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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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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日上樓] 我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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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2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十章 宣誓詞

  距離索倫學院的神眷者測驗,又過去了十天。

  這十天內,沒落的弗格斯家族像是重新煥發了生機。

  弗格斯夫人從宴會邊緣人物,一躍成為社交的寵兒,每天乘著她那陳舊的、刻有金色鳶尾花的馬車進進出出,成為其他貴婦的座上賓。

  不過,去光明學院報到那日,她難得沒出門,一大清早就待在家中,搖著她那羽毛扇,用她尖利的嗓門和絕對的權威,將整個弗格斯家鬧得雞飛狗跳。

  「瑪吉!輕點!這可是貝莉婭最喜歡的杯子,碰壞了你可賠不起!」

  「東西都裝好了嗎?聽說學院裡有一大片湖,湖裡長滿了水草,將『驅蟲粉』也帶上……」

  「……噢,還有天鵝絨枕頭、被子、香薰燈……貝莉婭可用不慣外面的東西……」

  歐僕們被她支使得團團轉。

  等獨屬於貝莉婭小姐的三個大藤箱整理好、搬上馬車時,已經將近中午。

  這時,傲慢的貝莉婭小姐才姍姍來遲,她提著鳥籠從樓梯上下來,穿著一身極其醒目的紅色蓬蓬裙,皮膚白得跟雪一樣。

  僕人們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她們知道,貝莉婭小姐已經今非昔比。

  她不再是沒落的貴族小姐,而是高貴的神眷者,她即將進入光明學院學習神術,也許不久的將來,還要進入神殿,成為一名高貴的光明神使——

  不,也許不僅如此。

  僕人們還記得十天前索倫學院的盛況——

  「貝莉婭‧弗格斯」的名字就響徹整個城邦,他們都說,她是「聖靈體」,受神的寵愛而生。

  她注定要成為一名聖使,去往光明信徒們的聖地光明聖殿,當一位聖使,聖使可比神使還要高貴得多:

  運氣好的話,興許還能成為聖女,被召入神宮,從此侍奉在神靈左右。

  僕人們再不敢在背後議論她與弗格斯夫人落魄的過去,他們紛紛用崇敬的目光看著貝莉婭小姐走過身前,溫順地低下頭顱,並且認定她天生高貴,她金子樣的長髮、蔚藍色的眼睛,都是受神寵愛的象徵。

  弗格斯夫人哭哭啼啼,一路送到門外。

  「親愛的貝莉婭,想到一個月後才能再見你,我的心都要碎了……」

  光明學院有嚴格的寢食規矩,不許探視,一月才有一次探親假——

  學院創始人認定,學習神術者,都是侍神之人,不能太過被外物羈絆。

  柳余抽回被淚水濕透的袖籠:

  「母親,我該走了。」

  「噢,貝莉婭,可憐的孩子……」弗格斯夫人攏了攏她散亂的金色鬢髮,紅著眼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我永遠愛你。」

  「記得寫信。」

  「是。」

  「盧索不夠的話,託人帶個口信回來,我會讓瑪吉送過來……」

  「是。」

  「母親,我走了。」

  柳余打斷即將興起的又一輪話頭,提起裙擺行了個禮,這禮足夠尊敬,卻又隱含疏離,符合所有傲慢而矜持的貴族標准。

  說完,她在僕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紅色的裙擺消失在車門後,弗格斯夫人捏著黑羽扇柄往回走,經過娜塔西時,一眼都沒往她瞥去。

  娜塔西還是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個禮,而後手腳並用地上了車,她只有一個小布包。

  馬車轆轆行了起來,不一會,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僕人們這才收回視線,他們不約而同地為弗格斯家高興。

  索倫學院這次出了三個神眷者,可其中有兩位,都是從弗格斯家出去的。

  一位,是高貴的貝莉婭小姐;另一位,就是溫柔的娜塔西小姐了。

  只可惜,貝莉婭小姐的光芒太過耀眼,以至於很多人都無意識將娜塔西小姐忽略了。

  此時,被忽略的娜塔西正靠著顛簸的馬車壁,抱膝而坐。

  她看向正中的貝莉婭:

  「我真羨慕你,貝莉婭姐姐。」

  「哦?」

  「他們都愛你。你生來高貴,擁有無與倫比的美貌,他們追逐你的光芒,迷戀你的身影。您擁有這世上最多的愛。僕人們愛你,弗格斯夫人愛你,連……」她咬了咬唇,「神,神明也愛你。」

  柳余:「……哦。」

  她該說什麼呢。

  一個瀆神者,拚命扒拉下來一塊白皮往自己身上套,旁人可以誤會,可她不能自己騙自己——

  她是假的。

  現在要做的,是把這假的變成真的,把白皮跟血相融合,最好能長在一塊,不分彼此。

  娜塔西不再說話了,她呆呆地看向窗外,半晌才道:

  「剛才,我很希望弗格斯夫人能抱一抱我,告訴我,我也很棒……其實,在父親與弗格斯夫人再婚時,我期待過的。我期待過會有一個溫柔的母親,一個疼我的姐姐,我們一家人相親相愛……」

  「將夢想寄託在別人身上是很愚蠢的,娜塔西。」

  「可不是每個人都像姐姐您這樣冷酷。您誰也不愛,連弗格斯夫人也不愛……她那麼愛你,你卻待她那樣冷淡。」

  娜塔西幽幽地道。

  柳余拿手指去戳斑斑的腦袋:

  「是嗎?」

  斑斑朝她張嘴吼:

  「斑斑!斑斑!」

  「娜塔西,你瞧,你救下的這隻鳥,它輕而易舉就拋棄了你。愛?我不信。」

  袖籠被淚水浸濕的一塊黏膩發沉,她卻似絲毫感覺不到一樣,笑得燦爛無比。

  娜塔西終於閉上了嘴。

  車廂裡陷入一片死寂,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窗外,一群白鴿飛過穹頂,遠處的雪山若隱若現,他們還在索羅城邦內——

  光明學院在很遠的城外,它位於雪山之下的一個淳樸小鎮,與光明神殿隔湖相望。

  等馬車到達目的地,已經接近傍晚。

  一抹殘陽如血,無數從各地而來的馬車就停在雕刻著星月徽紋的黑漆大門外。

  大門緊閉。

  守門人直挺挺地站著,他們穿著華麗的絲質襯衫,純白長褲,鬆鬆的褲筒塞入黑色馬靴,腰間配著金色長劍,鷹隼般的眼睛如電般逡巡。

  大門前的白色廣場上,持著星月權杖的光明神雕像無聲矗立。他慈愛地「看著」八方來客——

  廣場上,站著三三兩兩的人群。

  他們正當少年,有些穿了簡樸的棉麻,有些穿著華麗的絲綢,有些有僕人拎著行禮相隨,有些卻孤身一人、風塵僕僕,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面上都帶著對未來的憧憬。

  「貝莉婭小姐,娜塔西小姐,到了。」

  車夫停下馬車,打開車門。

  一股潮濕的混合著雪霜的冰靈氣息迎面而來,柳余率先跳下了馬車。

  娜塔西提著小包,也下了車。

  「貝莉婭姐姐,這裡很好。」

  她笑,「很自由。」

  「是,很自由,很平等。」

  一位穿著卡其馬甲的英俊青年走了過來,他有一頭棕色的短髮和琥珀色的眼睛。

  「又見面了,小天使。」

  娜塔西驚訝地摀住嘴:

  「卡洛王子……」

  她和他跳過一夜的舞。

  那一夜,美得像一個夢,她像是一個真正的被人捧在手心的公主,沒有貝莉婭姐姐,沒有……那些幹不完的活。

  「原來你也是神眷者。」卡洛王子溫柔地笑了,「索倫學院我們見過一面,還記得嗎?當時,你在給弗格斯小姐送飯。」

  「是,是,」娜塔西點點頭,「是我,您還記得我?」

  卡洛王子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惦記這樣一個女孩,也許是因為她的身世太可憐。

  「弗格斯小姐呢?你的僕人呢,還有其他的行李——」

  「——不,不用,」娜塔西打斷她,「我的東西不多,倒是能麻煩您,幫貝莉婭姐姐……」

  她話斷在中途:

  「好像也不用了。」

  卡洛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幾個慇勤的少年提著大大的藤箱,跟在一位紅衣少女身後,她紅色的絲綢裙子像一團烈火,那高昂著的頭和纖細的腰肢,組合成了他常見的、貴族式的傲慢。

  「那是弗格斯小姐?」

  「是,很漂亮是不是。」娜塔西眼睛睜得大大的,雙肩洩氣一般垂下,她踢了踢草叢,「他們都更喜歡姐姐呢。」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卡洛王子面前說了失禮的話,小臉一下子紅了。

  卡洛王子揉了揉她腦袋:

  「美麗的心靈,才更值得珍惜。你有一顆善良而高貴的心,不用難過。」

  娜塔西仰起頭,羞赧地道:

  「第一次有人這麼誇我。」

  卡洛王子接過她的小包:

  「該去報到了。」

  黑漆大門敞開,新一批神眷者們整齊地列好隊伍走了進去。

  柳余也跟在隊伍後面進了去。

  進去前,她轉身看了眼娜塔西,發現她正和一位英俊青年聊得歡快——

  根據對方腰間的十字佩劍,以及鑲金邊的腰帶,一下子推測出了對方的身份:

  索倫王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卡洛王子。

  娜塔西的愛慕者二號。

  倒是和書中劇情一樣,一進學校就打得熱乎——其實只要不和她搶蓋亞,娜塔西幹什麼都行。

  柳余滿不在乎地轉過頭去。

  ————————

  接引這一批神眷者的,是上一屆的優秀學生,但在這裡,不叫學長學姐,而統一稱為「司長」。

  新生們嘰嘰喳喳,由著七八個司長帶領著,先將光明學院轉了一圈。

  於是,柳余知道了書中不曾詳述過的一些細枝末節。

  比如,光明學院分三階,每一階最多停留三年,三年未過考核,將自動退學;

  學院不僅教授神術,還有騎馬、擊劍、藥術、禮儀等課程,美其名曰,「神僕」應該同時具備貴族的涵養,以及武力、勇猛,和忠誠。

  校規上,除了不得私自外出,其他倒是意外的鬆懈。

  柳余才走到湖邊,就看到了不下十對的鴛鴦。

  雪山在望,除了空氣有些潮濕,氣溫卻不算低,湖邊綠柳楊堤,一對又一對的小情人光明正大地打打鬧鬧、親親密密。

  「……約會?當然可以,如果你足夠英俊,甚至可以同時與五六個漂亮姑娘約會,就像他一樣。」

  男司長指了指對面,夕陽垂柳下,一位穿了純白立領襯衫、絲綢長褲的少年被幾位姑娘熱熱鬧鬧地圍著。

  他鬆鬆的褲管塞入黑色筒靴,金邊腰帶束出勁窄的腰身,遠遠看去,寬肩窄腰大長腿,十分賞心悅目。

  柳余遠遠看著那一頭銀色長髮,以及眼前縛著的純白絲帶,不大高興地眯起了眼睛:

  她不喜歡自己的獵物闖入別人的獵場裡。

  新生們也發現了。

  「司長,這位……」

  「噢,蓋亞‧萊斯利!他可是主教的愛徒,一進學院就虜獲了所有女孩們的芳心,你們想走近看一看嗎?」

  「是!」

  湖中一群歐鷺撲棱著翅膀飛起。

  新生們哈哈大笑。

  「嗨!蓋亞‧萊斯利!」

  司長們領著新來的神眷者們走過去,艾爾文大陸上不止一個索倫王國,還有十幾個附屬小國——算起來一共也有五六十個人。

  這樣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去,早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又接『糊糊們 』過來了?!」

  「糊糊」被司長們用來親切地稱呼新生,指糊裡糊塗的人。

  「是!」

  有人朝柳余吹了聲口哨:

  「哇哦!貝莉婭‧弗格斯!」

  柳余對其他人的目光視若無睹,她直勾勾地看著聽到「貝莉婭‧弗格斯」抬頭看來的少年 ——

  十幾天不見,他那隨時要消失的羸弱感不見了,可與此同時,那愈發昭彰的聖潔氣質,包裹在點點殘陽裡,與綠柳、與金湖,向她迎面擊來。

  動物世界,如何宣誓主權?

  標記。

  學生時代呢?

  創造輿論壓制,心智不定者,會被動搖,產生虛幻的曖昧感——

  柳余承認,她是鷹派的奉行者。

  「蓋亞。」

  柳余驀然笑了起來。

  她將鳥籠往娜塔西手上一塞,提起裙擺,跑出了人群,風吹起她紅色的裙擺,她看起來,像一團熱烈而奔放的火——

  她直接衝到漂亮的少年面前,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貝……莉婭?」

  蓋亞愣了愣。

  「蓋亞。」少女帶著哭腔的、怨嗔的聲音傳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淚水沾濕了少年的前襟。

  他直挺挺地站著,鼻尖又聞到了那股清甜的薔薇花。

  「蓋亞,這是誰?」

  一位好奇的夾雜著嫉妒的女聲響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柳余也被堅決地推了開來,她搶在蓋亞面前開口:

  「朋友,好朋友。」

  可她面上的神色,以及加重的語氣,卻像是在告訴別人:不止如此。

  娜塔西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鳥籠,發白的指骨和顫抖的嘴唇,讓她看起來不大對勁。

  「娜塔西?」

  卡洛王子關切地看著她。

  可這位藍裙少女像是丟了魂似的,她痴痴地看著前方。

  他又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娜塔西?」

  娜塔西這才回過神來。

  這一醒,連忙吐了吐舌頭: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剛才怎麼了……」

  她將鳥籠擋在胸前,試圖擋住那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聲,那裡炙熱而滾燙,就像是有人不小心潑了一桶沸騰的水。

  她坐立難安,又茫然無措。

  我怎麼了,

  她問自己。

  「你……」

  卡洛王子撓了撓腦袋,「要不要去旁邊休息下?」

  「啊,不,不用了。」

  娜塔西擺擺手,說話之餘,她忍不住又往貝莉婭那裡看了一眼。

  她從未見過貝莉婭姐姐露出這麼甜美嬌俏的模樣:

  大多數時候,她就像一隻硬邦邦的、隨時會磕得人頭破血流的石頭。

  那邊柳余忙著和周圍的「豺狼虎豹」宣誓主權,試圖先一步在蓋亞身上戳個「貝莉婭‧弗格斯」的章。

  「貝莉婭‧弗格斯,」司長朝她招手,「先去宣誓。」

  「蓋亞、萊斯利,你也去。」

  於是,不到一刻鐘,所有人都隨著司長們重新站到了教學樓前的光明石雕像前。

  他們握起拳頭,目光迥然。

  「……以聖光照耀你。」

  「……以聖光照耀你。」

  「……我信唯一的神,全能的主。他是光明的光明,神靈的神靈……他予大地希望,予天地光明……萬物應他而生……他執掌日月,制定規則,他以審判、以裁奪,得仁慈,得信義,得公正……」

  柳余跟著張嘴:

  「……我信唯一的神,全能的主。他是光明的光明,神靈的神靈……他予大地希望,予天地光明……萬物應他而生……他執掌日月,制定規則,他以審判、以裁奪,得仁慈,得信義,得公正……」

  光明學院入學儀式——

  向偉大的光明神宣誓,發誓永遠效忠於他。

  「現在,先去你們各自的學舍報道,樓層號牌都在佈告欄前,另外,還有件事得提醒你們。十天後,將進行第一次神術考核,祝各位好運。」

  十天後神術考核?

  特麼她老底要被揭穿了?

  柳余一愣,下意識看向蓋亞,少年再一次精準地「捕捉」到她的視線,偏了偏頭:

  「貝莉婭,有什麼事嗎?」

  柳余:……

  睡你。

  她甜甜地笑:

  「想到以後能天天跟蓋亞在一起學習,很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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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2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十一章 小瑪麗

  入學儀式結束,大家都遵照司長的意思,先去校舍安頓。

  少年們慇勤地替柳余提著藤箱開道,也不在意她有個「心愛情人」的事實。

  柳余和蓋亞並肩走在湖邊的林蔭道上,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

  司長還在前面介紹:

  「神術課我們要跨過這條伯納河去光明神殿上,運氣好,也許能碰上主教授課,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由神殿幾位神使和騎士輪流授課。如畢業考核成績優秀,能直接進入神殿成為神職者……」

  「學校內不禁止戀愛、切磋,但有一點一定要記住,一切不光明不名譽的黑暗手段,都不允許出現在學院內……否則,就算背叛光明神,逐出學院……」

  楊柳垂堤,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水汽。

  柳余收回視線:

  「如果這次我沒來,你會想我麼?」

  她聲音壓得低,旁人看來,就像是一對小情人在竊竊私語。

  蓋亞略略拉開了點距離:

  「想?」

  他茫然地搖搖頭:

  「什麼是想?」

  柳余仰起頭認真地觀察他,這時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已經落入雪山之後,天光黯淡,唯獨這個白衫少年像是個發光體。

  他眼睛被縛,心靈之窗是封閉了,可他的眼角眉梢都流露著平和,這是萬事萬物都不縈於心的冷淡——

  於是柳余知道了,他確確實實對她沒有興趣,且一絲一毫都沒有。

  這便不大好辦了。

  畢竟她想睡他。

  柳余深深嘆息。

  她回想起記憶珠裡那驚鴻一瞥——

  光明神高高在上地立在神宮,透過一片鏡湖,將目光投到大地,隔著層層紗、片片雲,見識了萬萬年的滄海桑田、人間悲歡,見識過無數的千嬌百媚和傾城絕色,那顆心早就成了千年萬年的冰層,撬也撬不動了。

  「貝莉婭,什麼是想?」

  少年還在問。

  「想啊,就是……」柳余張了張口,發現自己也沒答案,隨便串了句詞糊弄,「想念,就是不見她就想她,見了她還是想她,才分開又想見她……」

  「哦,那是不想的。」

  柳余:……

  她知道!

  柳余暗中翻了個白眼,自如地換了話題:

  「蓋亞,如果你很想要一個東西,但是大概率得不到,你會怎麼辦?」

  「另闢蹊徑?」

  「要是手段不光彩呢?」

  比如,下個藥。

  「那就看那東西對你的重要性了,你是願意付出名譽的代價去得到它,還是保留住正直從而得不到它?」

  柳余瞬間就有答案了。

  名譽有什麼用呢,餓肚子的時候還不及一塊紙鈔有用——起碼,後者還能買個包子。

  「謝謝啦。」

  她笑眯眯地。

  蓋亞對她打算顯然一無所知,只停下腳步,道:

  「貝莉婭,到了。」

  「蓋亞,你這樣,我總疑心你眼睛看得見。」

  少年一路走來,從來沒絆過跤,在轉彎時也沒錯過道、踢到過石子,還精準地找到了女舍的位置。

  「感覺。」

  他微微笑了笑,繼而在無數的抽氣中擺擺手走了。

  風吹起吹銀色的長髮,與白襯衫、馬甲、綢褲、馬靴,勾勒出一個清俊又帥氣的輪廓來。

  「噢,天哪,他真迷人!笑起來簡直就是天使!」

  「神在創造他時,肯定傾注了全部的心血,不像我們……隨手捏的。」

  柳余眯眼看著人走遠,在她眼裡,不過是一碗十全大補湯朝她散發了下香氣:

  嗯,確實很迷人——

  也許還很美味。

  ***

  校舍群,由一座又一座的「尖塔蘑菇」組成,圓墩墩的蘑菇柱,尖頂上嵌了日月權杖,所有的「蘑菇」被一道彎彎曲曲的牆壁圍起,尖塔蘑菇之間,鋪滿了綠茵茵的草地——

  非常詩意與漂亮。

  男舍與女舍中間以一道牆、一扇鐵門隔開。

  「喂,你擋道了。」

  柳余的藤箱被踢了開來。

  慇勤的少年早就勾肩搭背唱著歌跑了,監管瞪著一雙揮舞著手裡的長尺:

  「歐僕、男人,一切雄性,都不許進來!出去!出去!」

  一個黑裙少女踢開她的行李箱,傲慢地走了過去。

  「瑪麗!」

  剛才和娜塔西交談甚歡的卡洛王子追了過來,他替她扶起藤箱,「對不起,弗格斯小姐,瑪麗平時被我父親寵壞了,瑪麗,道歉!」

  ……瑪麗‧卡洛?

  柳余看著被卡洛強制拉來道歉的黑裙少女,視線從她嘴邊的一顆痣,滑到她過分豐腴的身體,終於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如果說她是惡毒女配,佔了相當重的戲份,那這瑪麗‧卡洛,就是幾集就領盒飯的小炮灰。

  原書中,瑪麗公主看上了蓋亞,先是瘋狂追求,追求不成,又惱羞成怒對他下了春藥,只是後來被娜塔西誤打誤撞地破壞了——

  瑪麗行跡敗露,被開除出了光明學院。

  後來結局也不大好,嫁給了比她大上一輪還愛虐妻的老混蛋。

  此時的瑪麗,還是趾高氣昂的,她穿著昂貴的絲綢裙,帶著黑手套,與羽毛帽,連道歉也是漫不經心的:

  「哦,對不起,沒看見。」

  柳余微微笑了,她露出六顆牙齒,這笑她對著鏡子練習過,最溫和無害不過:

  「沒關係。」

  她對主顧,一向是很有耐心的。

  畢竟,她想要這人手裡的藥——非常時,行非常事。

  柳余承認,她實在算不得一個有底線的人。

  她的底線,早在前世日復一日地喝著黃葉夾雜石子兒的清湯裡,掉光了。

  「走,走!馬上!一切雄性,離開!」

  舍監胖墩墩的身體滾過來,驅趕著靠近女舍大門的男人,卡洛王子歉意地朝幾人點了點頭,也道別走了。

  這時,行李帶得多的貴族女孩兒們就為難了。

  她們大都手無縛雞之力,身上穿著不禁用的絲綢裙子,扇著羽毛扇,面前還擺滿了多個大件的藤箱,沒有歐僕,也沒有紳士,光靠她們自己一趟趟地搬,實在有些不近人情。

  平民女孩們就好多了,她們大多只有個小包裹,輕輕巧巧地就跨過了門檻去。

  有熱心的、剛才混熟了的,就互相幫著搬,可那些高傲的、不合群的,就沒什麼人願意幫了。

  「貝莉婭姐姐……」娜塔西期期艾艾地走過來,「我來幫你。」

  她伸出纖細的幾乎一折就斷的手要碰藤箱,卻被柳余一下子撣開了:

  「不用。」

  眾人就看著紅衣少女提起有她大半個身子大的藤箱,跨過高高的門檻,大踏步往校舍走。

  金色的大波浪長髮在身後一甩一甩。

  娜塔西囁嚅了下,縮回了手。

  瑪麗上下掃了她一眼,突然道:

  「喂,這位……恩,弗格斯小姐不要你搬,你來幫我怎麼樣?十個盧索一趟,平時你可掙不到。」

  「不,不……」

  娜塔西想擺手謝絕,卻被強硬地塞來一個箱子。

  她臉騰地紅了,下意識覺得不大好,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好,悶著氣要提箱子,誰知才提起來,手就被摁住了。

  摁她的那隻手塗了紅色的甲油,皮膚又白又嫩,娜塔西抬頭,一下子就看到了貝莉婭。

  她側對著她站著,柔和精緻的小臉板起來時顯得格外不近人情:

  「娜塔西,放下。」

  「弗格斯小姐,這可是她自願幹的,十個盧梭一趟,平民小姐,對不對?」

  瑪麗朝娜塔西抬起了下巴。

  「放下。」

  柳余繃緊臉。

  娜塔西下意識放下了藤箱,

  「你敢?!」

  「瑪麗公主,這不是索倫王宮,我們誰也不是您的僕人,您如果執意要欺負娜塔西,我不介意將這事告到校監那,讓她來評評理。」

  柳余轉過頭,溫柔不失嚴厲地看著娜塔西,「抬頭,挺胸,我弗格斯家出來的,可沒有軟骨頭!」

  「可、可……」

  她是公主啊,而且接下來還要和她共處一室。

  「沒有可是。」柳余狀似不經意地拿起她的舍牌看了眼,「娜塔西‧倫納德,和瑪麗……卡洛?」

  「不行,你不能和她住,」她抬頭問舍監,「我能和我妹妹換個房間嗎?」

  舍監只管不讓男孩子們偷溜進來,並不管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揮揮手:

  「隨便!」

  於是,柳余這次不但在眾人面前設了個愛護妹妹的好形象,還成功地將自己塞進了瑪麗公主的房間,與她共享一間房——

  按照原書,娜塔西在剛進光明學院時,確實跟瑪麗公主住了一段時間。

  等柳余哼哧哼哧地提著三個藤箱到自己房間時,發現瑪麗已經站在了房子中央,正以扇面抵著鼻子,一臉嫌棄:

  「噢,這該死的鬼地方!又小又破,還不及皇宮的衛生間大!」

  柳余也順著她目光看過去。

  不像瑪麗公主抱怨的那樣,房間佈置得很乾淨清新,米色牆壁,湖綠窗簾,靠東牆擺了個上下床,下鋪放了個小手袋,上鋪空著。

  什麼都是一式兩份的。

  書桌、座椅、衣櫥——

  只是兩個衣櫥都被打開,掛了衣裳進去。

  兩個平民女孩,一個正彎腰鋪床,一個正將藤箱裡的衣裳一件件掛到衣櫥裡。

  「弗格斯小姐。」

  瑪麗公主紆尊降貴地向她伸出黑手套,讓她親吻她的手背。

  柳余面無表情地繞了過去。

  她搶著和她住,是為了將那春藥拿到手,可沒打算給公主做僕人。

  她直接走到一個衣櫥前,伸手將裡面掛好的衣裳全部丟了出去。

  「噢,天哪!你都幹了些什麼?!」

  平民女孩們跪在地上,看著被丟得到處都是的裙子,不知所措。

  「床鋪我睡上面,沒問題;書桌、衣櫥……所有的一切,你一分我一分,聽明白了?」

  瑪麗被她桀驁的態度激怒了,她用扇柄指著她:

  「貝莉婭‧弗格斯,卑賤的男爵小姐,靠著一個平民富商發家的貴族恥辱,你居然妄想與高貴的卡洛王室平起平坐?!」

  柳余看著她,就像看個中二病智障——

  難怪那麼快就領了盒飯。

  對付這類人,見效最快的方法就是:關門,放狗。

  她將手中的鳥籠打開,指著瑪麗公主:

  「斑斑!去!晚上加餐。」

  斑斑興奮地一拍翅膀:

  「斑!」

  灰斑雀像利箭一樣衝過去,平民女孩們趁機跑了出去。

  瑪麗花容失色地尖叫著,她提著裙子在房內跑來跑去,邊跑邊叫貝莉婭將鳥收起來: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可她再怎麼躲,也躲不過快如閃電的灰斑雀。

  不一會兒,已經被啄得像個瘋子,跟落敗的公雞一樣蜷縮在牆角,抽抽搭搭地道:

  「我、我要告訴我哥哥!」

  「卡洛王子?請便。」

  「還有!我要將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全部告訴萊斯利先生!他一定不會再喜歡你這樣惡毒的女人!」

  「你喜歡他?」

  柳余笑眯眯地蹲了下來。

  瑪麗縮了縮,又挺起胸膛:「是,是又怎樣?!萊斯利先生風度翩翩,誰都喜歡!」

  「哦,斑斑!」

  斑斑衝了過來,用黑豆眼虎視眈眈地看著她,瑪麗又尖叫了一聲:

  「你、你想幹什麼?」

  「噢,勞駕,幫我個忙。」柳余拿起她手,「明天我就讓你欺負回來,怎麼樣?」

  「騙人!」

  瑪麗不信,「你發誓!」

  「真的。」柳余豎起一隻手指,「我向光明神發誓,一定讓瑪麗公主欺負回來。」

  瑪麗一下子信了。

  「什麼事?你說。」

  「我妹妹喜歡卡洛王子……」

  「噢,骯髒的平民,竟敢肖想——」等對上柳余警告的視線,才訥訥道,「是,我哥哥確實討人喜歡,然後呢?」

  「你們王室,是不是有一種藥,嗯,就是那種無色無味,但是吃下去會有感覺的……」

  瑪麗摀住嘴:「你想對我哥哥下藥?」

  皇室的孩子總是早熟的,一提點就知道了。

  「……我妹妹太喜歡卡洛王子了,即使是一夜……你知道的,嗯,你將藥給我,我介紹蓋亞給你認識,怎麼樣?」

  瑪麗摸了摸被鳥啄得亂七八糟的頭髮,想到剛才這人對妹妹的維護……

  她將信將疑地問:

  「你捨得萊斯利先生?」

  「娜塔西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希望看見她傷心。」柳余又笑了笑,「而且,我只是將蓋亞給你認識……」

  「那你發誓!」

  「我發誓!」

  「好,你等著!」

  這世上,除了罪惡的黑鬼,怎麼會有人敢對光明神撒謊呢?

  瑪麗當然深信不疑。

  她左右看了看,貓著腰從藤箱的夾層裡取出一個古銅色嵌瑪瑙的小葫蘆:

  「只要一滴,一滴……」

  柳余看著她,這一眼,讓瑪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她惱羞成怒地道:

  「你看什麼看?!我、我可還沒用過……」

  「……哦。」柳余不大在意她用沒用過,伸手拿來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你發誓,這藥管用。」

  瑪麗也發了個誓。

  「那就我先保管了。」

  她順溜地將藥瓶收了起來。

  「你!」

  「不然我就向舍監告發你,瑪麗公主,你不想當入學第一天、就被遣返的王室吧?」

  「你、你——無賴!」

  柳余聳了聳肩:

  「嗯哼。」

  「而且……這是宮廷用藥,你將責任推給我恐怕也沒用。」

  她將葫蘆底的皇室刻印給瑪麗看。

  瑪麗一下子洩氣了,嘟囔道:

  「你保管就你保管。」

  柳余這才心滿意足地摸摸她腦袋:

  「很好,收拾下屋子。」

  「喂……你這藥,不會還想對萊斯利先生用吧?」瑪麗被壓著委委屈屈地打掃房間,「我不許!」

  「……哦,不用,我發誓。」

  柳余輕描淡寫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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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十二章 小直男

  「啾啾——」

  「啾啾——」

  牆上的報時鳥準時敲響,柳余睜開眼睛,對著天花板看了好長一會,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在北都的蝸居裡了。

  她在艾爾文大陸,一個遍地神棍的神奇世界。

  弗格斯家帶來的鴨絨被又輕又軟,柳余用臉蹭了蹭,才掀開被子,踩著階梯一階階下床。

  下鋪的瑪麗公主褐色的短髮半悶在被中,睡得跟小豬一樣。她意思意思地叫了聲:

  「瑪麗,起床了。」

  「吉蒂!滾蛋!」

  於是柳余拿著洗漱杯滾蛋了。

  她去衛生間洗漱。

  一座蘑菇屋裡只住了兩人,一個獨立衛生間,屋外還有待客大廳,也是簡約小清新風,略放了幾張椅子。

  柳余對著鏡子,認認真真地將臉洗了一遍。

  鏡中人正當好年華,兩頰飽滿、皮膚光潔,連眼睛都亮堂堂,像是藏了星星。

  柳余朝她笑了笑,順手將毛巾掛好,又從水池旁的小籃子裡取出一盒羊脂膏和花脂。

  羊脂膏呈固體,小小一罐,用手輕輕挖出一小塊,塗在臉上、脖子,手背——

  小小一罐就要四百盧索,足以供普通三口之家一年花銷:

  可柳余還是買了。

  很好用,這個世界的藥劑出乎意料的靈光,連帶著這周邊的養顏產品也十分不錯:聽聞這羊脂膏也是加了一點神術進去的。

  柳余太知道美貌所能帶來的好處了,它讓她在許多時候將任務從hard模式轉成easy模式。

  至於其他的瓶瓶罐罐,花脂,紅的、粉的、藍的、綠的……應有盡有。

  每個世界,女人總不厭其煩地將臉變成一個雜色盤,迫不及待地給臉調上色。

  柳余照了會鏡子,決定放棄,原身的美貌讓她不需要這些畫蛇添足的東西——

  畫了,反而就凸顯匠氣了。

  只是……

  她皺了皺眉,決定修一下眉。

  修完眉,又去編辮子,拇指各挑起一綹從中間往下編,最後再用個卡子卡住,鏡中一下子就出現個異域風情的美人,她整張臉都露了出來。

  鵝蛋臉,白皮膚,蔚藍色的眼睛讓人望一眼都要沉溺進去。

  有些太端莊了。

  柳余小心挑出兩綹垂落腮邊,金色的頭髮有微微的曲度,兩綹垂落,一下子蓬鬆又性感。

  她滿意地將瓶瓶罐罐連同梳子全部收好,檯面打理乾淨,挑了件純白的紗裙穿上了:

  她要跟蓋亞穿一樣的顏色。

  蓋亞總是穿白色,大約是氣質太出眾的關係,別人給他準備的,也都是白色。

  紗裙下擺用銀絲線繡著一朵又一朵的四葉花,走起路來,這花若隱若現,像要赴一場華麗的盛宴。

  如果今晚能成功的話,確實算一場盛宴。

  晚上在伯納湖有一場篝火派對,聽說是司長們為迎接新生們舉辦的。

  柳余將小葫蘆貼身收藏好。

  「瑪麗公主,我去上課咯。」

  報時鳥吐出慘綠的舌頭,配合地又「啾啾」了幾聲。瑪麗丟出一個枕頭:

  「滾蛋!」

  「那再見。」

  柳余從善如流地推門出去。

  走到碧油油的草地上,出乎意料的是,外面沒什麼人,連舍監都執著長尺在一邊打瞌睡。

  看來昨天累壞了,也或許是太興奮,輾轉了一夜天朦朧才睡去。

  柳余提起裙擺走了出去,她決定去男舍那邊等一等——

  她想跟蓋亞吃個早飯。

  男舍那邊,也是一片寂靜。

  柳余杵在大門前的一棵槐樹下,看著灰濛蒙的天——還未亮,這是她從小的習慣。

  一個人時哼點歌,就顯得很熱鬧了。

  「很好聽。」

  有人從門內走了出來,居然是卡洛王子。

  他看著她:

  「弗格斯小姐,早啊。」

  「卡洛王子,早安。」

  少女俏皮地朝他打了聲招呼,滿意地看到那雙琥珀色眼睛裡的驚豔,才道,「請問能不能幫我去看一看萊斯利先生還在不在?如果在,請告訴他,我在外面等他。」

  「萊斯利先生?他早就走了。」卡洛朝她露出個遺憾的笑,「我和他住一塊。」

  「……哦。」

  少女一下子失落了,她耷拉著耳朵,像隻被人拋棄的貓咪。

  卡洛突然很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腦袋。

  這樣一個會為了心愛男子傷心失落的姑娘,也許未必像城邦傳聞的那樣。

  少女灰心喪氣地準備離開。

  「——你等等。」卡洛王子突然喚住她。「萊斯利先生說,要去看日出。」

  「謝謝!您真好!」

  她眼睛一彎,露出八顆牙齒,朝他擺擺手,提起裙擺就「噠噠噠」走了。

  卡洛王子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纖細白皙的腳踝,和腳上小巧的金色高跟鞋。

  天哪,她看起來就像個安琪兒,漂亮極了。

  柳余沒想到,當她不像原身那樣扒拉著王子時,對方對她竟然沒了惡感。

  她還在琢磨,蓋亞會去哪裡看日出。

  如果要論看日出最好的地方,應當是在北邊的一座望星樓,聽聞那裡是專修神術「預術」之人最愛呆的地方——

  地勢最高,風景最好,夜晚可以在高台上看星辰排布。

  她繞了一大圈,足足走了十幾分鐘,才到望星樓。

  幾位預術司長們看到她就是一笑,朝她招手:

  「嘿,親愛的安琪兒,一起來這看日出!」

  柳余目光掃過樓台,沒看到人,搖頭:「不了,我找人。」

  她轉身就走。

  下去的階梯很長,摘星樓離地幾乎百米,她穿了雙高跟鞋,等重新走到地面,額頭已經沁出了汗。

  她看了眼腳後跟,有些磨紅了。

  繼續往前。

  教學樓。

  馬場。

  圖書館。

  最後,才是伯納湖。

  這時,她幾乎將整個光明學院逛了個遍。伯納湖從一開始就經過,此時再去,是要過堤去食舍,她不打算找了。

  課堂上再見也一樣。

  腳後跟大約是磨出了血,天際一抹「鴨蛋黃」開始冉冉升起,大地開始復甦。

  柳余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微喘的呼吸在一瞬間拉緊,又平復。

  伯納湖邊涼亭裡,站著兩人。

  女孩的純白棉布裙被風吹起,裙擺擦過男人白色的綢褲,她們並肩而立,綠柳微蕩,朝霞燦燦,柔和的陽光鋪在他們身上,像是融入了這一片水色湖光裡。

  溫柔而雋永。

  娜塔西和蓋亞。

  柳余的眼睛像是被這驟然而起的陽光刺痛——

  她眨了眨,眨去被這強光刺激出的生理性鹽水,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和裙擺,邁著優雅的步子緩緩過去。

  那邊蓋亞不知道說了什麼,娜塔西竟然掩嘴笑了起來,她踮起腳尖,似乎替他將被吹亂的頭髮整理好。

  「娜塔西。」

  柳余叫了一聲。

  她有種被冒犯的不快,大約就像是領地被侵犯的狩獵本能。

  這不快行諸於外,就是聲音的凜冽和緊繃。

  娜塔西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縮回了手,臉轉過來時白得可怕:

  「貝莉婭……姐姐?」

  「你怎麼在這兒?」

  娜塔西被她的目光掃得縮了縮脖子,可很快又認為自己不該氣弱。

  她也是來看日出的。

  「正好在這遇到萊斯利先生,就一起看日出了。」

  「很巧啊,聽起來。」

  娜塔西不疑有他地點頭:

  「是啊,真的很巧。」

  「……我清晨出門,先去看了花園裡的噗噗樹,在那遇見萊斯利先生在給噗噗樹施展神術,啊好厲害,一下噗噗樹就精神了。……我先走,不一會兒又在馬鈴路見到了萊斯利先生……回去換了圍裙,來伯納河看日出,沒想到也遇見了萊斯利先生……真的很幸運。」

  柳余:……

  她瞥了眼磨出血來的後跟,突然間十分透徹地理解了那些將不適合的腳硬塞入水晶鞋的繼姐們。

  她求一而不得,踩著磨破的腳,找了這麼久,只在最終才找到——

  而這人卻如此輕而易舉地獲得了。

  娜塔西的笑越純潔善良,她就越想捏著她的下頷骨,敲碎那抹天真。

  憑什麼呢?

  我天生就該命不好嗎。

  她問自己。

  柳余承認,按照屬性看,她確確實實是個惡毒大反派,且沒得救了。

  「讓讓。」

  柳余不客氣地插入兩人。

  娜塔西被她擠到了一邊,欲言又止地看著她,眼睛又紅得跟兔子似的。

  柳余視若無睹地轉過頭,當面對蓋亞時,聲音一下子軟了下來:

  「蓋亞,你怎麼不等我?」

  「等你?為什麼?」

  蓋亞是真的好奇。

  「不為什麼,我喜歡。」柳余看不出他神情,又道,「好朋友當然要共進退啊。」

  幾句話間,她已經將剛才偶然泛上來的矯情給從心底徹徹底底撇去了。

  對她來說,傷春悲秋、自怨自艾都毫無意義。

  「抱歉。」

  蓋亞並不知在短短一瞬間,身邊這位好朋友的心境起伏。他搖頭,「我想,每對好朋友都應該有不同的相處模式,對嗎?」

  「好吧,」柳余聳了聳肩,「那換我每天來等你。」

  「貝莉婭——」

  蓋亞不讚同地叫她。

  柳余卻已經微微笑了起來。

  「蓋亞,」她柔柔的,又透著股嬌蠻的,「你阻止不了我。」

  「好吧,」蓋亞深深嘆了口氣,「換我等你。」

  「那去吃早飯,我餓了。」

  她無比自然地牽起蓋亞的手,在娜塔西越見蒼白的臉色裡眨了眨眼睛,「娜塔西妹妹,二人世界,注意迴避。」

  「可、可萊斯利先生說,姐姐和他不是情人——」

  娜塔西脫口而出。

  「你和她談得很深入嘛。」

  柳余朝蓋亞半嗔半怪地說了一句。

  「倫納德小姐問了。」

  當然,這在蓋亞的性格來看,是非常合理的。

  柳余雖然心裡有那麼點不太舒服,可很快就消失了。

  她指著笑容滿面走來的卡洛王子,「娜塔西,你的目標在那,前幾天你不是還和姐姐說,你喜歡的是卡洛王子,與他在成人舞會上跳了一夜的舞……?」

  卡洛王子聽見,睜大了眼睛:

  「你、你是那位……精靈公主?」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娜塔西。

  而娜塔西卻已經自顧不暇了。

  她不明白,貝莉婭姐姐為什麼會知道?!那一夜的事那麼神奇,她只當是一場美夢,誰都沒有說過。

  娜塔西只覺得,繼姐面上的笑就像惡魔一樣可怕。

  這時,柳余已經拉著蓋亞往食舍去了。

  可可粉泡的甜飲,法式薄餅,以及一段煎腸,柳余很快就吃完了。

  蓋亞吃飯的樣子很好看,自然優雅,連動作都富有韻律,刀叉在那雙漂亮的手中身價大漲。

  柳余支著腦袋看,發現他對食物也並沒流露過多的喜好。

  這始終是個彬彬有禮、卻又情感缺失的「偽人類」——否則,也不會對無端瞎了一雙眼睛毫無怨言。

  「看見娜塔西,你是什麼感覺?」

  她突然好奇地問。

  「她想得到我,迫切的、濃重的慾望——這讓我不太舒服。」

  蓋亞慢條斯理地道,「我看見了。」

  「噗——」

  柳余的可可粉噴了出來,「你看見了?」

  真可怕。

  娜塔西恐怕至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暴露了,她的痴戀在對方眼中無所遁形,這注定是一場無望的追逐。

  不過想想,愛慕這種東西,對神祇來說最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他並不會因此珍惜,所以原書裡,他賜予娜塔西永生,卻也沒和她在一起。

  神,就該孤獨地站在雲端,因為他看得太透了。

  「嗯,看見了。——不過,她是個虔誠的信徒。」

  蓋亞像是想到什麼。

  柳余彷彿看到了他頭上的一圈聖光。

  「那我呢?」

  她直覺他在學習神術後,「聆聽祈禱」的技能得到了進化。

  「你?你很奇怪,我依然看不到……」

  蓋亞將手微微伸出,幾乎是精準地落到她的胸口,隔著一層虛空,「……不止是祈禱,強烈一些的意圖、願望、情緒,我都能感覺……可是,貝莉婭,唯獨你不行。」

  他疑惑地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一點奶漬黏在他的唇角,讓他看起來有股傻乎乎的……可愛。

  而可愛的少年還在問:

  「為什麼?」

  柳余站起,隔著一張狹窄的桌子,踮起腳親了下他的嘴角。在無數新生、司長們激動的一聲「哇」中分開:

  「想知道?」

  蓋亞點了點頭。

  「那就一直跟著我,直到弄明白為止,怎麼樣?」

  蓋亞指腹摸了摸唇,後知後覺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那不行。」

  「為什麼?」

  「人該是自由的。而且……貝莉婭,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我不喜歡。」

  「你不喜歡,是不喜歡我親吻你,還是不喜歡我?」

  「都不喜歡,我不喜歡你這樣的。」

  他理直氣壯道。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我跟著改。」

  少女不恥下問。

  「我……也不知道。」

  少年的臉上,依舊是一片茫然。

  不過不一會兒,他又倔強地強調:

  「我喜歡的人,應當有純淨的心靈,忠誠的信仰,她應當溫柔、善良,純潔、端莊……」

  柳余:……

  這煞筆小直男。

  「……她會用鑽石般純淨的心靈愛我,不會欺騙我、愚弄我……」

  柳余磨了磨牙,決定晚上的藥多加一滴,以作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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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十三章 長夢醒

  不過在白天,兩人還是有許多事要忙。

  柳余總算知道,真正的歐洲貴族們是如何度過漫長的一天了:

  弗格斯家那種邊緣化的不算。

  他們很忙,非常忙。

  忙著接受各種禮儀,忙著擊劍、騎馬,忙著學習各種貴族該具備的知識技能。

  光明學院旨在培養神職人員——

  他們侍奉神靈,天生高貴,自然也需要優雅的談吐、豐富的涵養,以及翩翩的風度。

  第一堂,是歷史課,不過柳余把它理解為「愛神主義教育課」。

  一位叫羅芙洛的教授授課。教授年紀不小了,一頭白髮,小捲毛,長度不過肩,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講幾句就要推一推眼鏡腿,喜歡拿眼睛從鏡片底下看人,還喜歡拿粉筆敲走神學生的腦袋,百發百中。

  柳余沒走神。

  她聽得津津有味,畢竟許多王國的秘史聽起來就跟編得一樣離奇:

  比如老子做了個兒子篡位的夢,就將兒子關押了,兒子長大回來殺老子,還順手納了親媽和親妹,集重口味和狗血八點檔於一身。

  第二堂,是擊劍課。

  柳余本來以為自己要露怯了,誰知道當她拿起劍時,身體自然而然就會格擋——

  原身的身體記憶還在,大約是上過最基礎的擊劍課堂,一些基礎的擊劍姿勢不差,多揮了幾次,也就慢慢習慣了。

  當然,還比不上瑪麗公主那些正經找宮廷劍師訓練過的,但總算能支應。

  柳余學得很認真。

  她從不會浪費任何一次學習機會。

  無數次被冰冷的劍身打到,猛烈的撞擊在幼嫩的肌膚上留下一道道印記,虎口握劍的地方疼痛,她也沒有中途叫停。

  下午只有一堂馬術課。

  馬場寬闊,一望無際。

  學院一人發了一套火紅色的騎裝,金色鑲邊,黑色束腰,下身褲裝,俐落地收到馬靴裡,穿起來十分精神。

  柳余將頭髮俐落地綰起,拉蓬鬆,紮了個鬆鬆垮垮的丸子頭。

  走出更衣室時,不可避免地收獲了一堆愛慕的眼神。

  「有沒有見到萊斯利先生?」

  她問一個面生的男孩。

  「萊斯利先生?」男孩指了指右前方,「他去騎馬了。」

  騎馬?

  蓋亞?

  柳余心中嘀咕,朝對方笑笑:

  「謝謝。」

  那人臉一下子脹得通紅,點頭:

  「弗、弗格斯小姐,不、不客氣!」

  柳余被少年的青澀反應逗笑了,青春啊,她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樣恣意的、可以輕易地為一個人心動的時候。

  她執著發下的馬鞭,順著更衣室的路往右,果然在入場處看到正騎在馬上的蓋亞。

  他坐在馬上,卡洛王子和娜塔西一左一右地站在馬旁,三人不知在說些什麼,她能看見娜塔西羞澀抿起的嘴角。

  「真的嗎,卡洛王子?」娜塔西微微笑著,「噢,那就太有趣了。」

  卡洛王子著迷地看著她,又看看蓋亞。

  「在說什麼?」

  柳余笑眯眯地走了過去。

  卡洛王子單手放到胸前:

  「弗格斯小姐,我們剛才說,晚會時一定要將萊斯利先生灌醉,看他還能像不像現在這樣正經。」

  「噢,我很期待。」

  柳余笑了。

  真灌醉了,事兒就好辦了。

  「貝莉婭。」

  蓋亞不讚成地看來。

  這時,柳余已經走到他身邊。

  少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陽光給他鍍了層柔柔的光暈,銀色的長髮束成一束,水銀般垂下來,一綹落到她肩上,柳余恍惚了一下,才道:

  「啊,醉酒的蓋亞,一定很可愛。」

  「貝莉婭。」

  少年聲音優雅,似乎還藏著點羞窘。

  柳余這才發現,這人除了萬事漠不關心,似乎也還是有點少年心性的。

  她笑了笑:

  「可我還是想看。」

  「貝莉婭姐姐……」娜塔西插了進來,她看著她欲言又止,很想問一問她怎麼知道那些事。

  「你剛才說的——」

  「——好馬。」

  柳余摸了摸蓋亞的馬背。

  這匹白馬,肌肉線條流暢,皮毛油亮,一看就不俗。

  教授馬術課的先生愛德華抱臂站在一邊,「哈」地笑了聲:

  「小萊斯利一下子就挑中了哈里,這可是匹烈馬!沒人能夠馴服它。」

  瑪麗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袖口過來,顯然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從沒有缺過伺候的侍女,還沒學會自己穿衣服:

  她叫了聲:

  「噢天!萊斯利先生,您怎麼上馬了?」

  「萊斯利先生是天生的馴馬人!」

  愛德華得意洋洋地搖著頭,「他一來,所有的野馬都臣服地低下了頭顱。」

  擁有聖靈體的人,天生受神寵愛,總會有些神異之處——而萊斯利‧蓋亞恰好證明了這一點。

  卡洛王子也讚嘆道:

  「其實是我先挑中了,可哈里完全不讓靠近,勉強上去,也被甩了下來。倒是萊斯利先生往那一站,哈里的馬頭就湊過去了……我托著萊斯利先生上馬,他原來還不熟練;等跑了一圈,已經可以跟我齊頭並進了。我敢打賭,等到第二圈,他一定能遠遠甩開我。」

  「擊劍課上,也是一樣……萊斯利先生一開始連劍都不會拿,後來卻將我的劍擊飛了。」

  「擊飛了?」

  瑪麗公主驚訝地道:「卡洛哥哥的擊劍術,可是黃金騎士教的,宮廷第一勇士都無法卸下您的武器。」

  「嗯哼,就是這樣,我們得承認,這世上總有些我們做不到而別人做得到的事兒。」

  卡洛無奈地攤手。

  瑪麗和娜塔西看向蓋亞的眼睛裡簡直春情蕩漾。

  柳余往他面前一擋,擋住兩人赤裸裸的眼神,才道:

  「蓋亞,你騎馬時,是怎麼避開障礙物的?」

  她對蓋亞驚人的學習能力,一點兒不奇怪。

  這可是掌握著天底下最大作弊器的男人:

  他是神的化身。

  即使遺忘了記憶、失去了神力,那也是神。

  動物完全依從本能,自然會對這少年低下不馴的頭顱。

  「風、影……還有,感覺。」蓋亞看著她,「就像我知道,剛才是你過來。」

  他突然露出個笑,那笑乾淨又純粹:

  「雖然失去了眼睛,可神沒有拋棄我。」

  柳余面無表情地:

  「……噢,當然。」

  「好了!人都到齊了!每人來挑一匹馬!」

  愛德華拍手,神眷者們一部分是貴族,早就學會騎馬,平民們卻不會。

  大部分女孩兒都挑了溫順的母馬,只有柳余選了一匹公馬,不過這公馬據愛德華說性子還算溫順。男孩兒們性子急躁的,早按捺不住。

  「行啦行啦,會的先走,不會的留下!你們有一下午的時間學習怎麼騎馬……」

  愛德華先生很開明。

  柳余一上馬,很快就找到了感覺,她繞著馬場小跑了幾圈,直到完全適應,就開始讓馬快跑起來。

  瑪麗騎馬過來,輕聲提醒她:

  「貝莉婭,你之前答應我的!」

  「晚會上,怎麼樣?」

  「你不會想知道欺騙卡洛王室的後果!」

  瑪麗警告了她一句,覷她一眼,突然一鞭子就對著馬屁股抽了過來:

  「弗格斯小姐,這是你昨晚冒犯瑪麗‧卡洛的代價!」

  柳余心道不好,連忙拉扯韁繩,卻還是沒逃過。馬兒吃痛,長嘶了一聲,前蹄後仰,不要命地朝前狂奔。

  一切都只發生在一瞬間。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馬場上人只見黑馬突然馱著金髮少女像瘋了一樣朝前跑去,少女像隻掛在馬背上的行李包,劇烈的抖動似乎隨時都能將這孱弱的行李包甩開來。

  「貝莉婭?」

  「弗格斯小姐?」

  蓋亞和卡洛幾乎同時衝了出去。

  柳余只能感覺到耳邊呼呼的風聲,所有的東西都在急速倒退。

  她現在什麼都不能想,也沒法想,她沒想到瑪麗公主會這麼瘋,更沒想到,她還沒睡到蓋亞,沒有成為神眷者,就要因為一位公主的任性命喪當場。

  她只記得將雙手雙腳死死地扒在馬上,隨著它的起伏而起伏,等待著可能會來的救援。

  指甲劈叉了,撕裂的地方牽扯到皮肉,生疼生疼,可她不敢叫,生怕一張嘴,迎面而來的一口風把她的生機給吹滅了。

  神,如果神真的能聽見……

  「貝莉婭!貝莉婭……」

  「把手給我!」

  柳余睜開眼,模糊的視野裡出現了一道身影。

  白馬紅衣,他似乎劈開沉沉暮靄向她而來,帶著滾滾的喧囂。

  蓋亞‧萊斯利。

  光明神化身。

  他從來波瀾不驚的臉上難得透著一絲急切,他將馬精妙地控制在一個範圍,對她伸出手:

  「貝莉婭!快!跳!」

  柳余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將手搭到他掌心,跳了起來。

  她整個身體騰空,撞到了一個硬實的胸膛裡。

  「砰——」

  黑馬撞到樹上,腦漿迸裂,四肢抽搐了下,不動了。

  柳余臉色煞白,渾身顫抖。

  她發現,她所有的算計、陰謀,都敗給了這個將人命視為草芥的世界。

  她可以對吸血鬼下手,因為他非我族類,以人類為食——

  可瑪麗公主呢?

  娜塔西呢?

  甚至蓋亞呢?

  她能下得去手嗎?

  她無法將人命視作尋常,這是過去的二十多年給她留下的烙印。

  「你在哭。」

  一隻冰涼的手觸到她臉上,又極其輕柔地替她將眼淚擦去。

  他問:「為什麼?因為……害怕?」

  「是,我怕。」

  柳余將臉整個埋在了少年懷裡。

  她瑟瑟發抖,既為這個世界,也為自己。

  她以為瑪麗只是中二病,可這中二病卻會要她的命。

  娜塔西呢?

  她擁有無敵幸運buff。

  她有什麼?

  一條命而已。

  「我怕。」

  瑪麗的一鞭,讓她清醒了。

  她為此沾沾自喜的一切,不過是空中樓閣。她依然是個任人魚肉、等人救援的弱者。

  她不是神眷者,不是聖女,她什麼都不是。

  唯有站到高處……

  柳余看著蓋亞的眼神,前所未有地火熱起來。

  他多美啊,他是世界上最精美最尊貴的瓷器,他擁有仁慈、擁有善良,他寓意尊貴,無人能及。

  她想擁有這瓷器,長長久久地擁有。

  「沒事了,已經過去了。」

  蓋亞摸了摸她的腦袋,覺得她像隻迷途的羔羊。

  「蓋亞,抱緊我,我冷。」

  柳余在他懷中,睜開了灼熱的、蔚藍的眼睛。

  隔著層層綠蔭與細碎的陽光,她才發現,卡洛王子、娜塔西和瑪麗,不知什麼時候過了來。

  他們與她沉默對望,誰也沒有開口。

  半晌,柳余將頭枕入蓋亞的胸膛,緊緊地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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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27: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十四章 你的血

  「貝莉婭,好點兒了嗎?」

  蓋亞的聲音親暱地刮過耳朵。

  柳余「嗯」了一聲,她看著自己的淚水氤氳進少年輕薄的絲綢襯衫,才擦了擦淚,坐直身體:

  「對不起,我失態了。」

  帶著鼻音的聲調裡,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

  「這並不是你的錯,貝莉婭。」蓋亞摸了摸她腦袋,微微垂下頭,「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了嗎?」

  柳余有一瞬間的失神。

  少年臉上的表情太溫柔,這溫柔與他平時相同,卻又截然不同。

  她分辨不出來。

  「我也不知道。」

  柳余搖搖頭。

  為了今晚的計劃,她不能供出瑪麗,否則,她必定也會將藥抖出來。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少年堅持看著她。

  他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

  柳余知道,蓋亞一向是敏銳的。

  她看著漸漸靠近的一行人,確切地說,是面露緊張的瑪麗,瑟縮了下,重新躲進了蓋亞的懷裡:

  「也、也許是馬兒突然發了瘋。」

  瑪麗明顯鬆了一口氣。

  「貝莉婭。」

  少年不讚同地抿緊了嘴唇。

  柳余一把拽住他袖子,聲音都在顫抖:

  「蓋、蓋亞,我們先走,好不好?我、我不太舒服。」

  少年輕輕嘆息了聲,緊接著,身下的馬動了。

  哈里四個蹄子奔得飛快,

  柳余被顛進了蓋亞的懷抱裡。

  他的懷抱並不像看起來那樣清瘦,反倒有股力量感,腰腹裹在白襯衫裡,風呼啦啦鼓起來,打到她臉上。

  鼻尖像是聞到了松雪的清冽,很乾淨很純粹的味道。

  柳余將手臂緊緊地懷住他,她能感覺到少年的一絲不自在。

  「貝莉婭。」

  「嗯?」

  「鬆開些,哈里很乖,不會掉下去的。」

  「可是我一鬆開手,眼前就飄過那匹馬的樣子,它發了狂,還撞得稀巴爛……靠著你,我才不害怕。」

  少女的身體在懷中瑟瑟發抖。

  蓋亞又聞到了薔薇花的芬芳。

  他沉默了會,只是用空著的那隻手摸了摸她的頭。

  柳余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在柳余和蓋亞離開的一瞬間,愛德華先生騎著馬,風一樣掠了過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黑馬。

  「噢,光明神在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小萊斯利和弗格斯小姐呢?」

  「弗格斯小姐安然無恙,然後萊斯利先生就帶她走了。」

  卡洛王子解釋道。

  愛德華看了他一眼:

  「你的臉像剛吃了大便一樣。卡洛先生,你也喜歡那位美貌的弗格斯小姐?」

  「愛德華先生,您又開玩笑。」

  卡洛王子苦笑道。

  娜塔西看了他一眼,兩隻手指攪在一塊,指骨慘白慘白的。瑪麗冷冷哼了一聲:

  「那不可能,弗格斯小姐脾氣那麼壞,卡洛哥哥只喜歡溫柔的女孩子。」

  愛德華粗枝大葉慣了,丟下一句就不管,只一個勁地念叨:

  「這不對、不對勁……」

  「愛德華先生,您發現了什麼?」

  愛德華沒答。

  他下了馬,也不嫌黑馬死得淒慘,一會撩撩馬鬃,一會敲敲馬背,最後從馬甲袋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白色小卡片,卡片上印了一輪金色的太陽。

  瑪麗捂嘴叫出了聲:

  「熔拉卡?」

  光明權杖只有光明神使擁有,普通人為了求個心安,會去神殿「請」一張熔拉卡。

  熔拉卡上可以測出附近有沒有黑暗力量的存在——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派不上用場。

  光明神治下,黑暗力量早就成了躲躲藏藏的過街老鼠。

  愛德華將熔拉卡丟到了血泊中。

  不一會,白色卡片的邊緣竟然燃燒起了黑色的火焰,卡片中央的金色太陽漸漸變成了灰色。

  「黑暗力量?!居然有黑暗力量?!……」

  「灰色……」愛德華先生踢踏踢踏踩著草坪,「我得讓人來看看!」

  「走!走!走!孩子們,這裡不是你們該待的地方!」

  愛德華先生像趕小雞仔們一樣趕他們。

  娜塔西、卡洛王子和瑪麗只好往回走。快走出這條街時,娜塔西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黑馬躺著的地方,竟然真來了神使和騎士,他們像是憑空出現那樣,將那地方圍了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和失蹤的路易斯有關嗎?

  還是路易斯……想對付姐姐?

  ————————————

  另一邊的蓋亞並沒有將柳余送回馬場,而是直接把她送到了女舍門外。

  舍監驚訝地看著馬上的兩人,也認出了這位被主教親自送來的萊斯利先生——

  她的警惕性一對上那張精靈般的臉蛋,就垮成了那拉河。

  「萊斯利先生,您這個時間不是應該在馬場?」

  蓋亞跳了白馬,伸手過來接貝莉婭,還不忘回話:

  「弗格斯小姐受了點驚嚇,我送她回來再去馬場。」

  「別忘了我留在更衣室的衣服。」

  柳余提醒他。

  「我會提醒你的妹妹。」

  蓋亞頓了頓,才道。

  「不,你送過來。」

  「……哦。」

  這倒沒法選個理由推脫。

  柳余再接再厲:

  「那晚點,你來找我。」

  在對方的沉吟聲裡,少女似乎沮喪得要哭出來:

  「不行嗎?蓋亞?我腿疼,手也疼。」

  蓋亞無奈地嘆氣:

  「貝莉婭,我總是拿你沒辦法。」

  柳余笑了:

  「晚上見,蓋亞。」

  「晚上見,貝莉婭。」

  蓋亞騎上馬走了。

  柳余進了蘑菇屋,一進房間,臉上的笑就垮了下來。

  她沒騙人,她的手和大腿內側全部磨破了,指甲劈了兩個,乍一眼看去全是血點子,有點觸目驚心。

  放在平時,她一定會借機纏著蓋亞,讓他給她上藥、再讓他答應一些事兒的。

  可現在——

  她看向背後的虛空,握緊了拳頭:

  「還不出來麼,路易斯大人?」

  「弗格斯小姐從沒讓我失望過。」

  黑髮黑瞳的男人,從虛空中走來。

  他皮膚蒼白,形容高貴,看著貝莉婭的眼神,狠得像頭狼。

  「不過我很好奇,弗格斯小姐怎麼知道是我?」

  「瑪麗的眼神。」

  一看到瑪麗,她就知道了。

  她沒有意圖致她於死地,只是想給她個教訓,黑馬卻那樣癲狂……

  「弗格斯小姐的眼淚,真是讓人興奮。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禮物,喜歡麼?」

  路易斯緩緩靠近。

  他依然穿了一身黑夜般的行裝,整個人裹得密不透風。

  「我想這世界上,沒人會喜歡這樣的禮物。」柳余冷冷地道。她的手悄悄握住了腕間的記憶珠。

  「噢,不不不,親愛的弗格斯小姐,別動那個,你不會想知道後果。」

  路易斯扶著她肩,微微彎腰,在她耳邊道,「那個叫蓋亞‧萊斯利的男人,弗格斯小姐的心上人,知不知道,是你挖了他的眼睛?」

  柳余的心咯噔一聲,彷彿被冰霜凍住。

  他知道了?!

  路易斯竟然知道了?!

  不,他說不定是詐她。

  「那索倫王國的人,一定不知道,偉大的路易斯公爵,竟然是個吸血鬼,黑暗使徒。」

  「路易斯公爵?噢,我不認識。」

  「路易斯大人天天在鏡子裡見到他,還不認識?」柳余皮笑面不笑地道,「雖然公爵府中的您帶著棕色的髮套,變成茶色的眼睛,還貼了鬍鬚,可大人您的英俊,就如同窗外的陽光——」

  她「唰得」拉開窗簾,讓陽光傾瀉進來,「無法遮掩。」

  路易斯退後一步。

  他似是被她的話語取悅了:

  「所以?」

  「所以,為了避免偉大的公爵大人一時想不開,要捏死我這螞蟻,我就寫了封信、交到一個可靠的人手中,並且囑咐他,一旦我遭遇不測,就將那信送到光明神殿去。怎麼樣?有不有趣?」

  路易斯「啪啪啪」鼓起掌來:

  「非常有趣,弗格斯小姐總能給我帶來驚喜。」

  「沒辦法,想活,就得辛苦些。」

  「現在,你握著我的秘密,我握著你的秘密——」

  「——不,我可沒承認。我愛蓋亞,更加不會傷害他。」

  「愛?」那一瞬間,路易斯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是那朵金色鳶尾花,還是給他藥?」

  「你——」

  柳余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沒錯,偉大的路易斯無所不在。」

  「我想,如果不是弗格斯小姐來得快,那朵鳶尾花應該是握在那位萊斯利先生的手裡,噢不不不,別瞪我,娜塔西那麼善良,你卻總在欺負她,我本來是想親手了結你,沒想到卻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這是說路易斯原本要來學校殺她,誰知道竟然撞見了原身行兇現場?

  而後娜塔西送飯,撿了原身的鳶尾花徽章,卻被路易斯神不知鬼不覺地塞到了蓋亞手裡……

  一開始的結解開了。

  「說起來,你挖人眼睛的時候,非常迷人。」

  路易斯公爵看著面前蒼白的、彷彿被人逼入絕境的少女,微微笑了。

  「下藥……」

  柳余突然想起什麼,跑到書桌前,翻出了抽屜最裡面的犬齒——

  那天過後,她就摘下來了。不過為以防萬一,再來一次水晶球測試,她就帶上了。

  光明學院有結界,沒有媒介,他進不來。

  而屬於黑暗的媒介,也只有隨身攜帶記憶珠和鳥毛的她能帶進來。

  上次路易斯看似落在下風,實際是她……

  上當了。

  「聰明的女孩,沒有你,我進不來。」

  「你想要什麼?」

  路易斯卻突然提起了一件事:

  「弗格斯小姐知道聖靈體是什麼麼?」

  「知道。」

  「不,你不知道。」路易斯搖頭,「神殿那些老不死的都以為神靈仁慈,卻不知道,在神的眼裡,一切都是一場游戲……他誰都不愛,厭倦了,就將游戲打翻……他偶然興起,還會捏上一具完美的肉體,他賦予他靈魂,教導他知識,再送他下界代神的意志。」

  「這樣的肉體,就是聖靈體。」

  柳余默了默,心道,這具聖靈體可跟之前不一樣:他是神本身的化身。

  「所以呢?」她問。

  「你的藥,對聖靈體毫無作用。」

  「不可能!」

  柳余下意識反駁。

  可當她回憶起原文情節時,確實……蓋亞受到的影響微乎其微。

  她的臉一下子慘白慘白的。

  「不,也不是毫無用處,只是,你差了一樣東西。」

  「什麼?」

  「我的血。」

  傳說中,吸血鬼之血具有迷幻作用,且鐘愛處女,所以明明只是痛苦的吸血,卻讓人像做了一場美夢。

  柳余知道,他說得沒錯。

  路易斯輕輕低下頭,柳余能感覺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脖子後。

  「你喜歡娜塔西。」她斟酌著詞句,「但我想,你應該能看得出來,娜塔西愛慕蓋亞,所以,你幫我,就是幫自己。」

  「交易不是這麼算的。」

  路易斯走到她面前,新長出的牙齒潔白如玉,「我要你的血。」

  「我的?」

  「是。」路易斯低下頭來,漸漸靠近她:「……上一次,才嘗到了一點血,就是這一點,卻讓我魂牽夢縈,熱血沸騰……」

  「好。」

  柳余拿起琺琅杯,對著手心原先磨破的傷口一把掐了下去。

  血一滴滴落到琺琅杯裡。

  路易斯忍不住上前了一步,空氣中彌漫著迷人的香氣,讓人想起大片大片的罌粟,充斥著貪婪的、罪惡的慾望。

  厭惡,卻又渴望。

  「半杯,換你的一滴。」

  路易斯的瞳孔極墨,極濃,看起來十分詭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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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27: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十五章 圓滿了

  晚會是在伯納湖邊辦的。

  湖光水色裡,點起一盞一盞的「星星」,那星星由一種透明的介質包裹,摸上去像是Q彈的果凍,內裡是藍色的水沁。

  一塊塊的白底金邊提毯鋪開,附近擺著一張張純白色雕花長桌,桌上擺滿了各色甜點,五顏六色的氣泡酒,和時令水果。

  無數蓬蓬裙、燕尾服穿梭其間。

  柳余挽著蓋亞進來時,幾乎以為自己一腳踏進了歐洲宮廷劇裡,亮晶晶的器皿,談笑風生的沙龍男女——

  她也被發到了一顆星星。

  侍者扮相的司長朝她眨眨眼睛:

  「願你似星辰。」

  「謝謝。」

  柳余微笑致謝。

  迎新晚會歷來都是光明學院的傳統,晚會上,司長們將為他們服務,也有薪火傳遞的意思。

  他們用神術與古老的科技結合,創造出一個美輪美奐的神奇世界,柳余承認,美極了。

  星光、月夜、湖水、螢火蟲,以及空中光明權杖的巨大倒影。

  「弗格斯小姐!萊斯利先生!這兒!」

  卡洛王子在遠處朝他們招手。

  娜塔西坐在卡洛王子身邊,一抬頭也看到了他們。

  貝莉婭姐姐穿著紫羅蘭蓬蓬裙,和萊斯利先生親暱地站在一塊,看起來登對極了。

  她耀眼的金髮與萊斯利先生的銀髮時不時被風吹起,交錯又分開……

  娜塔西努力讓自己保持笑容。

  「弗格斯小姐和萊斯利先生真是天生一對!」

  「閉嘴!萊斯利先生才不會看上弗格斯小姐!只要他去城邦打聽打聽,誰不知道弗格斯家族靠著吸一個商人的血才撐到現在……」

  「瑪麗!」卡洛王子制止她,「夠了!這裡是光明學院。」

  瑪麗氣咻咻地轉開頭。

  「沒、沒關係。」娜塔西鼓起勇氣道,「我、我想,貝莉婭姐姐不會在意的。」

  「不會在意什麼?」

  柳余過來,只聽了個話尾。

  「啊……是……」娜塔西張張嘴,「是瑪麗公主說……」

  卡洛王子適時接過話:

  「弗格斯小姐,您休息得好嗎?」

  柳余提起裙擺:

  「托福,還算不錯。」

  「噢萊斯利先生,您一出現,在場的姑娘們就都只看您去了。」卡洛王子笑著抱怨。

  「很抱歉,奪去您的光輝。」

  萊斯利先生微微欠身。

  兩人相「視」而笑。

  「蓋亞,坐這兒!」

  她拉著蓋亞在提毯上坐了下來。

  美少年與美少女的組合,在一片浮游般的星光裡,美得像一場夢。

  所有人都沒開口。

  最後還是司長打破了寂靜,他托著托盤過來:

  「先生們小姐們,要來杯氣泡酒麼?」

  「氣泡酒?」

  「嗯哼。」司長熱情地笑,「慶祝各位加入光明學院!來一杯,怎麼樣?」

  近處,神眷者們分散在一塊塊的白色提花毯上,他們自在地彈琴,自在地唱歌,還有人翩翩起舞。

  遠處有司長們在喊:

  「願你們似星辰,永不墜落!」

  「願你們似星辰,永恆閃耀!」

  「……」

  沸騰的氣氛感染了這幫孩子們,他們紛紛伸手:

  「來一杯!」

  「我也要一杯!」

  「藍色的!」

  「我要紅色的!」

  不一會兒,就人手一杯。

  「先乾一杯?」

  卡洛王子提議。

  「我只抿一口,行不行?手受傷,剛塗了藥。」

  柳余摘下手套,給其他人看她的手。

  那幼嫩白皙的手心上,全是細小的擦傷,密密麻麻。最觸目驚心的,卻是幾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像是被什麼重物狠狠摁壓過,連皮肉都往外翻捲著。

  有人倒抽了口氣,娜塔西也驚呼了一聲:

  「貝莉婭姐姐,原來你傷得這麼嚴重……應該回去休息才對。」

  「貝莉婭。」

  蓋亞關切地轉過頭。

  「嗯,沒事啦,就一點點小傷。」柳余看著蓋亞,失血過度的臉看起來過分蒼白,「不過,如果蓋亞願意代我喝的話,我會很高興。蓋亞,行嗎?」

  換了一身黑色燕尾服的少年看起來清瘦而優雅,他側過臉,笑了:

  「好啊。」

  柳余被他的笑容閃了閃,不知道為什麼,鼻腔竟然有一絲絲酸楚。

  她掩飾般笑了:

  「蓋亞,你真好。」

  周圍爆出一片哀嚎:

  「弗格斯小姐,萊斯利先生,別笑,都別笑!我們都知道,你們天生一對!」

  「天生一對!」

  「萊斯利先生,馬場上,我可是發過誓,要將您灌醉的……別見怪。」卡洛王子歡快地與他碰杯,「敬光明神!」

  「敬光明神。」

  柳余退開一些,看他們喝酒。

  蓋亞喝酒的姿勢很漂亮,即使坐在提毯上,他的肩背都是挺直的,像一棵挺拔的白楊。

  興許是喝得熱了,黑色的外套和馬甲被他脫下,丟在一旁。袖口挽上去一些,露出線條漂亮的手肘和胳膊,白色綢衫上,原來一絲不苟扣到頂端的扣子解開兩顆,露出一點鎖骨和喉結。

  這真是一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少年。

  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賞心悅目。

  柳余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在估算著對方的醉酒值——萬一喝過量了,就沒法辦事了。

  「弗格斯小姐,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瑪麗端著酒杯走到她面前。

  「瑪麗公主,您下午剛給了我一鞭子。」

  「那又怎樣?你冒犯了偉大的卡洛王室,我只給你一鞭子,已經很仁慈了。」

  柳余直勾勾地看著她,直到看得瑪麗一陣不自在,才笑了:

  「好啊,如果瑪麗公主堅持的話。」

  最完美的替罪羊,不是嗎?

  她原來,還不想做得那麼絕。

  「那、那當然!」

  「再等一會,我就帶您過去,介紹給蓋亞,不過,我得提醒您一句,蓋亞不喜歡太主動的女孩。」

  「你有那麼好心?」

  瑪麗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柳余聳了聳肩:

  「光明神在上,誰敢欺騙偉大的卡洛皇室?我可不想再來一鞭子。」

  一提卡洛王室,瑪麗立刻就信了。

  神眷者雖然高於貴族,卻還是高不過皇室的,連黃金騎士都能被皇室雇傭——

  當然,就神殿本身,卻是高於皇室的。

  「行,那我該怎麼辦?」

  柳余湊到她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瑪麗一愣:

  「一定要這樣?」

  「您也可以不聽我的,但你知道的,愛慕蓋亞的人太多了,他對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總是很警惕,您朝我敬酒,我再轉給蓋亞,不是更自然些?」

  柳余慢吞吞地道:「而且……瑪麗公主您在馬場上那一鞭子,可是有不少人看見。您提前道歉,還能挽回些印象。」

  「好,好吧。」

  瑪麗公主妥協了。

  她裝作沒談攏,氣咻咻地端著杯子又坐回了卡洛王子身邊。

  柳余看著蓋亞又喝了五六杯,才摸了摸耳朵,又捋了捋頭髮。

  瑪麗一下子站了起來。

  她一手拿著一杯氣泡酒,在眾目睽睽之下過來,遞給她一杯酒:

  「弗格斯小姐,我為下午對您的失禮道歉。」

  柳余沒接,她懶洋洋地坐在提毯上:

  「噢?瑪麗公主是為您那不聽話的鞭子道歉嗎?」

  「是。」瑪麗一隻手伸著,臉都憋紅了,「我道歉。」

  柳余看了她一會:

  「我接受。」

  她將酒杯接了過來,「不過,您原諒,我還不能喝酒,蓋亞,能替我跟瑪麗喝一杯嗎?」

  「我的榮幸。」

  蓋亞支著下頷,朝她笑得有點傻氣。

  看樣子是喝了不少,只是神智還在。

  蓋亞伸手來接,柳余卻突然收手了,藍色的酒液一下子潑了些到她紫色的裙子上。

  「噢,光明神在上!」

  柳余裝作被嚇了一跳,在一片忙亂中,借著拍打的動作將混了一滴吸血鬼血的春藥下到了酒杯裡。

  「弗格斯小姐,您做什麼?」

  「瑪麗公主,這酒……您沒下藥吧?」柳余心有餘悸地道,「我怕您看不慣我,又要找我麻煩,萬一害了蓋亞就不好了。」

  「光明神在上,我、我怎麼會害蓋亞?!」

  瑪麗瞪大眼,「你胡說!」

  「噢,看來是沒有。」柳余將杯子遞給蓋亞,笑眯眯地,「拜託啦,親愛的萊斯利先生。」

  少年雙手捂著臉,朝她笑,繼續道:

  「我的榮幸。」

  好像除了這句話,就不會說別的了一樣。

  他拿過酒杯,聞了聞,正要說話,卻在柳余的催促下,仰脖一飲而盡了。

  「嗯,奇、奇怪……」

  「好了,我們講和。」柳余朝瑪麗微笑,又對著蓋亞道,「蓋亞,這位是瑪麗‧卡洛,我的舍友,出自偉大的卡洛王室。」

  「瑪麗‧卡洛,這位是蓋亞‧萊斯利,我的……萊斯利先生。」她笑眯眯地宣誓主權。

  瑪麗瞪她一眼,朝蓋亞露出友好的微笑:「萊斯利先生,很高興認識你。」

  萊斯利先生蹲在地上,仰著頭,銀髮扒得亂糟糟,他笑:「很、很高興認識你。」

  瑪麗臉一下子紅了。

  這個蠻橫的、做事從不考慮後果的、習慣於用皇權壓人的少女在這一刻,竟然顯得意外的純情:

  「萊斯利先生,我、我們去跳舞,好嗎?」

  「跳舞?」

  蓋亞看向附近翩翩起舞的人群。

  他們相擁著,分開又交錯,小碎步不斷旋轉,他搖頭:

  「不行,我不喜歡跟人太接近。」

  瑪麗忍不住看向一旁安靜的弗格斯小姐,覺得她臉上屬於勝者的笑容看起來可惡極了。

  「那……」

  「不過,我可以唱歌。」

  蓋亞孩子氣地笑笑,轉而對著柳余道,「好朋友,你沒聽過我唱歌,對不對?我唱給你聽。」

  他開口唱:

  「以光明之名,

   神的子民,

   神的子民,

   這裡種滿鮮花,

   這裡灑滿美酒,

   你們載歌載舞。

   生命譬如朝露,

   死亡迫切來臨,

   可你們毫不畏懼。

   正義,自由,你們嚮往光明。

   神的子民,神的子民,

   古老而高貴的民族……」

  少年的歌聲飄蕩到很遠。

  優美的、比世上任何一種樂器都更動人更美妙的聲音,傳入人的耳朵,世界像是被摁下了停止鍵,人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如果說,這世界真有海妖塞壬,那也絕不會超過此時的蓋亞。

  柳余看著周圍如痴如醉的人群,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捲入了一場大型的催眠術。

  幸運的是,她是清醒得最快的那一個。

  少年還在唱:

  「神的子民,神的子民……」

  她悄悄走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蓋亞,我們走。」

  少年精緻的眉眼在無數星光裡越發得搶眼,他懵懂地睜大眼睛:

  「嗯?」

  「裙子髒了。」

  她低低地道。

  蓋亞點頭,兩人在安靜的人群裡,悄悄地溜走了。

  提著裙子走出伯納湖邊的那一刻,柳余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人人呆若木雞,彷彿還沉浸在剛才美妙的歌聲裡——

  這是神的……言術嗎?

  當他吟唱時,世界也必須安靜下來聆聽……嗎?

  「蓋亞,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有一點霸道?」

  柳余忍不住問。

  「霸道?不,我不覺得。」

  「……哦,」柳余拉著他,在經過一片小樹林時,腳步一轉,「蓋亞,我不想那麼早回去,我們去附近走走,怎麼樣?」

  「……神的子民,這裡種滿鮮花……」蓋亞嘴裡還哼歌,點頭,「好啊。」

  他用空的那隻手扯了扯領子。

  柳余知道,藥效發作了。

  她考察過,小樹林裡有一座石亭,平時就荒無人煙,現在所有人都在伯納湖邊,更沒什麼人會去。

  散步散到那,果然沒人。

  整座樹林,就是一座空城,除了此起彼伏的蟲鳴,什麼都沒有。

  「蓋亞,你怎麼了?臉好紅。」

  柳余引著蓋亞去了石亭,讓他坐下。

  少年渾渾噩噩地坐著,白皮下染著一層薄薄的紅暈,整個人都冒著熱氣:

  「貝、貝莉婭,我也不知道。」

  柳余手觸到他額頭,又往下,碰了碰他臉頰:

  「啊,你好燙。」

  少年坐在欄桿上,鼓了鼓腮幫子,仰著頭:

  「貝莉婭,我是不是像人類一樣,發燒了?」

  「為什麼用人類這個詞?你不是人類嗎?」

  柳余迴避了這個問題,挨著他在涼亭坐著,兩人腿挨著,身體也挨著,她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驚人熱度。

  「我、我也不知道。」

  蓋亞一陣傻笑。

  柳余發現,當他笑容大一些時,右邊臉頰就會出現一個笑渦,看起來稚氣又可愛,和他平時很不同。

  她撐著欄桿,半直起身,在他右邊臉頰親了下:

  「蓋亞,我喜歡你。」

  少年捂著臉,眨了眨眼睛。

  他的睫毛又長又翹,皮膚在月光下洗練過的玉質。

  她又拽過他,半側著身子,吻從臉頰落到他薄薄的櫻花般的嘴唇上:

  「我喜歡你。」

  少年直愣愣地坐著:

  「貝、貝莉婭,我、我的身體像是要炸了。」

  柳余貼著他一陣低低的笑,她將他手拉起,放到自己臉上捂著:

  「蓋亞,你真可愛。」

  「男人不能叫可愛。」

  他捲著大舌頭堅持,又搖頭,「貝、貝莉婭,我、我,這、這不太對勁。」

  「哪裡不對勁?」

  柳余聲音柔柔的。

  她之後沒再親他,只是老老實實地挨著他——前面還能說是因為情不自禁才這樣,後面卻不宜太過——

  她知道,蓋亞有多麼敏銳。

  跟電視劇裡失憶就成了失智不一樣,真正的屬於他本身的特質即使被短暫淹沒,也會慢慢的、如浮冰一樣浮出水面。

  「不、不知道。」

  蓋亞晃著頭,站起踉踉蹌蹌往外走,卻被柳余拉住,「你去哪兒?」

  推推搡搡間、兩人摔到了地上。

  少年僵硬得手腳都無處安放,想推開,伸到一半卻又收回手。

  「我知道了。」他摀住臉,「我像人類一樣……我、我……」

  什麼叫像人類一樣……

  柳余眨了眨眼睛。

  「貝莉婭,對、對不起……」

  「我沒想到,我喝多了酒,會、會這樣……」蓋亞羞愧得整張臉都通紅,「貝、貝莉婭,我真沒想到……你快起來,我對著你這樣……實、實在太失禮了……」

  柳余也沒想到,喝醉了酒、或者說,當理智離開蓋亞時,他是這樣的模樣,一個小話癆,還是自我掙扎的小話癆。

  可愛極了。

  她看著那張被細碎的月影照得漂亮極了的臉,「羞澀」地道:

  「蓋亞,你知道的,我不介意你對我失禮。我很樂意……」

  說著,她往上爬了爬,捧起他臉,笨拙地親了幾下,在對方的手足無措裡,深深地吻他。

  「轟——」一聲。

  蓋亞的眼前,像是騰起了絢麗的煙火。

  薔薇花香氣再一次籠罩住他,比從前的每一次,都更濃烈更香馥。

  「貝莉婭……」

  他突然抓住她,拉開她的胳膊:

  「不,不能這樣。」

  柳余睜開眼睛,蓋亞退開,那具被神捏過的身體,骨肉亭勻、肌肉線條漂亮得像最上等的畫,如米開朗琪羅式的俊美。

  「貝莉婭,這不對。」

  「為什麼不對?」

  她微微支起身子。

  女孩窈窕的身姿在月色下分明,白色琉璃珠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紫羅蘭翻捲,修長筆直的腿如同造物主的神話,只是這神話被月色掩埋,無人得窺。

  「哪裡不對?蓋亞,我愛你,我是願意的。」

  「不,不對,這不對!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

  少女站起身來,月色穿過重重樹影灑下來,又被石亭擋住一半,她站在半明半滅的邊際,像伊甸園裡誘人的毒蘋果。「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貴婦擁有騎士,國王,擁有情人。連少女,都可以隨時和心愛的人在野地裡翻滾。」

  「你不想嗎?」

  她向他走去。

  「想。」少年看起來異常痛苦,他臉頰紅透了,冷淡的銀白色長髮也像浸滿了卡多瑙河的水,汗從額頭一路往下滲,「可是,世人如此,不代表我也要如此。」

  「貝莉婭,你不懂……我不愛你,所以我不能。」

  他說不能時,是堅決的。

  柳余是不懂。

  現代世界大都講求效率,飲食男女上一秒看對眼,下一秒就可以去刷房卡,這個世界,也大都輕浮浪蕩。

  沒有人懂得忠貞的含義。

  娜塔西前一秒可以和吸血鬼親密翻滾,後一秒又能與卡洛王子產生曖昧,在看到蓋亞時,又能立時轉移情致;連瑪麗公主都有三個情夫。

  他們對愛對欲,更隨心所欲,且沒人會覺得不對。

  他們覺得天經地義。

  可為什麼蓋亞,會有這種對愛對欲這等沒什麼用處的東西,有種近乎古老的、不可摧毀的堅守呢?

  柳余終於明白,為什麼神宮中那麼多聖子聖女,包括娜塔西,可光明神卻誰也沒有碰過了。

  她摀住臉,哭泣起來。

  「可我需要你,蓋亞……你又怎麼知道,你將來不會愛我?你愛過嗎?」

  她試圖以狡辯來混亂眼前這個被慾望折磨的少年:

  「你沒愛過,怎麼知道,現在這樣不是因為愛?你對別人產生過這樣的感覺嗎?你想緊緊地擁抱我,想擁有我,想對我做盡一切親密的事,不是嗎?」

  她靠在他身上,如一株柔弱的藤。

  藤蔓緊緊纏繞著可憐的少年,兩人親密無間。

  「對、對別人沒有,雖然我想不起來,但確實沒有。」

  少年茫然地、卻又肯定地道。

  「所以啊,」柳余在他耳邊,吐氣如蘭,「你愛我,毋庸置疑。」

  在這一刻,她是伊甸園裡巧言令色的毒蛇,對著亞當噴吐毒液,這毒液裡,包裹著迷幻、包裹著慾望,也包裹著無處不在的芬芳。

  年少的、失憶的、被藥物軟化了神智的亞當應當理所當然被疑惑才是。

  可他「看」著她:

  「不,抱歉。」

  「貝莉婭,不可以。」

  他依然拒絕了她。

  「為什麼?」

  柳余真的不明白,他這種近乎頑固的堅守。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心如鐵石,即使到這個地步,依然不肯向自己投降。

  她所見過的男人,大都急色好義,極少推開送到嘴邊的食物——她甚至可以肯定,倘若她對路易斯投懷送抱,他恐怕也不會拒絕她。

  可偏偏就是他,蓋亞不肯。

  「不為什麼,貝莉婭,我不愛你。」

  不,不,不要慌,你還有機會的。

  柳余安慰自己,可恐懼與無力已經如蛛網一樣攀附了上來。

  黯淡光影裡,她彷彿已經看到了永遠被碾壓在底層,不得動彈的場景。

  這讓她痛苦。

  「為什麼?」

  她問自己,也問命運。

  她明明已經做到了九十九,可為什麼最後一分卻無論如何不肯給她。

  命運嗎?

  不,她不信命。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對,她還有三滴吸血鬼的血。

  半杯換一滴,以防萬一,她換了兩杯。

  蓋亞,卻像是恢復了理智。

  他退開,俯身撈起地上的衣裳,替她重新穿上。

  他的手很巧,似乎完全沒有為眼前的美景動搖,只在襯裙的繫帶上為難了會。他替她將衣領捋好,溫柔地過分。

  然後給自己穿衣服,白襯衫,黑馬甲,長褲,馬靴,最後將長長的燕尾服披在了她身上:

  「該回去了。」

  他「冷靜」地道。

  可柳余通過少年灼熱的還在顫抖的手知道,他完全不像表面上那麼冷靜。

  「在這之前,讓我死心。」

  她哭泣似的,借著捂臉的機會,將藏在衣服暗處的拇指大小的瓶子打開,那裡還有三滴混合了血液的藥。

  吞入嘴裡。

  「嗯?」

  蓋亞不明白。

  柳余卻上前一步,踮起腳尖,雙手攀在他脖子上,重新親他。她惡狠狠地,以至於直接咬破了他的唇瓣,血腥味混雜,她將含著血液的藥推了進去。

  「唔…」

  藥力、親吻,或者某種不知名的東西,軟化了少年的防備,他的抵抗漸漸弱了下來。

  理智被摧枯拉朽式地燒毀,這次,完全不堪一擊。

  石亭外不知什麼時候,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綿綿雨打在地上,筍尖破土而出,迅速長大,與這春雨混雜在一處,藤蔓纏緊樹身,窸窸窣窣,淅淅瀝瀝,如同一首探戈,熱烈的、奔放的,足間與足間相處,又迅速分開,在血與淚、汗與歌之中,探戈不絕。

  柳余也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蓋亞攬著她,安靜地靠著欄桿。

  他「看」向森林之外的天空。

  天已經濛濛亮。

  「蓋亞……」

  「我喝的酒有問題,我很確定。」

  他轉過頭,認真地「看」著她:

  「是你,還是瑪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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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十六章 信她嗎

  「是你,還是瑪麗?」

  蓋亞的聲音不疾不徐,聽來仍然如沐春風,可落到柳余這,卻成了十級的龍卷風,她只來得及「啊」了聲:

  「蓋亞,你說什麼?什麼下藥?」

  腦中卻在拚命回顧昨晚有沒有露餡的地方。

  再三確認,沒有。

  沒有。

  蓋亞輕輕嘆了口氣:「貝莉婭,我很確定,昨天我被下藥了,不僅僅是酒。」

  柳余像被激怒的幼獅,一下子坐了起來:

  「所以,你就懷疑我?」

  蓋亞沒說話。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與她「平視」,臉上的表情是疑惑的——

  不是質詢,就好像只是問了一個問題,僅此而已。

  於是,柳余知道,昨晚那個被酒精和藥物混淆的非理性的、可愛非常的蓋亞已經消失了。

  這才是他的常態,疏離於一切人類情感的常態——

  也許有,卻不濃烈,即使是憤怒,或者疑惑。

  她一下子摀住臉哭了出來:

  「蓋亞,你不用這樣,我沒想要你負責,也沒奢望能當你的戀人……你不用這樣侮辱我對你的感情……」

  「貝莉婭。」

  蓋亞無奈地。

  「……下藥?我怎麼會對你下藥?蓋亞,我多麼愛你,你在我心中,就像明珠、像鑽石一樣珍貴……我怎麼捨得傷害你……」

  她哭得傷心極了,雙肩一抖一抖,全然像個被傷透心的痴情人。

  「還是你後悔了?所以要用這麼可笑的理由侮辱我對你的感情?好,好,我走!我貝莉婭‧弗格斯也不是任人踐踏的,我以後再也不會糾纏你!」

  說著,她激動地站了起來,誰知沒站穩,一個踉蹌直接往旁邊倒了去。

  蓋亞接住了她:

  「貝莉婭。」

  「貝莉婭,貝莉婭,貝莉婭!除了貝莉婭,你就不會說點什麼嗎?」

  柳余倒打一耙,兼胡攪蠻纏,將一哭二鬧的本事做了個足,很快又抱著他脖子哀哀哭泣起來:

  「我很疼啊,蓋亞,很疼很疼……」

  少女顫顫巍巍的身體依偎著她,無助的像是亭外被風雨摧殘過的苜羞花。

  蓋亞耳邊迴蕩起細細的喘,與小聲的哭泣。

  「很疼……嗎?」

  「是,很疼,很疼,流了很多血。」

  鑑於蓋亞看不見,柳余並不吝嗇言語——而且,她確實很疼,身體像被巨斧鑿開了一樣。

  莽撞的少年在開山拓土時,常常擁有獅子般的勇武,並不會因為獵物的弱小和求饒而停止撻伐,反而會越加熱血沸騰——

  又因經驗的匱乏,徒有蠻力,而弱於技巧。

  神不會虧待自己,捏出的身體甄至完美,自然,硬件也十二分的可觀。

  於是,初上砧板的獵物,對上完全不匹配的刀劍,簡直是倒了血黴。

  柳余現在完全支應不動腿,雙腿跟棉花一樣,一走路,從大腿內側到腳尖,都牽著疼,像是受了大面積的挫傷。

  而最無法與人訴說之處,疼得是淅淅瀝瀝、纏纏綿綿,站起來時,還能感覺有股溫熱在緩緩往下流淌。

  「我帶你去找醫師。」

  蓋亞一把抱起她,一隻手托著她背,一隻手托在她腿彎,急急往外走。

  「你、你停下!」

  少年的腳步踩過林間的地面,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他的速度絲毫未減慢。

  「蓋亞!這不能去看!」

  柳余這回真的想捂臉了。

  「為什麼不能?」

  「是、是那兒疼……」

  柳余再是大膽,也沒大膽到找醫師看這毛病,她拍他:「養幾天就好了。」

  「有女醫師。」蓋亞將她往裡抱了抱,免得她滑下去,「別動,這沒什麼。上次艾斯司長也帶她情人去看了。」

  ……她忘了,這是個多麼奔放的西方世界。

  ……更忘了,即使大部分時間的蓋亞很好說話,但在某些時候,他卻固執得讓人頭疼。

  最後,柳余還是被帶去了學院內設的診療室。

  扎著一個髻、看起來極其嚴肅的女醫師一檢查完,就對著蓋亞瞪眼睛:

  「萊斯利先生,您太粗暴了!」

  親愛的萊斯利先生難得的,臉紅了。

  他垂著腦袋乖乖聽訓,女醫師配了一管藥,吩咐柳余每天早晚涂,告訴她最近不要過於勞累,激烈的運動,比如馬術、擊劍也先放一放,最後叮囑兩人:

  「……隔七天,噢不,十天,該死的、你們這些不知分寸的……等,等等,親愛的小甜心,先把這個吃了。」

  女醫師遞過來一片長得像嬰兒形狀的綠葉,這是艾爾文大陸上生產的「沱爾葉」,柳余看弗格斯夫人吃過幾次。

  沱爾葉,換個說法,短時避孕藥。

  她默不作聲地接過,嚼碎吃了。

  「行了,你們該走了!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們,一定拿著長柄仛仛敲破你們的頭,尤其是你,萊斯利先生!瞧瞧小甜心這手和腳,萊斯利先生,即使您要玩花樣,也請稍稍顧慮下您可愛的小情人。」

  「是。」

  蓋亞並未辯駁。

  他在整個診療過程中十分配合,又極度安靜,柳余知道,他所有的溫存都是假象,這是他天生的涵養所致,大約是類似於「自己闖的禍自己收」這種心態。

  他對她並無感情,即使有,也微乎其微,而這一點微末,還源自於「救命之恩」和「露水之情」。

  她現在要做的,是將這微末之前情一點點累積,直積累到他恢復記憶時,她不會被神祇的勃然之怒湮沒。

  蓋亞重新將柳余穩穩地抱到了懷中。

  「對不起,貝莉婭。」

  他低低地道。

  柳余環住他脖子:

  「不,蓋亞,是我自己願意的……你以後還會理我的,對嗎,蓋亞?」

  她聲音很低,像是低入了塵埃裡。

  「……嗯,會。」

  說完,蓋亞就閉緊了嘴。

  一時間空氣陷入了死寂。

  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他們再無法如之前那樣自然地相處,可又無法更進一步,於是,尷尬從生。

  當然,柳余的尷尬只存在了一會。

  她想起剛才被她忽略的一句話:

  「蓋亞,你剛才說『艾斯司長也帶她的情人看病』,『也』,這是不是說,你承認,我也是你的情人?」

  「……」

  蓋亞拒絕回答。

  到達女舍時,人差不多都走了。

  「萊斯利先生,您得趕快了!」

  舍監顯然對蓋亞印象良好,熱情地道,「第一節神術課很重要,他們已經趕去神殿了。」

  蓋亞將懷中輕飄飄的少女放了下來,並請求舍監陪她進去,他在外面等她。

  「行!弗格斯小姐交給我。」

  柳余轉身,在舍監的攙扶下跨進門檻,這時,蓋亞突然叫住她,往她手裡塞了樣東西:

  「貝莉婭,這個你忘了拿。」

  拇指大小,冷冰冰的東西。

  柳余低頭看了眼,心裡咯噔一聲:

  這是她用來裝那混合了血液的藥物的瓶子。

  蓋亞老早就撿了,卻到現在才還給她。

  他聞到了瓶中的血腥味了嗎?

  他……信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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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十七章 迷幻術

  對著手中的瓶子,柳余的腦子裡劃過無數想法,最後都分裂成兩派。

  一個小人跟她說,承認吧,將一切都認下,也許他不會同你計較那些算計和欺騙。

  但你與他的聯繫、你的前程,也就到此為止了。

  另一個卻在她耳邊不斷蠱惑:你不想爬上高處嗎?你不想長長久久地活著,再不被人把住命運的脈搏嗎?

  抓住他吧,這是你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一百分,or零分。

  柳余再一次輕易地說服了自己。

  她驚喜地叫道:

  「噢,蓋亞,它怎麼在你那裡?這可是出門前母親給我的,說能保佑我平安!」

  否認?

  那自然不能。

  蓋亞不是路易斯,並不懂話術,他說是她的,就一定確認過事實。

  她只能老老實實地接下來。

  「它和你的裙子在一塊,地上。」

  蓋亞並未繼續詢問,似乎十分善解人意。

  可柳余卻知道,這不代表好事。

  倘使他懷疑,不問出口,她也就失去了解釋的機會,過度解釋,只會加深懷疑。

  倘使不懷疑,也說明他對她的興趣極其有限——

  他無意探究真相。

  「行了行了!萊斯利先生,打情罵俏請換地方!」舍監打斷他們,「還有弗格斯小姐,您得加緊了,神術課在光明神殿上,過去需要不少時間!」

  「好的,我這就去。」

  柳余隨舍監往裡走,轉彎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蓋亞正安靜地站著,他似乎被什麼所困擾,一雙眉頭微微蹙,像是察覺她的目光,抬頭向她望來——

  柳余連忙轉過頭。

  蘑菇屋已近在眼前。

  舍監記著蓋亞的話,在外面等。

  柳余則推門進去,一夜未歸,房間裡像是遭了賊,她的東西被丟得到處都是,藤箱東一隻西一隻,唯有放在窗口的鳥籠安然無恙。

  衣櫥的鎖被人為敲壞,都被剪子剪破了。

  珠寶首飾丟得到處都是,她還在地上找到了吸血鬼的犬牙,連枕頭和被子都被剪得稀碎。

  顯而易見,這是瑪麗幹的。

  她一夜未歸,瑪麗嫉火燒心,拿她東西出氣——很符合她一貫的作風。

  「斑斑!斑斑!斑斑斑!」

  灰斑雀在籠子裡拚命撲騰翅膀,一雙黑豆眼看見她,居然冒出了點水花。

  [嗚嗚嗚那個女人簡直是瘋了!她居然想拿剪刀來剪斑斑美麗的翅膀!瘋了瘋了!太可怕了!]

  柳余腦子裡突然浮現這句話。

  她看著灰斑雀,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斑斑還在昂著頭,一個勁兒地「斑斑斑斑、斑斑、斑斑斑斑」叫喚。

  [看!看什麼看!沒看見過這麼美貌的鳥嗎?你就算盯著斑斑一千年一萬年,也長不出這麼美麗的羽毛!醜、八、怪!]

  「我……醜八怪?!」

  「你再說一遍。」

  柳余生平最恨兩件事,一被人撿選,二被人說醜。

  [對!醜八怪!拔毛怪!黑心肝!]灰斑雀順禿嚕嘴罵:「斑斑!斑斑!斑斑斑!……」

  等罵到一半,那雙黑豆眼快瞪出眼眶:

  [噢,不對,光明神在上,醜八怪在說什麼?她聽得懂斑斑的話?天哪,天哪,這不可能!醜八怪詐斑斑呢,不能信,這不能信!]

  柳余順手操起瑪麗隨手放置的剪刀,慢悠悠地「哢嚓」了兩下:

  「再說一句。」

  [嗷!醜,啊不,美人,你真的能聽見?哇,斑斑嚇死了,你可終於回來了!昨天那個比你還醜一萬倍的什麼公主想把斑斑的翅膀剪了,幸好斑斑機智,不然你就看不到可愛的斑斑了……嗚哇嗚哇……]

  斑斑的破鑼嗓哭起來簡直是魔音穿耳,淚珠滴滴答答掉下來。

  [嗚哇~斑斑餓死了,斑斑太難了,斑斑餓了一天一夜,斑斑瘋狂想吃可可餅,想喝水,還想摸一摸珠珠……]

  柳余被吵得頭疼,壓低聲:

  「閉嘴,再吵就再餓一天。」

  斑斑連忙用翅膀摀住嘴巴:

  [唔,斑斑不說!]

  柳余彎腰找出角落放著的一小袋蕎麥,往籠裡加了清水、換了鳥食,拍拍籠子:

  「吃飯。」

  斑斑小雞啄米似的吃起蕎麥,邊吃還不忘嘮叨:

  [搬家!搬家!這日子斑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柳余拖著沉重的腿去衛生間洗漱。

  漱口,洗臉。

  鏡子裡照出的少女面色蒼白,可眼裡分明帶著某種說不出來的、和從前截然不同的東西,彷彿一把鉤子,直鉤得人心噗通噗通亂跳,平靜的湖面下,是洶湧的暗流。

  嘴唇中間被咬破了,白皙的脖子上,印了一圈的紅印子,柳余拿毛巾擦了一遍,擦到嘴唇時,忍不住「嘶」了一聲,誰能想到,四滴混了血的藥能把一個純情少年逼成那樣?

  他幾乎用嘴唇將她全身都嘬了一遍,色情的,強硬的,熱烈的——當時他手和嘴唇的溫度,她到現在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柳余匆匆擦完就出了衛生間。

  斑斑已經啄完蕎麥,對著她叫:

  「斑斑,斑斑!」

  [為什麼你能聽懂斑斑說話?]

  柳余沒答它,答案不問自明。

  從昨天到今天唯一的區別就是,她把蓋亞睡了,且一睡再睡。

  然後,她就能聽見斑斑說話了——

  原書中,這位「神仙教母」,也就是隻有點奇異能力的鳥,沒人聽懂過它的話。娜塔西去神宮時,沒帶上它,斑斑被孤獨地留在了艾爾文大陸。

  那麼問題來了,她是能聽懂一切鳥語,還是僅僅這隻誤打誤撞擁有了光明力的鳥?

  想到一路見聞,柳余確認,只有斑斑。

  「你經常說我壞話嗎——」

  話未完,柳余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了。

  不,不對,蓋亞能聽見其他人的心聲,這意味著……

  瑪麗,瑪麗,她的破綻在瑪麗!

  而現在,神術課上,蓋亞和瑪麗會在一個空間,昨晚沒聽見還能當做是喝醉的關係,那麼今天……

  她猛地摀住臉。

  「斑斑!斑斑!」

  [美人你怎麼了?]

  「我幹了件蠢事。」

  而且聽到這隻鳥說話,她才意識到。

  不論她如何巧言令色,只要蓋亞碰到瑪麗,她所做的一切,就無所遁形。

  不,不能讓他們碰到。

  或者……

  柳余只想到一個人,不,一隻鬼。

  吸血鬼的迷幻術,路易斯可以輕易地催眠一個意志薄弱的人,否則那些少女怎麼可能引頸就戮?只要讓瑪麗忘記……

  柳余直接衝過去,撿起地上那顆犬齒,對著喊:「路易斯!路易斯!」

  路易斯沒有回答她。

  他不在,是的,現在是白天,如無必要,黑暗使徒不會在白天出現。

  除非……

  她拿起剪刀,對著才被女醫師包好的傷口狠狠戳了下去,「唔——」

  鮮血滴滴答答落到那顆犬齒上。

  躺在地下王國的路易斯睜開了眼睛。

  長出新牙的地方又開始疼痛,他聞到了那股讓他魂牽夢縈的芳香……

  路易斯「唰得」出現在了一身狼狽的少女面前。

  當看到少女那身皺巴巴的、沾染著不知名液體的裙子,路易斯黑色的瞳孔開始放大,獠牙不受控制地突出嘴唇,這是情慾混合著處子血的味道,真迷人……

  女舍外的蓋亞突然看向蘑菇屋,而後,大踏步往裡走了進來。他越走越快,以至於銀色長髮在腦後飄了起來。

  而屋內的柳余還對此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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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28: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十八章 猶可為

  蘑菇屋內。

  「弗格斯小姐,莫非是您心愛的萊斯利先生沒有滿足您,才讓您在白天,將尊貴的路易斯十世從地底召喚出來?」

  路易斯一腳踏到了一塊紅寶石上。

  紅寶石的碎裂聲與鮮血流淌的滴答聲混雜在一起,他陶醉地深吸了口氣。

  「交易,尊貴的路易斯大人,」柳余讓自己努力保持微笑,「我想用鮮血和您再做個交易。」

  可她蒼白面色下隱藏著的脆弱和急切,一下子讓路易斯捕捉到了。

  「不不不,」他豎起一根中指,搖頭。這時他離她已經很近了,近得只需要微微一低頭,就能吻上她脆弱的髮頂,「這回,我不要你的血,我要……」

  「你的人。」

  柳余不甘示弱地道:

  「如果您不怕我在床上將您殺死的話。」

  「路易斯十世從不懼怕死亡。」

  路易斯笑了。

  「路易斯大人,莫非您忘了我那親愛的妹妹娜塔西麼?如果讓她知道,她認為唯一屬於她的路易斯大人與她親愛的姐姐上床,她恐怕會悲傷到死去。」

  路易斯像是猛然從迷醉中清醒。

  他想起黑夜中抱著他哭泣的瘦弱少女,聲音一下子從情人的呢喃變為不耐的粗暴:

  「交易?!什麼交易?!」

  「一杯血,換您為我催眠一個人,瑪麗‧卡洛,您還記得嗎?」

  「噢,小瑪麗?怎麼了?」

  「讓她忘記自己已經將藥給我的事實,並且認定,自己在晚會上,借著給我敬酒的機會,給蓋亞下了藥。」

  「栽贓嫁禍啊……為什麼?你不說,瑪麗也百口莫辯。」

  「我不喜歡節外生枝,」柳余只解釋了一句,問,「現在,能辦到嗎?」

  「現在?這個很難……你要知道,這個鬼地方充滿了光明力量。」

  「難道這世界上,還有尊貴的路易斯十世辦不到的事?」

  少女面上的愕然,與恰到好處的恭維讓路易斯笑了。

  「當然有,比如,扯下光明神那張虛偽的面具……」

  「噢,別沮喪,甜心,這件事我可以幫你辦到,不過……我要十杯,不不不,不要試圖跟尊貴的路易斯討價還價。」

  路易斯突然朝門口看了眼,張開斗篷、沉入黑暗,像來時那樣消失不見了。

  這時,門從外打了開來。

  細碎的晨光打進來,舍監和銀髮少年一同跨了進來。

  「噢!光明神在上!這、這誰幹的?!該死,竟然有人敢在光明學院撒野!」

  隔著飛揚的塵土,柳余和銀髮少年相望。

  誰也沒說話。

  而在下一瞬,少女低低的、夾雜著數不盡沮喪和委屈的哭音響起:

  「我、我的衣裳被人剪壞了,枕頭、被子,都壞了。」

  「你的手怎麼了?」

  沙啞的少年音也同時響了起來。

  舍監「天哪」「天哪」地叫,滿屋子白色的羽絨亂飛,地上衣物、首飾滿地,紫衣少女站在鳥籠旁,一隻手握了剪刀,一隻手垂在身側,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地上已經聚了一小汪紅色的湖泊。

  「……剪刀就插在這兒……」少女指著衣櫥,「一開門,就戳到手了。」

  血跡確實是從衣櫥門到鳥籠附近。

  斑斑叫了兩聲:

  [沒錯!沒錯!]

  被柳余瞪了一眼,就不叫了。

  舍監憤怒異常,她將房間看了一遍。

  「不行!不行!我光明學院決不能原諒這樣惡劣的行為!我一定要查出是誰幹的!我看看,我看看……鎖孔完好,除了你的東西,其他東西都保存完整……跟你一起住的……」

  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抽出一本冊子,「這兒!瑪麗‧卡洛,出自卡洛王室,脾氣暴躁……擁有強烈的破壞慾望……」

  柳余隱約只能看見屬於「瑪麗‧卡洛」那一頁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難道每個人在入學時,都有這樣一頁詳細的記錄?

  這時蓋亞已經走到她面前,一聲不吭地拿起她的手「端詳」。

  她這才發現,他的鼻樑有多挺,薄薄的嘴唇抿起,唇中同樣有一些破損,透著股綺豔的紅——這是他玉白薄透的臉上,唯一的一抹重色。

  「疼嗎?」

  一絲銀髮垂落他的臉頰。

  「疼。」

  柳余盯著他的臉,神思不屬地想:

  瑪麗現在應該快到神殿了,也不知道一個黑暗使徒怎麼在滿是光明力量的地方行走,不過路易斯既然答應了她,一定有自己的辦法,否則早就被發現了……

  「貝莉婭,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柳余迅速反應過來,「這個房間,我不想住了。」

  她原來只想借瑪麗的藥一用,不過既然她毫無顧忌地出手,她也不必留情。

  留著她,讓萊斯利看清「真相」——

  借此洗清自己,明顯更好。

  當然,她也不能待在一個會隨時暴走的地雷身邊:幸虧瑪麗將現成的把柄遞到她面前,加上她推到她身上的「剪刀加害」……

  蓋亞從懷中取出膏藥,擠了一點,塗在她「二次撕裂」的手指上。

  滴滴答答的血與綠色的膏藥混在一起,將他乾淨修長的指間也「污染」了。

  柳余輕輕「嘶」了一聲,莫名有些臉紅:

  「蓋亞,這藥……不是塗這個的。」

  「都是傷口。」

  蓋亞塗完,將藥膏塞給柳余,「收起來,晚上……」

  他抿了抿嘴,「再抹一次。」

  舍監在旁拿著冊子,繞著房間又兜了一圈,最後又兜回柳余面前,用那雙精光四攝的死魚眼盯著她:

  「這件事,應當是瑪麗‧卡洛做的。」

  「鎖孔完好,不可能有人破門而入,沒有術法波動,她的東西都保存完好……只可能是內鬼。你得罪過她?」

  「我、我……」少女看起來似乎驚訝極了,手足無措地道,「雖然之前有些不愉快,但她昨天跟我講和了。」

  她將晚會上敬酒的事兒說了一遍。

  「等等,」舍監聽出點什麼來,「瑪麗‧卡洛也喜歡萊斯利先生?」

  「是,我想,是的。」

  少女侷促不安地看了眼蓋亞。

  卻見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鳥籠面前,與斑斑隔著鐵籠子相望。

  柳余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她也不知道,斑斑身上附著的光明力會不會與蓋亞起呼應。

  「……所以,瑪麗‧卡洛昨天才會給你的馬一鞭,在你一夜未歸後,又破壞你的東西……很合理的推測,也符合她一貫的做法……」

  「您知道我沒昨晚回來?」

  少女的臉一下子紅彤彤得像枝頭熟透的蘋果。

  「那當然!」舍監將冊子塞回背後的褲袋,昂著頭道,「噢,年輕,真是好時光!」

  「不過在這之前……弗格斯小姐,萊斯利先生,你們得先去上課!」

  「可我沒衣服換——」

  「這有什麼。」舍監像變魔術一樣,從掏冊子的地方,又掏出一條……麻袋裙?

  「拿去,當然……」她眨眨眼睛,「不用謝。」

  柳余接過裙子,往衛生間走。

  臨進門時回頭看了眼,發現蓋亞已經伸出手指開始逗斑斑了。

  她強按捺住將一人一鳥分開的衝動,快速地換了裙子。

  裙子除了太像麻袋,一點問題都沒有——

  連腿上和脖子上的「草莓印」都貼心地遮住了。

  「噢!非常棒!」舍監見她出來,「這可是我年輕時候的設計,可惜她們都說穿了像麻袋,但弗格斯小姐穿,簡直棒極了!」

  柳余:……是像麻袋啊。

  她下意識尋找蓋亞的身影,發現他已經站在門口了。

  「現在,去上課!聽說今天可是布魯斯主教親自授課……千萬不能錯過……」

  舍監催著柳余出去。

  她問:

  「我能換間住麼……我怕下次就輪到我的鳥遭殃了……」

  「那當然,那當然!光明學院絕不能容忍這樣的行為!必須關禁閉!你的房間我會安排好……」

  「我想住那間——」柳余指著東邊最遠處、靠著一座葡萄架子的蘑菇屋,「可以嗎?」

  她記得很清楚,書中寫到,「葡萄架前的那間蘑菇屋,許久沒人住了,那紫色的沉甸甸葡萄偶爾會跨過牆面,去到男舍那一邊。另一邊,則是蓋亞和卡洛王子的蘑菇屋。」

  「那間?不行,不行,那間很久都沒人住了……很髒……再給你找個乖巧的舍友……」

  「就那間吧,好嗎?」

  柳余雙手合十,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舍監。

  「上課!」

  舍監回答她的,是把她往門外輕輕一推,「哢啦——」門鎖上了。

  蓋亞又一次接住了她。

  她順勢一把抱住他脖子:「我腳還是疼,蓋亞,你抱我去。」

  少女軟軟的聲音裡藏了一絲羞赧,她像是鼓足勇氣般,將頭枕到了少年的胸膛。

  只要不拒絕她……

  蓋亞彎腰,一聲不吭地將她抱了起來。

  「蓋亞,其實……你還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是嗎?」

  柳余問。

  蓋亞將她往上託了托,手小心地避開了她的臀部:

  「貝莉婭,我不清楚什麼是喜歡。」

  她發現他抬頭回「看」了眼,目之所及處,只有她住的那棟蘑菇屋。

  「蓋亞,你在看什麼?」

  柳余納悶地問。

  「黑暗力量……」

  他呢喃了一聲,搖搖頭,而後,抱緊她大跨步走了起來。

  而另一邊,路易斯揮揮手,讓暈乎乎的瑪麗走了。

  就在他如往常一般消失後,娜塔西從轉角走了出來,她看了會路易斯消失的地方,也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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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28: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十九章 破謊術

  神殿背倚雪山,與學院隔湖相望。

  從學院到神殿,要跨過一座橋。

  這橋長達千米,與普通石拱橋不同,橋身狹窄,左星右月,僅供一人立足。

  柳余被蓋亞抱在懷中,入眼便是純白色的雕花欄桿,頭微微偏一偏,還能看見波光粼粼的湖面。

  「聽聞每座光明神殿與學院之間,都有這樣一座星月橋相連……」柳余問,「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據《光明紀要》載,神降之日,腳踏日月,頭頂星河,方有星月橋。橋落之時,神跡再臨。此後,神殿就以星月為徽,踏星月之橋。至於僅供一人立足……大概是因為,朝聖的路,總是孤獨的。」

  不,親愛的萊斯利先生,這是您的陰謀。

  柳余撇了撇嘴,沒與他爭辯,神無處不在的圈養與洗腦——任何一個優秀的農場主,都精於此道。

  這時,橋上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靜得只能聽見橋下叮咚的流水聲、游魚捕食聲,以及蓋亞胸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噗通……

  神捏出來的這樣一具身體,連心跳聲,都跟人類如此相像。

  還是說人本身就是神創造的?

  既然可以造人,那能不能……造神呢?

  柳余漫無目的地想著,如果此時她的想法能被人窺得,恐怕第一個就會被架上絞刑架,當做異端燒死一萬次。

  一時間,空氣陷入安靜,只餘規律的腳步聲,柳余眼皮漸漸耷拉下來,她被沉沉的睡意湮沒,直到少年一聲「到了」,才恍然醒了過來:

  「到了?」

  蓋亞將她輕輕放到地上:

  「到了。」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白塔建築。

  純正的巴洛克風格,尖尖塔頂,連那頂上的星月權杖,都無比光輝燦爛,炫得人睜不開眼睛——

  權杖上,有一人高的水晶球。

  「水晶球是真的。」

  蓋亞似是看出她的想法,解釋道。

  ……香油錢很足啊。

  柳余邊想邊上了台階。

  大門左右分別站了位腰佩長劍的黃金騎士,他們朝她看了一眼:

  「貝莉婭‧弗格斯?」

  「是。」

  「進去吧。」

  柳余穿過高高的拱門,回頭時,見剛才還對她不苟言笑的英俊騎士們右手置於左胸,彎腰向蓋亞行了個禮,基於崇敬的、下對上的一禮:

  「萊斯利先生,早安,很高興見到您。」

  而在她面前從來溫文爾雅的少年,卻好似對這樣的禮節習以為常。

  他略一點頭:

  「早安。」

  而後雲淡風輕地抬腳過來了。

  裹在白綢褲、黑馬靴裡的雙腿長而有力,即使他身上的白綢衫不夠筆挺、燕尾服有些皺,可依然讓人覺得,這世間的一切禮遇,對他來說,都太過失禮——

  他值得更好的。

  這難道……就是屬於神祇天生的氣場嗎?

  明明在神殿,他還只是個位於食物鏈最底的……神眷者啊。

  「走了。」

  蓋亞經過她。

  「嗯。」

  柳余跟了上去,走出老遠時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兩位黃金騎士依然彎著腰,久久未起。

  她收回了視線:

  這就是……神嗎?

  真令人嚮往。

  「怎麼了?」

  「沒什麼。」

  他們走的是神殿後門,不需要經過信徒來來往往的前殿。順著標識一路往前,繞過一個雕滿星月徽紋的大廳,再轉一個彎,就到了這次神術課的課堂。

  課堂內人坐得滿滿當當。

  柳余拉著蓋亞進去,瑪麗一抬頭就看見了她。

  畢竟,那麼英俊的萊斯利先生旁邊,杵著個金髮麻袋,誰都忽略不了。

  她盯著貝莉婭,萬分確定她一定度過了非常火熱的一晚,否則,怎會如被滋潤過的玫瑰那樣嬌豔迷人,而這一晚,明明是該屬於自己的。

  她費了那麼多的心思給萊斯利先生下藥,卻在關鍵時候聽歌聽出了神,最後便宜了貝莉婭‧弗格斯——

  這真叫人惱火。

  柳余朝小瑪麗露出了個甜甜的笑容。

  從她剛才一瞬間的心虛和憤怒來看,路易斯的催眠術成功了。

  卡洛王子朝他們熱情地招手:

  「萊斯利先生!弗格斯小姐!這兒!我給你們留了位置。」

  瑪麗悄悄伸出了一條腿。

  柳余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她面不改色、連步子的大小和頻率都沒變過地走了過去。

  只要蓋亞聽見瑪麗「關於下藥」的心聲……

  她就還是那個純潔、無辜、善良的貝莉婭。

  「啊……」

  柳余驚呼一聲,「成功」地被瑪麗絆倒,揮舞著雙手摔了下去。

  蓋亞伸手接住了她。

  少女四處亂揮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縛眼的絲絛,經了一夜原就鬆垮的白色緞帶落了下來。

  全場安靜了下來。

  瑪麗摀住了嘴巴:

  「萊斯利先生,您的眼睛……」

  柳余一愣,回頭看,只見原來黑窟窿眼的地方,竟然生出了一雙淺淺的碧水一樣的眼睛。

  微狹而長,極漂亮精緻的輪廓,只是那眼睛上蒙了一層陰翳,死水一樣黯淡,這難免讓人有白璧微瑕的缺憾感——

  柳余見過它完整的樣子,那是超越世俗的美麗。

  不過,即使如此,這殘缺的、迷離的、矇昧的美,依然震住了在場所有人。

  「瑪麗‧卡洛——」

  蓋亞將柳余按在身側,「請您停止繼續傷害弗格斯小姐的行為。卡洛王子,也請您管教好自己的妹妹。」

  柳余微微笑了。

  她確定,蓋亞一定聽見了瑪麗的「心聲」。

  她的嫌疑,被洗脫了。

  而瑪麗,她從未見萊斯利先生用那樣冷酷的表情面對自己,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萊斯利先生,我……」

  「哇,好熱鬧,小萊斯利,很少見你這麼生氣。」

  這時,從外進來一行人,為首那位,正是柳余曾經見過的布魯斯主教。

  他依然穿著一身星月奧輝道袍,持著星月權杖,眾星拱月。

  「怎麼樣,孩子,眼睛還好嗎?」

  「托您的福,不錯。」

  布魯斯這時看向被蓋亞攬在身側的金髮少女,微微一笑:

  「又見面了,孩子,看來你也與神有緣。」

  少女臉紅彤彤的:

  「感謝神。」

  「感謝神!」

  教室內所有人齊聲喊道。

  柳余:……

  布魯斯主教被簇擁著上了前台講桌,身後本來空空如也的白牆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星月投影。

  「這一節的神術課,由我來給你們講,怎麼樣?」白髮白鬚的老者朝台下眨了眨眼睛。

  台下一陣激動。

  「大家知道,神術是什麼?」

  「是神賜予信徒保護世界、驅逐邪惡的力量!」

  布魯斯搖搖頭,又點點頭:

  「不,沒人知道。」

  「……二十萬年前,當黑暗力量崛起,艾爾文大陸、索門大陸和菲西尼大陸陷入連綿戰火,神殿力量傾巢而出,無數神職人員在戰爭中化為灰燼,聖女埃西亞、聖子卡羅拉以鮮血為祭,打開聖殿之門、請神降臨,才結束了這場持續三十年的戰爭,那是第一個神臨之日。」

  「是!我知道!神臨那日,神祇輕輕嘆息了一聲,他說:審判。從此後,黑暗力量,就從世界的主舞台消失,他們如過街老鼠,再不成氣候。」

  「孩子,你說的沒錯。」

  布魯斯以一種古老的語言緩緩道,「……神走後,我們在聖殿之門,找到了神賜予我們的聖杯、神諭和一冊神卷。聖杯傾倒,就成了聖池。每一個大陸出生的臣民,都要接受聖池洗禮。」

  「那神諭呢?」

  布魯斯神秘地笑笑:「這,是個秘密。」

  「……而神卷上,則記載了至高無上的術法。只可惜,神的語言太過晦澀難懂,到現在,我們也只破譯了一小半。可這,也足以讓我們不再經受戰爭的痛苦。」

  「感謝神!」

  「感謝神!」

  「感謝神!」

  柳余混在狂熱的人群中,一起吶喊。

  等喊完,回過頭時,發現蓋亞面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她有些心虛地轉過頭去。

  「那今天,我們先來個簡單點的,怎麼樣?光明彈。#%@^&%$#*&^#@……&*¥#……」

  他極快地念了一通口訣,那發音晦澀,柳余聽著,都覺得舌頭好像快打成死結了。

  不過,她還是靠著從前的強記方法,先記了下來。

  「布魯斯大人,這太難了……您能再說一遍麼?」

  台下一片苦相。

  布魯斯微微一笑,他朝蓋亞親切地招手:

  「小萊斯利,你來試試。」

  「布魯斯大人,這聖靈體和舌頭、記憶可沒關係……」

  有來聽課的司長好像跟主教熟稔,笑道,「當年我們中最快的,也花了一個小時。」

  「是啊,舌頭都捋不直……」

  在一片亂糟糟的教室內,突然出現了一團圓潤至極的白光。

  那光球「嘭得」飛升天,在半空像煙花一樣,炸了開來。

  光球升起的地方,正好是蓋亞坐的位置。

  柳余是眼睜睜看著蓋亞如何流利地將她念都念不順的口訣一下子念出來的——

  那大概不是人類所能擁有的舌頭。

  布魯斯大人在台上說:

  「噢,光明神在上……我可沒教過他。」

  主教面上的神色不死作偽,有人問:「萊斯利先生,您事先學過嗎?」

  蓋亞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光明力從手指流出的一剎那,那種感覺太過熟稔,好像在過去試過無數回。

  「我、我也不知道。」少年茫然地搖頭,「我不記得過去了。」

  「……哦,」驚訝的人又轉過頭去,「也許在什麼時候學過。」

  總有那麼些不守規矩的神使大人,將術法外傳。

  蓋亞又順利地發了個光明彈。

  這次,他甚至沒有用口訣。

  這回,布魯斯主教是真的驚訝了。

  掌握默法瞬發的,三塊大陸上,只有聖殿的大主教還有這個能力。

  「蓋亞‧萊斯利——」

  布魯斯以權杖在空中迅速劃起來。

  柳余念口訣時,順便看了眼,只覺得眼睛都快被晃花了,就在她感應到光明力在體內的感覺時,布魯斯蒼老的聲音在教室中響起:

  「這個字,你認得麼?」

  「謊言。」

  蓋亞說出口的同時,一道白光從他指間射出,化成了無數細碎的光影,最後,在他手掌,生出一道白色的雪蓮花。

  布魯斯捋著鬍鬚微笑起來:

  「不錯,神留下來的第三道術法,破謊。說謊之人,在這道術法下,無所遁形。」

  「萊斯利,你可以選一位問他你最想問的問題。她如果說謊,將被這破謊之術揭穿。」

  柳余注意到,蓋亞的眼睛,朝自己看來。

  他那雙水綠的眼睛明明看不見,卻讓她分明感覺出,他要問的是她。

  「貝莉婭,剛才在你房中的,是誰?」

  少年認真地問她。

  他長長的睫毛,如豐茂的水草,垂下時一下子就收斂住了那雙弧度優美的眼睛。

  晶瑩的雪蓮花飄到她的頭頂。

  柳余的心卻劇烈地跳動起來,她像被泡在了滾燙的岩漿裡,很快就要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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