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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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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下歸元] 山河盛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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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5 14:35:51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八十章 能生不能生?

  片刻後方人和轉回,霍然掀開簾子進去了,又過了一會兒出來,鳳翩翩道:「好了好了……」這回語氣卻沒那麼欣喜了。

  簾子裡的人閉目躺著,唇邊露一抹苦笑。

  這幾個人誰也沒發覺,床單的褶皺裡,有一顆珠子五色斑斕,微微閃光。

  方人和也不提走了,乾脆在桌邊坐下來,取出個樣式新奇的洋外鐘錶,盯著看。

  果然過不一會兒,鳳翩翩沮喪地喊:「又來了!」

  方人和霍然站起,進去看看裡頭人的臉色,出來頹然坐下。

  還是那樣,明明已經解了,過一會兒,換一種毒又發作了。

  他狠狠扭頭看著文臻。

  「說你是赤腳醫生你還不信,想知道為什麼?」

  方人和盯著文臻不語。

  文臻面不改色。

  笑話,給你看好才叫奇怪。

  布了這麼久的局,等的就是老年的你啊。

  好端端她會這麼好心給易慧娘治病?不就是沖著治易慧娘可以出入四聖堂嘛。

  她出入四聖堂,用文蛋蛋給大當家下了毒,文蛋蛋的毒半毒半蠱,十分復雜,這山上無人能解,自然要求易銘身邊的方人和。

  方人和來了,她繼續放出文蛋蛋,方人和解一次毒,文蛋蛋再下一次,解一次,下一次,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老方便是累死,也鬥不過搔首弄姿皆是毒的文蛋蛋啊。

  「要我出手治也行,要我告訴你也行,但是大當家這病凶險少見,是你們行醫者一輩子難得遇見的奇症,不具有高深醫術的人知道了,不是什麼好事。」文臻笑眯眯滿嘴胡話,「你懂的。」

  這道理方人和自然懂,醫者遇見奇症,自然會費盡心思探索研究,能力不濟的,為此累死也是有的。

  「所以我要看看你的真才實學,再出手給你學習的機會。」文臻坐下,伸出手腕,「來,就拿我試驗一下吧,告訴我,我身體怎樣,有無惡疾?」

  方人和臉皮抽了抽。

  虎落平陽被犬欺。

  在西川,多少人捧著金銀求他一診而不可得,他有高超的醫術,也有高貴的地位,便是世家子弟,也不敢在他面前拿喬。

  今天居然要接受這種侮辱的考校。

  如果賭約已經結束,方人和很可能掉頭就走,但是他心中疑惑難解,還沒看見文臻解決的手段,此刻無論如何也不甘心就這麼算了。

  他只好按住了文臻的脈搏。

  文臻微笑,但已經做好了被他喊破身份的準備。

  方人和給她診過脈,知道她的身體情況,萬一脈象還是和之前一樣,老方很可能能猜得出來。

  但是沒有辦法,這已經是她唯一一個能騙方人和給她診脈的方法。

  畢竟雙方對立,方人和性子又辣。

  診了左手換右手,文臻沒在方人和臉上看見詫異瞭然的表情,自己倒有些詫異了。

  過了一會,方人和放下手,冷冷道:「這位三娘子,你的身體內有淤結數處,還有一兩處位在要害,如果不能及早化去,會有性命之憂。但你的武功路數十分奇特且有效,想來還是有希望。另外,你似乎近期曾經中過毒蠱之類,那東西雖對人經脈有益,但戕害心性,極易令人真氣逆流,但所幸你心性平和,處理方式得當,使毒蠱及時歸流,且和你體內原本痼疾相沖,倒助你的痼疾有提前消解的態勢,應該對你有好處……嗯,你今日就有一處淤積散去……」

  文臻有點驚訝,沒想到老方竟然沒能根據脈象看出自己身份。

  轉念一想,這一年多自己苦練不輟,遭遇不斷,金針也碎去很多,體內脈像已經改變,碎去的金針在體內化為淤積,拓寬經脈,方人和再查看的時候,便已經不同了。

  她確認了段夫人的毒和蠱不會對自己造成終生影響,不禁鬆口氣。

  「……此處相當重要……」

  她還在想著段夫人的事,心不在焉隨口接道:「是啊,不能生育嘛。」

  方人和一怔,抬眼看她一眼,正要反駁,忽然想到了什麼,冷笑一聲,道:「是啊!」

  ……

  時間倒回易銘被困的那一刻。

  她靠著煙囪牆壁,啃著石榴,隨隨便便地對上頭道:「笑笑,你在嗎?陪我聊聊唄,有點怕黑。」

  上面沒聲音,易銘也不理會,自顧自說下去。

  「我瞧你最近瘦了,你到了夏天還會苦夏,再瘦下去可怎麼是好?這共濟盟夏天很涼快,你沒事兒的話,在這多住幾日唄。」

  「但是秋天之前就下山吧,這山裡冷得早,九月成霜十月雪,到時候陰冷潮濕,道路濕滑,你容易腿痛。」

  「沒事別和文臻她們混在一起,不是我要離間你們。而是那倆夫妻幹的都是要命活計,人又詭詐,你可別被她們帶壞了。早些回天京吧,也該陪陪你爹娘你伯父他們了。」

  依舊的安靜。

  「易人離那小子,對你倒像有幾分真心,就是滿嘴胡話,而且爭強好勝,不是什麼老實性子……嗤……什麼你怕熱不怕冷?我們在一起十年,你什麼時候怕熱不怕冷了?」

  上頭一陣靜默後,忽然傳來厲笑的聲音。

  「那天,那個酒樓,那一刀……是不是你?」

  厲笑坐在屋簷上,看著底下那一線黑暗,心裡也似有一線濃黑,慢慢浸染過原本明月心境。

  她不是笨人,那天酒樓裡門板上刺進來的一刀,令她心魂俱碎心灰意冷,但事後再回想,卻覺得疑問諸多,而且之後易人離的態度,也太奇怪了些。

  他該義憤填膺,提刀去找易銘算賬,結果反而看起來十分心虛,一句不提。

  但她亦明白,既已成敵,何必再去追尋答案,徒惹煩惱?

  但此刻,在屋頂上,聽著那人絮絮叨叨,那句話便脫口而出,說完忍不住懊惱,她捧住臉,狠狠揉了一把。

  底下,易銘聽見這個問題,張口正要答,手臂一抬疼痛襲來,她忽然停住了。

  她沉默著,靠著冰冷粗糙的牆壁,拿起那個梨子,慢慢啃了一口,又一口。

  半晌她笑一下,自嘲地搖搖頭。

  上頭,厲笑久久得不到回答,她立在屋簷上頭,只覺得這四月春夜的風也如此地透心涼。

  明明風裡花香馥鬱,卻總令人鼻頭發酸。

  最終她垂下眼離去。

  走出一步,聽見底下易銘喃喃道:「笑笑,之前你出嫁的聘禮,你們鼎國公府給我抬回來了,也把嫁妝要回去了。不過你家真的都是粗漢子,三十八抬嫁妝變成三十九抬也沒人發現,那最後一抬,是我給你備的新婚禮物。從你我相遇定親那年起,每年我都給你備上一套衣裳和相配的首飾,每套衣裳都有用途,新婚第二日拜見公婆穿的,三日回門穿的,年節穿的,詩會茶會花會穿的……這些衣裳料子都頗有些別致,你早些回去查點查點,有什麼不合適的自己調整,和我生氣不要和我的錢生氣,用得著……只要你不是嫁到蒼南或者極北,都能穿……」

  厲笑先還聽著,後來便越跑越快,把瓦片踩得嘩啦啦響,像個不懂武功的人,一路碎瓦落磚地奔遠了。

  底下易銘停了口,啃口梨子,又悠悠嘆氣。

  靜了一會,上頭有響動,片刻後光亮重來,露出唐羨之的臉。

  屋頂機關有先天限制,無法以重物堵住出口,否則整個屋頂就塌了。

  他要把易銘拉上來,易銘卻道:「先別動。」先用斗笠遮住腦袋,然後拔下長刀在出口位置又敲了一圈,隨即「哢」一聲,靠近出口三尺處一圈,忽然刺出七八柄雪亮的匕首。

  唐羨之揚了揚眉。

  易銘如果剛才急著出來,現在大概身上七八個對穿的窟窿。

  「我們先前已經以機關小人查看過牆壁,當時為什麼機關沒有發作?」

  「很簡單,那機關設置的是二次發作,第二次觸動的時候彈開;或者這煙囪通道裡的機關,原本就是開著的,燕綏算準我會想辦法先查看,所以查看的時候,反而令機關關上了,如果我真的以為這通道就此無事,那我死期就到了。」

  更絕的是,燕綏在這通道裡沒設置多少機關,底下大半截都沒事,給人造成通道機關果然已經被排除乾淨的錯覺,
然後在最後三尺,留下殺手。

  人總是在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防備最低的。

  易銘咬牙哢哢哢一陣縮骨,從那七八柄匕首的縫隙裡游了出來。寧可麻煩一些,也不去動那些匕首。

  誰知道一旦碰了,會不會冒出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來?

  兩人站在屋頂上,看一眼淺青的天色,天快亮了,最後的機會已經失去了。

  易銘一手石榴殼,一手梨子核,在掌心轉啊轉,唐羨之帶笑的目光掃過,和以前一樣,禮貌地,什麼都沒問。

  易銘也在笑,也什麼都沒問唐羨之。

  看,她和唐羨之,多麼相像,相配,懂分寸,適合結盟的一對啊。

  是那天上的星,山頂的火,只明亮溫暖自己,不照歸途的旅人。

  而那個會捧出最火熱最鮮紅的心來照亮自己的小小姑娘,已經不是她的了。

  易銘笑著,將水果的殼子隨手拋了,轉身。

  「走吧。」

  ……

  四聖堂內,文臻並沒有在意方人和那句有點奇怪的話。

  本就是早就診斷出來的事,用他多說?

  「我給你看過了,現在你可以出手了吧?」

  文臻起身,走到帳前,也沒把脈,只裝模作樣聞了聞,目的就是讓文蛋蛋悄悄滾回她辮子上,隨即她走回桌案,順手拿起桌上一杯沒人喝過的茶。

  文蛋蛋借著她衣袖掩飾,在茶水裡打了個滾。

  文臻將茶遞給鳳翩翩,示意她給帳內人喝了。

  鳳翩翩有些猶豫,方人和走過來,看了看又聞了聞,只能確定沒毒,冷笑一聲道:「故弄玄虛。」

  鳳翩翩知道這是沒毒的意思,便將茶水遞給帳中人,另外兩位當家一直不說話,卻隱隱將文臻圍住,準備一旦出什麼岔子,便將她拿下再說。

  不過片刻,帳內人一聲輕咳,鳳翩翩喜道:「這回真沒事了?」

  「自然。」

  幾位當家經過先前的折騰,哪裡敢就此放心,拉著文臻東拉西扯說閒話,等了好一會兒都沒動靜,帳內人氣息沉沉,竟然睡著了。

  幾位當家這才放下心,大喜致謝文臻,文臻笑道:「大當家這是中了毒,四聖堂如此守衛森嚴,還能讓大當家中毒,可見賊人真是無孔不入啊。」

  眾人都露出深思表情,確實,四聖堂若非特殊情況,便是壇主都不能輕易入內院,大當家本身也非常謹慎,吃食用度,都不允許外人接觸,這毒中得莫名其妙。眾人從中毒發作時間推斷,原本是懷疑文臻這一批人的,但是文臻出手解毒,這懷疑便淡去許多,畢竟,表面上看起來,扈三娘沒什麼動機啊。

  那麼剩下可疑的,就只剩下易銘和她帶來的人了。

  「大當家這毒性幸虧時日尚淺,否則恐怕會傳給他人。近幾日,幾位當家還是莫要接觸外人的好。」

  易銘唐羨之既然來了,只要能見到幾位當家,必然是要揭穿她和燕綏身份的,文臻自然要先盡量避免兩人進四聖堂。

  好在現在共濟盟對易銘心有芥蒂,她隨便挑撥一下,並不難做到這一點。

  眾人便都應了,二當家當即下令四聖堂這幾日不見外客,又問文臻有什麼要求盡管提,文臻把她那管山腰牌拿出來,在手上拋啊拋,笑道:「也沒什麼別的,我好面子,混了這許久,就和山腳三人守衛隊隊長級別一樣,有點不甘心啊。」

  鳳翩翩臉一紅,急忙道:「這牌子不過是給你玩的,你對共濟盟,對大當家都有大恩,便是壇主也當得,只是咱們五壇壇主都滿了,我們稍後給你一個軍師令牌,地位等同五壇壇主,如何?」

  「那便多謝抬愛了。」

  文臻對著一旁臉色難看的方人和一擺頭:「神醫,一天之內,聽我吩咐?」

  方人和一拂袖,重重走了出去。

  文臻和眾人告辭,笑吟吟跟著,出了四聖堂,帶方人和去了半山小院。

  時辰還早,不過已經有人往飛流峰半山而去,大概是去蹭早飯的,雖然文臻不經常出手,但是聞近檀的豆腐皮雞絲包子和君莫曉的打鹵麵也夠這些人輾轉反側思之難眠了。

  只是這些人也太早了些,文臻走在他們身後,聽見幾人都在趨奉著中間那人,而中間那人五短身材,話不多,看樣子頗有些地位,文臻本來打算扛著老方趕緊越過這些人,忽然聽見他們提到了聞近檀。

  聞近檀自上山,還是顧大哥打扮,但大家自認為是過客,也沒把這易容事業當做如何了不得,久而久之,行動舉止,難免被一些細心人看出端倪來,如今這群人便是看了出來,笑說那個顧大哥有點娘氣,莫不是個女人。

  又有人說看那眉眼,若是女子,想必也頗美麗。

  便有人道,女子這般行走江湖,想必也不會是什麼好出身,老大還沒成親,若是看中了,倒不如就收用了。

  當下眾人起鬨,都道要得,這位若是姑娘,看那氣質,和這山中舞刀弄槍的江湖女子都不一樣,纖弱文雅,又有一手好廚藝,和老大真是天作之合。

  也有人道,那半山小院,連同扈三娘在內的男男女女,除了這文弱的顧大哥,大多數看起來都不好惹,這萬一那姑娘不願意,惹怒了扈三娘那一幫人,也是個麻煩,畢竟本山子弟,除了上天梯大比,其餘時候決不允許私下鬥毆。

  這話一出其餘人立即大搖其頭。扈三娘那批人怕他們做甚?來歷不明,上頭疑心未去,立了偌大功勳一時都不敢委以重任,扈三娘手裡就一個管山牌子,地位低到可以忽略,怕她翻了天去?

  就是,一旦打起來,老大壓不死她!

  一語雙關,眾人哄笑,勁頭十足地往山上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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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6 20:50:0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八十一章 在乎的人在乎你

  文臻呵呵笑一聲,扛起老方,抄近路一溜煙先去了半山,一到就吩咐:「今天食堂不供應早飯。」

  眾人立刻應了。

  「哦不,豎個牌子,以後都不供應了。」

  「來人吃飯怎麼說?」

  「就說集體來大姨媽了。對了,這些板凳什麼的也拆了扔了。」

  文臻吩咐完就帶了老方去院子裡,燕綏早已在那等著,弄了一個小冊子認真在寫著什麼,看文臻來了便收了起來。

  文臻一指燕綏,對方人和道:「方老,我還有一人,需要看脈,當然,這回是有酬金的。」

  她手掌一伸,文蛋蛋很自覺地骨碌碌滾到她掌心,琉璃光彩,淡淡異香。

  方人和先是漫不經心看了一眼,隨即怔住,又看一眼,又湊上前,取了帕子要拿文蛋蛋。

  文臻一讓,對燕綏努努嘴。

  一看老方那架勢,果然是識貨的,既然識貨,不怕他不上鉤。

  方人和盯了燕綏一眼,猜測著他的身份,文臻拿了文蛋蛋,漫不經心地在水裡滾,洗過澡的水隨手往地上一潑,頓時四面蟲蟻死的死散的散。

  文臻又拿出一隻水晶盒子,裡頭是一隻蠍子,一條蛇,一隻火紅的大螞蟻,都是劇毒品種,這架勢一看就是要養蠱。

  文臻把文蛋蛋往裡頭一扔。

  方人和目光灼灼盯著,想像中的廝殺並沒有出現,文蛋蛋一進盒子,滴溜溜轉了一圈,螞蟻火速後退,毒蛇盤成一團垂下頭顱以示敬畏,蠍子乾脆高高翹起尾巴,雙前肢恭敬地舉起文蛋蛋,把文蛋蛋舉出了盒子。

  文蛋蛋轉過的地方,那三隻寧可擠在一起,也不敢碰。

  方人和眼神灼灼,看樣子恨不得也把文蛋蛋捧在手裡,好好瞧瞧。

  「老方啊,你好好幹活,這珠子我便借你研究一天,如何?」文臻悠悠道,「但是你先發個毒誓,對自己的看過的每個診都如實告知,如有隱瞞虛假,天地不容,所愛皆失。」

  方人和轉開眼光,嗤笑道:「我是醫者,如實診治是醫者本分!你忒也瞧輕了我!」但最終還是舉手發了誓,又給燕綏診脈,手指搭上去,燕綏忽然道:「三娘,我渴了。」

  「小檀,送杯水來。」

  「好!」

  「還有點餓,想吃你做的酸筍鴨肉餛飩。」

  「這個我教給採雲了呢,採雲!我想吃酸筍鴨肉餛飩!」

  「好的小姐,很快就得!」

  燕綏挑眉看文臻,文臻笑嘻嘻看燕綏。

  方人和鼻子裡嗤出冷笑,換了左手換右手,忽然道:「有你們這裝模作樣的功夫,脈都看完了。」又看文臻一眼,這回的笑容更加惡意了。

  文臻心咚地一跳,忍住沒有直接問出口。

  「要我說,你方才何必要我發那個毒誓?」老傢伙冷笑,「對你來說,說不定聽假話還能活得舒坦一些。」

  文臻心一沉。

  不等她問,方人和迫不及待地一指燕綏:「話又說回來,你小子運氣還挺好的。」

  文臻沉入谷底的心剛剛蹦回原位,就聽見這老不死又來一句,「按說活不過弱冠年紀,能活到現在,不是運氣是什麼?」

  燕綏不說話,文臻也不想說話了,現在不用懷疑這老貨說話真假了,他滿滿的惡意不讓他潑出來才會憋死。

  「但是,也萬萬活不過三十。」

  「!!!」

  「不過這又何妨呢……」

  文臻一顆心被這樣惡意的一上一下吊得快飛了,怒不可遏瞪著方人和。

  「……趕緊廣納妻妾,開枝散葉,到三十也夠生五六個孩兒,什麼也不耽誤,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方人和滿面笑容,看上去簡直像在恭喜燕綏。

  「是啊。」燕綏拍他的肩,一臉同喜的歡欣,「前景甚是可期,想到未來嬌妻美妾,兒孫環繞,我也覺得甚有福氣。總覺得比某些雖然多活了幾十年,但無妻無子,死了都沒人上墳的老孤棍還要好一點呢。」

  方人和的一張老臉瞬間紫赤紫赤的。

  文臻隱約記得這傢伙性子孤拐,早先也有家眷,為了學醫,生生折了,後來就一直孤身一人,也不知怎的,認了易銘為乾孫女。

  說到底,時人最重的血脈傳承終是斷了。

  在老方要發飆之前,文臻有意無意地把文蛋蛋在指尖上轉了一圈。

  方人和硬生生嚥下了那口惡氣,手指按在燕綏腕上,繼續細細探脈,沉著臉道:「母胎之時便中毒,出生後應該還經受過激發此毒性的毒物,本應少年夭亡,但之後想必頗有機緣,用過不少靈丹,將毒性生生抑制,才能安然至今。但這毒年深日久,入骨入髓,戕害真元,攪亂心神,體內但凡有任何不良變化,都會引得毒性深入,比如受傷,患病、大悲之事心神俱喪……以及,」他忽然看了燕綏一眼,又看了文臻一眼,嘴角泛起一抹譏嘲的笑意,「精元有失。」

  文臻腦中轟然一聲。

  怎麼會這樣?

  她一直懷疑燕綏的問題在於中毒,而且一定是幼年便有的毒,他成年之後沒人能毒他,可什麼樣的後果都想過了,就沒想過居然有這種限制。

  這不會有假,方人和一代神醫,能把燕綏的問題來龍去脈都看出來,編不出來的。

  想到幾個時辰前發生的事,她一時之間,悔到腸子都青了。

  本來心中有個隱約的,並不太願意面對的想法:怕燕綏不能長壽,怕他就認定她一人沒機會留下子嗣,所以想著,如此也算不辜負他,若有機緣生個一兒半女也好。男女之愛,血脈傳承,此生也就無憾了。

  如果知道這會影響他,她憋死也不睡他啊!

  方人和看她神情慘淡,猶為快意。

  「所以老夫收回先前的話,三十歲之前嬌妻美妾子嗣眾多,想來是不大可能了。畢竟如果精元傾洩太過,死期很可能提前,想必來不及生那麼多兒子便兩腿一蹬了。這可如何是好?這豈不是要和我孤老頭子一樣,且活得還沒我孤老頭子長?」

  燕綏早已懶洋洋起身。

  「放心,一定活得比你長。」

  他伸手去拉文臻,「不要理這老貨危言聳聽,走吧。」

  文臻甩開他的手,將文蛋蛋往方人和面前一拍,「辦法,解藥!告訴我!它就是你的了!」

  差點被拍扁的文蛋蛋:「……」

  方人和用帕子拈起文蛋蛋,呵呵一笑,「解藥啊……沒有!」

  「緩解方法也行。」

  「還是沒有。我說了,他擁有世上最好的靈丹,自小當糖豆吃,所以能安然活到如今,換成常人早是墳中枯骨,你說到哪去尋比那些靈丹更強的?到哪還能有這種靈丹當零食的待遇?做人啊,還是知足一點咯……哎,安排個地方,我瞧瞧這珠子。」

  文臻心灰意冷一揮手。自有人來帶老傢伙去看珠子,不過是撥間空房給他待著罷了。

  方人和走了兩步,想起什麼般道:「哦對了,他好像近期已經發作過一次,之後雖然以藥物壓制,終究不能治本,不過是飲鴆止渴而已。如果不想三十變成二十三的話,從現在開始,最好就要戒酒戒怒戒色戒動武……」

  「戒這世上所有喜怒悲歡,做一個清心寡欲麻木不仁的木頭人便可。」燕綏冷冷接上。

  「然也!」方人和心情極好地雙手一合,捧著文蛋蛋笑眯眯去了。

  文臻看著他背影,走了兩步,想要說什麼,最終住口,轉過身來,對燕綏笑了笑。

  「沒事啦。」她道,「這老小子可能還是懷疑咱身份,故意說嚴重些嚇咱們呢。再說這世上還有解不了的毒?我不信,今兒個一定要把老傢伙肚子裡藏的貨給榨出來。」

  燕綏手指敲敲桌面,「過來坐。」

  文臻坐在他對面,燕綏看她一眼,文臻目光飄來飄去,燕綏忍無可忍,一伸手將她拉坐在自己懷中,文臻嘆口氣,雙手抵住他胸膛,有點疲倦地道:「行了,天快亮了,想白日宣淫麼?」

  「白日宣淫?」燕綏挑眉看她,「我倒覺得,別說白日宣淫了,以後可能我想碰你一下你都會逼我念心經。」

  文臻呵呵笑了兩聲便止住了。

  實在是,有點笑不出來。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有了困難,就去想法子解決,傷春悲秋於事無補還浪費時間。越是低谷,越不願意做喪氣狀,總覺得一臉喪壞運氣,好運都能給沖沒了。

  然而此刻壓在心上的不僅是燕綏的奇毒,生命短暫的威脅,還有對先前那一番放縱導致的後果的巨大懊悔。

  早知道……

  這世上最不忍聽的三個字,大抵就是這「早知道」。便如最齧心的滋味,便是那無可追及的後悔。

  是春華時未曾撿拾的花,在冬雪飄落的時節枯萎,又或者花開了太早搶先美麗,反而熬不過料峭的春寒。

  文臻怏怏地支著頭,腦中一片混亂,低低地道:「母胎中毒……那德妃娘娘如何沒事?」

  這話一出口她就心慌,覺得說錯話了,險些咬了自己舌頭,一抬頭看見燕綏神色淡淡,又一層懊悔彌漫心頭。

  胎兒中毒,母體沒事,敵人下手不會這麼仁慈,這樣做難度也太大。

  最大的可能,是這個母親自己下的毒,選擇了不利胎兒但不傷自己的藥物。

  腦海中一晃而過那寵妃的奇特個性,母子之間的淡漠關係,還有德妃和皇帝和林擎之間奇怪的三角關係。

  每一種存在都似乎在敲實這樣的可能。

  這太過殘忍,文臻後悔自己這一問。

  燕綏沒說什麼,安撫地撫了撫她的髮。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看那天際深青一線漸漸蔓延,沖淡黎明前如墨的天色,星光往雲深處退避,山的峻拔輪廓被天光邀請,再被山間嵐氣鮮明勾勒。

  這世間景緻千般美好,怎麼能不長長久久看呢?

  又是誰,連他看一眼這世間的機會,都想剝奪呢。

  文臻隱隱覺得,這個疑問想要得到解答,怕是得天翻地覆,幹出些連自己都不敢想像的事兒才成了。

  所以她不想要答案,只想要他。

  要他靜好安穩地將這景緻看下去,這一個三十年後還有下一個三十年。

  她看著燕綏在晨光裡越發挺秀精緻的輪廓,他的懶見世人,他的疏離曠遠,他的目下無塵,他的萬事無心,說到底,都不過是因為有人讓他生來有毒,尚未睜眼,已見這世間涼薄醜惡,再愛難能。

  他懶上心,是因為知道自己不能上心。

  她心底湧起難以抑制的憤怒,眉目間的笑意卻越發甜蜜。

  「有什麼關係呢,」她靠在燕綏肩頭,舌尖靈巧地撥他耳垂,「在乎的人在乎你便好。」

  燕綏一偏頭,粉色的舌尖便舔在他頰上,換成往日便要縮回去了,此刻卻並不停留,往下慢慢親上喉結。

  肌膚香膩,氣息微微,燕綏仰起頭,手指插入她烏黑細軟的髮中。

  他眼底有微微的笑意。

  這丫頭面甜心苦,看似蜜糖樣兒,其實很少從她嘴裡聽見甜言蜜語,更不要說情愛主動,如今這般待遇,他一時恨不得方人和乾脆說他活不過二十三好了。

  那估計她不僅天天情意綿綿,說不定還會自薦枕席。

  燕綏的手慢慢探上腰帶,文臻的腰帶沒那麼多結,一抽便得。

  文臻按住了他的手。

  燕綏眯了眯眼。

  「還真要白日宣淫啊?」文臻笑。

  「說好的你在乎我的在乎,那我就在乎這個。」

  「你頹廢的人生就沒有別的需要在乎的事了嗎……哎呀你這個混蛋不要這樣扛我!」

  「對,沒有。咱們男人,哪怕活得短,都不能時間短!」昭告聲氣壯山河。

  屋子門砰一聲關上。

  「砰。」

  廚房方向,又一聲門板撞響,隱約還有人驚叫,卻是聞近檀的聲音。

  文臻的那間屋子裡嗤啦一聲,似乎什麼撕開了,隨即文臻躥出了門,拖著斷了半截的腰帶一邊跑一邊大罵:「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身後燕綏呵呵一聲關上了窗。

  文臻奔向廚房,廚房門大開著,其餘人已經紛紛趕來,地上一片狼藉,剛熬好的湯潑了一地。

  聞近檀手裡還拿著菜刀,菜刀上沾滿肉末,文臻特意仔細看了一眼,確定那肉末是豬肉末。

  雖然咱們小聞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是文臻一向認為她的凶殘程度足可排女士前三。

  但是凶殘度排前三的聞姑娘此刻雙目含淚,臉色煞白,舉著臉大的菜刀渾身顫抖。

  「剛才有個人忽然躥進來摸……」

  聞近檀臉紅了,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大家都懂了,君莫曉勃然大怒,抓起兩把剔骨尖刀就追了出去。

  「你給他教訓沒有?」文臻不相信聞近檀就這麼算了,如果能留下點傷痕回頭也能找出是誰。

  聞近檀紅著臉羞答答地道:「我差一點就剁掉了,可惜他太矮,距離估算錯誤……」

  眾人順著她目光,看向正好站在她對面的英文的褲襠。

  英文腿一軟,雙手一捂——不是你們都看著我做甚!理解了不就行了!

  再驚恐地看著聞近檀——姑娘,說好的你最溫良賢淑的呢?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後頭小心些,咱們這地兒也不是誰想來就來的。」文臻驅散眾人,想著那群人膽子倒是大,換成以往自然要找過去懲戒,不過等方人和看過病,馬上也就走了,不必再節外生枝。

  ……

  方人和待在小院一間屋子裡,將文蛋蛋反反復復看了個遍。

  文蛋蛋始終團著身子,只展現自己身為珠子的一面,饒是如此,方人和也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他用細管銀針從文蛋蛋身上採毒,然後驚訝地發現每次採的毒都不一樣。

  這樣奇妙的寶貝,一日時間哪夠琢磨呢?

  半輩子都不夠吧。

  方人和一拍桌子,瞬間就下定了決心。

  偷!

  現在就偷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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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6 20:50:2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八十二章 男人與狗不得入內

  只是老方擅長的是醫術不是偷術,在這半山小院四處看守之下怎麼偷,一點頭緒都沒有。

  想了半天,方人和懊惱地攤開手,文蛋蛋骨碌碌滾了出去,彈向後窗方向,方人和看見那窗,忽然眼睛一亮,急忙衝到門口,從門縫裡看出去。

  外頭看守的兩個漢子,正背對著他在啃雞腿呢。

  方人和跳起來,拿過自己的藥箱,從藥箱底層抽出一個暗屜,裡頭是一些和易銘那個包袱裡很像的長短零件。

  方人和傳易銘醫術,易銘自然也會給他一些機關小物用來防身,這裡就是一個簡易的萬能爪。可以用來過淺河,爬山,墜落時自救等等。

  方人和有點陌生地組裝好了那爪,按照用途安裝在自己手腳上,並抽出一卷細絲,那絲線明光錚亮,一看就非常柔韌。

  方人和把細絲栓在床腳上,爬出後窗,雙手彈出爪勾,雙腳彈出匕首,一步步向下攀援。

  看守的人好像毫無所覺,從頭到尾都沒進門看一下。

  方人和小心翼翼往下爬,但是畢竟年紀大了,體力不支,爬到半山時,忽然腳下一滑,沒能插入石縫,整個身體頓時失去平衡往下栽去。

  忽然有人躍出,一把將他接住,兩人落在下方崖壁斜斜伸出的一棵矮松上。

  方人和驚得臉色青白,好半晌才記得向人家道歉,那人是個長臉高個漢子,一張口,就說了句共濟盟內易銘的探子才知道的暗號。

  方人和頓時放下心,這是自己人。

  對方說自己在採藥,有種藥只在飛流峰崖下生長,且只能在黎明和清晨交界之時才會開花,結果遇見有人落崖,便順手一救。

  方人和便報了自己身份,對方又驚又喜,忙將採上的藥獻上,方人和一看,確實是珍稀藥物,便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了,對方便又訴說近日身體不適,請老神醫給瞧瞧。

  人家救了命又送了東西,方人和再古怪也沒好意思拒絕,便給他看了看,指出一些小毛病,說明沒有大礙,對方看似鬆了口氣,卻還是不放心,叨叨請教如何調養如何根治,顯得十分憂心的樣子,方人和急於離開,十分不耐煩,先還指望他背自己下山,敷衍幾句,聽著聽著牛脾氣發了,忍不住嗤笑道:「你這人如此婆婆媽媽,真是枉為男子。你這算什麼病?不痛不癢不傷壽元,還愁成這樣。這要換我方才診治的那位,豈不是要當場跳崖?」

  「老神醫,您說的可別是咱大當家吧?」

  「那倒不是。」

  「那可真是個倒黴蛋兒。不過如果換了我,真的沒治了,那就跳下去一了百了。」

  「倒也不是沒治。那可不僅僅是個倒黴蛋,還是個蠢蛋,藥就在身邊卻不曉得用,還送給別人了。」方人和山羊鬍子一翹,得意地拍了拍腰間。

  「這世上哪有這麼蠢的人,您老別和我玩笑了。」那人探頭看了看山崖,「離底下不遠了,咱們這就下山吧,老神醫,來,我背你。」

  方人和一喜,急忙趴他背上,感覺他下山雖然不快,但是十分穩健,心下歡喜,得意洋洋地道:「倒也不是他有多蠢,只是不懂行,坐擁寶山而不知。大燕冀北柳家是名醫世家,雖然聲名不顯,但其實世代相傳,底蘊極深,早年有位先祖最喜歡蒐集海外奇藥,保不準有辦法。不過,其實啊,倒也未必非要跑那麼遠,這玩意兒才是個寶物,拿來做藥引煎了,絕對有效。」方人和又拍了拍腰間。

  文蛋蛋在他的腰帶裡瑟瑟發抖。

  「那玩意兒?」

  「你就不必問了。」

  「好咧老神醫,我不問。您抱緊我了啊。」那人蹭蹭蹭下山,速度比先前快了許多。

  方人和一路只緊緊捂著那個裝文蛋蛋的腰帶,防人之心不可無。

  到了山腳,那人十分熱情,還背著方人和繞過了山腳崗哨,一直把他送到了山門之外,放下後也沒多停留便告辭了。

  方人和把摀住腰帶的手鬆開,此時才放心地感嘆一句:「共濟盟的兄弟們真厚道啊!」

  他悠悠然向虎軍的集合地走,一邊走一邊準備再掏出文蛋蛋欣賞一下,總覺得這東西不僅僅是一顆珠子呢。

  手一摸,便僵住,再摸,半晌,方人和的咆哮聲響徹半山:「殺千刀的共濟盟!」

  ……

  文蛋蛋在路上滾啊滾。

  說好的,等老傢伙說漏嘴,它便自己溜出來回家去。

  叫老傢伙竹籃打水一場空。

  但是它現在滾的方向,並不是回共濟盟的路。

  文蛋蛋害怕了,不敢回家。

  那老傢伙說了,拿文蛋蛋煎藥,就能治那個黑心鬼的毒。

  回去是什麼下場?以文蛋蛋百年的智慧,自然知道那就是被自己的便宜半路主人洗洗唰唰下鍋熬湯啊。

  以文蛋蛋百年的智慧,當然不能傻傻回去讓自己落這樣的下場。

  文蛋蛋在路上滾啊滾,想著自己成為第一個沒有主人的蠱王也不錯,從此海闊天空,廣收小弟,笑傲江湖,走上人生巔峰。

  多好。

  就是總靠這樣滾啊滾啊趕路,既掉價又頭暈。

  要是有個小弟背著就好了……

  文蛋蛋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完成挑撥鹿軍熊軍任務的八哥飛回來了,文蛋蛋歡喜地一蹦三尺高,八哥小弟果然看見了,飛過來載走了文蛋蛋。

  文蛋蛋揪了揪八哥的羽毛,示意它往南邊飛,便放心地在八哥的羽毛裡滾來滾去,找個舒服的地方睡著了。

  它做了一個夢,夢裡面,八哥帶著它飛到了傳說中美麗的海島上,那裡藍天大海,白沙綠椰,金髮燦爛的海妖在碧浪中歌唱,它就睡在海妖同樣波濤洶湧的胸上……

  飛流峰半山,一身共濟盟嘍囉打扮的英語,向文臻回報從方人和那裡弄來的情報。

  老方能逃走自然是文臻的放水,指望老方乖乖說出治療方法是不可能的,只能用計。

  所以把老方安排在有後窗臨谷的房間,英語早就打扮好了等在崖下。

  文臻聽完,臉色一變:「那你有沒有接回文蛋蛋?」

  「啊?」英語愕然,「蛋蛋不是說好了會自己回來嗎?」

  「聽見這個,回來才怪!」文臻一拳擊在掌心。

  英語他們不瞭解,她可知道文蛋蛋這個百年老妖,什麼忠誠感歸屬感,段家說不定還能享受一點,她這個半路主人,想都別想。

  文蛋蛋聽說自己可能被當藥煎了,不跑才怪。

  「你會拿文蛋蛋給我煎藥?」對面,燕綏漫不經心地問。

  文臻卡住。

  會……的吧。

  什麼也沒有他的命重要。

  如果真到了無法的那一步,別說文蛋蛋,她自己也可以煎一煎的。

  她不怕自己成為冷血的人,只怕他活不長。

  只是文蛋蛋終究是段夫人臨終相贈,也幫助過她很多,她沒把文蛋蛋看成寵物或者蟲子,某種時候那是比人類還有智慧的奇妙存在,值得珍惜。

  她只是想,蛋蛋在,或許也能給她提供一些思路,這嚇跑了可怎麼辦?

  忽然聽見翅膀撲扇聲響,她一抬頭,就看見八哥飛回來了。

  八哥身上,做著乳波臀浪碧海金沙美夢的文蛋蛋,隱約聽見人聲,迷迷糊糊攤開身體睜開眼——

  然後它差點從八哥身上滾下來。

  為什麼!

  為什麼看見的還是文小臻那對小籠包!

  說好的往南飛直到大海呢!

  百年蠱王文蛋蛋,建國後不能成精,不會說話是永遠的痛。

  還沒來得及懊惱,就聽見燕綏那句問話。

  文蛋蛋屏氣凝神。

  久久沒聽見文臻的回答。

  文蛋蛋憂傷地捲成珠子,決定還是自己滾到大海去好了。

  燕綏往上瞟一眼,忽然唇角一翹:「別,你真煎了,我也不會喝,怪噁心的。」

  文臻也往上瞟一眼,嘆一口氣,「煎不煎的,都是白說。丫都跑了。真是的,怕什麼呀,我是那種煎友求生的人嗎!」

  她惆悵地道:「我只是擔心蛋蛋,也不問問我們到底怎麼想的,就這麼跑了,它一個蛋,又沒什麼社會經驗,這麼跑出去,被人騙了怎麼辦?被拐賣了怎麼辦?被仙人跳了怎麼辦……」

  噗一聲,文蛋蛋熱淚盈眶地主動從八哥脖子上滾下來了,正落在文臻手心裡,連滾了三圈表示內心的慚愧和激動,還在文臻臉上跑了三圈以表謝意。

  它跑過的地方,疙瘩紛紛掉落,留下了一層透明的黏液。

  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文臻覺得有點噁心,想要去剝,卻被燕綏攔住。

  文蛋蛋跑完三圈,一個起跳,優美地躍入燕綏的茶杯裡,濺起一片水花。

  這下文臻也忘記剝黏液了,全神貫注地看蛋蛋在裡頭游泳,文蛋蛋往常泡澡,都是珠子形狀,這回卻顯露了原型,整個身體舒展開,就是寶光琉璃外殼的一隻大蟲子,雖然美麗,也很詭異,尤其在茶水中撲騰,溫熱的茶水漸漸竟然沸騰起來,由碧綠轉為淡淡的粉紅,這下更令人覺得詭異了。

  文臻怕燕綏看了之後死活不肯喝,乾脆過去,將他眼睛一蒙,燕綏輕笑一聲,反手抱住了她的腰。

  片刻後,文蛋蛋嘩啦一聲出了水,躺在桌子上肚皮朝天喘氣,身體眼見著竟然縮小了一圈,連帶外殼的琉璃光彩都暗淡了一些。

  文臻便知道,這是動真格的了。

  她心中有些感動,看一眼那茶水,卻是臉色快和那茶水一樣了。

  那茶水已經變成了文蛋蛋外殼一樣的顏色,五彩斑斕,每滴水珠都像在無聲吶喊太可怕不能喝!

  燕綏這人,茶葉不齊整都不喝,更不要說這顏色詭異的文蛋蛋當他面弄出來的洗澡水。

  看一眼燕綏,果然滿臉寫著「這是洗澡水這是髒水誰知道文蛋蛋先前有沒有小便大便之後還沒擦這樣洗澡過的水打死我也不喝」。

  文臻不等他說話,雙手一伸摟住他脖子,笑道:「我們要不要玩一點情趣游戲呀……」端過那杯茶喝了一口,一口下去險些吐出來,咬牙忍住,笑吟吟往燕綏的唇湊過去。

  燕綏凝視著她,最終一笑,迎上去,接了她渡過來的這第一口洗澡水。

  文臻怕他吐出來,舌尖一勾勾住他的舌,有點笨拙地學著吸吮交纏,想著他便是想吐,總不好意思吐到自己嘴裡。

  果然沒有,燕綏臉色雖然不好看,但並無什麼異狀,唇齒之間,柔軟澎湃,熱烈回應。

  好一會兒文臻才氣喘籲籲地仰頭掙脫,微微有些豐厚的唇瓣嫣紅晶瑩,水光閃爍,襯著同樣剔透瑩潤的肌膚,宛如冬雪裡盈盈顫顫一顆粉色果凍。

  她臉上的黏液忘記擦拭,片刻後乾了結了一層透明薄膜,此刻耳鬢廝磨,薄膜碎裂,一片片落下來,文臻覺得好笑,彷彿做面膜似的,便伸手摸一摸,一摸肌膚滑潤無倫,宛如剛上了一層細膩的滑粉,手指上去就自動落下,她怔了怔。

  不過她皮膚本就很好,四人黨裡,她比太史闌景橫波白,比君珂皮膚細膩,是最為白嫩的一個,想著再好也好不到哪去,也沒在意。

  倒是那洗澡水還沒喝完,她還想故技重施,結果燕綏已經端起那杯茶,看也不看一口氣喝完。

  文臻沒說話,眼底微微的笑意與感動。

  依燕綏的性子,真是寧可早死都不會喝這麼噁心的東西,這純是她拿自己來威脅他,他怕她沒中毒的人,喝了這洗澡水反而中毒呢。

  英語早已笑眯眯往回走了——殿下被文姑娘吃得死死的,不怕的。

  燕綏喝完藥,見文臻目光灼灼望著他,似乎想現在就看見他藥效起效一樣,不禁一笑,捏了捏她的臉,結果沾了滿手的疙瘩。

  文臻這才發現,這回文蛋蛋滾過之後,那些疙瘩已經變脆風乾,徹底不能用了。

  對面的燕綏眼神變深,文臻在他深黑的眸底都能看出自己發光的白,心中一動,掏出小鏡子左右照照。

  倒也不是像想像中一樣,忽然便美若天仙了,就是似乎更白了些,毛孔更細了些。

  文蛋蛋還有美白效果,真是意外之喜。

  文臻收了鏡子,得意洋洋想,自己本就是最白的,等到和那幾隻相聚,羨慕死她們。

  當然,很久以後,當她終於和那幾隻相聚,試圖嘚瑟的心卻瞬間被景橫波和君珂的毫無瑕疵的肌膚踩在了谷底,然後意圖在太史闌面前挽尊,卻再次被容娘娘的肌膚踐踏,那是後話了……

  一夜沒睡,文臻打了個呵欠,催燕綏去睡,明日好像就是上天梯之比了,既然老方說共濟盟也有藥,而上天梯一路爬上去的,到最後是有獎勵的,文臻想著乾脆冒險再待幾天,最起碼把共濟盟的藥拿了再說。

  文臻進了自己房間,燕綏剛要跟進去,砰一聲門關上了,過了一會,窗戶打開,文臻抱著一個大包裹,裡頭是燕綏慣用的枕頭被子,他有時候會在她這裡躺一躺。

  她把包裹塞在他懷中,掛出一個牌子,窗戶關起,牌子在風中飄蕩,上面寫著:燕綏、男人與狗不得入內。

  燕綏:「……」

  易人離從他身邊晃過,不懷好意地道:「殿下,她將你與狗並列,在罵你。」

  君莫曉端著下巴:「不,我覺得這好像在侮辱殿下不是男人?」

  燕綏輸人不輸陣,抱著包袱昂然而過:「不,她只是難以承受我太過男人而已。」

  君莫曉呆呆地看著他抱著被子走了,好一會兒臉色一變,猛衝過去,「殿下你什麼意思?啊?」

  燕綏哪裡理她,施施然走了,君莫曉再轉回去衝到文臻那裡:「啊啊啊文小臻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腦子發昏色令智昏昏頭昏腦把自己給……」

  文臻一把把她拽進了室內。

  燕綏對中文道:「君姑娘一把年紀了還不嫁人,越來越聒噪瑣碎面目可憎,可見女兒本是嬌花,若無人早日採擷,便要長成路邊的韭菜花了。」

  中文望著門縫裡露出的君莫曉的背影,無意識地吸一口口水:「我喜歡吃韭菜花……」

  「噹」地一聲,君莫曉手裡的鍋鏟飛過半個庭院,招呼到了他的腦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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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6 20:50:4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八十三章 發飆

  當夜上半夜無事,除了文蛋蛋總在做噩夢自己被煎了之外。

  很多人睡得很遲,因為在打包行李,文臻想辦的事已經算是辦完,現在治病是第一要務,接下來她打算去一趟大燕。

  下半夜的時候,素來起得早的聞近檀,想起昨夜的豆子泡得早,現在可以磨豆漿了,便拿了豆子,去院子外頭的磨盤那親自磨。

  院子外頭耿光守夜,便在一旁打下手,一盆豆漿磨好了,他幫忙抱進去,再換一個空盆來。

  可等耿光放好豆漿拿著空盆再出來,看見的就是磨盤旁地上流了一地的豆漿,而聞近檀已經不見蹤影。

  片刻後,文臻等人都穿戴齊整,站在了磨盤旁。

  磨盤旁有一些雜亂的腳印,看印子是下山去了,但是文臻燕綏都不這麼認為,兩人示意看看周圍草叢,清晨滑草,自然留不下什麼痕跡,但是英語很快在草叢下找到半根簪頭。

  聞近檀有點吃虧,扮了個男人,飾物不多,英語一路追下去,又找到一截簪尾一截玉環,一直追到索道處,很明顯聞近檀被擄之後,對方故佈疑陣,安排一部分人走山道下山,帶著聞近檀的人卻從亂草叢中過,攀了一段山崖,去了索道入口,從索道走了。

  索道連著五峰,不能確定到底是去哪一峰,眾人趕到索道前,卻見索道前擠擠挨挨的全是人。文臻等人被擠到了幾丈開外,別說去詢問索道看守者,連個縫都鑽不進去。

  所有人都神情興奮,交頭接耳,上天梯之聲不絕。文臻這才想起來,原來今日是上天梯之比。

  上天梯的主場在燧峰,五峰之中屬火,燧峰有離火壇,五峰第四峰,掌五峰弟子陟罰臧否之事,算是法務和人事部門,又有權,又熱門,向來不缺人巴結。

  燧峰並不是五峰山最高的山峰,卻有一道最長的階梯,長達九百九十九階,又稱雲階。雲階高聳入雲,一眼望去,如接青天,歷年的五峰山大比就是在那裡舉行的,負者墜落塵埃,勝者拾階而上,是為上天梯。

  今天是正日子,各峰弟子,但凡有點野心的,都一早趕在各峰索道處排隊。

  因為上天梯有個規矩,一步一比,逐步挑戰,但如果能盡早走完那九百九十九階的,一樣能獲得高位,還能獲得共濟盟的秘密大禮。畢竟運氣和智慧,也是實力的一種。

  這秘密大禮,每一次都不一樣,有時候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有時候是珍貴無倫的丹藥,有時候是奇花異草,有時候是高深武學。

  所以眾人都想搶著第一個坐索道過山,早點踏上雲階。

  耿光等人剛進去就險些被人潮推出來,好容易擠到索道那頭,還沒問就被七嘴八舌搶隊插隊的人打斷,看守索道的人對他的詢問聽而不聞,只埋頭不耐煩地大聲喝:「排隊排隊!任你什麼殺人放火找人丟狗都統統給我排隊!」

  「三娘,這可怎麼辦?」耿光又擠出來,一頭汗地問文臻。

  文臻臉上疙瘩都掉了,戴著個面具,看一眼耿光,嘆口氣。金吾衛那種高貴出身的人,哪裡擅長和這些山野土匪打交道。

  這些是能和他們講道理的人嗎?

  「以情動人,以理服人……」

  耿光:「?」

  「如果這都不成,那就以拳頭打人。」

  「哦……」

  易人離早已不耐煩地大聲道:「諸位!麻煩讓讓,我們尋人,顧大哥被賊人擄了!」

  沒人理。

  「你們吃了顧大哥多少豆腐皮包子,還有沒有良心了!」

  有少部分人讓開道路。

  前頭還是人山人海,還有人推搡君莫曉:「走開!自家的人看不好,來這擠什麼擠?沒看見爺們有急事!」

  「人命還沒你一個小隊長重要是吧?豆腐皮包子都餵了狗是吧?」君莫曉一拳頭便撂翻了那傢伙,「還上天梯呢!就你們這德行,下地獄去吧!」

  人群立即憤怒了,潮水般湧過來,「礙事的都滾開!」

  易人離呵呵一笑,捋起袖子,鞭子一抽,便抽翻了七八個。

  片刻後,一地落花流水裡,文臻問看守索道的人:「大約半個時辰前,可有見著有人被挾持而行?去了哪座峰?」

  看守索道的人只一猶豫,就被易人離的鞭子甩到了索道上,大頭朝下懸空一吊,

  「去……去了燧峰……」

  文臻皺了眉。

  今日燧峰全是人,是最好藏人也最難追蹤的地方。而且燧峰四周都封山,只留了雲階千層,要去燧峰,只能去爬上天梯。

  那就爬吧。

  「現在要坐索道,就等於報名參加上天梯。」守索道的人斜眼看文臻。

  「報就報唄。」文臻剛想填燕綏名字,好讓殿下活動活動筋骨,以最快速度將聞近檀救出來,暴露身份也沒關係,反正救完就走人。

  結果看守人提醒:「你們這一群,只有扈三娘在共濟盟名冊上,只能填三娘名字。其餘人雖可參加,但成績不一定能認。」

  不能認就不能認,誰還稀罕一個共濟盟。

  文臻大筆一揮填上自己名字,和燕綏坐上籃筐,其餘人也分坐籃筐直奔燧峰。

  燧峰腳下,一處寬闊如足球場的平台上,此刻黑壓壓都是人,分著白青黑紅黃五色衣裳,正對應金木水火土五行。

  廣場四側有巨大雕塑,西方白虎,東方青龍,北方玄武,南方朱雀。中央牌樓則一左一右各一隻麒麟,麒麟門後便是九百九十九漢白玉雲階,階梯高接雲天,浮雲迤邐於腰,半山之上,桃李灼灼,紅雲遍染,昨夜也不知道哪個山頭下了雨,一道霓虹跨越青峰,在薄雲夭桃之間揮舞七色畫筆,染半天琉璃色。

  文臻仰頭看了一會,愣是看不到頂,覺得這階梯真是治療頸椎病的絕佳法寶。

  英語跟在兩人身邊,到了燧峰入口處便消失了,過了一會回來道:「痕跡消失了,但應該就在燧峰,對方對此地很是熟悉。」

  那就是燧峰的人了。

  文臻一抬頭,正看見麒麟門後,階梯上方,人員都已經到位,其中有個五短身材,特別刺眼。

  共濟盟的上天梯名字聽起來風雅,但真正的規則卻充滿了土匪才有的隨意和匪氣,嘍囉只能站在最底下,然後十級之上是隊目,大抵有五十人,根據排名高低各佔一級,百級之上是百夫,這樣的中層頭目大抵有三十人,四百階上站著五壇壇主,五百級上站著軍師,六百級是四當家,七百級是三當家,八百級是二當家,九百級是至高護法,最後一級就是大當家。

  每個人可以挑戰比自己階層高的對手,所以地位越低,爬上去越難。

  文臻凝視著那直入雲天的高梯,對燕綏手一攤,「唐五那個令牌,借我一下。」

  燕綏向來對她不吝嗇,但是唐羨之的東西,是絕對不會主動給她的,此時聽她開口,斜睨她一眼,終究是明白她的用意,便回頭對德語看了一眼。

  德語從袖子裡摸出那個令牌,文臻搖搖頭。

  不管唐羨之那個令牌到底能做什麼用,但是屬於唐家高層是真的,燕綏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就扔給屬下,那種睥睨心性真是沒救。

  她將那令牌栓在了腰側,一個有點礙事卻十分顯眼的地方。

  英語和中文忽然揪了一個人過來,摜在了文臻的腳下,文臻認出這兩人就是昨天擁衛在五短身材身邊的人。

  中文道:「豆漿包子還是有用的,有人偷偷告訴我們,看見這人昨晚出現在飛流峰。」

  「說,你們昨晚把人擄哪去了!」

  「你們說啥?俺聽不懂。」那漢子兀自裝傻,也沒見多畏懼,斜眼看著文臻。

  文臻蹲下身,盯著他的眼睛,「豆漿包子有些人吃了懂得還情,有的人吃了卻只曉得姦淫擄掠,早知道還不如餵狗。顧大哥,昨晚你們把她弄去了哪裡?說清楚,我就不和你計較,不把你這陣子吃下去的豆漿都打出來。」

  「你這話說得奇怪,」那人梗著脖子,「一個漢子,我們擄他做甚?又沒有龍陽之好。」

  「哪來這麼多廢話呢。」文臻笑,「我管你們有沒有龍陽之好?我就管你們要人,要不到,我就讓你從此就真的只能龍陽之好了,還是下頭的那個。」

  「本山之內不允許私下械鬥……」

  「砰。」

  沉重的拳頭打飛了下半句話和三顆牙齒,白牙伴隨著鮮血飈出三尺。

  文臻吹了吹拳頭,笑眯眯,「拳頭不是器械哦。」

  「呸!」那傢伙居然是個硬氣的,一偏頭吐一口血唾沫,含糊不清地冷笑道,「行啊,告訴你,你去啊。人呢,我們老大看中了,也是我們老大親自安排的,在哪裡我們不知道,只有我們老大知道!我們老大今兒要上天梯,要走到最上頭,你有本事,便站在比他高一級的地方問他啊!」

  頓了一頓又嘶嘶笑:「這過了一夜,想必好事已成,不然你能站在我們老大下一級,磕個頭道聲喜的,我也高看你一眼啊!」

  「你是個什麼身份?」文臻忽然問。

  那人愣了一下,下意識道:「我是燧峰金壇天干總隊百夫……」

  文臻點點頭,忽然拎住他衣領,一口氣將他推到麒麟門前。

  麒麟門前廣場上,沒有任何職務的嘍囉們在向隊目們挑戰,這是人數最多的決鬥場,也是最沒看頭的決鬥,正當大家一拳一腳地打架時,忽然便看見文臻單手扼著人脖子,將人抵到了巨大的麒麟獸腳下,都忍不住收了手看過來。

  那男子雙手抓住文臻拳頭,拚命掙扎,可是文臻雙臂本就是打磨最狠最有力量的地方,她所練的拳法也十分特殊,一旦鎖死人的咽喉,絕沒有對方掙扎的餘地,也因此眾人瞠目結舌,看著那身軀嬌小的女子,硬生生將大抵有她兩個大的壯漢一路抵過來,砰一下撞在麒麟巨獸的腳上,碎石飛濺。

  那傢伙給這一撞,只覺得五臟六腑都似乎被撞散了,一陣乾嘔,隨即就聽見文臻大聲笑道:「你,是燧峰金壇天干總隊百夫!」

  這人以及周圍諸位正在莫名其妙,文臻一把揪住他的頭髮,把他臉撞在麒麟柱上,頓時鼻血長流,又碎了半邊牙。

  「現在,你輸了。」

  文臻又一甩手,這個整個臉被撞塌了半邊的倒黴蛋,被扔到了麒麟門頂上去坐著。

  他傻傻地坐在高處,正面對著人影兔起鶻落的千級雲階,鼻血和嘴裡的血滴滴答答染紅了雪白的麒麟雕像。

  而文臻已經奔向百階,聲音遙遙從上方傳來。

  「留在這裡,等著看你們老大,被我從上頭踢下來吧!」

  ……

  廣場上安靜了一瞬。

  隨即哄笑聲起。

  「哎呀扈三娘好大口氣!」

  「把老熊揍倒了也算可以了嘛。」

  「但是老熊是百夫中最弱的一個吧?靠巴結孫壇主硬提拔的吧?」

  「扈三娘那腳步虛浮,真力一看就不怎麼樣,就這樣,還敢登天梯?」

  「不不不,不僅是要登天梯,你沒聽見嗎,她說要踢下孫壇主!」

  「哈哈哈這就牛皮就吹太大了啊,孫壇主可是五壇壇主第一人,這次是放下話,要把鳳三當家拿下的!把他踢下去?那是要當二當家嗎?」

  「不不不,孫壇主擊敗鳳三當家的話,很有可能就是二當家了,踢下他,得做大當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真是這次上天梯最有意思的笑話了。」

  「我瞧這個扈三娘挺邪門的,說不定真有意外呢?」

  「不說別的,就時間就趕不上啊。扈三娘就是個管山,按說要從最底下開始挑戰,就算現在擊敗百夫,趕了一步,但是孫壇主是從五壇最高四百九十九級開始挑戰的,需要挑戰的人數就幾個人,這距離和時間,差太遠啊!」

  ……

  燕綏笑吟吟看著文臻向上直衝的身影。

  他的小蛋糕兒,甜蜜柔軟,喜歡陰人算計,不喜歡動刀動槍,這回連和他們招呼都沒打,直接衝了上去,是被人觸及底線了。

  她的人,誰也不許動。

  他微微示意,中文心領神會一點頭,下去安排侏儒暗衛了。

  英文等人很有眼色地搬了椅子茶水來,他家殿下不會親自出手,他家殿下最喜歡看媳婦雄風了。

  「去,開個賭局。」燕綏舒舒服服坐下,準備嗑瓜子,順便吩咐。

  過不了一會,廣場上開了賭局,很多人對此表示了興趣,賠率開出來,一賠十。

  燕綏招招手,中文便拎出一袋明珠。放在那賭盤之上,引起眾人一陣驚呼。

  易人離厲笑君莫曉等人無法上天梯,都拿出自己的體己,金光燦燦,看得眾人眼睛發直。

  「都買扈三娘勝!」

  「還買扈三娘能破上天梯記錄!最短時間登頂!」

  「買扈三娘能身在最高層,將那孫子,踢下九百九十九階!」


  ……

  文臻數步過百階。

  就在昨晚,她借用燕綏的力量,把下腹碎針化去,現在身體裡,隱約多了一絲流動的熱流,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氣,以前自己是沒有的,被那些鐵索橫江的金針攔截住了,但現在,最初發作的最重要一處金針化去,她又進步了一大層。

  她現在身體比以前輕,速度比以前快,拳頭上的力量比以前沉厚,雖然就真正實力來說,無法和高手比較,但真要打起來,也未見得就會輸。

  畢竟功法奇特,在果凍裡練出的身法和拳法溜滑詭異,控制力極強,配合她的手段多變,一般人難以想像。

  一拳打倒百夫,在階梯旁的記錄者會記下,她直接擁有了上百階的資格。

  百階之上,每隔十階,便立一人,按實力排列。

  有在打架的,那是不服氣這排名的同等級百夫,也有從隊目裡衝上來挑戰的。

  文臻停也不停,直接衝上一百零十。

  那台階上站著的是個精悍漢子,看見她衝來,移動腳步一聲冷喝:「站——」

  「咚。」

  直到這傢伙仰天吐血倒下的那一刻,他都沒能明白,明明對方是當面衝來的,怎麼這拳頭卻是落在背後呢!

  這人倒下的身影還沒砸上石階,上幾級台階上的第二人剛剛轉過眼,一道風已經捲了過來,人還沒到,胳膊肘已經陰險地自下而上撞了出去,「嚓」一聲輕響,那肘尖忽然彈射出一截明晃晃的匕首尖,一抹冷電反撩,嗤一聲血噴了半階!

  血還沒落地,人影穿越血虹,落在了第三個十階之上,那裡拄劍而立的百夫已經發現下面似乎有點不對,鏗然拔劍,但是衝來的人影手指一點,往他劍鞘裡不知塞了什麼,他的劍便拔不出來了,然後那人趁著撞過來的衝勢,撞進這位倒黴的百夫懷中,膝蓋狠狠一頂。

  一聲骨肉相接的悶響,那人叫都沒來得叫出來,在地上滾成了一個葫蘆。

  再上十階,第四個還在和人打架,戰成一團的兩人只感覺到一陣風過,兩人都是外家高手,正雙腳絆著對拳,忽然都覺腳下一緊,低頭一看,不知何時已經被牛皮索絆住了腳,而身邊的人已經衝了上去,頭也不回手一抖,一股柔勁傳來,兩人雙腳朝天,倒栽下台階,頭對頭撞個頭破血流。

  那道黃色旋風還在往上捲。

  第五個剛看清埋頭猛衝的文臻身影,正想笑這樣莽撞居然也能衝到這裡,看準那白生生的脖子準備一個手刀劈倒算完,卻見那白生生的脖子裡忽然飛出了一排小箭。

  第六個做好了防備暗器的準備,看人依舊低頭衝來,便猛然躥起躲避,卻不妨文臻雙手一揚,兩根金針刺入腳底,慘叫一聲,滾下三層。

  ……

  滿廣場掉了一地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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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6 20:51:0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八十四章 狂飆

  滿廣場掉了一地下巴。

  見過快的,沒見過這麼快的。

  文臻剛踏上石階的時候有人剛剛在掏錢,她連衝七十台階解決七人,那錢還沒來得及放在桌子上。

  台階兩旁負責記錄戰況的人,張大了嘴,都是筆頭快的人,但這邊解決了七個人,他三個名字還沒來得及寫完。

  就連易人離君莫曉厲笑等人的眼睛也都成了衛生丸。

  他們知道文臻練功方法特殊,也沒見過文臻練那些常人練武需要的梅花樁馬步舞刀弄槍,但也知道她屋子裡總有一個大缸,廚房裡總熬著一種奇怪的藥凍,無論怎樣忙碌,哪怕有時睡覺時間都不夠,都會抽時間閉門練功,那缸裡的藥凍倒進去的時候是完整的,倒出來的時候完全破碎,而且越來越碎。

  這種練功方法聞所未聞,真不知道在缸裡能練出個什麼來,文臻又是個懶人,平素喜歡陰謀詭計,並不喜歡以暴制暴,大家幾乎都沒見過她出手,潛意識裡,就覺得這位即使是出手,也就是揮一揮衣袖,撒幾把小毒,要人命很容易,想決鬥卻很難。

  大家都已經做好今日上不了天梯,等那孫壇主下來硬搶的準備,沒想到文大人出手了,沒想到文大人真出手,那還真是簡單粗暴。

  廣場上的低等級對戰幾乎都停止了,人們議論紛紛。

  「這速度……驚人啊。」

  「當年三當家成為共濟盟第一任女當家,也是以快聞名,第一次上天梯,據說半日就上了兩百階,但現在看這位,三當家的速度,拍馬都追不上。」

  「也不一定啊,目前還只是百夫級別,不算什麼高手,底下勢如破竹,等會也許就要步步艱危了。」

  「是啊是啊,你們看她目前的手段,幾乎沒有真刀真槍,都是各種偏門。雕蟲小技應付普通高手也就罷了,對上壇主們乃至當家,那哪裡夠看?」

  「當家?你想多了,我便是誇她快,也就頂多挑下百夫罷了,還以為真能追上孫壇主?不可能的!」

  「上天梯豈是那麼好上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路打上去能打多久?鳳三當家也是經歷三次上天梯才打到了現在的位置,更不要說其他人,孫壇主比扈三娘省了五百級台階,就是幾十個高手,這個距離,神仙也無法跨越,能追上一半就不錯了!」

  「來來來,諸位,繼續下注,買誰贏啊。」

  「這還用問嗎!」

  ……

  從底下看上去,千級台階宛如一個人瘦骨嶙峋的軀體,而文臻的黃色身影,便是飛速剖開那身體的金刀。

  金刀落處,人影共血液翻飛,軀體一道難癒的傷痕,越來越長。

  文臻不殺人,卻選擇的是令人最痛,會瞬間喪失戰鬥力的位置,她繼承聞家家傳,又師從太醫院學藝,對人體很是瞭解,而她在缸裡練成拳法,因此對肢體和出招都有常人難及的精確控制力,擅長用最少的力氣和傷害,去形成最大的制約。

  越往上,有準備的對手越多,難度越大,這也是上天梯的困難所在,人力有限,時間有限,一般一次上天梯,能上百級已經是少見。二百級已經是奇才。三百級至今未有。

  至於文臻要一日挑戰千級,那是笑話。

  但對於文臻,這還真不是笑話。

  因為她不用力氣。

  她有機變靈活的頭腦和千變萬化的手段。

  第十二個百夫,和她鬥拳,被她那無比溜滑眼花繚亂的拳意硬生生引得,自己砸中了自己的腦門。

  第十三個百夫,擅長輕功,卻被她撒金針的假動作逼得不敢跳起身選擇下蹲,然後挨當頭一捶,徹底發昏。

  第十四個百夫,看見前頭撒金針的假動作,眼見文臻衝過來還是雙手一撒,冷笑一聲,不理會這個「假動作」繼續撲了下來,正迎上文臻撒的一把毒粉,從半空滾落台階。

  ……

  廣場下的人已經看不見上頭的打鬥了,為了追隨結果,那些傢伙也放棄了自己的爭鬥,反正怎麼打也不過是隊目進到百夫,或者百夫名次再進一名,還不如跟著,看看今日到底會不會有奇跡發生。

  現在斬釘截鐵說文臻笑話的人,臉已經感覺到了疼——已經上了三百多階了,破了紀錄。

  但是眾人並沒有徹底喪失鬥志,無論現在上了多少級,也只是小手段,打敗的也只是百夫,真正的高手都在壇主一級。

  但紛紛的議論已經沒有了,人群黑壓壓的,也像一道風,跟在那一道黃色的風後面往上捲。

  ……

  第二十五個百夫,看著決定不理會這道旋風的任何假動作,只管一刀劈下就是,那沉雄兇猛足夠將人一分兩半的刀眼看就要把那道旋風劈成兩半,將這狂飆突進的路途終止在第四百五十階,忽然他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一滑,整個人從上頭栽下來,刀把台階劈成兩半。

  跌得鼻血和牙血長流的傢伙在昏倒之前,隱約只覺得眼前滴溜溜滾過一顆琉璃珠兒,忽然那珠兒展開身子,對他頭一擺,竟似做了個鬼臉。

  那傢伙頓時昏得更徹底了。

  ……

  最後一個百夫,也是百夫中最強的一個,底下的騷動自然看在眼裡,卻有信心要讓這個一鳴驚人的扈三娘,最終停留在百夫這一階。

  所以他牢牢站在石階上,全身勁力充沛,甚至很不要臉面地掏出了一面盾牌,並用布矇住了口鼻。

  他得防著那個衝上來的彪悍女人的箭啊刀啊刺啊針啊毒啊拳頭啊……

  他也是百夫中實力最強的一個,原本今天應該往上走挑戰落塵峰土壇壇主一職的,但是文臻一路衝上來聲勢太驚人,為了保存實力,他不得不停下來,準備先把這位挑戰者打發了再說。

  他盯著越來越近的文臻,他身軀胖大,幾乎佔滿了整個台階,又做好了各種防備,他就不信這個泥鰍一樣溜滑的女人還能怎麼過去。

  底下跟來的人黑壓壓一大片,站滿了台階,看到這陣勢,都放下心來,有說有笑地停下來。

  「王老四別的不說,實力一流!上一次上天梯,就差點當上壇主!」

  「又有了防備,又謹慎。軟甲之外還有盾牌。」

  「扈三娘手段確實層出不窮,但明顯真力平平,我看見先前李大字給她揍了一拳,也沒多大事兒。」

  「行了行了,這已經是咱們共濟盟多年未見的奇葩了,還要怎麼的?真想爬九百九十九階上天啊?」

  ……

  台階上,那位最高實力百夫,低頭望著文臻,叉開雙腿,嘶嘶笑道:「真想過去,讓你也不是不成,」嘴對著自己胯下一努,「哪,從這裡鑽過去,方便。」

  台階之下一陣哄笑,一個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百夫對身邊人笑道:「我看不是不可以,只是這一鑽,王老四就要多一房妾了,就是醜了些。」

  身邊人道:「哪裡醜?」

  這人道:「哪裡不醜?不過嘛,身段還不錯,瞧那腰,那屁股……」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飛了起來。

  眾人正在看熱鬧,忽然就看見一個人飛了起來,而且不是向下飛的,居然是向上飛的,正沖著那上頭王老四。

  台階上,文臻忽然躍起,抓住這人腰帶,躬身,轉背,將這人往前一送。

  她送的角度極低,就像對著地面塞過去一樣,一把便塞入了叉腿站著的王老四胯下。

  這兩下配合妙至毫巔,她的動作行雲流水,這操作也太騷讓人無法想像,哪怕王老四一直緊緊盯著她,看見她的動作的第一反應也是她會拿這個人來砸自己,肩頭聳動,做好了上身準備,卻沒想到居然還有送人入襠這種操作。

  等他大驚終於跳起,已經遲了。

  那人背朝上被扔過去,背上還背著刀,那刀不知怎的居然沒了刀鞘,嚓一聲輕響,王老四一聲慘叫。

  那被塞入王老四襠下的倒黴傢伙跌撞在台階上,腦門青好大一塊,暈頭暈腦裡,聽見扈三娘笑道:「韓信胯下之辱終成名將,閣下胯下之辱終成男妾,恭喜恭喜。」

  ……

  文臻站在三百九十階上往下看。

  挺高的,但還不夠高。

  一大群男人瞪著巨大的黑眼珠子,齊刷刷仰臉盯著她。

  這扈三娘的手段,怎麼就和她臉上的麻子一樣,無窮無盡呢?

  這麼一想的時候,忽然發現,今天並沒有看見扈三娘的麻子,眾人對她往日印象太過深刻,她又一直狂風一樣往前卷,因此直覺就還是那疙瘩臉,此刻眾人才發覺,她臉上是一方蒙面巾,蒙面巾外的肌膚雪白晶瑩,額頭平整如玉,而雙眸清亮似可倒映此刻半山浮雲,長長玉階。

  看上去竟然還是個嬌嫩的小姑娘。

  但不管怎樣,這個嬌嫩的小姑娘,憑著她並不算強大的功夫,完成了一個奇跡。

  半個時辰,五十人,四百階,實實在在共濟盟成立以來前所未有。

  先前的蔑視嘲諷漸漸淡了,眾人默默往後退了些,江湖漢子崇敬強者,能勝就是本領,小手段不登大雅之堂,但能使出這許多,那也是智慧和能力。

  只是,眾人想著,到此,也該止了。

  手段再多也有個盡頭,一路撂倒這許多人,該用的手段應該已經用盡,上頭人雖然少了,卻是真正的實力高手,不是憑手段就能混過去的。

  文臻一眼便看清那些人在想什麼,唇角一彎。

  她轉頭,上頭看不見那個五短身材的孫壇主,看樣子這傢伙果然去挑戰最高處了。

  這傢伙需要挑戰的人少,她得再快一點才行。

  上方四百階上,是土壇壇主殷奎,這人使流星銅錘,一身腱子肉油光閃亮,以力大沉雄著稱。

  殷奎早已注意到下頭的騷動,但是剛才文臻贏王老四的手段,頗讓他不以為然。

  在別人看來,那個被塞到襠裡的人是自己跌撞出去被文臻抓到手的,他居高臨下,卻看清了那人飛起來的姿勢奇異,顯然有人幫了扈三娘。

  這讓他心生鄙薄。

  但是也讓他心生警惕,壇主級別,再被小女子以這種手段打翻,以後也就沒臉在共濟盟混了。

  因此文臻還沒奔近,他的流星銅錘已經霍霍舞起,光練如團,水潑不進,石階兩側的樹木翠葉都被撕扯,捲起,破碎,混在那團桌面大的銀光裡,像一幅白絹底翠葉扇兒,那扇兒越轉越快,那些碧色便越來越碎,最後化成了一片濃綠的光影。

  文臻便從那團光影的側面躥了上去。

  階梯兩側都有漢白玉圍欄,她躥上圍欄,翻過殷奎頭頂。

  殷奎大怒,底下已經響起一片起鬨之聲。

  「犯規!犯規!」

  上天梯有規矩,所有人都必須在階上正面對敵,不允許從旁穿過,投機取巧。

  越過圍欄就是犯規,是要取消資格的。

  已經有人在大喊取消資格,君莫曉大怒,指著文臻道:「她有翻過圍欄嗎?」

  「她何止翻過圍欄,她已經跑到上面去了!」

  眾人的罵聲裡,文臻直接越過殷奎往上衝,殷奎大怒,抓著流星錘跟在後面追:「你下來!下來!還沒跟我打過就繞過去,這是犯規!」

  「滾下去!犯規可恥!」

  「誰說不和你打?」文臻一步五級,只恨腿短,一邊衝一邊笑道,「我只是節省時間,五個一起打,怎麼樣?」

  殷奎險些一個踉蹌,底下罵聲頓止,片刻後喧囂再起,這回不是罵犯規可恥了,改罵扈三娘不自量力。

  文臻就當沒聽見,風一般掠上去,火壇壇主是姓孫的,上去挑戰了,木壇壇主還在自己的位置,聽見底下的動靜,看文臻上來,一腳踏向圍欄,以為她是要一鼓作氣沖到五百階上然後一人挑五人,冷笑一聲,一掌拍碎了圍欄。

  結果文臻根本就沒上圍欄,腳抬到一半忽然靈活地一扭身向後彈出去,正好此時殷奎追上來,看文臻又翻上圍欄,手中流星錘飛出撞向文臻背後,木壇壇主那一掌,正好拍在了他的流星錘上,砰一聲悶響,殷奎的流星錘向後倒彈,木壇壇主後退一步。

  文臻此時已經落地,頭也不抬,一腳向上飛彈,正點在向後倒彈的流星錘上。

  她這一腳把握時機妙到言語難以形容,生生將銅錘點撞向殷奎面門,殷奎眼前,自己的銅錘忽然放大旋轉飛來,驚駭之下連忙後退,卻忘記了這是在台階上,一腳踩空栽了下去。

  殷奎卻也是個高手,這種時候也不忘記掄飛另一隻銅錘砸向文臻,那銅錘大概足有幾百斤,在空中飛起時風聲如嘯如泣,投下的巨大陰影足以將文臻掩蓋其中。

  而木壇壇主已經悄無聲息逼近,一柄長槍如毒蛇,直逼文臻背心。

  而文臻站在靠近圍欄的位置,一旦被夾擊,地形很不利,正常人此時都該跑開,她卻不知為何沒有挪動,只在圍欄周圍跳上跳下。

  兩大壇主夾攻,眾人驚呼,易人離和君莫曉下意識往前衝,被燕綏一手一個拉住。

  銅錘眼看就要飛到文臻頭頂,鏈子忽然斷裂,錘頭在慣性驅使下飛出,砸向木壇壇主,木壇壇主早有準備,長槍一抖,去套那嘩啦啦的銅錘鏈,一手還不忘記放出飛刀,把文臻逼下台階,以免她出么蛾子壞事。

  但他背後忽然被什麼一推,向前一栽,長槍落空,還正正把自己腦袋送到銅錘之下。

  木壇壇主驚得渾身冷汗,拚命一滾,滾到一邊,砰一聲悶響,他剛剛待過的地方,裂了一個西瓜大的坑。

  木壇壇主暴怒,爬起來大罵:「動用幫手,無恥犯規!」

  文臻雙手抱臂,笑道:「啊?說啥?」

  眾人也一臉懵然狀,他們大多都沒看清楚剛才怎麼回事,只知道木壇壇主忽然往前栽,而文臻那時候還站在他前方。眾人原以為是木壇壇主失足,正不可思議,聽見這一句,頓時愕然。

  木壇壇主怒不可遏,「裝什麼傻!方才背後推我的是誰!」

  「你也說是背後推啊,可我一直站在你面前。」文臻一臉無辜攤開手,「我的朋友同伴一直站在十級之下,你說誰推你的啊?」

  木壇壇主語塞,眼光往四面一掃,階梯旁邊就是密林,哪怕此刻陽光普照,那林子裡也黑黝黝毫無光線,但是上天梯之前,林子是全部清理檢查過的,人數也是清點過的,決不允許有人停留,再說這麼重要的時刻,這山上所有人,也不會有人有閒心躲在林子裡替別人做嫁衣裳,自己抓緊時間往上爬還來不及呢。

  但是方才那被人推倒的感覺卻也絕對不會有錯。

  文臻忽然又幽幽地道:「密林深水好埋人。說不定這是哪位被冤死深埋的兄弟,來和壇主您開個玩笑呢?」

  她語氣幽深,似笑非笑,眾人聽著,都縮了縮脖子。

  這話沒錯啊。

  共濟盟是西川最大的土匪窩,往日裡也沒少了殺戮強橫之事,一些不好處理的屍首,多半也是密林裡扔了埋了,何處黃土不埋骨,陰氣這麼重的地方,有幾隻冤魂也不奇怪啊。

  幹刀頭舐血生意的,手底下人命多了,往往對這些鬼神之事最為迷信。

  木壇壇主只覺得背後涼涼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時也不想追究到底是誰推他了,越想越發毛。

  他迅速起身,抓緊自己的長槍,冷聲道:「我還沒下階,再來比過!」

  這話一出口,他就感覺氣氛有異,愕然回頭看一眼,只看見眾人臉色難看,卻一時還沒明白過來。

  文臻笑眯眯對著他腳下指了一指。

  木壇壇主下意識低頭,就看見半邊傾毀的圍欄,一地蒼白的石屑。

  這是他剛才一掌拍碎的圍欄……

  而他的靴子,正在那堆碎石屑外面……

  木壇壇主腦中轟然一聲。

  他越過了圍欄,犯規了!

  腦中電光急閃,頓時明白了文臻跳上圍欄以及後來明明情勢不利也不離開圍欄範圍的原因。

  就是要逼他先毀了圍欄,再誘他為了躲避武器滾出圍欄的範圍!

  這女人奸詐算計無與倫比!

  尤其她一路對戰上衝並不停留,真不知道她這些層出不窮的花樣是什麼時候打算好的。

  文臻拍拍手繼續向前走。

  殷奎跌下台階,蒙了好一會才爬起來,越想越不甘心,在她身後大聲怒問:「說好的要五人一起挑戰的呢!」

  因為知道她要等五人湊齊一起挑戰,人還沒齊他也沒做好打架的準備,出手隨意了才會這麼輕易就敗了!

  文臻早已上了幾十級台階,頭也沒回,只背在身後的手,輕巧擺了擺。

  帶笑的聲音傳來。

  「我是你媽嗎?說什麼你都信?」

  殷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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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6 20:51:2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八十五章 騷操作一波波

  文臻繼續往上奔去,腰間的玉牌隨她的動作跳躍。一閃一閃光芒溫潤。

  她心中有個疑問,但直到現在也沒有得到解決,而這也讓她越來越有些心驚。

  往上再走二十階,水壇壇主站在那裡。

  不是所有人都會在上天梯這日進行挑戰,尤其地位穩固的高層,到得今日來之不易,並不想輕易拋去。

  壇主往上,基本都是安於其位,選擇守成。

  說起來文臻運氣不好,擄走聞近檀那位壇主,正是野心最大實力也強的壇主,當年屈居壇主是因為上天梯那陣子恰好受了傷,也正因為有實力,行事才這麼肆無忌憚。

  這位水壇壇主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輕袍大袖,像個老儒生,看見文臻奔上來,居然還長長做了個揖。

  人家禮貌,文臻自然不能不禮貌,她目光在對方手上一掠,微微側身避到一邊,半蹲福了福。

  底下眾人看著,忽然又安靜了,很多人帶著竊笑,互相打了個眼色。

  不知怎的,這些江湖粗豪漢子,在那老儒生一般的壇主面前,都顯得有些安靜,眼神裡隱隱還有些忌憚。

  君莫曉左右看看,納悶地道:「怎麼這些傢伙一看見這人,就跟個悶嘴葫蘆似的?」

  她拍拍身邊一個漢子的肩,道:「求教一下這位兄台,這位水壇壇主,是不是武功分外的高?瞧你們這噤若寒蟬的樣兒。」

  那人不樂意地道:「誰噤若寒蟬了?這不是因為水壇老大擅長……」他回頭看見是君莫曉,頓時挑挑眉,不說話了。

  君莫曉也挑眉:「怎麼了?看見是我就不說了?你們還有沒有良心?那麼久的羊肉麵條麻辣燙都餵了狗是吧?」

  這話說得那人臉上一紅,看看四周,湊近了她道:「顧大嫂,別擠兌俺了,上天梯時候不透露比試雙方絕技是規矩。不過我可以給你提個醒,這位水壇壇主,不走尋常武功路線,小心一不小心著了道。」

  說著搖搖頭,想著這位壇主武功也不如何,很少與人動手,但是死在他手下的人可一點不比那幾位壇主少,說到底,這位仗的自然也是千變萬化難以辨明的手段。

  如今遇上扈三娘這樣和自己一個路數的人,自然不會允許她從自己的階梯上踏過去。

  他哈哈一笑:「這一局,你們贏不了。準備救人吧!」

  君莫曉有點擔心,回頭看燕綏,用眼神詢問。

  燕綏磕著瓜子,磕一顆,殼兒便彈到前頭中文的背上,排得整整齊齊的。

  他眼底泛出笑意。

  原本還有點擔心,畢竟蛋糕兒雖然狡詐,但是出手少,真氣低,真要玩硬碰硬,穩輸。

  至於其餘門道……

  「放心,這一局,特別好贏。」

  ……

  台階上,水壇壇主又是一禮,文臻這回不回禮了,笑道:「壇主大人,還打不打?不打的話我走了,我趕時間。」

  水壇壇主笑道:「不過是個虛名,打不打有什麼要緊?我倒是向來有個習慣,或者說是心願,還望三娘成全。」

  文臻:「哦?」

  水壇壇主從懷中取出一個冊子,柔和地道:「我這冊子,記載了歷年來參加上天梯,走到四百級以上的高手,尤其是成就才能突出的高手。三娘方才以最快速度過關斬將,半個時辰上四百階,是為我共濟盟多年來未有之奇事,所以方才在下已經將三娘英姿和事跡記錄於其上,現在便要請三娘留下墨寶,以作見證。」

  說著一招手,旁邊站在圍欄外的記錄者便走過來,遞上備好的筆墨。

  那筆是上好狼毫,勁健光韌,硯台更是光凝紫玉,色隱雲紋,都是十分講究的物事。

  那硯台式樣也十分別致,台端一邊一個團雲龍紐,圓溜溜的,乍一看像丫頭頭上兩個雙丫髻。那記錄者拿起一個黑色的團雲龍紐,在硯台裡磨著,片刻後便凝出細膩光澤,色泛青紫的墨色來。

  只是這山上風冷,剛磨好的墨,只這幾句話耽擱,便有點乾了。

  水壇壇主拿出那冊子,笑道:「我還有一筆沒完成,先補上。」說著便對著筆尖呵了呵氣,勾勒了一筆,又捧著冊子仔細欣賞一下,似乎十分滿意,才呵呵笑著把冊子遞給文臻。

  只是這麼一耽擱,那筆鋒和墨又有點乾了。

  文臻接過,自然也對著筆尖呵了呵氣,一筆簽上自己的名字,那動作之瀟灑,神情之豪邁,十分讓人錯覺這是書法大家在作書,以至於那水壇壇主也禁不住湊過頭來看她的簽名,一眼之下,臉皮一陣抽搐,好一會兒才忍住窒息感,呵呵笑道:「三娘這字體甚是獨特,甚是獨特。」

  文臻低頭看看那一手狗爬,也十分滿意地點點頭。

  「壇主,還打嗎?」

  水壇壇主笑呵呵地看著她:「老夫不愛這些打打殺殺的,你但能走,便自己走吧。」

  文臻點點頭,繞過他,抬腿向上走。

  按規矩,她只要過了這一級台階,就是她贏。

  她腿抬起,身後的水壇壇主道:「……就是不知道你還走不走得動了……一、二、三,倒也!」

  與此同時,文臻也道:「……三、二、一……倒也!」

  咕咚一聲。

  驚呼聲起。

  文臻抬腳,輕輕鬆鬆從倒下的水壇壇主身上跨了過去。

  留一地圍觀群眾風中凌亂。

  先前那個和君莫曉對話的傢伙,張大了嘴巴,喃喃道:「我但知道每次水壇壇主下毒害人都看不出端倪就讓對方倒了,未曾想扈三娘讓人倒得更沒有端倪……」

  台階上,文臻快步向前走,一邊整理著頭髮。

  頭頂上,文蛋蛋正十分不滿地滾來滾去,好把滿身沾著的墨擦到文臻頭髮上,文臻伸手去捉它,這傢伙精滑溜溜的捉不住。

  先前那水壇壇主往那一站,文臻看他兩袖清風的模樣兒,就知道十有八九是個下毒的行家。

  擅毒不擅武的人,手上繭子少,但指腹和指甲上,多半會有些顏色異常,這是長期研究和接觸毒物導致的,誰都無法避免。

  文臻自己就是玩毒玩手段的高手,對這個自然很瞭解,她也更細膩,搗鼓完這些東西,都會保養雙手,去除痕跡。

  對方一個大老爺們兒,自然想不起來這些。

  而下毒,從對方作揖就開始了,大袖清風,一起一伏,夠散出許多東西。

  文臻位於下風,側身避讓,沒讓對方看出自己已經看出他的手段了。

  之後的冊子,墨,筆,自然處處都有機關,但是最主要的手段,還是在那潤筆的一呵氣中。

  筆尖的墨有毒,呵氣靠近嘴巴,毒氣自然便進入了。

  為了保證她會呵那一口氣,水壇壇主特意自己先示範了呵氣,然後又故意耽擱了一下,讓墨再次凝結。

  手段算是精妙,尤其是文臻這種原本對他一無所知的人。

  但是問題在於,文蛋蛋在手,天下我走。

  水壇壇主遇上文臻,算他倒黴。

  他目光只盯在筆和墨,卻沒想到硯台上的團雲龍紐,其中一隻,早已被文蛋蛋偷偷掰斷,然後自己在硯台裡滾了滾,沾了一身墨,打扮成一隻紐。

  當記錄者用堅硬的文蛋蛋磨墨時,那筆尖最後沾上的毒,就是文蛋蛋的洗澡水了。

  水壇壇主不倒,豈不是對蠱王大人文蛋蛋的侮辱?

  文臻腳步很快,她隱約已經看見那位孫壇主的身影了。

  好像正在挑戰鳳三當家。

  最上頭金壇壇主,是個身軀高大的壯漢,山上風涼,他卻只穿一件薄薄舊袍,露出的雙臂肌肉渾然若金,倒真真配得上金壇壇主這個名號。

  他使一柄開山斧,看似是個莽漢,卻神完氣足,神情內斂,站在台階上,冷冷看著上來的文臻。

  只看他的姿勢,便知道這位內外功夫都相當了得,看他眼神,也是個冷靜不可欺的人物。

  底下的人按規矩要站在二十階之外,都遠遠看著。君莫曉問先前那位唱衰者:「喂,這位怎樣?」

  那傢伙一臉得意呵呵笑:「這位啊,號稱鐵板。」

  「啥意思?」

  「這位壇主號稱『鐵板』,最是外表粗豪內心細致的人物,人像個鐵板,心也是塊鐵板,渾然不可侵,從內到外防守十足,看這回你家扈三娘還能怎麼衝過去,哈哈哈這次哦,輸定咯。」

  「呸,小心再打臉!」

  「沒!可!能!」

  文臻沒有衝。

  她想了想,在他下方三個台階處站定。

  她一路狂飆,無論在哪一關都講究速度,一向都要衝到距離最近的一階,這是第一次安安靜靜站下來。

  金壇壇主眼底掠過一絲詫異,但並沒有說話。

  文臻細細打量了他一陣,忽然道:「閣下論實力,並不低於孫壇主,為何他獨享盛名,成為當家的熱門人選,而閣下作為金壇壇主,本應在五壇壇主中實力第一,地位第一,卻生生被壓得毫無光彩?」

  她問得突然,又問得犀利,金壇壇主怎麼也沒想到,這緊張時刻她會說這個,眼底下意識掠過一絲憤怒,憤怒底卻又隱藏淡淡悲哀,只是那悲哀一閃而過,叫人幾乎無法察覺。

  文臻自然能察覺,頓時心中一定,知道有門。

  鐵板不會是真鐵板,但凡被叫做鐵板的,往往是內心更有大虛弱大恐懼,而要用分外堅實的盔甲來掩藏。

  她的第二問又來了。

  「壇主很缺銀子吧?」

  金壇壇主又一怔,隨即眼底閃過一絲羞惱之色。

  這又是確認的證明,文臻並沒露出任何譏嘲之色,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很重要,一旦有一點不妥,對方開山斧劈下來,自己是擋不住的。

  擋不住可以溜,但這一路就前功盡棄,聞近檀雖然能找到,但是五峰這麼大,隱秘地那麼多,要找到什麼時候?孫壇主既然留下文臻,自然有人看守她,那些嘍囉對自己這一批人並無多少忌諱尊敬之心,萬一起了什麼心思,近檀又不會武,出了什麼事,她這一輩子要怎麼面對近檀?

  聞近檀一直幫她打理江湖撈,負責人事管理這一塊,做得十分出色,所以她和君莫曉易人離一起離開天京,江湖撈的掌櫃們還在一批批地出人才,再按照定好的計劃,由在京的聞老太太調撥,將分店繼續一家家地開下去,目前分店已經有近十家,東堂十八州中的內陸諸州基本都有了分店。

  更不要說聞近檀不會武功,卻從來不畏懼跟在腥風血雨的她身邊,當初唐羨之的海上婚禮,大船之上那般危險,她也敢和君莫曉就這麼混了進去,如今西川同樣陪她深入險地,是真真正正但有一分力量,都要撐住她的好友。

  文臻自認為才能不高,氣量狹窄,唯一的好處就是護短,死黨們暫時失散了,新交的朋友她更珍惜。

  文臻清楚自己的實力,並不夠一路飆至頂端,但她也一定要飈至頂端。

  那就只有步步算計,用盡心思,不管是毒是計還是……攻心。

  金壇壇主的羞色怒色一閃而過,隨即便淡淡道:「與你何干?你還打不打?不打就滾下去罷。」

  文臻仰頭,笑道:「我不滾,我要過,但是我不打。」

  不等金壇壇主發話,她指了指上方輕聲道:「孫壇主擄走了我的姐妹,我不把他揪下來,我的姐妹便不知會遭遇什麼。所以我一定要過去。」

  金壇壇主面色和緩了些,道:「此事違犯盟規,你可與當家們言明,另外我金壇也是掌刑罰的,事後我會查證並給你一個公道。」

  「來不及。」文臻搖頭,「人已經擄走了一夜,那群人向來也沒什麼規矩,我那姐妹還是清白女子,若是受了侮辱,有輕生之念,便是刑堂打死孫壇主也無濟於事,更何況他既然是壇主,估計也不會受那麼重的刑罰。」

  金壇壇主默認。

  「所以我要盡快找到孫壇主問出我姐妹下落,也要把孫壇主從高處踢下去,畢竟我聽說你們的規矩,當家一級是不提倡隨意挑戰的,為了維護當家們的尊嚴,如果有人連續挑戰當家最後卻輸了,是要降級的。降級,他才能受到更重的懲罰不是嗎?」

  金壇壇主冷聲道:「你要挑戰便挑戰他的,我又憑什麼要以自身地位名聲讓你踏腳?」

  「怎麼能說是踏腳呢?」文臻笑,「您不是自己就想待著不往上走嗎?當然,您自願待著,和您給我讓路,是兩回事,所以我也不會讓您白讓,您瞧這個可好?」

  說著微微傾身,袖子裡已經露出一沓銀票的邊緣。

  金壇壇主:「……」

  又創紀錄了。

  由來上天梯,未見銀票開路者。

  這扈三娘的把戲,怎麼這麼多,連這也想得出?

  他神情更冷了,手中開山斧雪亮斧身映著森然眉目:「你在侮辱我?」

  「我為壇主不值。」文臻毫無懼色,立在他斧頭一抬就能夠著的地方,嘆息,「明明實力不凡,卻不能去爭取護法和當家的地位,倒讓那個實力人品皆不值一提的小人,生生壓了一頭。此等令人扼腕不公事,小女子既然見著了,總要抱打一番不平的。」

  「用銀票幫我打抱不平嗎?」

  「還有實際行動。」文臻一指上方,「您既然不能上去,那如果看見有人能上去,代您將那小人得志的傢伙踢下塵埃,想來也會心懷大慰。」

  「你?」金壇壇主神情微帶輕蔑。

  文臻笑容不改,「何不試試呢?您沒有出手,讓我過去,是您胸懷廣闊,同情我姐妹遭遇,於您名聲地位無損,而又有銀子進賬,說不定又能看一場小人墜落的好戲,我真是想不出您有什麼拒絕的必要。」

  一陣沉默。

  隨即金壇壇主眉眼一舒,眼底笑意一滑而過。

  他斧頭微微抬起,底下人遠遠看著一陣緊張,文臻卻笑了,袖子一動,銀票便順著光滑如鏡的斧頭面和平直的斧柄,滑入了金壇壇主的袖子裡。

  這一手斧頭收銀票的把戲,兩人都手腳極快,玩得純熟,除了少數幾個人,竟沒人能看見。

  隨即金壇壇主斧頭一收,讓出道路。

  人群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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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6 20:51:4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八十六章 夫人兇猛

  人群嘩然。

  怎麼可能!

  這位金壇壇主,最是個性古怪,且性情冷硬,頗有些六親不認。在大家看來,誰都有可能讓路,唯獨他不可能。

  這個扈三娘怎麼做到的?

  人群中更多人如喪考妣——底下開盤賭局,有些比較細化,為了表示嘲笑,還按扈三娘能夠到達的級數下注,很多人買扈三娘過不了百級,而五百級更是幾乎沒人買,到得現在,人們已經輸了,只是輸多輸少的問題。

  君莫曉笑眯眯問先前那人:「臉腫否?」

  文臻在台階上,對著金壇壇主深深施禮,大聲道:「多謝壇主仗義放行,事後三娘定攜姐妹來謝。」

  擦身而過時,卻悄聲笑道:「如今壇主有錢了,當可上天梯也。」

  金壇壇主眼眸一動。

  底下眾人聽著愕然,君莫曉厲笑等人便將孫壇主擄人的事兒廣而告之了一番,江湖漢子,向來不屑這種欺壓強擄弱女的行為,頓時對孫壇主好一陣不齒,對金壇壇主則連連稱讚,讚其正直無私,不計虛名,大義為先。

  台階上,正直大義的金壇壇主一臉傲然,淡淡地摸了摸袖子裡的銀票。

  解決最後一位壇主,文臻上五百級。

  爭鬥中用智,本身也是手段的一種,還是最高的那種。

  剛才從對方姿態和眾人神情中她就判斷出,這位金壇壇主,實力不會比孫壇主低,畢竟是五壇之首,沒道理不如火壇之主,但他卻站在那裡沒動。

  而且也不像是個淡泊名利的人物,她看得見他眼底的不甘。

  那麼不參加上天梯就另有原因了。

  她注意到,對方的衣裳比別的壇主要舊一些,但不明顯,是一種精心掩飾過的寒酸。別人看不出,她卻有一雙利眼,看見他袖口袍邊都經過精心縫補,縫補手藝極用心,可見他有一位十分賢惠的妻子。

  他戴著的荷包也極精緻,雖然舊了,卻理得整齊,而他也十分愛惜的模樣,舉著巨斧的時候,都小心不要碰到荷包的繫繩。

  他身上有種淡淡的藥味,顯然不是自己有病,而是親近之人有病,而他經常親伺湯藥。

  他有重視的人,那人需要看病,所以他需要錢,壇主供奉不低,他卻如此寒酸,說明親近之人的病所用藥物一定很貴。

  五壇壇主直接約束各地分壇,分壇各堂口每月會有例供,還有手下百夫逢年過節孝敬,但這些都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收入。

  而一旦升上護法和當家,就會失去對分壇的直接約束,再也收不到、也不能收那種私下例供和孝敬了。

  就好比大家長不好貪污自家的東西,底下的各房老爺們卻不妨多揩公中的油。

  所以他為了錢,不能去上天梯。

  但終究意難平。

  何況那孫壇主人品不佳,平日裡定然沒少耀武揚威得罪人,如果有人能去踩一踩他,金壇壇主一定很樂意。

  需要什麼,就給他什麼,要錢,要名,要出氣,文臻都能給他辦到。

  何樂不為。

  至於最後攛掇的那一句——給那些當家們多一個對手,多消耗一些體力,不好麼?

  底下燕綏看著文臻輕鬆走上去的背影,輕輕給他的小蛋糕兒鼓了鼓掌。

  他家蛋糕兒就是強。

  這一番來往說起來簡單,但是審時度勢,知其不可為便不為,一照面便能發現對方想什麼想要什麼並投其所好,這是天分,是智慧。

  智慧也是實力的一種,不是麼。

  燕綏沉吟了一下,想著蛋糕兒已經離開朝堂太久,這不利於她的仕途,為朝廷辛苦奔忙不該白忙,也該兌現一些利息了。

  比如去大燕尋藥,或者該在大燕接壤的州為她謀一個實缺,這樣一邊尋藥一邊做地方官兩不誤,等到兩三年地方資歷熬滿了,回京入中樞順理成章……

  燕綏在這邊替媳婦兒的青雲路做著籌謀,文臻已經上了五百階。

  五百階上,沒人。

  負責記錄的人站在圍欄外面,看文臻抬腳還要往上走,急忙出聲道:「扈三娘,請先挑戰軍師,再往上行。」

  文臻笑嘻嘻指指空蕩蕩的台階:「這都沒人,我挑戰誰,空氣嗎?」

  「軍師留下兩個問題,能答出這兩題的,就算勝利,可以繼續上天梯。」

  「那請吧。」

  「第一題,軍師說,他就在這上天梯的路上,請問三娘是選擇在這裡和他鬥一場呢,還是在別處?」

  文臻毫不猶豫地答:「在別處。」

  記錄者打開第二頁,眼底露出驚異之色,又看了文臻一眼才道:「第二題,軍師說,如果你答在別處,則問你,他是誰?」

  文臻笑吟吟道:「如果他知道他自己是誰,知道我打算做什麼,就這一級就該讓我過去。」

  記錄者又翻過一頁,看了看,點了點頭,將身子一側。

  底下轟的一聲。

  這關過的,比剛才更奇怪了。

  共濟盟的軍師大人,在很多人眼裡,是蕭離風,所以這兩個問題在那些人眼裡看來,莫名其妙。

  還有一部分人是知道軍師這一職的貓膩的,但正因為如此,對那兩個問題的答案更加驚訝。

  文臻自然不會給他們解釋,這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她邁步向上走,六百階上,四當家的位置,依舊沒人。

  按規矩,沒有人就意味著當事人自動放棄位置,挑戰者自然可以輕輕鬆鬆走上去。

  但還有一種情況,是當事人有要事或者其他緣由不在山中,那會暫存此位,等人回山之後再比。

  記錄者站在圍欄邊,對文臻道:「四當家有事不在山中,此位暫存,你速速下去吧。」

  「為何不能讓我繼續上去,等四當家回山之後再比?」

  「一來那對四當家不公平;二來你是低級幫眾,已經上了五百階,實打實到手一個壇主位,讓你現在下去是為你好,免得前功盡棄,白費功夫。」

  「這世上最愚蠢最自以為是的三個字,便是為你好。」文臻笑,「到底好不好,只能由我說了算。現在,我覺得上去好。」

  「再說,不讓我上去是對四當家公平,那麼讓我下去對我公平嗎?」

  記錄者平平板板地道:「我只是轉告諸位當家的決議。」

  文臻一指上頭還在和鳳翩翩打架的孫壇主:「那他怎麼能上去了?」

  「孫壇主本就是壇主之尊,往上走三級之內,任何理由都不能阻攔。」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三當家曾經承諾給我壇主同級的令牌,只是還沒有做好,我本可以從壇主這一級開始挑戰,但是我守了規矩,從最下端開始,既然我先守了規矩,就不允許別人不守規矩。」文臻提高聲音:「三當家!三當家!你確定真的不讓我上去嗎?真不讓我上去,那我就要好好喊一喊四當家了!」

  記錄者一聲冷笑:「你喊四當家?你倒是說說四當家是誰啊?」

  底下都哄笑起來。

  君莫曉又回頭看那個打臉帝了:「喲,又笑起來了,小心打臉的風來太快到時候又笑不出來。」

  打臉帝笑道:「這回絕不可能了。方才的軍師空缺,還大致有個章程,但四當家……別說扈三娘了,連我們整座山都不知道四當家是誰,這位就從沒露面過,歷年的上天梯都是空缺的。以至於大家一直在猜測,四當家根本不存在,設置這個四當家,就是為了擋住某種情況下異軍突起卻又不大可信的挑戰者,比如……」他下巴往上一抬,「你家扈三娘啊。」

  君莫曉一聽就炸了:「說好的上天梯公平公正的呢?還能這樣!」

  「知足些。壇主還不夠你家扈三娘折騰?」那人斜著眼睛,「還真想當大當家不成?共濟盟是什麼地方,容得誰亂來?」

  「怎麼就不成!今兒你的臉已經被打了很多次了,還想繼續被打?」

  「呸,這回我倒要看看怎麼打我,四當家是誰啊?我們都不知道她能知道?要不要現編一個?就是不知道上頭認不認?」那傢伙忽然轉了轉眼珠,放低聲音笑道,「既然誰都不知道四當家是誰,那無論你家扈三娘說是誰,上頭也可以不認啊!你們啊……輸定了!」

  君莫曉呆了呆,臉色變了。

  是這個理啊。

  這回真沒戲了。

  她下意識回頭去看燕綏,正看見燕綏的瓜子殼在中文背上排到了第三排。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燕綏並沒看她,隨手拈起一顆瓜子,淡淡道:「這回啊,贏定了。」

  ……

  「四當家是誰?」文臻抬頭看著上頭,鳳翩翩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

  只這一眼,文臻便確定了。

  「三當家,我真說了啊。」

  上頭沒人理她。

  文臻嗤一聲。

  「四當家啊,死了。」

  底下又是轟然一聲,那個和君莫曉鬥嘴的人笑不可抑:「哎呀這比我想的還要荒唐。」

  君莫曉這回不生氣了:「來來來,我和你們大家打個賭。」

  「行啊,兄弟們,快來,有人給咱們送彩頭咯。」

  人群圍攏來。

  「如果三娘說錯了,我給你們磕頭;如果三娘說對了被放行了,那你們給我磕頭,等會那孫子滾下來的時候,所有人讓開,不許擋路。」

  「哈哈哈這賭注,硬找面子呢……行!」

  上頭的台階上,記錄者一愣,便笑起來。但文臻已經不停息地說了下去。

  「這位四當家呢,就死在四聖堂。」

  上頭鳳翩翩手一顫,險些被孫壇主一刀砍著,她狼狽轉身,看向文臻的眼神幾分震驚幾分不解。

  大護法屠絕和二當家司馬離都臉色微沉,司馬離給鳳翩翩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慌張,也許扈三娘只是亂猜。

  文臻一直看著他們的反應,唇角掠過一絲笑意。

  成了。

  沒錯。

  「四當家和三當家一樣,是個女人呢。看,咱們婦女能頂半邊天。幸虧四當家死了,不然等我上去,五位最高當家裡有三個女人,有點陰盛陽衰啊。」

  正在對戰的鳳翩翩退後一步,看似自然,文臻盯著她的步伐,笑意更深。

  「四當家和三當家關係很好,當年對三當家有救命之恩,所以後來破例進了共濟盟佔據了一個位置……」

  這回文臻不再看鳳翩翩的反應,一口氣說下去。

  「只可惜這位四當家,可不像咱們三當家這般潔身自好。本身她身份特殊,手掌重兵,進入共濟盟,實在也是共濟盟為了自保和牽制,採取的一種平衡之術,但是這位前幾天夜裡鬧出一個大亂子……」

  「夠了!」

  厲喝聲裡,鳳翩翩躍下台階,雙刀在胸,怒視文臻:「人都死了,不管做過什麼錯事,也當為死者諱,你還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死者嗎!」

  文臻退後一步,笑道:「多謝三當家親口確認。」

  底下又是哄然一聲,完全不明白何以三當家就這麼認了。

  文臻微微笑。

  能不認嗎?共濟盟雖是草莽,但因為在西川的特殊作用和地位,土匪們並沒有喪家之犬的惶惶姿態,反而很有幾分血性和驕傲。要是讓這麼一群驕傲的漢子,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抱持著敬仰猜測的神秘四當家,卻是一位無德無行,行事毒辣,且出身易家的女子,共濟盟一直驕傲的臉面也就沒了。

  更重要的是,共濟盟和易家的復雜關係是不能和這些山野草莽說明的,而共濟盟不僅和易銘有勾結,還和同樣出身易家卻另有野心的易慧娘有關聯,那就更難解釋了。

  文臻之所以猜測是易慧娘,就是因為易慧娘住在四聖堂,她的身份如此敏感,就算對鳳翩翩有救命之恩,那也只是和三當家的私人交情,也只該在山下或者其他山頭隱秘處居住,怎麼還能住在四聖堂這麼敏感的地方,享受當家級別的供奉?

  那除非她本來就該享受這樣的供奉。

  如今易慧娘已死,熊軍已散,當家們自然不能讓死了的人再來影響自己的士氣和名聲,再加上鳳翩翩好歹和易慧娘有幾分香火情,自然要為她留下那最後的尊嚴。

  底下,君莫曉的笑聲十分囂張:「哈哈哈給我磕頭啊!」

  台階上,文臻笑著抬頭看鳳翩翩:「三當家,現在輪到咱們了。」

  方才她說起易慧娘,震動了鳳翩翩的心神,鳳翩翩直接跳下了台階,等於對孫壇主認輸,倒是便宜了孫壇主。

  鳳翩翩凝視著她,忽然道:「三娘,我姑且叫你三娘吧。不管你來這共濟盟所為何事,最後又做成了什麼,終歸你沒傷著共濟盟,共濟盟也沒為難你。能做到這一步,大家都不容易,那又何必非要進這一步,讓大傢伙兒難做?」

  文臻笑笑,心想她和燕綏昨晚那一番出手,易銘和唐羨之匆匆下山,以及山下的動靜,終究瞞不過共濟盟。或者共濟盟從一開始對她的身份便有猜疑,只是冷眼看著而已,相比之下,倒是眼前這位三當家鳳翩翩,還算是一個實誠人。

  「我對共濟盟並無惡意,甚至也算幫過你們的忙。既如此,把上頭那傢伙扔下來,交給我處理,我便不往上走。」

  鳳翩翩轉頭看孫壇主,文臻說了聞近檀被擄的事,鳳翩翩眉頭一皺,還在猶豫,上頭屠絕已經冷聲道:「不行!」

  「哦?」

  「規矩不可破,上了天梯,除非戰敗或者自願退下,否則不能因為任何原因停下來。」屠絕上下掃了文臻一眼,面色漠然,「再說孫壇主已經贏了三當家,可以躋身當家行列,處置當家身份者,只能由高層合議,大當家最後決定,怎可交給你一個外人處置!」

  孫壇主站在鳳翩翩原本的那級台階上,這是個五短身材的漢子,面色發青,細長的眼睛看人時眼神厲烈如刀鋒,此刻撩起唇角一笑,緩慢嘶啞地道:「有幾分本事,追到這裡。不過你既說我有罪,我倒要問你一句,我以當家之尊,要你區區一個婢女,這都不成?」

  他這話一說,在場大多都是男人,都露出幾分讚同之色。

  男權社會,女人弱勢,更不要說在更加雄性的江湖,聞近檀跟在文臻身邊,平常親自灑掃下廚,在眾人看來,也就是個婢女身份,堂堂一個壇主,要一個下級頭目的婢女,那簡直是那位頭目和婢女的榮幸,便是手段有些不光彩,那也是首先這婢女不識抬舉,沒有欣喜交加地接受的緣故。如今孫壇主身份更高,眾人想著,便是那婢女先前不願意,現在想必也願意了。

  當下便有人道:「是啊,咱們共濟盟堂堂當家,何等身份,要一個婢女怎麼了?」

  有人道:「說不定現在再去問那小娘子,人家知道孫壇主已經是孫當家了,保不齊就改變心意,歡喜應了呢。」

  還有人起鬨道:「孫壇主,哦不孫當家,至今還未娶妻呢。可是打算娶這小娘子做正頭娘子?」

  孫壇主嘴角一翹:「那是自然。」

  眾人頓時很滿意地笑起來,道:「如此真是那姑娘的福氣了,一個婢女,成了當家夫人,這是何等造化!三娘,你可莫再鬧了。」

  孫壇主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文臻:「雖然不知道你這一路怎麼混上來的,但想來到了這裡,也是巔峰了。這人,要懂得見好就收,也要懂得進退分寸,我要你身邊那女子,不過是想她做我的夫人,這是她的福分,也是你的運氣。你懂些道理,這便退下,去整治幾桌好酒席,回頭我們那喜酒,便在你那食堂辦了。」

  台階下,君莫曉反手去拔自己的刀,「莫攔我,莫攔我,我現在就去把那兔崽子宰了,叫他下陰曹地府去教人分寸進退!」

  易人離的鞭子一圈一圈纏在手腕上,在一圈一圈啪啪彈開來,打得空氣劈啪作響,他對著上頭不耐煩地一抬下巴,道:「也別讓她累死累活地和這些混賬鬥了,乾脆一起上去踢死算完。」

  厲笑一手拉住一個:「別衝動,咱們這樣衝上去,文臻之前一路打上去的辛苦就白費了!」

  眾人都去看燕綏,燕綏只顧著吃瓜子,以及欣賞他家蛋糕兒打架的英姿,一不小心瓜子吃多了,吃得口乾,換了茶在喝,也不知道中文的背後大簍子裡,怎麼隨時都能拿出熱茶。

  燕綏慢悠悠喝完一口熱茶,才道:「別吵。」

  再喝一口:「別妨礙我看她罵人。」

  再喝一口:「別影響我掙錢。」

  眾人:「……」

  殿下,讓夫人在前頭打生打死,你在後頭看戲喝茶賺銀子,真的合適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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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兩百八十七章 打人就是要打臉

  台階上,文臻喃喃自語:「槽多無口,槽多無口啊!」

  她沖屠絕揚了揚手:「首先,大護法,你既和我說規矩,我也和你講講規矩,你說我是外人?嗯?我在你遂峰一路上天梯,目前也進了當家之列,你說我是外人?那你們算什麼?」

  屠絕窒住,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見文臻飛快地又道:「我是堂堂正正報名交了投名狀入了共濟盟,入盟以來謹言慎行友愛幫眾,並無任何不妥處,如今也是堂堂正正按照規矩上天梯。既然你們不是規矩人,我來和你們說規矩,幫規第三十二條,不可奸盜淫邪;幫規第四十八條,不可傷害幫眾;幫規第五十一條,不可恃強凌弱,不知道諸位還記不記得,當然,如果幫規只是擺設,或者只是針對下層幫眾的條文,那這話就當我沒說。」

  她說完這段,成功地看見底下普通幫眾的臉色難看起來,而屠絕的臉色顯然更難看,張了張嘴,卻依然沒有說出話來。

  文臻卻已經轉向孫壇主,斬釘截鐵地道:「不成!」

  孫壇主愣了一下,才想到她是回答他先前那句問話,可那句問話他本就是想羞辱文臻,根本沒想過要答案,沒想到她倒真答了。

  「三個原因。」文臻豎起三根指頭,「第一,你擄走的人不是婢女,是我的朋友,雖不入共濟盟的等級,但出身良好,家世清白,而你,說到底,一介匪徒而已。所以論屈尊,她屈尊;論不配,你不配。」

  不等臉色霍然變得鐵青的孫壇主說話,她又笑:「我不是瞧不起土匪,我自己現在也是土匪,只是匪也要有匪德,幹出欺男霸女這種行徑,還擺出施恩的嘴臉,你臉這麼大你媽知道嗎?」

  「最後一點。」她手指點點孫壇主,「我們家的女子,不需要依附誰過活,也不稀罕什麼地位榮華。別說你,便是皇子,不合心意,也敢和你說個不字。」

  孫壇主冷冷道:「你怎麼知道她不樂意?」

  「當然知道。」文臻抱臂笑道,「她呢,對良人沒啥要求。但是一呢,不能壞,二呢,不能傻;三呢……不能矮。」

  眾人本來都認真聽著,聽見這句,齊齊噗一聲。

  這句比前面無數句都毒辣,孫壇主臉色瞬間扭成青紫色一團。

  文臻這還沒完,「可千萬不要潛入她房中,她操起剪刀想剪那啥,拚命彎腰都搆不著。」

  「……」

  一陣死寂後,是眾人齊齊口水噴地的聲音。

  毒。

  真毒。

  簡直比一腳把孫壇主踢下去還狠。

  老孫以後要怎麼活?

  文臻笑眯眯地看著孫壇主那張瞬間青灰色的臉。

  打人啊,就是要打臉。

  一個土匪頭子敢在我面前裝逼?知道區區在下以前對付的都是誰嗎?

  「夠了!」大護法屠絕終於覺得聽不下去了,「扈三娘,你既然不肯退,那就繼續吧,孫壇主已經勝了三當家,你呢?」

  鳳翩翩默不作聲過來,對文臻亮出雙刀。

  亮刀之前,她深深看了文臻一眼,文臻剛才那番話,她聽著其實很舒服,作為共濟盟唯一的女當家,她經歷三次上天梯,和一番極其艱苦卓絕的努力,才到了今天的位置,但饒是如此,平日和這些人共事時,依舊能感覺到對方居高臨下的姿態,那種淡淡的蔑視和排斥。平日裡那些迎來送往,諸般瑣事,這些好武的漢子嫌煩不願意理會,就都扔給了她,還美其名曰看重她鍛煉她,這口鳥氣,她在心裡也憋了好久了。

  只是欣賞歸欣賞,大局歸大局,再欣賞,也是不能把共濟盟高位一步步讓出來的。

  她走過去的時候,她身邊的屠絕冷然道:「這女子目前為止並未展露多少武功,但是手段百出,十分狡猾,擅用計,通人心,會使毒,甚至還有離奇難以解釋的手法,你和她對戰,不要看她,不要理她,不要和她說話,只管快打便是,她真力不足,你全力快打,她一定接不住,她也絕不敢和你硬碰硬相鬥。」

  鳳翩翩點點頭,知道大護法一向眼光精準,默不作聲過來,連招呼都沒準備打,雙刀上的細銀鏈悠悠一蕩,便要攻過來。

  文臻卻在此時道:「對了三當家,慧娘當日還有禮物贈我,我如今便給了你,算作最後紀念吧。」

  說著手一攤,掌心裡那朵水晶珠花。她微笑遞過去。

  鳳翩翩原本溫和的目光一冷,「你以為我不知道那珠花裡有機關嗎!」雙刀一挑,便要將珠花挑起。

  她害怕文臻借這珠花布毒散毒,又討厭文臻竟然拿出這珠花刺激她,這一刀用盡全力,凌厲迅捷,風聲如嘯,刀光在日光下流轉,閃亮的光斑一直炫到隔座的山頭上,打上深白色的烙印。

  屠絕卻在此刻大喝:「別管那個!」

  但已經太遲了。

  鳳翩翩只覺得雙刀明明碰到了珠花,刀下卻忽然一空,那種真力全數奔湧然後落空的感覺非常難受,她只覺得五臟六腑和呼吸都在此刻猛然一滯,像流水被黑土淤堵,都梗在了胸口,動作頓時一停。

  而文臻遞過珠花來時掩在珠花底下的拳頭,就趁這一停的功夫,毒蛇一般搗了出去。

  那一拳並沒有威勢,也不帶風聲,卻極快,那珠花剛在刀光下飄起,拳頭就已經到了鳳翩翩的頸側。

  白生生的拳頭秀氣嬌小,握得並不緊,還有一指指尖莫名其妙地翹著,姿態文雅裡帶幾分陰險,鳳翩翩大驚,反應卻極快,猛力把頭一偏,同時肩膀往上一頂,將這毒蛇般叼過來的拳頭頂開。

  不管什麼樣的動作,小幅度動作總是最快的,而且鳳翩翩很謹慎,她確定文臻直到出拳,掌心和手上都沒有毒針之類的東西,不怕她突然拿個毒針紮自己,而且她另一隻手和手上的刀也已經狂風一般甩了過來,能擋住一切暗襲。

  這反應不可謂不準確迅疾,對得住她久經百戰當家身份,但是她忘記了她自己戴著耳環。

  女子愛美,鳳翩翩也不例外,她耳朵上的耳環原本是一對菱形金耳環,此刻她把文臻拳頭頂開,文臻本就微微翹起的指尖正掠過她耳環。

  下一瞬,鳳翩翩自己大力頂起的肩頭正撞上了自己晃動不休的耳環。

  她防著文臻,可不會防自己。

  隨即她覺得肩頭微微一痛,像被什麼針紮了。

  這感覺太短,她並沒有反應過來,手臂一抽雙刀反蕩回來,正要潑雪一般灑出去,忽然覺得腦中一昏。

  然後就看見文臻竟然停了手,對她甜蜜蜜笑著。

  而刀風未休,銀光搖曳,那片動蕩的風與光裡,一片碎白的屑緩緩散落,似初雪覆了一階。

  然而初夏將至何來雪?

  鳳翩翩怔怔注視那碎紙屑,那本該是被她的刀絞碎的珠花,但現在……珠花呢?

  近千台階上下,數百眾雅雀無聲,眾人都用一種呆滯的神情,看著三當家幾招之下,莫名其妙地倒了下去。

  而她倒下時似乎都沒發覺自己倒了,眼睛裡猶自明明白白寫著三個令她無比困惑的字:「珠花呢!」

  別說她至昏都不明白,在場那幾位當家級的高手,就沒一個看明白的。

  誰都知道扈三娘真力不行,逼她硬碰硬絕對能贏,只要鳳翩翩毫不停息攻下去,幾招就能逼退扈三娘。

  但是就是那朵珠花分散了鳳翩翩的注意力,逼她全力出手,然後落空反噬,不得不停了一停,給了對手可乘之機。

  可是珠花是實物,為什麼會讓鳳翩翩落空?

  眾人盯著一地紙屑——那珠花是紙做的?

  怎麼可能?

  剛才大家都瞧著,明明白白一朵水晶珠花,十分鮮美逼真,造型精美。

  紙做的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不對。

  有眼尖的,看見那些紙屑上彷彿還有淡灰色的痕跡,像是筆畫的痕跡。

  那……珠花是幅畫?

  那就更不可能了啊!

  還有就算慢上一慢,鳳翩翩的補救也十分迅猛謹慎,按說扈三娘根本沒機會做手腳,三當家怎麼就倒了?

  屠絕的臉色很冷。

  他看出那珠花是假的,雖然那以假亂真的手法讓人驚嘆,但是更讓他不安的是,他都沒看出來鳳翩翩是怎麼著道的!

  明明扈三娘沒有任何手段落在鳳翩翩身上!

  文臻彎起眼睛笑。

  論武功,她不如這些人。

  論手段,這些人不如她。

  想要給鳳翩翩下毒什麼的,她有一萬種手段,只是她的毒針都毒性劇烈,而她並不想給共濟盟當家們造成太大傷害。

  她只是算準了鳳翩翩的反應,在她用肩頭頂開自己拳頭時,翹起的手指將鳳翩翩的耳環一捏,捏成尖針狀,同時指甲縫裡的粉末也落在了耳環上。

  鳳翩翩全神防備著她,哪裡想得到她會順手在自己耳環上做手腳呢。

  肩頭全力頂出,自然會撞上那純金的,頗有些重量的尖尖耳環的。

  之所以這麼迂迴,也是不想讓人看出自己的手段,一來營造神秘感和強大感,對之後的對戰有好處;二來一旦對方明白了她擅長的手段,有了防備,她後頭就更難了。

  至於那朵珠花,自然是她早就畫好的,她沒事便會畫些畫備用,珠花是易慧娘送的,易慧娘和鳳翩翩情分不低,這時候掏出這朵假珠花,鳳翩翩很容易會被挑起怒氣全力出手。

  文臻拍拍手,跨過屬於三當家的那一級台階。

  而在上方百級之上,孫壇主鐵青著臉色,對二當家司馬離行了一禮,表示承讓。

  司馬離臉色也不好看,本來他不一定會輸,但是方才,孫才這個傢伙,像個瘋狗一樣,使出了兩敗俱傷的打法,拼了身上多了好幾條傷口,逼退他一步,險勝了一招。

  但他的怒氣並沒有全往孫才身上去。因為他很明白,孫才這樣拚命,全部是被那個叫扈三娘的奸狡女子逼的。

  是她步步緊逼,孫才才不得不搏命上行,不得不總走在她前頭。

  司馬離皺眉俯視著已經越過鳳翩翩往上走的文臻。

  底下鴉雀無聲,到了這一步,什麼賭局,什麼臉面,什麼追逐,都已經不再重要。

  眼看著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在一步步發生,眾人此刻心中都掠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該不會最後,她真的能走到九百九十九吧?

  君莫曉轉頭,找到那個臉色發白的打臉帝,陰陰笑道:「先前不該和你打那個賭的……說不定,你們最後,就是要全部跪在台階兩邊,接我家三娘呢!」

  那個傢伙臉上慌亂的表情一閃而逝,卻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呸!」一聲。

  「大當家是誰,你們還不知道呢!」

  「是哦,又玩這一招,神神秘秘的當家們。」君莫曉嗤笑一聲,「管你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被我們三娘拎出來你信不信?要麼我們再來打個賭吧,就賭……哎你人呢?人呢!就這麼跑了?你要不要臉啊你我呸!」

  ……

  二當家,是個從頭到尾都十分符合江湖草莽風格的當家。

  這是文臻第一次看見他便得到的結論。

  這個當家身上沒有帶武器,只有兩只拳頭,拳頭比尋常男人的要大許多,戴著黑色護腕,護腕上鑲嵌著古銅釘子,護腕連著鏈子,另有五個皮套套住了半截手指,指面上也是一排銅釘,指甲粗而短,每根手指都幾乎一樣長短,一看就是手上功夫了得的。

  文臻嘖嘖一聲,心想自己也用拳,人家也用拳,瞧人家那拳頭那待遇。

  但她是不會給自己的拳頭加那麼多的花樣的,這豈不是直接暴露了「我拳頭很厲害」的信息?這不符合她陰險的作戰氣質。

  可以想見,被這樣的拳頭砸一下,身上一定會多無數個洞。

  共濟盟的當家們,都不愛說話,或許覺得和她說多了贏面就少了,司馬離甕聲甕氣地道:「扈三娘,好本事,看你也是用拳,可敢與我拳頭到肉拼一場?」

  文臻笑眯眯:「不敢。」

  司馬離:「……」

  「你的拳頭,和我的拳頭是一回事嗎?」文臻舉起自己白生生的拳頭,「我拿什麼和你拼呢?拿體積?拿裝備,拿男與女天生的力量差,還是拿你在拳頭上浸淫的已經比我年紀還大的年數?」

  此時日光正烈,照著雙方的拳頭,一個大如醋缽,筋骨結實,裝備猙獰,力量暗藏,一個白雪柔嫩,比常人還小,光禿禿白生生,對比鮮明得讓人不忍看。

  這拳頭不舉也罷了,這一舉,司馬離看著那還沒他拳頭一半大的拳頭,臉一紅,實在覺得丟不起這人。

  他看了屠絕一眼,大護法瞪了他一眼,雖沒說話,但意思很清楚。

  臉面尊嚴什麼的,沒有共濟盟百年基業重要,總不能這麼隨隨便便讓一個來歷和目的還不清楚的女子,真就這麼闖上九百九十九階。

  司馬離咳嗽一聲,想了一想,伸手解下那護腕殺器,誠懇地道:「這樣行不行?」

  文臻也誠懇地道:「二當家你的真力才是大殺器啊,我可不認為你需要這樣的銅釘護腕來增加實力。」

  司馬離被捧得很是舒泰,想了一想道:「那我讓你……」

  「二當家!」屠絕喝道,「上天梯不論身份,不論手段,不論高低,一視同仁,既然敢闖到這裡來挑戰你,就該公平對決,否則就是不公!」

  司馬離給這一喝,抓了抓頭,對文臻笑了笑。

  文臻也笑。

  沒上當也沒關係。

  姑娘玩你們的法子多了是。

  屠絕還不罷休,又冷聲道:「解下護腕做甚?你信不信她拳頭上雖沒花樣,可身上的防禦和攻擊武器比你多十倍?你解下護腕,那她就得先除掉身上那些玩意兒!」

  文臻無辜地道:「屠大護法你說啥我聽不懂,要麼你們來搜身?」

  屠絕面無表情地道:「不會搜你的身。上天梯的規矩就是可不計手段,既如此,你這擠兌人的手段,也便收了……阿離,把護腕戴起來!」

  最後一聲爆喝,驚得司馬離立即撿起護腕戴了回去。

  文臻笑眯眯給屠絕挑了個大拇指。

  老傢伙厲害。

  戴回護腕後,司馬離看樣子吸取了教訓,直接道:「既然你挑戰我,便是我先出拳!」隨即一聲大喝。

  那喝聲並不如何響亮,卻沉雄如擂重鼓,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頭腦一昏。

  而此時更重的嗡鳴之聲已起。

  一拳轟出。

  那拳頭剛才還在他身側,一眨眼便到了文臻面前,以至於風中發出劈啪一聲如爆破音,而四周矮樹都齊齊一顫,樹梢尖端的樹葉忽然離枝,在空中逆風抖了兩抖,戛然破裂,破裂之後卻不粉碎,也不墜落,而是整個凝固在空中,這讓場景有點詭異,好像人物或者被空氣凍住了般。

  但這不是凍住,這是高手才能形成的力場,在這樣的力場中,他就是這個空間的締造者,是這一級石階的皇。在皇的領域,不允許退讓,也不許人抵抗。

  一陣細碎的叮鈴聲響起,聽得人心頭凜然又心跳愈急,卻是那拳頭之上,銅釘和細鐵鏈不斷叮叮相撞,因為拳頭太快,那些細碎之聲便成了一聲長「叮——」

  司馬離的身體,猛地矮了一點,卻是他腳下堅硬的石階,瞬間被他壓碎,然後靴子嵌了進去,整個人像被澆築如石像。

  唯有拳頭如流星,颯沓而來。

  與此同時,文臻腳下的石階竟然也碎了,碎得十分齊整,生生將她靴子也陷入,整個卡在了石縫裡,讓她一時無法轉身也無法拔出腳來。

  這是一個一身渾然如鐵,硬功巔峰造極的強人。

  底下君莫曉等人終於變了臉色。

  這樣的強人的拳頭,便是燕綏也要小心,絕不是因病學武才一年多,雖然速度驚人卻終究缺失十幾年基礎功的文臻能夠抵抗的。

  更重要的是,這位二當家吸取了之前的教訓,絕不給文臻一絲機會,一開始就使出全力硬拳,快,且勁,從上到下封住了文臻所有退路,讓她在狹窄的石階之上,只能舉拳硬擋。

  但是他那拳頭,那豈是文臻的拳頭能擋住的?那樣的拳風,便是文臻的拳頭溜滑,可以封擋引讓,單只要被碰到油皮,就一定是骨斷筋折。

  易人離的鞭子飛了起來,厲笑在摸刀,君莫曉已經踏上了一步。

  但一雙手伸了過來,一隻手壓住了易人離的鞭尖,另一隻手壓住了君莫曉的肩。

  君莫曉回頭,壓低的聲音禁不住的焦躁:「你這時候還攔我!你看看那個司馬離,這回真是硬點子了!要麼你就趕緊出手!」

  燕綏的目光在文臻身上掃了掃,著重在她肩頭和手臂看了看,一抬手把易人離和君莫曉拍蒼蠅一樣拍走。

  多什麼事呢。

  真是,對他家蛋糕兒的壞,實在太沒信心了!

  那邊君莫曉罵聲忽然轉了個方向:「……哎你怎麼又擠上來了,喲你這回膽子大了,什麼你這回又要賭了?我呸啊見風使舵不要臉!賭就賭誰怕誰!我家三娘絕不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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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6 20:52:2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八十八章 陰險

  台階上,文臻陷在石階上,全身上下,都在對方拳風籠罩下,別說反擊,連呼吸都有點窒息了。

  不能走,那就打。

  她的拳頭在對方擊過來的時候,已經抬了起來,雖然在那樣巨大的拳風裡,那小小的拳頭看起來無力而滑稽,但速度一點都不慢。

  隨即又是一聲「嗤」輕響,卻是文臻的身子因了那灌頂的拳風,柔軟的蔓草一般折了折,身子一轉,風車般一旋,衣裳因為這急速的一轉而被風灌滿,然後被那拳頭上的細鏈掛住,發出撕裂的一聲。

  司馬離聽見了這一聲,卻並沒有因為女子衣裳被撕裂而放慢速度或者停手查看,他是個性子憨拙悍勇的人,於武道有天生的執念,一旦出手,對手就沒了男女老少,只是敵人。

  是必須要打敗的敵人。

  文臻很清楚這一點,對於這上天梯過程中,壇主以上的人的特質,她都瞭解一點,是在乘坐索道過來的過程中,聽英語匆匆交代的。

  司馬離的拳頭繼續向前,卻在此時忽然看清了那撕開的衣裳裡面的東西。

  那竟然是一件黑甲!滿是密密麻麻的尖刺,上頭閃爍著不祥的青藍色光芒!

  司馬離一驚之下,急忙收拳,他也真是了得,一般人這樣全力出拳,想要流轉如意地收回必然很難,就像先前鳳翩翩雙刀出之後停頓,就會內息頓挫,但司馬離完全沒有這樣的窘狀,他那暴烈無比的拳頭只一擺,便順風順水地轉了個方向,擊向文臻手臂。

  一樣的風聲烈捲,來勢如大風如江潮,一樣的細鏈子叮當作響,然後又是嗤啦一聲,勾破了。

  袖子破了,這回裡頭探頭一小蛇,雖然只有蚯蚓大小,卻鱗片烏黑,眼眸血紅,細長猩紅舌尖分叉,似乎瞬間就要滴落毒涎。

  司馬離又一驚,再次慌忙縮手。

  兩次縮手,形成的力場便有了縫隙,文臻的拳頭便終於衝到了他面前。

  她的拳頭依舊和她本人一樣,柔和溫軟,沒有煙火氣,甚至有點黏黏纏纏的,看著是擊向肩頸的,忽然便到了司馬離太陽穴,司馬離雙臂上抬一格,眼看就要格開,那拳頭忽然一滑,順著他的雙臂直接滑到了他面門,只是司馬離雙臂力量極其可怕,雙拳一格,文臻便再壓不下去。

  力量本就懸殊,司馬離低喝一聲,拳頭上青筋一爆,就要把文臻整個人轟開去。

  卻在此時,「錚」一聲微響,文臻的拳頭裡,忽然彈出一截匕首!

  匕首直向低頭吐氣的司馬離眉心!

  司馬離霍然抬頭,雙肘一夾,嗡地一聲,匕首被緊緊夾住,閃亮刃尖不斷顫抖,卻無法再前進一步。

  底下一片嘩然一聲,為這陰險手段和看似笨拙的二當家的迅疾應變。

  司馬離眼底掠過一絲憤怒,亦有一點佩服,上天梯本就不計手段,只論輸贏。

  「啪。」一聲輕響,那被肘部夾住的刀尖竟然又出一寸!

  這一下更陰險,底下的驚呼聲如浪。

  司馬離猛地仰頭,力道大得像要把自己的腦袋給甩出去,那截刀鋒擦著他下巴滑過。

  底下喝彩聲像要把這千級長梯掀翻。

  與此同時,司馬離雙肘一拍,哢嚓一聲,匕首斷裂!

  聲響極其清脆。

  眾人歡呼大笑。

  看吧,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什麼陰謀詭計,都不堪一擊!

  匕首刃尖向司馬離身上墜落。

  後仰的司馬離將要站直。

  他忽然覺得哪裡不對。

  那匕首……

  文臻忽然探頭,狠狠一吹。

  那匕首忽然化為一堆粉末,散在空中,飄向迎面而來的司馬離面門,司馬離此時正是一個張嘴準備大喝再出拳的姿態——他這樣的硬功夫,張口吐氣是一個必經過程。

  然後……粉末就被這麼一吸。

  連同那聲大喝,一同吸進了司馬離肚子裡。

  「……」

  一片死寂。

  瞠目結舌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共濟盟上下。

  江湖漢子,一生見過各種打架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就沒見過這麼騷的。

  以為是匕首,結果是有機關的加長匕首,以為是有機關的加長匕首,結果是還要再加長的匕首,以為再再加長的匕首已經夠騷了,結果那就不是匕首。

  那是一堆灰。

  真是說出去都沒人信。

  匕首怎麼會變成灰?

  來自於文臻的想法和燕綏手下原工字隊的智慧奉獻。文臻當初看毒經,曾發現有一例下毒手法比較特殊,是宮中人在喚人的鈴鐺中藏毒,宮中檢查嚴格,便是鈴鐺每日都有人擦洗查看,卻不知道那鈴鐺裡頭的珠子,是用毒粉加膠曬乾黏合而成,時日久了乾硬如金屬,卻在每次震動之中,便會落下毒粉來,而鈴鐺底下,便是經常放置點心茶水的桌几。

  下毒手法本就千奇百怪,皇宮更是集大成處,文臻更進一層,用毒粉製造了匕首,司馬離根本不需要用那麼大的力氣去夾住匕首,那玩意兒連他油皮都刺不破。

  對面,司馬離痴痴呆呆地站著,他是個心志堅毅的人,雖然中毒,卻堅守不倒,雙腳下陷石頭深處,竟是要把自己種在這石階上,也不肯退後一步。

  但文臻的騷操作還沒完。

  她忽然笑了笑,伸手從衣裳的破洞裡掏了一下,然後她掏出了兩張紙,一張是黑色的,鐵甲的質感,尖刺林立,閃爍毒物的藍光。一張更小,上頭一條毒蛇盤踞吐信,形態猙獰。

  但這只是兩張紙而已。

  而她取出紙的地方,裡頭就是一片雪白的裡衣,什麼軟蝟甲,什麼身藏毒蛇,不存在的。

  所以,如果先前司馬離不被這兩張紙迷惑,不連著兩次收手,現在當然是她滾下台階。

  文臻身上就這兩張紙,一直沒用就是等著司馬離,她分析過了,這位一心武學的當家,人品倒是不壞,所以和女子對戰時,不會招呼到任何不妥的地方,比如大腿什麼的,能打的只有肩頸,再不然就是胳膊。

  君子欺之以方嘛。

  她抖了抖那兩張紙,湊近司馬離,輕聲笑道:「二當家真是君子,多謝多謝。」

  司馬離有點迷茫的眼神,直直地落在那兩張紙上,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眨了眨,又眨了眨。

  「咕咚。」

  雄壯的身影倒下時的氣勢也很驚人,小腿還陷在石坑裡,上半身已經倒了下來,文臻巧妙地在司馬離倒下的時候一拉,讓司馬離向後倒,越過了石階向下的邊緣。

  所以,她又勝利了。

  再上百級,孫才的臉色很難看。屠絕的臉色很復雜。

  自以為是的大話不敢再講,好半晌孫才才道:「都是陰謀詭計,雕蟲小技!」

  文臻的表情很驚異。

  「孫壇主是說,二當家連雕蟲小技都敵不過?」

  孫才窒住,然後絕望地發現連鬥嘴皮子這扈三娘也是個坑。

  文臻眯起眼睛,她發現自己和司馬離打了這一場,而本該也鬥起來的孫才和屠絕卻沒有動手。

  孫才不動手,就意味著他不能再往上走,那馬上自己就可以揍這個王八蛋了。

  文臻並不覺得可惜,她從來不輕看任何人,雖然她的手段還沒有使完,但她也並不認為憑這些手段就真的可以一路上天梯,成為共濟盟的老大。

  雖然共濟盟做老大聽起來很有誘惑很有好處,但是她自己的身份足以睥睨這些草莽。

  只是……

  不往上走,為什麼不下來。

  她遙遙望著上方,然後眉頭皺了起來。

  底下的人們大多還在詫異,因為看見孫才忽然向屠絕施禮,以為兩人要對戰了,雖然有點失望不能立刻看見扈三娘用什麼新手段坑孫才,但是能看見從未有人挑戰的大護法被人挑戰,也是一件妙事。

  但是屠絕回禮之後,忽然便側身讓開一步,然後孫才又向他一禮,這回明顯是在道謝,隨即便輕輕從他身側走了上去。

  過了九百階。

  一陣嘩然。

  君莫曉氣得臉都紅了,大罵無恥,又一把揪住那個也怔在那裡的打臉帝:「打賭!打賭!打賭屠絕這個老不死一定斷子絕孫!」

  燕綏停下了嗑瓜子,盯住了屠絕。

  這位大護法,在共濟盟也是個神秘人物,從英文及他手下查到的資料來看,這位在幾位共濟盟當家中,是個智囊型人才,據說早先共濟盟並沒有接受西川刺史的私下招安,是這人一力堅持,才有了後來的地下合作,從先前的情形來看,這人自然是個老辣的。

  這位的來歷也尋常,早早入了共濟盟,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只是英文及其手下,卻查不出更多,比如此人的籍貫,出身,師門,家小……明面上這人自然是西川人,但除此以外,一個人其餘相關都沒有,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或許,蛋糕兒一直直到走上這級階梯,才真正遇上了對手呢……

  台階上,對著屠絕明顯的放水挑釁,文臻並沒有生氣,只上前一步。

  她腰側的玉牌輕輕一蕩。

  屠絕的目光也輕輕一掠,然後對文臻舉手為禮。

  文臻正要回禮,對方卻隔著舉起的手,嘴唇微動,「白頭才翻身,拿來散酒作應酬。」

  文臻一怔,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眼光下意識往階下一飄,燕綏就在人群前方嗑瓜子,隨即她忍不住一笑,心想隔這麼遠,屠絕聲音又低,燕綏怎麼能聽見說什麼?

  但隨即她便看見燕綏的眼光在她腰間一落。

  文臻心中一跳。

  她一直懷疑唐羨之在共濟盟也有暗樁,不為別的,就為唐羨之敢單身和易銘上山。易銘敢上山是因為她是西川刺史,山下有大軍,山內有暗樁,共濟盟也是她的地盤。但唐羨之為什麼敢上山?如果易銘要對他不利,共濟盟這種性質的存在是最合適的地方,有實力,有險地,利於隱蔽,事後還可以與西川割裂。

  共濟盟本就是西川刺史用來做這些事的刀。

  至於結盟,文臻可不認為對於這些豪強人物,結盟等同於忠誠。

  所以她把唐羨之給的玉牌戴在身上,她瞭解唐羨之,也許這個玉牌有貓膩,但表面上一定和唐家有關聯且有一定作用。

  如果遇上了看見玉牌表現有異的人物,一來可以借此機會讓對方讓路,二來也可以瞭解一下唐羨之的釘子是誰,雖說不打算做什麼,但是瞭解敵人的暗樁總不是壞事。

  但是一路打上來,並沒有遇見任何奇怪的人,包括眼前的屠絕,也沒露出任何端倪,甚至還分外排斥來著。

  這些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有了方向就有了答案,那明明是「長川」兩字的謎面。

  但當然不能答長川,她笑道:「大護法就別考我了,公子安全下山了嗎?」

  這話一說,屠絕臉色立即鬆了許多,唇角勾起淡淡弧度,道:「三娘提前上山,是為公子上山開路?」

  「是啊,易銘狡猾,可不能讓公子孤身犯險。」

  「公子也是忒謹慎了,有老夫在,能出什麼事?再說就老夫瞧著,西川刺史還需要仰賴公子,還是頗有誠意的。」

  「護法英明。既如此,那今日……」

  「今日三娘為何忽然如此出頭?」

  「實不相瞞,那被擄走的女子,身上還有重要任務,我是怕那孫才是易銘的人,若是給他知道了些什麼,那就不好了。」

  「原來如此。三娘莫怪,老夫先前就瞧見你那牌兒了,所以稍候也會放你過去,只是不能太過明顯,所以故意處處和你作對,以免咱們被人瞧出端倪。」

  「護法果然沉穩精明,智珠在握!三娘佩服。」

  一番對話說得又輕又快,隨即兩人放下手,各自轉了一個身位。

  面上都恢復了冷峻的神色。

  文臻心情頗好,屠絕竟然是唐羨之的人,看到了她的玉牌,認為她也是唐羨之的人,所以才做出處處為難她的假象,這樣等會放水就沒人懷疑了。

  她的目光掠向台階下,下意識想和燕綏嘚瑟一下,卻見他眼神落在屠絕身上,是一個審視的神情,不由怔了一怔。

  只是一怔,那邊屠絕已經道:「得罪了!」抽出一柄奇形怪狀的武器來,看上去像把短劍,刀背灰黑色啞光,刀刃卻如雪練寒光閃爍,黑白二色如陰陽二面,看來幾分詭異。底端卻又有些像笛子,有些排列整齊的小小孔洞,屠絕手一振,那短劍的清光在空中一閃,風聲忽然凌厲,一陣尖細幽泣之聲幽然當頭罩下,倒像是青天白日之下,忽聞鬼哭之聲,倒嚇了文臻一跳。

  她一抬頭,在那片清光裡看見天際透明的幾孔藍,才明白那些孔洞的作用,是利用出手時風聲的穿梭,形成的聲音,那聲音刺耳難聽,十分刮心,但文臻覺得傷害絕不止難聽而已。

  底下的人紛紛捂耳,自然沒人聽見屠絕急速對文臻道:「我們得多來幾個回合,你最好多使出幾個手段。等會我一劍刺你雙膝,你躍起時候我會佯攻,送你踩劍上去。」

  文臻點點頭,確實,屠絕是至高護法,比司馬離還強一大截,那個孫才無比狂妄,也一直只敢說挑戰到二當家,從未想過要與屠絕一戰。

  而且屠絕也是共濟盟智囊型人物,沒道理在她展示那麼多花招之後,還會輕易中了她的花招。

  兩人堂堂正正地施禮,屠絕又叮囑一句:「你且多支撐一會兒,什麼手段盡管使,等會我送你起身的時候往西南方向飛,那一處有樹遮蔽視線,不易看出破綻。」

  文臻凝視著他眼神誠摯的雙眼,笑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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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6 20:52:4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兩百八十九章 說好的喜歡呢!

  屠絕的短劍十分鋒利,明明是個老者,走的卻是瀟灑流逸的武功路子,清光離合如巨扇,拂動這天光浮沉,嵐氣流蕩,綠樹搖曳,亂花飛斜,本是很美的場景,只是四周那不斷呼嘯尖泣如鬼哭的風之音,破壞了這美感。

  那些在劍光裡浮沉的花瓣,漸卷漸急,卻沒有破碎,化為一個巨大的花團,向文臻逼近,那些世間最為柔嫩美麗的花瓣背後,隱約間可見利刃的冷光雪流,卻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無法捕捉凶險的真正所在。

  文臻淺黃色的身影,籠罩在那片巨大粉色花團之下,腳下玉階如雪,頭頂青天湛藍,身周碧樹葉影微搖,忽視美麗表象下隱藏的危機,看起來倒真是美如畫面。

  尖嘯忽然一停,花團炸開,咻咻聲息裡,無數粉光激射。

  「啪。」

  一把小傘撐開。

  奪奪無數聲裡,那些柔軟又堅硬的花瓣,在更加堅硬的傘面上碎裂,而隱藏在萬花之下的那一抹清光,也被傘頂忽然彈出的刀刃攔截住。

  底下嘩然聲起。

  扈三娘一路上天梯,這還是第一次出正式武器,然而這武器一出手,也如此奇詭難料。

  文臻卻在撐傘的那一霎,手指一抬,便拈出了一條細長的傘骨甩出,黑光一閃,似一條從陰暗角落裡忽然探頭的毒蛇,忽然便舔到了屠絕的喉頭。

  驚呼聲裡,屠絕只是極其精確地一擺頭,任那毒蛇般的傘骨擦頸而過,而短劍已經自下而上,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撩向了文臻下頜。

  但文臻拈出傘骨之後,便風車般團團一轉,其餘的九根傘骨,忽然螺旋狀激射而出,上中下三路襲擊向屠絕。

  又一陣驚呼,這把不大的小傘,每一個設計都令人始料未及。

  屠絕猛然向後一倒,腳跟貼地,眼看就要使出一個成功的鐵板橋,他的一隻手,忽然在地上一抄。

  琉璃光彩從他指間一閃而過,然後一蹦逃開。

  想要在屠絕腳下故技重施使絆子讓他就此倒下去的文蛋蛋,差點被逮個正著。

  但是文蛋蛋並不在乎,蛋蛋大爺打個噴嚏都是毒,這麼好捏的?

  文蛋蛋在圍欄上一彈,回頭時卻看見銀光一閃,不知何時,屠絕的手上,已經戴上了一副銀絲手套。

  文蛋蛋險些吐血。

  這一幕出手極其隱蔽,大部分人都沒看明白發生了什麼,只看見在那傘骨激射時,大護法忽然倒地,以腳跟為軸,飛快而又奇妙地轉了半個圈,便將那籠罩全身的傘骨全部躲過,順手還在地上一抄,也不知怎的,便忽然抄出了另外一把短劍,錚地一聲飛射文臻。

  文臻傘一合,便是一把精鋼鐵棍,橫臂一掄,噹地一聲巨響,那短劍被擊開,那傘尖上,因為這震動,忽然噴出一股液體,噴向正撲過來的屠絕面門。

  屠絕卻在這一刻變戲法一般甩出一塊石片,擋住了那些毒液。

  文臻眼中的笑意中有敬佩之色。

  雖說說好要多出幾個花招,但之前可沒有說明到底是什麼花招,但這位大護法實在心思細膩巧妙,不僅及時發現了文蛋蛋,剛才那一抄,他竟然在抄之前就戴好了手套,還同時抄走了文蛋蛋,抄出了另一把袖中劍,還順手抄了一塊石片,擋住了自己的毒水。

  這份手速和算計,了得。

  毒液被擋住,她手中一振,傘忽然斷成三截,一截尖端射面門,兩截底部鏗然分開,中間以細鏈相連,被她抄在手中成了雙節棍,唰唰兩聲便掄了出去。

  底下的呼聲一陣一陣,眾人覺得像看戲法,傘作為武器已經很少見,一把小傘能玩出這許多花樣也是奇葩。

  奇葩的製造者不滿地端著下巴,瞥了日語一眼,覺得設計還是不夠精妙,機關空間有點浪費,比如雙節棍的細鏈子完全可以自動斷裂再甩出去,比如雙節棍甩出的同時應該可以裝上一對尖刺,比如……

  日語被他看那一眼,苦著臉心想那麼多機關都要塞在細細的傘柄裡還不能重不能讓文大人拿了累你還讓人活不活……

  台階上屠絕再次躲開了機關的變化,風聲激蕩,兩人瞬間已經來去十數個回合,文臻那把傘好像變化無窮,讓人防不勝防,另外在那可怕的傘的攻擊中,她還不斷地在使手段,比如再次設計把屠絕逼出圍欄或者誘騙他下台階,比如無孔不入地用毒……因此兩人的來回打鬥間便生了很多精妙之處,令那些看不懂的人不明覺厲,看得懂的人大為讚嘆,都覺得扈三娘一路飆到現在,終於打了一場最有看頭的。

  最好看,燕綏卻沒有看,也沒有吃瓜子,靠著圍欄,微微閉著眼,手指輕輕地敲擊在自己膝蓋上,有節奏,似乎在打拍子。

  然後他拍子停下,忽然睜眼。

  與此同時,台階上那好看又詭譎的爭斗似乎也到了尾聲,屠絕的短劍破空而至,尖嘯嘶嘶之聲大作,明明只有一明一暗兩柄劍,卻像無數條毒蛇自陰暗角落游出,微微仰起頭,陰冷的蛇眼盯住了文臻。

  文臻的傘這回已經化成了一柄長槍,點在那短劍之上,借著那一振之力,飛身而起。

  人飛起的時候,袖中已經飛出兩道黑影,射向屠絕,逼得他微微後仰,而將手中劍揚得更高。

  下一瞬,便是按照協議,看似出手,實則送出真力一股,送文臻上天梯了。

  長槍點在短劍上,鞋底點在長槍上。

  許是鞋底沾了灰,這一點,蓬出一些淡淡的煙塵,但是決鬥正烈,日光正濃,誰也不會在意。

  一股大力湧來。

  文臻正要飛起來,卻發現那股大力並不是往上去的,而是往下的!

  與此同時那短劍鏗地一聲斷了!

  短劍一斷,長槍便失了憑依,文臻便不得不往下落,更不要說還有那股往下拖拽的力量。

  文臻低頭,在這一霎的清光捲雲之間,看見了屠絕的雙眼。

  冷靜的,冷漠的,微帶譏嘲笑意的眼。

  這是一個陷阱。

  一個誘她出盡底牌,誘她信了會放水,誘她放鬆心防然後一舉擊殺的陷阱。

  共濟盟的智囊,果然是個厲害角色。

  這位厲害角色一朝反水,冷靜的眼神毫無波動,也沒有衝上前,只橫臂一振,短劍底部,那原本是孔洞的地方,忽然射出幾團透明的物事,那物事在半空中展開,柔軟柔韌,卻鑽向文臻的口鼻七竅!

  而短劍底部此刻已經變成了普通的劍柄,那幾個透明孔洞,貌似發出怪音擾人心神,其實只有最後一個孔洞是真的,其餘幾個居然是假的,是某種透明毒物貼在上面,乍一看也像是洞一樣。

  他那短劍竟然也藏了這麼詭譎的暗手!

  更不要說他暫退之後,便又是一劍如浪迭浪而來,空氣中哧哧連響,劍氣劍光縱橫入網,寒氣滲骨,隔老遠人們都能感覺到那般凜冽厲殺之氣,要將那劍網裡的人大卸八塊。

  文臻避無可避。

  驚呼聲如潮,君莫曉再次破口大罵老賊。

  屠絕一邊出劍,一邊迅速塞了一顆解毒丸到口中,冷笑道:「剛才踩劍的時候散毒了是嗎?可惜,瞞不過老夫。」

  底下一陣驚異,幾乎都沒看出來文臻在飛身而起的時候,足底震動,散出的煙塵是毒。

  文臻落了下來。

  但是落得更快的,卻是她的鞋底。

  硬底子羊皮靴底部忽然掉落,正巧砸向那幾個透明詭異的東西,一股煙塵蓬起,那柔軟如蛇的東西瞬間變硬,硬邦邦往下落。

  底下絕倒。

  鞋底也可以作為武器,鞋底也能藏毒,失敬失敬。

  那透明蛇狀物掉落,文臻一腳飛踢,透明蛇狀物飛入劍網,瞬間被絞碎,漫天蛇蛻般的蒼白碎屑飛舞,屠絕收劍急退。

  文蛋蛋衝了過來,順地滾了一圈,以便文臻只穿了襪子的腳安然踩在那些蒼白有毒碎屑上。

  屠絕卻不敢踩,急忙往上掠,卻聽文臻笑道:「倒也!」

  屠絕大驚,卻沒覺得自己哪裡衰弱了,心想八成又是使詐,但也沒敢就此落下,眼神一抬,一棵大樹的樹杈長長伸過來,正在頭頂,這位置在玉階範圍內,他早就看好了,就是準備著萬一需要可以躲避,然後還可以居高臨下佔領先機。

  就勢一縱,他伸手抓住了樹梢,袖底一振,又是一道冷電直射文臻天靈。

  一邊淡淡道:「你說誰倒?」

  底下噓聲一片。

  瞧,扈三娘又騙人了!

  短劍激射,文臻卻沒有讓,甚至不急不忙,低頭去撿鞋底。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不要命了?

  對自己太有信心?

  再說鞋底撿回來有什麼用?還來得及再縫上去?

  然後他們就看見文臻撿回來鞋底,往腳底一靠,感覺哢噠一聲,那鞋底又裝上去了。

  裝上去了……

  這是什麼操作……

  共濟盟上下數千眾,今天被扈三娘女士震得一傻一傻的……

  文臻就好像沒看見頭頂那劍光,一邊穿鞋一邊笑著抬頭對上面道:「當然是……」

  劍光已將至文臻頭頂。

  屠絕忽然覺得手腕一痛。

  他一驚抬眼,就看見上方樹梢上,一條火紅的毒蛇無聲無息游過,雪白的利牙在日光下一閃。

  然後他覺得一線麻痺感閃電般順著自己的手臂往上躥。

  然後他便直挺挺地掉了下來。

  然後那袖底有鏈子連著的短劍自然偏了方向,紮到了旁邊的樹上。

  咕咚一聲,屠絕跌落。

  此時他才聽見文臻講完了那句話。

  「……你啊!」

  階上階下,一片死寂。

  這世道讓人簡直看不懂。

  以為這個人贏了結果眼看她要輸了,以為這個人要輸了結果好像他要贏了,以為他贏了結果她好像沒輸,以為他沒輸卻原來最後還是輸得徹底。

  文臻蹲在那,慢慢地安裝好自己特製的鞋子,眼睛彎彎睫毛長長,午後的日光在眼前將玉階一級級點亮。

  她原本是有點相信屠絕的說辭的,但是一來燕綏的神情讓她覺得沒這麼簡單,二來屠絕要她先盡出手段的提議,讓她起了警惕。

  再說,唐羨之肯定不會交出一個真正有用的高級玉牌,這玉牌應該是能代表唐家,但一定有不妥處,既然唐羨之的人都已經爬到了共濟盟大護法這樣的高位,那麼這玉牌的貓膩之處,這位大護法十有八九能看出來。

  或許,唐羨之那麼痛快交出玉牌的目的,就是希望這位大護法發現,回頭對燕綏出手。

  畢竟,他的玉牌,正常情況下,燕綏不會給她。

  這些人互相陰來陰去,人走了都留有後手。

  文臻舌頭在嘴裡轉了轉,發出一聲無人聽見的哨音,樹梢上的蛇無聲無息退了回去。

  她抬頭向上看。

  孫才站在上面十級台階上,面色慘白。

  他忽然返身往上就衝。

  他本來不敢往上走,再往上走就是挑戰大當家了,上天梯歷年沒有先例。

  那一級階梯上也沒人。

  但孫才一邊跑一邊喊:「大當家!大當家!我是這幫中元老,多少年為幫中出生入死,靠自己辛辛苦苦走到如今,您就眼看我被這個外來的瘋女子羞辱嗎!」

  上頭石階上依舊沒人,文臻跟在孫才後面追,眼睛卻盯著那一片空處。

  她的目的也就是追到孫才,打下孫才,至於大當家之位,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不會讓自己坐上去,何必和這共濟盟數千兒郎做對。

  孫才蹬蹬蹬奔上最後幾層台階。

  沒有任何阻攔。

  文臻也奔了上去,前方孫才踏過毫無問題的階梯,忽然翻起,漢白玉台階冰冷如一片矮矮的雪牆,擋在了她的面前,因為翻得太突然,險些磕著了她的膝蓋。

  文臻停住,看一眼那台階,那些台階在孫才跨過之後便一級級翻起,孫才面前的坦途,現在成了她面前的攔路虎。

  跨過去很容易,跨過去也很不容易。

  此刻底下已經鴉雀無聲。

  文臻跨上第一級階梯時,誰也不會認為她能追得上孫才。

  但是如今,隊目落花流水,百夫翻倒一地,壇主低頭,當家束手。

  如果說一開始還覺得取巧摸魚,雕蟲小技,但此刻也沒了話說,便是雕蟲小技,能耍出那許多,手段無窮,一路贏到巔峰,那便也不再是小技。

  只是在大當家明顯的阻攔面前,扈三娘真的還要往上衝嗎?

  文臻終於停了下來,看一眼空蕩的上頭,笑道:「你怎麼有臉阻攔我呢?」

  一言出眾人皆驚。

  這話什麼意思?

  有人看文臻的目光已經開始不善,文臻卻不理會那些背後的目光,她只看著前方,忽然壓低了聲音,冷冷道:「你要以怨報德嗎!」

  上頭好像有人呸了一聲。

  文臻就好像沒聽見這聲呸,皮十分厚地道:「至不濟,我也幫你們打消了太子的偷襲計劃,這回可是實打實的恩惠了吧?」

  上頭依舊是一聲嗤。

  文臻怒道:「說好的你喜歡顧大哥的呢!」

  這回上頭沒動靜了。

  「在下願以千金求娶顧大哥,接他上山,許以正室之位。良田美玉,金銀綢緞,予取予求。」文臻冷笑背誦,「雖然是玩笑,但那一個月,你天天等著顧大哥的豆漿喝,一邊喝一邊看著她一邊嘴邊漏豆漿,你大概當我們都眼瞎。」

  依舊的沉默,但是孫才沒能跑到最後一級上,因為最後一級的階梯忽然翻了起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文臻還在對著空氣說話。

  「蕭離風,我不關心你為什麼要故弄玄虛,我也不想弄清楚你到底怎麼想的,但凡事都應有底線和准則,為了阻止我獲得共濟盟的權力,便昧著良心庇護孫才這種覬覦強擄你喜歡女子的惡徒,如此做派,共濟盟又憑什麼存在於這白山黑水之間?」

  「我對這共濟盟權力沒有興趣,過了今天我就會下山。不管我是什麼身份,於這裡,我是過客,你信也罷,不信也罷,不要擋我的路,不然我怕我可能控制不住我的洪荒之力。」

  似乎又響起一聲淡淡的笑。

  隨即她面前的台階,啪地一聲翻下來,但只有這一級翻了下來,其餘還豎著。

  底下眾人聽不見上頭對話,都好奇地仰頭。共濟盟的大當家,確實也是個神秘人物,除了少部分他的親信,很少人見過他,平常事務都是大護法和三當家主持。

  文臻看一眼還豎著的好幾級台階,明白了蕭離風的意思。

  打動他一條,他便退一步。

  「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已經猜出了我的身份?」

  「啪。」石階再翻落一階。

  文臻上前一步。

  「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那你就不是真的攔我,你只是想看看我的能力而已。」

  「啪。」又落一階。

  文臻再上前,已經可以看見孫才微變的臉色。

  「你們共濟盟是不是存在問題?你發現了某些危機,或者說,你存在某些擔憂?」

  「啪。」又翻落一階。文臻再上階。

  底下眼看那台階一階階翻落,文臻一步步進逼,離孫才越來越近,而孫才這回被夾在兩道翻起的石階之間,連退路都沒有,頓時又是嘩然一片,不明白神秘的大當家這回又在和扈三娘打什麼啞謎。

  文臻還在思索,有些事一旦摸出個頭緒,剩下的也便簡單了。

  「你把我引來,是想我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這回石板沒動靜。

  文臻想了想。

  「或者,你是想借我的到來,看看有沒有機會引發或觸動潛伏的毒瘤,畢竟……」文臻感嘆地道,「我是出名的事故體質啊。」

  「啪。」這回石板翻了下來。

  孫才那張噁心的臉越來越近,真是個讓人又高興又不高興的事兒。

  ……

  一句話翻一階。

  石板不停地翻落。

  文臻步步上青天。

  孫才眼底的驚惶越來越甚,眾人眼底的迷惑越來越甚。

  扈三娘是怎樣憑一句句言語,便讓最後也是最難的石階自動放下的?

  難道她的嘴也是殺器?

  ……

  文臻卻開始為難了。

  信息少,台階多,蕭離風故弄玄虛,她能分析的都已經分析完了,但石階還有好幾級。

  硬闖過去?那不行,大當家不在上天梯規則內,這是大當家劃下的道,她想過去就必須要接下來,否則不能服眾,別人就也可以破壞規則。

  她仰頭看向空蕩蕩的頂端,下意識地眼角對下面一掃,燕綏果然還在最前頭喝茶,明明低著頭,明明她才第一次掃過去,但隔那麼遠,他立即就察覺了,也沒抬頭,只抬手指了指髮冠。

  文臻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髮,然後摸到了文蛋蛋。

  這讓她心頭電光一閃。

  「對了,你應該知道你中毒是我幹的……」文臻走上一階,「但我發現,你好像……」

  這回不等她說完,石階啪啪啪一陣急響。

  底下驚呼聲一片。

  文臻抬頭。

  就看見石階已經全部落下,一片玉階明若水,如玉版寬劍,穿越山頂游霧浮雲,向青山高天不斷延伸。

  但妙的是,擋住孫才的那一片石階,竟然沒有落下。所以孫才還被阻在最高處。

  文臻眯起眼笑了笑。

  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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