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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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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日上樓] 我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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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37: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章 波利餅

  柳余只感覺到穿堂的涼風。

  金色的大殿內,只剩下無盡的虛空,和虛空內旋轉的星辰。

  「斑!」

  這時,一隻灰色的小胖鳥吃力地鑽進來一個腦袋、半個身體,而後,被卡住了。

  那窗戶是長扁形的,就在大殿的最頂端。

  「斑斑?」

  斑斑急切地朝她「斑斑斑斑斑」叫:

  [貝比!快救我!偉大的斑斑大爺被這破窗卡住了!]

  小胖鳥撲棱著翅膀,像隻可笑的公仔玩偶——

  柳余踱到窗戶下,高仰著頭:

  「偉大的斑斑大爺,你都跟了神了,要不……就向神祈禱,說『讓斑斑大爺趕快從這該死的窗戶裡跳出來』,怎麼樣?!」

  斑斑朝她用力地「斑」了一聲後,失落地垂下腦袋:

  [神不會傾聽斑斑的祈禱的……斑斑把他換衣服的事說了,神從昨天起就沒有跟斑斑說話了。]

  「他平時還會跟你說話嗎?」

  柳余一愣。

  [噢當然,神會叫斑斑『好孩子』,還說斑斑是他見過的最可愛最機靈的小鳥兒,還獎勵斑斑好多好吃的,彩虹餅,曲曲蟲……曲曲蟲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蟲子……]

  「真……叫人吃驚。」

  柳余實在沒法想像出,那光風霽月的神、餵一隻小胖鳥吃蟲的畫面。

  斑斑又叫喚:

  「斑斑斑!」

  [貝比!你不是有翅膀嗎?快飛上來救斑斑,斑斑的翅膀太魁梧啦,進不來……]

  「明明是你懷了小豬崽,肚子太大,才卡住的……」

  翅膀也被卡外面了。

  柳余心念一動,背後的光翼就伸了出來。

  光翼拍了拍,她像輕盈的羽毛一樣飛起來——自從踩過那個六芒星,她就感覺到,體內多了一股力量。

  斑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鳥喙張成一個「O」型:

  [噢貝比,你真美……你的翅膀真好看,像傳說中的安琪兒一樣……斑斑得承認,你現在看起來比所有雌鳥都漂亮……反正你現在不跟神在一起了,要不就考慮下當斑斑的雌鳥?斑斑一定會將所有的曲曲蟲都省下來給你——]

  柳余:……

  她飛到一半戛然而止。

  這時,卻聽斑斑「嗷」地一聲慘叫,「啪嘰」,掉在了地上。

  「斑斑?!」

  她連忙奔過去。

  卻見斑斑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翅膀插在圓滾滾的腰間:

  [誰?!誰敢攻擊你斑斑大爺?!]

  一雙小黑豆眼機警地左看右看,等看到柳余,眼淚就啪嗒啪嗒掉下來,還伸出一隻翅膀給她看:

  [貝比,斑斑受傷了……翅膀一定不美了……]

  柳余無語地看著掉了幾片羽毛的翅膀:

  「還很漂亮。」

  她違心地稱讚了一聲。

  「……斑?」

  [真的?]斑斑眼淚掉到一半,小灰腦袋一下子鑽她懷裡,脆弱地叫了聲,[貝比,還是你好。斑斑愛你……]

  柳余摸了摸它的腦袋:

  「可是,斑斑……」

  她溫柔又絕情,「我不愛你了啊。」

  斑斑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它抽抽搭搭、傷心欲絕地:[斑斑……斑斑也不知道怎麼辦……斑斑的心分成了三份……一份給了神,一份給了你,只有一點點——]

  它比出一個尾巴尖,[——給了我的雌鳥……噢,斑斑也是不得已的。]

  柳余:……

  「噢,我也是不得已的。」她調侃道,「我不愛別人的小鳥兒。」

  [不!斑斑屬於你!]

  「那你的神呢?」

  斑斑黑豆眼轉了轉,頓時有了主意。

  [……可是,貝比,你是尊貴的神僕,你屬於神,斑斑屬於你……所以——]它興奮地道,[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

  風中傳來濃鬱得化不開的薔薇花香。

  柳余則彈了斑斑的腦門一下,厲聲警告它:

  「閉嘴!斑斑。我不屬於任何人。」

  「即使貝比你這麼說,也依然屬於——」

  「唔——」斑斑的鳥喙被一下捏住了,它眨巴了下它的黑豆眼,「唔唔唔……」

  「閉嘴,不然神宮裡就會多出一隻烤小鳥。」

  斑斑雖然不信貝莉婭會烤它,卻也看得出來她生氣了,乾脆就閉上了嘴,兩隻小爪子扒拉著她的衣服,不一會竟然肚皮朝天睡著了。

  小小的鳥身蜷縮在她懷裡。

  柳余給他蓋了一塊手帕。

  人的感情就是這麼奇怪,明明在上一回,還下定決心不要理這三心兩意的臭鳥,可等它每天巴巴地拿來自己藏起的食物,那張毛絨絨的臉硬擠出討好的笑容,那顆心,就又忍不住軟了又軟。

  決心一退再退。

  不能這樣。

  柳余伸手將手帕扯了下來,軟弱與溫情,並不適合此時的她。

  而同時,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耳邊又響起了接連幾個祈禱,都是對神各種花式表白的。

  有溫柔婉約派,比如:

  「……看見太陽,想到神;看見月亮,想到神;看見青草大地牛羊,都想到……神您永遠在我心間。」

  豪放派的,則類似於:「……今夜星光璀璨,我在月下曬著裸露的身體,只等神您乘著清風和稻香,前來與我在麥田相會。」

  這個世界……真瘋狂。

  柳余想。

  她重新又念了遍咒語。

  那種奇妙的、彷彿與某個強大存在擁有著某種聯繫的感覺又一次出現了。

  面前出現了七八幅畫面。

  而這畫面裡,果真有拈著花對神祈禱的清新少女,有躺在大石頭上、裸著身體曬月光的蜜色女郎,甚至還有白髮蒼蒼的老婦想要臨死前,與神快活一把……

  而她似乎只要伸出手指,輕輕一點,就可以回應這些人的祈禱。

  柳余選了白髮老婆婆。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包裹在一團雲霧裡,降落。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奇特的力量,將她與那老婆婆的神魂對接——就在這時,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出現,直接斬斷了兩人之間的聯繫。

  神於半空落下,長長的銀髮幾乎飄到她的臉上:

  「貝莉婭‧弗格斯,當你選擇回應的那一刻起,祈禱就會生效。」

  柳余眨了眨眼睛,無辜地道:

  「可是……您之前沒說清楚。」

  神看著她,什麼都沒說。

  挺拔的身影如雲霧般消散,投入了那副畫。

  柳余瞥了一眼,發現剛才裝著老婆婆的畫被黑色的霧氣馬賽克了。

  誰也窺見不到。

  神……會和她……

  柳余讓自己打住這個危險的想法,即使他和萊斯利不同,她也不樂意見到這一幕。

  不到十幾秒,身前又出現了一道影子。

  那沉沉的陰影將她罩住,柳余下意識抬頭,卻見神那張冰雪鑄就的臉上,一雙綠眸如洶湧的暗河,彷彿有什麼要迸發出來——

  可不一會,那暗河就消失了。

  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貝莉婭‧弗格斯。」

  他喚了她一聲,就在柳余以為,他要再度開口時,他卻如一陣風般,消失在了面前。

  她在原地站了會。

  連自己都不明白,在剛才那一刻,她到底想了什麼。

  柳余將椅子桌子歸位,就帶著羽毛筆往回走。

  走到一半,卻碰到了卡爾比一行人。

  他們像剛放飛過的小鳥兒,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嘰嘰喳喳個不停——有幾個手裡,還拿著一支彩虹糖。

  「噢,集市上好有趣!卡爾比,我們下次再去!」

  「我要再多買幾支彩虹糖回來送人!」

  柳余心生一股不妙之感。

  大概是她盯著彩虹糖太久,讓卡爾比誤會了。他將手裡還沒剝糖紙的彩虹糖遞過來:

  「弗格斯小姐,我多買了一支,但願您不要覺得冒昧。」

  卡爾比就買了這一支。

  柳余卻盯著他另一隻手拿著的黑色圓盤子,上面一根指針不斷晃來晃去,盤子上有無數縱橫交錯的線。

  她擺出好奇的表情:

  「噢,這個盤子看起來真特別……它是什麼?」

  卡爾比向她解釋:「這是倫納德小姐在集市上見到的,因為我對羅盤上的星圖很有興趣,就買了下來。」

  「是您買的。」

  柳余看了娜塔西一眼。

  她好像對這個羅盤並不感興趣,只是一直盯著自己:

  劇情變化了……

  本該去娜塔西手裡的羅盤落到了卡爾比手裡,雖然不知道變化的原因是什麼,可如果是卡爾比的話……

  問他要過來,應該不難。

  她心想著,笑得就越發親切柔美了,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清純與嬌豔兼具,在人群裡簡直閃閃發光。

  卡爾比的臉一下就紅了,還不等柳余開口,一股腦就將羅盤和彩虹糖塞了過來:

  「這,這個給您!希望您不要嫌棄!」

  「謝謝,卡爾比先生。」

  柳余臉上的笑更燦爛了,甜得像是能糅出汁兒來。

  卡爾比羞窘得跑了,這個知識淵博的少年意外的清純,其他人也紛紛跟柳余告辭,她抱著得來不費工夫的羅盤和彩虹糖高高興興地回了庭院。

  才到庭院,門還沒開,綠螳螂就「丁零噹啷」來送食物了。

  籃子裡,是三塊綠油油的、像是用植物汁液混合麵粉做成的餅,還有一小片乾奶酪,肉卷,和牛乳。

  瑪格麗特像清風一樣經過,在快要走過她時停了下來:

  「噢,瞧瞧,今天是什麼晚餐?」

  「噢是波利餅!怎麼會有波利餅?」

  她驚訝地眉毛都一高一低了。

  柳余將東西從籃子取出,打發綠螳螂走:

  「波利餅?為什麼不能有波利餅?」

  瑪格麗特更驚訝了:

  「噢我懷疑你以前一定是活在另一個世界……波利餅的寓意,是『忠誠』。」

  「這也有寓意?!」

  柳余頓時覺得,手裡的餅不香了。

  「噢,當然……很久以前,有一叫波利的,他很愛他的夫人,可他的夫人卻與馬夫廝混。波利發現了,很痛苦,就特地下廚做了一塊綠色的餅,給他夫人吃,他想警告他的夫人,可他的夫人不明白。最後……被砍死了,這件事當時很轟動,後來,這餅就叫波利餅了。」

  瑪格麗特絲毫不知道,自己說了一個多麼驚悚的故事,聳了聳肩,「……不過我想,也許是廚房的八爪魚今天想來點酸的。波利餅很酸,很酸,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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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37: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零一章 星星餅

  柳余面無表情地啃了一口。

  酸澀的口感,讓這綠油油的餅看起來更可怕了。

  「瑪格麗特小姐,您要來一塊嗎?」

  「噢不,我今晚減肥!」瑪格麗特看著她吃,眼睛鼻子都皺一塊了,「……正好,最近肚子上長了些肉,我就不吃了!再見,幸運女孩!」

  她提著輕巧的步伐走了。

  柳余也吃不下這重口味,放到一邊,吃了乾奶酪,肉卷,還喝了牛乳。全部吃完,就開始研究起那塊羅盤。

  暗沉普通的一塊鐵盤,冷冰冰的手感,其上縱橫交錯著銀線暗織的網格。

  為什麼……它會這麼輕易地到她手裡?

  也許是壞運氣久了,難得這麼輕易地得到,柳余反倒有些患得患失。

  旁邊銀色的西洋鏡裡照出一個窈窕儂纖的少女,她髮間粉色的花朵在壁燈暈黃的光下,有種朦朧的美感——

  難道,真的是因為這幸運花的緣故?

  柳余若有所思,等意識到,才發現,自己捏著羅盤在鏡子前傻站了很久。

  羅盤沒什麼反應,明明在小說裡,它一碰到娜塔西,就像碰到了知己,光芒大作,而現在,只是黑沉沉的一塊鐵,黯淡無光。

  柳余試了試傳說中的「滴血認主」——

  很顯然,這東方的法子不適用於西方。

  她和這羅盤天生磁場不合。

  折騰了半天,柳余放棄了。

  她將它藏到了屋子的最高處,那兒,有一塊突出的岩石——放好,還用灰撲撲的石頭蓋住了。

  誰也不會想到這兒。

  柳余像隻藏了食物的鼴鼠,梳洗好,就心滿意足地躺到床上睡覺了。

  睡著前,還在想:明天一定要讓神教她六十個字符才行……這樣她就能盡快學會神語,看懂鐵片。另外,弗格斯夫人可等不了太久……

  一肚子的心事沉沉地壓著,讓她的眉毛緊緊攢簇,而過了會,又舒展開來。

  夢裡,是一泓幽幽的月亮。

  銀色的月亮飄啊飄,飄到她手裡,被她一捏,捏出了兩泡水。

  柳余嚇了一跳,就醒了。

  天亮了。

  瑪格麗特和伊迪絲在庭院外交談。

  「伊迪絲小姐,早安!這麼早,您去哪兒?」

  「麗娜神官傳話,說神召喚我!」

  「噢,你真幸運!你回來,一定要告訴我,神長什麼樣……我猜,神一定特別美……」

  柳余的意識立刻清醒了:

  神召喚伊迪絲,為……什麼?

  很快,她就知道為什麼了。

  當她左手拿著書,右手拿著羽毛筆跨進大殿時,就看到她平時坐的台階上,藍裙子的伊迪絲就坐在那兒。

  她正捧著書,專注地看著。

  而她背後的神座上,神已經坐在那兒。

  他一隻腿支著,左手就撐在那腿上,整個人懶懶散散地靠在一邊扶手,微側著頭,和伊迪絲在說些什麼。當她進來,還抬頭看了她一眼。

  那眼裡,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望無際的深海。

  柳余若無其事地走到台階之下,右手置於左胸,行了個禮:

  「神,早安。」

  神未答她。

  柳余卻已經抬起頭,笑得自然又親切:

  「神,我想,今天也許我可以一次學習六十個基礎字符。」

  「弗格斯小姐的笑,總是那麼讓人如沐春風。」

  「謝謝,那麼——」

  「——今天我答應了伊迪絲。」

  神道。

  柳余一愣,她看入他的眼底。

  純淨明媚的一片綠,波瀾不驚。

  「我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六十個不行的話,五十,四十也行。」

  柳余擺出更謙遜的姿態。

  她能感覺到頭頂熾熱的溫度,像是有人在用燙得火熱的刀片切開她的頭蓋骨,看清裡面到底有什麼。

  神良久不語。

  柳余抬頭,卻見他微斂的雙眸下,是乍冷的拒絕。

  於是她知道了,他今天不會再教她——

  起碼現在不會。

  「那麼,不打擾您了。」

  柳余還朝明顯有些緊張的伊迪絲小姐露出個鼓勵的微笑,而後帶著書和筆,去和其他的聖子聖女們坐了。

  也許,她能求助下卡爾比。

  聽說他是個語言天才。

  卡爾比挪出了一個位置,熱情地招呼她:

  「弗格斯小姐,坐這兒!」

  柳余朝他笑了笑,順勢坐了下來:

  「卡爾比先生,早安。」

  卡爾比笑得像朵太陽花,他問她:

  「弗格斯小姐,早安。昨天的彩虹糖好吃嗎?」

  「非常好吃,很甜。」柳余笑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還有……謝謝您的羅盤,我很喜歡。」

  卡爾比撓了撓後腦勺,他的臉又紅彤彤得像蘋果了:

  「您、您要是喜歡,我回頭,再、再去給你買點!」

  柳余微笑著說謝謝,而後攤開書:

  「卡爾比先生,聽說,您學什麼語言都很快。」

  卡爾比湊了過來,他眯著眼辨認看柳余膝上的書,而後晃了晃頭:

  「噢,神語。」

  他努力睜大他那雙有些圓溜溜的眼睛:

  「弗格斯小姐,這神語……我可一竅不通。」

  「那是神的領域,我想……也許是因為弗格斯小姐是神契約的神僕,才有這本領。我,無能為力。」

  「那您能跟我說說,您平時學習語言時,都是用什麼樣辦法?」

  這就難不倒卡爾比了。

  他那張略帶嬰兒肥的、白淨的臉舒展開,看起來可愛極了:

  「噢,您要不聽聽……但願能給您幫助……」

  可愛的少年,與嬌美的少女一個專注地說,一個專注地聽,氣氛看起來十分融洽。

  只是年輕的聖子聖女們感覺有點……怪。

  今天的神殿既讓人感覺不到花香,也感覺不到氣流——它像是被凍住了。

  可左右看去,一切都還是原樣,神高坐於神座之上,虛空內星球不斷旋轉,金色的牆壁上狂獸正威嚴地看著他們。

  沒有任何變化。

  時間悄悄流淌。

  柳余發現,卡爾比說的幾個語言技巧十分實用,即使放到神語上,也是適用的。對著他的笑容就不由更加真摯起來:

  「謝謝,卡爾比!你幫了我大忙!」

  卡爾比撓了撓頭,似想起什麼,對她發起邀請:

  「……再過三天,就是神之國度的秋收節!那天會非常有趣,我、我想邀請您……噢不,您願意出去看看嗎?到時,你會看到滿城的焰火……」

  「對了,其他人也會去,包括您的妹妹,倫納德小姐。」

  卡爾比補充了一句。

  娜塔西?

  柳余想起那個毫無動靜的羅盤:也許……不是這隻羅盤?

  「我接受您的邀請。」

  她笑著答應。

  卡爾比立刻就高興了:

  「那、那到時見!」

  一陣風過,神座的人消失了。

  聖子聖女們立刻就發現了。

  「噢,神今天離開得真早。」

  「看起來,神……有什麼困擾。」

  窗外下起了大雨,天陰沉沉的,瓢潑一樣的雨打在透明的窗玻璃上,發出「淅淅瀝瀝」的響聲。

  外面一下子黑了起來。

  聖子聖女們面面相覷,他們看起來有些不安。

  麗娜神官站出來:

  「神離開了,你們也該離開。」

  她看向柳余:

  「弗格斯小姐留下。」

  聖子聖女們紛紛站起來,提花籃的提花籃,拿書的拿書,他們小心翼翼地沿著牆邊走,誰也不敢靠近正殿中央,生怕被那陰影吞噬了靈魂。

  伊迪絲經過柳余時,小聲地道:

  「我知道,神不是為了我。」

  柳余看向她:「也許,神祇是偏愛你我這樣的長相。」

  伊迪絲搖頭,卻什麼都沒說,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所有人都離開後,大殿一下子空曠了起來。

  麗娜神官走到她面前,她將她的花籃遞來:

  「弗格斯小姐,我能拜託您一件事嗎?」

  「麗娜神官,請說。」

  柳余接過花籃,卻看見花籃裡,有一碟子玫瑰色的……星星餅?

  星星餅上還冒著熱氣。

  「我想請您將它送到神的身邊。」

  「星星餅?我記得,神並不喜歡人類的食物,為了避開,他還會在綠螳螂來前離開。」

  「看到外面的雨了嗎?神之國度,四季如春,它是被神眷顧的土地,常年充滿著陽光,空氣裡洋溢著花香……從沒下過雨。」麗娜神官臉上有著憂傷,「現在,它下雨了。」

  柳余一愣,她想起一個荒謬的猜測——

  「您的意思是……」

  「所以,我想請您將這些星星餅送過去。幾天前,神讓伊迪絲小姐在廚房,做了許多——我想,神也許會喜歡這些星星餅。」

  「您可以自己送。」

  柳余道。

  麗娜神官搖頭:「弗格斯小姐,您是尊貴的神僕,是得到神認可的信徒,您和我們不一樣。」

  柳余想起今天沒有達成的目標,接了過去:

  「神在哪兒?」

  「請隨我來。」

  麗娜神官領著她,繞過無數長廊,最後,走到了盡頭。

  一條被白光籠罩著的長廊。

  「前面,就是神的內殿。」麗娜神官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她,「我們無法進去。但您身上有神的烙印,您能過去。」

  麗娜神官雖然經常板著臉,但性格不壞。

  她不會害她。

  柳余踏上了長廊,一步步穩當地走了過去。

  當踏上最後一個台階時,金色的大門「轟然」洞開——比之前更華美更精緻的殿堂,對她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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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零二章 神睡覺

  入眼,是無盡的奢華。

  金色的、如流淌著金子一般的華美殿堂。

  納撒尼爾無比昂貴的水晶,在這裡到處都是。

  嵌了綠寶石的鎏金壁燈,隨處怒放的紅色薔薇,雪白的嵌了金絲的毛絨地毯……

  圓形的穹頂上,是一副巨大的壁畫,濃墨重彩。

  壁畫上,身披金色鎧甲的男人站於高山之巔,胯下,是一隻純白的獨角獸。而他目光所及之處,黑白兩大陣營如被收割的麥子,一茬茬倒下。

  鮮血澆灌著蒼茫的大地。

  白鴿在天空之上飛翔。

  而男人銀色的長髮,從盔甲精美的鏤紋裡飄出來。

  柳余彷彿聞到了空氣中鐵與血的氣息,她被迎面而來的磅礡氣勢震在原地,動彈不得。

  一隻和華美殿堂毫不相襯的小胖鳥跌跌撞撞地飛來,它像是喝醉了。

  [噢貝麗……你、你怎麼到這兒了……你、你在看、看什麼?]

  「看畫。」

  柳余仰著頭。

  [畫?噢,那畫啊……]

  斑斑打了個嗝,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

  「你喝酒了?」柳余驚訝地,「他居然給你一隻鳥喝酒……」

  [噓……]斑斑飄到地上,翻了個身,[不要告訴神……斑斑,斑斑偷喝了一口,就、就一口……你、你是來找神的?他、他就在裡面,一直、一直往前,走、走到頭,你、你就會看到了……]

  斑斑還沒說完,眼皮就耷拉了下去,不一會,響亮而有規律的鼾聲就響了起來。

  柳余:……

  她將斑斑放到一邊,用手帕蓋好,提著花籃,踏著雪白的絨毯繼續往裡。

  內殿比想像中要大,柳余一連穿過幾條長廊,才到了斑斑說的盡頭。

  金色的大門微微敞開著,她之前見過的狂獸盤踞在門上,它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閉上了。

  暈黃的光,從裡面流瀉出來。

  柳余提著花籃走了進去。

  陽光被曬得蓬鬆柔軟,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

  她一眼就看到了伏在桌前的男人。

  金色的、雕滿了纏枝花紋的長形桌子,桌旁,是鋪著蓬鬆被子的鎏金大床,雪白的寬袍和長長的銀髮旖旎在一色的寬椅上,襯得那個一杯杯喝酒的男人,有種清透、又執拗的矛盾感。

  陽光打在他身上,那執著鎏金盃的手骨節分明,像最上等的白玉。

  柳余走到了桌前。

  他似是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這是麗娜神官讓我送來的。」

  柳余恭敬地行了個禮,而後將籃子裡的星星餅放到了桌上,她知道,剛才的打算破滅了。

  神的心情,確實不怎麼樣。

  她的四十個字符,泡湯了。

  他喝了一杯酒,沒理她。

  「那神,再見。」

  柳余提著空花籃,轉身往外走。

  「坐。」

  他道。

  柳余轉過身:

  「您可以叫伊迪絲小姐來陪您。」

  男人抬起頭,那雙綠眸泛起微微的漣漪,很快,又變成了平靜:

  「她進不來。」

  「您可以跟她契約。」

  柳余面色平靜地提議。

  「我也可以毀去納撒尼爾。」

  他溫柔地笑。

  可柳余卻從那平靜的口氣裡,聽到了威脅。

  她坐了下來。

  神從半空中,又招出一個鎏金酒杯,倒滿酒,推到她面前:

  「喝。」

  黃澄澄的酒夜在杯中,像是清透的琥珀。

  柳余喝了一口。

  綿密又醇厚的口感,品起來,倒像是……櫻桃。

  「很好喝。」

  她放下酒杯。

  他卻與她碰杯:

  「我一杯,你一口。」

  說完,一仰脖,漂亮的下頷線露出來,性感的喉結往後滑了一下。

  酒杯裡的酒乾了。

  柳余又喝了一口。

  酒卻像永遠都喝不完似的,兩人誰都沒說話,沉默地對著,整整喝了大半天…

  直到天黑,窗外,雨還未停。

  柳余有些醉了。

  腦袋裡,開始蒸發起熱氣,有些暈乎乎的。她知道,不能繼續了,年輕的男女在一塊喝酒,容易出事。

  「時間不早,我該走了。」

  她向他告辭。

  他卻將桌上的碟子推過來,當眼神一對,柳余才發現不對勁。

  他……像是醉了。

  指著盤子:

  「吃!」

  「我……」

  對著一個明顯武力值超過自己的男人,柳余沒想起衝突,她拿起盤子上的星星餅,正要張嘴,星星餅就被一股力量打掉了。

  玫瑰色的餅掉在地上,碎成了兩瓣,乍一眼看起來,像顆破碎的心。

  「您幹什麼?」

  柳余看著地上的星星餅,又看看桌邊的男人。

  「你吃過了!」他控訴般看著她,玉白的臉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就在三天前,噢不,四天前!」

  「您醉了。」

  「我沒醉!我記得,那天,圖書館……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一個陌生人。沒有星星,絕對沒有!」

  他用強調的語氣。

  柳余沒有答話。

  她想起圖書館,神將她抵在書架上細細端詳的情景,心中不由生起一種讓人不快的猜測:

  「您……一直在監視我?」

  「噢,當然!他理所當然地道,「我的羔羊群裡,混進來一隻狼,我當然得保證羔羊們的安全。」

  「您醉了。」

  柳余不想再說,轉身要走。

  眼前卻出現了一個光罩,光罩阻隔了她的去路。

  「我沒醉,我記得一切!」

  「……你跟比伯跳舞,你誇他跳得很好,你還誇他英俊!你跟卡爾比聊得很高興,你拿了他的彩虹糖,還有羅盤,你還要跟他去秋收節!噢,想都別想!我是不會讓一個詭計多端的女人,去蠱惑這些純潔的孩子的!我要讓你吃波利餅,很多很多波利餅……」

  他的話變得多了起來,這讓柳余想起,在艾爾倫大陸時,第一次喝醉酒的萊斯利。

  那時,他也像個小話癆。

  她緊緊地閉上了嘴巴,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道牽著,往回轉。

  她被按到了桌前。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對面,那雙明媚純淨到了極致的眼睛,此時蒙了一層水:

  「我都記得,我什麼都記得……」

  「我記得,你說……愛,是自私和佔有。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問伊迪絲?我讓她佔了你的位置!你為什麼不叫我吃一塊星星餅?你不想知道,我看見誰了嗎?我偏要告訴你!我,我看見你了……」

  「我……」

  柳余張了張口,「我不愛萊斯利先生以外的任何人。」

  「噢,我看見你了……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

  他似乎連耳朵耷拉下來。

  柳余的眼神軟了下來:

  他太像喝醉酒的萊斯利了……

  「騙子,狡詐者!」他突然抬頭,看著的眼神似茫然,又痛苦,「我為什麼會看見你……我不愛你……萊斯利那蠢貨才愛你……我會忘記你!一定會。」

  他一杯又一杯地灌起酒來。

  酒液進得急,將雪白的袍子都打濕了。

  柳余起身,發現面前的罩子打開了。

  正要走,卻聽身後卻傳來熟悉的一聲:

  「願你似星辰!」

  她轉身,卻見剛才還胡話連篇的男人高舉著鎏金盃,朝空中做了個「對杯」的姿勢。

  他喊:

  「願你似星辰,永不墜落!」

  「願你似星辰,永恆閃耀!」

  「……」

  他喝得更醉了。

  那張俊美的臉上,露出純真而稚氣的笑容。

  柳余想起了學院旁的伯納湖,想起了那個星辰之夜,想起了無數個時光。

  他似是看到她,皺著的眉頭鬆開,像是忘記她剛還陪著他喝酒:

  「是貝莉婭……是萊斯利先生的貝莉婭……」

  柳余覺得不對,下意識要跑,卻被他伸手一帶,直帶入他的懷裡。

  「放開我!」

  柳余掙扎起來。

  可那點力氣,與他浩瀚的神力相比,弱小得不堪一擊。

  他用手捧住她的臉,在她唇角輕輕一碰:

  「……奴隸,親吻了國王。」

  「現在,換國王親吻奴隸了。」

  他朝她露出滿足的笑。

  柳余的掙扎一瞬間停止了。

  雪松的氣味,夾雜著濃烈的酒氣將她包圍。

  氤氳的熱氣裡,一切顯得真實又不真實。

  而面前這張帶著笑的臉,與記憶中的少年、青年,重合了起來。

  他褪去了身上層層疊疊的面紗,在她面前展露了真實。

  這是一個極為英俊的男人,一張極為英俊的臉。

  鋒利的眉骨,高挺的鼻樑,唇很薄,但吻起來很熱烈。一雙綠眸明媚如春水,而現在,滿滿裝著對她的記憶,和愛意。

  他對她說:

  「奴隸,親吻了國王。」

  這是她的萊斯利先生。

  「貝麗……你又流淚了,你總是這麼愛流淚。」

  他替她擦淚,冰涼的指間輕輕落到她的臉頰,輕盈得像一道羽毛。

  這是她的萊斯利先生。

  「你是誰?」柳余凝聚起最後一絲理智,她問,「你是蓋亞‧萊斯利,還是……神?」

  「我是誰?」

  他晃了晃腦袋。

  「你是我的萊斯利先生嗎?」

  她撫上他的臉。

  酒精讓他的大腦也開始混亂了:

  「我不知道……萊斯利?噢,那個蠢貨?我怎麼可能是他!我希望我是,不,我希望我不是……我憎恨他,厭惡他……可他是我……我是誰……對,我是……我是蓋亞‧萊斯利,是貝麗發誓,會永遠愛著的萊斯利先生……不……她欺騙了我,不對,她欺騙了萊斯利……從一開始……」

  「我是萊斯利先生。」

  最後,他固執地點頭,像是要讓自己確信。

  「那麼,換國王親吻奴隸。」

  柳余捧起他的臉,吻了上去。

  如果有錯,也請讓她在這孤獨的現實裡,放縱片刻……

  兩人如藤蔓一般,纏繞在了一起。

  他們擁抱著彼此,熱烈地輕吻著彼此,像是親吻著走丟多日的愛人。

  唾液交纏,金髮與銀髮交錯。

  藍色和白色糾纏在一起。

  「嗯。」

  她猛地舒張開,被他箍住的地方有些疼痛,他卻不放過她,她忍不住張大嘴喘息。他攀上來親吻她,醇厚的酒精在彼此的唇舌間纏繞,一點點的酒意,就已經讓她恍惚。

  只能看到頭頂搖曳的光影。

  一圈,一圈,又一圈。

  一滴眼淚掉下來,卻被輕輕啄吻去。

  「貝麗。」

  他將她抱到了蓬鬆柔軟的金色大床上。

  「萊斯利。」

  她叫他,弓起身,揉著他散落在她胸口的頭髮。

  他咬得她很疼,他給她的疼痛,讓她快樂又痛苦: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被子被踢散了,皺巴巴地掉在地上。

  一條腿伸了出來,很快,又被捉了回去。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停了。

  月亮悄悄地躲進雲層,空氣裡有鮮花盛開,彌漫著熱烈的、芬芳的氣息。

  柳余昏了過去,再醒來時,卻對上一雙結了冰的綠眸。

  他看著她:

  「貝莉婭‧弗格斯,你還和從前一樣輕浮,總是趁著我喝醉……勾引我。」

  對著那雙眼睛,柳余瞬間意識到,昨晚的萊斯利,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面前這個冷酷的、高高在上的男人。

  只是那層神聖的薄紗,再也無法罩到他的頭上。

  她更清晰地看清了他。

  他也許是神,卻更是個男人。

  刻薄,又嚴酷的男人。

  「神也會失憶嗎?」柳余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您沒失憶,應該記得,一開始,是您以要毀了納撒尼爾脅迫我陪您喝酒,也是您強迫親吻了我。」

  他近在咫尺的臉,美得像是被上帝親吻過——

  當然,他本身就是上帝。

  「如果你沒進來,什麼都不會發生。」

  柳余一窒,她當時真是昏了頭了……

  不過,這身體居然能一點不適都沒有。

  「那您要我付費嗎?我不介意給您一塊盧索。」

  她反唇相譏。

  他的嘴角有些僵:

  「一塊盧索?!」

  緊接著,意識到什麼,又道,「你把我當那些……」

  「您別誤會!他們的技術比您好多了。」

  「貝莉婭‧弗格斯!」

  男人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柳余掀開被子,下了床,撿起地上的衣裙要穿,卻發現從腰間到領口,都被撕破了。

  身後拋來一件雪白的、繡了銀色日月的寬袍,美妙的聲音硬邦邦的:

  「即使中了你的計,我也會負責。今天,我會向所有的世界宣佈,我,蓋亞,擁有了神妃。」

  神妃?

  莫非之後還會有神后?

  「抱歉,我沒興趣。」

  柳余福至心靈地道,「如果神,您一定要負責的話,我有一個請求,求您救活弗格斯夫人。」

  「叫我蓋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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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零三章 神生氣

  「篤篤篤。」

  「篤篤篤。」

  一大清早,位於神宮僻靜角落的庭院內,傳來清脆的敲門聲。

  「……弗格斯小姐?」

  「……弗格斯小姐?」

  「……您在不在?在不在?」

  麗娜神官連敲了兩回,屋內都沒有反應。

  她思考了下,決定去敲旁邊的人問一問,瑪格麗特經常在外面廝混,伊迪絲小姐……應該在。

  伊迪絲過了一會才開,她用身體半掩著門,看起來有些不安:

  「麗娜神官,您這麼早來……是有事嗎?」

  麗娜神官看著她金髮的長髮亂得像剛在草地上滾過,晨衣沒披好,一半落下來,露出肩膀上小小的紅印子。

  她迅速就判斷出,她剛才幹了什麼。

  朝她安撫地笑笑:

  「別緊張。我來……只是問一問,您知道弗格斯小姐去哪了嗎?」

  「我找她有些事。」

  「弗格斯小姐?噢,她應該……」

  旁邊的窗戶打開,露出一顆栗色的腦袋:

  「弗格斯小姐昨晚沒回來!」

  瑪格麗特用一種格外曖昧的語氣回答了這個問題。

  「沒有……回來?」

  麗娜神官像是吃了一驚。

  伊迪絲從來沒見過,這個向來沉穩的女神官露出這樣的表情——

  她嘴巴張得,像是生生吞了一個雞蛋。

  「是……有什麼問題嗎?」伊迪絲想起那個總是高高昂著頭的少女,想要幫她說些話,「弗格斯小姐也許是去了圖書館……她很喜歡看書。」

  麗娜神官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伊迪絲小姐,我情願是你。」

  「您在說什麼?」

  屋內突然傳來的動靜讓伊迪絲的臉突然脹紅,「麗、麗娜神官,我……」

  「進去吧。」

  麗娜神官擺擺手。

  伊迪絲看了她一眼:「那,麗娜神官,抱歉,早安。」

  她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伊迪絲小姐的情人,總是很神秘。」

  瑪格麗特翻了個白眼。

  麗娜神官看了她一眼:「瑪格麗特小姐!請記住,一位淑女,應該時刻保持優雅,和適度的好奇心。」

  「抱歉!」瑪格麗特聳了聳肩,「這神宮太無聊了……您不能讓我這點樂趣都沒了。」

  「再見。」

  麗娜神官不願意在蠢人身上浪費時間。

  她去了祈禱室,又提著花籃去佈置宮殿,聖子聖女們已經來了,他們看見她,都高興地打招呼:

  「麗娜神官,早安!」

  「麗娜神官,早安!」

  麗娜神官一個個招呼打過去,當萊爾神官又領著他弟弟的情人過來時,麗娜神官把他叫到了一旁。

  「萊爾神官,以後……您不能再讓倫納德小姐進來了。」

  萊爾神官一愣,他和麗娜神官向來不干涉彼此的工作:

  「為什麼?」

  「您難道不記得,神說過,她是該被驅逐的存在。」

  「可神留下了她。」萊爾神官說道,「您如果跟她相處,就會知道,她是一個多謙遜、多善良的女孩!她從來沒有想過害人,也沒有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那些過去,也是她太善良,才受了惡魔的蠱惑!」

  「噢光明神在上——」麗娜神官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萊爾神官,您……愛上她了?您居然跟您的弟弟,愛上了同一個女人?」

  萊爾神官沉默了:

  「我無法控制我的心。」

  他道。

  「一個好女孩,絕對不會挑動兄弟兩個同時對她動心。她應該避嫌。」麗娜神官板著臉道,「瑪格麗特沒罵錯。」

  「麗娜神官……」

  就在這時,大殿的門開了。

  神緩緩地從門外走來。

  光與他同行。

  流雲似的白袍幾乎迤地,連著垂順的、水銀一般的長髮,和極致凌厲的美貌一起,對人形成劇烈的衝擊——

  麗娜神官,萊爾神官,聖子聖女們下意識要匍匐下去。

  可彎到一半的腰和膝蓋,都停住了。

  他們不由自主地看向神背後、安靜跟著的少女。

  她低垂著頭,姿態謙恭,可他們都注意到,她身上,與神一模一樣的白袍。

  那是神之國度一年才能上貢出一匹的雲布裁剪而成。

  雲布從誕生之起,就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吐絲的春蠶,必須用最純淨的玉露培養,那樣它吐出的絲才會純淨如雪,毫無雜質,能夠承載這世上最強大的神力。而織布的,必須是神之國度最純淨的少女。她們自心靈到身體,都純潔無比,平時不會幹任何活計,以保持指腹最佳的柔軟,一過二十,就自動淘汰。而白袍上的日月銀紋,是神之國度最厲害的大神官親自刻成——

  神珍愛他們對光明的虔誠,從未將它賜予過旁人。

  即使是傳說中最受寵的聖靈體,也不曾擁有過。

  而現在,這樣珍貴的雲袍,就穿在一位窈窕纖瘦的少女身上。

  不不不,弗格斯小姐,本來就是尊貴的神僕。

  擁有任何賞賜,都不該感到驚訝。

  他們告訴自己。

  娜塔西的頭磕在了地上,神殿的地面又冷又硬,卻不及她的心。

  她努力地走到了她夢寐以求的地方,可這個地方,卻始終有一層烏雲罩著,她搆不到她想要的東西——她與萊恩約會,她對萊爾微笑,她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卻比不上貝莉婭姐姐的一張臉。

  她冷得牙齒都開始打顫,卻還是拚命閉緊嘴,不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響。

  唯有動作慢了半拍的麗娜神官看出了點不同。

  她看到了少女身上比昨天更縹緲、更神秘的氣質,那氣質讓人想起神,讓人……望而生畏——

  彷彿與他們這些人,已經分出了遙遠的界線。

  那是屬於神秘領域的東西。

  而更叫人驚訝的,是她的臉……

  被人人羨慕的柳余,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高興。

  救弗格斯夫人的請求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他讓她叫她蓋亞。

  「蓋亞?那您尊貴的姓氏呢。」

  柳余問。

  「……世界還未誕生,我就誕生了。我沒有父族,也沒有母族,醒來時,我就知道,我是蓋亞,唯一神。不需要姓氏,我,是唯一。」

  他用平靜的語氣陳述。

  說話時,人已經掀被下床,舒展著的四肢修長而有力,從肌肉到線條,都完美得不可思議,如傳說中的阿波羅,只是,這個阿波羅是赤裸的。

  柳余挪開了視線,她還記得,比蓋亞‧萊斯利更具衝擊力的份量。

  那讓她痛苦的龐大。

  他不避諱她的眼神,一件件地穿衣,裡襯的扣子,扣到了最頂端,露出一截精緻而美麗的脖頸。他的動作始終優雅而迷人,好像穿衣,是件神聖的、值得慎重對待的事。

  甚至還撿起她丟下的白袍,替她親手穿上,好像她是個不懂事的、鬧脾氣的小孩兒。

  「貝莉婭‧弗格斯。」

  他低著頭,替她束好裡衣銀灰色的腰帶,又抬起她的手,讓外袍的袖管穿過她的手臂,整理外袍。最後,才抬起頭,那雙看著的綠眸裡蕩漾著譏誚,「抱歉,我拒絕。」

  「我不會救弗格斯夫人。」

  「為什麼?這對您來說,輕而易舉。」

  「輕而易舉?是從那骯髒的黑暗生物口中聽來的?是的,不算難。」蓋亞冷漠的臉,像是冰冷的大理石雕,有種高傲的蒼白,「但這違背了我的原則,我不會插手人類的生和死。」

  「原則?什麼原則?」

  她像是重新被綁到了火刑柱上,熾熱的火舌開始灼燒她的裙擺,烘烤著她的皮膚,她聞到了長髮被燎焦的氣味,也看到了弗格斯夫人隔著重重的火焰,對她微笑。

  這讓她憤怒,而蓋亞臉上的無謂,又加深了這憤怒。

  「您的原則,難道是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類,被綁在火刑柱上,被活活燒成焦炭嗎?」

  她譏諷地問。

  蓋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當你們人類將豬羊架在烤架上烤熟時,也會心軟嗎?」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貝莉婭‧弗格斯,承認自己沒有想像中那樣大義凜然並不難。我想,當豬變成烤乳豬時,肯定也是不情願的。」

  「啪——」

  柳余打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偏過頭去,臉上有著不可思議,因太過驚訝,那表情甚至未變:

  「是我縱容了你。」

  他道。

  他的平靜超過了憤怒,當接觸到少女的眼淚時,又撇開了:

  「眼淚並不是武器……講些道理,貝莉婭‧弗格斯。」

  「道理?」

  柳余咬著牙,她無法控制自己,眼淚不斷地從眼眶裡往下掉,瀑布一樣。

  昨夜的酒精似乎還在身體裡並未蒸發,讓她頭腦發暈:

  「什麼道理?!是您昨晚跟一隻烤乳豬睡覺的道理,還是您要將烤乳豬封成神妃的道理?是您對著一隻烤乳豬又舔又咬的道理——」

  「——貝莉婭‧弗格斯。」他打斷她,臉上有著不經意的狼狽,「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您昨夜的熱情怎麼沒有適可而止?」柳余笑了,「是的,沒錯,人類很殘忍,他什麼都吃,那又怎麼樣?這是生存需要。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如果豬羊有能力吃人,我想,他們的獠牙也絕對會刺穿我們的胸膛。」

  「是的,適者生存。」蓋亞看著她,「適者生存。」

  「如果是我的萊斯利先生,他一定會答應。」

  柳余怔怔地看著他。

  她終於知道,昨晚那個萊斯利只是曇花一現。

  她的眼淚乾了。

  「不要將我和那愚蠢的傢伙相提並論!」蓋亞惱怒地道,「他簡直毫無原則。公平,生死,承諾,在他面前,全部成了笑話。」

  「當然!您當然無法跟他相提並論!您不過是個冷酷又無趣的男人,連他的一根小指頭比不上,如果不是萊斯利先生,我根本不會讓您碰我一下!」

  蓋亞不再說話了。

  他像是被刺到,瞳孔猛地一縮,又恢復了原樣:

  「我想,惡之花咒語並未在你身上生效。」

  柳余卻立刻道:

  「我愛你。」

  她那冰藍色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試圖要通過那深綠的瞳孔看清自己。

  「我愛你,蓋亞。」

  她又道了遍。

  神盯了她一會。

  而後,那張臉變得慘白無比,他撇過頭去,在眼神接觸的一剎那,她像是看到他碧綠的瞳孔裡,爬滿了她半張臉的紅色薔薇。

  張牙舞爪的,像是妖異的圖騰。

  她忍不住向旁邊看去,大床的一邊,杵著個立式的西洋鏡。

  昨晚,他用過這鏡子。

  「嘩啦啦——」

  鏡子碎了一地。

  柳余卻笑了。

  短短一瞬間,她已經看到了紅色的、妖異的紋路。

  惡之花已經生效。

  她也開不了口了。

  「當你口出惡言時,臉上將開出惡之花。惡之花下,你將無法再吐露蛇的毒汁,花的芬芳。」

  這是他回歸時,對她下的咒語。

  而蓋亞似乎不願再看她一眼,率先走到她前面,出門去。

  袍擺消失在門後:

  「去神殿。」

  柳余搖頭。

  「六十個字符。」

  蓋亞道。

  她很想任性一把,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看來,最終只能靠自己。

  唯有力量,不會再被人桎梏的力量,才能讓她救回弗格斯夫人,才能讓她保護自己選擇生活的自由。

  神語教學得很順利。

  也許是不能開口,柳余只能更加用心地揣摩,用上卡爾比教過的方法,她還找到了在艾爾倫大陸時學習默法的感覺。

  不過半天,六十個字符已經融會貫通。

  下午,依然是處理一堆無聊的祈禱。

  這些祈禱,就開始慢慢豐富了。

  比如,誰家的柵欄破了,找不到一樣東西,祈求神幫忙尋找……

  除了神語教學,神沒有再對她說任何一句話。

  那薄薄的嘴唇緊閉著,像是扣不開的蚌殼——

  不過柳余也無所謂。

  她擺出向他告辭的姿勢,回了庭院。

  在少女消失在眼簾時,蓋亞出現在了神宮的後花園裡。

  巨大的神界之樹幾乎參天,它被罩在淺綠的光裡,周圍一片空曠。

  什麼都沒有。

  和之前不同,紮根在乾燥的土壤裡的樹身,此時浸在一個小小的湖泊裡。

  碧綠的湖面,被風吹起淡淡的漣漪。

  空氣中,有股撲面而來的、勃勃的生機。

  蓋亞走到湖邊。

  手一招,一個淺金色的、泛著光暈的球體飛出了湖面。

  那球體內,隱隱約約能看出個人形。

  淺色的光暈一直在流動,一道聲音從球內傳出來:

  「拜見神。」

  從它朦朧的視線裡,碧綠湖泊前的神祇,負手而立。

  一身純淨的白袍,長髮被風吹起,銀色的光點跳躍在那長髮之上,讓他看起來縹緲而聖潔。他看著它,就像它只是一團無聊的、可有可無的死物。

  那眼神毫無溫度,高高在上。

  光球開始顫慄。

  而神卻一言不發,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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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零四章 路易斯

  夜色昏黃。

  柳余心裡亂糟糟的,怎麼捋也捋不順,乾脆順著小路走,頂著那張大花臉、避開人群,最後,走到了圖書館。

  綠瑪瑙球一看見她,渾身就一閃一閃的,在夜色中像吹了氣的、膨脹的螢火蟲。

  螢火蟲往門上一撞,圖書館就開了。

  柳余去了二樓。

  只有在這裡,她才能感覺到,自己在神宮的時間並不是荒廢。

  她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今天和前天學的一百個基礎字符,在這時發揮了作用,她迅速找到了她需要的書冊,特別是那些稚嫩的文字所記載的——

  一些基礎的神術。

  「禁言術。」

  「卸下武器。」

  這兩條咒語所用到的字符,恰好就在這一百個基礎字符裡。

  她迅速學會了它們——和之前不同,現在她的舌頭靈活無比,不需要捋,就能輕易地念出每一個字符。

  感受神力在身體內的湧動:

  而後,她發現了更大的不同。

  她的身體似乎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說不上來,就像是給一個原來裝滿破布頭、凹凸不平的棉布娃娃,灌入了芬芳飽滿的頂級棉絮。從此後,它也變成了漂亮櫥窗裡最頂級的貨了。

  神力從指間彈出——

  金色的光芒沒有找到施術對象,消失在了半空。

  是金色的!

  如果說光明力分等級,稀稀拉拉的白色是最低級,純淨飽滿的白色是中級,那金色,就是頂級!

  聖光!

  柳余記得,在伯納湖邊的那個夜晚,萊斯利發出的審判之茅,就是金色的。

  而這金色的審判之茅,幾乎一出現,就讓那些施暴的人臣服了:他們立刻就認定了萊斯利星辰騎士的身份。

  那麼現在,她是什麼……

  也是星辰騎士嗎?

  柳余連忙放了個光明彈。

  金色的。

  反變羊術。

  沒有施術對象,落空了。

  但也是金色的。

  柳余靠著書架,閉上了眼睛。

  她想起了神臨那日。

  神高坐於太陽車之內,自胸口取出的瑩白骨頭。

  他修復好了她的手臂。

  她也想起了伯納湖邊金色絮狀的流光……

  她和萊斯利睡了一覺,就從一個平凡的人變成了神眷者。

  那麼,現在——

  柳余看向自己的手臂,她和神發生了關係,又變成了什麼……

  許多問題在腦子裡打轉,讓她無從想起昨晚的混亂,以及醒來時的憤怒。

  是的,憤怒。

  她遷怒於酒精,遷怒於神靈,但更憤怒的,卻是自己。

  脆弱,依戀,沉湎過去,這些軟弱的情緒,不該屬於她。

  她怎麼能哭泣、憤怒,像個孩子一樣,要不到東西還撒潑呢?

  至於神對她的忍讓,也讓她感到驚奇。

  不過……

  柳余警告自己,不要多想。

  萊斯利也曾經給她過許多錯誤的信號,更別提忽冷忽熱、心思捉摸不定的神明。

  愛情,虛無縹緲。

  唯有力量才是永恆。

  柳余將剛才挑選出來的書拿了出來,決定去問問門口的綠瑪瑙,能不能出借。

  「啪嗒——」

  正要離開,書架上卻掉下了一本書。

  大概是被她的衣服帶的,柳余不以為意地撿起,可當目光落到封面上歪歪扭扭的字時,卻一愣:

  路x斯的學x日記?

  路易斯?

  她第一反應是這個。

  也是神語寫的,只是之前她還辨認不出來。

  柳余大大方方地翻開了扉頁。

  「路X斯想要永X伴X在父神的X邊。」

  路易斯想要永遠伴隨在父神的身邊。

  第二頁。

  第三頁。

  第四頁。

  能辨認出的有限,但柳余看得出,這上面記載了許多神術,還有一些小字的注釋,看起來非常有用,等翻到最後一頁時,她看到了一行斑駁的、像是眼淚滴在書冊上的痕跡。

  金色的字,被氤氳得模糊不清。

  「路X斯被父神放X了。」

  路易斯被父神放逐了。

  柳余大膽地猜。

  按照日記看,路易斯應該曾經是個十分受寵的孩子,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惹惱了神……

  是因為,他想永遠陪在神的身邊,搗鼓了些不該搗鼓的事?

  比如墮入黑暗?

  還是因為……妄想成神?

  柳余將書全部放回書架,而後,回了庭院。

  這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麗娜神官就站在她的門口。

  「麗娜神官?」她驚訝地喊道,人已經走到她面前,「您怎麼來了?」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惡之花咒語時效已過。

  借著走廊的光,麗娜神官看清了她臉上的花紋,像是某種妖異的、不詳的圖騰——

  一點不難看。

  相反,這花紋和她很相襯。

  而且,現在正從她臉上如潮水般退去。

  「我來,是幫您搬東西的。神說,您以後就住在內宮。」

  麗娜神官話才說完,就看見少女藍色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圓溜溜,眼裡滿是抗拒。

  「內宮?不,我不去。」

  「您不去?」

  麗娜神官萬萬沒想到,所有聖子聖女們夢寐以求的待遇,竟然會被毫不留情地拒絕。

  「我說的,是神的內宮。神居住的地方。」麗娜神官認為她沒聽清,又解釋了一遍,「……那是我們所有人都嚮往、又無法靠近的神聖之地。」

  「可是,那絕不包括我。」

  少女依然斬釘截鐵地拒絕。

  麗娜神驚訝又憤怒。

  這是對神的大不敬!

  「這是神的意志!您居然違抗神?!」

  「您可以照實說,神寬大而仁慈,他必定不會怪您。」

  柳余安靜地道。

  她半張臉的紅色紋路,在走廊的燈下,有種桀驁的、尖銳的不馴。

  麗娜神官板起了臉,兩條法令紋深深:

  「神的意志不容違抗……如果神僕大人堅持拒絕,那我只能採取特殊手段了。」

  她舉起手中的權杖:

  「束——」

  「卸下武器。」

  柳余的默法比她更快。

  一道金色的光從她指間彈出,「啪嗒」,麗娜神官手中的權杖掉在地上,滾了滾。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弗格斯小姐,您太過傲慢了!」

  「抱歉,麗娜神官,很顯然,我的禮儀學得還不夠到家。」柳余聳了聳肩,「沒有別的事,請您離開。」

  麗娜神官沉住了氣,她勉強扯出一絲笑:

  「神吩咐過,如果您搬進內宮,他會親自教導你神術。」

  她又強調了一遍「親自」。

  柳余開門的手停住了。

  他太瞭解她了,他給她呈上了無法抗拒的滿漢全席。

  「麗娜神官,您先回去。我明天……」她看向半空,像是對著什麼人說話似的,「會親自過去。」

  而後,推門進了去。

  麗娜神官被隔絕在門外,她怎麼也沒想到,學了這麼多年的神術,竟然就敗給了一個年輕的聖女。

  她挫敗地走到神殿,神座之上,高大的男人正支著額頭休憩。

  他銀色的長髮,和他的白袍流水一樣垂下來。

  麗娜神官深深地低下頭去:

  「弗格斯小姐說,明天會親自過去。」

  「她太無……」禮了。

  「麗娜,」神睜開眼,那綠色的眸光如柔和的春波,「不可冒犯。」

  麗娜卻一下子跪了下去。

  她的膝蓋打著顫,頭磕在地上,不過幾秒,汗已經透過了脊背。

  「下去吧。」

  神道。

  「是,尊敬的神。」

  麗娜直起身時,腳步有些踉蹌,就在她快要走出大殿時,身後傳來美妙卻冷酷的聲音。

  「你和萊爾,找個接班人。」那聲音頓了頓,「另外,卡爾比和那個與黑暗有染的,不必再來。」

  「是。」

  麗娜深深地拜下去。

  她拜了很久,很久,再次起身時,人竟像是老了十歲,第一次看向神座之上,她的眼淚被刺得不住往下流,卻不曾閉上:

  「神,麗娜在您身邊已經七年了。」

  神並未說話。

  「可我從未見過您這樣。您消失了幾個月,回來後,就總對著虛空中的一個星球發呆……我本來以為,您只是不適應。可當那個星球的、和伊迪絲小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走進神宮時,我就知道,您真正要尋找的,是她。」

  「神,您象徵著公平,秩序,光明和信仰!當您擁有了偏愛時……」

  「麗娜。」神聽不出情緒,「世界是我創造的。」

  麗娜如遭重擊:

  「求您憐憫。」

  她重新拜下去,站起身朝外走時,背更佝僂了。

  神……

  真的變了。

  而她恐懼的那一天,終於到來。

  神座之上的那人,冷淡的銀髮,被陰影暈染出一段灰。

  小胖鳥無憂無慮地在他附近飛來飛去,神伸出一隻手,它就落到了他的手上:

  「斑斑?」

  「也許……連我,都會被慾望吞噬。」

  他溫柔地嘆氣。

  「斑?」

  斑斑歪了歪腦袋。

  神突然看向高空,人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只留下斑斑奇怪地看著天空,拍打了下翅膀:「斑?」

  而房中的柳余,在利用浮空術飛到藏起羅盤的地方時,羅盤「嗡嗡嗡」自動轉了起來。

  一道聲音從羅盤內傳出:

  「噢,弗格斯小姐?!沒想到竟然是你撿到了這個羅盤……讓我看看,天,父神在上,您現在這是……半神?!」

  他驚訝地嗓子都變音了:

  「你身上為什麼會有父神的氣息?!」

  「路易斯?」柳余怎麼也沒想到,這號稱能引起聖戰的羅盤裡,傳出的,竟然是路易斯的聲音,「怎麼會是你?」

  「……父神居然和你……」路易斯氣急敗壞地,「父神從來不會和任何一個人類、有超過頭頂的接觸!」

  柳余:……

  「萊斯利早就和我……」

  「那不一樣!萊斯利雖然是父神……噢不,父神雖然是萊斯利……」路易斯自己都混亂了,「……反正,父神除了在賜予神光時會接觸人的頭頂,但從不會在其他時候碰觸任何人類……即使我還是個嬰兒時,他都沒有抱過我……」

  「你知道嗎,路易斯,你現在表現得,像個戀父的變態!」

  柳余毫不留情地諷刺他。

  「這個羅盤……會引起聖戰?」

  路易斯哈哈大笑:

  「聖戰?!噢,聖戰一直存在,五百年就發生一次……這個羅盤,只是我幼時的玩具。」

  「倒是你,血取到了嗎?不要被我父神迷戀得失去了自己……」

  「那不可能!」

  「這個世界,沒有人,沒有人能在靠近我父神時,保持理智。他們無一例外,都深深地愛上了他。糟糕,來得可真快……」

  羅盤嗡一下,不動了。

  柳余落到地面。

  房間裡空無一人:「是您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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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38: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零五章 神下雪

  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裡迴響。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幽幽的月光穿過玻璃窗,照進黑暗。柳余彈出一枚光明彈,在淺金色的光裡,只見半空中,一樣黑乎乎的東西遽然下落,與空氣摩擦出尖利的聲響——

  柳余還沒反應過來,那東西就「砰」地摔在地上,造成巨大的迴響。

  隔壁的瑪格麗特和伊迪絲同時開窗:

  「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只是我不小心摔壞了東西!」

  柳余定了定神,揚聲道。

  她走到那東西摔下的地方,只找到碎成無數瓣、已經無法拼湊的碎片。

  碎片上,隱約可見縱橫的星紋。

  柳余將碎片撿了起來,放到一個布袋裡。

  「這是卡爾比的東西,我需要還給他。」

  一片寂靜。

  對面的人似乎不願意回答她。

  可柳余知道,他在。

  他摔碎這個羅盤,意在警告她。

  「我知道,神宮內所有的事,都瞞不過您。您可以問。」

  而她不會隱瞞。

  柳余將布袋放到一邊,安靜地坐在椅上,等候著即將到來的質詢。

  可什麼都沒有。

  那長久地、被注視著的感覺消失了。隨之一同消失的,是那磅礡的、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起來的威赫。

  他消失了。

  柳余推開窗,看向窗外,風有些大,月亮被雲層遮住了。

  她又關上了窗,躺到床上,不一會,就睡著了。

  夢裡,颳起了狂風,冰霜將她一整個夢境都掩埋,她是被凍醒的,醒來時,發現窗上竟然結起了窗花,一眼望去,大地一片白茫茫。

  門外傳來瑪格麗特快活的叫聲:

  「下雪了!」

  「弗格斯小姐!伊迪絲小姐!快出來看,下雪了!」

  「啊……真美啊……這可是我第一次見到雪。」

  柳余在櫥窗裡找到了一件斗篷,斗篷的份量很輕,邊沿鑲著一圈雪白的狐狸毛。

  她披在身上,推門出了去。

  只穿了一條裙子的瑪格麗特臉凍得青紫,卻還赤著腳在雪裡撒歡,看見她,就像小鹿一樣奔過來,臉上全是快活的笑:

  「弗格斯小姐!看到了嗎?這是雪!雪!好美啊……」

  「就像是另一個世界!」

  「瑪格麗特小姐,您……不冷嗎?」

  瑪格麗特打了個哆嗦:

  「冷,可我沒有衣服!我從特吉塞姆世界過來時,就帶了兩條裙子……他們都說,神宮四季如春!」

  伊迪絲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她也被凍得打哆嗦,但看起來要比瑪格麗特好些,手裡拿著兩塊暖石,遞了一塊給瑪格麗特,還對柳余抱歉地道:

  「……只有兩塊。」

  「噢,沒關係……」柳余搖頭,「我不冷。」

  這斗篷份量雖然很輕,但卻意外得很暖,就像是有個烤爐在不停歇地烤著她。

  三個人一起看雪。

  瑪格麗特搓搓手,又跺跺腳:

  「……在我們特吉塞姆世界,從來沒有過雪。」

  柳余驚訝地睜大眼睛:

  「你們那,沒有下過雪?」

  「是的,特吉塞姆只有兩個季節,春天,和秋天……但是,我們那一直有關於雪的傳說……在傳說中,下雪的那一天,所有人都要穿上紅衣服。老爺爺們會戴上紅帽子、白鬍鬚,從煙囪裡鑽進去,給孩子們禮物……而女孩們,要穿上最美的紅裙子,去雪地裡邂逅她的真愛……」

  瑪格麗特像是想到什麼,「蹬蹬蹬」就跑到屋裡去。

  隔壁傳來一陣翻箱倒櫃聲。

  「瑪格麗特還是孩子……」伊迪絲輕輕地道,「真愛?這世上……沒有真愛。」

  她的聲音很輕,卻被柳余捕捉到了。

  但她無意去管人的閒事,只是看著雪,想起那天麗娜神官說的話:

  「神宮四季如春……」

  「看!紅裙子!」瑪格麗特衝出來,短短的時間,她已經換上了一條紅裙子,看起來明麗大方,如果臉上表情沒有那麼誇張的話。

  她還大方地一人給了一條:

  「我們都穿上!去雪地裡,見到的第一個男孩,就是我們的真愛!」

  她推她們進去,凶巴巴地堵著門:

  「也許這輩子,也就見到這一回雪,難道,你們就不想知道,你們的真愛是誰?……神宮的雪,一定是被施了魔法的,百試百靈!」

  不過是一條裙子。

  柳余無所謂地想,與其被瑪格麗特念叨個不停,還不如換上。

  只是換的時候,朝天空喊了一聲:「您別看。」

  沒有回音。

  柳余大大方方地換上。

  西洋鏡內,女孩明豔逼人,像是一副色澤濃鬱的油畫,大面積的紅色下,皮膚白得晃眼。只是領口……低了些。

  瑪格麗特作風豪派,就連裙子的風格,也和她如出一轍。

  她披上斗篷,推門出去。

  瑪格麗特拉開斗篷的一角,滿意地看到她換了紅裙子,才要挪開眼睛,眼珠子立馬直了:

  「弗格斯小姐,您是不是長高了?……噢不,胖了?」

  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胸口。

  柳余正要開口,瑪格麗塔卻「嗷」了一聲,捂著手背像被誰彈了石子似的,左右看:

  「誰?!誰攻擊我?!」

  「瑪格麗特,怎麼了?」

  伊迪絲出來,她也穿了紅裙子,可這紅裙與她風格不太相襯,她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擺,「還、還行嗎?」

  瑪格麗特一下把剛才的事忘了。

  她繞著伊迪絲走了一圈:

  「還不錯!不過,你要是能像弗格斯小姐這樣——」

  她高高挑眉,抬下巴,擺出個趾高氣揚的表情:

  「也許,要和紅色更相襯!」

  柳余看著她搞怪:

  「抱歉,瑪格麗特,我從來不知道,我表現得像一隻鬥雞!」

  「不要太當真……」瑪格麗特還沉浸在第一次見到雪的興奮裡,小臉通紅,「現在,我要去邂逅我的真愛了……我們去後花園?噢,或者湖邊……」

  「抱歉,我恐怕需要去神殿。」

  柳余打斷她。

  「神殿?噢,這可真是好主意!這世上,可沒有哪個男人及得上偉大而仁慈的神明!如果可以,我也想去……」

  瑪格麗特握著拳,一副豔羨的表情。

  就在這時,庭院外走來一個面生的女人。

  她穿著神官的衣服,年紀看起來要比她們大些,提著一隻籃子:

  「你們好啊,我是新來的神官,你們可以叫我吉蒂。」

  「吉蒂?」瑪格麗特奇怪地道,「麗娜神官呢?」

  「噢,麗娜神官和萊爾神官都去了神之國度,聽說,是有些事,以後,都是我來負責。」

  吉蒂一張臉圓圓潤潤,看起來十分親切。

  「那您來是……」

  吉蒂是個溫柔的女神官,和麗娜神官不同,她看起來要隨和得多,臉上總是帶著笑。她從籃子裡拿出了三個星星掛飾,一人給了一個。

  「這……是什麼?」

  瑪格麗特好奇地問。

  她發現,吉蒂神官的籃子裡,裝滿了五顏六色的星星。

  「這來自神的賜予。你們將它掛在身上,就不會冷了。」吉蒂將紅色的星星給了柳余,藍色的給了伊迪絲,綠色的給了瑪格麗特,「我想,你們應該喜歡這些顏色。」

  「謝謝神官!」

  她們異口同聲地道。

  「那麼,在這之前,我能跟弗格斯小姐說幾句話嗎?」

  「噢!當然!伊迪絲,我們走!」

  瑪格麗特和伊迪絲歡歡喜喜地走了。

  吉蒂走到柳余面前,當目光觸及到她純白無一絲雜質的斗篷時,姿態就更謙恭了:

  「弗格斯小姐,神還有樣東西,讓我給您。」

  「什麼?」

  吉蒂從籃子裡取出了一把彩虹糖,和一塊圓溜溜的盤子。

  那盤子美麗極了,深藍色的霧面,乍一眼看去,像是無盡的星空。

  她恭敬地將它們都遞到面前:

  「神還有一句話,讓我帶到。」

  柳余看著盤子,和彩虹糖,突生一股荒謬的感覺——她竟然覺得,這是打碎卡爾比那盤子的補償。

  吉蒂的頭垂得更低了:

  「神說,記得你的諾言。」

  「諾言?」

  「這……我就不知道了。」吉蒂轉向庭院外,大雪紛紛揚揚,她眯著眼睛,說起了另一件事,「……傳聞中,神宮曾經也下過雪。聽說,是神的一個孩子,傷了他的心。」

  柳余想起了路易斯。

  她攥緊了手,彩虹糖的錫紙發出「刺刺拉拉」的聲響:

  「那個孩子……做了什麼?」

  「聽說,是企圖褻瀆神靈……他趁著神睡覺,親吻了神的手指……」吉蒂搖搖頭,「但又有人說,他竟然妄想成為另一個神,他用一把小刀割破了神的手指……」

  「那個孩子,後來怎麼樣了?」

  「仁慈的神明,將他放逐到下面的世界去了……聽說,他墮落了……」吉蒂唏噓道,「神總是很寂寞……如果弗格斯小姐能陪在神的身邊,我想,神會很開心。」

  柳余垂下了眼瞼:

  ……可她,也想成神啊。

  她永遠都不可能作為一個解悶的寵物,陪伴在別人身邊——即使,對方是個神。

  「神讓我來幫您搬東西,弗格斯小姐方便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幫您把東西搬過去。」

  柳余拒絕:「我還沒和我的朋友告別,您可以晚上來。」

  「而且,我現在還要去神殿。」

  「神殿?」吉蒂神官搖頭,「今天是萬星日,神殿不開放。而且,神已經不在神之國度了,他去了虛空。」

  「萬星日?」

  「是的,這一天,所有的星星都會在一條線上,那時,光與影相匯,虛空之中的惡魔就會出現,神去處理這些惡魔了。」

  而這時,瑪格麗特和伊迪絲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來,她們朝她興奮地招手:

  「弗格斯小姐!今天是萬星日,不需要去神殿!我們可以去集市玩,明天就是神之國度的秋收節,我們可以在那裡過夜!」

  柳余打趣她:

  「 瑪格麗特小姐,您不需要邂逅您的真愛了嗎?

  瑪格麗特像隻興奮的小鳥一樣衝進自己的房間,拿出來幾個面具:

  「戴上它們,如果碰到喜歡的,再揭下面具——」她調皮地拉長聲音,「那——就是真愛!」

  「不是見到的第一個才算?」

  「不,不算!」瑪格麗特不以為然地道,「得他們也看見我才行,整個的!」

  「吉蒂神官,神之國度有『真愛』的傳說嗎?」

  「噢,當然,也有……」吉蒂神官看著這活潑的女孩,打趣地道,「不過,你們得當心,如果碰到的真愛,正好胸口插著修鳩花,那得千萬小心。」

  「為什麼?」

  「修鳩花表示,偏執的愛。這個真愛,可能無法容忍移情別戀……如果你愛上了別人,那麼,他就會把你和他自己一起埋在修鳩花下,直到永遠。」

  瑪格麗特打了個哆嗦。

  柳余也被那看似深情實則變態的傳說,給激得渾身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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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9 00:21: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零六章 修鳩花

  「弗格斯小姐,走吧?」

  瑪格麗特要來拉她。

  柳余避開了。

  她沒有被她期待的眼神打動,只是抱歉地看著她:

  「我得去圖書館。」

  「圖書館?!」瑪格麗特嘴巴都張成了「O」字,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這樣的日子,您要去圖書館?!噢,光明神在上,如果這世界還有另外一個神存在的話,您一定是智慧女神的化身!」

  「瑪格麗特,慎言。」

  吉蒂板起了臉。

  瑪格麗特做了個抱歉的表情,才道:

  「下雪!是下雪,弗格斯小姐!以後都可能不會再有!……而且,圖書館又不會長腳,你有大把的時間——」

  「抱歉。」柳余抱歉地看著她,「如果只是神宮內逛一逛,倒也沒關係。」

  她的時間很緊迫,沒辦法浪費在這充滿少女漫的夢幻裡——

  何況,她討厭雪。

  下雪,只意味著一件事:麻煩。

  即使眼前的景色夠夢幻夠浪漫,卻只讓她想起那些濕冷、困頓的記憶:這並不讓人愉快。

  「那你呢?你去嗎,伊迪絲小姐?」

  瑪格麗特懊惱地皺起了眉頭,她看向伊迪絲。

  伊迪絲向來是個很為他人著想的女孩,她笑著道:

  「我陪你去,瑪格麗特!弗格斯小姐有事要忙,我們可以等她下次有空。神之國度的集鎮,一定很熱鬧,我可還沒見過。」

  「……我看到倫納德小姐和萊恩也出去了,萬一碰到,你可得幫我……」

  她們漸漸走遠了,聲音飄過來。

  柳余想到那沒起作用,反倒招來路易斯的羅盤,心裡一個激靈,揚聲道:

  「我跟你們去!」

  她急急忙忙地和吉蒂神官道別,提起裙擺,跟了上去。

  小羊皮靴在雪地裡踩出了一個個清晰的印子,吉蒂神官微笑著搖頭:弗格斯小姐比想像中要活潑呢。

  瑪格麗特看見她,冷哼了一聲,很快,又主動跟她搭話了。

  三個人親親熱熱地出了神宮,才走出去幾步,身後就傳來一陣高亢的「斑斑斑斑斑」叫聲。

  「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麼?」

  伊迪絲奇怪地問。

  柳余已經轉過身來,不一會,視線所及處,一隻灰色的大胖鳥慢慢悠悠地飛來。

  它大概是吃得太胖了,短短一段路,撲棱著翅膀愣是飛了很久:

  「斑斑!斑斑!」

  一出神宮範圍,其他人就聽不懂它的話了。

  只有柳余如常地回答它:

  「你跟出來幹嘛?」

  「斑斑!斑斑!」

  [斑斑也要去尋找真愛!]

  斑斑努力地挺起胸膛,柳余這才發現,它將一朵大大的紅花嵌在了自己肚皮上。

  「噗——」她笑了起來,「斑斑,我得告訴你,你是隻雄鳥,不能穿紅裙子!……而且,你已經有雌鳥了,就在納撒尼爾。」

  「斑……」

  [可她沒有來……我們已經分居很久很久了……]斑斑羞紅著臉,[那斑斑就、就先找個情人!]

  柳余:……

  這個沒有節操的世界啊,連隻鳥的節操都短。

  於是,斑斑高高興興地落到了她的肩膀,爪子撓撓頭,又撓撓尾巴,高興地唱起了「斑斑」歌。

  破鑼嗓子傳出老遠,要不是有救命之恩,柳余早把它扔遠了。

  只有瑪格麗特和伊迪絲羨慕地看著她。

  「弗格斯小姐,斑斑可是神的鳥!」

  「您還能聽見斑斑大人講話?!噢……當然,你是神親自契約的神僕大人,當然會有些特別的本事……」

  斑斑胸口的小紅花越發鮮豔了。

  三人順著大路往前走,一路碰到了許多戴著面具的聖子聖女們,他們嘻嘻哈哈,小羊皮靴踩著雪地,快活無比。

  還有些跑來問柳余的斗篷:

  「您這斗篷真漂亮!是從哪兒買的?」

  「神之國度的衣服,總是輕飄飄的……不過說起來,也從來沒有下過雪……幸好神賜予了我們星星石……」

  年輕的孩子們無憂無慮地交談,結成伴往神宮外最近的集鎮走——

  這也是整個神之國度,最繁華的地方。

  柳余遠遠地,就見到了那高高的城牆。

  城牆用青金色的磚石砌成,城牆上沒有佩劍持刀的勇士,城門口,也沒有等著收入城稅的守衛。進進出出的人們,大都穿著體面的衣裳,帶著滿足的笑容,看起來親切又和善。

  瑪格麗特看了一會,突然道:

  「這裡和特吉塞姆不太一樣呢。」

  「……是不一樣。」

  這是伊甸園。

  柳余心想。

  伊迪絲嚮往地看著:「三年過後,我們都會放出神宮,來神之國度生活……這裡沒有飢荒,沒有災難,人們辛勤勞作,就能生活富足……這是神的仁慈。」

  「這是神的仁慈。」

  瑪格麗特也收斂了她的跳脫,一臉嚴肅地行了個禮。

  她們順著人流,走進了城池。

  天上還在紛紛揚揚地下雪,白茫茫的雪花落地,將周圍的一切,都渲染成了夢幻的國度。

  路邊升起了許多小火爐。

  有小火爐烤著,置身期間,並不會感覺到寒冷。

  走到集鎮中心,是一條繁華的商業街。

  街上有許多新奇的東西,比如,會唱歌的種子,會發光的石頭,還有會跳舞的木頭人。但柳余發現,這樣繁華的地方,竟然還是採用以物易物的方式。

  一個農人拎著一大袋農產品,攤到路邊,有人上去咨詢,或換一匹布,或一袋種子……

  「沒有貨幣?」

  她驚訝地問。

  當商業繁榮到一定境界時,貨幣就產生了。

  看得出來,這裡並不落後。

  「貨幣?」瑪格麗特皺了皺眉,「你是說那些統一的、用來價值的兌幣,對嗎?」

  柳余點頭。

  伊迪絲若有所思地道:

  「……我聽神官們說過,神並不喜歡商人……他認為,是這些商人帶來了罪惡和戰爭,他們的品德低劣,為利益驅使,隨時會為了巨額的財富挑起爭端……兌幣代表著貪婪……」

  柳余並沒有說話。

  她無意去說服別人,即使在前世,也有一位大家說過,「當資本來到人間時,每一個毛孔,都是帶著血的。」

  「那,我們怎麼買東西?」

  少女們似乎忘了,她們是來這「邂逅」真愛的。

  倒是斑斑,看到一隻漂亮的七彩雌鳥飛過,一下子撲棱著翅膀飛了起來:

  「斑斑!」

  [貝比,我找到真愛了!再見!]

  柳余看著它的肥身子,很為它的追愛之路擔憂。

  斑斑沒心沒肺地飛走了。

  柳余挑著一些新奇的東西買了,比如,吃下一顆藥丸,就會長出狐狸耳朵和尾巴。比如,會唱歌的小人,金髮綠眼的小人朝她微微笑,這讓她想起了萊斯利,她把小人裝在了一輛白色的馬車裡。

  而這些東西,只需要她施予「聖光祝福」——

  尤其是她的金色祝福,剛施展出來時,險些造成踩踏事故。

  瑪格麗特和伊迪絲都看呆了。

  她們一致認定,這金色的聖光,是神僕大人的「象徵」。

  逛了一天,三個人早忘了「真愛」的故事,誰都忘了摘面具。

  不過柳余始終都沒有忘記這次的目的——

  她得找到娜塔西,看看,她會不會得到另外一個羅盤。

  最後,反倒是瑪格麗特先找到了。

  她們在傍晚,跨進了一個酒館。

  酒館內都是狂歡的人群,空氣中彌漫著蕎麥和酒精的濃烈氣味。

  老闆是個長滿絡腮鬍、體毛旺盛的年輕人,他有一副健碩的體格,一見到三人,就迎了上來:

  「聖光在上,三位美麗的姑娘,喝點什麼?」

  「三杯蕎麥酒!」

  瑪格麗特笑著道,當視線落到角落時,猛地頓住了。

  緊接著,她擼起袖子,像隻暴躁的母獅子一樣衝了過去:

  「倫納德!」

  柳余被她嚇了一跳,看過去時,發現酒館的角落,娜塔西和萊恩正吻得難分難舍,他們倆抱得連體嬰那樣,萊恩臉上的神情,簡直如春風般沉醉——周圍,還有一些喝了酒,在那鼓掌數拍子的人。

  「萊恩先生?!」伊迪絲急急忙忙提著裙擺追了過去,「瑪格麗特!瑪格麗特!你等等!」

  柳余不疾不徐地跟了過去。

  她走得慢,但速度竟然跟伊迪絲差不多。

  但瑪格麗特的行動太快了,等她們走到角落,她已經一個光明彈打了過去。

  沒什麼效用的光明彈落在兩人中間,像個才點燃又熄滅的火柴,只是將兩人炸了開來。

  「瑪格麗特小姐?」娜塔西躲到了萊恩身後,「您、您……這是要做什麼?」

  「這裡是酒館,不是旅店,兩位不要像發情的野獸一樣,當眾表演。」

  瑪格麗特不留情面地諷刺。

  這時,柳余恰好走到兩人面前。

  她柔順的大波浪金髮,在酒館的燈光下,有種格外的華貴和高傲;而面具下,那雙顧盼神飛的藍眸,更讓人一瞬間,就辨認了出來。

  娜塔西目光和她一觸,就困窘地低下頭去,很快,又直了起來。

  萊恩擋到了她的面前:

  「瑪格麗特,好聚好散!不懂嗎?!」

  「萊恩先生!我來,只是想問問你,波利餅好吃嗎?」

  「你——」

  萊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看來,你是清楚啊……神宮裡誰不知道,倫納德小姐和你的哥哥在後花園的長椅上接吻,噢,對了,你恐怕還不知道,你的萊爾哥哥被已經被驅逐出了神宮……」

  瑪格麗特表現得像隻鬥志昂揚的獅子,可柳余卻從她繃得緊緊的背脊上看到了她受傷的自尊。

  「閉嘴!」

  「我偏不!」瑪格麗特指著萊恩身後的娜塔西,「這樣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快得柳余根本來不及阻止。

  瑪格麗特捂著臉,這一巴掌,讓她臉上的面具都斷了,面具的裂口,在她慘白的小臉上深深劃了一道,血順著傷口掉落,讓她看起來,既狼狽又醜陋:

  「你就……這麼愛她?」

  她不可置信地道。

  至此,柳余突然明白過來:

  瑪格麗特一直喜歡著萊恩,即使她表現得毫不在乎……

  她的面具一直沒有摘下,是因為,她還抱有希望……

  而現在,希望已經從那忽閃的棕色眼睛裡消失了。

  萊恩看了手一眼,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打出這樣有失風度的一巴掌:

  「我……瑪格麗特,我……」

  鮮紅的血濺在他的手上,萊恩的眼裡劃過一絲迷茫。

  娜塔西扯了扯他的衣服,不安地道:

  「萊恩……」

  萊恩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看了她一眼:

  「我……為什麼?」

  「束縛。」

  柳余手指一點,一道金色的光環從空中落下——

  一道白色的迷混的光,和她的金色光環撞到了一起。

  「噗——」

  兩道力量在空中互相消融。

  娜塔西糊裡糊塗地看著,還不明白怎麼回事。

  萊恩也沒明白,但他看到了瑪格麗特心如死灰的模樣,他的心漏跳了一拍,不知怎的,就站了起來:

  「瑪格麗特!你——」

  「滾!」

  瑪格麗特以極其厭惡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她捂著臉,慢慢地往外走。

  「瑪格麗特!等等!」

  萊恩想要追出去,卻被娜塔西從後抱住了。

  「萊恩,連你也不要我了嗎?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了……」

  萊恩看著腰間緊握的雙手,還是那樣的纖細柔弱,可不知道為什麼……感覺那麼陌生,那不知從而起的狂熱愛意,像沙子一樣流逝了。

  「萊恩!」娜塔西委屈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萊恩的眼神動了動。

  娜塔西站到了他面前,萊恩看向她那雙盈滿了眼淚的眼睛,嘴巴張了張:

  「我、我……」

  「你也……要離開了我了嗎?」

  娜塔西咬著嘴唇,無聲地哭泣。

  萊恩猶疑地看向快要走出酒館的人影,又看向她,最後一閉眼,重新抱住了她,只是口氣,是那麼迷茫:

  「抱歉,我……我也不知道。」

  柳余則盯著剛才那一剎那,跳出來阻止的人——

  一張老樹皮般粗糙的臉,手上全是縱橫乾癟的紋路,穿著一身黑乎乎的、不怎麼起眼的衣服。

  這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可他的動作,卻俐落得像一個正直壯年的年輕人。

  他看了一眼,趁著慌亂的人群,退出了酒館。

  「你在這待著。」

  柳余心念一動,兩道光翼就從體內生了出來。

  「神僕大人!」

  「是尊貴的神僕大人!」

  小酒館內還留著的人頓時驚嘆了起來。

  「弗格斯小姐!」

  伊迪絲喊道。

  「跟好瑪格麗特!」

  柳余飛了出去。

  她眼角的餘光瞥見,瑪格麗特跑出了酒館,伊迪絲正跟在她後面,就收回了視線。

  她的斗篷像大雁一樣張開,從屋簷上掠過,比起需要神力的浮空術,這對光翼完全不需要她耗費多餘的神力。

  她緊緊地跟著那枯瘦的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最後,到了集鎮的中央。

  那裡,樹立著十幾丈高的光明石像。

  光明神身披鎧甲,高舉權杖,向遠處看來——那目光無悲無喜,卻又飽含憐憫。

  這是柳余見過的,最像光明神的一尊了。

  雖然,風姿遠遠不及。

  枯瘦的老頭落了地。

  柳余這才發現,石像周圍,還匍匐著無數的村民。

  夜已經降臨。

  他們點燃起了篝火,而正前方,一個戴著皇冠的、領頭人樣式的中年人站上了高台:

  「今天!是我們神之國度的豐收節!!!」

  「我們擁有無盡的果實,我們擁有健康的生命,我們擁有富足的人生……這一切,都歸功於我們偉大而仁慈的神明!抬出祭品!」

  一行穿著白袍的神職人員抬出了牲畜們。

  他們點燃了火炬,裸著上身、穿著皮裙的年輕人們上台跳著奇怪又和諧的舞蹈……

  柳余的目光精準地落到人群中一個老者身上:

  「……路易斯,出來吧,我知道是你。」

  她低低地道。

  那老者抬頭,本來還渾濁的目光變得清澈:

  「……弗格斯小姐的智慧,從沒有讓我失望過。」

  周圍的人群還在專注地看著台上的祭祀。

  篝火在「嗶嗶啵啵」地跳躍。

  「 你怎麼猜得出是我?」

  柳余沒有搭理他的問話:

  「你,一個黑暗使徒,怎麼能來到神之國度?是娜塔西幫助了你?」

  路易斯也同樣沒有回答她:

  「弗格斯小姐,我得告訴您一件事,您不能動娜塔西。」

  「看來路易斯大人很痴心。可您的娜塔西又多了好幾個情人,您不嫉妒嗎?」

  「不,路易斯沒有心,弗格斯小姐忘記了。」

  路易斯突然變回了他本來的模樣。

  他深情款款地看著她:「我是為了您,弗格斯小姐。這個世界,有三種人,您不能動。」

  「哦?哪三種?」

  柳余悄悄地靠近他。

  「第一個,神,這毋庸置疑。第二個,不死者,比如,我。」路易斯大言不慚地道,「第三個,就是命運指定的承載者。他們背負著將命運推到指定方向的使命。比如,娜塔西‧倫納德。」

  他問她:

  「弗格斯小姐,您承受得起命運的報復嗎?」

  「難道說,神也要受她的束縛?」

  柳余想起了書中的劇情……

  如果說,娜塔西肩負了什麼使命的話,那麼,是……聖戰?

  「不,當你成為神時,將超脫命運。」

  「為什麼您會知道?」

  柳余看著她和路易斯的距離,只差一步,她就能攻擊到他。

  「人活得久了,什麼都知道。神也知道。打住,弗格斯小姐——」

  路易斯亮出一個圓溜溜的東西,柳余認出,那是貓眼石。「您殺不死我,但如果您攻擊我,我將立刻毀掉它,而弗格斯夫人嘴裡那顆,也將立刻破碎。她的屍體,將永久化為腐朽。」

  柳余停住了腳步。

  「很好,乖女孩。」

  路易斯靠近了她。

  誰也沒有留意這一對。

  人們都關注地看著祭祀,即使偶爾看過來,也只當是一對鬧別扭的情侶。

  「您就不怕神發現?」

  「噢,我期待他的到來……」路易斯用那顫抖的聲音道。

  「您的企圖到底是什麼?」

  雞皮疙瘩起了一地,但柳余沒動。

  「神宮居然下起了雪……看來,父神真的很喜歡你……」

  路易斯仰頭看著天,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

  他就站在距離她只有一拳之隔的地方,柳余這才發現,路易斯的胸口,別了朵紫色的小花,被風吹得瑟瑟,像是柔弱的丁香。

  她想起了修鳩花的傳說。

  「你想幹什麼?可別告訴我,你愛上了我。」

  路易斯的黑瞳猛然間看向她,他那蒼白的、俊俏的臉蛋在黑暗中看起來,竟然和神有五分相似。

  他笑了:

  「噢,我當然愛你。」

  柳余只感覺脖頸間一道刺寒,他猛地靠近她,冰冷的鼻息噴在她的脖頸,像是要揭開她的面具、親吻她——

  與此同時,一把短匕帶著金色的聖光,同時插入他的胸口。

  路易斯朝她露出無聲的笑容。

  柳余只感覺短匕像是插入一段枯木,毫無人體組織的彈性。

  這時,一道刺目的金色神光從天而降。

  它幾乎在一瞬間,掀開了她和路易斯。

  柳余狼狽地落在地上。

  路易斯的身體掉在了另一邊,他朝她露出淘氣又開心的笑容,無聲開口:「瞧,父神來了……」

  祭司者們猛地歡呼起來:

  「神,降臨了!」

  「神,降臨了!」

  信徒們匍匐一地。

  柳余則半仰著頭,看向祭台的中央。

  高大的男人緩緩下落。

  星辰在他腳下,月光在他頭頂。

  他白色的寬袍被風吹起,銀髮披散開,渾身布滿著斑斕的、濃鬱的紅,那紅映得天空都像變了色。

  他落到了她的面前。

  柳余聞到了濃鬱的血腥味。

  喉頭被哽住了,一顆心「噗通」「噗通」,快要跳出嗓子眼。

  這時,一隻懵懂的灰色胖鳥飛過,它嘴裡銜著一朵小小的紫色花朵,落到了神的肩膀,歪著腦袋叫了一聲:

  「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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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9 00:22: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零七章 神耐心

  「貝莉婭‧弗格斯。」

  呼喚她的聲音,華麗又空靈,彷彿來自另一個維度。

  柳余卻似乎又回到了艾爾倫大陸的納斯雪山之巔。

  那時,他就是這樣降臨。

  比春光更明媚,比凜冬更嚴酷。

  高高的祭台被重重的篝火包圍,火光跳躍在所有信徒的臉上,他們眼裡泛起狂熱,挺直的背脊大幅度地彎曲,直到整個人貼在地上,雙手向前一拜,高呼:

  「我神降臨!」

  「拜見神!」

  「拜見神!」

  「拜見神!」

  而在山呼海嘯般的狂熱裡,柳余卻感覺到了冷,還有不動聲色的怒——

  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像被寒冰凍住了。

  她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過來,貝莉婭‧弗格斯。」

  他道。

  柳余沒動,即使裙下的雙腿忍不住顫慄,但她還是站直了。

  「您……」

  「你忘了你的諾言。」

  一隻手伸了過來,柳余下意識撇開,面具後面的繩卻斷了。

  「啪——」

  極其輕微的一陣聲響。

  面具掉了下來。

  露出一張比玫瑰更嬌豔、比初雪更明淨的臉龐。

  她的頭髮,比阿克琉的金子更純淨。她的眼睛,比頭頂的星辰更閃亮。她的嘴唇……

  「忠誠。」

  他道。

  不等柳余回話,他揚起了雙手,寬大的袖子被風吹得輕輕揚揚。

  「路易斯。」

  無數淺金色的光點從天而降,大地像經歷了一場巨大的洗禮。

  黑暗,恐懼,厄運,在這一刻,遠離了這片土地。

  信眾們開始大聲祈禱。

  路易斯無聲微笑。

  他僵硬地躺在地上,那張蒼白的臉慘得像要淡去——他也確實在淡去。像是一場無聲的滌蕩,路易斯也成了被清掃的塵埃,隨著這漫天的光點,變成了齏粉。

  斑斑「咦」了一聲,嘴巴一張,那淺紫色的花朵就掉了下來,被一隻白皙如玉的手接住。

  「修鳩花?」

  那聲音帶著疑惑,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拂,淺紫色的花就變成了花屑,紛紛揚揚地落下,灑到了兩人中間。一些黏到了他的白袍上,還有一些,落在了她的裙擺。

  柳余恭敬地低下頭去:

  「神,您來了。」

  神並未回答她。

  柳余只感覺一個眩暈,眼角的餘光才瞥到人群裡,伊迪絲站在一個別著花朵的男人面前,下一個瞬間,已經站在了神宮,一個陌生又帶了一點……熟悉的房間。

  她看到了那張純金打造的、雕著纏枝花紋的大床,看到了床邊的落地西洋鏡——上次來,明明被打碎了。還有熟悉的方桌,椅子……

  「您……」

  才開口,就被丟到了床上。

  柔軟的被縟托住了她。

  「您想幹什麼?」

  柳余皺著眉問。

  她沒跑。

  在神的領域,能跑到哪裡去呢?

  掙扎或者逃跑,都不過是無用功。

  她甚至還有閒暇想:路易斯這回……死透了嗎?應當沒有,這人就像是九命貓妖,有著斷尾求存的本事——何況,她那一匕首插進去,絕不是活人的胸膛,連人類都不是。

  「你在想那罪惡之徒。」

  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濃重的血腥味帶著重重的陰影,一起將她罩住。

  他站到了床邊。

  柳余想起了他在祭台上的話。

  「……您難道就沒有看到,我插入罪惡之徒胸膛的匕首?至於忠誠……我的忠誠,一直給的都是萊斯利,不是您。」

  「萊斯利?」

  他像是笑了。

  冰涼的手指搭在她的下巴,迫她抬頭,讓她看向自己。

  「貝莉婭‧弗格斯,你太容易自我感動……清醒一些,想想過去,別美化它。從頭到尾,它都不過是一個謊言——不論是你對光明,還是你對『萊斯利』。包括現在,別表現得像個受害者。你,不配。」

  柳余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無比。

  她感覺自己包在骨頭外面的一層皮,被眼前人血淋淋地往下扯。於是,她那些陰暗的、骯髒的、小心翼翼掩藏的心思,就這麼被暴曬在了陽光之下。

  是的,她用謊言欺騙了萊斯利。

  卻在之後,又努力地把這段愛情包裝得深情又偉大,她憤怒、苦大仇深,表現得像個受害者——

  就如現在,她潛意識知道他對她的特殊,卻還在自我欺騙、自我標榜,而明明,她還在利用這份特殊,爬到了現在的位置。

  她從沒變過。

  她還是那個自私自利、野心膨脹的柳余。

  她看向他。

  壁燈落到他漂亮的眼睛裡,可那眼裡的厭惡,就像面前的,不過是招他討厭的、他生命裡的一塊爛蘚。

  柳余被這輕蔑的眼神刺痛。

  是的,她是爛蘚。

  被丟到這個世界、人人欲除之而後快的爛蘚。

  可那又怎麼樣呢?

  爛蘚也想活下去啊,活得像個人,不,更好更自由的人。

  「那您呢?高高在上的您呢?您鄙薄我,為什麼還要趁著酒醉,和這樣一個女人上床?」她朝他亮出了爪子,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在我努力將您和萊斯利分開的時候,您為什麼,總要時不時地出現,來撩撥我的心?」

  她將身上的斗篷解開,丟到他的臉上。

  而後跳下床,試圖離開。

  手卻被箍住了:

  「站住。」

  男人拉住了她。

  斗篷掉在了兩人的中間。

  「我,撩撥你的心?你這樣一條毒蛇?」

  他用嘲諷的語氣道。

  柳余抬起頭,正視著那雙世上最純淨的翡翠都不及的眼睛:

  「……那您為什麼要出現在圖書館三樓?您明明知道,我在那。別說是巧遇,您的領域內,如果您不願意,一隻螞蟻都靠不近。星星餅,奶酥塔,幸運花,還有……您主動吻了我,您要我陪伴在您身邊,您讓我進了誰也進不去的內宮,您喝了酒,您還碰了我,碰了我這條毒蛇……」

  她也露出嘲諷的笑:

  「要我提醒您,您那天,是怎麼……」

  她指了指自己,「用與您臉蛋極不相襯的熱情親吻我的嗎?又是如何……」

  她停下了讓人意味深長的話。

  「是酒精的蠱惑。」

  他低頭,聲音很冷靜。

  柳余卻覺得,手腕都快要被捏斷了。

  「那您現在敢嗎?就站在這兒,別動。」

  他看向她。

  冰冷的銀髮,和蒼白的面孔讓他看起來簡直像個沒有生命的石雕。

  「對我來說,這世上沒有敢不敢,只有想不想。」他道,「我現在,不想。」

  她手伸到後面,一扯,大紅色的裙子像花一樣綻開,下落。

  他的綠眸黯淡下來:

  「……一條毒蛇。」

  她上前一步,拉下他的脖頸:

  「是嗎,不想?」

  他倔強地站著,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是的,不想。」

  她親了下他,又抬頭端詳著他面上的神色,他一動不動,像是僵硬的木頭。她又親了下他,他依然一動不動,可身體卻微微往後側了一下。

  「萊斯利。」

  他僵在那兒,可緊繃的背部讓他看起來像是要奮起一戰的鬥士,隨時要將面前的毒蛇撕碎斬殺。

  她重新踮起腳尖親他。

  氣溫漸漸攀升,兩人像是回到了過去,樹林,灌木叢,馬車,弗格斯家……任何一個他們曾經有過記憶的地方。

  「吻我。」

  她命令他。

  他愣住了,可嘴唇卻微微張開,向她提出邀約。

  柳余卻突然退後,她看著他,眸光自上而下地掃過他,而後露出似諷非諷的笑:

  「您,不想?」

  他站在那,面孔還是冰冷的,唯獨耳尖悄悄地紅了一點。

  撇過頭去:

  「你從今天起,住在這兒。我去將你的東西拿來。」

  在那白袍消失在門後時,淡淡的聲音傳來:

  「另外,我是個正常的……十分正常。」

  「我需要另外一間房!」

  柳余朝天空喊。

  什麼動靜都沒有。

  過了不到幾秒,一個包袱憑空落了下來:「記住,不要讓我發現第三次,你和路易斯。」

  這時,柳余已經穿好了衣裳,披上了斗篷。

  她拎起包袱往外走,打算另外找個偏殿住——誰知,還沒到門口,就被一道金色的光膜給擋住了。

  「我不要住這。」

  她又道。

  一隻灰撲撲的胖鳥兒顫顫巍巍地飛進來,它翅膀上掛著一個籃子,氣喘籲籲地鑽進了光罩裡:

  「斑斑!」

  [貝比!快,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柳余一眼就看到了一籃子的彩虹糖。

  奇異的,這些彩虹糖,很好地安撫了她剛才躁動的、焦慮的、所有復雜的情緒。她漸漸平靜下來。

  「哪來的?」

  「斑……」

  斑斑撓了撓頭,[在外面的一個角落找到的,很漂亮,對不對?斑斑吃過啦,特別特別甜呢……]

  「……哦。」柳余想起另一件事,「你找到情人鳥了嗎?」

  斑斑的腦袋耷拉下來:「……沒有,她們都不喜歡斑斑的紅衣服……但我找到了一朵修鳩花,修鳩花一直很受雌鳥們歡迎,但還沒等我送過去,就被神弄碎了……」

  小胖鳥嚎啕大哭。

  「那是修鳩花?」

  柳余一愣。

  代表著偏執、獨佔的花。

  [噢,當然!斑斑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

  小胖鳥喋喋不休。

  柳余隨手從籃子裡取了塊彩虹糖,往它嘴裡一塞,斑斑立刻嚼了起來,不一會,就忘記了自己失去情人鳥的痛苦。

  她也給自己剝了顆糖,甜甜的味道在嘴裡散開:

  倒是比卡爾比的糖味道好了很多呢。

  她不想多想,她現在只有一個目的,成神,救下弗格斯夫人。

  ——————

  當晚,神沒有回來。

  第二天早上,早餐籃是由斑斑叼進來的。

  [螳螂哥哥進不來,只有斑斑可以,斑斑是神宮裡最重要的吉祥物!]

  它驕傲地挺起胖胸脯。

  「……哦。」

  柳余吃完煎小羊排,培根卷,還有一杯牛奶,就去了神殿。神就坐在神殿上,聖子聖女們來得很早,紛紛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和神。

  他們許多人都看到了祭台上的一幕。

  神染血而來,明明是萬星日,卻在祭台上出現,還揭開了神僕大人的面具,眾目睽睽之下帶走了她。

  「弗格斯小姐,您和神,是什麼關係?!」

  他們藏不了心事,直白地問出來。

  柳余充耳不聞,走到屬於自己的書桌前,她和神誰也沒看彼此一眼,就開始了今天的教學。

  今天的基礎字符,像凌厲的刀槍,遠遠看去,都覺得眼睛被刺得疼。

  她學了八十個。

  下午的祈禱不用她處理。

  「回去。」

  「您忘了,您答應我,親自教我神術。」柳余知道,自己臉皮厚,但無所謂,「我想學以前萊斯利救我時用的神術,治癒術,可以嗎?」

  她低垂著頭,擺出謙恭的姿態,好像昨天那個伶牙俐齒的人不是她。

  神座上的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揮手,玉白的手掌上出現一張羊皮卷。

  柳余只覺得手中一空,握著的羽毛筆就飄到了他的手裡。

  那修長的手指握著羽毛筆,輕輕在羊皮卷上滑動,如一副美麗的畫卷。

  他停筆,羽毛筆和羊皮卷一起飄到了她的面前:

  「回去。」

  「有一些字符,我還沒有學過。」

  柳余低頭看了一眼,立馬就看到了幾個十分復雜的字符。

  神看了她很久:

  「以後會學到的。」

  「我有一個朋友受傷了。」她仰起頭,用那漂亮的、會說話的大眼睛盯著他,「我想盡快學會。」

  「等待,也是一種才能。」

  他道。

  柳余按下了急切,將羊皮卷放到了她的籃子裡,提著籃子朝他行了個禮,走出了神殿。

  當晚,神依然沒有出現。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

  時間悄悄地過去,十天內,柳余和神,除了基礎字符和每天必有的一卷羊皮卷外,再沒有額外的交流。一個總是恭敬地低著頭,一個總是平靜地講著課,除此之外,連個眼神接觸都沒有。

  整個神宮,陷入了一種奇怪的、說不出來的氛圍。

  平靜,但緊繃。

  柳余當然也感覺到了,不過,她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每天的基礎字符和神術課,已經佔據了她大部分的精力,至於神冷冰冰的態度,她一點不介意。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

  第十天。

  斑斑提來籃子,她吃完,洗漱,穿好晨衣躺到床上時,突然碰到了一具冷冰冰的……

  屍體?!

  她險些張嘴尖叫,嘴巴卻被摀住了:

  「閉嘴。」

  「神?!」

  柳余彈出了一個光明彈,在陰暗的、被床幔緊緊遮住的地方,神那過分昳麗的臉龐突然出現在了面前。

  他躺在那兒,薄薄的羽被蓋住了大半個身體,敞開的玉色胸膛像是最美麗的藝術品。像是不適應這光線,他眯起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像齊刷刷的鴉羽。

  「您來這兒做什麼?」

  她驚訝的聲音都變了調。

  「這是我的房間。」

  他用平淡的語氣陳述。

  「可它現在屬於我了。」柳余不可思議地道,「還是說,您……」

  「你屬於我,貝莉婭‧弗格斯。」

  他轉過頭來,還未消失的金色光芒裡,那臉美得像是世間最美的精靈,「就和這世界上的一切一樣。」

  他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氣道。

  柳余很想往他臉上扔石子,罵一聲:呸,想得美,神棍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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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9 00:22: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零八章 瑪麗娜

  光明彈的最後一絲餘光熄滅了。

  帳幔裡一下子變得黑黢黢的,只有月光悄悄地透進一絲來。柳余看見他漆漆的眉峰,和挺拔的鼻樑勾勒出的陰影。那一雙綠眸也陷在陰影裡,半明半滅,猶如一泓流動的、潺潺的春水。

  柳余險些受到迷惑。

  但她很快清醒了過來:

  「不,我不屬於誰。」

  「我用一根肋骨重塑了你,貝莉婭‧弗格斯。」他看向她,傳遞過來的眼神溫柔而冰涼,彷彿在看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一樣,不帶任何一絲溫度,「……你的現在,來自我的賜予。」

  「……你當然屬於我。」

  他理所當然地宣佈。

  柳余敢肯定,他就是這麼覺得的。

  也或者,神的生命裡,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有什麼東西不該屬於他。因為不屬於他的,比如黑暗,都被他消滅了。

  「我屬於我自己。」她強調,像是在告訴自己,「比如一個孩子,雖然他的生命來自父母的賜予,但他的人格、他的人生,卻應該由他自己掌控。」

  神並未說話。

  看向她的眼神,好像她只是個跟他鬧脾氣的孩子。

  他不認同這一點。

  柳余沒有再繼續。

  她無意說服他,他們來自不同的世界,接受著不同的意識熏陶,誰也無法認同誰。

  「那您,今晚要在這睡?」

  她指出現在最重要的問題。

  「是的,當然。」

  「那請您另外給我準備一間房。」

  柳余微笑著請求。

  神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能看到她不夠溫順的脊樑。

  他一言不發地轉身,背對她。

  長長的銀髮像海藻一樣披散在雪白的床上,月光在他銀髮上跳躍。

  柳余悶不吭聲地掀被,下床。

  可當腳要跨出床沿時,卻碰到了一層金色的軟膜,她立刻就辨認出來,這是防禦魔法罩,還是最高級的那一種,十二星芒陣——她最近接觸到的有關神術、魔法陣的知識,非常多。

  她的腳立刻縮了回來。

  「您——」

  「——最近有些不安全。」

  神慢吞吞地道。

  「你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神,還有誰能在您的神宮撒野?」

  柳余當然不信。

  「……不論如何,我得保護我的屬民,我的財產,」他轉過身來,目光淡淡地劃過她,「當然,這也包括——你。」

  柳余抬眸,黑暗中,他的眼睛依然清澈明媚,卻也冰冷高貴,看起來——

  似乎沒有任何商榷的餘地。

  她明白了。

  他在告訴她:

  神的意志不容違背。

  「那您,會睡您的財產嗎?」

  柳余直白地問。

  她能感覺到,他看著她的眸光冰冷,帶著某種強勢的壓迫力。

  這是上次他們爆發衝突以後,第一次這樣直接地正視彼此。她試圖讓自己變得溫柔順從,起碼,表面看起來是——可顯然,失敗了。

  不知道為什麼,對著他,總是很難做到克制。

  「一位淑女,不該說這樣粗魯的話。」

  柳余笑了:

  「我本來就不是,您早該知道。」

  她看著他的眸光,帶著微微的挑釁,藍色的瞳孔跳躍著憤怒的焰火,還摻雜著某種狡黠和得意:

  「我希望您說,您不會。這樣,我才能在您身邊安寢。」

  「那你可以閉上眼睛了。」他閉上了眼睛,兩隻手交握在胸前,「我不會和一塊石頭睡覺。」

  「您說我是石頭?」

  柳余不可置信地道。

  「——磨礪我意志的石頭。一塊石頭,當然需要時時刻刻放在身邊。」

  他睜開眼,狹長的眼瞼下,一雙眼睛看著她,「還不睡?」

  柳余躺了下去。

  枕頭很軟,像是棉花糖,但不會傷到脖頸。

  她聞到了旁邊熟悉的氣味,雪松一般的清冽冷峭……夢裡似乎聞過許多次。

  她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平穩的呼吸傳來。

  他睜開了眼睛。

  看向床幔,幽幽的月光如碎銀一樣點綴其間,淡淡的薔薇花香縈繞在鼻尖,他又閉上了眼睛。

  一夜無夢。

  柳余醒來時,身邊已經沒人了。

  只有旁邊淺淺的凹陷提醒她,昨夜不是一場夢境,神確實來過,還睡在了她旁邊。

  斑斑用翅膀提著籃子進來,和往常一樣,她洗漱、吃早餐,又去了神宮。

  神已經坐在了神殿的神座之上。

  他們沒有任何眼神接觸,就開始了一天的教學。

  大概還有五六天,一千個基礎字符,她就要學完了。

  不過,治癒術的字符,她已經完全掌握了。

  在下午時,柳余向神告退,並告訴他:

  「我要去找瑪格麗特小姐。」

  「瑪格麗特?」神座上的男人擰著他那形狀優美的眉毛,想了半天才想起,「可以。」

  柳余這才有些高興起來。

  她決定,將那些能帶來愉悅感的彩虹糖也分給瑪格麗特一些,十來天沒見,也不知道,她最近怎麼樣。

  少女高高興興地提著籃子出去,華麗的白色裙擺隨著輕快的腳步飄蕩,露出小巧的鞋尖,不一會,就消失在了殿門之後。

  神支著額頭,目光投向無盡的虛空,白色的袖口鬆鬆垂下來,被一隻小胖鳥踩來踩去。

  他似乎毫不在意:

  「鳥,你說,她喜歡你,還是更喜歡那個叫瑪格麗特的……」

  斑斑猛地抬起頭來:

  [瑪格麗特小姐?!噢,貝比當然更喜歡斑斑!]

  小胖鳥驕傲地挺起胖胸脯:

  [……不過,斑斑敢肯定,相比較神您,貝比一定更喜歡瑪格麗特小姐!您總是凶她!]

  「你今晚的蟲子沒了。」

  神安靜地道。

  小胖鳥一聽,嚎啕大哭:[壞神,大壞神,居然要餓可憐的斑斑……斑斑餓了,就再也沒有魁梧的身材,再也不會有漂亮的雌鳥看上斑斑了……嗚哇嗚哇……]

  它的黑豆眼悄悄地睜開一點。

  「兩頓。」

  斑斑打了個嗝,立馬不哭了:[知、知道了……斑斑要瘦一點、精神一點,才會很英俊……]

  ————

  柳余不知道,那邊斑斑還被欺負哭了。

  她在原來的住處找到了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看起來比平時要沉鬱上許多。

  細嫩的臉上,一道深深的傷痕很顯著,皮肉有些外翻、沒好透,看起來整張臉都有些可怖。

  「……似乎比受傷那會還嚴重。」柳余將籃子放下,「你沒去找神官要些藥?」

  瑪格麗特摸了摸臉:

  「……是不是看起來特別醜?」

  「有點。」柳余老實地道,「不過,我能治。」

  「可我現在不想治,我得留著,告訴自己,以後不要輕易相信男人的鬼話……噢,那太蠢了。」瑪格麗特摀住臉,怪叫了一聲,「我瑪格麗特天不怕地不怕,沒想到,栽到了一瞎眼睛的男人手裡。」

  她的眼眶有些紅。

  柳余知道,她並沒有走出來。

  瑪格麗特沒有她說得那樣瀟灑。

  她剝了顆彩虹糖給她:

  「您試試嗎?」

  瑪格麗特不太稀罕地接過來,彩虹糖只是看起來漂亮些,跟街面上的其他糖沒什麼區別,一樣的甜膩。

  等一入口,表情都變了,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飄飄然:

  「這糖……」

  「噢,這不是彩虹糖。」她小口小口地抿,「弗格斯小姐,尊貴的神僕大人,這糖……倒讓我想起傳說中一種快樂糖。快樂糖是用神宮最珍貴的七彩花碾成汁做出來的,吃下去,能讓感覺快樂。外面的彩虹糖只是贋品。快說,是神賜給您的嗎?」

  柳余一愣,表情有些怔忪。

  緊接著笑了:

  「難怪我覺得每次吃完,心情都愉快很多。」

  瑪格麗特小心翼翼地比出兩根手指:

  「我能不能……多拿兩顆?」

  「當然可以。」柳余抓了一把,「我有很多。」

  「噢,神僕大人的待遇真讓人嫉妒。」

  瑪格麗特聳了聳肩,她看起來沒有那麼沉鬱了,柳余立刻提出,要給她治臉上的疤。

  「一點痕跡不會留。」

  但瑪格麗特還是拒絕了。

  「……不管怎樣,我得讓他愧疚。」

  「愧疚?不會的。」

  柳余想起那些小說中前赴後繼愛上娜塔西的人,他們都像著了魔,沒有一個反悔的。

  「我也覺得奇怪……」瑪格麗特抿了抿頭髮,「萊恩之前表現得那麼堅決,簡直像是昏了頭,可最近卻來找過我幾次,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我得出了這口氣。」

  她看起來不太甘心。

  「那等你想治的時候,再來找我。」

  柳余又給她拿了十來顆糖,告訴瑪格麗特分一些伊迪絲,就提出告辭。

  她得去找卡爾比,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卡爾比都沒有到神殿去,羅盤碎了,她得跟他道聲歉,再賠一個給他。可才出庭院,還沒找到卡爾比,就碰到了一臉頹然的萊恩。

  萊恩是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他的桃花眼盯著人時,總給人深情款款的錯覺。只是現在,這個年輕人鬍子拉雜,看起來像是遭了風霜、蔫搭搭的小草。

  「弗格斯小姐。」他叫住了她,「瑪格麗特她……怎麼樣?」

  「您該關心的,是您現在的情人。」

  柳余冷冷地諷刺。

  「我……」萊恩苦惱地撓頭,他那一向打理得乾淨整齊的頭髮像團雞窩似的,「我也知道,我混蛋……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我愛的不該是娜塔西,而是……瑪格麗特。」

  「但當我一對上娜塔西的眼淚時,我又神魂顛倒了。可娜塔西總叫我覺得陌生……」

  「萊恩!」

  這時,小路裡走出了紅著眼睛的娜塔西。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萊恩,單薄的黃色裙子被風吹得飄蕩,看起來像一朵在風中瑟瑟發抖的小花,臉上的淚淌得像小溪似的:

  「你說過,你會一輩子、一輩子……愛我的,還說過,永遠、永遠不會背叛我!」

  萊恩的眼裡閃過迷惑。

  娜塔西已經走了過來,她纖細的胳膊牽住他:

  「我們走,好嗎?」

  她祈求般地仰著小臉。

  萊恩的手搭到娜塔西的手腕,就在柳余以為,要舊景重現時,他竟然扯下了她,避開娜塔西的視線,朝柳余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抱歉,我得告辭。」

  而後,快步往外走,好像後面有什麼可怕的怪物在追一樣。

  只留下娜塔西站在原地,啜泣了一會。

  她看起來,像是真的傷心,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玩具的孩子一樣。

  「……貝莉婭姐姐,如果是你,他一定不捨得拋棄。」

  「不,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會做第三者。」

  這是基準線。

  「第三者?」

  「兩人感情裡的第三位,就像你一直企圖破壞我和萊斯利一樣。」

  柳余若有所思地看著萊恩消失的地方,心想:

  好像……女主角的瑪麗蘇光環,在變弱?

  那麼,是不是說明,命運的承載者,換成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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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9 00:22: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零九章 不甘心

  「抱歉,我得走了。」

  很顯然,不論是哪種猜測,暫時都無法得到證實。

  柳余彬彬有禮地向娜塔西提出告辭,而後,往外走。

  她漂亮的白色裙擺旋出一個弧度,掠過路邊的草叢,不一會,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娜塔西怔怔地看著,只覺得,風刮到身上,那麼冷。她就像是趴在草叢裡仰望月亮的蟲子,而貝莉婭姐姐……卻已經躍到了月亮之上,遠得她徹底搆不著了。

  ……可明明,夢裡,不是這樣的。

  娜塔西撫摸著自己的臉,喃喃道:

  「如果……我是貝莉婭姐姐就好了……」

  ……

  柳余沒找到卡爾比,但也不想回內宮。

  她坐到了走廊的欄桿上,仰頭看著天,一顆顆星子嵌在黑乎乎的幕布上,像是漂亮的藍寶石。

  神之國度的天空比納撒尼爾的更純淨更美麗,她甚至看見過極光——

  可她感覺到了寂寞。

  這兒的人明明更友善更熱情,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更懷念艾爾倫大陸上的一切。

  她想念弗格斯夫人,想念那隻黑貓,甚至還想念在艾爾倫學院努力奮鬥的時光——

  相比較這兒,她更習慣人們為自己奮鬥的模樣。

  這裡的一切,彷彿是虛假而夢幻的泡沫,讓她不安,找不到著落。

  她看了會天,收拾好低落的心情,回了內宮。

  出乎意料的是,一到夜晚,總是消失不見的人出現了。

  他就坐在桌邊,一隻手支著額頭,一隻手拈著雕花鎏金酒杯在看,見她來,頭也不抬,好像手中的酒杯是稀世珍寶。

  桌上放了幾碟食物。

  柳余一眼就看到了她很愛吃的奶酥塔,杏仁奶,和……可麗餅?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

  在神宮這麼久,她還沒有吃到過這個,那是艾爾倫才有的食物。

  神伸出手,那玉白的手指拈起一塊餅,看了一會:「……我記得,他很喜歡這個。」

  而後,抬頭望向她,綠眸如流動的水:

  「你也很喜歡。」

  柳余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但我記得,您不喜歡人類的食物。」

  甚至不願意看到,麗娜神官曾經提過一句,每當聖子聖女們進食時,神總會消失。

  「是的,我不喜歡。」

  他將那裝了可麗餅的碟子推向她,示意她接過去。

  柳余看了他一眼:「您的意思是……」

  「吃吧,現在。」

  「當著您的面?」

  「我想……也許是萊利斯的經歷對我來說太過特別。」他道,面色還算平靜,「所以,再經歷幾遍,才不會總是想起。」

  柳余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最後,什麼都沒說,坐了下來,拈起可麗餅,輕輕咬了一口。

  神看著她。

  少女櫻花般的唇瓣微微張開,潔白的牙齒輕輕咬合,那金黃色的餅就消失了一角。

  朦朧的燈光籠罩住她。

  她拿起水晶杯喝了一口。

  奶白色的杏仁乳殘留了一滴在她的唇角,嘴唇上亮晶晶的,還有細細的餅屑。

  他突然傾身過去,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在那唇角印下了一吻。

  少女愣住了。

  她像是受到了驚嚇,蔚藍色的瞳孔驀地睜大,嘴唇還微微張開——

  柳余只感覺,那冰冷的絲袍劃過她的脖子,而後,他的舌頭就沒頭沒腦地闖了進來,熟悉的、像是某種靈魂都隨之打顫的感覺,在兩人唇齒間傳遞。

  那麼近,近得能看清那綠眸裡的漣漪,以及那長長的烏鴉鴉的睫毛。

  他閉上了眼睛,扣住她的後腦勺,用力地親吻她。

  那力度大得像是要將所有情感都傳遞過去,她「唔」了一聲:

  「疼……」

  他才輕了些。

  身體一個騰空,人已經就被他抱到腿上,他拉過她的手,讓她環住他的脖子,重新吻了過來。

  恍惚間,她竟然產生一絲錯覺,那個吻著她的男人,正是……萊斯利。

  死去的萊斯利。

  先是唇珠,萊斯利總是更青睞她左邊的嘴角,最後,像是要進行一個完整的儀式般,再親親她的右嘴角,再和她的舌尖嬉戲……她感覺到體溫開始攀升,體內浮起了躁動。

  她突然不想抵抗。

  熟悉的手臂,熟悉的氣息,熟悉的……

  「唔……」

  她往後仰頭,被重重咬了一口。

  冷冷的銀髮披散在她的胸口。

  「不,除非……」她讓他抬頭,他的綠眸裡有舊日的恍惚,她的聲音顫抖,「除非你承認,你就是……萊斯利。」

  他看著她,眼裡的霧氣開始散去。

  披散的銀髮下,聖潔到了極致的臉上,慾望開始消退。

  他清醒了過來。

  目光落到她的衣襟,一凝,而後伸手替她扣扣子。

  柳余沉默地看著一切,突然明白了過來:

  她那麼努力地、試圖區分開萊斯利和蓋亞,不過是因為……他的抗拒和輕蔑,讓她太難過、太難過了。

  就如同此時。

  「你錯了。」她喃喃道,「我確實是愛他的……」

  他沒有說話。

  坐在他身上的少女,眼淚撲簌簌落下,像晶瑩的珍珠。

  「……也許一開始是算計,不,後面也是算計……可在他摸著我的頭,對我說,『孩子,你值得一個寬容的機會』時……在他對我說,『不要讓那個哭泣的小女孩繼續哭泣』……在他為了讓我高興,放出滿天紅蓮時……我早就淪陷了……只是,我一直在欺騙自己……我發現得太晚了……」

  「所以,我遭到了報應。」她看向他,「我愛的人,輕蔑、鄙視我。」

  蓋亞的臉,冷硬得像大理石雕。

  好像剛才的溫柔繾綣,不是他一樣。

  他輕輕地將她放在床上,擦去她的眼淚。

  聲音溫柔,神情冰冷:

  「夠了,貝莉婭‧弗格斯。你的謊言,已經夠多了。」

  柳余不再說話。

  她將頭轉向了另一邊。

  人的想法真奇怪,上一刻還覺得是這樣,下一刻,卻又反了過來。她之前不合時宜的憤怒和跳腳,終於有了出處,也許是恃寵而驕,也許……只是,她不甘心。

  是的,她不甘心。

  他明明願意為了她而死,卻在記憶回歸時,那麼排斥她、厭惡她、輕蔑她。

  所以,她不願意承認,神和萊斯利,是一體。

  她情願,他們不是一個人。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在心裡提醒自己。

  眼淚漸漸收了回去。

  蓋亞輕輕撫著她的頭髮:

  「三天後,就是神誕日。我帶你去街上逛逛。」

  「那我們現在這樣……算什麼呢?」

  柳余問。

  她已經掰扯不清,他們之間黏黏糊糊的關係了。

  她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那麼脆弱。

  就像是,被某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撞擊到了心靈。

  讓她一下子也變得脆弱起來。

  「你願意的話,可以當我的神妃。」

  他繼續提出之前的提議。

  柳余依然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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