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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神恩賜
連柳余自己都不明白,這樣的情緒究竟從何而起。
眼淚像洩閘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她胡亂擦了把,才要抬頭道歉,下巴卻被捏住了。
他的手大而冷。
搭在她濕濡濡的臉頰上,有著極強的存在感,柔軟的指腹輕輕撫過,凝視著她的綠眸像是要一下子看進她的眼睛裡。
一聲深深的嘆息過後:
「貝莉婭……」
柳余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按入了一個寬大的懷抱裡。
松雪一樣清冽的氣息將她包圍,絲綢柔而軟,她枕著他的胸膛,感受著腦後一下又一下的撫摸。
「……你的眼淚,像鼻涕蟲一樣多。」
傳入耳朵的聲音輕而淡,不帶一絲情緒。
可不知道為什麼,柳余的眼淚反倒流得更洶湧了。
「你才鼻涕蟲……」
她帶著一絲鼻音道。
一直以來緊繃著的弦鬆了,三個月的枷鎖接觸,驚懼、後怕,連著喜悅、高興,種種的種種,一股腦地向她沖來。
他用袖子替她擦淚,卻被柳余一把拽住了:
「……您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很害怕,很害怕……我怕她再也沒辦法醒來……我才剛剛擁有……」
「……剛剛擁有。」
她說著自己才能聽懂的話,聲音又軟又輕。
他低下頭。
少女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
他將她抱在懷裡,下頷枕著她的頭頂:
「貝莉婭,你總是讓我意外。」
「嗯?」
她胡亂擦著淚,剛哭過的眼睛紅紅的,像兔子。
「……堅強,又脆弱。」
他的聲音太低,柳余試圖聽清,才抬頭,就被吻住了。
「唔……」
她被壓到了椅背上。
模糊的視線中,青年美麗的面龐近在咫尺,幽綠的雙眸半開,彷彿神秘的幽潭。
長長的睫毛上,跳躍著淺金色的光。
他似在觀察她,又彷彿沉醉。
柳余只感覺椅背又冷又硬,刻著狂獸的金色紋路凹凸不平,抵著她的腰,而唇間卻是暖的,他親吻她時,總是不吝嗇力氣……
「鹹的。」
他突然道。
「什麼?」
「眼淚。」
他在她唇間輕輕笑,柳余訝然於他這一刻的爽朗,正要看,眼睛卻被摀住了:「唔……」脖子後仰,纖細白皙的脖頸露了出來。調皮的小魚叼著,她忍不住瑟縮了下。
[哇哦。]
一道粗噶的公鴨嗓在旁邊傳來。
柳余醒了過來。
透過他肩膀的縫隙,一隻胖嘟嘟的灰鳥在大殿的半空轉悠。
翅膀還捂著眼睛,捂也捂不實,一雙黑豆眼偷偷地透過羽毛的縫隙看向他們。
聲音好奇:
[神,貝比的脖子像蟲子一樣好吃嗎?……噢都紅了……吃完了,還會長出來嗎?……嗯,肯定會長出來的……神和萊斯利先生一樣,都喜歡吃貝比的脖子呢……]
「斑斑……」
柳余推他。
「別管它。」
「不,不行。」
柳余可沒有奇怪的癖好。
他狹長的綠眸微微抬起,迷離如清晨忽起大霧的森林——
這時,喋喋不休的小胖鳥格外慘烈地叫了一聲:
「斑!」
胖乎乎的鳥身被一下子拍到了走廊外的牆上,張著翅膀滑了下去。
「好了。」
他重新擁住她。
雪白華麗的絲綢像陰雲一樣將她罩住,柳余模模糊糊間彷彿聽到斑斑慘烈的哭聲,它彷彿與什麼人在對話:
[神跟貝比玩游戲,卻不帶斑斑玩……和萊斯利先生一樣壞……一樣壞……唔,斑斑不喜歡他們了……斑斑要去找螳螂叔叔……]
「專心。」
她的頭被別了回來,那綠眸如幽暗的海水,本該冰冷,卻帶著岩漿的滾燙,盯住她——
而後,吻了下來。
柳余這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半欺身了過來,右手撐在扶手上,銀髮和雪白的絲袍罩住她,她被罩在了一片陰影裡。
「唔,你不能……」
話落,卻大喘了口氣,弓起的背部抵著花紋,感覺到了一絲疼痛。
他沒有說話。
絲袍下的手如冰冷的蛇,柳余的思維陷入一片泥濘裡,只能被迫看著他的眼睛——那裡映著一個小小的影子,影子穿著紅裙子,像風浪裡顫抖的小船。
她咬著牙,試圖讓自己清明一些。
「我以為,神的慾望要淡一些。」
「看來,你對神有誤解。」
他淡淡地道,動作卻精準而有力。
柳余的頭落下去,又被拉起,目光穿過他的肩膀落到頭頂的虛空……
沿著某種神秘軌道的星球在虛空中,開始了漂移的旅程。
「萊斯利要比你克制得多。」
她有點不甘心。
「……神后,我對你,不需要克制。」他冰涼的手指撫摸過她的臉,停住了,「……克制,意味著能力的缺失。只有恐懼,才需要克制。」
「你……」
他退後,雪白的絲袍劃過肌膚,這像是一場緩慢的凌遲。而後,輕輕一聲「卜」,他站到了神座之下。
袍擺落了下去。
柳余驚訝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鬧哪齣。
他卻俯身將她從神座上抱了起來,眉頭在落到座位上時微微挑起,那模樣美麗又帶著一點難得的輕佻,瑰麗、迷離,又動人心魄。
「看起來……你並沒有克制。」
柳余臉騰地紅了。
她視線下滑,不甘示弱地反擊:
「您克制了,可也還存在。」
少女的臉紅嘟嘟得像蘋果,青年的綠眸軟成了一灘水。
竟然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下。
兩人都愣住了。
柳余抬頭,卻發現,他似乎也沒料到,動作僵在了原地。
一抹紅悄悄地爬上他的耳尖,臉上卻是平淡的無所謂:
「你是我的神后。」
他將她帶到了內宮,丟到床上,而後轉身要走:
「……我有事。」
連飄起的衣帶帶著點匆匆的意味,不知道為什麼,柳余品出了一點落荒而逃的意味——好像他身後,站著一隻會隨時將他吞噬、讓他萬劫不復的凶獸。
「蓋亞。」她叫住他,話在嘴裡滾了一圈,還是拋了出去,「……你對我,還是有感覺的,是不是?」
誰知這句話,像是踩到了他某根神經。
他一下子變得又冷又硬。
「沒有,一點都沒有。」似是怕她不信,他繼續道,「如果有,那也是愚蠢的萊斯利在我心底的殘留,我遲早會除去它。」
「丁點不留。」
他強調道,回看著她的綠眸一點溫柔都沒有了。
可柳余卻像是被激起了性子。
她下床,赤著腳走到他面前,火紅的裙擺像花一樣落在她柔嫩的腳面。
他的目光凝聚在那。
她踮起腳尖,吻住了他。
在熱烈的、嘴唇的廝磨裡,退開,在他耳邊輕輕道:
「你看……你又沒推開我,又一次。」
青年站在那,像一尊冰冷的、沒有溫度的石雕。
他一言不發。
「轟隆隆——」
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轟隆的雷鳴接踵而至。
窗外的天突然黑了。
冰雹沒頭沒腦地砸下來,風捲起路邊的樹,雨夾雜著冰雹,打在窗棱上發出一陣響。
兩人齊齊望向窗外。
閃電映亮了兩雙眼睛。
女孩被掀到了床上。
紅色的裙擺像花一樣捲起,雙手被壓到頭頂,他欺身上來,寧靜的綠眸下,是一片深海。
海下的波濤,深得看不清。
兩人對視。
他突然開口:「神無所不能。」
柳余一愣,不太明白話題怎麼轉到這了,他卻低頭吻住了她,像從前的每一次那樣,而後,抬起頭,像要對自己證明那樣:「我會厭倦你。」
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
柳余摀住耳朵往外爬,卻被捉了回來。
「也許……在你厭倦我之前,我會先厭倦你。」
「那不可能。」
「您既不溫柔,也不體貼……而且,技巧匱乏,我實在想不出,不厭倦你的理由。」
他像是聽到天方夜譚一樣:「萊斯利也一樣!」
「可他……」
「他不夠。」
他凝視她,彷彿她再多說一個字,她就會瀕臨死地。
柳余識趣地閉上了嘴。
雖然他保證過,不會殺死她,可這一刻,她也有點不能肯定了。
而後,他用過分懇切的態度向她證明,他比萊斯利好得不止一星半點,並且展示了何為神的百變多樣,從早到晚,從白天到黑夜,再從黑夜到白天……
當柳余再次醒來時,發現,蓋亞不見了。
枕邊多了一枝純白的薔薇。
柳余拿起聞了一下,抬頭:
「蓋亞?」
她對著天空喊了聲。
「早安,我的神后。」
優美的聲音從半空傳來。
……現在還不是。
「早安,尊敬的神。我有個請求。」
兩人似乎都恢復了神智,從野獸進化成人。
「請不要提會讓我為難的請求。」
「我要換衣服。」如果有攝像頭,柳余一定會將衣服蓋住它,「您不許看!一會,我還要去找瑪格麗特,我們女孩之間的話,您不許聽。」
「我擁有你身體的所有權。」
他淡淡地道。
「即使是羊圈裡的羔羊,也有不想讓人看的時候。何況,我是您的神后。」 柳余堅持,「您得學會尊重我。您別告訴我,您連萊斯利都不如,他總是很尊重我……更不會無時無刻監視我!」
「監視?」他輕輕笑,笑聲好聽極了,「這不是監視……你會看不見在你眼皮下奔跑的羔羊嗎?」
他像是自言自語:
「好吧,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
柳余這才起身。
落地的西洋鏡裡照出一個窈窕豐盈的身體。
肌膚像牛乳一樣白,四肢修長矯健,她看了一眼,心想,半神之體果然恢復力驚人,那樣激烈,印子卻一點都沒留下。
西洋鏡旁的衣架上,掛了一條星空藍的裙子。
裙擺上星星點點,如夢似幻——
柳余的心情更好了些。
她穿上裙子,意外的很合身,腰身收得分毫不差,裙擺綻開,像盛放的藍色花朵。
洗漱、吃完,在斑斑一片的讚嘆中,她去了之前住的庭院。
讓她失望的是,瑪格麗特不在。
伊迪絲正好推門出來。
一見她,就驚喜地摀住了嘴:
「噢,弗格斯小姐!您今天真美。」
柳余提起裙擺行了一禮:
「伊迪絲小姐,您也很美。看見瑪格麗特小姐了嗎?」
「瑪格麗特小姐?噢,她向吉蒂神官告假,要去遠方的集鎮一趟散散心,一個月後回來。」
「一個月?」
柳余想起搬進內宮前,以防萬一偷偷交給瑪格麗特保管的鐵片。
外人看,那只是一塊鐵片。
她做了點防護。
伊迪絲像是想起什麼:
「噢,對了,她還交給我一樣東西,說是您來找她,就交給您。」
「您等等。」她推門進去,不一會又出來,拿出一個被布包裹著的東西,「這個。」
她遞還給她。
柳余接過去時,捏了捏,果然是鐵片。
目光落到她的手腕,停住了,那裡……
伊迪絲似乎意識到她的目光,臉色一下子白了起來。她拉了拉袖子,動作帶了點窘迫:
「抱、抱歉,我有點、有點不舒服。」
「伊迪絲小姐!」柳余叫住她,「您最近……是不是有事?」
她想起上次在她身上看見的火。
可惜這次,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沒,沒有,什麼都沒發生。」伊迪絲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大眼裡全是驚惶,像是沒話找話似的,「……還、還沒恭喜您,弗格斯小姐,您成了神后!噢,這可真幸運,您一定是全世界最幸運的女孩!」
柳余不再多話了。
她並不是誰的知心姐姐,只是,對著一個和貝莉婭面貌相似的人,有點心軟,她想,這應該是一種代償心理。
……畢竟,她佔了貝莉婭的母親。
「……如果您有什麼困難,可以叫吉蒂神官來神殿找我。我能幫得上的,一定幫。」
「謝謝您,弗格斯小姐。您和神一樣仁慈寬厚。」
伊迪絲笑了,她笑起來也和水一樣。
她還回房,給柳余拿了一籃她最近新做的甜點:「……我看您上次吃了好幾塊草莓餅,我猜,您一定喜歡草莓。所以,我給您準備了一些草莓撻。」
柳余提出告辭,她帶著鐵片去了圖書館。
圖書館僻靜,一個人都沒有。
她坐到了平常經常坐的位置上,手指摩挲著鐵片——
神的承諾可以相信。
他說不會監視,就一定不會監視。
摩挲了良久,像是想起什麼,最後,她還是將布拿開了。
鐵片上的字符,赫然可見。
而原來對她來說,如同天書一樣的字符……一下子清楚了。
「眾神隕落,復得光明。」
「光明,為萬物之始。」
「一切神,當有神之體,掌神之奧義,才可成神……神之體,需抽神之骨,以神之淚、神之血中血,才能再造……神之奧義,掌神之語……」
神之血中血……
那就是心頭血了。
路易斯沒有撒謊。
而這個鐵片,也絕不是他能做出來的,神語「光」,他可寫不出來。
柳余攥緊了鐵片,茫然地想:
都九十九步了,最後一步,她……能走到嗎。
旁邊傳來一陣腳步聲,柳余不動聲色地將鐵片收了起來,書櫃的拐角處,走出來一人,看見她時,愣了愣。
柳余也愣住了。
「母親?」
「布魯斯大人?」
兩人幾乎同時說了話。
「你是……」
柳余狐疑地看著對方的白頭髮白鬍鬚,又看了看他身上屬於神騎士的制服,和黃金佩劍。
面前的這張臉十分熟悉,跟艾爾倫大陸的主教布魯斯大人簡直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只是聲音年輕過了分。
「我是莫里艾,母親。」
白髮老者俐落地行了個禮。
柳余:……
「莫里艾?」
那個帶隊的騎士隊長?
莫里艾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可能嚇壞了面前年輕的女孩。
他用自豪的語氣道:
「您別害怕,母親。這是父神大人的恩賜。」
「恩賜?」
莫里艾恭敬又行了個禮,手放在左胸,滿面憧憬地道:
「是的。父神大人太過仁慈寬厚了。他說從前對我們太粗心,才讓我們一直都用一樣的臉……現在,他很細心地給我們每個人都換了一張。我們很高興。」
看著面前這老得牙齒都快掉光了的臉,柳余無fuck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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