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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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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日上樓] 我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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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2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八十章 神醒來

  他睜眼的一剎那,天地變色,星河倒轉。

  周圍的世界,在不斷坍塌,又重建。

  洞穴,甬道,森林……

  柳余感覺,眼前似乎出現了重影,她看明白了,又好像沒看明白。

  倒退的場景,像是被壓縮過的電影膠片,它們以光的速度從她眼前掠過,只在眼球留下一點剪影。

  最後,落於那斯雪山之巔。

  洞穴內死去的人重新站到了她的面前。

  娜塔西的手臂回來了。

  卡洛王子的手掌生了出來。

  他們像是被施展過時光溯回之術,正睜著眼、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我們在那斯雪山上?」

  茫茫的大雪覆住黑紅的土地,往前一步,是高聳的懸崖。

  而懸崖下,翡翠之森重新煥發生機,綠意蓬勃生長,頃刻之間覆蓋大地。神殿高高的塔樓永恆矗立,鐘聲響徹天地,連綿不絕。

  「咚——」

  「咚——」

  「咚——」

  「咚——」

  「咚——」

  無數信徒跨出房門 ,走入長街,他們不約而同地跪下,朝神殿的方向長久匍匐。各個大陸城池中央的神像一座座亮起 ,白鴿在低空徘徊,天地之間,似有仙樂飄起。

  「神歷一三零四年,神,降臨了。」

  神約記載。

  「神,降臨了。」

  在這一刻,雪山之頂的信徒們也不約而同有了這個領悟。

  他們也匍匐了下去,不敢向空中縹緲的白衣看上哪怕那麼一眼。

  紅衣大主教摘下王冠,放下權杖,身體與頭一同趴伏在地。

  他熱淚縱橫,高呼:

  「恭迎我神!」

  「恭迎我神!」

  「恭迎我神!」

  「恭迎我神!」

  呼聲驚起林間的飛鳥,神站於懸崖之外的高空,長久矗立。

  他流雲似的白袍如天地間最初的一抹淨雪,綠色的眼眸純淨到了極致,比明媚的春光更溫暖,比傲慢的凜冬更嚴酷。

  當他看向雪山之巔唯一站著的獨臂少女時,一滴淚落了下來。

  地面開出一片雪白的棘萊花。

  它有冰白色的花冠和枝葉,有金色的花蕊,它盛開在這茫茫一片的凍雪之上,熱烈又憂傷。

  柳余仰頭看著半空中的男人,久久不能回神。

  這就是神。

  不曾見過時,無從想像。

  可當見到時,又覺得,從前所見所想、不過是死物,遠遠不及。與真正的神相比,那些捏出的聖靈體,不過是粗劣的泥胚,連當仿品的資格都沒有。

  雲彩做他的衣裳,尚嫌不夠純淨,他冷灰銀的長髮被風吹起,彷彿天地間最華麗的樂章。日月星辰在他腳下,他純淨高貴到了極致,以至於讓人望一眼,都覺得是褻瀆。

  柳余感覺到了眼睛的刺痛。

  淚水從她眼裡流了下來,可她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與他長久對視,試圖從那個高高在上的神祇眼裡,找到那個「發誓再也不會拋棄她」、為她放棄了生命的少年、青年。

  可沒有。

  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片空寂。

  那空寂夾雜著亙古的寂寥,和冷徹的冰霜,將她湮沒,讓她滅頂。

  她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睛,比十萬里之下的深海更冷更寂。

  「瀆神者。」

  他對著她宣判。

  聲音空靈如亙古的夜歌。

  「你有什麼話說?」

  柳余看著他,終於明白過來。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她所有的謊言和欺騙。

  所以,他稱呼她為瀆神者。

  神全知全能 ——

  對這土地上的一切。

  「我神,阿諾德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您的回歸。」這時,紅衣大主教開口,他的頭磕在雪山之巔,鮮紅的血自額心蔓延,濺在這白茫茫的雪上,「狡詐者用她的謊言構建陷阱,她蠱惑、欺騙了您,為了讓您醒來,我不得不讓您的化身死去。」

  「窺神者,不可饒恕。」

  隨著神音降落,阿諾德永久地閉上了他的眼睛。

  柳余看見,他那俊美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好像死亡並不是一件讓他痛苦的事,他充滿了朝聖的快樂。

  「叛神者,出現吧。」

  一團黑霧凝現,他化作一個黑衣黑髮的青年,像是突然被人虛空中扯出,落地時有些狼狽。而很快,他那蒼白的臉上露出無畏的笑容,帶著點嘲諷:

  「父神,您終於醒了。」

  「喜歡我為您奉上的這份大禮嗎?」

  「叛神者,不可饒恕。」

  「不,您不能殺我。您殺了我,那粉色的羔羊將會死去,她的血在我體內流動,我用它做了一個牢籠。想想您美麗的羔羊……」路易斯露出一個詭譎而蒼白的笑容,「您忍心嗎?」

  神未回答。

  裁決的聖光突破黑暗,徐徐而至,如天地間最清最爛漫的一道光。

  它洞穿了路易斯的胸口。

  也像是同時洞穿了柳余的胸口。

  路易斯卻哈哈大笑起來:

  「我父!您既殘忍,又傲慢。您創造了我、養育了我,您說我是您的孩子。可當您的孩子想要站起來時,您只允許我和阿諾德這樣的孬種一起趴下……我不服!憑什麼呢?」

  「剛才您慢了……您從未慢過……是什麼讓您猶豫,又是什麼激怒了您,哈哈哈哈——」

  「叛神者,你是我最聰明的孩子。」

  「不,」路易斯的眼淚漸漸湧出了眼眶,他黑色的瞳孔被淚水洗得剔透而溫柔,他像是無法忍受這樣的情感,轉向一旁面色慘白的金髮少女,「很迷惑,對嗎?……」

  「是的,您明明死了。」

  柳余面無表情地道。

  「噢,我當然沒死。我蠱惑了阿諾德,讓他設下這陷夢法陣。」

  「你的小情人做了個夢,夢境變為現實,將所有人都牽連了進來……巨蟒是他的記憶,斷臂是他的遺憾……其實,他從開始就一直在夢裡,從未醒來過。」

  她想起那時,他說:「我沒有做夢。」

  不,不是他沒做夢,而是他未醒來。

  他強大的意識將夢境變成了現實,所以,巨蟒出現了,一切都彷彿昨日重現。

  阿諾德和路易斯都要他死去,要神醒來。

  她成了他的阿喀琉斯之踵,他們將她變成餌,他吞下了這個餌,死在了巨蟒之下。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所以,你們利用了我。」

  柳余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疼痛。

  那金色的利茅像是連她一起洞穿了,她弓著身體,劇烈地喘息起來,抖著唇,一句話都倒不出來。

  猛然爆發的情感,如海潮一樣將她湮沒。

  大雪無法澆滅她沸騰的血液,身體的每一寸,都彷彿在呼喚他:

  「蓋亞‧萊斯利。」

  「蓋亞‧萊斯利。」

  「蓋亞‧萊斯利。」

  「是你救了我嗎?」

  「放縱才是可恥的。」

  「我接受你的愛。」

  「我當然得保護你,我的女孩。」

  她失聲痛哭起來。

  淚眼裡,卻只能看到神在半空,高高在上地俯瞰她。

  「沒有牢籠,瀆神者。」

  他道。

  「我有名字!貝莉婭‧弗格斯!」

  她朝他吼。

  她知道,她該求饒。

  像所有狡詐者一樣,用眼淚、用卑微,來祈求這高高在上的存在原諒自己,也許……他會就此放她一條生路。

  可她發現,她的腰像是被鋼筋水泥固定住了,彎不下來。

  她不合時宜的反骨又一次不合時宜地冒出來 ,讓她無法再對他低下頭去。

  神落到了雪山。

  冷灰銀的長髮不斷飛舞,白袍在空中飄蕩,他緩緩走到她面前,帶著山與雪的氣息。

  那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冷峭和威勢,像一座大山一樣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你在憤怒。」

  他近在咫尺的綠眸裡,蕩漾著疑惑。

  「是的!我憤怒!」

  愛她的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柳余猛地上前一步,她被一腔孤勇攛掇著衝到他面前,於他愕然的眼神裡,踮起腳,用力地吻住了他。

  左臂攀援住他的脖頸,可碰到的嘴唇,是那麼冰冷。

  他沒有回應她,站在那,像是千年萬年的冰雕。

  而在之前,他的吻像太陽一樣熱烈。

  眼淚在兩人相貼的臉頰滑落:

  「蓋亞‧萊斯利。」

  柳余哭泣著退後:

  他不是他。

  如果是他,他會說:

  「貝麗,你總是那麼愛流淚。」

  而後,輕輕擦去她的眼淚。

  「瀆神者。」

  「叫我貝麗,」她祈求,「你記得的,不是嗎?」

  神撇開頭,似是不願再與她分辯,指間放出一道聖光,聖光的利茅刺入她的胸口——

  柳余感覺到了灼痛,她像是被烈獄之火灼燒,連著靈魂一起,輕輕地飄蕩在天地間。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時,利茅消失了。

  她茫然地看過去。

  神回到了半空。

  他坐進了他的太陽車裡,純白的薔薇堆滿車身,雲朵與星辰繚繞,還有灰色的鳥在車頂棲息。

  他對她審判:

  「瀆神者……當你口出惡言時,臉上將開出惡之花。惡之花下,你將無法再吐露蛇的毒汁、花的芬芳。」

  柳余沒認真聽。

  她看著他車頂的斑斑,突然間心灰意懶。

  而這時,身體卻突然出現了怪異的感覺,她被一股柔軟的力量托著,升到半空,底下是白色的雲霧,她升到了與太陽車齊平,神在車座裡,做了一個動作。他的手往胸口一探,一根潔白如玉的骨頭就出現在了他的掌心。

  那玉骨瑩白,泛著柔潤的白光,絕不是這世上該有之物。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只覺得自己都要著迷了。

  就在這時,那手掌一推一送,玉骨就消失在了空中。

  她感覺到抽骨拔髓般的疼痛。

  那疼痛太過劇烈,讓她一下子叫出了聲,身體像是被整個鋸開,骨頭被抽去,又重新塞入,而後「哢啦哢啦」生長。像是經歷過漫長的一生,再睜開眼時,她已經落到了地面。

  她的手臂回來了。

  神祇的面貌被光所籠罩,模糊不清。

  「您……」

  「……歸還。」

  神的聲音被山風飄散,他似乎往山頂看了一眼,面目模糊不清。

  太陽車踏著夜露,伴著白鴿,消失在了天空。

  斑斑跟著他走了。

  匍匐在地的信眾們如夢初醒。

  神降臨在了面前。

  他如此的威嚴俊美,不可侵犯。

  他懲罰了窺神者,叛神者,還有……

  瀆神者。

  他們看向那一邊,看著天空的金髮少女。

  風吹起她波浪般的金髮,她藍色的裙擺比天空更美 ,她冰藍色的眼睛如萬里之外的深海——

  最關鍵的是,她的手臂,長出來了。

  她沐浴在月色裡,像傳說中的月桂女神那樣高貴優雅。

  娜塔西跪在地上,猛然回過頭,眼裡燃燒著怒火,臉上是無法掩飾的欲望 ——

  她終於明白過來。

  她應該去神的身邊。

  「貝莉婭‧弗格斯!」迷幻術解除了,「真正的瀆神者!你居然給萊斯利先生,不,我神下藥!」

  「瀆神者!」

  「瀆神者!」

  「瀆神者!」

  信徒們和她一起憤怒:

  「燒死她!燒死這個膽敢褻瀆神靈的不敬者!」

  「燒死她!」

  「燒死她!」

  「燒死她!」

  聖使們、聖騎士們,甚至神眷者們,都陷入了一場狂歡,他們似乎遺忘了旁邊孤零零躺在雪地裡的紅衣。而就在不久前,他們還對他畢恭畢敬、不盡讚美。

  柳余則看向一邊,那裡,路易斯倒下的地方,只有一根小小的皮繩。

  皮繩是鹿皮做的,被摩挲得很久了,邊緣起了毛。

  上面似乎刻了兩個字:

  「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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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八十一章 火刑柱

  柳余彎腰將皮繩撿了起來。

  「燒死她!」

  「燒死她!」

  信眾們圍了上來。

  這些人,被狂熱的信仰鼓噪,像是被牽線的木偶——

  而在這之前,他們還親切地叫她「弗格斯小姐」,和她一起玩游戲。

  「你們……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她終於問出了口。

  「想法?什麼想法?對一個瀆神者來說,我們不屑談想法!」

  有激進些的道。

  「你呢,卡洛王子?」

  柳余看向一旁始終沉默的少年,他的手搭在劍柄上,青秀的臉上滿是迷茫。

  「想法?……我不知道,」他看向周圍,「我信奉正義,信仰光明,可當正義和光明衝突時……我該信仰誰?」

  「那你的心呢?」

  「我的心在說……」卡洛轉向她,那雙琥珀色的瞳仁裡,認真地道,「他不希望你死,他希望你永遠快樂無憂。」

  「夠了,狡詐者。」

  羅芙洛教授走了出來,這個從前睿智可親的女長者臉上都是寒霜,「美貌是她的武器,謊言是她的陷阱,卡洛,不要讓自己輕易踏入陷阱。」

  「可是教授——」

  卡洛還想爭辯,卻被愛德華教授摀住嘴,拖到了一邊。

  「想想你的國家,你身後的擔子。」

  卡洛的掙扎漸漸緩了下來。

  他抱歉地朝她看了一眼,琥珀色的眼裡有了痛苦。

  柳余卻又一次想起了蓋亞,那個用性命保護了她的少年,再也不在了,他永遠地躺在了那冰冷的洞穴裡。

  她的心,像浸在了這滿地的雪裡,既冷又涼。

  「教授,您也想燒死我。」

  柳余用了陳述句。

  「不,我只想將你帶回神殿,交由神殿審判。」

  羅芙洛教授搖頭。

  「可神已經做出了審判。」柳余發現,自己竟然笑了出來,「難道你們想要挑釁神的權威?還是,你們認為,你們能越過神,審判他的女人?」

  「可神拋下了你,狡詐者。」

  是的,神拋下了她。

  她走了九十九步,最終,還是敗在了最後一步。

  柳余想起了那個冷漠的吻,更想起了那刺入胸口的光茅——他是想殺她的,她很確定。

  「可神也沒有殺我。」

  柳余寸步不讓地和羅芙洛教授對視。

  她發誓,她在教授的眼裡看到了警惕、防備,和……最深切的恐懼。

  好像她就是一條毒蛇,隨時準備噴濺毒汁。

  「您害怕我?為什麼?」

  羅芙洛教授的臉冷了下來:

  「弗格斯小姐,您所有的辯詞,請在神殿訴說。」

  聖使和聖騎士們列成方隊,權杖和長劍朝她高高舉起,彷彿只要她一個反抗,就要將她擊斃在這裡。

  要繼續掙扎嗎?

  這個世界如此得荒謬和冷漠。

  可不掙扎嗎?

  柳余想,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過來的啊。

  就這樣放棄,怎麼對得起那曾經在泥裡的自己,她要活,還要好好地活,他告訴過她的,「珍惜你自己」。

  「好,我去神殿。」

  柳余道。

  布魯斯主教一向通情達理,也許,會幫她。

  看著柔順垂下脖頸的金髮少女,羅芙洛教授不敢掉以輕心。

  那不是個野史,也不是故事,應當是……預言。

  她想。

  未免夜長夢多,所有人一致決定立刻出發。

  聖使們恭敬地褪下阿諾德身上的紅衣,將它和代表著大主教權柄的王冠和權杖,一起帶上了路。

  柳余快離開時,忍不住往回望了一眼,卻只見白茫茫一片的雪地,所有的罪惡、衝突,和愛恨,都好像被這大雪掩埋了。她轉過頭,沉默地跟上了隊伍。

  從那斯雪出發,到達神殿,不眠不休趕路,四天的行程,縮成了短短兩天。

  所有的神眷者,都像被風霜打過的茄子,蔫頭耷腦的,只有柳余還神完氣足,像是枝頭鮮靈靈的、開得正豔的花朵。

  她也發現了自己的特殊之處。

  這樣的趕路方式,即使是個壯漢都接受不了,可她到現在,依然覺得很輕鬆,體內像是有個大循環,能與外界相連,不斷地補充能量。

  是……神給她的那根骨頭嗎?

  柳余摩挲了下失而復得的右臂,一時思緒復雜。

  此時近深夜,只有寥落的星辰照亮著眼前的道路。

  他們要穿過神殿的廣場,去往大殿。

  但走上廣場,就被攔了下來。

  馬蘭大人領著兩列全身披掛的黃金騎士,堵住了廣場通往大殿的路口。

  「馬蘭大人,您這是做什麼?」

  羅芙洛教授問。

  「我來抓瀆神者。」馬蘭看向人群中的金髮少女,她像是格外被偏愛,在其他人都灰撲撲的情況下,她乾淨得像晨間的露珠,「弗格斯小姐,出來吧。」

  「這是布魯斯大人的意思?」

  柳余問。

  「布魯斯大人?噢,當然不是,布魯斯大人去了莊園,明天才會回來。」

  柳余對上馬蘭鷹隼一樣的眼睛,突然間明白過來:布魯斯大人是被他支使走的。

  而他,一定會在今夜處死她——

  書中,他對灰姑娘的圍追堵截,如今,應到了她這裡。

  她必須逃走,起碼要等到布魯斯主教來。

  「變羊術。」

  柳余先發制人。

  馬蘭卻似早有準備,往後一退,兩個神使擋到他面前,手中的權杖一碰,一道白光碰了出來,化作一道光罩將馬蘭罩在了裡面。

  那咒語找不到人,消失在了半空。

  「抓住她。」

  馬蘭一揮手。

  無數神使和騎士從他身後湧來,而一旁的聖使和聖騎士卻退開,看起來並沒有插手的意思。

  「浮空術。」

  柳余嫻熟地使了出來,沒有一點遲滯,就像吃飯喝水那樣自然——

  早在趕路間隙,她就發現了,她現在使用任何神術,成功率都是百分百。

  只可惜,她學習神術的時間太短,到現在,也不過幾個沒有什麼殺傷力的術法。

  她升到了半,身體似乎變輕了,從血液到骨骼都好像充盈著風,迎面而來的山風漸漸劇烈——她選了個方向跑。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落到她的身上:

  「降落!」

  白光擰成股繩,朝著她的背狠狠來了一下。

  柳余一下子被拍到地上。

  「你們會摔死她的!」

  卡洛驚叫了一聲,他試圖衝上來,卻被攔住了。

  柳余卻發現,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她居然只是擦破了皮。

  「捆綁!」

  一道光索將她全身纏繞,柳余立刻就動彈不得了。

  她的神力隨著手腳,被這光索一起禁錮住了。

  她下意識看向一邊,看起來不參與的聖使們列成一個方隊,他們手中的權杖同時放下。

  這些來自聖殿的聖使們終於朝她展露出了他們真正的實力。

  「抱歉,我們不能看著你逃跑。」

  他們朝她彬彬有禮地道。

  柳余並不說話。

  她看向黑漆漆的夜空,任他們將她綁在廣場上參天的石柱上,她這時才知道,她以為精美巍峨的建築,原來是火刑柱。

  羅芙洛教授和她錯身而過,那聲音輕得聽不見:

  「……你蠱惑了神,這就是你的原罪。」

  「是你們恐懼,」柳余道,「你們恐懼神有了私欲,有了貪婪、和嫉妒,從此後,將不再公正。」

  「……也許。」

  神使和騎士們幾乎是頃刻間就搬來了柴火,澆上了烈油。

  馬蘭大人舉著火把,冷酷地站在她面前,對她宣佈罪名,並且道:

  「瀆神者,就該綁在火刑柱上,被熊熊烈火焚去她的一切罪惡。」

  火燒了起來。

  澆了油,火勢立刻膨脹,將她包圍了起來。

  隔著熊熊的火焰,柳余看向人群。

  很奇異的,他們很安靜。

  並沒有狂熱地吶喊,只是像在舉行一場盛大而肅穆的送行禮。卡洛被人控制住了,但她看得出來,他的掙扎並不十分有力,娜塔西……娜塔西看向自己的眼裡有淚,但也有恨。

  柳余感覺到了疼痛。

  皮膚被火舌舔過,她聞到了焦枯的氣味,頭髮,是最先燒起來的,它們燒起來時,氣味有些難聞,不一會,就成了一團一團的……

  如果,他看到自己現在的頭髮,一定會很憤怒吧。

  她看向天空,一滴水落到了眼睛裡。

  柳余眨了眨眼睛:哪來的……水呢?

  「下雨了!」

  「下雨了!」

  幾乎在頃刻間,狂風夾雜著暴雨,沒頭沒腦地砸了下來。

  狂風吹散了柴火,暴雨像石子一樣打了下來。

  神殿廣場上屹立百年的石柱倒塌了。

  「轟隆隆——」

  「天神發怒了!」

  聖使和聖騎士們不約而同地跪下,連著信眾們一起長久匍匐。

  羅芙洛教授、馬蘭大人也一起跪了下來,久久沒有抬起。

  唯有柳余木然地站在廣場中央,任暴雨擊打在臉上,身上。

  她身上的光索不知什麼時候解開了。

  長長的頭髮,像水藻一樣披散著——

  好像從來沒有被火燒灼過一樣。

  「你還在,是不是?!」她瘋了一樣朝天空吼,「是不是?!」

  「是的話,就讓這雨停下!」

  雨勢淅淅瀝瀝,長久不歇。

  柳余眼裡的光熄滅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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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八十二章 弗格斯

  但柳余還是一直站著。

  雨淅淅瀝瀝地下,打在身上又濕又冷,可心裡總有股拗勁梗著,讓她的腳像生了根,牢牢紮在地上,半步都不肯挪開。

  雨下了一整夜。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過雲彩照到身上時,柳余徹底地清醒了。

  再沒有什麼蓋亞‧萊斯利。

  如果有,也不過是存在在神幾萬年記憶長河裡最微末的一段,他保護了她,卻不會有更多了。

  這時,一輛黃金馬車從外駛入神殿的廣場,車身上的日月徽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布魯斯主教的白鬍子飄出窗外。

  他將頭探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廣場中央的金髮少女。濕漉漉的長髮包裹著她,她面色蒼白,眼神無助,像隻剛失了怙的、瑟瑟發抖的幼鳥。

  一根巨大的石柱倒在地上,恰好避開了她。

  「弗格斯小姐,這是……」

  布魯斯主教推開車門,下了車。

  廣場中央烏壓壓匍匐著一地的人。

  他們看起來狼狽極了,全身上下都浸泡在雨水裡,湊近還能聞到一股酸臭的氣息。他們面色驚懼,神情倉惶,有的在輕聲祈禱,聲音嘶啞,有的……已經昏了過去。

  十來根大理石柱像是遭遇了巨大的風暴,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一個個深坑露出來,滿目瘡痍。

  「馬蘭大人,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又問馬蘭。

  一身黑衣的馬蘭抬頭,他眼眶通紅,神情沮喪,撇過頭,像是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是神!是天神發怒!天神發怒了!……」

  愛德華教授跳了起來,「我們惹怒了天神!艾爾倫大陸將再也不得安寧,噢天哪……」

  他失聲痛哭起來。

  「羅芙洛教授,你說。」

  羅芙洛教授神情還算鎮定,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昨夜,馬蘭大人領著神使們將瀆神者綁上火刑柱,火燒起時,狂風暴雨也來了!它將大火熄滅,讓石柱坍塌……」

  「胡鬧!馬蘭,這就是你昨天堅持讓我出門的理由嗎?」布魯斯主教顫顫巍巍地走到柳余面前,「弗格斯小姐,我為他們的殘忍和暴虐,向您道歉。」

  這個年近七十的老人在她面前低下了他一貫高貴的頭顱,可柳余卻一點都不覺得開心。

  他有什麼錯呢?

  這些人,又有什麼錯呢?

  他們不過是被教壞了。

  始作俑者,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神啊。

  柳余看向了天空,這一夜的雨沒有在天空留下任何痕跡,太陽金燦燦地照著大地。

  你也在看著嗎?

  看到了嗎?

  這就是你教化下的信眾。

  「如果……」她開口,「昨晚被綁在火刑柱上的,是你們的親人或情人,你們也會乾看著嗎?」

  「當然!」

  馬蘭站起身來,「……十六年前,我的父親,一個車夫,他駕駛馬車經過城池時,沒有控制好車頭,讓馬車衝撞了神像,當晚,他就在自己的房間自焚。我和母親就站在屋外,看著我們的房子陷入一片火海。」

  「我很自豪,為我有這樣一個父親。」他眼神狂熱,「而我也在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柳余卻不願再聽下去。

  她抬腳往外走,經過馬蘭大人時,腳步頓了頓。

  「我可憐您。「她道,「為您的父親,還有馬蘭大人您,感到可憐。」

  「可憐?」馬蘭大人微笑了起來,「可我也覺得您可憐,弗格斯小姐。」

  「您總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著我們,好像我們是被圈養的豬羊,只有您一個人清醒。可您沒有信仰,您什麼都沒有,您有的,只是貪婪和欲望。您感到幸福嗎?我們很幸福。」

  柳余挺直了背脊。

  「我的信仰,是我自己。」她第一次在這個世界坦白了自己,「除此之外,誰也不信。」

  「滾開!異教徒!」

  「神殿不歡迎你!」

  連和善的布魯斯大人都板起了臉:

  「弗格斯小姐,看在神的份上,您從前的欺騙我們都不再計較,神殿只為光明信徒敞開大門,還請您……離開。」

  「當然。」

  柳余頷首。

  她也不想再待下去。

  「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派一輛馬車,我要將行李帶走。」

  「羅芙洛教授,帶她去。」

  行李收拾起來並不難,藤箱內許多大件還沒未取出,柳余只需要將衣服和零碎的幾樣塞進去,就都乾淨了。臨走時,她盯著爬梯發了會呆,突然想起,她和蓋亞‧萊斯利曾經靠著這個地方親吻。

  她拉著他,摸她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那時,他耳朵紅得像要燒起來,十分可愛。

  啊,真可惜。

  石像也不知道去哪了,還有她的金色鳶尾花。

  「姐姐在想萊斯利先生?」

  這時,娜塔西從門口走了進來。

  她用手碰了碰壁櫥上空了的鳥籠。

  「啾啾它總是跑得很快,先是我,再是你,最後……是神。」

  「它叫斑斑。」

  柳余冷冷地道。

  「姐姐看起來,倒是不怎麼怪它。」

  「我沒為它做過什麼,它在我這,是自由的。」

  柳余永遠記得,斑斑冒著生命危險出來救她的一幕。

  「該走了。」

  羅芙洛教授在一邊提醒。

  柳余提起藤箱,娜塔西朝她拎起裙擺:

  「再見,貝莉婭姐姐。」

  「不,我希望,我們再也不見。」

  柳余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著她。

  她發現,娜塔西有點不一樣了。

  她那雙總是含著淚水的眼睛裡,開始出現了野心——她不再像書中那樣無害,起碼在納斯雪山之巔,她就曾經撓了她一爪子。

  雖然這爪子沒什麼用。

  人會變嗎?

  當然會。

  柳余一向相信,條件優渥、對生活遊刃有餘的人,更有餘地去表現善良,因為,他們不需要像狼一樣爭奪。

  「貝莉婭姐姐還是這麼咄咄逼人呢。」

  柳余笑了一下:

  「娜塔西,你這樣,倒是比之前哭哭啼啼來得順眼。不過,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倫納德叔叔沒有遺產留下來,他也不是我母親害死的。另外,也別再叫我姐姐。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把你當妹妹。弗格斯家,不再歡迎你。」

  娜塔西顯然不信,不過,她還是親切地祝福她好。

  在柳余快要跨出房門時,她突然揚高了聲音:

  「貝莉婭,我一定、一定會走到他的身邊去的。也希望您記得,您說過,您不信仰光明。」

  「娜塔西,你是怕我回來和你搶?」

  柳余回過身,朝她露出個甜美的笑容。

  娜塔西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知道,貝莉婭接下來的話,絕對不是她愛聽的。

  「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娜塔西,神,什麼都知道,包括你和……」柳余看向旁邊的羅芙洛教授,「路易斯的。」

  「路易斯?那個叛神者?」

  羅芙洛教授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娜塔西,我想,你恐怕需要去神殿走一趟。」

  「教授我、我……」

  柳余已經將兩人丟在腦後,提著藤箱走了出去。

  她看了眼天空。

  外面陽光很好,很適合出門。

  ……

  到達弗格斯家,已臨近傍晚。

  丹普大街的街燈一盞盞亮起,弗格斯夫人那誇張的羽毛頭飾,和火紅色的蓬蓬裙,在夜色中無比招搖,讓人一眼就認了出來。

  馬車一停,她就迎了上來:

  「噢我可憐的貝比!你總算回來了……怎麼樣?累嗎?」

  她和她親暱地臉貼臉,又用尖利的嗓門招呼著馬車夫:

  「……將藤箱拎進去!當心別碰壞了!噢,你這個笨手笨腳的賤民,天生愚鈍……」

  柳余早就做好了她翻臉的準備——

  可誰知,弗格斯夫人竟絲毫沒提這件事,她既對她長好的手臂視若無睹,又不詢問她「瀆神者」的始末,反倒是一邊吆喝著馬車夫,一邊拉著她穿過小花園,到了餐廳。

  一杯熱可可,一根烤得焦黃的法棍,和一小盤薄餅,就這麼散亂地擺在了餐桌上。

  壁燈幽幽的黃光照亮了桌上的碎花布。

  黑貓在桌下悄悄探出了腦袋,用那琉璃珠似的眼珠子偷偷看她。

  一切,都顯得溫馨而散漫。

  柳余緊繃著的神經,整個兒鬆了下來。

  這一鬆懈,就發覺了不對。

  這個房子,太空曠了。

  屋中隨處可見的歐僕們好像都消失了。

  「母親,瑪吉她們呢?」

  「噢,他們啊……」弗格斯夫人遞來熱可可,「……我辭了他們。」

  似是怕她不信,她又連忙解釋:

  「……你上次不是說,不許母親繼續那樣做了嗎?我想,反正你也不在,就我一個,用不了那麼多的僕人,就辭了他們。」

  柳余卻發現,弗格斯夫人的臉上、手上都有細小的傷口,只是這些傷口都被她用厚厚的脂粉蓋住了。羽毛帽摘下後,她向來梳得一絲不苟的盤髮也掉了幾綹下來,腰間的魚骨似乎沒有束好,支了一點痕跡出來……

  「母親——」

  「快吃吃看,這是母親親自烤的。」弗格斯夫上了年紀的臉上,竟然有些羞澀,「就是烤焦了點,不太好吃。」

  「砰——」

  就在這時,餐桌旁的窗戶突然傳來一陣玻璃碎裂聲。

  碎玻璃砸到了兩人的腳邊。

  弗格斯夫人立刻暴跳如雷地追了出去:

  「這些該死的賤民!我要去找城防護衛隊,把你們一個個送入監獄!」

  「噢弗格斯夫人!你以為還是從前嗎?一個瀆神者的家!」

  瑪吉的聲音穿過玻璃,直直傳入耳朵。

  柳余也追了出去,等跑出花園,卻只看到瑪吉胖乎乎、消失在轉角的身影。

  「浮空術。」

  她立馬飛了起來,在弗格斯夫人驚訝的視線裡,直接飛出庭院,落到了哼哧哼哧奔跑的瑪吉面前。

  不止瑪吉,還有幾個從前在弗格斯家當歐僕的熟人。

  「你,你,你……會飛?」

  他們驚恐地看著她,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議之物。

  「變羊術。」

  柳余卻不跟他們多費唇舌。

  這樣的人,只有嚇破他們的膽子,才不敢再來。

  一隻又一隻白色的小羊羔出現在了街道轉角,它們像是嚇傻了,愣愣地蹲在地上,彼此面面相覷——等看到其他人眼中的自己,眼淚就從眶裡不住往外滾,「咩咩咩」叫個不停。

  柳余落在了地上。

  「不走?那我可要吃羊肉了。」

  圓滾滾的小羊羔們屁滾尿流地走了,四隻小蹄子跑得活像背後有狗在追。

  柳余在原地站了會,突然想,還是金色的好看些。

  這時,弗格斯夫人才氣喘籲籲地拎著裙擺趕了過來。

  「是因為……我嗎?」柳余看向她,「他們……傷害你了?」

  「沒有,貝莉婭,不用擔心。」弗格斯夫人訥訥地看著她,對著這個已經成長起來、似乎不再需要她保護的女兒,她無力地安慰,「一定、一定是他們弄錯了,貝莉婭,你從小就信仰光明,對神祈禱也是最虔誠的。」

  柳余想起了馬蘭。

  他提起他父親時,聲音飽含感情。

  可他卻能看著自己的父親活生生地被燒死。

  那麼……

  弗格斯夫人呢?

  在信仰和女兒之間,她會……選擇什麼?

  「如果是真的呢,母親?」柳余問,「您——」

  「如果是真的——」

  弗格斯夫人突然打斷她,她像是感覺到了不安,抖著手抽出一根卷煙,才點燃,又按滅了。

  她捋了捋頭髮,卻越捋越亂,最後,竟然抓了一把下來。

  「如果是真的,那、那母親……噢,我可憐的貝莉婭……你到底遭遇了什麼……」

  「我欺騙了神。」一股衝動,促使柳余將事情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她似乎想朝自己證明什麼,「……您見過的,那個萊斯利先生,他是神的化身……我的手,也是他接好的。」

  「……噢,光明神在上……」

  弗格斯夫人簡直要暈過去了,她的女兒一下子向她丟了太多的炸彈。

  「您也要驅逐我嗎?」

  「不,不,這不可能!」弗格斯夫人斬釘截鐵地道,「……這世上,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事,即使、即使是要我背、背棄……」

  她抖著唇,說不出後面的話來。

  可柳余的眼淚,卻突然間落了下來。

  她猛地上前一步,抱住了眼前這個女人,那力道緊得,像是要從她身上汲取最後一份力量。

  「母親……」

  她道,「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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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27: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八十三章 還活著

  弗格斯夫人的存在,讓柳余覺得,這個世界還沒那麼糟。

  她身上濃鬱的玫瑰香氣,和著熱可可的香醇,很好地撫慰了她。

  拍在背上的手很暖。

  柳余鬆開她,卻感覺一陣眩暈。

  她像是突然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整個人直直往下墜——

  「砰——」

  她重重砸在地上,和過來拉她的弗格斯夫人摔成了一團。

  「貝莉婭!」

  弗格斯夫人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卻只看到地上金髮少女的臉色和唇色一樣白,短短十幾秒,她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汗水將她身上藍色的裙子染成了深色。

  她不住地張嘴喘氣,捂著胸口,看起來……像是快要死了。

  弗格斯夫人被自己的想像嚇到,她嚇得尖叫起來:

  「貝莉婭,貝莉婭!你怎麼了?」

  貝莉婭無法回答她。

  只能用她那雙冰藍色的、沁了淚花的眼睛無助地看著她。

  弗格斯夫人跑去拉過往的行人,求他們幫她看看,或者叫一輛馬車,可行人不是冷酷地推開她,就是捏著鼻子遠離她,好像她們身上攜帶著會傳染人的細菌。

  一輛華貴的馬車經過。

  戴著假髮高髻的貴婦憐憫地朝地上丟下幾塊盧索:「弗格斯夫人,看來您的女兒被神懲罰了,這些錢拿去給她找塊墓地,好好葬了吧。」

  「呸!」弗格斯夫人罵她,「該死的伊芙!貝莉婭才不會死!」

  伊芙夫人拿羽毛扇遮著臉,嫌惡地坐著馬車走了。

  弗格斯夫人的哭聲還在斷斷續續地傳入柳余的耳朵。

  「噢,我可憐的貝莉婭……」

  「天神在上,如果一定要懲罰,請懲罰我……貝莉婭她只是有些淘氣,她不是故意的……」

  可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她明明能聽到,能看到,卻連一根小拇指都動不了。身體像是發起了一場高燒,從骨骼到血液,都一寸一寸被浸在綿綿的火海裡。

  是雨……淋得太久了嗎?

  昏迷前,她想到。

  最後,是一個過路的車夫看不下去,跳下馬車幫了弗格斯夫人。

  他幫弗格斯夫人將人背到了她家的馬車上,之後說什麼都不肯繼續再幫,放下人就要走。

  「十個盧索!二十,噢不,三十!只需要您幫我們駕車,送我們去醫館就行。」

  「夫人,如果我今天幫您駕車,現在這份工作就會丟了,沒人願意雇傭一個幫瀆神者駕車的車夫。」

  「那,那再加一個我,怎麼樣?」

  「抱歉,夫人,我還有三個孩子,不能失去工作……倒是您,可以試試自己駕車。」

  車夫走出花園,步伐快得像背後是有怪物在攆他。

  ……

  柳余是被腦袋上的一下重擊敲醒的。

  她像是滾咕嚕球一樣,從車上滾到了旁邊的草叢裡——

  而後發現,旁邊翻著一輛眼熟的馬車,幸運的是,馬車歪向了另一頭,除了砸扁了一些花花草草,誰也沒受傷。

  「貝莉婭,你還好嗎?」

  弗格斯夫人大驚失色地過來,手裡還拿著馬鞭,臉上有一道很明顯的紅印,看起來,像是被馬鞭的鞭尾掃到的。「馬車翻了,我們得另外想辦法……」

  似乎見柳余沒有回答,她的眼裡已經開始泛起淚花——

  柳余吃力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就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已經花去她所有的力氣。

  天徹底地黑了。

  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行人,即使有,也是飛馳而過的馬車,弗格斯夫人攔了幾次,都沒找到一輛願意停下來搭乘她們的。

  她從翻倒的馬車裡找來絲帶,用絲帶將柳余的雙手綁了起來,掛到自己脖子上,而後蹲下身,一個用力——

  這個柔弱的、看起來只會尖叫和訓斥僕人的女人,身體裡像是迸發出了一股力量,這股力量讓她成功地將柳余背到了背上。

  絲帶卡到喉嚨,她咳了一聲,又將她往上顛了顛:

  「貝莉婭,別睡 ……」

  她的聲音在顫抖。

  柳余安靜地趴在弗格斯夫人不夠強壯的背上,聽她輕輕地哼起了艾爾倫大陸的民歌。

  「……今夜我踏上旅途,去尋找我心愛的姑娘……這麼多的星在天上,它們看著白色的羔羊……鳥兒在天上飛翔……我遇見了心愛的姑娘……她身穿白色的長袍,在篝火面前跳舞……她是多麼美麗……多麼美麗……噢星星在天上……星星在天上……

  我心愛的姑娘……

  我是多麼多麼想你……

  比這頻繁,比這更頻繁……」

  她想讓她換一首。

  「……這是你父親第一次在福倫鎮見我時,對我唱的歌……他是一個很有涵養的紳士……可惜,身體不太好……」

  柳余安靜地聽著,弗格斯夫人又講起了貝莉婭小時候的事。

  「……你小時候喝了許多山羊奶,壯得就像頭小牛犢……那時我總擔心,你會長得像隔壁維達家的二女兒一樣,那樣可不行,弗格斯家可沒有那麼多的陪嫁……幸好,你長大後,成了索羅城邦最美的玫瑰……」

  「……為了給你父親治病,家裡所有的盧索都用光了……沒有馬車,沒有僕人,我就經常這樣背著你,一路走到醫館去……所以別怕,貝比,這只是和小時候一樣,沒什麼大不了…… 」

  柳余沒有怕。

  她的身體在發高燒,意識卻十分清醒。

  她能聽到弗格斯夫人越來越重的喘息聲,能感覺到她的顫抖和恐懼,更能感覺到,隨著這場高溫,自己與這具身體的聯繫在越來越少……

  她的靈魂輕得像是能飄起來……

  「塔特爾醫師!塔特爾醫師在不在?」

  深夜,開在街道盡頭的小醫館,「吱呀」一聲開了門。

  一個瘦削的黑人小孩探出腦袋,一見到人,嚇了一跳:

  「弗格斯夫人?您怎麼……來了 ?」

  「塔特爾醫師!塔特爾醫師!」

  弗格斯夫人毫不客氣地繞過小孩,一邊吩咐他幫忙,一邊用那穿透力極強的嗓門喊起來。

  一個臉上有道疤的中年男人披著晨衣、提著盞燈從裡面出來,見她,銅鈴大的眼睛就一瞪:

  「弗格斯夫人?您……怎麼這時候來?」

  「噢弗格斯小姐怎麼了?」

  等他目光落到軟倒在椅子上的女孩時,忍不住擰緊了眉。

  「塔特爾醫師!」小黑人離得遠遠的,「我、我聽奇爾說,弗格斯小姐是瀆神者。」

  可塔特爾醫師已經蹲下身來,他檢查了她的眼睛、嘴巴,和手指,吩咐學徒去將藥箱拿來。

  弗格斯夫人已經毫無形象地癱在了一旁:

  「塔特爾醫師,貝莉婭……她到底怎麼了?」

  「看起來沒病。」

  「不可能!她動都動不了!」

  「弗格斯夫人,我也從沒見過這樣的。也許,您該帶她去神殿看一看。這世上,有的病醫師治不了。」

  「是神,是神懲罰了她,一定是這樣的……」

  小黑人像是嚇壞了,丟下藥箱就往外跑。

  弗格斯夫人站在原地,像是被判了死刑。

  塔特爾醫師翻著藥箱,熟練地取出兩管煉金試劑遞過來。

  「我想,神沒那麼小氣。」他用稀鬆平常的聲音道,「先給弗格斯小姐喝下,今天太晚了,你們就在這住一夜,即使要去神殿,也該等到明天。」

  弗格斯夫人勉強露出個笑,她看起來太狼狽了,尤其脖子裡那道紅得發紫的印子,倒像是被人掐著脖子造成的——

  塔特爾另外給了她一管藥膏。

  「不用另付。」他指指她的脖子,「擦一擦。」

  「謝、謝謝。」弗格斯夫人無比真誠地看著他,「塔特爾醫師,您總是這樣仁慈。」

  塔特爾醫師避開了她的眼神:

  「晚安,弗格斯夫人。」

  「晚安,弗格斯小姐。」

  「晚安,塔特爾醫師。」

  她們被安頓在了客房。

  塔特爾醫館的客房有股陳腐發黴的氣味。

  柳余躺在客房的床上,由著弗格斯夫人一下一下地替她擦拭。從這個角度看,弗格斯夫人過於尖的下巴有些圓潤,她火紅色的裙子在暈黃的光下顯得柔和,這讓她整個人都有種平時極少見的溫柔。

  擦完,弗格斯夫人還像哄小嬰兒睡覺那樣輕輕地拍她。

  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突然笑了:

  「貝比?睡不著?」

  柳余眨了眨眼睛。

  弗格斯夫人卻像是懂了她的意思,輕輕拍著被子,小聲地唱了起來:

  「……安睡吧,寶貝……丁香花、紅玫瑰,都已經閉上眼睛……聖嬰樹會在夢中出現……寶貝,閉上眼,聖光照耀你,天神守衛你……

  靜靜地睡吧,願你夢到天堂……靜靜地睡吧,願你夢到天堂……」

  柳余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她彷彿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在夢中朝她微笑。她有溫暖的手掌,有輕柔的嗓音,她會抱著她、拍打她的被子,輕輕哼:「……寶貝,安睡吧,願你夢到天堂……」

  夢境在這一刻,與現實重疊。

  院長媽媽,你看,我找到了。

  不是貝莉婭又怎麼樣呢?

  她會當好這個貝莉婭的。

  柳余像是偶然得到一顆夢寐以求糖果的孩子,在推拒、不知所措後,迅速決定將它佔為己有。

  而在這個決定落下時,她的心,也從雲霄飛車下了來,一路沉到了堅實的地面。

  「我……」

  弗格斯夫人驚喜地看著她:

  「貝莉婭?你能說話了?」

  柳余也詫異地抬了抬手,發現能動了。

  她突然想起一個可能。

  排異反應。

  神祇歸位,世界法則重新變得完整。

  她這抹異世之魂,就如同一段完好程序裡出現的bug,而bug……是要被清除的。

  但現在……又為什麼呢?

  「噢!光明神在上!我太高興了!」弗格斯夫人一把抱住她,又奔出去 ,「塔特爾醫師!塔特爾醫師!您快來看!貝莉婭好了!她好了!」

  塔特爾醫師不一會拎著藥箱重新過來,他臉上倒沒有被再三打攪的不悅,重新檢查了遍,就對她道:

  「最好再休息兩天,不過,弗格斯小姐,您的身體狀況是我見過最好的。」

  當然,畢竟有神之骨在。

  柳余想。

  弗格斯夫人將塔特爾醫師送出去,坐下來時,還無法掩飾自己的興奮。

  柳余看著她,突然道:

  「母親,等我好了,我們去另一個地方生活吧。」

  「另一個地方?」

  「是的,一個不知道我是瀆神者的地方。」她微微蹙起眉,一副憂傷的模樣,「索羅城邦太小了,他們都知道我是瀆神者,遲早……我們會生活不下去的。我們可以去諾丁郡,去更遠的地方,甚至是龍姆國……」

  「可、可是……」

  「弗格斯家只有一個子爵頭銜而已。」

  柳余臉上有種新生的、讓弗格森夫人說不出來的東西,這讓她動容。

  「您相信我,我一定能養活你,我們一家人可以在別的地方,活得很快樂。」

  「好。」弗格斯夫人答應了,「我們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

  風拂動窗簾,露出夜空一輪圓月,一切都似乎變得慢慢好了起來。

  柳余睡得不太好。

  也許是這客房的陳腐氣,也許是不習慣與人一起睡,睡夢中她總覺得有人在床邊長久地凝視她。

  可中途睜眼,卻只看到被風拂動的窗簾。

  這麼睡了醒、醒了睡,等醒來時已經下午,弗格斯夫人不在身邊。小黑人告訴她,弗格斯夫人搭塔特爾醫師的馬車回家了,說要給她帶些東西過來。

  柳余就乾脆靠著窗,就著下午的陽光,拿出藏在懷裡的鐵片和日記本。

  拿日記時,路易斯的皮繩一起掉了出來。

  「啪嗒——」

  一顆小拇指大小的綠色貓眼石從皮繩下滾出來,落到她的腳下。

  柳余彎腰,一併撿了起來。

  而當那顆貓眼石與日記接觸時,日記的扉頁上竟然憑空浮現一行蝌蚪字——

  那字明明有幾個還不認識,她卻一下子明白了:

  「我還活著,

   路易斯。」

  真是九命貓妖啊。

  不知道為什麼,柳余有點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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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28: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八十四章 痛醒了

  柳余摩挲著日記本,最後還是決定不去翻開它。

  當然,不是什麼隱私權的關係,而是她現在已經不想跟這些黑暗、光明等神神叨叨的的東西扯在一塊了。

  她只想帶著弗格斯夫人,遠離這一切,去遠方好好生活。

  她都想好了。她們可以租一間屋子,不用太大,有個溫暖的壁爐,可以圍著烤火、看書、聊天,最好再有架鋼琴,弗格斯夫人總說,一個淑女要會彈琴,她可以教她彈琴、跳舞,空暇的時候,可以邀請周圍的鄰居來參加她們的小宴會。

  鄰居最好是和善一些的,可以互相端著可麗餅、雞蛋去串門。

  當然,也不用靠得太近。

  她想,她們一定能過得很好。

  至於永恆的性命,高高在上的權利——這些,在弗格斯夫人溫柔的眼神和微笑裡,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她找到了她的港口,並且決定就此停泊。

  柳余一樣一樣地收拾著。

  鐵片上的字依然不認識,可長久注視會產生的眩暈感消失了。

  日記,貓眼石,皮繩。

  斑斑的羽毛。

  還有……記憶珠。

  她像是檢閱自己曾經度過的時光,心底十分安穩。

  當輪到記憶珠時,突然想起那斯雪山之巔的那個吻。

  神的體溫,和冰一樣涼。

  連著那個吻,也是涼的。

  他靠她那麼近,冷灰銀的長髮夾雜著雪松的氣息,像大海一樣將她包裹……他應該看到了這枚記憶珠。

  可為什麼,不帶走它呢。

  柳余將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了一起,決定回去找個盒子裝起來。

  塔特爾醫師配的煉金藥劑還剩下一支在床頭,弗格斯夫人的藥膏在桌上,柳余收拾好推門出去,正碰上小黑人像隻沒頭蒼蠅一樣,慌慌張張地闖進門來。

  她心下一緊,下意識拉住他:

  「怎麼了?」

  「噢,弗格斯小姐,不,不,瀆神者……」

  小黑人嘴巴一咧就要哭。

  「不許哭!說清楚。」

  柳余冷著臉呵斥小黑人,自己的都沒發覺,她的聲音有多麼顫抖。

  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好像有什麼……

  可怕的事發生了。

  「塔、塔特爾醫師派人回來說,說,弗、弗格斯夫人,被羅德尼大公爵領著綁到火刑柱上,他們說要燒死她!」

  「轟隆隆——」

  柳余只感覺耳邊一陣轟鳴,她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

  「你再說一遍。」

  也許是她臉上的神情太可怕,小黑人「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是,是羅德尼大公領著人,說、說要燒、燒弗格斯夫人!」

  「他們在哪兒?」

  「就、就在城池中央的光明神像旁!」

  小黑人閉著眼睛喊出了聲。

  他只覺得,這一刻的弗格斯小姐太可怕了,她的臉色蒼白得就像是從煉獄裡走出來的魔鬼,蔚藍色的眼裡似乎有什麼想要爆發——耳邊一陣風過,弗格斯小姐就消失在了房中。

  小黑人嚇得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他恐懼地跪著,朝天空祈禱:

  「……光明神在上,求您保佑,信徒不是有意要和瀆神者為伍,信徒不是有意要和瀆神者為伍……」

  柳余從來沒感覺,自己的浮空術能使得那麼快。

  她像是隻掙命的羚羊,獵人的槍口抵著她的喉嚨,讓她一刻不敢停地奔跑。她飛快地掠過一個又一個的穹頂,冷風刮在臉上,像是刻骨的鋼刀。

  神啊,如果可以,請讓我快一些,再快一些。

  城池中央高高的塔樓已經清晰可見。

  參天的火光映入眼簾,熊熊的大火映紅了半邊的天空,隔著跳動的火焰,她和石柱上捆綁著的女人對視。

  她朝她露出了個笑,而後,閉上了眼睛。

  火舌徹底地淹沒了她。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余捂著腦袋,痛苦地叫了起來。

  為什麼!

  為什麼命運總不肯放過她!

  每一次!

  每一次!

  平地忽起一道狂風,柴火被吹得四散,雨夾著風瓢潑一樣落下,火熄了。

  柳余奔向了石柱。

  石柱下面倒著一個瘦弱的身影。

  她從來不知道,她那麼瘦。她總是神氣活現的,用高高的髮髻和大大的裙撐,將自己打扮得架勢十足。她愛用尖刻的嗓門,對著僕人們頤指氣使,更喜歡拿著羽毛扇遮住半張臉,高高在上地看人——

  可現在,那雙眼睛閉上了。

  「……夫人,弗格斯夫人……母親,母親……」

  她顫著手摸過她的臉。

  她燒得不太厲害,只有一簇頭髮被燎著了。

  臉上、身上都是煙灰……

  看起來似乎沒受什麼傷。

  塔特爾醫師掙脫制住他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來,這個硬漢一樣的醫師手抖得像篩糠,半天都伸不過去。

  等落到弗格斯夫人鼻下時,竟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死,死了。」

  他眼神發直,看著地上一個勁地,「死了,她死了……」

  柳余抱著她,弗格斯夫人的身體還很燙,她像是睡著了。

  「我們說好的,」她喃喃道,「要一起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租一間房,有一個壁爐,有一架鋼琴……」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

  人群在雨中四散奔逃,他們高呼著「惡魔出現了」,恐懼地看著場中的金髮少女。

  羅德尼公爵也要逃,誰知,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他。

  他動彈不得,只能驚恐地看著那金髮少女放下懷中人,一步步向他走來。

  「弗格斯小姐,求、求您放了我,要、要多少盧索可以!甚、甚至羅德尼公爵下的所有財富,都、都可以給您,只要您放過我……」

  他恐懼地求她。

  她卻絲毫不為所動,慢慢地走到面前。

  「她一定也這樣求過你。」

  「滴滴答答……」

  少女的眼神,太像來自地底的修羅,羅德尼公爵只感覺褲管有些熱,一股腥臊之氣就蔓延開來。

  「你、你是瀆神者!我、我只是讓她交出你,她、她卻拒絕了,我這樣對維護一個瀆神者的壞蛋,對、對,沒錯,我沒錯……不,不對,我只是想、想來看看你,索羅城邦的玫瑰……可弗格斯夫人卻拒絕了我,她活該……」

  是的,起源在於他的欲望,可推動這一切發生的,卻是這極端的信仰。

  柳余看向周圍,還留在原地的人們看向她的眼神,除了恐懼,就是厭惡。

  他們咒罵她,高聲祈求神靈將她殺死。

  她看向了羅德尼公爵,這個豬玀樣的胖公爵恐懼地語無倫次:

  「我沒錯,我沒錯,一個瀆神者的母親,就、就該這樣……她還咬傷了我……」

  她一隻手伸去,他就完全逃脫不了,脖子被掐住,喉嚨裡發出「咯咯咯」的聲響。

  他想要掰開她的手:

  「不,你不能殺我……」

  「我能。」

  少女鬆開了手。

  羅德尼大公歪著腦袋掉在了地上。

  他死了。

  而有什麼東西,也在她體內一併死去了。

  十幾丈高的光明石像慈悲地俯瞰大地,好似對這片土地上發生的罪惡一無所知,柳余撿起地上的鐵鍬,用力地砸去——

  「轟隆隆」,

  看起來高不可攀的光明石像倒了。

  無數哭聲和怒吼從遠處傳來。

  柳余丟掉了鐵鍬。

  風中似有歌聲傳來:

  「……安睡吧,寶貝……丁香花、紅玫瑰,都已經閉上眼睛……聖嬰樹會在夢中出現……寶貝,閉上眼,聖光照耀你,天神守衛你……

  靜靜地睡吧,願你夢到天堂……靜靜地睡吧,願你夢到天堂……」

  沒有天堂。

  弱者,沒有天堂。

  「她沒死。」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一陣飄忽的聲音。

  路易斯?

  柳余看向周圍。

  「帶上貓眼石,來伯克利大街三三三號,找貓頭鷹爵士。」

  柳余回身抱起安靜躺著的弗格斯夫人,踏著廣場,在無數人的仇恨和咒罵中,走了出去。

  人群漸漸散去了,整個廣場空無一人,只有高高的塔樓佇立。

  而被烈火燻黑的石柱旁,一團模糊的光暈升起,到半空時,被一隻憑空出現的、如玉修長的手一收,消失在了原地。

  ………………

  柳余一衝進塔特爾醫館,拿起放在客房的盒子就要走。

  「弗格斯小姐,您去哪兒?我們還要為夫人準備葬禮。」

  塔特爾醫師跟著衝了進來,短短半天時間,他的側臉就完全凹了下去。

  「沒有葬禮。」

  說完,柳余抱起弗格斯夫人,在塔特爾醫師驚訝的眼神裡飛了出去。

  伯克利大街距離醫館不遠,三三三號更是在荒僻的地方,一座二層小樓,白牆上爬滿了綠色藤蔓,她直接落到了小樓的花園內。

  「我找貓頭鷹爵士。」

  她喊道。

  「篤篤篤」,木棍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一個弓著背、頭戴黑色紳士帽的老人走了出來。

  他穿著黑色燕尾服,戴著副金邊眼鏡,拄著枴杖看起來儒雅謙和——

  如果不看他呆滯的眼神的話。

  「我是貓頭鷹爵士。」

  「有人叫我拿著這貓眼石來找您。」

  貓頭鷹爵士一看到貓眼石,眼神就活了。

  他恭敬地摘下帽子:

  「請隨我來,美麗的小姐。」

  他對她手中抱著一個女人熟視無睹,只是拄著枴杖在前面引路。

  柳余隨著他進樓,順著旋轉樓梯一路向下,路上一盞燈都沒有。

  不知走了多久,貓頭鷹爵士才停下來,黑暗中,他似乎能看到她:「您要找的人,在下面。」

  「謝謝。」

  貓頭鷹爵士帶完路就離開了,柳余彈出了一個光明球照明。

  「路易斯,我照你說的來了。」

  「滅掉它。」

  她收掉了光明力,剛才光線的隱約照過,她看到這是個不大的雜物間,裡面裝不了人。

  「你在哪兒,路易斯?」

  一顆圓溜溜的東西突然蹦到了她的手裡:

  「把另一顆貓眼石拿來。」

  這是路易斯?

  柳余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那圓溜溜的東西,弗格斯夫人被浮空術托住,飄在了她的面前。

  「不,」她拒絕,「你先解釋之前的事。」

  「她沒死,但也沒活。」

  「可她沒有鼻息了。」

  「愚蠢的人類……」路易斯笑了一聲,「這世間的事,太過奧妙,有許多是你們看不到、理解不了的……」

  「那我怎麼才能救她?」

  「將貓眼石放在一塊,否則,你別想從我嘴裡聽到一個字兒。」

  柳余卻拿起貓眼石,作勢要往旁邊的牆上磕,路易斯叫喚了起來,悻悻地道:

  「貓眼石放在一起,會融合,你再將它放到她嘴裡,這能讓她的身體兩三年都保持現在這樣。」

  她將兩顆貓眼石放在了一起:

  果然,貓眼石漸漸互相融化、包裹在了一起,最後,一個黑髮黑瞳的青年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朝她招招手:

  「又見面了,小弗格斯。」

  柳余將融合過後的貓眼石握在了手裡:

  「如果你騙我,要麼你死,要麼我死。」

  「噢,弗格斯小姐,不要這麼絕情,好歹,我們有共同的目的。」

  「目的?不。」

  「你……不恨嗎?這個世界如此的畸形和愚昧,早該被毀滅。父神創造了它,卻沒有好好待他,就像我,他養育了我,卻又……」

  路易斯突然間閉上嘴。

  「你的目的,從一開始,到現在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

  路易斯舔了舔嘴唇,一臉亢奮,「我想要這世界,都沒有名字。想要這山川河流,都不受束縛,我想信誰就信誰。我想看羔羊們都站起來……」

  「不過,我最想看的,是父神傷心、痛苦、絕望的模樣。噢,您想想,他那張冰冷的臉上露出這些表情,真讓人激動呢。」

  在柳余看來,他就像個亢奮的、戀父的變態。

  「除了這個,還需要什麼,才能讓我母親醒來。」

  不過這也讓她確定了,他說的貓眼石功能不假。

  柳余將貓眼石送到了弗格斯夫人的口中,她的臉色竟然變得紅潤起來。只是,眼睛還是沒有睜開。

  「她的靈魂消失了。」路易斯嘖嘖道,「你得找到她的靈魂。」

  「怎麼找?」

  「成神。」

  柳余沒被他蠱惑。

  「所以,尋找靈魂,一定需要成神?」

  「噢,別的辦法,我暫時不知道。不過,當你成了神,困擾你的一切,都不再是困擾……我們如此弱小,就像被人捏在手裡的螞蟻,生死都不在自己掌握。只有成了神,我們才能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才能享有改變這世界的權利,我知道,你也渴望,不是嗎……」

  是的,她也渴望。

  只有強者,才擁有選擇的權利。

  她之前錯了。

  一個瀆神者,在神靈的世界,逃到哪一個地方,都不會有樂土。

  不過:

  「讓我猜猜,成神的條件有些苛刻,所以……還需要什麼?」

  「弗格斯小姐的智慧永遠不會讓我失望。」

  路易斯朝她半屈身,「父神是天地誕生的唯一神。這世上,沒人比他更高貴,更強大。想要成神,只有通過他。你是唯一靠近過他的人。」

  「所以,你找上了我。」

  路易斯朝她微笑:「你應該感到榮幸,父神他對你如此特別,否則,早在他回歸的那一刻,你已經化為了灰燼。」

  柳余沒有搭腔。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所以呢?」

  難道她要因為他不殺她而感恩戴德?

  抱歉,她不信神。

  路易斯被她的眼神生生凍得打了個寒磣:

  「其實,成神的條件,你已經達到了兩個。神之骨 ,神之淚化作的棘萊花。最後一個,要他一滴血。」

  柳余攥緊了手:

  「一滴血?我曾經有很多。」

  「噢,不,當然不是化身的血,是神的血,還得是他心臟內的一滴血。噢,不用害怕,不會死,只是會有些痛……」路易斯聳了聳肩,「別告訴我,你心軟了。」

  「當然不。」

  她道。

  可她也不會全信,她自己看著辦。

  「你怎麼保證,你說的都是真實。」

  「鐵片,你已經能看清了。父神賜予你他的肋骨,從此後,神語對你再無阻礙。去往神之國,學會神語,你就能明白,我說的一切都是真實。」

  柳余什麼都沒說,她帶著弗格斯夫人,挺直著背脊,走出了小樓。

  黑暗中,路易斯目送著她離開,臉上的笑越發燦爛:

  父神,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請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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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八十五章 候選者

  塔特爾醫館。

  「塔特爾醫師。」

  塔特爾一抬頭,就看到那位美貌至極的金髮少女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抱著弗格斯夫人,柔弱的身軀像是要被夫人身上那層層疊疊的裙擺壓垮,可她還站得直直的,看向他的眼裡,有種堅毅的、說不出來的某種東西——

  這讓他覺得陌生。

  「弗格斯小姐,您去哪兒了?」塔特爾醫師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用了責備的語氣,「抱歉,我無意……」

  「只是,弗格斯夫人需要好好下葬。」

  柳余看著塔特爾醫師那發紅的眼眶:

  「母親沒死。」

  而後,那雙發紅的、沉悶的眼裡猛然間爆出光,又沉寂下去。

  「弗格斯小姐,您得接受這個事實……」他用回憶的語氣道,「八年前,我曾經也見過一個女人,她被他的丈夫趕到馬廄,火還沒燒到身上,她就死了。那女人就是馬爾的母親。」

  馬爾,那個小黑人的名字。

  「只因為,她生了一個有著黑珍珠皮膚的兒子。」

  塔特爾醫師聲音沉痛。

  「但她沒有一個會飛的女兒。」柳余輕輕地將弗格斯夫人放到一邊的長椅上,「塔特爾醫師,請相信我,我會救活母親。」

  「如果救活她的代價,是和魔鬼做交易,我想,夫人不會願意。」

  塔特爾醫師並不相信。

  「我會當上聖女,我會去祈求神——」她用真誠的眼神看著他,「您相信我,神殿會傳來好消息。而在這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塔特爾醫師長久地看著她,最後,被她的真誠打動了。

  「您說,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我想請求您照顧她一段時間,直到我回來——不會超過半年,您放心。但是,這件事,您得保密,包括那個黑小子也不能說。」

  塔特爾醫師是柳余在這個世界上發現的,為數不多、始終能保持清醒和寬容的人,這讓她想起前世那些無國界醫師。

  現在,她只敢信任他——

  最關鍵的是,他眼裡的愛意告訴她,他永遠不會傷害弗格斯夫人。

  「她會腐爛。」

  「不,她不會。」柳余讓他看弗格斯夫人紅潤的臉頰,和微溫的皮膚,「我說過,她還活著。我會有辦法的。您……」

  她祈求地看著她:

  「您會幫我的,是嗎?」

  「……好。」

  良久,塔特爾醫師答應了她。

  他貌似凶狠的眼裡有著欣慰,他的寬容和善良,讓他相信了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

  「弗格斯小姐,您變了很多。您現在已經長成了一棵茂密的大樹,可以為人遮風擋雨了 。」

  「不,」少女垂下眼睛,她的聲音很低,「……這次,是我的錯,我連累了母親。」

  她想得太過簡單了。

  沒有權勢保護的美色,是催命的毒藥。

  而瀆神者的罪名,更加劇了這一過程。羅德尼公爵,不過是其中之一。他的好色、他膨脹的支配欲,以及他們曾經存在過的舊怨,都讓他迫不及待地在第二天上門,想要染指這個落難的城邦第一美人——

  弗格斯夫人的悲劇,或早或晚,都要發生。

  「孩子,不要用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

  「不,不是懲罰。」柳余搖頭,「是當頭一棒,是清醒。」

  她說過,她是鷹派。

  卻妄想當個被馴化的家貓,這本來就錯了。

  至於路易斯的話——

  得打一折聽。

  但他有一句說對了。

  爬到這個世界的頂端,擁有至高無上的權柄,唯有這樣,她才擁有自由選擇生活的權利,不論是一間有壁爐的鄉間小屋,還是一座豪華寬敞的宮殿——

  而不是生活來替她選擇。

  所以,她得到神的身邊去,去尋找真正成神的答案:

  她可沒忘,他還欠她一個未兌現的承諾。

  「可是,弗格斯小姐,」塔特爾醫師溫和地看著她,「我得給您一句過來人的忠告,在做任何決定前,都先聽聽您自己的心。」

  心啊……

  柳余看向安睡的弗格斯夫人:

  「可有時,心和你的目標,是背道而馳的。」

  她向塔特爾醫師囑咐了幾句,就向他提出告辭,使用浮空術去了那斯雪山。

  山頂沒有人來過,棘萊花在隨風搖曳,她採下幾朵收好,才去了神殿。

  還沒靠近,黃金騎士的佩劍已經抵到了喉嚨,年輕的臉上滿是戒備:

  「瀆神者,不得靠近神殿半步。」

  看著對方如臨大敵的架勢,柳余笑道:「貝莉婭‧弗格斯,求見布魯斯主教。」

  「布魯斯大人不會見您。」

  「他會見我的。」柳余堅持,「我還是艾爾倫大陸的聖女候選人。」

  「瀆神者沒有資格參與候選。」

  黃金騎士毫不留情地拒絕。

  柳余卻往前一步,鋒利的劍刃直接割破了她頸間的皮肉,鮮紅的血一滴滴落了下來。

  她還沒說話,黃金騎士反倒嚇了一跳,急急將劍往後撤:

  「弗格斯小姐!您別逼我。」

  柳余一步步向前,倒逼得騎士們執著劍不斷後退,他們既不敢動她,又不敢殺她,廣場上十幾個天坑還歷歷在目,誰也不敢冒再次惹怒天神的危險。

  馬蘭匆匆過來:

  「瀆神者,你還有臉來!」

  他的權杖才要揮起,就被身後的白衣神使阻止了:「馬蘭大人,住手!這件事,請交給布魯斯大人裁決。」

  「她毀去了索羅城邦中央的光明神像!她是瀆神者,叛教徒!她該死!」

  「馬蘭!夠了。」布魯斯主教領著一行白衣神使過來,他步伐有些匆忙,頭頂的主教王冠因為走得過快而有些歪斜,「弗格斯小姐!我以為,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我還是聖女候選人。」

  「聖殿的馬車已經離開。」

  「那麼,就由神殿派人送我過去。」

  「他們不歡迎你。」布魯斯主教極少說這樣的重話,他對這胡攪蠻纏的少女有些頭疼,「弗格斯小姐,您還是回去吧。」

  「可真正做出選擇的,應該是神。布魯斯大人,您怎麼知道,神不歡迎我?」

  即使神不選擇她,她還有一個兌現承諾的機會。

  布魯斯主教深深地看著她,良久:

  「好,我會派馬車送你去聖殿,所有的一切,都交由神親自定奪。」

  「布魯斯大人!您也被她的花言巧語蠱惑了嗎?」馬蘭昂著脖子,「她不能去!」

  「馬蘭,神的意志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布魯斯揮手,讓人準備馬車,送柳余出發。

  「您是我見過,最有智慧最仁慈的長者。」

  柳余提起裙擺,朝他恭敬地行了個禮。

  布魯斯主教看著她脖子的傷口,也不吝嗇地提出評價:

  「弗格斯小姐,卻是我見過,最狡猾、也最執著的人。」

  「再見,布魯斯大人。」

  「不,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不再見面。」

  布魯斯主教顫顫巍巍地走了。

  他的白髮,在金色的主教王冠下閃閃發光。

  柳余看了他一眼,而後,在馬蘭憤怒的咆哮中,提裙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黃金馬車。

  一個月後,她和所有的、包括其他兩塊大陸的聖子聖女候選人,集合在了聖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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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八十六章 南瓜車

  聖殿和神殿的樣子差不多,雪白的牆壁,高高的塔樓,日月徽紋刻滿了每一個大殿。

  但相比神殿的親和,聖殿就要孤傲得多。

  殿內沒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它緊緊地關上朝聖的大門,拒絕信徒的參拜,任人們興匆匆而來,又失望而去。

  殿內,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守衛森嚴。

  聖使們的眼神要更冷峻,聖騎士的刀劍要更鋒利。

  當柳余穿梭在刻滿神史壁畫的長廊中,沐浴著的,就是這樣冷酷又古怪的目光——他們大概是聽說了有關她的事跡,視她為隨時能將人拖入地獄的魔鬼,躍躍欲試,又不敢輕舉妄動。

  「請問,遴選大殿在這兒嗎?」

  柳余若無其事地抓住一個看起來溫和的聖使問起。

  「是的,弗格斯小姐,但您,您不能——」

  在他說話的當下,美貌的少女已經提起裙擺,走進了大殿。

  殿內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到她身上,而首座上,新上任的紅衣大主教眸中的驚豔長久未褪:

  「貝莉婭‧弗格斯?」

  「拜見大主教。」

  柳余恭敬地行了個禮。

  大殿內一片竊竊私語。

  「娜塔西,那位就是您的繼姐弗格斯小姐?」

  「……果然名不虛傳。」

  「噢不,跟她身處一個大殿,我都覺得快要窒息了,瀆神者,一個瀆神者……」

  柳余一眼就看到了這些人眼中的提防、警惕,和厭惡——玷污他們心中的神,顯然讓這些少年少女對她深惡痛絕。

  而這些通過選拔的少年少女,大都相貌不俗,猛地聚在一塊,倒給人一種春花爛漫之感。

  「弗格斯小姐,您來了!」

  卡洛王子率先對她表示了歡迎。

  而其他來自艾爾倫神殿的熟人,卻不約而同地避開了她的眼睛——他們看起來不怎麼歡迎她。

  娜塔西的眼睛一跟她接觸,就垂了下來。

  她看起來有些不安。

  「倫納德小姐也在。」

  柳余朝她打了聲招呼。

  誰知這一聲,倒像是踩了娜塔西的尾巴,她梗著脖子道:

  「……測謊時,布魯斯主教在我身上發現了迷幻術的痕跡……最後,他們一致認為,我只是受了黑暗使徒的蠱惑,我是無辜的。」

  柳余長久地注視著她:

  「倫納德小姐,很可惜,最終……你也跟我一樣了。」

  連純潔的灰姑娘,都學會了謊言。

  「什、什麼意思?!我、我跟您不一樣!」

  柳余什麼都沒說,只是朝她微笑:

  「那就只能祝您好運了。」

  娜塔西咬著下唇,當貝莉婭出現的時候,不安像陰魂不散的雲霧,又一次纏繞住了她。

  她想起了那斯雪山的那個吻——

  當所有人都匍匐在地的時候,只有她悄悄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

  神就這樣安靜地站在那,風吹起他流雲似的衣擺,銀色的暗紋如水一般流動,他是那樣的高貴,連親吻他的腳尖都覺得是褻瀆,可他居然就那樣站著,讓一個女人踮起腳尖親吻他。

  她心都碎了。

  可又為那一幕目眩神迷,不能自已。

  如果是她自己,她自己呢……

  這時,塔樓的鐘聲響了起來。

  「咚——」

  「咚——」

  「咚——」

  三聲過去後,紅衣大主教手執權杖站了起來,一道白光自他的權杖落下,如同一個光不溜丟的罩子,將所有人籠罩了進去。

  柳余只覺得腳下一輕,大殿的底部就開始升起——

  她這才發現,所有的候選者都踩在了一朵白色的薔薇花上。

  「當金色的神光照耀你們,就代表被選中了。但是——」大主教頓了頓,「我得提醒你們,神已經很多年,沒有選過人了。」

  「那她呢?」有人指著柳余,「她,一個瀆神者,為什麼能來這兒?」

  「一切,自有命運安排。」

  大主教光棍地道。

  柳余則看向頭頂。

  大殿的頂部,用色澤鬱麗的油彩大篇幅地刻著有關神臨的壁畫,年輕的少年少女們溫順地匍匐在他腳下,而漸漸的,壁畫也有些看不清了。

  她感覺到了暈眩,連忙垂下眼睛,讓自己不再看——

  腦子裡卻不由自主地想起神冊上的記載:

  「神,不容窺探。」

  時間一點點流逝。

  匍匐在花朵上的少年少女們有的開始哭泣,神光沒有降臨的跡象——這代表著,他們的夢想即將破滅。

  再過一刻鐘,當塔樓的鐘聲再度響起,遴選就會徹底結束了。

  柳余攥緊了手心,她安慰自己:

  沒關係,她還有一個承諾。

  就在這時,匍匐在她旁邊的娜塔西半直起身,對著大殿的頂部喊:「偉大而仁慈的神啊,當您在人間化身成一位少年時,曾經許過我一個承諾,現在,我、我、娜塔西‧倫納德,想要成為聖女,陪在您的身邊。」

  大殿空曠而安靜。

  誰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的女孩,竟然鼓得起勇氣說這些。

  良久,一道金光自天空落了下來,罩在了娜塔西的身上。

  娜塔西摀住臉,猛然間哭了起來:

  「感謝、感謝神!」

  她道。

  柳余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這就是……所謂的氣運嗎?

  不論如何折騰,命運都如同不可阻擋的車輪,朝著既定的方向轟隆隆往前——

  不,還是不一樣的。

  她還沒有死。

  弗格斯夫人也還有機會。

  柳余冷靜地思考,什麼時候提出承諾最好:按照她原來的計劃是挨到最後一刻,如果中間神選擇了她,那麼,她就可以省下這個承諾——不可否認,人的僥倖心理總是時時刻刻,想要冒一些頭。

  不過,為了避免不可控的事發生,她決定稍稍提得早一些。

  隨著娜塔西被選中,又連續有了兩人被選中,一男一女,都是陌生面孔,他們都高興地哭了起來。

  而後,始終就沒有動靜了。

  娜塔西心裡有點高興,貝莉婭就像是罩在她頭頂的烏雲,只要有她在,就沒人看得見自己。她的出現,讓她總是惴惴不安——所以,她一點不希望,神會選擇她。

  而觀察著這一切的紅衣大主教也收回了視線,他舉起權杖,正要說話,這時一道極盡華美的金光落了下來,精準而又俐落地罩在了身著淺藍色衣裙的少女身上。

  那金光,如溫柔的淺霧,落到了每一個人的眼裡。

  柳余半張的嘴合了上去,快跳出嗓子眼的心也一同安放了回了胸膛:

  他選她了。

  她不自覺地抬頭,在白芒與金光的爛漫交錯中,正對上一雙絕美的、如秋泓一樣的眼眸,那眼眸溫柔而冷寂,時間的洪流轟隆而過,最後,只留下亙古的寂寞。

  她愣在了原地。

  再看去,卻見輝煌而濃鬱的壁畫上,沐浴著金光的神正斂著他狹長的眸,冷漠地俯瞰著底下發生的一切。

  「神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大主教莊嚴地宣佈,「娜塔西‧倫納德,羅尼‧苔米,帕克‧托塔,貝莉婭‧弗格斯。」

  「……你們得以陪在神的左右,以忠誠,以信仰,這是神對你們的恩賜。好了,去吧,神車將在一個小時後,抵達聖殿的門口,相信我,你們會看到更廣闊的天地。」

  柳余心潮澎湃——

  她承認,在神光選擇她的那一刻,她既驚懼,又歡喜。

  歡喜的是,也許未來某一天,她也能走到這最高處,見識不一樣的天地,從此後,她能夠拯救弗格斯夫人,她可以自由選擇人生,她不會再受任何掣肘。

  而驚懼的是,她要面對的存在,如此強大,強大到只需要輕輕一捏,就能將她捏得粉碎。

  ……

  一個小時候,傳說中的神車準時地停在了聖殿的門口。

  它的形狀,就像一個膨脹的南瓜馬車,車身上簪滿了金色的太陽花,南瓜的內部被掏空了。

  車頂上,一隻灰撲撲的胖鳥在快活地蹦來蹦去。

  一見到柳余,就舉起一隻翅膀:

  「斑斑!」

  [好久不見!]

  而後,它肥了一圈的胖腦袋沒頭沒腦地往剛落座的柳余身上鑽去,在對方平靜如深海的臉色裡,討好又諂媚地「斑」了一聲。

  [貝比,喜歡我為你挑的南瓜馬車嗎?]

  [貝比,你生氣了嗎?]

  [斑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看見萊斯利,噢不,神,腳和翅膀就忍不住……不過,斑斑也幫了大忙!最後,最後是斑斑說服神,讓他選了你!]

  這時,旁邊的少年帕克‧托塔好奇地問了一聲:

  「弗格斯小姐,這是您養的鳥?怎麼在神車上?」

  「它不是我的鳥。」

  柳余閉目,謝絕交談。

  斑斑頭頂的毛都耷了起來:「……斑。」

  它蔫蔫地叫了一聲。

  [貝比現在不喜歡斑斑了嗎……]

  這時,神車猛地朝天空一躍,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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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八十七章 記得你

  南瓜馬車穿梭在一片雲海裡。

  柳余半靠著窗,很奇特,迎面而來的氣流明明很強勁,可拂到面上時,卻是柔柔的風。

  面前的所有,都在顛覆她曾經學過的一切。

  南瓜馬車既沒有滑翔翼,也沒有動力燃料,可它飛在空中,卻像是自在的鳥兒——又比鳥兒還快上無數倍。

  一眨眼的時間,它就跨過了連綿的青山,飛過了無邊的深海,最後,投入黑沉沉的夜空。

  「哇……」

  苔米和托塔不斷地張嘴發出讚嘆聲。

  他們來自另外兩塊大陸,托塔的性格要活潑些,苔米則有些羞澀。

  「阿麥伽聖使提過一種假說,他說,世界是一個球,我原來還不信……」

  托塔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神奇的一切。

  「托塔先生,阿麥伽聖使已經墮落,他染上了邪惡的黑暗力量,不可說。」苔米鄭重地提醒他。

  「噢,抱歉,抱歉,」托塔行了個禮,又忍不住好奇地看向自上了馬車就一言不發的金髮女孩,還有她懷中那隻胖得快成球的鳥。「弗格斯小姐,冒昧地問一句,我們到神的那兒還需要多久?」

  柳余:……

  正在她想回一句「抱歉我也不知道呢」,南瓜馬車就猛地一震,圓不隆冬的車頭一下子鑽入了一個巨大的雲團裡。

  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霧,濃得連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見,鼻尖卻好像能聞到花的芬芳。

  [到了!到了!]

  斑斑興奮地撲棱著翅膀,圓滾滾的身體想要飛出馬車,卻被迎面而來的風「啪嘰」一下,拍回了車裡。

  等它暈暈乎乎地重新飛起來,馬車已經衝出雲團。

  「哇——」

  「哇——」

  「哇——」

  年輕的少年少女們不約而同地張大嘴巴,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是一個陽光的國度。

  空氣裡充盈著鮮花的芬芳,潔白的雲彩鋪在腳下——馬車一個抖動,這些只會張大嘴巴的年輕人們就像甲殼蟲一樣,被一個一個地抖到了地上。

  柳余及時使起浮空術,緩緩落下。

  胖球斑斑在她身邊拍打著翅膀,興奮地叫:

  「斑!斑!」

  [美嗎,貝比?斑斑第一次來的時候,只會「哇」「哇」「哇」哦。]

  「美。」

  這一次,柳余回答了它。

  眼前的一切,幾乎是窮盡所有人類想像都無法勾勒出的華美,比記憶珠中的更生動,更空靈。

  潔白的雲彩像蓬鬆的棉花糖,踩在上面,有種柔軟卻沉穩的感覺。遠處,連綿的群山如濃碧的翡翠,近處,鋪開著大片大片的鮮花。和記憶珠中的不同,那些五彩繽紛、各色各異的花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薔薇。

  紅薔薇在風中搖曳,有種怒放的、旁若無人的美——

  「那……就是神宮嗎?」

  娜塔西雙手握在胸前,秀美的臉上滿是讚嘆。

  柳余順著她目光望去,一座純白殿堂就這樣矗立在盛放的薔薇之後,它沐浴在一片爛漫的金光裡,如每一個朝聖者心中勾勒出的那樣,聖潔,莊嚴,華美。

  柳余心中鼓噪起一股熱血,那熱血讓她渾身滾燙——

  那裡,是世界之主存在的地方。

  他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彈指間讓一個世界灰飛煙滅。

  而她現在,要做的,是找到一條去往最高處的路。

  ……

  斑斑像隻合格的引路鳥一樣,領著他們往裡走。

  一路走來,都沒什麼人,直到經過薔薇花圃,才看到提著花籃在花中穿梭的年輕男女們。

  他們大都面容姣好,看到他們時,臉上還帶著笑,他們跟斑斑友好地打招呼:

  「是神新選了聖子聖女嗎?」

  很奇怪,明明是一種陌生的語言,但進入耳裡,就自動明白了。

  斑斑高昂著頭,神氣活現的:

  「斑斑!」

  [迪麗雅,沒錯!我得帶他們去神宮了,下次見!]

  「再見,斑斑!」這個叫迪麗雅的好像聽得懂斑斑說什麼似的,等她目光落到柳余身上時,臉上的笑就更深了,「噢,這裡面有個安琪兒,神一定會很喜歡。」

  「謝謝。」

  柳余友好地致謝。

  誰知迪麗雅竟然驚訝地摀住了嘴巴:

  「您居然聽得懂?」

  「斑!」

  [當然!貝比很聰明的,她還聽得懂我說的話呢!]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噢,真叫人不明白,斑斑,神這次出去,有遇見什麼不一樣的事嗎?」

  就在斑斑要開口時,柳余伸手一招,胖球眼珠子都亮了,一下子衝到她懷裡:

  「斑!」

  [抱歉,迪麗雅,時候不早,我們得走了!]

  托塔、苔米和娜塔西站在一旁,雲裡霧裡看著他們。

  「去吧,這次神選了很多人……」

  「神宮終於熱鬧起來了……」

  柳余跟他們告別,而後一行人繼續往前。

  穿過一望無際的藍色鏡湖,神宮的大門已近在咫尺,門口沒有披堅執銳的衛士守衛,一切,都和記憶珠裡的一模一樣——可又有什麼不一樣的,柳余說不上來。

  無數的曠世奇珍在殿堂內隨處擺著,東海明珠、巨型珊瑚塔,殿內大片大片的紅色薔薇怒放,連羞澀的苔米大睜著眼睛,不住地發出「哇」「哇」「哇」的聲響。

  一路沉默過來的娜塔西突然開口:

  「他們看起來都無憂無慮,真好。」

  柳余知道,她說的,是這些進進出出的年輕人們。

  他們大都體態修長,儀態優雅,看起來十分讓人賞心悅目,連臉上的笑容都全無憂愁。

  見到他們,還親切地問好。

  「神又選了聖子聖女嗎?」

  「噢,她長得跟伊迪絲一模一樣。」

  「……」

  「倫納德小姐,」柳余提醒她,「沒人會將不愉快放在面上。」

  「貝莉婭姐姐總是把人想的那樣壞。」

  娜塔西道。

  「倫納德小姐總是喜歡踩著別人,烘托自己。」

  柳余譏諷。

  托塔和苔米站在一旁,無奈地聽著這對繼姐妹又一次掀起戰爭。

  胖球斑斑左右看看,也閉上了它叨逼叨的嘴。

  神宮太大了,穿梭過一個又一個的宮殿,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走廊,走了不知多久,最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像是感應到他們的到來,金色的大門緩緩地敞開。

  斑斑像個炮彈一樣衝進去:

  「斑!」

  [到了!到了!貝比,到了!]

  一個身著白裙、頭戴花環的略長些的女人迎了出來:

  「請跟我來。」

  幾人沉默地對視,自進入神宮,語言的隔閡好像又消失了。

  他們都聽得懂了。

  「不要抬頭,神不可窺視。」

  女人提醒他們。

  柳余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地走入殿堂,眼角的餘光只能看見淺金色的光,如海邊細細的沙鍍在淡藍色的裙邊上 ,讓人感覺莫名的溫暖。

  「神,來自納撒尼爾的聖子聖女們到了。」

  「斑斑!斑斑!」

  良久,那美妙的、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大殿之中傳開,像是能激起耳膜的顫栗:

  「退下吧。」

  「不必再來。」

  引路的聖女屈身:

  「是的,神。」

  她走到這一群懵懂的、還低著頭的少年少女們面前:

  「走吧。」

  「可,可我們……」

  苔米不太明白。

  「神放逐了你們。你們可以出神宮,去神之國度生活,那也很好。」

  「可我、我是聖女!」

  娜塔西抬頭 。

  「不是所有聖女都會伴在神的身邊,神是一切,您過了。」引路的聖女臉一下子板了起來,「可以跟我走了。」

  柳余還在猜度神之國度是什麼,娜塔西卻已經鼓足勇氣地抬頭,朝大殿的中央看去。

  視線中一片模糊。

  她還是極力睜大著眼睛,即使眼睛被神光刺痛,不斷流淚,還是道:

  「神!神您、您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娜塔西‧倫納德!那個、那個您答應過,要和我一起跳舞的娜塔西‧倫納德!」

  神座上的人似乎無動於衷。

  她就來扯柳余:

  「還有貝莉婭‧弗格斯!您曾經喜歡過的人啊……」

  這一刻,柳余感覺到,渾身像是被刺成了篩子。

  她不動聲色地抬頭,隔著漫漫的、淺金色的光線,與神座上的那人長久對視。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眸,溫柔卻冰冷,美麗而孤獨,像是穿過歲月長長的河流,帶著智慧和威壓,轟隆隆向她碾來。

  他坐於高高在上的神座之上,彷彿光是他的影,孤獨是他的宿命。

  十幾個美貌絕頂的少年少女們匍匐在神座之下,他們好奇地向她看來,姿態溫順得像是羔羊。

  「娜塔西‧倫納德。」

  神開口了。

  眼睛開始流淚。

  柳余卻眨也不眨,和他對視。

  「我記得你。」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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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八十八章 圖書館

  「我記得你。」

  他明明是在回答娜塔西的話,可柳余卻有種莫名的、彷彿他在對她說話的錯覺。

  她率先垂下眼睛,擺出了一副溫順的姿態。

  旁邊的娜塔西卻流淚了:

  「對!對!就是我!娜塔西‧倫納德,是我……」

  一句「記得」,讓她感覺自己漂泊的心終於停了下來。

  對萊斯利先生的愛意,從他變為神那一刻起,澎湃成了海潮。她從未如此明確過,不論是路易斯 ,還是卡洛,甚至是阿諾德,都無法給她這種感覺。

  她願意為了神,燃燒自己的一切。

  他是那樣的強大和完美。

  「我已兌現我的承諾。」

  神再一次開口了。

  「與黑暗為鄰的羔羊,即使迷途知返,放逐已是最好的結局。」

  「可,可是……」

  娜塔西的臉一下子白了起來。

  她知道,神一定知道了一切!他知道她和路易斯的事,也知道她曾經對信仰有過動搖……噢,這一切,都糟透了,她為什麼總是這麼不幸……

  「我有話說。」為避免娜塔西再一次放出炸彈,柳余突然開口道,「神曾經承諾過的石像還未曾給我,還有我給您的金色徽章,請一併還我。」

  長久的、令人幾乎窒息的沉默裡,神開口了:

  「那些,已經沉沒在了那斯雪山裡。」

  「貝莉婭‧弗格斯,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不過分的。」

  他道。

  「我想留在神宮,如果神宮內有圖書館的話,我想在那工作。」

  記憶珠裡,她看過一個龐大的、幾乎將一整個偏殿都塞滿的書屋。

  那裡的書浩如煙海,如果哪裡有成神之道的話,柳余想,那裡也許會有——如果可能的話,她還能伺機學會神語。等她會解讀鐵片,明白鐵片上到底寫了什麼,她就會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當然,她也可以要求留在神的身邊——

  可面對著那張和蓋亞‧萊斯利幾乎一模一樣、又華美精緻上許多的臉,柳余突然不想了。

  神長久地凝視著她,而後答應了:

  「好,如你所願。」

  「等、等等——」

  就在這時,娜塔西突然開口。

  她垂死掙扎般看向在神座旁飛來飛去的胖鳥:

  「啾啾,我救過你,你記得嗎?那時,你躺在冰天雪地裡,快要凍僵了,是我將你撿回閣樓,用被子捂著你,用省下的穀子一點點將你救了回來……」

  斑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胖屁股翹了起來,翅膀摀住腦袋:

  「斑斑!」

  [那、那你想怎麼辦?不會要將斑斑重新變成凍小鳥……吧?]

  柳余敢肯定,進了神宮後,斑斑的叫聲也被人聽明白了。

  這大概是神的力量所形成的磁場鎖。

  「啾啾,你幫我求求神……就一次,最後一次,這次過後,我們就扯平了……你讓我留在神身邊,噢不,不用在身邊,哪怕神宮也行。」

  娜塔西心中無比慌亂。

  她終於知道,神座上那個男人對她毫無容忍,可她愛他愛得發狂,如果離開他在的地方,她覺得自己恐怕將了無生趣。

  「斑斑……」

  [噢這……]斑斑的黑豆眼試探性地看向神,它堅決地認為,神非常喜歡它,它天生是個可愛小寶貝,神還會親自用穀子餵牠,將它餵得飽飽,[神,您……]

  「萊爾會安排你的工作。」

  一個年輕英俊的青年走了過來,他對著哭哭啼啼的娜塔西微微屈身:

  「倫納德小姐,請隨我來。」

  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切,柳余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即使細節不同,可事情的走向卻依然如小說中那樣,娜塔西到底還是留在了神宮。

  那麼,她呢?

  她抬頭,像神座上的男人看去。

  隔著淺色的聖光,他似乎在注視她,卻又似乎不是。

  柳余還未看清,就感覺一股柔和的力量拂到身前,將她送了出去。等再有意識時,自己已經站在了大殿的門外。

  金色的大門緊閉。

  她和另外兩人面面相覷。

  苔米和托塔眼睛紅得像隻兔子,上一刻他們還在天堂,下一刻,卻彷彿墜入了地獄。

  「……我們、我們怎麼辦?」

  「我想,神之國度,應該是曾經的聖子聖女繁衍棲息的地方。」

  柳余試圖安慰他們,卻反倒讓他們眼淚漣漣。

  苔米更是直接哭了出來:

  「我以為,從此後我們就能陪在神的身邊——」

  「——不,神的身邊,沒有任何人能去。」剛才引著他們進入大殿的女人走了過來,「我是麗娜‧貝基,你們可以叫我麗娜。」

  「您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苔米問,「沒有人能留在神的身邊嗎?那神座之下嬉戲的那些人呢?」

  「那已經是最近的距離。」麗娜警告他們,確切地說,她警告地看著柳余,「……少打神的主意,記住,你們的一切心思,在神面前,都無法藏匿。」

  柳余溫順地低頭應「是」。

  托塔和苔米被送走了,柳余則跟著麗娜神官去往住處。

  這一路,她打聽到了不少消息。

  神宮分內外兩宮。

  內宮是神休憩的地方,不允許任何人進去;而外宮,則是神處理事務的地方。留下的聖子聖女都住在外宮,而能靠近神座的,都是「純潔可愛」的孩子。

  「神喜歡看他們嬉戲。」麗娜神官帶著笑道,「神也允許他們之間彼此愛慕,甚至成家,可惜……」

  她用唏噓而嚮往的語氣道:

  「……在神的身邊,誰還能愛上別人呢?即使被放逐出去,在神之國度裡生活,也極少有新的嬰兒誕生。他們都愛上了神,再也無法與別的人結合。」

  柳余:……

  「那我們平時做什麼?」

  麗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不需要。」

  「我們只需要保持純潔的身心,無憂無慮,神就會賜予我們一切。鮮花,果實……」

  柳余:……這不是養豬嗎。

  她決定問問圖書館的事。

  「不需要工作,弗格斯小姐,圖書館沒什麼人去。不過,如果您執意,也可以擦擦櫥窗。雖然每一天清晨,除塵的魔法陣會自動生效。」

  麗娜當然也聽到了那位哭哭啼啼的女孩、不怎麼體面的話。

  她打量了下這位金髮美人,認為她確實美得不同尋常,可距離吸引神,還要差了一大截。

  各個世界送來的聖子聖女們都快把神宮給擠爆炸了,如果不是每年都放出去一批,恐怕神宮就要吵雜得像嘰嘰喳喳的鳥籠了。這麼多年裡能媲美這位金髮美人的,不是沒有,可也不見神另眼相待。

  「謝謝。」

  柳余已經被領到了一個佈置得極為素雅的房間。

  雪白的牆壁,靠窗的書桌小巧而精緻,桌上擺了一個藍色的細頸花瓶,瓶口扦插著一枝帶露的白色薔薇。

  柳余目光在那薔薇花上凝了會,才去觀察別的擺設。

  白色雕花柱子床,歐式洛可可風格,天海藍的窗簾,壁櫥……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這是你的房間,」麗娜介紹,「一個庭院,住著四位來自不同世界的聖女。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住你右邊的那位,脾氣可不怎麼好。左邊的……」

  她頓了頓:「你碰到就明白了。」

  麗娜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什麼需要繼續介紹了,轉身要走,卻聽身後傳來一道怯怯的聲音:

  「我……想問一問神語,學習神術需要神語,我們……是去哪裡學神語呢?」

  麗娜驚訝地轉過身來:

  「神語?噢,弗格斯小姐,您在開玩笑?我們可學不會。那些字一放到眼前,就讓我們眩暈,所以……圖書館才沒什麼人去。」

  「……原來不能學啊。」

  少女的表情有些失望。

  「整個神宮,除了神會神語,其他人都只能記一些神術……」看著剛才還精神煥發的少女突然間蔫得像宮門口的貓,麗娜又有些不忍心了,她改口安慰,「……不過我聽說,圖書館裡,放著一本神親自纂寫的神語教學本……你可以找一找,幸運的話,也許能找到。」

  她這話,連自己都不怎麼信。

  確實有這個傳言,可找到了,又能怎麼樣呢?

  沒有人能直視神語超過哪怕十秒。

  可這話去像是給蔫搭搭的少女澆灌了水源,讓她一下子笑了出來:

  「謝謝您,麗娜神官。」

  「噢,噢……」

  麗娜神官得承認,這位金髮女孩富有活力的笑容,十分迷人。

  她告辭離去,不一會,又送來一把金燦燦的、鑲著紅色瑪瑙的圖書館鑰匙,柳余將鑰匙小心地串在項鏈上,來這之前,記憶珠被她重新串了上去,現在,正和那把鑰匙相碰,發出「丁零噹啷」的響聲。

  她握著珠子發了會呆,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萊斯利問她,「你有沒有見過一顆珠子」,她說沒有。

  而後,他就相信了她。

  似乎之後,也總是這樣被輕易地被說服。

  真是……

  傻呢。

  柳余眨去了眼底的水汽,笑著將項鏈重新掛回了脖子。

  飯菜,是由一隻綠玉一樣剔透的大螳螂送過來的。

  據說這半人高的螳螂是神隨手捏的。

  柳余吃完,又將籃子掛在螳螂的鐮刀臂上,看著它晃晃悠悠地走出門、消失在轉角。

  到半夜,突然聽到庭院裡傳來其他動靜。

  熱鬧的笑聲,歌聲,還有議論聲……

  「有新人來了?」

  「聽說是個美人。」

  「噢,有伊迪絲美嗎?聽說,她是神親自指的,原來不在候選行列呢。」

  這是柳余第二次聽見這個名字。

  她豎著耳朵聽了會,竟漸漸睡了去。

  第二天,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海藍色的窗紗,照進房間時,柳余醒了過來。

  在神宮的第一個夜晚,她終於沒有再做弗格斯夫人被燒死的噩夢。

  夢裡,不再有熾烈的火焰,而是脈脈的月光。

  那月光照耀了她一整個夢境,以至於醒來時,有些恍惚。

  噢,是神之國度啊。

  該去圖書館了。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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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八十九章 伊迪絲

  綠螳螂拎著籃子,送來早餐。

  牛乳,兩塊玫瑰色的鮮花餅,幾塊甜酥——

  柳余吃完,感覺一張嘴就能「口吐芬芳」。

  光從食物來說,單是這牛乳,醇厚絲滑就要勝出艾爾倫的不知多少倍,更別提這鮮花餅,香氣怡人又不過分,吃完滿口都是清香。甜酥更是甜度剛剛好,過一分則膩,少一分則淡。

  柳余吃得很滿足,雖然偶爾,她也會想念大中華美食的豐富。

  吃完飯,將菜籃子重新掛上綠螳螂的手臂,綠螳螂晃蕩著大屁股,「哐當哐當」走了。

  柳余則對著鏡子照了照,淺藍色棉布裙順服地貼在身上,只在裙角有一點褶子樣的波浪捲,頭髮紮成一個丸子,兩腮留了兩綹,除此之外,通身上下毫無裝飾——

  很好,夠樸素。

  她滿意地推門出去。

  據麗娜神官說,神宮一年四季如春,不需要凡間那些厚實的外套,她可以去領兩件統一制式的裙子,樣式類似於凡間的星月袍——如果穿膩了一樣的,還可以等神之國度的裁縫上門,他們每月都會來一次,帶上無數漂亮的裙子,只需要付出一個「聖光祝福」。

  能當上聖子聖女,天賦都是出類拔萃的。

  神宮還有專門的神官統一教授神術——

  比起各自在神殿學的,這裡的神術就五花八門得多了。

  「浮空術」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種。

  「那神會親自教授神術嗎?」

  柳余記得自己當時問。

  「噢,已經很多年沒有了。」麗娜神官有些感傷,「據說,神以前會親自教導他的子女。」

  「子女?」

  「神寂寞時,就會用神界之樹創造出一個又一個的生命,我們稱呼他們為「聖靈體」,聖靈體必定擁有這世上除神以外最優秀的天賦,神會親自教導他們神術……不過,近兩千年,已經沒有新的聖靈體出現了。」

  柳余想著昨天的對話,走到庭院,陽光傾灑下來,渾身被照得暖融融的。

  轉過身往外走,卻撞見一個穿著綠色長裙的少女被人摁在廊柱上親吻。

  兩人吻得極為投入,柳余正要挪開視線,那少女卻突然抬起頭,惡狠狠地瞪她:

  「看什麼看?!沒看過嗎?」

  「噢你們繼續。」

  柳余聳了聳肩,示意對方繼續。

  「抱歉,我為瑪格麗特的失禮道歉。」

  這時,吻著綠裙少女的青年抬頭朝她一笑。

  栗色的短髮下,那雙桃花眼蕩漾著笑波,他向她自我介紹,「我是萊恩‧伯查特。」

  「萊恩……」

  叫瑪格麗特的少女不滿地將情人的腦袋撥回去,讓他重新親吻自己。

  柳余看著這對又旁若無人地糾纏在一塊,走出庭院時,還在想,這個瑪格麗特應該就是麗娜神官說的「脾氣不太好」的鄰居:

  確實有些暴躁。

  一路問過去,走到圖書館時,已經是十五分鐘後了。

  僻靜狹長的道路,兩旁栽滿了鬱鬱蔥蔥的大葉子樹。

  一座尖塔小樓被掩映在這一片綠意裡,它的外壁不再是雪白的,而是一片溫柔的淺咖,尖尖的塔頂上,日月相伴。

  柳余走到門前,大門緊閉。

  這時,一個圓不隆冬的瑪瑙球飛了過來,它在她面前晃了一圈,像是掃描還是記錄,緊接著,那瑪瑙球猛地一蹦,直接砸到古銅色的、刻著狂獸的門把上——

  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排排古樸而厚重的書架陳列,陽光穿過書架的罅隙,與輕塵在空中飛舞——

  無數悠長的歲月,與沉甸的時光,夾雜著書頁特有的氣味,一起撲面而來。

  柳余走了進去。

  這裡應該是使用了空間層疊術,從外看,並沒有那麼大,而進去,卻一直走不到頭。

  一卷又一卷的書,安靜地陳列在書架上。

  柳余發現,有些書架上還標著不同的標類,她甚至找到了「納撒尼爾」的標籤,一共三列,書卷拿下來,熟悉的、又帶點陌生的文字出現在面前——

  這是她的來處。

  這三列,全是有關納撒尼爾這個世界的記載。

  從誕生到發展直至現在,都有人在記錄,柳余甚至從中找到了自己——

  「貝莉婭‧弗格斯,娜塔西‧倫納德……被選為聖女,送入神宮。」

  還有各國的王室、發展,她甚至找到了有關第一次聖戰的記載,而世界的誕生,卻只有一句話:

  「神創造了這個世界。」

  其他的書架,也都是關於各個世界的記載:

  只是,那些文字各不相同,她看不懂,不過卻妨礙她明白,這一列列書架,都是神掌控之下所有世界的記載。彷彿有一支無形之筆,在不斷地記錄著那些世界裡發生的一切。

  越往後看,柳余越覺得恐懼和顫慄。

  她竟然曾經妄想,通過情感來影響和控制一個創造世界的神——

  這實在太異想天開了。

  那微末的情感,在對方浩瀚如同宇宙的生命裡,就如同不堪一擊的螢火。

  柳余去了第二層。

  第二層,果然是有關神術的冊子。

  一眼見不到頭。

  這次,她按捺住所有雜亂的心思,專心致志地一本本翻過去。

  神語她已經能夠直視,甚至在不斷地翻閱中,一些常見的字體她也能記住——

  柳余從前第二外語的學習經歷告訴她,在什麼都不懂的情況,強記也不失為一種方法。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柳余就這樣每天住所、圖書館,圖書館、住所兩點一線地過日子,早出晚歸,拿出曾經考雅思的態度,將二樓的書一本本翻過去。她既不與鄰居交往,也不和其他人交涉,活得像個隱形人,除了過分的美貌,其他人也漸漸將她忽略了,只當她是個沒趣的書呆子。

  連娜塔西,都要比她出名得多。

  就這樣,又過去了一個月。

  柳余終於將二樓的書,全部翻了一遍。

  可惜,還是沒有找到麗娜神官說的那本冊子。

  她記住了許多語言符號,甚至可以流暢地默寫出來——只可惜一個都不會念,意思,也不懂。

  柳余把最後的希望,放到了三樓,如果這一次,還是找不到,或者學不會,那勢必要想辦法到神的身邊去學習神語,也或者,用掉最後一個承諾:不過,這是她設想的最差的結果。

  在這圖書館的一個月裡,她浮躁的心漸漸沉澱下來。

  而周邊的消息,也由時不時來騷擾的斑斑帶過來。

  比如,萊恩愛上了娜塔西,他們在野地裡翻滾時,被瑪格麗特抓住了。瑪格麗特大怒之下,用神術懲罰了娜塔西,卻被萊恩攔下了。昔日的一對情侶,變成了仇人。

  比如,神不在內宮。

  他消失了,誰也找不到他。

  現在每天都是麗娜神官在餵斑斑,斑斑覺得麗娜神官十分吝嗇,只肯給它一小捧穀子,神每次都會給它很多很多。

  神宮的日子很安逸很愜意——

  如果不是弗格斯夫人還在等她,如果不是她內心深處不曾熄滅的火焰,她恐怕會愛上這個地方。

  只剩下四個月了。

  柳余看向被翻完的二樓,第一次上了去三樓的樓梯。

  木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讓人感覺隨時會斷裂,可她還是穩穩當當地踩了上去。

  三樓。

  高高的書櫃,將整個空間分隔成一列又一列,柳余恍惚間,似乎回到了艾爾倫神殿的那個圖書館。

  陽光穿過書架的罅隙,明明滅滅。

  但還是不一樣的。

  三樓的屋頂,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夜,或者說,黑洞。多看幾眼,都像要被那旋渦吸進去。

  柳余定了定神,放下籃子,往書架前去。

  手指拂過書架,一本本看去,這裡的書要更隨意些,大大小小、薄的厚的都有,有些甚至像是孩子的塗鴉,只是都是用神語寫的,旁邊還有極為俊秀的標注,標注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倒是那些塗鴉,亂七八糟,有的整齊些,有的則天馬行空。

  柳余不禁有了猜測,這些應該是那些「神的子女」寫的,至於這些標注——

  應當是神。

  所以,她要找的,應該是這個俊秀字體所著的書。

  她一排一排地慢慢找過去。

  一本,兩本,三本……

  這個字體寫了很多。

  當她的書籃快填滿時,柳余決定,先去將這些挑出來的書看一遍——

  她早發現了,每一層,都有一個靠窗的、供人休憩的籐椅。

  她喜歡坐在那看書,有時累了,還會在籐椅上睡一會。

  籐椅一般在書櫃的盡頭。

  可這次,當她穿過一排排書櫃、走到盡頭時,發現竟然有一人事先躺在了籐椅上。

  金色的陽光穿過淺色的窗紗,跳躍在他銀色的、冰冷而高貴的長髮上,朦朧得猶如幻夢。

  他像是睡著了。

  緊閉的眼瞼下,是長長的疲倦的睫毛。那如冰似雪的五官也被這慵懶的午後襯出了一絲溫暖。

  也許是她長久的注視所致,那雙睫毛顫了顫,睜開了。

  綠色的淺淺的瞳孔一下子撞入眼簾,他似是不知今夕何夕:

  「弗格斯……小姐?」

  怪異的強調,被那樣美妙的聲音喚出,憑空有了雋永的感覺。

  柳余卻一下子回了神。

  她恭順地垂下頭:

  「拜見神。」

  對方沒了聲響。

  柳余眼角的餘光,卻能看見他流雲似的衣擺上,銀色的絲線,如在光中躍遷的銀河。

  她能感覺到頭頂的目光長久地凝聚,但很奇異的,這一刻,她心裡什麼都沒有。

  沒有沉沒在雪山之底的青年,也沒有這高貴不染纖塵的神。

  她很平靜。

  那雪白的衣袍,就這樣從她的視線裡滑了過去。

  輕輕一聲「哢噠」,神出去了。

  柳余對著籐椅盯了一會,才若無其事地拿起籃子,去了另一個角落,一本本地翻書。

  她需要找到那本神編纂的書冊。

  當天,一無所獲。

  回庭院時,卻撞見了那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右鄰居,她盯著對方姣好而熟悉的臉蛋:

  「伊迪絲小姐?」

  真的……非常非常像呢。

  金色的長髮,雪白的皮膚,以及蔚藍色的眼睛。

  只是對方的神情要溫順得多。

  瑪格麗特從房間裡出來,靠著柱子:

  「弗格斯小姐,見到了嗎?那可是神特地挑出來的,真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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