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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二十六章 木頭人
柳余微微直起身子。
她認真地觀察著面前這張臉,果然在那平靜如水的面上找到了一絲拒絕——
「貝莉婭,這不行。」
他道。
「為什麼不行?蓋亞,一個吻而已。」
他拉開她的手,她又不依不饒地纏上來。
「貝莉婭。」
「蓋亞,你答應我的。」
「是的,一個吻而已,一塊盧索而已,一塊麵包而已——每一個墮入深淵的開始,都是這樣。」
「蓋亞,你太過分了。」
少女愕然地睜大眼睛,她帶點傷心地質問,「你是說……我是深淵?吻我,是墮入深淵的開始?」
「太過分了,你真的太過分了。」
她哭泣似的道。
「不,貝莉婭,我的意思是……」蓋亞撫摸她的頭髮,「你可以克制。」
「克制?克制對您的愛嗎?」少女攀著他脖子的手落到他的臉頰,撫摸著他絲緞一樣光滑的皮膚,「抱歉,我做不到。」
她一低頭,親了上去。
蓋亞「唔」了一聲:
「貝莉婭……」
柳余趁機像調皮的魚兒一樣鑽了進去。
溫暖潮濕的熱氣,夾雜著微光和塵,將兩人攏住。
厚重的木櫃散發出老舊的氣味,這氣味又與積年的墨香、無所不在的薔薇花香混合在一處,發酵成一種奇特的不知名的味道。
她柔軟的髮絲如水草一般輕輕搔過——
蓋亞挪了挪頭,卻碰到冰冷而厚重的書櫃。
他停了下來。
她以唇瓣研磨著他,他的嘴唇帶著些微的冰冷,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柔軟的,卻又冰涼的。他的溫度一點點上了來,可那扇緊閉的石門一直未曾向她打開。
她淚水掉了下來,黏糊在兩人相觸的臉上,他靠著書櫃,一動不動。
她往後退開,托著他的臉頰,虔誠地,又卑微的,像無數陷入痴情的單相思少女那樣:
「蓋亞,我是真的愛你,很愛很愛。」
「貝莉婭。」
他微微嘆息,面上的神情,就像是養的奶貓不小心調皮打翻了牛奶,無奈地,卻又微微容忍的,「我說過,要克制。」
「可是蓋亞,我沒有辦法。」
少女拉著他雙手,摀住自己的臉。
淚水肆意流淌在他的手心:
「我貝莉婭‧弗格斯也是有自尊的,你以為我沒嘗試過嗎?可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這世上,最無法掩飾和克制的,除了呼吸,就是愛情……」
「我愛你啊,蓋亞。」
「不要對我那麼殘忍。」
蓋亞閉了閉眼睛,她一下子就撲到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
少年嘆息了一聲,輕輕撫摸著她柔軟的頭髮:
「貝莉婭,你……」
感受著那一下下輕柔的安撫,柳余嗚咽一聲,揪緊他的衣襟,將潮濕的、滿是淚水的臉埋了進去:這次他沒有真正拒絕,那麼下一次,一定也不會。
她肯定。
蓋亞就著這個姿勢重新拿起書卷,一頁一頁撫了過去。
紙張的沙沙聲在這不大的空間裡響起,柳余枕著他的胸口,直到臉上的淚水全部乾涸,才擦擦臉坐起來:
「對不起,我剛才太失禮了。」
她又練起了光明彈。
一捧一捧白色的煙花在空中炸開,她突然問旁邊專心致志的少年:
「蓋亞,書裡有寫怎麼對付黑暗生物嗎?」
「有。」
蓋亞微微側過頭來,「黑狗血,銀十字架。」
「黑狗血?」
學院裡是弄不到,不過銀十字架,卻是不會缺這些的。
少年又補充道:
「……用塗了聖水的銀十字架插入黑暗生物的心口。」
「……這樣啊。」
柳余笑眯眯地道,「我知道了。」
蓋亞又重新轉過頭去。
「那明天還能來這兒嗎?
「如果你想來的話。」
「想來!」
少女高興地道。
蓋亞輕輕「嗯」了一聲。
一個午後,就這樣在一個人翻書、一個人練習中悄悄過去了。
——————
暮色再一次籠罩住大地,月亮升了上來。
蘑菇屋前的葡萄架上,藤蔓被風吹得輕輕舞動,斑斑撲棱著翅膀小聲叫喚:
「斑斑!斑斑!」
[晚安,貝比。]
「晚安,斑斑。」
[來陪大爺聊個天吧,一塊盧索的。]
「哦,你有錢?」
柳余驚訝了。
夜色下,斑斑那雙黑豆眼簡直閃閃發光:
[嘿嘿,瑪麗公主那兒很多,誰叫她要剪斑斑的翅膀!欺負斑斑的人,終將得到懲罰!]
欺負最多的柳余:……
「哦 ,我要睡了。」
她翻了個身,正對牆壁。
另一邊是蓋亞的蘑菇屋,中間隔著一堵厚厚的牆。
一會路易斯要來,他要向她討那十杯血。而從他在圖書館、借著向卡洛王子揭破的機會,逼她進黑暗陣營看來——
他們短暫的聯手,被打破了。
她永遠不可能進黑暗陣營。
如果他一定要十杯,那麼……今天只能搏一搏了。
柳余告訴自己。
她伸手到枕畔下去摸了摸,確定東西還在,才閉上了眼睛。
斑斑氣地拍籠子:
[貝比!你不跟斑斑聊天,你會後悔的!斑斑,斑斑知道一個秘密!]
「秘密?什麼秘密?」
柳余睜開了眼睛。
[斑斑現在不想說了!再見!]
灰斑雀兩隻翅膀抱在了胸口,黑豆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柳余跟它對視了一眼:「你有眼屎。」
斑斑唰得收回翅膀,跳腳:
[哪呢?哪呢?]
「噢,這麼晚了,弗格斯小姐您這裡還是很熱鬧啊。」
就在這時,無邊的黑暗中突然顯現出一團黑影,黑影散開,路易斯那張蒼白英俊的臉露了出來。他又披上了他那件斗篷,渾身裹成連黑夜,連同他黑色的長髮。
他看了眼籠中的斑斑:
「弗格斯小姐的鳥兒,也同樣很有生氣呢。」
斑斑驚恐地將自己往籠子後躲了躲。
柳余不動聲色地坐了起來:
「大人白天送我的禮物,讓人印象深刻。」
「這是我的誠意。貝莉婭,你該到我身邊來。」
他緩緩向她走來。
「娜塔西呢?」
柳余手從枕下拿了出來,悄悄攥緊,她跟他討價還價,「不管做情人還是手下,我貝莉婭‧弗格斯,都必須做那個唯一。想要我成為你的族人,娜塔西你就必須捨棄。」
「噢,弗格斯小姐,您一如既往的貪心——這點,您可比不上您的妹妹。」
「您看上的,不就是這樣的我嗎?」
這時,路易斯已經快走到她床前。
他高大的身軀幾乎將她整個罩在陰影裡,陰影中,她蒼白的皮膚、防備的蜷縮的姿態,讓她看起來像隻楚楚可憐的、被獵人追得無處可逃的羔羊。
他皮下的血液再一次沸騰起來。
「弗格斯小姐,」路易斯蹲下來,與她平視,「我來取報酬了,十杯。這您總不會抵賴吧?」
十杯。
柳余從他黑色的瞳孔裡看出他的勢在必得。圖窮匕見之機已到。
「那當然,弗格斯家從不抵賴。」
吸血鬼吸血時,是他神智最為放鬆的時候。
多喝一些,血也會讓他微醺——
那時,就是她唯一的機會。
柳余起身下床,繞過他,取過壁櫥上的琺琅杯,割破手指俐落地放血。
濃稠的鮮血滴滴答答地落進藍色的琺琅杯裡,卡洛王子新賠來的這隻杯子明顯比她原來那隻要好,鮮紅的血落進藍色的杯子,蕩開,有股濃豔的綺麗。
路易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杯子遞過來:
「一杯。」
他仰頭,一飲而盡。
甘醇的血液在喉嚨爆開,絲滑地順著喉嚨往下,流經他的四肢百骸,路易斯眯著眼睛,遞回琺琅杯:
「再來。」
「第二杯。」
傷口已經流不出血了,柳余面無表情地又割了一刀:
「第三杯。」
「第四杯。」
「第五杯。」
「第六杯。」
手上的傷口被撕開,再撕開。
路易斯靠在了牆上。
他感覺到了無以名狀的快感,這比和娜塔西做愛還要讓他暢快,他突然有些可惜,一旦變成血族,她的血也同樣變得腥臭不堪——
柔弱的少女又一次站到了他面前:
「第七杯。」
這時,她不單單是臉,連嘴唇都白了,露在睡裙外的小腿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傷口,灰斑雀在一旁不安地拍打翅膀,時不時「斑斑,斑斑」叫上兩聲。
這一杯血,接得格外得慢。
路易斯知道,她快要乾了。
少女倔強的臉晃過他的眼前,他難得感覺到了一絲憂傷,他對食物從未有過這樣復雜的情緒——
他接過琺琅杯,再次一飲而盡。
血液在舌尖沸騰,無上的享受……
可惜,以後恐怕沒有了。
路易斯閉上眼睛,這時,心臟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他睜開眼,愕然地發現以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手心攥著一把十字架,狠狠往他左胸鑽——
「噗嗤」,鮮血噴濺出來。
濺到她蒼白的臉上,反倒給她添加了一絲血色。
路易斯留意到了那雙眼睛。
鮮血噴濺在她的眼周,那雙蔚藍色的眼珠裡燃燒著的東西,讓她看起來跟平時很不一樣:
很美,就像是……他做人時曾見過的、在獵人槍口下拚命奔跑的麋鹿。
路易斯都不知道,隔了那麼多年,他竟然還記得。
「唔——」
十字架往肉裡又鑽了一層。
她似是氣力不夠,兩隻手都握了上來,一個有成人大小的光明彈落到他身上,爆開。
路易斯突然間大笑起來,他笑得斷斷續續:
「弗格斯小姐,您總讓我大吃一驚。」
「……默法光明彈,十字架……」他咳了幾聲,一張口,鮮血不斷從口中流出,可他還繼續笑,「……聖水……真叫我傷心,弗格斯小姐竟然這麼恨我,我可是很喜歡弗格斯小姐的。」
「恨?我不恨你。可為了我自己,您得去死。」
「噗——」
少女雙手猛地往前,最後一層隔膜破了。
她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整個人鬆懈下來,萎靡地坐到地上。
路易斯卻站直了身體,「噹啷——」
插在他胸口的銀色十字架掉了下來。
他咳了一聲:
「抱歉,弗格斯小姐,我還死不了。」
那猙獰的傷口開始迅速地蠕動、結痂,柳余絕望地看著眼前一幕:
她不明白……
他為什麼沒有灰飛煙滅,明明那一下,她已經刺穿了他的心臟。
「斑斑!斑斑!」
斑斑淒厲地叫了起來。
路易斯掐住她脖子,提了起來。
柳余拉扯著他鐵鉗一樣的手掌,蹬腿掙扎了起來。
一個又一個光明彈落到他的頭上,路易斯毫髮無損。
他輕輕撫過她的眼睛:
「你的眼睛真美。知道嗎?我以前見過一隻很美的麋鹿,它的眼睛跟你一樣,我太喜歡它了,最後,我就把它的眼睛挖下來,做成了標本。你的……」
少女咬著唇,眼淚狂亂地落下來。
她像是害怕極了,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斑斑!斑斑!」
淒厲的鳥鳴迴蕩在蘑菇屋。
「這隻鳥真吵。」
路易斯隨手一揮,鳥籠就掉在了地上,斑斑從籠裡出來,沒頭沒腦地拍打著翅膀,向路易斯攻來。
「啪——」
斑斑被拍到了牆上。
柳余眼角的餘光,只看到斑斑趴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底下一灘血。
「斑斑,斑斑……」
[貝比,貝比……]
斑斑虛弱地喃喃。
柳余掙扎起來,她咳著道:
「我跟你走,你別傷害它。」
「就為了一隻鳥?弗格斯小姐總讓我出乎意料。不過……」路易斯看看左右,「這裡確實有些麻煩,我們換個地方。」
他將她放下,一扯,柳余就踉踉蹌蹌地跟了上去。
斗篷展開,黑霧將兩人籠罩。
「劈裡啪啦——」
像過電一樣,路易斯突然顫抖著倒了下去。
柳余沒了支撐的力量,一下子摔了下去。
他黑色的斗篷像隻包袱皮一樣,將他緊緊包裹。
整間蘑菇屋都亮了起來,純淨的光明力開始充斥整個房間。
路易斯咬著牙:
「弗格斯小姐,我小瞧你了……」
柳余莫名地看著周圍。
牆角、地面,無數細沙一樣的白芒,它們以一種玄奧的方式振蕩,而每一次振蕩過後,房間裡的光明力也就越純粹。
就在這時,葡萄架那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噗通」。
緊接著,一陣熟悉的、最近聽過無數回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比平時要急一些、快一些,還有一聲「噗通」……
柳余爬過去,將斑斑抱在了懷裡。
小小的鳥身一抽一抽:
「斑斑,斑斑……」
[斑斑說,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就是,偉大的萊斯利先生……上次在替你打掃時,掉了很多、很多這樣的東西……斑斑猜,一定、一定是要給貝比……一個驚喜,原來是、是這樣……的驚喜啊……]
柳余看著房間越來越多、越來越純淨的光明力,以及漸漸顯現出的六芒星,終於明白過來:
蓋亞在她房裡,設了一個魔法陣。
傳說中的魔法陣。
「斑斑,不要說話了。」她溫柔地摸了摸它的腦袋,怎麼也沒想到,一隻平時不怎麼對付的鳥兒竟然願意替她出頭,她道,「留點力氣。」
斑斑僵直著身體,一動不動了。
她眼淚掉了下來:
「斑斑,對不起……對不起……」
這時,門從外「吱呀」一聲,開了。
穿著星月袍的少年匆匆趕來,他掉了一隻鞋子,銀色的長髮胡亂地披散在腦後:
「貝莉婭,你要不要緊?」
卡洛王子隨後進來,他一眼就看到了跟牆壁一樣慘白的少女。
她神思不屬地抱著一隻灰斑雀,眼神溫柔而哀傷。
純白的睡袍上噴濺了許多血,連臉上也有,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露出的胳膊、手腕,以及小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傷口,那傷口像魚鱗片一樣,血卻像是流乾了,只剩一點點在慢悠悠地往外滲。
她看起來像是要枯萎了。
卡洛王子張了張口,突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蓋亞已經半蹲下來:
「貝莉婭,沒事了,我帶你去醫師那兒。」
他要將她抱起來,誰知她卻突然伸手,將那隻灰斑雀塞到他懷裡:
「蓋亞,你救救斑斑,好不好?」
她流著淚道:
「它快死了。」
「沒事的。」蓋亞摸了摸灰斑雀,「它的心跳很強健。倒是你,貝莉婭,你的氣息很微弱。」
「真的嗎?」
「真的,萊斯利從不騙人。」
柳余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
蓋亞將灰斑雀塞給了卡洛,一把將柳余抱了起來。
「卡洛王子,接下來,拜託你了。」
「放心,我剛才已經通知神使大人和教授們了,弗格斯小姐看起來傷得很重——」
「——我知道。」
蓋亞將她輕輕往裡託了托,聽到細微的一聲「嘶」後 ,垂頭問:
「很疼嗎?貝莉婭。」
柳余將腦袋輕輕枕到他的肩膀,她輕輕啜泣:
「……很疼,蓋亞,疼得像是要死了一樣……」
這時,她才有時間去思考:
他……為什麼要在她的房間設下一個魔法陣?
還是瞞著她的……
他是……懷疑她了嗎?
而屋內的卡洛王子,驚訝地看著地上被掀開的斗篷:裡面空無一物,只有一個枯木做的木頭人。
風一吹,木頭人化為齏粉,散在了空中。
徒留地上的斗篷,像是張大嘴,對他發出巨大的嘲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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