸狹窄些,這麼多怨氣不散的女子聚集在一起,又掌握了一門可操縱他人生死的奇術,實在好比一個巨型炸彈,遲早都有阿節這樣的人來點燃。

  只是這阿節出現得奇怪,行動更奇怪,這肯定不是她的個人行為,她的背後是誰?

  留山九部只是個說法,寨子零落大山之中,要統合很難,留山土著一向也自給自足,不願與外界多來往,但其實這是一個非常有潛力的種族,他們有的村寨善於養馬,養的馬能走山地。有的村寨常年翻山越嶺,驍勇勁健,更有滿花這樣的全員能使蠱術的強大村寨,真要能統合,那力量不可小覷。

  滿花寨子出現了一個阿節,其餘寨子呢?

  熊軍和共濟盟所在的千秋谷,在這關鍵時刻出現,是會被視為可以統合的對象,還是必須要拔除的變數?

  如果被視為後一種,那麼留山這裡那些背後操控的人們,那位神秘的大祭司,會對千秋谷做什麼?

  文臻的手指搭在一起,微微彈動,心中有種風雨欲來的興奮。

  身邊的妙銀,已經過了沮喪期,忽然一彈而起,一把抓住文臻,又拉起那男子,道:「走,我送你們走,快走!」

  「做什麼?」

  「是誰接的帖子,就是誰去比,你又不會蠱術,上去就是死。這不行,這本就是我的事,所以你們今晚就走吧。」

  「可是你比不過阿節。」

  「比不過就比不過,反正總比你比得過。別說了,走吧,走吧!」妙銀拖著文臻往下走,文臻紋絲不動,垂頭看著她,忽然笑了。

  「你這樣,我心情很好喲。」她笑道,伸手按住了妙銀後頸。

  妙銀眼睛一翻,再次倒了下去,閉上眼之前,她聽見文臻道:「放心,阿節拿不走滿花寨子。不僅滿花寨子,整個留山,誰都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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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三百二十三章 靜海城

  「太史闌是個人物。」

  燕綏行走在靜海城的街道上,打量著四周風物,一邊隨口點評。

  他身邊是日語,梗倔梗倔的傢伙,不知道這時候自己要擔當一個捧哏的角色,只曉得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家殿下。

  燕綏不由有點懷念被自己罰滾了的中文。

  但回頭想想,這時候中文若在,八成會說:「殿下,我就說了,太史闌是個人物,您就不該來冒險,這要被文姑娘知道……」

  文姑娘知道會怎樣?

  燕綏想了一下這個問題。

  嗯,文姑娘如果知道,應該會給他包升級版八色湯團。

  燕綏立在深秋依舊溫暖的靜海城微帶鹹腥味的風中,微微揚起唇角。

  日語忽然仰頭看著他,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因為這在殿下笑起來的這一瞬間,他清晰地發現四周投來無數灼灼的目光。

  日語撇撇嘴。

  滿街的女性都在盯著他家殿下,他家殿下腦子裡只有一團毒湯圓。

  日語仔細看了看他家殿下,覺得他氣色不大好。

  「殿下,您還是早些回客棧休息吧。靜海這邊我們得到的消息,他們的總督近日閉門不出,也並沒有參與戰事,總督府警備森嚴,這事兒咱們不能急。」

  「再逛逛。」

  「您還得回去換藥呢……」

  「不換。」

  「藥湯也應該熬好了……」

  「不喝。」

  「……殿下,是不是文姑娘來了,您就肯換,肯喝了?」

  「那你讓她來啊。」

  日語:「……」

  這天沒法聊下去了。

  想辭職。

  想辭職想了半天的日語,最終還是抵不過斯德哥爾摩症的急性發作,最終還是做起了捧哏。

  「殿下,您方才說太史闌是個人物,什麼意思。」

  燕綏還是那懶懶的樣兒,「你看這集市,這人流。」

  日語看了一圈,一臉懵,「很熱鬧啊。」

  燕綏嘆口氣,再次懷念起中文。

  「靜海正當戰時,東堂發起的是突襲,靜海這邊應該不會有太多準備。然而這城中人並不見太多慌張姿態,集市開業,商埠繁華,百姓樂居,平靜安詳。說明官府清明,治理有方。」

  「也許是離海域還遠,總督府封鎖消息,百姓還不清楚戰況?」

  「我們方才進城時,有看見不少車隊出城,而且不是商隊,像是大戶人家的家眷,車隊都不小,顯然也不是出城進香,那就是有部分士紳已經開始逃難。所以應該沒有封鎖消息。」

  「我聽說這位總督來靜海時日不久,卻風格狠辣決斷。一出手就滅了盤踞靜海海域多年的大海盜海鯊,斷了大皇子的海上勢力的一隻手,又以最快速度收攏了靜海的兵權,將一盤散沙的靜海治理成了一塊鐵板,廢了大皇子花五年功夫的經營。不然那今年下半年,大皇子很可能就拿下了靜海了。」

  「說起來,這倒算太史闌幫了東堂一個忙。如果老大拿下靜海,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么蛾子。」

  「既然如此,殿下你就不要再去殺她了罷,讓她和大皇子拼個你死我活不好麼?」

  「真要能拼個你死我活也罷了,但就憑老大,是她對手?太史闌不除,未來十年,必成東堂之患。既然她一定要死,那自然是死在我手上最配。」

  兩人一路走一路逛,前面就是靜海最大的集市,賣各色雜物,集市這種地方,燕綏以前是從來不去的,日語下意識要走開,卻見他家殿下,直直地走過去了。

  日語跟上去,這集市很是熱鬧,可以說是摩肩接踵,但他家殿下所經之處,明明也沒見他閃躲別人,也沒見別人讓路,但就是衣角不沾,點塵不染。集市也很大,一眼望不到頭,但燕綏轉眼就逛完二分之一,日語原以為他逛街是想給文臻買些別致玩意,然而眼看過了脂粉攤,絹花攤,雜貨攤……只好提醒殿下:「殿下,再過去,就不賣女人們的東西了。」

  「不齊整。」燕綏忽然在一處攤位前停下了。

  那是一處賣海貨的攤位,攤主為了表示自己的東西來自大海貨真價實,很多東西都保留著從海底撈出時的原樣,生著水鏽,氣味腥鹹,斑駁發綠。

  但是。

  很齊整。

  這攤主大抵也很有點強迫症,東西都按樣式大小顏色分得清清楚楚,只是因為多半古舊斑駁,顧客零落,倒入了燕綏的眼。

  他的目光落在一塊密佈水蘚綠斑的玉珮上。

  那玉珮被各種海底微生物侵蝕沉積,已經快要看不出原本的紋路,那攤主看燕綏看那玉珮,急忙熱情招呼:「客人,您可真是慧眼,這是深海沉船底撈出的好東西,據說關聯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如果能破解,保您一輩子富貴榮華啊……」

  燕綏瞟他一眼,唇角一勾。

  「榮華富貴麼……」他戴上手套,拈著那滑膩膩的絲繩,「抄家滅族也有可能。」

  絲繩滴溜溜轉動起來,玉珮在他指下反射出暗綠色的光芒,他端詳半晌,手指在玉珮上緩緩滑動,日語眼尖地發現,玉珮上的紋路漸漸變得清晰,其中有幾處,原本的紋路被燕綏抹去,又勾勒上了新的圖樣。

  片刻之後,已經微調的玉珮被扔回了攤位,攤主剛要變色,燕綏已經淡淡道:「雖然你這個榮華富貴是假的,但我人比較好,也送你一場可能的榮華富貴。你記著,以後擺攤時,把這個玉珮放到最顯眼的位置。」

  不等莫名其妙的攤主回答,他已經轉身離開。

  日語跟在他身後,悄聲問:「殿下,我瞧著那玉珮圖樣,有點像……」

  「對,英文三年前蒐集到的一個消息上,有這個圖樣。」

  日語暗暗咋舌他家主子的記憶力,卻又有些不明白:「這圖樣……」

  「南齊有一個神秘大族五越,早年盛極一時,現在已經衰微了。但是英文有次無意中探聽到消息,說是五越死灰復燃,可能有意復國。他覺得這信息有用,提交給我看過,並且附上了五越的一些重要標記,其中這個玉珮圖樣,就是五越的傳國璽。」

  「那這個玉珮……」

  「假的。」

  「啊?」

  「應該是當年五越之主令人仿製的贋品,因此在某些細節上有些不同,我剛才修改過了,修得和原版一樣。」

  「那您的意思……」

  「如果五越想要復國,那麼一定在尋找這個傳國璽。畢竟這東西拿到手,就能號令百萬五越遺族,確實可以帶來無窮野心和榮華富貴。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抵受這樣的誘惑?一旦拿到這玉珮,又有幾人能收住手?收不住手,南齊的安寧,還能有幾天?」

  日語:「……」

  您操的心是不是太多了些,這種隨手就給別的國家挖坑是要鬧哪樣?

  「那您還不如乾脆自己拿了這傳國佩搞事好了……」日語嘟噥。

  「小蛋糕說了,我要養生,不要太費心。」燕綏理直氣壯答。

  日語翻個白眼。

  是咧,您可真養生,真不費心,您要認真營業,那是不是南齊大燕大荒雲雷堯國西番等等等等都被你給作了?

  燕綏隨手給南齊挖了個坑,也便忘了這事,抬腳繼續往前走,前面有個店面,裝潢甚是別致,有些洋外風範,燕綏進去後,發現賣的是一些成衣,他穿衣向來講究,不穿外頭買的衣裳,因此也便意興索然要走,忽然看見角落裡的一樣東西,便停住了。

  那一角卻有帳幕擋著,有女店員在那看守,見燕綏過來,正要阻攔,一瞧見他的臉,頓時什麼都忘記了,眼睜睜看著他進去。裡頭幾個女子正在選衣物,不妨有個男子就這麼進來了,頓時一陣驚呼,躲的躲藏的藏。

  燕綏卻是向來不把這世上除了小蛋糕之外的女人當成人的,看也不曾看那些人一眼,只拿起櫃台上包裝精美的一件衣裳看了看。

  說是衣裳,其實就是內衣,是他曾經在文臻那裡見過,並且自己也親手做過的那種內衣。

  他一邊拿起看,一邊伸手一擋,將也要跟進來保衛的日語給推了出去。

  手中的內衣是黑色,顏色十分大膽,但是那內衣的用料和製作精美程度,卻遠遠不及當初文臻的那件,樣式也差很多,不過燕綏對這內衣的顏色十分欣賞,心想小蛋糕那蛋糕一般奶白的肌膚,穿上這樣的顏色,黑白分明,想來定然是很好的。

  殿下捧著黑色內衣,一本正經地意淫了一下。

  那些女子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再看看他旁若無人的捧著那東西,頓時都尖叫一聲,一窩蜂擁了出去。

  燕綏卻很快放下了內衣,他對這樣粗劣的東西沒有興趣,只是決定以後要給文臻多做一些黑色的。

  放下內衣,他的眼神落在了櫃台下遮遮掩掩的一個小包,也不等小二拿出來,自己一抽,入手軟滑,有點像水靠,他展開一看,正好探頭進來的日語臉刷地紅了。

  那什麼衣裳!

  看樣子是女子的,十分窈窕貼身的感覺,材質輕薄滑溜還有微光,但是為什麼只有半截!

  褲子在哪!

  還有那麼瘦,穿上以後一定……

  日語摀住了眼睛。

  不敢想,想多了殿下一定會挖了自己腦髓。

  還有殿下看這玩意幹嘛?難道還想著給文大人買?文大人會肯穿這種東西?殿下是五色湯團吃得不過癮,還想要十全大補八寶飯嗎?

  日語:「……」

  咱也不敢想,咱也不敢問。

  他退了出去,片刻後又進來,殿下要付錢。

  付了一筆令人咋舌的巨大銀兩之後,日語十分懷疑殿下是把這家店給買了下來,然而殿下出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像是什麼都沒買。

  日語的眼神一次次溜溜地往殿下懷裡瞄。

  他嚴重懷疑殿下把那玩意塞到他自己懷裡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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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
發表於 2022-1-10 20:20:0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二十四章 為卿骨斷猶不悔

  滿花寨子裡,文臻將妙銀放在地氈上,文臻招呼男子:「去床上睡會。」

  男子不看她,手按在劍柄上,「你去睡。」

  「我和妙銀在地氈上休息。今夜可能不會安寧,睡床上可能目標更大,我需要你幫我擋一擋。」

  男子立即起身去了床上。

  文臻在屋中翻箱倒櫃,似乎在找著什麼東西,男子忍不住低低道:「你在找什麼?我來幫你好不好?不要動靜太大驚動敵人。」

  「我找針線。」

  「找針線做什麼?」

  「哦,你衣服撕破了,我幫你補補呀。」文臻一邊找,一邊漫不經心答。

  「這個……那個……不用了……吧……」男子的聲音越說越低,然後被文臻的歡呼聲打斷。

  「……找到了!」

  文臻翻出一盒針,不是普通繡花針,比較長,中間有點空,可能是蠱術要用的針。

  文臻低頭嗅了嗅,又命文蛋蛋在上頭撒了尿。

  她找出一塊比較結實的布,將針均勻插在上面,然後裹在自己的脖子上和心口等要害。

  床上的男子已經將自己的衣裳準備好,看見她此刻動作,不禁有些怔怔的,語氣似乎有些失望,道:「你這是……」

  文臻回首一笑,然後猛地將擋在窗口的老婦屍首掀開,自己站在了窗口。

  男子大驚,立即撲下床,但窗和床有距離,一時哪裡趕得及。只聽見隱約「噗」地一聲,和先前那個老婦受襲擊時候的聲音一樣,驚得渾身一抖。

  但隨即他便聽見文臻又爽又甜的笑聲。

  笑聲裡,隱約遠處一聲痛呼。

  「第一個。」文臻笑眯眯對黑暗中點點頭,啪一聲關上窗戶。然後取下了裹住要害的帶針的布。

  那些針上已經凝了鮮血。

  果然猜中了。

  之前她就懷疑,敵人中有人能隔空傷人,那個老婦就是這麼被殺的。

  但是異能也是有限度的,千里之外取人首級這種事不會發生,她試了一下,對方要想出手,必須沒有物體阻擋,且限制在一定距離內。

  這種異能,某種程度上是身體的分子在轉瞬間散開又重組,也就是說,就算隔空殺人,也還是要用手的。

  所以她打開窗戶,以身為餌,對方果然出手,然後現在,手想必已經廢了。

  她沒有回頭,道:「你的箭呢?」

  男子垂眼,從身後摸出弓箭。

  「做好準備。等會我指向哪裡,你射哪裡。」

  文臻一邊說話,一邊點燃了蠟燭。

  此時點燃蠟燭是不明智之舉,男子卻沒有問,對文臻十分有信心地,拉弓在弦。

  文臻舉起蠟燭,走到窗邊,今夜無風,燭焰忽然一跳。

  文臻辨準了那個方向,將蠟燭狠狠一扔,火焰割裂黑暗,畫一條凌厲的紅,雖然去勢很快,卻奇異地始終不滅。

  「咻。」

  利箭破空,追躡火焰而去,比火焰後發先至,越過那一線紅,將那火苗長長扯成一片血紅的旗。

  然後一聲悶響。

  爆開另一蓬紅。

  那是從胸口帶出的鮮血。

  黑夜中立在窗口的文臻,聲音冷如長夜。

  「第二個。」

  隨即她離開窗口,就在她離開的一霎,支起的窗板忽然落下,只差一點就撞到她的鼻子。

  然後哢嚓一聲,整個窗板脫離窗框,閃電般向文臻飛來。

  文臻還沒動,身後男子已經收弓飛撲而至,一把抱住文臻,向後猛地一滾,砰一聲窗板撞在床欄上,碎了一地木屑。

  他抱住文臻的時候,文臻還沒忘記順手拎起地氈上的妙銀。

  砰一聲三人都跌撞在床上,文臻落下的時候將妙銀甩到了床底,卻沒注意自己壓著了男子的傷口,男子咬牙,一聲不發。

  文臻也沒注意到此刻兩人的姿勢,她沒有時間注意,她落到床上的那一霎,便一拳擊打在床上,被子翻騰而起,展開,她又一拳送出,被子四角展開,平平搭在床架上。

  「釘住被子!」

  男子反應也快,嗖嗖嗖四箭,各自釘在上下左右的床架子上,將被子釘成一個厚厚的屏障。

  屋子裡此時已經亂了套,無數物體,燭台、鏡子、牆上的獸皮、骨頭,弓箭,盤碗,食物……所有室內的東西,都在呼嘯飛舞,一次次撞擊在被子上,奈何被子厚,又被釘得很緊,再加上東西大多不夠重,因此都被被子屏障給穩穩擋了下來。

  文臻探出手,抄住了一套弓箭,大概是妙銀平時打獵用的,低頭看了一眼身下男子的身高,這一看,才注意到自己的姿勢,趕緊要起身,誰知男子忽然眼神一厲,猛地伸手,將她重重一按。

  砰一聲文臻被壓在他胸膛上,嘴唇正貼在他鎖骨上。

  「嗤」一聲響,就在她方才坐著的位置,一點刀尖刺破了被子,刀芒森寒地亮在她頭頂,照亮兩人幽幽的眉眼。

  掛在牆上的腰刀,在飛舞中落了刀鞘,又刺穿了一點被子,如果她還坐著,臉就要破相了。

  黑暗中兩人雙目相對,男子眼底光芒猛地一跳,似一簇煙火從天幕掙脫。

  文臻感覺到了唇下的溫熱,肌膚的彈,和心跳的急。

  還感覺到對方下意識抬起的雙臂。

  她猛然翻身,手肘按在床上,從對方身上凌空翻過,半點肌膚都不觸。

  隨即她起身,將拿好的那副弓箭,架在床的上方,露出一點弓的形狀,看上去像是有人在被子後架弓,隨時就要擊發。

  隨後她把妙銀往床裡再推推,在她身上又加了幾個枕頭防護,對男子做了個從側面下床的手勢,男子會意,拔劍,劍氣凌厲如白練,一劍捲掉了側面床板,同時那一面床靠著的竹牆也無聲無息碎裂。

  兩條人影悄無聲息從側牆躥出,文臻那雙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光,向上一看,就看見對面一座竹樓頂上,一人正遙遙站著,雙手揮舞。

  她對著那人一指,道:「應該是最後一個。我去吸引他,你去暗殺。」

  「我去!」

  「爭什麼呀,我有你一擊必殺的本事嗎?」

  不等他回答,文臻已經衝了出去,她一腳踏出,一手高舉,比了個OK般的姿勢。

  果然她一出現,那高處的人立即注意到了她,手一伸,一柄刀已經破空而來。

  文臻急退,卻在退後的時候,一眼看見身邊竹樓上,垂掛著很多的沉重的獸骨。

  這讓她不禁一怔。

  既然是隔空控物,那自然是離她越近越有效果,為什麼對方捨近求遠?

  然後她便見那人似乎是要追她,但在抬腳之前,卻忽然反手一甩。

  而那人身後那輪月色光影裡,已經無聲無息多了條修長的黑影。

  那是去潛伏偷襲的男子。

  這一甩,便有一道冷光,忽然從黑影身後出現。

  文臻心中暗叫不好,她忽然出現,就是要吸引對方注意力,好讓男子偷襲,但現在很明顯,對方的注意力卻不在她身上,反而反攻了偷襲者。

  男子的身影在月中剪影柔韌,從頭到腳的凌厲峻拔,如一支弦上將射的箭。

  他背後長劍在月中光寒。

  已經拔出的劍身一橫,正迎上那道冷光,鏘然聲響裡,劍光毫無阻礙,擊飛那冷光後,便如星河倒掛而下。

  血光爆現。

  竹樓高頂人影墜落。

  墜落時,那控物者的眼睛還緊緊盯著文臻,看見文臻一退便進,笑吟吟踏月而來。

  聽見她將一直高舉的手擺了擺,那個奇怪的手勢還在,道:「第三個。」

  砰的一聲屍體落地,男子也飄身而下,神態警惕,道:「都解決了?」

  文臻道:「這是異能者,也就是你們所說的天授者,這種人才,你應該知道,不會有很多。」

  「你怎麼知道有三個?」

  「你猜?」

  「從你最初遇刺,天外飛刀,你猜出有人能控物。之後那個老婦被隔空滅口,和我肋下的傷,你看出有人能隔空傷人。」

  「然也。還有一個人,能控制火焰,我記得遇刺那一刻,篝火忽然爆燃,就是他在出手,以此掩蓋第一個能控物的傢伙的飛刀。如果不是你砸出酒壺,可能我就中招了。不過能控火者,必然體質吸引火焰,所以我拋出點燃的蠟燭,火焰不滅,便指明了他的所在。」文臻忽然上前一步,對著黑暗道,「天機府成立多年,至今精銳也不過數十,每個人都是千萬人中苦苦尋覓而來,每個人都經過十年以上的訓練培養,如今一下在這裡折損了三個,我想請問黑暗裡的這位大俠,你有多少庫存,經得起這樣的消耗啊?」

  她聲音不高,卻傳得遠,對著黑暗,像閒聊,也像宣告。

  四面寂靜一片,彷彿她真的只是對著空氣自說自話。

  文臻並不在意,又道:「不信邪,不怕沒法和主子交代,盡管派人來,來一個我宰一個,來兩個我宰一雙。看是你們天機府的庫存多呢,還是我的手段多。」

  她說完,蹲下身,看了看眼前的屍首,是一張普通男子的臉,身材較矮,文臻瞧了一會,目光落在這人手上,感覺到了違和感,忽然伸手去揭這人面皮。

  一層薄膜揭開,裡頭露出的臉,讓她眼神一縮。

  竟然是那晚燕綏床上的兩女之一,長得有點像她的那個。

  這個人,她原先就發覺了她們是天授者,猜想她們可能是燕綏要來保護她的,但季懷遠想要討好燕綏,授意她們用身體獻媚燕綏。

  以燕綏的性子,不相干的人他只會嫌髒,這兩個女子一旦做了這種事,她又氣走了,燕綏不會再留對方。

  那這女子為何出現在留山?還參與了謀殺她?

  文臻絕不認為這是燕綏要殺她,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但……

  她忽然想起先前這個女子對上她的時候,那些有點奇怪的動作,以及最後對眼前男子的出手。

  她的心,猛地一跳。

  男子十分警醒,立即道:「你認識?」

  文臻笑笑,將面具扔回去,道:「怎麼會。」

  她說完,拍掉手掌上的灰,道:「走吧,明早還要比試蠱術呢。」

  男子也沒反對,聽著四面動靜漸無,想來連殺三名天授者,以及文臻最後的威脅,讓對方也感到了承受不起的損失,暫時撤走了。

  兩人往妙銀的竹樓走,男子落後文臻一步,文臻知道敵人來自寨子外,他是用身體為她擋住可能的刺殺。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鍍在地面一片湯湯的銀白月色中,文臻看著對方雖然受傷依舊筆直的身影,心中微微嘆一口氣。

  便在此時,她忽然心中一動。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對於想不起來的事情,最好的辦法是一件件回溯,文臻便從方才的出手一步步往回走,殺掉控物者……偷偷出房……殺掉控火者……殺掉隔空殺人者……老婦的死……

  老婦!

  文臻忽然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裡。

  那個老婦,她查看過,是個普通的寨民,沒有任何武功的底子,甚至連蠱術的氣味都沒有,她唯一適合對自己下手的原因,是當時她離自己最近。

  那她為什麼會對自己下手?

  是不是因為最近,所以被選中?

  用什麼方法選中的?

  腦中閃電豁喇而落。

  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天授者!

  這個念頭剛起她便已經低喊:「還有一個!」

  同時一個箭步猛躥了出去。

  但是已經遲了。

  身後嗖一聲疾響,身後一直保護她的男子,雪練般的劍光,向她當頭罩下!

  寒氣瞬間滲骨,這速度和力量,又這麼近,文臻知道自己絕對躲不了。

  但她絕不放棄,頭也不回,拚命前躥,一邊低喊:「林侯!林飛白!我是文臻!」

  「我是文臻!」

  像雪山忽然從頭頂傾倒。

  然後被天神之手傾力一挽。

  那似乎可以籠罩天地的寒光似乎微微一頓。

  隨即文臻聽見了一聲清脆的哢嚓聲,像是骨頭被生生打斷的聲音。

  砰一聲,她撲倒在一丈外,後心涼颼颼的,背後衣裳已經裂開。

  「當啷」一聲,長劍落地聲。

  文臻還是沒回頭,再翻出一丈,才喝道:「文蛋蛋,喚小弟!」

  文蛋蛋骨碌碌滾了出來。

  剎那間嘈嘈切切,細細碎碎,似夢囈似低語似噩夢裡發出的壓抑之音,群山都似乎因這令人牙酸的聲音而微顫,於風的亂和葉的顫中,無數細小的黑影,從寨子的各個角落游出來,爬出來,蠕動出來……

  全寨的毒物和蠱蟲,都在剎那被文蛋蛋催動。

  文臻動了真怒。

  這藏在暗中的最後一個天授者,無論他藏在這夜山中何處,她今日都要叫他來得去不得!

  黑暗深處,忽然爆發一聲慘叫。

  文臻沒有去看。

  不用看了,所有毒蟲被催動,那個人活不了,而剛才殺掉的那三個,也肯定留不下屍首。

  倒省了她處理屍體的麻煩。

  文蛋蛋大範圍催動毒蟲很耗它的體力,文臻輕易不願使用它,就是不願意讓自己對文蛋蛋太過依賴。

  但終究是大意了。

  居然還漏了一個控人心神者,這人控制老婦刺殺她不成後,便隱在暗處,一直等到林飛白和她同時出現,殺了他其餘三個同伴,放下心防之後,才悍然出手,一出手便控制住了林飛白,對她下了殺手。

  她轉頭,看向林飛白。

  早就認出他來了,但既然他要裝樣,她也懶得揭穿。

  但剛才生死之間,再不叫破,小命不保。

  一回頭,她臉色就變了。

  林飛白站在當地,劍落在腳下,持劍的那隻手,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軟垂著。

  一看便知道,那是斷了。

  文臻忽然明白了。

  林飛白練的劍,和他的本人風格一樣,一出必定見血,一往無悔,要的就是那樣的破釜沉舟的殺氣和烈性,因此他劍一出,自己也收不回,那一霎為了不傷害她,他折斷了自己的手臂。

  那一聲骨斷之聲,是他自己,生生砍斷臂骨發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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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0 20:20:1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二十五章 我信他

  文臻怔了半晌,揉了揉臉,心底嘆息一聲。

  那麼能撩的周大小姐,怎麼還沒收服這頭神獸呢。

  看她家饕餮,都被她搞定了,明明她段數比周大小姐差遠了。

  果然心志堅定的人,一旦衝進牛角尖,那就死死嵌在那裡,果然九頭牛都拉不出來。

  她扶著林飛白回到一片狼藉的竹樓,拆下被子,將妙銀挪出,扶著林飛白在床邊坐下,便急著去找夾板等物。

  林飛白一直凝視著她,道:「別忙了,這都快天亮了,天亮後還有事,你趕緊休息一會兒,我看你氣色不是太好。你今天吃得很少。」

  文臻端著東西過來,一把撕掉他的面具,果然看見他額頭冷汗一片,卻強撐著不露半點疲弱口音。

  「自己更難看就不要說別人了。」文臻給他包紮,「你怎麼會來這裡?師蘭傑他們呢?」

  「近期陛下讓我去軍中歷練。父帥接到密報,說西番大將耶律靖南潛入東堂境內,往南一路來了,怕他心懷不軌,父帥命我一路追蹤,一直追到留山附近,我無意中發現了你的蹤跡。師蘭傑他們跟蹤另一路,很可能是已經被耶律靖南發現,派人引到了別處了。」

  「這個耶律靖南是誰?」

  「西番重臣家族耶律家族的人,前陣子曾進攻南齊,據說大敗而歸,小命都險些丟了,因此很受了一陣冷遇,大抵不甘心,又想在東堂作妖,換取功勞做進身之階了。」

  文臻抬頭,和林飛白對視,兩人在一瞬間心中都想到了一個人。

  西番的大將,喬裝改扮,出現在大皇子的勢力範圍……

  聯想到現今的海戰,和留山的詭異動向,大皇子這是想做什麼?

  文臻忽然道:「安王殿下擁海軍守東南,有軍權,又遠離中樞,看上去很安分。」

  林飛白:「大皇子所統帶的海軍雖然號稱二十萬,但面前有連綿三千里大山橫亙,側方就是林帥所帶的邊軍,海軍無法涉山地,父親隨時可以越徽州一線鉗制他,海軍再多,想從斜月海峽一路打到中原腹地,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文臻:「但如果大皇子拿下留山,以留山土著為先鋒,開拓出出山道路,再勾結西番,由西番出兵牽制林擎,再借和南齊海戰之機,出蒼南一路揮師北上……」

  兩人再次對視一眼,都覺得心中有寒意泛起。

  「你剛才說了,大皇子多年都很安分,為什麼忽然動作頻頻?還有太子,近期我覺得也很是怪異,居然失心瘋地要招惹我們。」

  文臻對這位大皇子安王殿下並不熟悉,只知道他是一個普通嬪御之子,那位嬪早已死去,娘家式微,一個嬪位還是在大皇子封親王之後追封的。那位嬪在世的時候,是容妃宮中的低等嬪御,因此大皇子和容妃關係不錯,大抵也是受了容妃囑托,駐守海峽之後對季家很是照顧,麾下有不少季家一系的將領。

  林飛白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聽說,陛下的身子……」

  話到了這裡,也就明白了。文臻皺眉,忽然道:「我給你一個建議。你這就寫一封信給林帥。請他無論聽見了什麼消息,遇見了什麼事,受了什麼言語誘惑,都不可輕舉妄動,不可隨意調撥大軍,自己也不要離開大軍。也不可盡信身邊人,如果一定要動,一定要等到殿下的建議。」

  「你什麼意思?」林飛白劍眉一挑,燈光下目光懾人。

  文臻沉默。

  她沒法說,她沒有任何證據,她只覺得這些事情雖然都很合理,但是總讓她心裡有些不安。

  不管出什麼么蛾子,林擎守住自己,守住大軍是首要的。在外統兵大將,樹大招風,太容易成為目標,也太容易給人鑽空子了。

  她手下一緊,林飛白眉頭一皺,額上頓時又出一層汗,也就忘記繼續追問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林飛白垂頭,看著文臻細心地給他上夾板,微微翹起的小手指如拈花,他緊繃的心情漸漸鬆軟下來。

  一日之內,被她兩次裹傷,竟也不覺得痛,或者那痛仍舊是在的,只是細細密密,騷騷擾擾,牽扯在了心上。

  他細細看她眉眼,總覺得她每次相見,都和前一次容顏略有不同,她還在慢慢長開,如今眉端更寬展,雙眸更明澈,肌膚更瑩潤,而紅唇微粉,依舊的甜蜜顏色。但那甜蜜和初見的自然微甜已經不同,更多幾分狡幾分辣,幾分深沉幾分慧,幾分朦朧幾分……遠。

  最後一個字從腦海間浮起時,他忽然又想到天京府邸隔壁那個笑顏如花的女子。

  想起那每天清晨練劍時,牆頭都會準時出現的品種不同,但姿態都同樣亭亭的花。那些花多半並不是華貴豔麗品種,卻香氣幽遠,經久不散,他每日伴那香氣舞劍,回屋後從飄散襟袖間拈下落花。

  想起庭院裡每夜變戲法般出現的湯水,天階夜色涼如水,總有熱湯在上頭。

  想起各種邂逅,偶遇,和邂逅偶遇之後的並無攀談,一笑而過。

  想起整座府邸的下人,也不知道是被燕綏威脅還是被誰收買,總在各種配合隔壁的動靜,悄悄出賣他的行程。然而牆頭那人,得知他的一切,卻又並不大張旗鼓,也不惹人討厭,只是幽幽靜靜,曇花一現,似那牆頭桃花,輕輕搖曳,你知那花在那裡,你知那擎花人在牆下,你看著那嬌豔桃花便會自然想起那牆下人面定然也如桃花嬌,可她不讓你看見。

  真見了,不過是別過眼,不得見,反而要多想一想。

  那七竅玲瓏心女子,就這麼一日一日,一瞥一瞥,將自己的影子綿綿密密印在他所能及的每一處,直到他覺得那網越收越緊,快要不能呼吸,逃跑一般奔向了山海關。

  他不敢想,不願想,想便是一種背叛。

  對自己的背叛。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截然不同的類型,唯有眼底的靈動狡獪,似曾相識。

  四面忽然變得極靜,靜到他能聽見文臻睫毛緩緩眨動的聲音。

  像刷在了他心上,簌簌地癢。

  他忽然就忍不住想說些什麼,來打破這一刻的癢。

  他幹咳一聲,輕聲道:「文臻,我……」

  文臻忽然收手站起,笑道:「好了。」

  醞釀好的話被打斷,林飛白抬頭看她。

  文臻對他眨眨眼:「想不想知道我怎麼包紮得這麼熟練?」

  林飛白下意識嗯了一聲。

  「最近照顧燕綏照顧習慣了。」文臻笑容加深,「殿下受了點小傷,非要賴著要我親手包紮,每日換藥,換成了熟練工。」

  林飛白盯著她的笑容。

  那是自然的,毫無掩飾的笑意。在說到燕綏的小傷時候,眼神關切,說燕綏耍賴的時候,微含無奈的寵溺。

  那般意韻無限的流轉眼神,他很陌生。

  文臻永遠甜蜜糖兒似的,可越是這樣的人,越難見真實情緒,他在此刻忽然驚覺,原來他一直見到的,也只是蜜糖般的她。

  而不是此刻提到燕綏,便眼眸豐富得如同星辰大海的她。

  心間一層層涼下去,一層層亂起來,有些事從來都明白,也並不曾有過想往,但總在看見她的那一刻,意難平。

  他心底微微煩躁,忽然道:「這次我追蹤西番大將而來,還有一個原因,是還查出那位西番將領,和季懷遠有過直接聯繫。」

  文臻臉色一變。

  林飛白不會說重復的話,這時提到季懷遠,指的是季懷遠私下是燕綏的人。

  他的意思是,林帥那邊查到的,西番將領勾結的對象,也有可能是燕綏?

  文臻心裡清楚,林擎看似是燕綏的人,其實他這樣瀟灑任俠的人物,心底繫的只是疆土百姓,或者還有秦側側,皇帝或者皇子,皇家的爭權奪利,他定然沒興趣染指。

  所以他其實是中立的。

  線索指向誰,就查誰。

  那麼,消息靈通的燕綏,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

  如果燕綏知道……

  文臻忽然想起先前看見的那個在燕綏床上碰見,剛才又死在滿花山寨的能控物的女子。

  她是天機府的人,是季懷遠送給燕綏的人,但是她出現在滿花山寨,參與了對她的刺殺,但這個女子放棄了對她下殺手的大好機會,卻對林飛白出了手。

  而最後一個能控制人神智的天機府中人,看似對著她出手,但最終傷及的,還是林飛白。

  如果對方很瞭解林飛白,就會知道他寧可自傷,也不會肯傷了她。

  聯想到所有人的出手,她心中隱隱冒出一個念頭。

  會不會今晚的刺殺對像其實不是她,是林飛白?

  為什麼要殺他?

  是誰要殺他?

  大皇子有可能,燕綏……也有可能。

  文臻不能否認這個可能,畢竟目前在蒼南境內,能馭使天機府的,除了大皇子,就是燕綏。

  林飛白忽然道:「還有誰知道你在留山?」

  今晚對方有備而來,而她進入滿花寨子是隨機行為,對方除非一直追著她,否則絕不可能這麼快找上她。

  「不,不會是燕綏。」

  「燕綏確實不會對你動手,但他不會對我客氣。宜王殿下,從來不會允許任何人有任何不敬,哪怕只是懷疑。」

  林飛白緊緊盯著文臻的眼睛,文臻沉默了一會,抬起眼直視他。

  「他確實是這樣的人。但是我知道,不是他。」

  「文臻,你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你知道他能做出這樣的事。我不是要你因為我被他刺殺和他決裂,我也不介意他的出手。但我希望你審慎一些,殿下這個人,心思如風雲亂捲,難以捉摸,我望你能保護好自己。」

  文臻站起身來。

  「不,我信他。我信他不會傷害我,也不會對你下手,哪怕知道了你們在懷疑他。林侯,你不要忘記了,在這件事之前,燕綏就有一百個理由殺了你,但是他雖然對你冷若冰霜,時刻不忘踩一踩,卻在你有性命之憂時,救過你不止一次。」

  她語氣平靜,甚至還微帶笑意,看人時的眼神卻忽然卸去素日柔軟,冷而堅定。

  吐槽燕綏也好,毒倒燕綏也好,扔下他跑路也好,那都只是她能做的,別人,不可以。

  林飛白的表情彷彿被人忽然扇了一下,白皙如冷玉的肌膚微微滲上一抹紅。

  「確實只有燕綏知道我來了留山,也只有他可能派人暗中跟隨,甚至剛才死掉的一個殺手,我在他身邊看見過,但是我還是覺得,這事兒沒這麼簡單,還是有別人可能知道我的下落,能佈置這一齣離間計的。」

  「誰?」

  文臻不答,微微嘆了口氣。

  「好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最近不要動手了。等我回頭聯繫上人,我讓人護送你回你父親那裡,你不要待在留山,你是林帥的兒子,身份太敏感,不能留在這裡。」

  「不行。我必須留在這裡。」林飛白一口拒絕,「放心,我不會拖累你。你不要使用你的手段,你是能將我弄走,但我一定會自己回來。」

  文臻瞪他半晌,最終放棄出手,林飛白既然這樣說,就一定會做到。與其讓他重傷再冒險,還不如留在她身邊,她好歹能照應著。

  「那就好好休息吧。」她伸手一按,將林飛白按倒在床上,林飛白反應不及,就那麼被她按倒,怔了怔,方才有點薄紅的臉上,越發色澤深重。

  文臻就當沒看見,出去將那幾具啃得只剩骨頭的屍首扔下了山崖,回來又休息了一陣,天便亮了,一大早就聽見雜沓的腳步聲傳來,昨夜的女子們,已經在竹樓下聚集。

  妙銀也被驚醒,睜開眼一看見她還在,而天光大亮,大驚失色。

  「你們怎麼還沒走!」

  文臻笑得雲淡風輕:「這不還要比試麼!」

  「比試什麼!找死是嗎?」妙銀探頭對底下看了一眼,看見黑壓壓一片人群,「糟了,現在走不掉了,你聽我說!」她抓緊文臻的手,「蠱術比鬥,並不是劃開道兒,你來我往。而是從約定的時辰開始,大家各出方法,鬥倒算贏。昨晚我醉倒了,不然昨晚我就可以幫你佈置一些蠱術,好歹可以自保……所以你從現在開始,到今日天黑之前,不要喝水,不要吃飯,不要觸摸任何東西,不要和任何人說話,也不要接受任何人的東西,熬到今天晚上就好了。」

  「那假如阿節的人要進來呢。」

  「有規矩,蠱都放置在外頭,不影響家裡人。」

  「那如果我在這裡一動不能動的時候,對方又有人來刺殺我呢?」

  妙銀:「……」

  半晌她一撒手,氣道:「不知好歹,我不理你了,被整死拉倒吧。」

  文臻笑笑,整整衣裳,笑著彎彎腰,捏了捏她的臉頰,道:「那我去了啊。記得我萬一被毒死了,死後要和你合葬,不許要姨娘葬進來。」

  「什麼胡話!」妙銀打下了她的手,怔了半晌,忽然仰首看她的臉,道:「如果你不是女子……我覺得我真的要喜歡你了……你可真有意思。」她忽然轉頭對林飛白道,「二太太,你說是不是?」

  林飛白沒想到她會忽然問自己,怔了怔,咳嗽一聲,轉頭不理,耳根卻又慢慢紅了。

  文臻就當沒看見,下了竹樓,底下已經圍了很多人,阿節站在最前面,面帶微笑看著她。

  文臻走到最後一節階梯時,忽然發現階梯斷了半截,正常人這時候猝不及防,都會趔趄一下,順手扶一下牆壁或者扶手。

  文臻也趔趄了一下。

  阿節眼底露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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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三百二十六章 來,張嘴

  文臻這一趔趄,卻越過了最後一級,向前哧了一下,一點灰塵從靴底濺起,濺到阿節裙裾上。

  阿節沒有避讓,笑容不改。

  這地面是有蠱,她下的,自己下的蠱,還怕嗎?

  她看見文臻一腳踏上黑土地面,笑容更深。

  居然沒有辨認出這地下灑了蛇蠱,一腳踏上便入人身,很快她就要上躥下跳,腹瀉大叫了。

  文臻拖泥帶水地走著,地面灰塵蓬蓬起,走了一陣,踢到一塊石頭,一腳骨碌碌踢遠,不多時,又踢到一片蔑片,那篾片很是奇異,一踢之下竟然落到了她膝蓋上,文臻好奇地拿起來,對著陽光看看,道:「誰家扔的篾片,很有彈性呢。」

  眾人笑而不語,眼底神情輕蔑。

  還以為敢接約戰,多少能懂幾分,卻原來一竅不通。

  就這麼短短幾步,她已經先後中了撒在土裡的蛇蠱,踢到了石頭蠱,被篾片蠱跳上了膝蓋,甚至還傻乎乎地把篾片拿在手裡看過。

  這些蠱有的發作很快,會在短期內被蠶食血肉內臟,讓人痛不欲生,也有如篾片蠱,會令人雙腿細如鶴膝,陰雨痠痛,漸漸不能行走,四五年後要人性命。

  但不管哪種,都無藥可治,必須以死亡結束。

  圍觀的人,漸漸覺得沒什麼看頭,既沒有對蠱術的發現和對抗,也沒有精彩的反擊,何必圍在一起看一個傻子等死,平時見的還少嗎?便都三三兩兩散了。

  阿節和她的最忠誠的擁躉們倒還沒走,她是個審慎的人,總要看到文臻作死作完,在她面前倒下才甘心。

  文臻一路走,看到路邊一簇黃白色的花,驚喜地道:「這花顏色真別致。」採了一朵別在襟上,又採了一朵道,「回去送給娘子。」

  四周有哧哧笑聲。

  真是個傻子,連能讓人內臟融化的胡蔓草都不認識。

  妙銀病急亂投醫,撞上這樣的夫君,也是好命到頭了。

  文臻走了幾步,忽然道:「怎麼忽然有點渴。」正好經過一戶人家,順勢在人家水缸裡舀了一瓢水,正要喝,看見水裡有竹葉,順手便撥了撥,那竹葉忽然化成泥鰍,在她指尖一閃不見。

  文臻揉揉眼睛,奇道:「咦,明明瞧著是竹葉,怎麼忽然變成泥鰍了?」

  一個少女忍不住道:「你連蠱術中會化形的泥鰍蠱都不知道嗎?」

  文臻拋掉水瓢,奇道:「你是說我中了蠱?怎麼可能!」她指指水中,「就是竹葉!我看得清楚!」

  那少女對天翻個白眼,懶得和她再講。

  文臻繞著寨子走了一圈,又走回來,對阿節笑道:「你的蠱呢?怎麼一個都沒看見?」

  阿節笑著伸出手,「你挺有本事,值得慶賀。」

  文臻也便伸出手去,阿節伸手,在她掌心拍了拍。

  文臻熱情地握著她的手不住搖晃,「你好你好,幸會幸會,你看,我們這樣和和氣氣地多好?何必要鬧得劍拔弩張呢?你要真想當寨主,回頭我勸勸我那娘子,讓給你也便是了嘛。」

  人群裡有人嗤地一笑,不屑地轉過頭去。

  也有人笑看阿節,不以為然,覺得這位即將上任的新寨主也太小心了些,對方中招中得如此準確,把她下的所有蠱統統中了一遍,她竟然還不放心,最後還要拍一下花。

  阿節眼底也露出一絲笑意,漫不經心地任文臻握了握。

  「比試還沒開始是嗎?那麼阿節。咱們開始比試吧。」文臻興致勃勃地提議。

  姑娘們哈哈大笑,都覺得這個俊俏小子實在太可樂了。

  阿節抽回手,抿唇笑道:「算了,不比了,贏你啊,實在勝之不武。」

  「哎,不比了?那敢情好啊,可那新寨主怎麼說……」

  「那自然是明天就知道了。或者,今天晚上,也就明白了。」

  明天誰還能活著,誰就是新寨主。

  「這樣也好啊,那我就等明天咯。」文臻高高興興和她揮手道別,「明天你一定要來找我玩咯。」

  「明天啊,會有很多人陪你玩的。」阿節笑得意味深長。

  送葬全村寨的人都會去,可不就是很多人。

  文臻腳步輕快地上了竹樓,底下哄笑聲不絕,漸漸散去。

  妙銀早已在樓上看見這一切,幾次要衝下來,都被林飛白喝住。

  這是文臻的囑咐,要求林飛白看住她,不要試圖攔阻,林飛白沒說什麼,

  此刻看見文臻上來,眼圈頓時便紅了,跺了跺腳,道:「你……你……」說著又開始翻箱倒櫃,尋找藥物,道,「我先試著給你解一解。」又扒著文臻眼睛和指甲看,還要撩她的褲子,文臻一手按住,笑道:「喂,男女授受不親啊。」

  「啊呸,你一個女……」妙銀啐一口,忽然想起什麼,轉頭看一眼林飛白,林飛白正目光原本有些擔憂地落在文臻膝上,此刻卻正飛快地轉過頭。

  妙銀自以為發現了什麼,忍不住笑了笑,一轉眼想起文臻目前的情況,頓時又愁了起來,左看右看,驚道:「阿節下蠱的手法越來越厲害了!我竟然一點異常都找不到!」

  文臻笑,本就沒症狀,到哪去找?

  「好了,我說了沒事兒,別瞎操心。」文臻過去看了看林飛白的傷口,笑道:「病人要吃些好的,我去給你下廚。」

  林飛白嘴唇動了動,有心想要她不要操勞,卻又貪戀這一刻的情分。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第一次她親自為他一個人操持食物。

  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畢竟燕綏黏她那麼緊。

  為君洗手作羹湯,人間哪得幾回嘗。

  文臻看他一眼,吩咐妙銀把食材多備些,「請你覺得順眼的,今天沒有和阿節一起過來的姐妹們,一起來吃個散夥飯吧。」

  妙銀聽得最後一句,眼淚汪汪下去準備食材了。

  文臻一側頭,再次看見林飛白眼底一掠而過的失望之色。

  她有點抱歉,卻並不後悔。

  我本無意,便不可給予希望,耽誤了人家的大好幸福,是要下地獄的。

  沅芷小姐姐絕對是良配,不可錯過。她要做的,就是狠狠地將眼前的少男心踩了又踩,叫他知道,文臻毒辣冷漠,不堪為妻。

  妙銀拎了好些野味臘肉給她看,文臻看了一眼,又看看林飛白,想著熏臘製品對身體不好,想起先前看見竹樓下養的走地雞,還有遍地新鮮肥大的菌類和竹子,便親自下樓去抓雞。

  妙銀到了此時,覺得反正無救了,便順著她,讓她開開心心走罷了,她要做飯就做飯,雖然看她樣子像是漢人,漢人的小姐都嬌滴滴的,一定做出來不能吃,但是人都要死了,便是犧牲一頓肚皮討她開心也是應該的。

  她跟著文臻下樓,以為她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結果文臻踏著滿地雞屎,親自一個個挑雞,一邊挑一邊還道:「你這雞是正宗的吃草籽和竹實的走地雞,定然肉味細嫩清香,如果用花生椰子米飯等餵養,那麼骨軟皮薄,更加細膩嫩滑……這隻雞嘴、羽、腳都是黃色,頸部一圈黑羽,雞冠三岔,雞胸人字骨柔軟有彈性,大概十八個月的雞,芳齡合適……這個好,就這個!」

  妙銀聽得眼睛轉圈圈,真不知道一隻雞也可以這麼多戲。

  林飛白坐在窗口,一探身便可以看見她,並不怕髒地在滿地雞屎中踩來踩去,親自選一隻雞。

  單看她那認真又隨意的樣兒,誰也想不到她是民間傳說中的廚神,朝堂傳說中的文狐狸,江湖傳說中的共濟盟神秘新大當家。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滿地堆著的臘味上,這麼多食材,她卻去親自選一隻雞,在那些腐朽的木頭上和潮濕的青苔間親手採菌子,她這是……為了他嗎?

  是因為他的傷嗎?

  林飛白垂下眼,握緊了腰後劍,手背上青筋緩緩迸起。

  文臻如果知道此刻他心中所想,必然要大嘆,鋼鐵直男在感情中,居然也能這麼細膩!

  她選了兩隻雞,採了好些松茸松露和本地有名的菌類,進了廚房。

  一隻雞和松茸菌類煲湯,天生天養好食材,無需太多調料奪鮮味,時間給予的火候才是最好的對待。

  另一隻做白切雞,文臻一直認為,雞的做法千變萬化,各有好處,但唯有白切雞才最見真味,最能考驗雞的品質和烹飪的精妙之處。

  食材的處理,本就講究存本味。

  妙銀蹲在她身邊,本想幫忙的,結果剛一個轉身,文臻就已經放完了血,再一個遞水的工夫,雞毛已經一根不剩,再一個轉身,雞骨都抽完了。尋常人沒有這一步,文臻卻一向對廚藝要求完美,殘留在雞骨中的血,會影響雞肉的味道。

  尋常人拔完雞毛難免手上沾染,文臻把整治雞處理得光滑美貌不過半刻鐘,手指上一滴水都沒沾著。

  選了最大的鍋,水滾下雞,沒過雞近一半,文臻默默數到二十八,便熄火。水徹底降溫後再重復開火,如此循環幾次。

  白切雞以肉質細嫩鮮美,本味存真為上品,文臻有點可惜,隨身帶的自製醬油用完了,不然白切雞配上她的醬油,這些人不吃跪了她不信。

  又浸泡糯米,準備做臘味竹筒飯,將臘肉和菌類切碎加調料醃制,放入竹筒中。

  她還順便挖了些淮山茯苓,等下配著菌類,做藥膳四臣湯。健脾益胃,補氣寧神,給林飛白養養身子。

  當地特有的紅蔥頭,香氣內蘊,微辣開胃,燜肉有獨特香。

  黑松露拿來煎蛋,這道菜有特殊意義,文臻做的時候,便想起初進宮那一夜,那一夜她初遇齊雲深,自此陷入為生存的掙扎之中,不知是福是禍地到了如今;那一夜她一道湯鍋大桌餐,幫皇帝軟化了諸老臣的心防,掙了個開門紅,那一夜她懷著忐忑的心情仰頭看著殿門層層開啟如在雲端,卻在那一室熒熒燭火中看見那個懶懶倚著吃瓜子的人,心便忽安。

  有種依賴,不知不覺滲入,如風過三春,不經意間,便滿襟花香。

  ……

  留山寨子不吃中飯,主食只有早晚兩頓,今日一大早無數炊煙裡,有一戶的香味極其具有穿透力極銷魂。

  以至於壓過了所有人家的飯香,引得眾人出門翹首,張望是誰家今天的烹飪如此不同凡響。

  不多時,有三三兩兩的姑娘走出自己的竹樓,受妙銀的邀請,帶著好奇和懷疑的神情去赴宴。

  本地烹飪食物方法簡單,食物能飽腹就行,篝火聚會也是尋常烤肉,此刻聞著那香味似乎還是那些食材,眾人面面相覷,沒聽說妙銀會燒菜啊?

  阿節有她的一批擁躉,今日正聚在她的竹樓上,聽說妙銀請客的事,有人便笑了:「怎麼,這是提前給她的新夫君辦喪事嗎?」

  「或許也是給她自己的寨主之位辦個紀念宴席呢。」

  也有人道:「寨主,這些現在還敢去妙銀那裡赴宴的,日後必定不安生,莫如……」說著做了個手勢。

  阿節目光閃動,微微一笑:「等會她們吃完飯,你們去問問她們,都吃了什麼好東西?」

  這是允許對同寨子的人下蠱的意思了,眾人都應了一聲。

  而此時,妙銀的竹樓下面,露天的大桌子上,眾人剛剛坐下,吃上第一口,就陷入了瘋狂的搶菜模式,筷子很快就被拋了,換成手去抓,竹筒飯剛端上來,就有人不怕燙一手一個懷裡還揣一個,妙銀擔負著洗腦的任務,要在今日的宴席上好好和寨子裡還支持自己的姐妹們談談,把阿節的野心,寨子的規矩,破壞規矩未來可能的變數,以及阿節可能給寨子姐妹們帶來的悲慘命運都好好地講一講。

  因此她只能壓抑住搶菜的慾望,老老實實地坐在凳子上,含著一泡委屈的眼淚,一邊講一邊覺得,還管什麼寨子,還管什麼女扮男裝,夫君大人廚藝這麼好,丟下這些破事,跟著她離開這裡,天天享用美食,今天吃燉鹿肉,明天吃烤狍子,後天吃炸蘑菇……她對於美食十分貧瘠的腦袋想了一圈所謂的大餐,忽然想到廚藝這麼好的夫君大人活不過今天晚上,頓覺悲從中來,乾脆也不說了,抓緊時間吃這最後一頓算了。

  文臻對這亂象早有準備,別說這些大山深處的寨女,便是當朝大臣,對上她精心烹飪,也少有不失態的。

  她早就留下自己和林飛白的份,並且先將林飛白的端了上去,當她上樓的時候,正看見林飛白對著飯菜發呆,這才想起,林飛白右手斷了,左邊肋下有傷,可以說兩手都不便利。

  她猶豫了一下,以往這種情況,她就直接上來餵了,此刻卻不願多事。想起妙銀有個小婢女,乾脆喚來餵林飛白好了,正要退下樓,忽然聽見身後一點動靜。

  她轉回頭,沒有看見人,她盯著旁邊竹樓的後面,那裡翹起的頂棚的木頭上,有一點細微的痕跡。

  運足目力之後,憑她的微視遠視鈦合金眼,很清楚地看見了一個變體的「臻」字。

  文臻微微一怔。

  她記得宜王府的暗記,以前是個變體的「宜」字。

  她目光一掃而過,然而腳步輕快,上了竹樓,笑道:「沒法吃?我來餵你。」

  林飛白霍然抬頭,眼底驚喜一閃而過。

  文臻心中有氣,笑得越發甜蜜,拿起碗筷,跪坐在林飛白身前,「來,張嘴,啊。」

  對面竹樓頂棚後,英文面色嚴肅,拿著一支極細的筆,在布條上寫:「遇林侯,林侯傷,姑娘餵飯,稱:來,張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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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0 20:20:5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二十七章 醋你沒商量

  老大說了,文姑娘只要平安,未必需要事事匯報,免得將來殿下因此再惹文姑娘不痛快,但是如果遇上什麼登徒子,或者有人不知自量示好之類的,一定要巨細靡遺,寫給殿下知道。

  如今倒不是有什麼登徒子,看起來反倒文大人比較像登徒子,但是做事認真的英文還是詳細記錄,以供殿下參考。

  至於會不會參考吐血,英文表示他只擅長追蹤和消息收集,別處的智商不大夠用,想來殿下應該能理解他。

  竹樓上。

  林飛白看定文臻,目光先凝在她的筷子尖,再慢慢上移,落在她臉上,文臻卻不接他目光,很自然地轉頭去盛湯:「來,你喝喝我這湯,這山地竹林間放養的雞,比尋常的土雞更多一種清逸香氣,嘗嘗。」

  黑色的勺子裡,雞湯泛著淡金色的油光,香氣果然濃烈又清逸,勾得人心間發癢,林飛白目光卻只落在文臻臉上,「這雞湯,是你特意為我……熬的嗎?」

  他的目光微含希冀,文臻卻根本不接。

  「嗯,為我們自己熬的,我也一夜沒睡,黑眼圈都出來了,要補補。」文臻一偏頭,臉靠近勺子嗅了嗅,隨即抬起,道:「這麼香!喝不喝?再不喝我自己喝了!」

  英文抽出第二張紙條,寫:「文大人餵湯,為林侯吹冷。」

  竹樓上。

  文臻聲音此刻清凌凌的,林飛白闃然一醒,急忙喝了,咬住勺子那一刻,微微抬眼,看見對面女子並不避讓,卻十分清明的目光,心中一酸,齒尖哢嚓一聲,險些把勺子咬裂了。

  文臻拿回勺子,就像沒看見那個忽然多出來的裂痕,很自然地換了一個勺子繼續餵,一邊還解釋道:「這個勺子我沒用過。」

  林飛白輕聲道:「用過也不妨。」

  文臻道:「我有妨。」

  林飛白不說話了。

  英文抽出第三張紙條,寫:「林侯勺子壞了,文大人將自己的勺子給他。」

  竹樓上,林飛白目光落在那盤黑松露炒蛋上,雖然他沒參與當初文臻在宮中的第一宴,但是當晚的菜色很快就流傳了出去,尤其這道黑松露炒蛋,都說文大人就是憑這一道菜得了陛下歡心,飛黃騰達,太子更是當場下令蒼南和滇州著力尋找松露,將之列為貢品,天京重臣貴胄府中,一度盛行研究此菜,凡大宴必有此菜,且以此為最尊。

  他聽聞,卻沒嘗過,如今得見,心中不由微微一動。

  文臻見他看那菜,便夾了一筷,林飛白眼色柔和,文臻笑:「燕綏也挺喜歡這個,可惜他不在,不然這一盤咱們誰都吃不著。」

  林飛白微微一頓,再將黑松露咀嚼在口中時,便覺得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味道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英文抽出第四條布條,寫:「文大人以黑松露炒蛋饋贈林侯。」

  竹樓上,文臻餵完了湯,又讓林飛白品嘗腴嫩香滑的白切油雞。那雞色呈淡淡金黃,泛瑩潤油光,宛如松脂黃玉,一看便知肥嫩臻於極品。文臻一邊給他撕雞一邊笑道:「沅芷好像挺喜歡吃雞的,你要有時間就和我學學這一手吧,回去做給她吃。」

  林飛白盯著她,眼色微冷,側頭讓開她遞過來的雞,道:「免了。」

  「那麼讓她學了做給你吃?」

  林飛白又是一側頭,聲音也轉冷,「文姑娘,你何必和宜王殿下一般,盡做這罔顧他人心意拉人作配的事情?」

  文臻面色不變:「罔顧他人心意的人很多,不獨殿下,也不獨我。」

  拉郎配這種事,她沒興趣,但是該說清楚的話,還是要說的。

  林飛白皎皎好兒郎,不可為情耽誤。

  她擱下碗,勺子撞擊木碗底聲音微悶,林飛白也覺得胸口微悶,他覺得自己是瘋魔了,不知道在做什麼,好像逃近文臻的身側,就可以避開隔牆的桃花,然而真的靠近了,卻又覺得自己的無稽。

  文臻微微湊近了他,從他的角度,正看見她稍稍上揚的眼眸,大而明麗,睫毛並不算濃密,卻長,睫下的眸子內黑外褐,也透著清凌凌的冷意。

  讓人意外的感覺,畢竟她素來是那樣的甜蜜柔和。

  「原來……」他忽然有點迷茫地喃喃。

  文臻像知道他在想什麼,笑道:「原來,文臻是這麼無情的一個人。」她偏偏頭,看一眼後方竹樓頂棚,「因為,我的情,從來都只給了一個人啊。」

  她語氣溫和,給林飛白餵飯的姿態神情,柔和似含情,言辭卻極冷漠。

  林飛白看著她,覺得自己有種分裂感。

  兩人之間氣氛清冷,靠得卻極近,尤其從側面竹樓的頂棚上看過來,近得快沒了距離。

  英文抽出第五條布條,寫:「文大人屢次勸菜,交談甚歡。」

  等到英文寫完五條布條,文臻已經收拾了碗筷下樓,竹樓間離得很近,她在一邊棚子下停了停。

  ……

  燕綏又出門逛街了。

  日語跟在他身後,有點明白殿下大概是在踩點。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殿下在熟悉靜海的道路,也在瞭解靜海的民生,通過市井的風貌和百姓的風評,去嘗試分析太史闌這個人。

  想要殺一個人,就得先瞭解她,熟知她的行事風格,從而揣度她的可能反應。殿下這樣的智慧人物,自然不在話下。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殿下要熟悉靜海的道路,他就算要刺殺,也是在總督府中出手,不是應該想辦法先瞭解總督府嗎?

  燕綏自然知道日語在想什麼,卻不想解釋。

  兩天逛下來,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太史闌現在應該處於一種衰弱的狀態中,她沒有出現在戰場,就是最大的信號。

  老大總覺得太史闌已經秘密去了戰場,或者在憋什麼大招,燕綏卻不這麼認為,這兩日側面瞭解下來,他確定,太史闌無論如何都不會在這樣的戰時退縮,也不會在戰事失利的時刻還玩韜光養晦誘敵深入那一套,她不出現,那就一定是有不能出現的理由。

  這樣的女人,就是斷了腿瞎了眼,也一定會奔往戰場。

  燕綏心中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所以他不急著去總督府,總督府一定固若金湯,防備非尋常可比,去探路一次,就有可能打草驚蛇,他不做這蠢事。

  他只是在觀察著總督府,看著那些府中進出的送菜送雜物的大車,以及從府中撤出的施工隊伍。

  總督府這時候在大興土木。

  做地道是嗎?

  太史闌可不像是肯藏在地道裡的人,除非……

  燕綏笑笑,覺得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逛了一陣,燕綏便露出疲憊之色,日語知道主子狀態不佳,很自然地道:「殿下,大概英文那邊也該有信來了。」

  燕綏隨意地唔了一聲,似乎不在意,還在繼續逛。他走路的姿勢十分輕,明明只是負手在人群中,和別人一樣慢慢走,但是轉眼便越過人群,像一道無人察覺的風,無人能掠過他的衣角,有時候有些擦肩的人察覺到這人的風姿不凡,回頭想看的時候,已經找不著他的人影。

  日語輕功不弱,卻在這種步伐壓力下,走了短短一截便開始氣喘,再一抬頭,客棧已經到了。

  十裡距離,一刻功夫。

  歸心似箭還要裝逼,活該被甩。

  整座客棧已經被燕綏包了下來,日語手下的護衛等在院子裡,遞上了一排紙卷。

  日語:「……」

  英文這是寫情書嗎?這麼多?

  再次懷疑殿下是不是連文大人洗澡都要求匯報。

  院子裡很快沒了人,燕綏坐在桌前,摸了摸那紙卷,手勢很輕。

  這裡記錄著小蛋糕的衣食住行。

  也不知道她吃的怎樣,睡得怎樣,夜裡還踢不踢被子,把留山禍害得怎樣了。

  大抵林飛白也到了留山了,如果沒猜錯的話,一定會留在那裡。

  燕綏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彷彿正在敲著某個討厭情敵的頭。

  但敲歸敲,其實也沒多少在意。殿下覺得,雖然他正在遭著文大人嫌棄,但某些人,連被嫌棄的資格都沒有,文大人那個人,看似甜膩軟和,其實心硬得很哪。

  他拆開第一個紙卷。

  「遇林侯,林侯傷,姑娘餵飯,稱:來,張嘴,啊。」

  輕鬆敲桌子的手指一頓。

  她下毒溜走的那一夜,也曾舀起湯團,笑盈盈對他道:「來,張嘴,啊。」

  然後餵給他一顆毒丸子。

  生怕他自己吃的那一顆不夠份量毒不倒他。

  沒想到沒隔幾天,這樣的台詞又出現在她嘴中,還是對著另一個男人。

  不過,他能確定,餵給另一個男人的東西,保證沒毒。

  這讓他有點滿意。

  看,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讓她出手的。

  「文大人餵湯,為林侯吹冷。」

  燕綏扯扯嘴角。

  沒事,她餵隻雞也會嘗嘗飼料味道的。

  「林侯勺子壞了,文大人將自己的勺子給他。」

  燕綏勉強扯起的嘴角放平。

  文臻在分餐這種事上頗有執念,宮中大宴不提,私底下只要她在,每個人的餐具都必須是固定專屬,不提倡互相夾菜,也會備專用的筷子給大家夾菜,用她的話說,這叫公筷。

  她說國人的共食風俗,一個盤子裡攪菜,雖然拉近人與人之間關係,但是從衛生角度上來說,是最糟糕的一種吃法,誰知道誰身體裡有沒有什麼隱疾?有沒有什麼傳染病?那麼多人的唾液攪合在一盤菜裡……

  他當時聽了之後,愣是很想把自己過去幾十年吃的菜都吐出來,後來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其實也很少和別人一個盤子裡攪菜,才舒服了一些。

  所以,她的勺子,他還真的沒有用過。

  他想了想,寫了個紙條,示意日語回頭傳給英文。

  日語封裝的時候瞄了一眼,原以為是什麼要緊事需要英文細查,結果一看。

  「換勺之事,查林某勺子有無毀壞。若毀壞,下毒讓他牙痛一個月。」

  日語:「……」

  殿下,用您麾下最優秀的情報暗探組織去查這樣無聊的事,您不覺得是浪費資源嗎?

  殿下不覺得。

  他覺得這件事很重要。

  文臻絕不會隨便把自己的勺子給別人用,他都沒享受的事,別人絕不可能有機會。既然換了,只能說明,一來文臻勺子沒用,二來,林飛白勺子壞了。

  勺子不會無緣無故地壞,文臻也不會笨到隨便撞碎勺子,那就是被咬壞的。

  林飛白在文臻餵他的時候,咬碎了勺子。

  這是滿腔春情逆行湧,連嘴都控制不住了嗎?

  那還要嘴何用?

  「文大人以黑松露炒蛋饋贈林侯。」

  黑松露炒蛋啊……

  是道很有紀念意義的菜呢。

  這樣有紀念意義的菜做給林飛白吃,不覺得浪費嗎?

  燕綏:「日語,再吩咐英文一聲,把留山滿花寨子裡的黑松露,都給我拔了。」

  日語:「……」

  「文大人屢次勸菜,交談甚歡。」

  算了,作為一個廚子,總是喜歡自己做的食物被人追捧,勸菜也正常。

  就當餵豬好了。

  殿下全然沒有想到如果這樣推論的話,自己以前吃的那許多頓,也在餵豬範疇之內。

  他手指一揉,五條布條毀屍滅跡。日語提心吊膽地打量他,覺得殿下雖然看不出什麼異常,但是好像人氣兒又少了幾分,眼睛底波光微冷,有殺氣。

  有殺氣的殿下轉了幾圈,再次讓送來的飯連門都沒進就打發了出去,也不聽日語關於吃飯的勸說,忽然就走了出去。

  日語噤若寒蟬地跟著,心想這是誰又要倒黴了?

  急急跟了一陣,一抬頭,忽然發現前面不遠就是總督府。

  靜海總督府的位置有些偏,周圍竟然都是些妓院小倌館,這在講究端肅莊嚴的衙門來說,有點不可思議,燕綏對此卻頗為讚賞,認為就憑這一點,就可以確定太史闌絕非傳說中的冷硬無情之人,對於太史闌的蔑視禮教規矩風格,也頗有幾分惺惺相惜。

  此女心內有丘壑,也生柔情,規則約束不住她,真要想動她,最好從情義入手。

  不過燕綏今天不想大費周章。

  他只想殺人。

  ……

  滿花寨子裡,妙銀這一頓宴席,主人未必滿意,客人卻是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滿意。以至於眾人走出竹樓時,連氣色都光彩幾分。

  這讓那些觀望的阿節的真實擁躉們都很是詫異,忍不住走出竹樓,去和這些人攀談,打聽了半晌,卻只聽見這些人不住口誇讚菜如何好吃,以及妙銀的那些老調重彈,並無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這就是一頓散夥飯。

  那些人都覺意興索然,便繼續回到阿節的竹樓吃飯休息,等待著晚上妙銀那裡的一聲哭嚎。

  日頭漸漸降落,晚飯的炊煙再次升起,這回有很多人再次聚集在妙銀家樓下,那些先前吃了妙銀一頓飯的姑娘們,有的還好心地準備了喪葬的白布。

  阿節的竹樓裡,眾人在開宴。

  有人看了一眼那些聚集在妙銀竹樓下的姑娘們,不由嗤笑一聲道:「想不到現在還有這麼多傻子願意和她在一起。」

  「真是不明白,咱們受了這麼多欺負,好容易有了揚眉吐氣,將那些負心人都踩在腳下的機會,妙銀那傻子憑什麼攔著?舊規矩?舊規矩就一定是對的嗎?」

  「就是,咱們一手的好蠱術,為什麼不能用?為什麼就要白白浪費在這深山裡?」

  「不過……妙銀的話似乎也有幾分道理,她說我們會被當槍使,對著留山同胞下手,會遭天譴……」

  「怕什麼,不有阿節在嗎,阿節會保護好我們的。」

  阿節轉著酒杯,笑意淡淡:「是啊,怕什麼,我會帶領你們成為留山最強大的一族的。」隨即她笑著放下酒杯,看向妙銀竹樓的方向,「倒也,倒也。」

  話音方落,妙銀竹樓之下,忽然響起幾聲尖叫,好幾個人倒在人群中,有人尖聲大喊:「中蠱了!中蠱了!」

  人群紛紛散開,有人驚駭地對妙銀樓上望,阿節竹樓的窗戶打開,有人大叫:「妙銀想要保住寨主之位,對你們下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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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0 20:21:1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二十八章 目灼灼似賊

  這一聲出,眾人越發驚惶,有人尖叫:「妙銀!這種時候,我們好心支持你安慰你,你竟敢害我們!」

  啪一聲窗戶打開,妙銀探出頭來大聲道:「阿花,你中的是鶴蠱!阿金,你中的是癲蠱!阿豆豆,你中的是放蜂,查歐,你中的羊毛庁,雲妮,你中的是針蠱……」

  她一口氣滔滔不絕將眾人中的不同蠱都列了出來,鎮住了所有人後才大喊:「這麼多種蠱,憑我妙銀一個人,我能做到嗎!」

  眾人頓時啞火。

  蠱術並不容易練,需要主人花費多年精力精血才能練成,為了專精,大多數人一生只練一兩種,就算阿節那種蠱術超群的,也不過是三四種,妙銀資質平平,大家都知道,萬萬不可能一把撒出那許多蠱來。

  不過很多蠱都很有隱蔽性,不是精通蠱術的人認不出來,妙銀一眼看出這許多蠱種,倒也長進了不少。

  竹樓內,文臻盤膝坐著,面前是一排各式各樣的妙銀搜羅出來的蠱體,文蛋蛋骨碌碌在那些蠱蟲面前滾著,妙銀說到哪個人,文蛋蛋就在哪裡停一停,文臻認真地看著那些蠱蟲,時不時用指尖撥弄一下。

  林飛白看著她認真的神情,心中升起淡淡的感佩。

  任何將自己的事業做到極致的人,多半都是好學,且具有極大自制力和毅力的人,文臻就是這樣的人,看似柔和軟嫩,內中自有鋼骨。她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習的機會,廚藝頂尖已經夠她獲得帝寵行走天下,還有燕綏那樣強大的人願意時刻保護,她完全可以安然逍遙度日,和一般女子一樣,做個萬事不管的蛀蟲。

  然而她學醫術學毒術學武功,前輩的,長者的,哪怕是敵人的,但凡有機會,她都要沾一手,哪怕是唐慕之的哨技,她也要竊一回師,如今又學上了蠱術。

  不如此,她又如何能從宮中至朝廷,縱橫兩川呢。

  林飛白忽然感受到一陣悵然。

  他原只想著,留在她身邊,好歹有個能保護她的藉口。但現在看來,也許連這個藉口都不成立。

  忽然想到燕綏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感嘆,對於燕綏和文臻的情況,他自然不會刺探,但是就燕綏那個黏人勁兒,忽然被文臻甩下,兩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而且文臻一定比燕綏還要強勢。

  這麼一想,林飛白感覺心情愉悅了很多。

  竹樓下,妙銀鎮住了眾人,再一指阿節的竹樓,道:「想想!擅長這些蠱的人,到底在哪裡!」

  眾人目光轉過去,隨即便恍然,發現擅長那些蠱的人,一個不漏,都在阿節陣營裡。

  當下就有人怒道:「留山九部規矩,蠱術不可對同族下手!你們這麼做,是要驚動地下的老祖宗嗎!」

  阿節竹樓裡那一群人便笑,有人道:「不過是讓你們明白,誰才是蠱術高手,誰的話才能聽,阿節已經是寨主,你們還在捧前寨主的臭腳,給你們點教訓,怎麼了?」

  「誰說阿節是寨主?我這還沒死呢。」文臻忽然笑吟吟探出頭。

  眾人看見她忽然露面,都傻傻地抬頭。

  算時間,這人早該各種蠱毒發作死了啊!

  「約定的發作時辰是晚上,現在月亮已經出來了。」文臻抬頭看天色,「我還沒死,那麼,有人就該死了。」

  她話音剛落,剛才還在微笑的阿節忽然臉色一變,隨即猛地跳了起來。

  她跳起來的時候,膝蓋發硬發直,像個僵屍。

  與此同時,她腹中忽然鼓動,一會兒像有無數條蛇在游動,一會兒像有石頭般沉沉下墜,一會兒像有氣不斷地往上頂,或者有東西在突突向外鼓,而她的臉色赤紅,臉上,手上,所有露在外的肌膚,都開始爆出大量的紅黃癤子來,她一邊慘叫著一邊撕衣服,嗤啦一聲衣服還沒撕裂,漲大的肚腹便迸了出來,而她大張著的嘴裡,開始冒出無數黑紅色的蟲子,肌膚也開始崩裂,爬出無數的密密麻麻的東西來,隨即她又開始嘔吐,那種吐法,像是要將全身的血液和臟器都吐出來一般,一時天地間都充斥嘔吐慘叫之聲。

  這一幕看得人渾身發冷,有人在驚叫,有人逃開,有人嘔吐,更多人慘白著臉呆在當地。

  這明顯是中了蠱,還不止是一個蠱,從表現看,阿節擅長的石頭蠱,泥鰍蠱,拍花蠱,癲蠱、陰蛇蠱……一個不少。

  蠱有反噬的,但只在對方對這種蠱更精通的基礎上,阿節對這些蠱已經非常精通,掌握得又多,這世上哪還能有人,在這許多蠱上都比阿節強。

  眾人不敢置信地看向竹樓上的妙銀,卻見妙銀更傻地看著她身邊完好無缺的文臻。

  眾人還沒來得及再問一句,忽然又是幾聲慘叫響起,這回是阿節身邊的人,那些剛剛還在嘲諷人們的女子們,也各自抱頭抱腳抱肚子,有的在吐羊毛,有的渾身起針點,有的大喊大叫,吐出青黑色的血液。

  有人掙扎著起來,吹起竹哨,想要催動自己豢養的毒蟲們反撲,卻驚恐地發現毫無反應。

  眾人再次被驚住,又聽見阿節的慘叫又變成了大喊,「主子救我!主子救我!」

  她好像看見了虛空中的誰,掛著滿身的血肉和嘔吐物掙扎著爬起身來,向虛空摟抱過去,大叫:「主子,救我!救我!我是為了你的大業才這樣的啊……」

  文臻原本面無表情地看著,聽見這句,立即喝道:「文蛋蛋,去給她解了一半!」

  文蛋蛋應命而去,然而終究遲了一步,阿節一句話還沒喊完,忽然向後一倒,整個人便如折斷了一半,拱在了地上。

  她死了。

  文臻挑眉。

  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不是她太狠毒,在和她比試的時候下的蠱太多太狠,樓梯扶手上有疳蠱,地上土裡摻了蛇蠱,路面上放了石頭蠱和篾片蠱,水缸裡的竹葉是泥鰍蠱,最後還不忘記和她握握手,給她掌心再加上一道拍花蠱。硬生生弄了這許多,再加上文臻跌下樓梯時鞋底放出,以及最後和她握手時放出的屬於文蛋蛋的蠱,七八種蠱同時發作,最快速度要了她的命。

  只是可惜了,本來說不定有機會問出些什麼的。

  另外那幾個中蠱的,便是之前妙銀請客之後,去給請客的人下蠱的那幾個,文臻在請客時,就在客人們的身上下了文蛋蛋的蠱,她算準了阿節的人,不管是出於栽贓還是示威,都很有可能去為難這些赴宴的人。

  當這些人被為難的時候,文蛋蛋的蠱一方面壓制了那些人下的蠱,另一方面也沾染到了那些人身上。

  現在那些人在那裡呼喊叫號,而其餘的人都已經明白了這些人先前做了什麼,都怒目而視,憤然不去解救。

  文臻的聲音,冷冷從樓上傳來。

  「看見了嗎,這是作惡者的下場。沒有那個本事,就不要想著做野心家。阿節臨死前喊著主子,她的主子是誰?一個奴才,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更多人變成她主人的奴才,你們不要妙銀這樣一心保護寨子的寨主,卻搶著要去做奴才,做他人手中的槍,把這些殘忍的手段用在自己的留山姐妹兄弟身上,你們腦子裡都是蠱嗎?」

  竹樓下,很多人低了頭,更多人驚訝地看著文臻。

  原來她才是蠱術高手?

  妙銀道:「看!這些人對姐妹下了手,這麼快就遭了報應!」

  有人喊:「誰贏誰當寨主,我們服你,你說啥,咱們聽啥。」

  文臻腦袋卻又縮了回去,「我和妙銀夫妻一體,我贏了就算她贏,自然還是她當寨主。」

  眾人都沒有異議,寨子裡的人本就分成三派,一派傾向於妙銀,一派擁護阿節,一派中立,如今阿節的死忠都已經鏟除,眾人親耳聽見阿節喊主子,親眼看見對姐妹下蠱的那些人的慘狀,自然不會再有以蠱術求上進的所謂想法。

  文臻卻讓文蛋蛋去解救一下阿節的那些狗腿子們,解救的程度也按照每個人的行為來,她讓文蛋蛋下的蠱本就是反噬蠱,誰對別人下手越狠,自己便被反噬越狠,下手輕的,自然便是還可以挽救的。

  悄悄救活了幾個,留下了一口氣,文臻盤問了她們一些阿節的日常生活細節,得知她每隔半個月,都會去寨子外的一處潭水中獨自洗浴,有次有人撞到她半夜方回,神色難看。

  還有一個人說,昨天其實阿節也有出寨子,只是去的時辰很短,大概只有她注意到了。

  幾個女子準備去收阿節的屍首,文臻忽然站起,示意等一下,她走過去,查看了一下阿節的手,又看了看妙銀和其餘人的手。

  妙銀等人的手,因為從小修煉蠱術,和各種毒蟲毒草打交道,不可避免會留下各種傷痕以及青黑痕跡。但是眼前的阿節的手,十指纖纖,潔白嬌嫩,連繭子都沒有。

  難道這位其實會的也不是蠱術,而是異能?

  阿節也和天機府有關?

  她示意人們將屍首抬走,回到桌案前,翻著妙銀拿出來的,她老祖宗留下來的蠱術書,忽然指著一頁問妙銀:「這個換臉術,你會不會?」

  「這是最高等級的蠱術,已經失傳了,便是阿節也不可能會。」

  文臻笑了,將書一合,順手蓋在文蛋蛋頭上。

  「交給你了。」

  文蛋蛋撥開紙頁,圓溜溜的眼睛瞪著她。

  「我要成為阿節,會會留山大祭司。」

  ……

  時間在留山等待立火節的歡欣鼓舞氣氛和靜海城平靜底暗藏的殺機中渡過。

  九月二十一,文臻殺天機府中人,殺阿節,實際掌控滿花山寨,當晚,盈盈燈下,文臻立在妙銀面前,明明還是那張臉,妙銀抬頭看她,詫然驚呼:「阿節!」

  那天晚上,文蛋蛋下令滿寨蠱蟲封鎖全寨,不允許任何人出寨,以免洩露阿節已死的消息。

  當晚,文臻依舊做了一桌好菜,給林飛白補養身體,但是她自己卻有點厭油腥味,只清湯泡了一碗飯便罷了。

  九月二十一,文臻的最酷閨蜜,在四人中最先懷孕的南齊靜海總督太史闌,生下雙胞胎。

  因為出現了內奸,在她生產的最虛弱時機,府邸裡各方來敵,只是在刺客們大多都在沒頭蒼蠅般亂找的時候,燕綏輕輕巧巧找到了太史闌生產所在的地下密室。精準地找到了控制地下室的開關座鐘,並十分謙讓地讓大皇子派來的侍衛搶先下地道,因為地道機關逢單數開啟,宜王殿下讓大皇子的侍衛下了兩輪,死了好幾個,才瀟瀟灑灑地下了地道。

  然後他逛園子一般欣賞了整個地下室的設計,對太史闌的才智表示了一定的認可,準確地找到了逃生通道,並揪住了逃生通道上方落下來的一方白色的衣襟。

  最終他放過了那個假冒太史闌的女子,原本他不喜歡那樣的女子,有義氣沒本事,就該為自己的廢物付出代價。

  然而戾氣升起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文臻的那些話。

  想起她在船頭上迎風張開的雙臂,衣袖柔軟掠過他臉頰,側頭時臉頰溫軟馥鬱如奶油,說話的語調也奶油一般甜美,抿一抿,便要化在心裡。

  那一日連海風也清透,天際光影蔚藍霓虹。

  想著她心也柔和,殺戮血腥人間黑暗此刻不配。

  他擺擺手,上了無人的地道,在廚房後面精準地劍指太史闌。

  他亦會永遠記得初見南齊最傳奇的女子的那一刻。

  和他想像的男子般高大,男子般氣質的女子不同,眼前的女子高挑卻纖細,軟軟地靠在背著她的少年肩上,黑髮一縷濕淋淋黏在額頭,襯得臉色如雪而眼眸蒼黑。

  很虛弱,但是神情不虛弱,精神不虛弱。

  她仰頭對著他的劍尖,看似一動不動,燕綏卻已經看見她手腕微微一翻,腕間隱約一點彩光閃耀,看上去有好幾個顏色的東西,那東西的刺尖,卻是對著背著她的少年的。

  她看人時眼眸的凝定冷靜,讓人覺得,便是蒼天於此刻傾,高山於此刻崩,都換不來她的倉皇無措。

  哪怕她虛弱,被逮,也會讓敵人覺得,這是一條蟄伏的虎,看似奄奄一息,隨時抬頭,便可咆哮山林令天下風從。

  燕綏卻只覺得熟悉。

  不是相貌,甚至說不清這熟悉感從何而來,他卻在這一刻再次不能自己的想起小蛋糕。

  那一刻,他心中忽然掠過一個奇異的念頭。

  蛋糕兒如果遇見這女子,一定會喜歡她的吧?

  他原本不喜歡眼前的女子,不喜歡她過分冷靜的眼眸,未見太史闌之前,他已經對這個女子警惕萬分,見了她之後,他便確定,這女子比他想像得更加強大強硬,若她是野心人物,必成各國之患,這樣的人,此時不除,他會後悔。

  然而此刻,掠過心頭的影子,入過耳的言語,讓他忽然願意放下心頭執念,給敵人更多一點時間和機會。

  不知對錯,也不必理會,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九月二十二,文臻以滿花寨子新任寨主的身份,帶領著妙銀和原阿節身邊留下已經臣服的幾個親信,前去拜訪千秋谷。

  文蛋蛋的換臉術已經研究成功,但是並不是文臻想像的那樣,自己吃了什麼,變成阿節的臉。相反,她還是文臻的臉,但別人神奇地看著她就成了阿節。

  詢問文蛋蛋才知道,原來文蛋蛋反其道而行之,它是蠱王,身具百種蠱毒,節制天下異蠱,但本身並沒有煉蠱的本事,只能吸納,而阿節等人都不會換臉術,它自然也不能。

  但百年老妖的智商不是蓋的,文蛋蛋獨闢蹊徑,對別人使用迷幻蠱,讓別人能夠按照文臻心意,看文臻是她想要的人。所以當文臻自我介紹是阿節時,其餘中蠱的人,看文臻就成了阿節。

  只是這樣文蛋蛋就累了點,得對見到的每個人都施術。

  文臻表示不介意,反正又不是她累。

  至於為什麼去千秋谷,是她心中有個疑惑。

  她來滿花寨子完全是臨時行程,就算她是個外人,就算阿節是天機府中人,她的到來引起了阿節的警惕,但阿節似乎也沒必要這麼快就對她下殺手,還不惜工本地調了四個天機府殺手來。

  所以這四個天機府殺手不是阿節調來的,從出現殺手那晚,阿節並沒出手,篝火晚會遇襲時她也很驚訝可以看出來。

  那還有哪方勢力知道她秘密去了滿花寨子?

  那就只有她留下記號通知的千秋谷了。

  是熊軍還是共濟盟出了問題?

  所以她要以阿節身份去試一試。

  滿花寨子離千秋谷不遠,半日就到。

  她出發的時候,要林飛白留下養傷,林飛白堅持要跟著,說自己腿沒傷,一隻手也能應敵,文臻也不和他多說,只道:「為了麻痺他人,我們必須全部是女子,你要麼扮女裝,要麼留下,自己選咯。」

  林侯的臉色很有些精彩,被對面竹樓上的英文再次忠實記錄。

  片刻後,林飛白回了竹樓,文臻以為他放棄了,哈哈笑著點選了幾個人,正準備走,一轉頭,看見一個高挑英氣的女子,大跨步地跟了上來。

  一瞬間文臻險些以為太史闌出現了。

  定了定神,她才反應過來,林飛白真的去扮女裝了!

  更想不到的是,他扮女裝,這麼好看!

  林飛白也是衣架子,肩寬腰直,軍人世家出身的人,肅殺板正是難免的,原以為這樣的人扮女裝一定特違和,但是他放下長髮,便掩了刀裁的鬢角,柔和了峻拔的輪廓,只顯得烏髮如瀑,身形纖瘦,肌膚冷白,眼尾修長微光幽幽,竟然別有一份韻致。

  韻致到文臻清晰地聽見妙銀和其餘女子齊齊嚥了一口口水。

  林飛白冷著臉,一隻手緊緊地攥住裙擺,看見眾人反應,又想去攥刀把,他始終不去看文臻,眼皮微微垂著,看著地下。

  文臻心裡在狂笑,狂笑之餘也有些愁,這人真是太倔了。

  林飛白左腳絆右腳地走到她身邊,僵硬地側身一站,也不看她,平板地道:「走吧!」

  文臻垂目思考了一秒鐘,她知道如果自己現在放聲大笑,林飛白這性子就沒法再堅持下去,然而當她抬頭看見林飛白往前直視的目光,和微微咬緊的下唇,最終還是沒有笑出來。

  拒絕的話已經說清楚,無論如何不應踐踏他人自尊。

  她沒有再說什麼,甚至沒有多看林飛白一眼,轉身便走,身後,隱約聽見林飛白鬆了口氣。

  不遠處竹樓上,英文奮筆疾書。

  「林侯為追隨文大人身邊,不惜扮成女子。甚美。」

  想了想,又添一句。

  「文大人目灼灼似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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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0 20:21:3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二十九章 急,在線等

  文臻當然知道那竹樓上頭有貓膩,不過如果她知道英文無時無刻不在打小報告,她一定會剛才乾脆上個手。

  氣死某人拉倒。

  在路上,她遇上一隊商隊,押著一排大車上山,看她帶著幾個姑娘步行,坐在車轅上的掌櫃就招呼文臻:「姑娘們,這大日頭的爬山累不累?你們去哪,要麼捎你們一程?」

  留山土著對外地人都很警惕,妙銀剛要拒絕,文臻已經躍上了車轅,笑嘻嘻招呼眾女:「都上來都上來……哎,謝謝大爺了啊。」

  那掌櫃呵呵笑,看著文臻的眼神幾分慈愛,道:「無妨無妨,老夫家裡也有個孫女,和你差不多大。」

  「大爺這是去哪裡啊?」

  「我啊,就去前面,前面。」那掌櫃忽然臉色一冷,開始含糊其辭。

  文臻笑了笑,心想看這方向,說不定是給千秋谷的人送物資的當地商家。

  她陪著老傢伙聊了聊,眼神卻注意著四周的動靜,前方就有一段狹窄又隱蔽的山路,殺人放火毀屍滅跡的必備場所。

  她之前已經聽說了,自己的人佔據千秋谷之後,留山土著沒少搗亂,其中也打劫過運送進山的物資,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撞上。

  她看了一眼四周押送大車的護衛,明顯是雇了鏢局,請了不少神完氣足的好手。

  可是啊,在這留山,不是武功好就有用的。

  馬車搖晃裡,她眯著眼睛問那掌櫃:「大爺,你們帶著這麼多東西,走這山路,安全嗎?」

  那老者眼底露出一絲憂色,隨即又笑道:「我們每次都走不同的路,這條路這陣子是第一次走,想來不會有人知道。」

  說著他懷疑地瞅了文臻一眼,打了個手勢,有兩個漢子悄然靠近了這輛車,盯著文臻。

  文臻就當沒看見,對老頭子的警覺性表示點讚。

  車子剛剛轉過一個彎,最前頭那輛忽然咯噔一下,停了下來,前頭押車的漢子喊道:「有大蛇!」

  文臻身邊的老掌櫃十分有見識,大喊:「別管!直接過去,不能停!」

  他話音剛落,咻地一聲勁風撲面,文臻已經抬手,一胳膊肘把他掃進了車廂。

  砰一聲老頭跌進車廂,整個車廂震了震,文臻身子一歪,避過了第二支呼嘯飛來的箭。

  那箭飾以彩羽,比尋常箭要短,箭尖色呈暗藍,顯然是本地土著常用的毒箭。

  忽然一隻手劈手抓來,飛快地一手拎住她的後領,把她扔進了車廂,正砸在了那掌櫃身上。

  文臻哭笑不得地爬起來,心想林飛白這臂力真了得。

  聽得外頭箭雨連聲,不斷奪奪釘在車身上,又有攀爬之聲嗖嗖而下,正在接近這些馬車。

  文臻發出一聲呼哨,之前提前得到招呼,躲入車下的妙銀等人翻出來,幾女都穿著十分鮮豔的衣裙,晦暗的天色下十分顯眼,各自張臂一招,將手上黑色的戒指一亮,大叫:「七王畫地盤,來者何人!」

  箭雨立止,那些簌簌攀爬之聲也停了一停,隨即上頭有人道:「滿花寨子?」

  七王是留山擅長蠱術的人們對於八種蠱的尊稱,即「蛇、蠍、蜈、蚰、蜂、蛛、蟻」。這話只有留山人懂,而能拿這七種毒蟲做切口的,也就只有滿寨都蠱的滿花寨子了。

  文臻探頭出來,笑吟吟沖上面打招呼,「是哪家寨子的兄弟?」

  她知道自己此刻在對方眼裡是阿節的容貌,正有心試探對方和阿節的關係,果然上頭一個黑臉漢子,一看見她,臉色立即和緩下來,道:「原來是阿節妹子,怎麼,這一趟你們也要?」隨即又皺眉道,「只是為何事先不說,臨時來搶?這可不合規矩。」

  文臻笑道:「我初任寨主,要給大祭司獻上禮物,這一趟昨晚就盯上了。不過也不能讓哥哥白跑,那最後一輛車的貨物,讓給你如何?」

  那人臉色和緩了一些,道:「既然這樣,就讓給阿節你,算是哥哥給你慶賀當上寨主的賀禮。」

  「謝謝哥哥。」文臻笑得溫柔。

  林飛白垂頭站她身後,聽她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嗓音甜蜜,心間微微一蕩,隨即想著,自己大抵是沒這福氣聽這一聲哥哥的。

  再一想,文臻這人,口甜心苦,喊得越親熱,殺機越濃,這福分還是不要的好。

  「哥哥,大祭司近來可好?我什麼時候去拜見他老人家合適?」

  「大祭司最近正在……叫什麼閉關?不見外人,待過幾日,立火節召開之前,自然會召集各位寨主齊聚商討各項事務,到時候自然就能見了。」

  文臻笑著應了一聲。

  閉關?

  這個詞,留山土著沒有概念,是屬於江湖中人的稱呼,這位大祭司,難道真的不是留山人?

  此時對方已經去了戒備,招呼了自己的人都下來,文臻的目光落在最後一個人身上,那人神情有點閃躲,站在人群背後的暗影。雖然穿的也是留山土著的服飾,臉上畫了點油彩,看不清長相,可文臻瞧著他神情舉止,並不像本地人。

  她凝足目力,盯住了那人的手指,五指粗短,指甲縫隙裡有些紅色的粉末。

  目光一掠便收,她笑著讓幾個寨女將最後一輛車趕上來,那領頭漢子看了一下,見都是些布匹乾糧等物,甚至還有少量鐵器,都滿意地點點頭,便趕了車要走。

  文臻便也笑眯眯揮手告別,忽然身後車廂裡一陣震動,那掌櫃的撲出來,用盡全力狠狠將她一推。

  大罵:「你這個趁火打劫的無恥女人!」

  文臻猝不及防,也沒想到這老傢伙忽然出手,噗通一聲跌了個狗吃屎。

  林飛白急忙去拉她,斷了的手臂也不閒著,手肘在腰後劍上一撞,長劍嗆地一聲出鞘半尺,冷光如電,射向那老掌櫃。

  文臻:「慢著!」

  她目光一轉,看見本來要走的對方,因為林飛白這神來一劍,都面露驚異之色,停住了腳步。

  她心叫不好,不該讓林飛白扮女裝的,這一手一出,再仔細一看,更容易讓人懷疑。

  林飛白微微低頭,眼前劍鋒拉開半截,如秋水半泓,倒映他森冷眼神。

  既然魯莽犯錯,也無可再說,稍後便是拼著性命不要,也要護她周全。

  他靜默不動,周身殺氣卻逼得衣角輕拂。

  卻忽然看見明潔劍鋒如鏡,忽然映上一雙笑靨。

  那雙眸子燦燦生輝,流轉間奪天地之色。

  文臻笑吟吟伸手一摟林飛白的腰,對那漢子道:「哥哥你瞧,這位是大祭司派給滿花寨子的神通姑姑,這神通是不是很了得?」

  一邊說話一邊掐緊林飛白的腰,低聲道:「我知道你沒有天授之能,但我不管,你必須立刻表現出一點神通來。」

  林飛白自從被她一摟,神魂已經飛到了留山之外,但很快被這狠狠一掐掐了回來。

  隨即他默不作聲,劍尖微微一抖,隨即對面站立的男子,一截衣角便飛了起來。

  雖然不會隔空攝物,但林飛白這樣的內家高手,隔著點距離以劍氣傷人還是能做到的。

  果然這手一出,對方懷疑盡去,神情轉為恭謹,急忙行了一個本地的禮節,連帶對文臻都施了個禮,甚至連那車禮物都不敢拿了,連說冒犯。

  文臻那車禮物有大用,怎麼肯讓他收回,連忙灌了他一堆迷魂湯,那人才趕著車帶著手下離開。

  文臻看著他們離開,示意妙銀派個人跟上去,寨女走慣山路,跟著人不難。

  看著人群離開,文臻才籲一口氣,回頭看見老掌櫃還站在車轅上怒瞪她,捋著袖子隨時準備和她拚命的架勢。

  文臻似笑非笑地一揮手,道:「綁了!」

  當下有寨女將那老掌櫃綁了,還要往他嘴裡塞臭布,掌櫃一邊掙扎一邊大罵:「你這留山妖女,你知道你打劫的是誰家的產業嗎!你的寨子不想要了嗎!」

  文臻笑吟吟看著他:「管他什麼阿貓阿狗,姑娘我想要,就是我的。」

  「奉勸姑娘一句,懸崖勒馬猶未晚也,此時把東西還給老夫,你們還有機會!」

  「大爺,真好奇你主子是誰。怎麼調教你們的?」文臻抱胸偏頭看著他,「一把年紀活得甚是糊塗。若不是我,你們今日命都留不住,賠上一車貨物算個什麼?這般拎不清,還做生意?」

  「別說一車貨物,便是少了一件貨物,都是老夫對不住東家!你有本事便要了我老命去!」

  文臻搖頭:「冥頑不靈!哪個傻逼雇傭了這老傢伙!」

  話音未落,就聽見老頭咆哮:「我家大人遲早滅了你留山!」

  文臻:「……」

  大人?

  哪個大人?

  好像自己也是個大人啊……

  她盯著老頭,老頭卻好像發現了自己說漏嘴了,又把嘴閉成蚌殼,只用暴起的青筋和瞪大的牛眼表達自己的憤怒。

  文臻忽然一個箭步過去,蹲在大車下方擋板下,用指甲刮了刮泥。

  那個不起眼的地方,刻著一個裊裊冒煙的火鍋,那是江湖撈的標志。

  文臻:「……」

  打劫到自己頭上該怎麼下台?

  急,在線等。

  文臻傻傻地蹲在那裡,腦子轉了轉,終於想起來,熊軍和共濟盟安排到千秋谷之後,在還沒落腳穩定,自給自足之前,她曾命當地的江湖撈負責千秋谷中人的金錢糧食供給。

  看樣子這是送錢糧入山的車隊。

  她掛心的事太多,把這一茬給忘了。

  因為千秋谷中人身份要保密,所以這位掌櫃也很謹慎,平常江湖撈車馬都有自己的標記,這掌櫃全部都給抹了,護衛也請的外人。

  只是,文臻覺得,回去還是要對蒼南和滇州這邊的江湖撈員工進行培訓,既然運送物資進山,怎麼能邀請路過的女子搭車?這些傢伙憑什麼以為女子就無害?留山滿花寨子可以名列留山最可怕的寨子前三,如果不是她已經以最快速度收服滿花,現在這整個車隊都可能在阿節手裡了。

  抬頭,迎上老掌櫃疑惑審視的目光,文臻嘿嘿笑,摸了摸鼻子,覺得糗大了。

  實在不好意思再把身份說出來。

  忽然她想起什麼,猛地跳起來。

  「妙銀!妙銀!快點派人想辦法,把剛才那車貨物給追回來!」

  早知道是她自己的錢,打死也不送出去啊!

  ……

  妙銀派了兩個人去追貨物了,也不難,只要和對方說不小心下了蠱,對方肯定立即就還。

  大車上的東西確實下了蠱和毒,本就是文臻準備贈給留山總寨大祭司的禮物,都是延期發作的那種。

  貨物要回來,該下的毒還是要下。文臻讓姑娘們追回東西的時候,故作不小心撞翻掉落一些,對方為了示好一定會一起幫著收拾,那就夠了。

  之後便趕著車往前走,很快到了千秋谷。

  那被綁的掌櫃看見來的居然是千秋谷,不禁瞪大了眼睛。

  谷口有人巡邏,左邊一排熊軍,右邊一排共濟盟,站得那叫一個涇渭分明。

  文臻挑挑眉。

  她明明和聞近檀鳳翩翩都說過,熊軍和共濟盟要最快速度融合在一起,首先就要從衣裳配給上趨向統一,之後打散建制,同吃同睡,共同訓練,訓練中再榮辱與共,再加上共同迎敵,應該可以很快融合。

  但現在看來,這第一步還沒做。

  她早已下令全國江湖撈,撥出相當一部分收益製作訂購了衣服和諸般用品,至於武器等物,由燕綏那邊的屬下供應,但文臻也不佔他便宜,早已默默給他在江湖撈多算了一股。

  至於燕綏的武器哪來,肯定不可能是和外國買賣而來,文臻懷疑他在東堂境內有私下開採鐵礦,製造武器,否則他不能接下這活。但這是大忌,文臻連問都不想問。

  她和燕綏骨子裡都是膽子比天大之人,燕綏是根本沒有顧忌,文臻則是任何時候,自保最重要,皇權之重,她會謹慎忌諱,絕不輕易挑戰,但也不會因此就束手束腳。

  所以,千秋谷蓄私兵是要命的事,她決不允許出現任何變數。

  她在谷口報明來意,自稱是滿花寨新任寨主阿節,路遇前來給千秋谷送物資的車隊,因為車隊主事給她提供了幫助,所以她投桃報李,幫助車隊解決了一場打劫,順便護送來千秋谷。

  她說話的時候,發現熊軍根本沒有動,只互相聊天,偶爾冷冷對這邊看一眼,很置身事外。

  而共濟盟的屬下,則顯得有些意外。自從來到留山,他們面對的都是當地土著的排斥攻擊,何曾有人表示過善意?

  隨即他們態度便熱情了許多,其中一人道:「寨主稍候,待我去稟報四當家。」

  文臻怔了一怔。

  四當家?

  什麼時候共濟盟有了四當家?

  如果聞近檀已經去了總寨,那麼現在當家的應該是鳳翩翩,哪來的四當家?

  文臻皺起眉,她當初叮囑過聞近檀,用人要小心,要先長期觀察,不要輕易提拔,這才多久,怎麼就冒出個四當家,還一副大權在握的模樣?

  不多時有人出來,卻還是那幾個守門的人,道四當家有請。

  車隊的老掌櫃已經被解了綁,站在一邊,那守門人招手道:「哎,你,把東西就在門口卸下來,便回去吧。」

  那掌櫃的一怔,隨即臉色便氣白了。

  文臻也沒想到居然是這個態度,眉頭一皺。

  江湖撈大老遠進山,辛辛苦苦送物資,路上還遭遇打劫,不說熱情感謝招待,好歹得讓人家進去喝杯水,壓壓驚,就這麼大喇喇叫人放下東西就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江湖撈在乞討。

  隨即她又看見那共濟盟漢子招呼熊軍那邊:「來,你們,來幫忙卸貨!」

  文臻眉頭皺更緊。

  熊軍當初被她使計解散,最後接受她的招攬,往千秋谷來的,多半都是當初軍中精英級別,這樣的人,共濟盟怎麼可以這樣呼來喝去?

  這些人又怎麼會受這個氣?

  果然那邊的人臉色黑沉,憤怒地走了開去,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什麼。

  文臻心中也一沉。

  那喊人的共濟盟漢子似乎也不在意對方聽不聽話,喊完就笑嘻嘻地道:「人家高貴著呢,官家人,不理咱,那咱就自己下唄。」

  他招呼著眾人去卸貨,那老掌櫃卻上前一步,道:「且慢。」

  「做甚?」

  「這些錢糧物資,都是我們滇州江湖撈三家店,上上下下辛苦所得。便是奉命要交出去,也不能這樣糊塗地交。請你們當家出來,親自清點,造冊簽字,並給老夫回執,這貨才能卸。」

  「老傢伙,你這是糊塗了吧。江湖撈是誰的?是文臻文大人的。共濟盟是誰的?現在也是文臻文大人的,江湖撈的東西送給共濟盟,就好比文大人的東西從左手送到右手,還需要什麼清點,什麼回執?」

  「我不管這些,我只管按章程辦事。別說江湖撈和共濟盟是兩處。便是我們江湖撈各店,從一分店往二分店送物資,也同樣需要這些章程。」

  「那是你們江湖撈的臭規矩,不是共濟盟的!懶得和你羅唣,兄弟們,來卸貨!」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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